《后宫明妃传》 写在前面的话 其实是花了很多心思做了人设等等的设计的,写的过程中也查了许多的资料,但是回头来看还是觉得不那么成熟。可能是因为网文看得不够多吧,而且毕竟还太新太嫩哈哈,只好这样宽慰自己。 话说到这里,那么也很欢迎大家推荐一些网文,我个人比较喜欢宅斗,但是这次莫名其妙就想到要挖一个宫斗的坑。看过《盛世芳华》之后就觉得主角有点超能力也很有意思,所以再下一个坑也许就要写写超能力女主了(咳咳,似乎太贪心)。 哎,其实一开始和闺蜜也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开始写东西的,我也没什么网文阅读经历,碰了不少钉子(混在起点的亲嫂子可是给我泼了不少的冷水,哼),摸爬滚打一点点成长,虽然也没有很久,但是觉得自己还是有进步的,那就挺好。 一开始死鸭子嘴硬一个劲儿嚷着“自己写得开心就好”,但是我嫂子说得对,还是写小说就是想有人看的,不承认这一点就是自欺欺人。 现在还不大成熟,我只希望每次能有一点点的进步,一点点地去积累、成长。 很感谢我的闺蜜,不管做多久的小透明都站在我身边鼓励我,及时给我泼冷水,也及时给我一个拥抱,她是我的贴心蛋哈哈哈。 也感谢我的嫂子啦,这一段时间也恢复了儿时对她的膜拜(噗),希望能不辜负她的期望吧。 如果有人支持我,我也感激ta,不管是相识的不相识的,萍水相逢即是温柔。 从今天起努力坚持日更!每天下午1点半准时更新,也希望大家督促我。 (顺便解释一下《贰拾岁》的更新频率那么奇怪是因为它取材于我和周围的人的经历,所以写得比较随性,大家见谅(~ ̄▽ ̄)~) 没头没尾了敲了这么些字,我要开始发文啦!么么哒! 2016年3月16日18:04 人物表(不断更新中) b 白启山:正五品两江织造 白锦儿:白启山之女,丫鬟抱月、捧星,宫女茯苓、紫晴,太监小宇子、小宁子(延禧宫) c 常如:赵治寅的生母,齐太妃 d 杜腾:太医院太医,陆正清好友 f 冯璟迟:正一品外疆都统摄兵部尚书 冯韶夷:冯璟迟之女,丫鬟茜纱、绣剑,宫女焚琴、煮鹤,太监小京子、小兖子(翊坤宫) 冯御:抚定大将军兼兵部侍郎,冯璟迟之子 冯彻:冯璟迟之子 l 陆正清:从一品户部侍郎,正妻尹氏已故,姨娘周氏(陪房赖妈妈)、柳氏(陪房周妈妈) 陆珏:陆正清正妻尹氏之子,幼时夭折 陆璇:陆正清正妻尹氏之女,丫鬟紫桐、青杏 陆玑:陆家周姨娘之女,丫鬟侍书、听棋,宫女银漪、菡儿、穗香,太监小禄子、小福子,(储秀宫) 陆琏:陆家柳姨娘之子,乳母朱氏,丫鬟红玉、晚晴 m 芈师傅:陆玑的师傅 梅恩:正五品内务局司膳房司膳 梅忍冬:梅恩之女,丫鬟甘饴,宫女平安、喜乐,太监小桂子、小栓子(咸福宫) s 宋真:杜腾的徒弟 w 王懋川:正一品绥南侯,朝中右丞,王太后的哥哥 王尔菡:王懋川之女,丫鬟红香、绿玉,宫女蜡云、碧月、彩蝶,太监小艾子、小芥子(钟粹宫) 王樊:王懋川之子,正三品骁骑参领 王沚善:王太后,宫女夙玉 x 薛奉之:正一品靖安侯,正妻余氏,姨娘钱氏 薛汝:薛奉之正妻余氏之女 薛放:薛奉之正妻余氏之子 薛改:薛家钱姨娘之子 z 赵治寅:皇上,字子安,宫女芳溪,太监福清、八宝 赵荐:先皇,字伯推 赵葳:赵治寅的皇叔穆亲王,字仲茂 赵成寅:赵葳之子,广郡王,子广成 赵萧:赵治寅的皇叔恭亲王,字叔瑟 赵钏儿:赵萧之女,安和郡主,乳母月姑,丫鬟明玉、晓桐 赵添寅:太后之子,祁郡王,字子加,书僮钓墨、藏砚 赵非寅:先皇与一宫女之子,平郡王,字子否 第一章 女休男 整条荣安街上都在风传,户部侍郎陆大人家的女儿竟然“休”了靖安侯家的大少爷。 同在荣安街的两江织造白府里头的人都指指点点,笑断了牙。 七八天来整个陆家的人都恨不得戴着面纱出门。 陆正清更是接连叫喊了几天的“家门不幸”,气得险些中风,倒是可以和柳姨娘共眠一处病榻了。 原本陆玑是打定了主意守这门娃娃亲的,尽管这桩婚事于她来说有太多的不如意。 母亲总教她:“得到了是福,得不到是命。” 可是这天,她不愿服从这“命”了。 那天陆玑正练了半日芈师傅新教的《明君》舞。 芈师傅是名满京城的舞伶,据说是晋人石崇的爱妾绿波所传下来的舞技,世间再无二致。 若非陆玑有天赋之才,芈师傅是断不会将代代单传的弟子冠戴在她头上的。 陆玑卧坐在罗汉榻上歇息,呆呆地看楠木雕花窗格子里飘着的几只纸鸢,互相缠斗一番后不约而同地断线飞去。 不知哪家的姑娘们又在断鹞乞巧了。 断鹞乞巧是大郜风俗,未嫁人的姑娘乞巧求缘,嫁了人的则放灾以求阖宅平安。 她的缘?陆玑在心里冷笑了一下。 薛放是配不上这个字的。 可这就是她的命? 檐下又有燕子在叽叽喳喳地衔泥筑巢。 这是陆玑喜欢听到的声音,清脆而灵动。 “我说姑奶奶你可轻一点儿,别惊动三小姐。” 屋外一个穿一身青色的大丫鬟正扶着梯子,敛声屏气对梯子上才及笄的小丫鬟嘱咐道。 “知道啦!”小丫鬟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继续举着手里的笤帚去捣那檐下新结的燕巢。 两只燕儿在一边着急地叫唤,一声比一声急促。 “谁叫你们捣那燕巢的!” 上头的小丫鬟一听,忙转过头来,手里的笤帚便惊落下来,正打在大丫鬟头上。 大丫鬟“哎呦”一声便松了手,梯子猛地一个不稳,小丫鬟便落了下来,疼得“哎呦哎呦”直叫唤。 那声音的主儿便拍着手笑了起来,清脆的声音飘向整个园子。 “叫你们欺负它们,这下可成了现世报了!” 两只燕儿像是得了胜一般,叫得更欢了。 小丫鬟嘟哝道:“还不是为了怕吵着三小姐么,三小姐还这样不知道心疼人!” 陆玑忙笑着伸手去扶两人,大小丫鬟站起来,不住地掸着身上的灰。 大丫鬟一面替她掸着,一面笑骂说:“还不是这小蹄子,不说自己贪玩,倒赖到三小姐头上来了!三小姐快好好骂骂她。” 陆玑一听,便向小丫鬟正色道:“听棋,我问你,那燕子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你为什么为难它?以后等你嫁了人,我也去你屋里搅上一搅,好不好?” 听棋一听,顿时羞红了脸,跺脚向大丫鬟埋怨道:“侍书姐姐就听三小姐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等我去告诉老爷姨娘们骂你!” 侍书早已笑得掩起了嘴:“该!该!你这小蹄子,也只有三小姐治得了你!” 三人正笑作一团,却见丫鬟紫桐急急忙忙地跑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好了不好了!三小姐不好了!” 侍书笑着说:“我们三小姐好端端地在这里,怎么就不好了?” 陆玑连忙让听棋给紫桐倒杯茶来顺顺气,一面问她出什么事了。 紫桐也来不及喝茶,嘴唇急得煞白,喘着气哭道:“老爷下了朝就去了我们二小姐屋里,好像是让二小姐进宫选秀女,二小姐哪里放得下那张侍诏,现在正大哭着呢,周姨娘也去了,怎么也劝不好,三小姐快去瞧瞧吧!” 陆玑连舞服也来不及换,也不要丫头跟着,立刻匆匆去了。 出园子向东过了垂花门,绕过影壁转到了东厢房,果然听到陆璇正在嚎啕大哭,隐约又有母亲周氏好言安慰的声音。 陆玑忙打帘子进门去,只见陆璇跪在地上早已哭成了泪人儿,周氏正拿丝绢替她擦眼泪。 父亲陆正清在堂上红木圈椅上正襟危坐,面色是少有的铁青色,把陆玑也吓了一跳,屋里的丫鬟婆子们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本就是个区区从九品的小官,如今又拟错了旨被削了官,有什么出息,值得你这么没羞没臊地哭哭啼啼!”陆正清在上头拍案“哼”了一声。 “我早已报上陆府女儿一名,如今你也正好断了念想,也是光耀我陆家门楣,又有什么不愿意的!” 这张侍诏陆玑是见过的,父亲寿旬时也曾登门拜礼过,之后也借故常来。 这人青发白面,唇红齿白,长得倒也清秀,只是心思总不放在正途上,家世原本就不显赫,难得用功入了翰林院,却总想着借鸡犬升天之法一步登天。 如今被剥了官职,除了恣意买醉也不另做打算,还几次三番哄陆璇向陆正清求办法。 这样的人,连陆玑也是看不起的,更别说陆正清了。 可谁知道陆家二小姐偏偏和这样一个人纠缠不清,这件事也就成了陆家不可外扬的家丑。 陆璇在下呜呜地哭着:“爹不过是看我没娘做主罢了,才要把我送到那冷冰冰的地方去,反正我是没有娘疼的……” 陆璇打了一张亲情牌。 陆夫人尹氏生下陆璇之后就去了,在这一点上,陆玑是可怜她的。 可这也正是陆正清的逆鳞所在。 陆璇是希望父亲看在自己过世的母亲的份上就此放过她。 没想到陆正清站起来一拍桌子,气得浑身发颤:“没良心的东西!你说,你哪个姨娘给过你气受了?” 陆璇吓得不敢说话,周氏赶紧去拉陆正清,劝他少说两句,一面向陆玑使眼色。 陆玑会意,忙迎上去对父亲说:“姐姐不过是一时着急才说错了话,我娘也没有听进去,倒是爹为一句急话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陆璇怕父亲,而陆玑的话父亲是很听得进的,所以此时陆璇对陆玑又是感激又是妒忌。 周氏见稳住了陆正清,忙又用嫡女之责、家门兴衰之类的话劝慰陆璇。 里头正在一团乱,又听见听棋急急忙忙地跑来报信,“不好了不好了,侯爷夫人打发人来说侯爷正把薛大爷往死里打呢!” 屋里几人一听,也都慌了神。 侯爷夫人当年与周氏闺中甚密,因此才结了这门娃娃亲。 侯爷也喜欢陆玑冰雪聪明,难得地不嫌弃她是庶出之女,当初也让周氏暗暗松了口气。 谁知那薛大少爷长大后不成器,成天不学无术,只知道和一群纨绔子弟聚头玩乐,倒让人为陆玑暗叹起来。 可到底是侯爷府上的姻缘,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 陆玑料定父母此刻走不开,赶紧回屋换了身衣服,带着侍书听棋坐上车快快地往城东靖安侯府去。 如今的靖安府早已不复当年气派,钱姨娘添了小少爷后更是闹得鸡飞狗跳。 陆玑到的时候,薛放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在地上滚来滚去痛哭求饶。 侯爷仍然气冲冲地挥着鞭子,没有一点停下的意思。 侯爷夫人又是个没主意的软人,只知道在一边哭。 此情此景,陆玑想到自己竟然要嫁给这样一个窝囊废,不禁有些感伤。 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拦住侯爷。 陆玑急忙地拉住薛奉之说:“侯爷别打了,让我来问他。” 薛奉之停了手,怒气却丝毫未减,“昨日问他《论语》,今日问他《切韵》,连个屁都答不上来!我看你将来不能袭爵,拿什么见祖宗!” 薛家世祖是开国的功臣,如今靖安侯的爵位已传了三代,论理薛放是不能袭的。 如今老本也差不多吃光了,于是只剩了功名仕途这一条路,这也是薛奉之着急上火的重要原因之一。 陆玑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陆璇,纵然可怜可悲甚至可气,但有一点却是让她羡慕的。 至少她敢于争取自己想要的不是吗? “薛放哥哥,我问你,你改得了吗?” 薛放早就被打得神志迷糊,就快要晕了过去,一听声音,忙微微地睁开眼。 只见阳光下一对桃红映荷苏绣鞋,一身素青色的衣裳,一张素净白皙的容长脸儿,一双还带着泪光的美眸,顾盼生辉,香肤雪腮,红唇微抿,可不就是他那娇美的未婚妻吗? 薛放像回了魂一般就势一滚,抱住她的腿哭了起来:“哎呦我的陆奶奶,快救救我吧,他这是要打死我啊!” 侯爷一听这话,把鞭子狠狠摔在地上,扶着夫人老泪纵横。 陆玑冷眼看着薛放,眼泪像断线珍珠般落了下来,喊道:“侍书,把我的绢子拿来。” 薛放满心欢喜,以为她要替自己擦眼泪,赶紧装出一副更加可怜的样子来。 陆玑拿了绢子,把右手食指往嘴里一放,众人都吓得变了脸色。 听棋哭着喊起了“小姐”。 陆玑也不顾众人拉扯,将写满血字的绢子朝薛放正在诧异的脸上一扔:“薛放,你我从此再无瓜葛!” 说完便向侯爷和侯爷夫人行了礼,淌着眼泪去了。 在马车上,侍书和听棋一边宽慰陆玑,替她包扎,一边问绢子上写的是什么。 陆玑早就没了眼泪,说:“‘休书’!” 这下侍书也哭了起来:“老爷会打死我们的!” 陆玑被她们哭得心里忧喜参半,思前想后,如今只有一个办法。 第二章 两处惊心 陆玑觉得自己还是很了解陆正清的。 果然,陆正清听到自己说要进宫选秀便如临大敌。 且不说陆玑毁了婚约得罪了快要没落的靖安侯,其实他打心里是不想女儿进宫去受罪的,不想陆璇去,更不想陆玑去。 哪个姑娘不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姻缘呢?更何况那后宫岂是好呆的地方。 陆璇虽有几分像她娘,容貌在一般女子之上,但在大户人家的女孩子里也只算得是中上,品貌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还有些小家子气。 让她去选秀,未必选得上,不过是给她和那张侍诏一点颜色看看而已,暗示张侍诏岂能高攀天子待选之妃。 陆玑就不同了,本就是花容月貌,满京城都挑不出几个比得上的,又生得聪明,还跟了名伶学舞,早就声名在外,要不是贵胄府第间都传说已经许给了侯爷家,提亲的人早就踏破了门槛了。 要是让她去选秀,那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陆璇虽说并不像陆玑那样体贴聪明,却是已故的原配尹氏所生,感情自然是不同一般的。 陆玑尽管是庶出的女儿,却是伶俐非常,相比陆璇更得他心,甚至连他膝下唯一的儿子陆琏也比不上。 陆正清一边打发人去靖安侯府里听消息,一边痛心疾首说:“你都是有过婚约的人了,怎么能去选秀呢?” 陆玑跪在陆璇身边,垂着眼说:“当年娘和侯爷夫人为玑儿指腹为婚,并没有立下什么字据,没有那一纸文书,玑儿是不认这一桩婚事的。” 陆璇倒是把眼泪擦了个干干净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妹妹既然想进宫去,爹就由她去吧。以妹妹的相貌才艺,选上秀女是不用说的了,说不定还能在宫中艳压群芳。” 陆正清眯着眼,仔细想了一番。 的确,大郜的新主虽是十二岁即位的,如今也有二十了,但八年间太后垂帘听政也有六年,而且一直有意不让皇上娶亲,也就拖到了现在。 要不是大臣以“皇上已至弱冠之年,应当为皇嗣之事早做打算”递上奏疏,皇上那样沉稳内敛的一个人,自己压根儿就不会提,太后也是没有主动说出的意思的。 如今要选的是皇上的第一批妃嫔,也就是说,新后很可能出在这一批妃嫔中,假如……那真真是光耀门楣了。 陆玑看着父亲脸上渐渐露出的笑意,便知道自己了解的父亲是没有错的。 说到底,父亲是爱他陆家的名声和荣耀的。 至于毁婚一事,完全赖给无知任性的女儿,又无凭无据的,一个家道中落的旧侯爷、和一个不成气候的纨绔少爷,能奈他何? 再说那侯爷也是极要面子的,对外又是个软糯的性格,何况他自知儿子不肖,如今也未必肯将家丑外扬,闹得人尽皆知。 去侯府听风的人回来了,说靖安侯气得很,关了房门在里头骂大少爷,连饭也不肯吃,侯爷夫人以泪洗面,也骂大少爷不争气,家里人正把大少爷抬进房里去,钱姨娘又得了志了,出来冷一句热一句地闹个不停。 看来阖府都没有要找陆家麻烦的意思。 这样一来,倒是让陆正清原来的计划落了空了。 再说他的确舍不得这小女儿,又拉不下脸来做一个风闻中背信弃义的人,索性推说自己病了,除了上朝哪儿也不去,整天抱怨家门不幸,两个女儿将自己闹得鸡犬不宁。 父亲由着自己去了,似乎是皆大欢喜,但陆玑心里又打起鼓来,自己的母亲周氏更是泪水涟涟。 周氏也和陆玑一样,心里又喜又悲。 倒不是为了薛夫人,虽说薛夫人从小与她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如今她家道中落,儿子又没出息,但女儿终究还是亲骨肉,哪有不希望女儿日子好、倒先牵挂自己发小儿的? 她早就不忍心再守这门口头亲了,无奈女儿骨头硬,硬要替她争气,自己也不好向薛夫人开口。 好在现在女儿一强,竟然开了女子“休”男子的先例,把自己争了回来。 周氏心里好不容易落下一块石头,却又听她说要去选秀,急得闭上眼念了好几个“阿弥陀佛”,把手里的珠串转个不停。 周氏信佛,她相信陆夫人就是因为打碎了陪嫁的送子观音才夭折了一个儿子,既而生下一个女儿就去了。 她相信自己的玑儿那么漂亮聪慧,和自己虔心礼佛是分不开的。 可是现在,这她个漂亮聪慧又性格要强的女儿,竟然要去到深宫之中? 那红墙青瓦里的勾心斗角容得下她这样一个人吗? 陆玑笑着宽慰她:“娘,我这不是还没去吗?只不过去选秀而已。” 其实她的心里也在犯嘀咕,深觉自己从一种命中挣脱出来,又把脖颈伸到了另一个命运的索套中。 谁不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周氏闭着眼叹气说:“也罢,总好过嫁给那个混账儿子。” 也不知道她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陆玑听的。 陆玑洗了手往香案上的三鼎紫釉瓷熏炉里换了一道香。 陆琏跑进来往周氏怀里一扑,咯咯地笑作一团。 乳母朱妈妈跟进来向两人行礼,笑着说:“刚刚带琏少爷从柳姨娘那里请了晚安回来,老爷要我告诉三小姐,红帖和丹青都已经呈上去了,选秀之日就在后天,要小姐快快准备呢。” 陆玑把炉盖一合,上头袅袅地溜出烟来。 薛家早就打发了人到陆家听消息。 薛放几天没下来床,还趴在床上,听到回话说陆家三小姐要去选秀,一掌把正给自己擦药的小丫头打在地上:“下手没轻没重的,你要疼死本少爷吗?” 薛汝亲自给弟弟煎了药正送进来,却听到陆玑要去参加选秀,惊得顿了一顿。 被打在地的小丫头嘤嘤地哭着,哭得两人都心烦意乱,薛汝身后的丫头们赶紧把她拉下去。 薛放一掌拍在床上,疼得眼泪直流,“陆玑!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第三章 试深浅 陆家三小姐在选秀时被祁郡王带走的消息又在荣安街闹得沸沸扬扬。 祁郡王年十八,是太后的亲儿子,也是京城里家喻户晓的风流才子。 正因为潇洒不谙世事,从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又非一母所生,祁郡王向来不为皇兄圣上所喜。 可是他竟然光明正大地把一个可能成为皇嫂的人带出了宫。 几天来陆家可是赚净了众人眼光。 白府的人既是看笑话,又似乎有些嫉妒的意思。 白锦儿选秀回来后被丫头们缠着把祁郡王俊秀的相貌描述了一番,关起房门时还不无嫉恨地说:“竟然看上那么个没眼色又没本事的丫头!” 她这样骂陆玑是有缘由的。 那天选秀的时候,不知哪个秀女竟然做了一盒子糕点妄想来打动圣心,被礼部尚书的千金施金枝看见,嘲笑一番之后拿起来就吃。 那秀女急了,上去就夺,被施金枝一把推开。 好像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坐在地上就呜呜地哭。 陆玑就在不远的地方,气得直蹙眉。 但此时她和那个秀女都已经快入殿阅选,于是忍气将她扶起,又把剩下来的糕点精心摆放好、装点整齐。 白锦儿的意思是,没本事你就不要管,要管闲事就狠狠地甩回去一巴掌啊。 她当然希望两个人狠狠掐一架被遣回家去,自己好喝茶看戏。 但陆玑从母亲那里学到了不作无谓之争,不逞一时之快。 那秀女千恩万谢之后,两人即将入殿,祁郡王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陆玑只记得帘门一闪,一个相貌俊朗、穿一身锦绿蟒纹暗绣锦衣的年轻公子进来就问:“哪位姑娘叫陆玑?” 用得上蟒纹,又是这样年纪这样气宇,行事如此大胆,想必是哪个恣意妄为的皇族子弟吧。 可陆玑从没见过他,在场的姑娘们也都只是倾慕祁郡王的风流名声,又有哪个是真的见过他的? 后边跟进来的几个小僮和太监都拦他不住,歪丧着脸赔笑:“求王爷饶小的们一命吧!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祁郡王虽然顽劣不羁,但心思也是极聪敏的,只略微观察了一下姑娘们的反应,就知道端着茶碗若无其事喝茶的那个必定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陆玑就这样被带走了。 所有人都以为陆玑和祁郡王之间有私情。 陆家上下听来人报说三小姐被祁郡王带走了,陆正清脸色发白,瘫坐在座椅上,“这下完了!” 家里人看老爷这样的反应,又想到待选之妃临阵逃了,可不是死罪么,也都哭了起来。 祁郡王却骑着马送陆玑回来了。 陆家的人对白家的人说:“祁郡王比你们小姐说得还要俊上十分呢!” 陆玑莫名其妙被拉上马送回家,心里又羞又恼,正要质问,那祁郡王已经深深看她一眼,策马离开了。 他在想,薛家那混小子艳福真是不浅,可惜了。 他甚至有些后悔,所以赶紧调转了马头。 那一眼让陆玑站在门口呆了很久才进门,慢慢把为了选秀才戴上的好珠花镯子都一一摘下。 傍晚果然来了圣旨,一家人跌跌撞撞战战兢兢地跪下接旨。 “敕曰:今以皇嗣为重,社稷为大,故择吉日以遴妃,乃闻陆氏临选而悔之,实属不肖。 “而弟祁郡王乃以此为有成人之美,及薛陆两家实不可赦,念皇弟年幼,故褫月禄三月; “陆女虽事出有因,乃先未白婚约有旧,责明日进宫复行阅选,父陆正清户部侍郎官降一品; “薛氏一族,怂恿皇族子弟行为有失,且事关皇嗣社稷,今当褫夺封爵,以儆效尤。 “钦此!” 陆正清诚惶诚恐地低头接了旨,边上便有人来送上赏银,请留茶水。 来宣旨的司礼太监不紧不慢地将钱袋子塞入袖中,笑眯眯地说:“陆大人客气,下官还得去薛家宣旨呢。” 甩甩拂尘,就带着小太监们去了。 搞了半天是薛放搞的鬼,陆家的人都气愤起来。 陆玑只说:“卑鄙。” 但陆正清觉得这个结果已经比自己觉得“这下完了”的时候要好得多。 看来皇上虽然不喜欢祁郡王,却也是顾念兄弟情分的,并没有借题发挥的意思。 不过背后有太后牵制着,也说不准宽赦三家是谁的意思。 不知本来就呈没落之势的薛家被褫夺了爵位,又该是个什么光景了。 翌日,周氏又带着侍书听棋把陆玑打扮一番送进宫去。 昨天已经是最后一批阅选,所以今天没有别的秀女,只有陆玑一人。 有宫人从宫门外接了轿子,引到顺贞门前下轿,领陆玑从西偏门穿进去。 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好像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 陆玑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静谧感。 在这寂而无声的宏伟深宫中,也许最好的度日心态就是这样心如止水吧。 宫人们领到钦安殿前便左右分流退下,一个太监进去通报请示下,待出来后又有一个宫人上前替她打帘。 侍书替她理了理衣裳和发饰,听棋轻声笑着说:“小姐这样美,一定能选上的。”惹得侍书急忙去捂她嘴。 陆玑大方地笑了笑,微微颔首进门去了。 进门就有一个宫人微笑着引她绕到八扇江河腾龙屏风后,细密的珍珠挂帘后隐约有几人的身影,当中两人是明晃晃的。 陆玑不敢多看,直到跪下也是一直谨慎地恭敬垂首。 这样一次特殊的“选秀”,连司礼太监也没有。 陆玑跪定后,顿了一顿,便盈盈拜倒,“户部侍郎陆正清之女陆玑,年十六。臣女参见皇上、太后娘娘,愿皇上万福金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说罢也不抬头,只定定地盯着地上那簇明艳华丽的花团。 一时里边没传出声音来,外面也就极其安静。 陆玑迟疑了一会儿,才听到里面一个温润却不失健朗的男声传来:“陆玑,你这‘玑’字何意?” “玑”的本义是不圆的珠子,并不是个吉祥的兆头。 “回皇上,臣女的闺名并不与‘珠’相对,而是依在‘璇’之后。” “玑”和“璇”都是北斗七星中的星名,璇是其中的第二星,而玑是其中的第三星。 “你是陆家的第三个女儿?” “回皇上,臣女只有一个姐姐,名叫陆璇,只因姐姐之前还有一个早夭的哥哥陆珏,父亲情深难舍,所以为我姐妹取名如此。” 皇上微笑点头,喜欢她的从容不迫。 “陆玑,你既和薛家有过婚约,为何又来参加选秀?” 陆玑早料到会有这个问题,便款款回答道:“回皇上,家母与薛家夫人原来是闺中的好友,于是约定指腹为婚。 “当日也不过是口头相约,并无字据。谁知薛少爷长大后不成气候,只知享乐不知进取,臣女一家早已无心在意当年的玩笑话。 “薛家也自知长子不肖,并不计较,只有那薛少爷一直苦苦纠缠,还四处造谣说与我有婚约。 “薛少爷的撒泼耍赖招数,想必皇上昨日也见到了。” 脏水就应该泼在脏的人身上。 “这么说来,那薛放就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了?”太后的声音听来心情并不好,谁叫陆玑带累她的儿子受罚呢? 陆玑答:“回太后娘娘,情之物原本可贵,却要两处相投才好。 “譬如昨日祁郡王听信他人传话,错以为家父送臣女进宫选秀是棒打鸳鸯之举,才犯下过错。 “王爷本是好心之举,却是于臣女和王爷自身都有害无益。 “情若两处不相投便会如此,彼此有害无益,正如薛少爷扯下大谎、犯下大过一样。” 太后“哼”了一声,虽然她自以为在皇上面前替祁郡王说了好话,自己就会对她有所青目,但她实在是不喜欢过分伶俐的女子。 看来这位太后娘娘并不好伺候。 “拉帘子。”皇上说。 陆玑低着头,只听到珠帘“哗啦”一声,回荡两下又归于寂静。 “抬起头来。”他又说。 陆玑缓缓起身,慢慢抬起头。 “哼,长了这样一张狐媚的脸,后宫里怎么能留?” 第四章 不争 从陆玑进宫与否这件事上,的确看得出皇上和太后之间的关系并不好。 太后不想留下她,而皇上却偏偏要为她记名留牌。 司礼太监来陆家宣了第二道圣旨,让她于本月十五卯时三刻进宫入尚礼局习礼。 这一日是初八。 从陆家出来,司礼太监又去了白府和薛府。 陆玑叫人打听去,去白府的回来说,白锦儿也入选了。 另一个回来说,薛家的大小姐薛汝姑娘原来前日已经宣了旨入选的,现在又一道旨意下来,说什么“念皇弟年幼,兹指钟灵贤德之秀女,年虽少长,务俾沉稳以盼”,又把她指给了祁郡王。 年虽稍长? 的确,薛姐姐都已经十八了,生辰月份又小,大概是原来入选秀女中最为年长的吧。 皇上明着反对太后非要让自己进宫、给了太后难堪不说,又把年纪比祁郡王还大一些的薛家秀女指给了他,还说什么“务俾沉稳以盼”。 一下打了两边的脸,做得真叫绝。 看来皇上也是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人。 陆玑昨天还没把他看个清楚就退出来了,如今却对他有兴趣起来。 “可惜了汝姑娘,性情也温顺,模样也好,这么大不嫁人也就是算着圣上的年纪等着大选入宫,谁知道……” 周氏叹着气,很可怜薛汝,“都是家道中落的缘故。” “做了王爷福晋也好啊。”周氏的陪房赖妈妈捶着她的肩宽慰道。 陆玑看着月亮渐渐圆起来,母亲带着家里人忙里忙外地打点自己入宫的行装。 对于三小姐,上上下下除了有一点不舍、有一点羡慕之外,似乎没有人关注到她的一点失落。 陆玑自以为聪明,现在却觉得自己把自己也算计了进去。 她本能地觉得皇上硬要让她进宫并非多喜欢她,而是这件事用来报复占了他生母鹊巢的太后和他的儿子,以及给那些妄图从他手里抢下什么东西的人一个下马威,实在是个做文章的好题目。 太后不好对付,她未来的“丈夫”也不好对付。 至于那群同时进宫的秀女,不知道是像白锦儿那样心机深重的多呢,还是像那个小秀女那样任人宰割的多呢? 陆玑嘱咐听棋去告诉芈师傅自己进宫的事,自己倚在园亭的曲栏上,看着陆家园子里的一草一木,上头映着一轮明明的圆月。 母亲告诉她:“争不到的就放下,娘只要你这条命。” 她努力了十几年,尽管在家里的地位与当年的尹氏无异,但在她的夫君心里,她还是比不过一个死人。 绿衣之思。 反正陆玑是打定了主意不争的。 侍书过来,向她耳边轻声说:“三小姐,薛大爷来了。” 陆玑蹙眉,有些惊讶薛放竟然会在自己入宫的前夜又来找她。 几天不见薛放瘦了一圈,脸上身上也邋里邋遢的不整齐起来。 只有旧伤未愈让他的行动有些拘谨畏缩,才让人确信这的确是从前叱咤风云的薛大爷。 薛大爷是来求情的,一见到陆玑就跪下了。 陆玑警觉地往后退,让人拉他起来。 这个莽夫,难道是来闹事的? 薛放哭得涕泗横流,说他爹被剥了侯位,又得知姐姐落选还遭了羞辱,一病不起,今天寅时就撒手人寰,留下一家子大大小小哭的哭闹的闹病的病。 没钱没势没地位,后事也不知道怎样操办。 他给陆玑狠狠磕了几个头,说:“求娘娘行行好,向皇上求求情,饶了我们薛家吧!从前我虽然不好,可我爹和我娘都是对娘娘极其好的,胜过了我这亲儿子啊娘娘……” 陆玑看他这副德行,实在是可怜。 薛老爷和薛夫人也的确一心对她好,如今薛老爷去了,薛家落难,而且和自己大有干系,更应该帮一把。 于是叫听棋去库房里悄悄地支了一百两银子给他,又向老爷周姨娘回了话。 周姨娘从床上坐起来念了一夜的经,要帮即将出嫁的女儿除掉身上的罪孽。 陆玑虽然看不起他这副窝囊的样子,但心里也是难过有愧的。 薛放领了银子,又说:“银子事小,还请娘娘在皇上面前再求求情,放我们薛家一条生路吧。” 可怜的薛家已经没人能撑得起来了。 侍书看不下去,啐了一口说:“薛大爷一口一个娘娘叫给谁听?这不是害我们小姐吗?” “娘娘”是称从二品及以上的妃嫔的,未及者只能称“小主”。 连她身边的丫鬟都知道的礼节,这个侯门出身的少爷竟然不知,可见其不知礼耻,顽劣不堪。 第二日寅时,周氏亲手替陆玑挽了一个留凤髻。 虽说此番入宫先是学礼而非大嫁,但女儿正式从这娘家门出去恐怕只有这一回了。 所以除去凤冠霞帔,陆家一切礼数皆按送嫁来,沿途早已安排好哭嫁的人。 陆玑一脚刚出门,就有人放声哭起来,哭得她也心酸起来。 虽说风光,毕竟是唯一的女儿出嫁,周氏早已泣不成声。 朱妈妈带着陆琏为她抛花撒瓣,意为“浣香”,祝愿新娘在婆家拥有蕙质兰心的好名声。 姐姐陆璇迎着众人的目光挽着她到了宫轿前。 陆正清待她站定,带着家下人行了拜送大礼,“微臣恭送小主,愿小主万福千安!” 陆玑哽咽,说声“免礼”就去扶父母亲和病弱的柳姨娘。 两位姨娘一向和气,家里她是不必牵挂的。 陆正清扶她上轿,说:“陆家荣辱,从此就系与小主了。” 陆玑点头,含泪放下帘子,侍书听棋在宫轿两边扶稳,司礼太监便着令起轿。 去皇宫的路上哭声不止,渐行渐息,陆玑知道他们并非真心。 不知道真心的眼泪在那深宫中又值得了几斤几两呢? 行至顺贞门前,正是卯时三刻,小主们的宫轿会集一处。司礼太监高声喊出入选秀女的名字及家世。 “正一品绥南侯王懋川之女,王尔菡。” 停一停,有一女子盈盈下轿来。 “正一品外疆都统摄兵部尚书衔冯璟迟之女,冯韶夷。” “从二品户部侍郎陆正清之女,陆玑。” 陆玑是第三个下轿的。 她蹙了蹙眉,眼前的两个女子相去甚远,看来选秀结果的确是太后和皇上两相妥协的产物。 第五章 是敌是友 王尔菡是太后的嫡亲侄女,她的入选并不奇怪。 陆玑见她穿着一身桃红苏绣月华锦衫,搭一条碧青撒花马面裙,腰上挽了一个青花结,五官俏丽可爱,也不甚端庄拘谨,想必是个没有什么心计的恃宠而骄的小丫头。 至于那个冯韶夷,就让陆玑有些看不透了。 她的父亲是不久前平定边疆调回京城的都统将军,哥哥冯御18岁就杀敌平乱,封抚定大将军兼兵部侍郎,全家都是护国安邦的功臣。 陆玑本怀疑皇上选她是为了她家的势力,但她生得更是绝色,若非从小跟随家里远在边疆之城,恐怕早已名动京城,皇上是看上她的美貌也未可知。 乍一看,冯韶夷像是一面光滑如鉴的湖,沉稳安静得仿佛觉察不到她的动息 但陆玑隐隐直觉到,在这平静的湖面之下,应当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正五品两江织造白启山之女,白锦儿。” 白陆两家同在荣安街上,两人也可以算是“旧相识”。 两江织造并不是什么大官,但白家的老祖宗是先皇的乳母,白锦儿的祖父更是先皇的乳兄,与皇族关系十分亲密。 再加上白家先前一直帮着王氏坐上太后之位,白锦儿本身也是大家闺秀落落之态,想必对于白锦儿,皇上和太后的意见还可以一致。 “正五品内务局司膳房司膳梅恩之女,梅忍冬。” 陆玑有些诧异地看着最后一个下轿的梅忍冬,竟然是那日做了糕点受欺负的姑娘。 梅忍冬对她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露出两枚小虎牙。 陆玑也对她报以微笑。 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家之女也能入选,不知道看起来软懦可亲的梅忍冬到底有些什么本事。 五人相互行了礼,各自带的随侍丫头都跟上来。 司礼太监从偏门将五人带到尚礼局,各自在秀女寝房中安顿好,就出来见过两位教引姑姑。 芳溪姑姑是皇上身边的掌事宫女,领了梅忍冬和冯韶夷去了西边端礼房。 夙玉姑姑是跟着太后的老姑姑,领了剩下的三人去了东边泰礼房。 陆玑被分到被太后看好的两个人身边,又跟着太后身边的姑姑,不得不提醒自己更加谨慎,以免落下把柄。 三人向夙玉姑姑见过礼,便开始日常起居礼仪的教习。 夙玉姑姑话不多,句句严肃正经,白锦儿和王尔菡都闭紧了嘴,陆玑也不多话。 巳时已过,午膳传了上来,教习过用膳礼节,三人才坐下来正正经经开始用饭。 陆玑看了看桌上的几道菜,白锦儿面前一道夜合虾仁,王尔菡面前一道鸡皮茄鲞,自己面前一道四芒绿菠,中间一碗芙蓉四鲜汤。 陆玑是不吃芒果的,吃了以后就会唇边发痒发红,轻则脸上身上发痒出疹,重则高烧卧床。 陆玑只好越过自己面前去夹她们面前的菜。 夙玉在一旁看着,轻轻咳了两声。 陆玑知道一直如此的确不大合适,只好默默地舀汤,一口一口喝得慢慢的。 但她很快发现,白锦儿和王尔菡特意多夹自己面前的菜并非完全出于位置的关系。 陆玑想到白家是南方人,迁到京城后也不改爱吃水产的习惯,所以府上常有快马将新鲜水产送到府上。 她早该猜到了! 菜是夙玉姑姑带人布的,而两人爱吃的菜刚好就在她们面前,真的只是巧合? 陆玑才不信。 夙玉姑姑看她们俩比看自己的时候的确更多了一点慈爱和讨好的意思。 的确,以她们俩的身份,常常出入于宫中,尤其是太后宫里,一点也不奇怪,只怕两个人早就相识也不一定。 既然如此,不是应该让她们俩单独跟着夙玉姑姑吗?为什么非得拖上她? 陆玑狐疑地看着她们俩,不知道是何居心。 她原想收敛锋芒,却无端成了她们俩的目标。 正等着看这两人的动作,几天来却并没有什么异常,但从她们之间的亲密来看,自己的推断十有**是成立的。 梅忍冬却是个有心报恩的,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天天送来亲手做的糕点,还说等秀女册封之日还要给她一个惊喜。 陆玑知道她不是坏人,对她的热络也并不反感。 虽说当时帮她只是因为看不惯施金枝倚势欺人,和梅忍冬并没有关系,但如今梅忍冬难得的一颗拳拳之心,在宫中实在可贵。 有这样一个朋友,对自己也是益多害少。 初一是册封之日,尔后便是新妃初次面见皇族的皇族家宴。 按理新妃都将在家宴上有所表现,以求最先博得皇上宠爱。 陆玑却觉得自己最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地盘上,看着她们争奇斗艳。 枪打出头鸟,更何况君宠无常,怎能长久指望。 初一卯时,司礼太监就来宣旨册封、赐朝服。 王尔菡被册封为从三品婕妤,赐住钟粹宫; 白锦儿被册封为从三品美人,赐住延禧宫; 陆玑为正四品宝林,赐住储秀宫; 冯韶夷为正四品御女,赐住翊坤宫; 梅忍冬为正四品采女,赐住咸福宫。 王白二人在东宫,其他三人则在西宫,虽说地位略低了些,陆玑还是暗自庆幸。 储秀宫临近御花园,这点让陆玑很是满意。 听那些鸟叫虫子叫,可比听妇人之间鸡毛蒜皮地拌嘴要好得多。 一个不大的两进院落,从正门进去,两边是东配殿和西配殿。 现在的五人,均坐正宫位。 才安顿好,掌事宫女银漪便带着四个宫女、六个太监来见过陆宝林。 陆玑有心要试这些下人的真心,便也不打赏不嘱咐,道声“知道了”,就让他们下去了。 银漪恭敬地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陆玑见她二十五六的年纪,长相虽不出众,却是和眉顺眼的,拉着她的手笑着说:“不必这么拘谨,姑姑比我大,又在宫里多年,以后万事还得姑姑扶持着。” 门外突然传来听棋的声音:“胡说什么!等我告诉小主打发你们走!” 陆玑和银漪正疑惑,侍书便托着一只漆盘和听棋进来了。 听棋见了陆玑,就说:“刚刚两个小宫女在门口扫地,一边说什么‘听说王婕妤和白美人狠狠地给了下人一笔赏银,怎么咱们就偏偏倒霉碰上这么个小主’,让我和侍书姐姐听到了,可不是来气么!” 陆玑转头笑着对银漪说:“这便是我方才不打赏下人的用意了。用银钱换来的忠心是不牢靠的,还请银漪姑姑近来多多留心,把这些下人中好的留下了,不好的都打发了,省得咱们几个在这里过得不安心。” 银漪赶紧福下身,笑道:“奴才们尽心是应该的,小主快别叫姑姑了,真真折煞我了!” 侍书放下漆盘,扶起银漪笑着说:“姑姑放心,我们自小和小主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小主不是那种爱耍威风、不拿下人当人的主子。从今往后我们和小主还都仰仗姑姑照顾呢。” 陆玑点头微笑,侍书从小都是最了解她的心意的。 侍书笑盈盈地端起漆盘上的碗,“小主最近劳累,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第六章 有备而来 碗里是热腾腾的面条加鸡蛋。 陆玑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辰。 “往年都是周姨娘亲手做的,如今小主只能将就着吃我们俩做的了……” 听棋说到一半,就被侍书捂住嘴骂道:“就你多嘴多舌的!” 陆玑端着碗,笑得眼泪直流,侍书赶紧拿绢子给她。 听棋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岔开说:“不知梅小主要送小主什么呢!”一边朝侍书挤眉弄眼。 侍书哪里用得着她暗示,早就接了话:“对了,梅小主早就向我们打听小主的生辰是不是临近了,一定是有好东西要送给小主呢。” 陆玑本来并不在意,梅忍冬早就说过册封之日要给自己惊喜,想必也是为了自己的生辰。 只是她怎么突然会问起自己的生辰是不是临近了,而不问生辰在几时?岂不是有人向她说过些什么…… 这些人里,除了侍书听棋,也就只有白锦儿大致知道自己的生辰了,往年白府也曾送过礼。 难道是她搞的鬼? 陆玑叫过听棋来,吩咐道:“去看看膳房里还有些什么食材。” ******************************************************************************* 申时已过,晚宴就要开始,陆玑却还坐在福乐堂后的涎芳亭里,倚着栏杆闭目养神,想着宴会上出现的无数种可能。 梅忍冬到现在都还没有把“惊喜”给自己。 只怕到时候是有惊无喜。 “这不是陆小主吗?” 这个声音?陆玑睁开眼,蹙眉看眼前的人。 一身玄色阔袖蟒袍,束发成髻,只在额前留了几缕,看上去极为洒脱,一双黑瞳直逼得人不敢看,似戏谑又似嘲讽。 这不就是那祁郡王吗? 物以类聚,和薛放混在一起的能是个什么好人?亏他还是个郡王。 陆玑也不理他,站起来就想走,却想起自己的鞋子走到一半便脱了线,如今正等着侍书拿双新的来,听棋又听了自己的吩咐去做事,此刻身边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祁郡王见她不说话,抱着手看了她一会,便大笑着走了。 他心里想的是,这陆玑看起来并不像贪慕荣华的人,要不然怎么会以这副态度对自己? 那么她为何狠心抛弃原定之亲,千方百计要进宫呢? “小主,刚刚……”侍书远远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一个人影,一边替陆玑换鞋,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想问。 “快走吧。”陆玑站起来走了几步,笑说:“你还说做得匆忙,瞧这多合脚。” 侍书笑着搀起她:“反正小主习礼的时候,我和听棋除了学学规矩也没有什么事做。” 宫廷晚宴,乐舞升平。天子和太后面南而坐,众皇族在东,后妃在西。 太后眉峰高耸,鼻梁微挺,薄唇殷红,下颌削尖,体态却倒也丰腴,看起来年轻时也有几分秀丽,只是已至不惑之年,皱纹也渐渐爬上眼角眉梢,终究还是输给了宫中的岁月。 太后边上的,便是皇上。 这是陆玑第一次这样光明正大、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丈夫”。 穿着明黄色吉服袍,高拢一个天子髻,缠着明龙发带,眉眼朗然端正,美而不妖,相貌和祁郡王有几分相似,都有一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瞳仁,令人分不出喜怒。 陆玑不知道这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心里,到底容不容得下哪怕一丁点的儿女私情、对任何一个人的一丁点爱意。 可这就是她的“丈夫”。 “皇上,嫔妾几个得知今日是陆宝林的生辰,便私自准备了一些礼物,还望皇上成全了嫔妾们的一片心。” 陆玑回过神来,王尔菡已经出席在堂下款款行礼。 皇上饶有兴趣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仿佛早已知道这是一场为他上演的好戏。 陆玑席旁的梅忍冬有些羞涩地站了起来,红着脸行了礼笑吟吟道:“听说陆姐姐爱吃芒果,如今我做了一些芒香如意酥酪,也请皇上太后和各位亲王郡王们尝尝。” 陆玑虽然有所准备,还是吃了一惊,站起来谢道:“各位姐妹们有心了,希望日后后宫能像今日这般和睦才好。” 亲王席中一片议论纷纷,众人都是雾里看花摸不着头脑。 觉得有趣的只有三个人:皇上、祁郡王和祁郡王福晋。 皇上和祁郡王想看看陆玑究竟会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而薛汝则和白锦儿、王尔菡一样,正想看陆玑出丑。 薛汝原来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可是因为陆玑和薛放这么一闹,自己嫁给了祁郡王,而祁郡王对自己连正眼也不瞧一眼。 眼看自己这一生就要毁在陆玑手里,她没有理由不恨她。 梅忍冬的几个宫女甘饴、平安、喜乐已经将点心分到了陆玑的案上。 陆玑装作漫不经心地观察着梅忍冬,的确是一片好心。 看来是白锦儿她们搞的鬼,既想害自己,又想挑拨离间。 她陆玑会坐以待毙? 陆玑看了看侍书,侍书微笑着轻轻朝她点了点头。 陆玑笑着说道:“今日在座各位姐妹,只有白美人知道我的生辰,想必一切都有劳白美人为我苦心策划,嫔妾在此谢过白美人。” 话毕,微微福了福身,“嫔妾知道白美人原是南方人,素喜海鲜,嫔妾正好做了一些蟹黄酥,请白美人试试嫔妾的手艺。” 正说着,听棋已经捧着捧盒将一屉蟹黄酥放在了白锦儿的案上。 白锦儿刚吃完梅忍冬的芒香如意酥酪,正打算看陆玑当众发痒的好戏,没想到陆玑却又掀起来一波浪。 此刻众人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陆玑有没有吃,反而将目光都投在她身上。 侍书已经悄悄将碟子换成了空的。 可恨。 白锦儿是吃得了海鲜的,所以她觉得自己这一场虽然没赢过陆玑,可起码也没有输。 梅忍冬不知道个中细节,已经按之前白王两人教的说道:“听说陆姐姐舞技过人,今日不知妹妹有没有眼福了?” 梅忍冬深信白锦儿和王尔菡当真是为了给陆玑庆贺生辰,才会深明大义地让出她们的邀宠之机,却不知道原本她们是想让陆玑在身体不支时跳舞出丑的。 皇上也不打断,算是默许了。 陆玑原本是不想争宠的,可惜她们欺人太甚。 “小主,舞服已经准备好了。” 侍书盈盈莞尔,捧着舞服,一对明亮的水眸如湖泊般清澈。 众人都惊叹陆玑连身边的丫鬟都如此落落大方。 陆玑起身向众人请退,换了舞服,又重挽了个妙龄髻,一身水绿色的素舞服倒衬得她更加水灵了。 白锦儿若无其事地看着她,而王尔菡早就横眉怒视,两手紧紧掐着袖口,恨不能把陆玑吃了。 “嫔妾今日所献之舞,名为《跫波舞》。”陆玑款款行礼道。 话音刚落,众人的脸色为之一变。 第七章 点波舞 白锦儿和王尔菡脸色发白。 《跫波舞》又叫《点波舞》。先皇曾因为这支舞而宠幸一舞姬,封为婕妤,诞下一子。 这位婕妤便是皇上的生母齐太妃。 诞下长子,又成了皇上,理应母凭子贵,而齐太妃却选择将太后之位让给王太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自己则去了断山庵。 是急流勇退还是被逼无奈,谁也不知道。 太后的脸色很难看,指甲都快嵌进手掌肉里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陆玑是真不知道,还是成心要打太后的脸。 《点波舞》,顾名思义,在此舞中足尖点地如踩涟漪,轻巧灵动,舞姿摇曳如波纹。 乐声初起,如溪流急湍,足尖急点如踏泥; 乐声渐行至**,似江河奔流,足尖画环如摇橹; 乐声渐收,如江河之归于大海,足尖缓点如踏波,最终收之于平静。 足尖反复地勾绷提点踢,配上手臂和身体的摇曳多姿,对舞者是一种考验,对观者则是一种享受。 乐息舞毕,竟然鸦雀无声。 祁郡王拍起手来,笑道:“陆小主跳得好,我先敬一杯。”拿起面前的酒杯一仰脖子,又将酒杯倒仰,示干杯之意。 席上这才纷纷举杯,称赞陆玑的舞姿。 白锦儿和王尔菡的这杯酒可是喝得够呛。 皇上看着陆玑,无喜无怒,转头向自己身边的执事太监福清耳语了几句。 “哀家记得,齐太妃可从来不曾在外跳过这支舞。”太后此时已经镇定下来,一边托着青花瓷茶杯撇了撇茶沫,一边幽幽地开口。 白锦儿很快知道了太后的意思,却也不言语,只是看着王尔菡。 王尔菡大悟:“没错,陆家不过一员文官,不可能出席皇宫家宴,又怎会有缘得见齐太妃的舞姿?” 陆玑一惊,看来太后这陷阱,她不得不跳。 她微微低头,回话道:“回太后,嫔妾幼时家中与前靖安侯爷交好,因此曾随之前往参加宫中晚宴,有幸一见齐太妃的绝代芳华。” 开国功臣,才有资格和皇族子弟坐在一起。 太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挑拨了陆玑和皇上之间几乎还未曾建立起来的感情。 不知道齐太妃是不是受不了和她争来斗去,才选择去断山庵寻个清净的。陆玑心想。 太后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向杯口轻轻吹了几下,继续喝她的茶。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皇上却只是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突然有宫女急切地叫起来:“小主!小主!”席上闹哄哄的乱成一片。 陆玑却若无其事地向堂上微笑福身行礼。 害人者,终将害己。 ******************************************************************************* 白锦儿和王尔菡原本想以生辰为由头陷害陆玑,不想却真正送了她一个大礼。 陆玑当晚就被送到了养心殿,成了头一个受宠的小主。 只剩两人在房里的时候,陆玑穿了一身桃红色的丝缎中衣,衬得脸上也有些发烧的颜色。 刚要行礼,却被扶住:“不用。你叫朕的名字‘治寅’就好。” 陆玑有些诧异地抬头,这可不像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上,除了这话里夹带的一丝命令的口吻。 赵治寅坐在床沿上,笑着伸手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刚才看着挺聪明的,这时候怎么不机灵了?” 陆玑看着他依然深邃的双眸此时映着烛光有些亮闪闪的,心跳不已,低头不敢看他,嘴上却笑着说: “嫔妾不聪明,要是嫔妾够聪明,也不会把自己送到天下最不能专情的男子身边来。” 赵治寅轻轻捏住她的下巴,逼着她和自己对视,“你这是在暗示我要对你专情?” 他竟然不再自称朕,陆玑笑了。 瞧他现在这样,白天那张冷酷的面皮简直是伪装。 “我不敢叫天子对我专情。”陆玑索性大大方方地注视他的眼睛。 她的眼睛也很美,圆眼长睫毛,顾盼有神,眼波含笑。 “只是我已经嫁给了你,就算不专情,也希望在你心里能有一席之地。” 赵治寅放开她,冷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光凭这句话我就可以杀了你。” 陆玑眨了眨眼睛,“那么在我死之前,求皇上放过薛家吧。” “你说什么?”赵治寅好笑地看着她,这个陆玑是嫌太后拿薛家做的文章还不够吗? 陆玑起身跪在他脚下,低头说:“薛放的确是纨绔子弟,顽劣不堪,死不足惜,可薛老爷和薛夫人从小是对我极好的,我有意毁了毁约,他们也不计较,一心向着我。 “可如今薛家败落,薛老爷病故,薛汝姐姐又远嫁祁郡王,薛夫人守着一个薛放能有什么指望,还有一个不省事的姨娘……求皇上体恤寡母,给薛家一条路吧。” 跪了半晌,却没听到回应。 陆玑觉得奇怪,慢慢抬起头来,却看到赵治寅偏着脑袋笑着看她,“你是吃定了我不会和你计较薛家婚约的事是吗?” 陆玑笑了,“你我都是聪明人,知道计较些什么才有意思。” “哦?”赵治寅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你这么聪明,不如猜猜接下来我要干些什么?” 陆玑正拿着一把剪子修瓶里的两支银柳,侍书在一旁扶着瓶,听棋只用肘子支在杌子上托着下巴呆呆地看陆玑。 “侍书姐姐,你看小主是不是和昨天不一样了。”听棋痴痴地笑起来。 陆玑蓦地一停,脸上羞赧,怪她道:“又瞎说什么。” “我们小主对这个《跫波舞》啊,过目不忘,谁知道是不是和皇上的缘分呢。”听棋还是一副浮想联翩的样子,傻笑不止。 “就你这个傻丫头没心没肺的,”侍书笑着说:“还不知道昨晚白美人在席上失态会不会怪到我们头上来呢。” “皇上是不会再查的,”陆玑想到昨天赵治寅一副看了好戏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他这出戏看得正热闹呢。至于那白美人,谁叫她让梅采女做了芒香如意酥酪呢,我也只不过是顺水推舟送了她一屉蟹黄酥而已。” “芒果加海鲜不易消化,难怪白美人会呕吐不止。”听棋恍然大悟,拍手笑道,“小主早有准备,真是神机妙算!” 陆玑伸出手指示意噤声,笑着说:“反正没毒没害的,也查不到我们头上。何况她若不送我‘芒香酥酪’,我这蟹黄酥不就送得‘吉祥如意’了吗?” 三人都笑了起来,却听到外面一阵骚乱,几个小宫女在外面交头接耳。 “东宫里的小主们正往里头运各种花草呢,听说可好看了!” 第八章 红豆杉 听棋开门出去,问道:“是哪位小主在运花草?” “好像,是白小主。”小宫女低头道。 陆玑觉得奇怪,从来没听说过白锦儿对花花草草有什么特殊的喜好,不知道又闹什么花样,“听棋,去看看。” 听棋领了命出去,陆玑仍旧和侍书收拾那只花瓶,在银柳边插上几支月季。 “梅小主来了。”有小宫女替梅忍冬打帘通报说。 “忍冬来了。”陆玑放下剪子站起身,笑脸相对。 虽说昨晚要害她并不是梅忍冬的主意,还是让她心里有些不大舒服。 可如今梅忍冬这个迟钝的性子,若是对白锦儿和王尔菡没了用处,恐怕她连自己怎么死在这宫里都不知道。 倒不如索性和她挑明了,省得她无意又做了别人的棋子,害人害己。 “姐姐好兴致。”梅忍冬依旧一副开朗的模样,仿佛昨晚一切都只是事出偶然。 陆玑转动着花瓶,继续拿起剪子,笑着说:“闲着没事干,修瓶子解解闷。” 梅忍冬像想起什么似的,忙叫甘饴把端着的点心笼屉放在杌子上,“瞧我,都忘了!这是我刚做的芙蓉鲜芒饼,姐姐快趁热尝尝!” 陆玑装出一副诧异的样子,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一边暗中向侍书递了个眼色。 侍书忙用手绢替她拭泪,一边也向梅忍冬哭道:“梅小主为什么也要害我们家小主!小主还劝了我们一夜,说梅小主只是无心之过,可这今天不吃、明天又送的,叫人怎么想!” 梅忍冬看主仆两人都哭了起来,又急又慌,吓得站起来跪在陆玑腿边,“忍冬怎么敢害姐姐!只是忍冬不知道到底做错了什么?求姐姐直说……” 陆玑红着眼睛安慰侍书说:“你看,梅小主的确不知情,一定是有人挑唆的。” 又转头问梅忍冬,“忍冬,我问你,可是白美人告诉你我的生辰的?” 梅忍冬点点头。 “可是她告诉你我爱吃芒果的?” 梅忍冬点点头,仍旧不解其意。 侍书说:“我们小主是不服芒果的,一碰便会浑身发痒。” 梅忍冬张着嘴巴呆住了,有些害怕,“所以……昨天我差点害了姐姐?” 陆玑扶起她来,红着眼睛说:“这宫中,你不犯人,人也会犯你。妹妹险些做了别人的棋子,日后还要多长点心眼,小心才是。” 侍书道:“是啊,万事还有我们小主可以一起商量,梅小主可千万别信错了人。” 梅忍冬见她不怪自己,反而让自己小心谨慎,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悔恨,握着陆玑的手含泪说:“妹妹愚钝,差点害了姐姐!从今以后,妹妹一定谨记在心,对她们多加提防。” 陆玑含泪笑着点头。 梅忍冬让甘饴赶紧把点心拿去扔了,陆玑拦住她说:“妹妹的一片心意,怎么能丢了呢?我虽然碰不得,赏给下头的人也是好的,也一样是妹妹对我的心意。” 一边就叫侍书赏给宫女太监们去了。 梅忍冬感动不已,坐了一会闲聊几句,又担忧道:“白美人昨晚呕吐不止,难道又是什么诡计?” 陆玑摇摇头,一副茫然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你我都多加小心吧。” 梅忍冬离开后,侍书一边服侍陆玑盥洗,一边让小宫女去把廊上的听棋叫来。 听棋进门就咋咋呼呼地抱怨起来:“梅小主待了这么久,我都等得快睡着了。” 侍书一边替陆玑拢发,一边笑着说:“你可错过了一场好戏。只是小主连梅小主都要这么提防么?” “不是提防她,只是有些事她不知道反而更好,既保全了她,也保全了我。” 陆玑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眼睛虽然红了,还好不是太肿,“听棋有些什么消息?” 听棋摇摇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就是搬了各色各样的花花草草进来,围观的大小宫女多极了。” 陆玑笑起来,当然看不出奇怪的,还有什么比白锦儿突然要做百草园主人更奇怪的吗? 听棋又拍着手得意地笑起来,“不过白美人今天的气色还不是太好,嘴唇都是煞白的。” “你让她看见你了?”陆玑问。 “小主就这么不放心我?”听棋朝她做了个鬼脸,接着说,“回来的路上我还碰到一件事呢。” “什么事?” 听棋凑近了她们俩,“听说冯小主让带来的茜纱姑娘把宫里给的几个贴身宫女都给打发了,说她们手脚不干净,还骂她们说:‘叫什么“焚琴”、“煮鹤”的,真以为沾了这些字眼就是好名了。’” 陆玑也笑了:“果然是附庸风雅,不是好名字。” 看来这冯韶夷是真如表面那么清高孤傲? 难怪白锦儿和王尔菡也不敢拿她开刀。 这样的人,讳莫如深,不知深浅,连坏人都怕她三分呢。 陆玑觉得她倒是个可以站在同一阵营的好伙伴,不过……她更喜欢单打独斗的游戏。 ******************************************************************************* 晚膳过后,陆玑正歪在贵妃榻上读《诗》,小宫女菡儿进来报说:“东宫的白美人打发人送了两盆花来。” 陆玑把书一合,坐了起来,“送来的人走了没有?” “回小主,还在呢。” 陆玑让听棋去给那人点赏钱,再去其他宫里打听打听是都有呢,还是只送了她一个。 侍书已经叫人把花抬了进来。 陆玑仔细看了看这两盆花,都有半人多高,无花无果的,只有细长的叶子,称之为“花”,实在勉强。 “那人怎么说的?” “回小主,那人说这两盆叫红豆杉,是特地从蜀地移植培育过来的,白小主说要恭喜小主获得新宠,所以送上贺礼。” 陆玑绕着两盆花走了好几遍,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莫非这两盆花有毒?会放毒气?或者是上头下了什么蛊? 她实在是不相信白锦儿会真心诚意地祝贺她获得圣宠。 听棋回来了,说几个宫里都有,只是花的名目不同。 陆玑闷头想了一会,让她打发人去太医院看看杜太医在不在,要是在就请他过来请个平安脉。 杜太医杜腾,是陆正清的好友,从小也是极疼陆玑的,如今她进了宫,少不得要请他帮忙。 杜腾比陆正清大了二十来岁,二人是忘年交,他早年游历各地,见多识广,医术又极其精通。 陆玑想他就算不能看出些什么来,至少也可以验验有没有毒。 谁知来的人不是杜腾,而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太医,身段修长,眉眼神气,说是杜腾在游历时候收的徒弟,叫宋真,如今也在太医院。 陆玑觉得奇怪,一边让他替自己把脉,一边上下打量着他。 宋真在她手腕上盖了一条手帕准备把脉,一边悄声说:“师父今晚不在太医院当值,但他老人家交代了,陆小主有什么吩咐的,一定尽力办到。” 陆玑漫不经心地笑着说道:“我不过想找杜伯伯来叙叙旧而已,既然不在,问你也是一样。你知道杜伯伯的小孙女儿何时出阁么?” 宋真看出她无心请脉,收起帕子,笑说:“小主糊涂了,我家师父的小孙女儿才五个月大,何来出阁一说?” 陆玑这才信了他。她知道杜腾一向谨慎,极少将自己的家世背景透露给外人。 他老来得子,五十岁上下才得了个儿子,如今也才刚刚娶亲不久,的确没有个将要出阁的孙女儿。 宋真说这两盆红豆杉的确是蜀地的品种,一雌一雄,要是运气好,八年左右母株便会开出花来,第二年五月就能挂果。 这两盆花龄大概已有五年了。 “这花不但无害,反而对人大有好处,放在屋内可使人呼吸清新,心情畅快。”宋真说,“小主大可放心。” 送走宋真,陆玑更加疑惑,难道这次白锦儿倒是好心? “快抬到那两边去。” 听棋正支使人把花放在正门两边,一边笑着说,“看现在只有枝叶怪素的,不知道过几年结出果来,是不是好看些呢。” 陆玑恍然大悟,冷笑起来。 第九章 姓名之争 陆玑仍旧把那两盆花放在门边。 白锦儿不是想给她难看吗?陆玑索性装傻,还派了人把分剩下的芙蓉鲜芒饼拿去送给她道谢。 送去的人回来说,白锦儿正在绣一块罗绢,脸色登时就不大好看。 陆玑在心里暗笑,今天可没有蟹黄酥来配你的鲜芒果了。 白锦儿也真是想得太多,还真以为陆玑这么快就对皇上有相思之意了? 哦,也许她是在警告陆玑,再过两年她就只有拿着红豆杉的果子凭栏相思的份儿了。 陆玑忍俊不禁。 要是真有可以凭栏相思的太平日子可以过,她还要烧高香感谢菩萨保佑呢。 皇上从那日之后也并不常来储秀宫。 陆玑懒得敷衍他,他干嘛不去享受别人的殷勤呢? 陆玑好像失宠了,却对这种清净日子乐在其中。 梅忍冬常常送来新做的点心,陆玑偶尔也和她一起逛逛园子,或者自己把门关上,把芈师傅所教的一一回忆起来。 陆正清让杜腾带进话来,说皇上把薛家的侯爵赐还了,还让薛放袭了爵。 陆玑长出一口气,觉得自己身上的罪孽轻了一些,日子也过得更轻松了一些。 她想,如果在这宫里就这样一直平平安安和和乐乐地过下去直到老死,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惜这样的白日梦没做几天,陆玑就被王尔菡的一巴掌打醒了。 打的当然不是陆玑自己,是陆玑身边的小宫女菡儿。 那天午觉过后,陆玑觉得异常困顿,有些不舒服,也不想再睡,于是带着侍书听棋和几个小宫女去御花园里散散风,不想却碰到了白锦儿和王尔菡。 陆玑知道避不过,自己的品位又在她们之下,只好带着宫女向她们行礼。 白锦儿没说话,王尔菡也不叫她们起来,只是绕着她们走了一圈,笑着说:“陆宝林今日的气色可不太好。” 陆玑依旧躬着身,身体正不舒服,更加不想和她计较,只好不理她,等着让她自讨没趣。 “起来吧。”白锦儿说道,这个“好人”又让她做了。 “呦,你们家小主都浸出一层汗来了。”王尔菡故作惊奇,对陆玑身后的一个小宫女说道。 “快跟了红香,去我那取太后刚赏的绣金丝西湖绸绢来,给你们小主擦擦汗。” 红香是她带来的丫鬟。 陆玑忍着气,低头说:“菡儿,跟着去吧。” 她离不了听棋、侍书,剩下的宫女里头也就只有菡儿还略微了解些脾性,派了她去,省得又招回些麻烦事来。 菡儿年纪小,平时还天真烂漫的,此时有些胆怯地略一低头,道声“是”,就要跟了红香去。 “等等。”王尔菡却使了眼色叫人拦住她,走到她面前冷笑着问道,“你叫什么?” 菡儿吓得脚都软了,结巴起来:“回……回王婕妤,奴婢……奴婢名叫菡儿……” “啪!” 王尔菡是花了十分力气打了这一巴掌的,菡儿的脸上留下了五道指印。 事出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陆玑气得脸上烧红。 这还了得,竟然明目张胆地打起她的人来。 正要发作,捏紧了的拳头却一下子松弛下来,脑袋一混沌,倒头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侍书正在床边守着她,一双单褶儿的大眼睛红红的,挺翘的鼻梁两边有些湿湿的。 菡儿也在一边抹着眼泪,头上散发凌乱,从园子里回来后也没有心思整发理衣。 “小主醒了!”侍书喜出望外,叫菡儿端茶汤来。 “杜太医已经来瞧过了,说是中了暑气。小主先喝点酸梅汤解一解,奴婢已经让听棋去御药房拿药了。” 陆玑让侍书扶着她坐起来,还是有些无力。 努力回想起之前的事情,不得不庆幸自己晕得正是时候,否则真要一时冲动动起手来,自己岂不是没有好果子吃,还带累一群丫头。 菡儿擦了眼泪,服侍陆玑喝茶汤。 陆玑看她脸上红红的,慢慢向她伸出手去,“菡儿,脸上的伤如何?” 菡儿又淌下眼泪来,“小主,奴婢已经不叫菡儿了……王婕妤说,奴婢的名字冲撞了两位小主,就把奴婢的名字改成了‘荷花’……” “岂有此理!”陆玑气得咬唇,一拳捶在被褥上,“她们简直欺人太甚!” 她陆玑的人,轮得到她们来改名篡姓么? 陆玑冷笑道:“荷花是个什么好东西,还抢她的名字不成!” 侍书见她气得指桑骂槐,生怕有别人听见,忙打断她说:“小主,汤都凉了,奴婢再去热一热,小主好生歇一歇。” 侍书端着茶碗走了,陆玑有气无力地抚着菡儿的脸,垂泪说:“让你受委屈了……” 菡儿握住她的手,哭着说:“菡儿……不,荷花不委屈,荷花知道,小主是真心疼奴婢的,什么主子都比不上。” 陆玑摇摇头,勉力笑着宽慰她:“不叫‘菡儿’,也不叫‘荷花’,叫‘菱歌’吧,正合你这样年纪这样活泼的性格。咱们还稀罕她那样的俗名儿不成。” 陆玑已经把她当成了可以信任的人,也心疼她这样的老实姑娘。 她知道只有自己强大起来,让那些人不敢欺负自己,才能保护好这些忠于自己的傻姑娘。 在这后宫里,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一人失意、阖宫陪葬”。 她得快点好起来。 忽然听到有人在外面哭。 陆玑让菱歌去看看是谁。 侍书进来笑着说:“没什么,听棋跑得太快跌了一跤,还是这样小孩子心性儿。” 陆玑看她笑得勉强,又听到外面断断续续地骂着什么“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也猜到了几分。 “菱歌,你还拿点酸梅汤来给我喝吧。” ******************************************************************************* “皇上听说了吗?”福清正给赵治寅摇着扇子。 赵治寅刚批完折子在案几上支着肘子揉太阳穴。 “王婕妤打了储秀宫里的一个宫女。” 说话的时候,福清的眼神一直落在赵治寅的脸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情,右眼角上的一颗泪痣因为眯着眼睛而被藏匿了起来。 不得不说,福清有张极俊秀的脸,再加上身量有些瘦小,虽然年纪比赵治寅还大上两岁,看起来倒像是他的小书僮。 “哦?为了什么?”赵治寅问道,仍旧揉着太阳穴。 一个主子和奴才过不去干什么?也不嫌失了身份。 “说是为了那丫头的名字犯了王婕妤和白美人的忌讳。”福清答道。 赵治寅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他记得陆玑有个宫女叫“菡儿”的,想必是她。 打了就打了吧,主子打奴才而已,什么大事。 可陆玑不像是那样忍气吞声的人,不知又要怎么使坏了。 赵治寅想起上次她把白锦儿整得狼狈不堪,忍不住笑了起来。反正在福清面前他也没有什么好伪装的。 “皇上不知道……陆宝林气得晕了过去。”福清见他笑,就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他觉得皇上对陆玑和对其他小主有些不同,因而才告诉他这些。皇上这一笑,倒让他不知道该不该讲下去了。 “什么?”这样就被气晕了?赵治寅抬起头来,不太相信,又觉得好笑。 陆玑就这么点能耐? “好像原来就不舒服来着。”福清看了看皇上的神情,继续说道,“好在只是中了暑气,原本也不打紧,吃些药就好了。可如今御药房一口咬定消暑药都被钟粹宫和延禧宫要走了……储秀宫里头的宫女请了梅采女出面,也不给呢。” 第十章 菊花茶 一阵风把院里的石榴花吹了一地。 陆玑坐在罗汉床上一手支着炕桌看窗外几个小宫女进进出出地忙活,心里有一丝感伤。 这时节陆家的草木也都该成荫了吧。 “姐姐——” 陆玑一听就知道是梅忍冬来了。 几天来一直病怏怏的,也没有出去,梅忍冬天天来陪她解闷,陆玑心里也颇为感动。 只是今天,也没让人通报,梅忍冬就冒冒撞撞进来了,而且一脸喜色,难道有什么好事? “什么事这样高兴?”陆玑笑着拉她坐下。 “姐姐比昨天气色好。”梅忍冬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故作神秘地说,“猜我拿到了什么?” 陆玑笑着摇摇头,“看我身上不舒服,就卖起关子来欺负我。” “我可不敢欺负姐姐!”梅忍冬连忙摆手,让甘饴把平安、喜乐叫进来,“我让甘饴去了好几天的御药房,今天终于肯给了。” 梅忍冬从平安手上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地吹了几口,就要喂陆玑喝。 “梅小主,我来吧!”侍书赶紧伸手去接。 梅忍冬笑着说:“没事的,我拿姐姐当亲姐姐呢。姐姐小心烫,我让她们刚煎的呢。” 这一段日子相处下来,陆玑也知道她是真心对自己,就不让她,任由她喂自己喝药,心里也暖融融的。 只是奇怪,那些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松口了呢? 梅忍冬服侍陆玑喝完药,又眨眨眼睛,调皮地笑着说:“姐姐再猜,我还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她喜欢玩小孩子的把戏,也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无邪可爱。 陆玑笑着正要说话,梅忍冬已经从甘饴身后拿出一支翠蓝色的点翠花簪来,笑吟吟地给她戴上。 “这是……”陆玑有些惊讶。 梅忍冬左右瞧了一瞧,笑着说:“姐姐戴上真好看。如今咱们品位不高,也只能戴这样的了。皇上赐了两支,我就拿来借花献佛了。” 陆玑看了看她头上,果然也有一支。 梅忍冬大概是头一个受到皇上赏赐的吧,难怪御药房的人也不敢再为难。 陆玑想了一想,就理出了头绪,笑着问她:“皇上这两天都是去你那儿的吧?” 梅忍冬愣了一下,“姐姐……” 陆玑看她紧张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怕什么,还怕我吃醋不成?” 梅忍冬笑着滚到她怀里,“姐姐不会的,忍冬也不会吃姐姐的醋,姐姐生得美,舞也跳得好,皇上喜欢姐姐也是应该的。” 陆玑抱着她,笑得鼻头有些酸楚。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病,过了半个月,陆玑也就恢复如初。 其间赵治寅来看过她一次,陆玑一听宫女报皇上来了,就忙着躲进被子里装睡,大小宫女也都配合,有的忍着笑不戳穿她,有的心里恨恨,也说不出来。 赵治寅心里也明白,看她还有力气装病,也就不和她计较,笑了笑就走了。 除了侍书,所有人都不明白她躲着皇上干什么,为什么不趁机求得皇上垂怜。 这样的垂怜有什么用呢?“纵我不往,子宁不来”,不论在不在这深宫中,陆玑都不想做这样哀怨的女子。 她想要的,是在彼此心中都占有干干净净的一席之地,哪怕不能时时在一起,心也如同彼此相依。 可是现在,这实在是奢望。 起码眼前看来,赵治寅在她的心里的分量实在还没有那么重。 她也会奇怪自己怎么就投进这个泥潭来,如今的处境和自己的期望似乎完全相悖。 可事已至此,她亲手种下的因,现在也只求还来得及收一个善果。 所幸还有梅忍冬,一心依赖她、信任她,陆玑还不至于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 “昨天梅小主送来的梅子饼和青梅蜜饯真好吃。” 听棋坐在脚踏边的高脚杌子上捧着一只细竹绣边针线筐分色挑线,两腿在空中晃来晃去,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 陆玑知道她嘴馋,就问银漪:“还有剩么?” 银漪沏了一半的茶,朝听棋努努嘴,笑着说:“小主吃了又吩咐给咱们分了一圈,剩下的还不都进了这小祖宗的肚子里!” 听棋吐吐舌头,嘻嘻笑着。 侍书笑她:“今天人家不送来了,难道我们还巴巴地要去吗?” 陆玑笑着摇摇头,继续拿着绣绷向侍书学针黹。 侍书的母亲在世的时候是京里有名的绣娘,侍书从小跟着学,针线绣工也是极好的,连许多上了年纪的老妈妈也比不上。 只是陆玑一向不在针黹女红上用心,如今临时抱佛脚,想要绣出些花头来,心里也不大有底气,倒是侍书一直叫她放宽心,说时间还长,来得及慢慢学,她才放下心来。 她们俩之间,总是有一个能稳住另一个。 听棋突然又噘着嘴不无忧愁地说,“还有梅小主送来的那些珠花宝石,那么五颜六色金光闪闪的,看起来就金贵,听说是波斯进贡的呢……” 又自问自答道,“皇上怎么老想着梅小主,也不多来看看我们小主呢?一定是小主老躲着皇上,皇上生气了。好好儿的小主为什么老躲着皇上呢……” “你不好好挑线,净说些有的没的。”侍书斥道,顿了一顿,又笑着说,“小主做什么,自然有她的道理,你也不必花心思猜来猜去的,仔细累着你了!” 陆玑笑起来,也把听棋的话听了进去。 连着几天,除了那些点心,梅忍冬还接连带来许多赵治寅赏的珠花手镯,别说陆玑,其他宫里都还没接到过这样多这样贵重的赏赐呢。 一开始陆玑还猜想赵治寅是为了自己的缘故才刻意亲近梅忍冬,好让御药房的人松口的。 现在看来,大概他也是真心喜欢梅忍冬的娇憨可爱吧。 只是,钟粹宫和延禧宫里又不知该怎么酸了呢,陆玑想到这里就不禁发笑。 “小主喝杯茶吧,”银漪捧过茶来,“里头放了宋太医送来的野菊花,清热防暑气呢。宋太医说了,以后御药房不给药,我们就该找宋太医和杜太医才是,怎么好一直拖着呢?” “御药房也是听令行事的,麻烦了他们,岂不是让他们与人作对?”陆玑摇着头,低头抿了一口。 “那些人真真可恶!”听棋咬牙恨恨。 “这茶清甜不涩口,你们都喝些吧,也好避避暑气。”陆玑说着,又转头问银漪,“菱歌她们呢?” “菱歌和穗香去了浣衣房,奴婢再沏一壶给下头的人吧。” 侍书站起来:“奴婢去知会他们一声儿。” 陆玑颔首,“侍书,等回来你陪我去园里走走吧。”摸着后颈笑道,“坐了这么久,脖子还真有些发酸。” 听棋一听,立刻放下针线筐跳下杌子来,乖巧地坐到她身后替她捶起肩来,“那我呢,小主?” 陆玑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呀,乖乖把丝线分好!” 听棋撅了一会儿嘴,忽像想起什么似的,笑着说:“那等皇上喜欢了,赏了什么好吃的给小主,小主可要多想着听棋一些。” 陆玑又一点她的额头,笑着摇头:“你呀你呀……” 侍书出去了没一会儿就带着菱歌穗香进来,笑着说:“这两位回来了,听说小主记挂着,也就急着进来了。” 银漪提着壶,怪道:“我正要拿去下人房呢。” 陆玑莞尔:“不妨。” 只是菱歌穗香此刻的神色都有些怪怪的,她有些疑惑。 穗香大喝了一杯,额上有点点细密的汗珠子,圆润饱满的两颊微微泛红,深黑如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小主对我们这样好,奴婢们做什么都是值当的。” 陆玑有些惊讶,却只得点头微笑,心内狐疑。 第十一章 小产 陆玑挽起袖子,坐在弄漪池边的憩石上随意地拨着水。 天气渐渐热起来,这时候的池水泼在肌肤上,已经有些清凉之意了。 她眯起眼,享受着还不太毒辣的日光。 侍书替她打着罗伞,也喜欢这样主仆二人这样简单的出行,没有别人,好像回到了在陆家的自由时光。 她知道入宫以来的诸多事都令陆玑颇多感慨。 如今陆玑特意支开旁人,一定是有话想对自己说。 “侍书,你觉得我现在如何?”陆玑闷坐许久,忽然开口说道,目光悠悠地望着池水的尽头。 “小主的心思,奴婢怎么好胡猜?” 陆玑微笑看她:“什么时候你也和我打起官腔来了?” 侍书也笑了,却是答非所问地说:“只是小主以前常常教我们孔子说的话:‘既来之,则安之。’奴婢不懂什么‘孔子’‘眼子’的,但后头那句话,小主曾说与我们听过,真真是对极了的话。” 她何尝是不懂陆玑的心思呢?只是这话,陆玑不敢说出口,她更不敢。 后妃不想着如何侍君,岂不是“无德”么? 陆玑叹着气:“这话我何尝不是烂熟于胸呢?前些天菱歌让王婕妤打的那一巴掌,可是真的打醒了我。” 侍书将手搭在她的肩头,宽慰道:“小主别为难自己,这日子甜也好,苦也罢,奴婢们都是心甘情愿跟着小主的。” “你们是甘心情愿的,可不是所有人都同你们一样。” 陆玑摇头,茫然地将手里一枚小石子丢向池里,“谁不愿拣高枝儿飞去?更何况我也不愿委屈了你们。” 她心里纠结得很,既想要变成一棵令她们足以倚靠的参天大树,却又不愿意将根深深扎在这片泥土里。 她隐隐约约地总觉得,这一处并不是她要永远落脚的地方。 可哪里才是她愿意扎根的土地呢? “那不是听棋吗?”侍书忽然道,“怎么这样行色匆匆的?” 陆玑抬头,果然看见一团脂粉色的人影正快步朝这奔来,“什么事这样着急?” 她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小主!”听棋一脸焦急,两只眉头都快并在了一起,“梅小主滑了胎,皇上太医都来了,小主快去瞧瞧吧!” 陆玑瞪着眼大惊,她什么时候有了身孕? 怎么莫名其妙有了,莫名其妙又没了? 火急火燎地到了咸福宫,已经是里三重外三重围满了人。 寝间里不断传来梅忍冬痛苦的叫喊声,赵治寅坐在外间紫玉珊瑚屏榻上,面色阴沉,原本黑亮的眸子也显得黯淡。 陆玑福身行礼,赵治寅朝她摆了摆手,“你进去看看吧,她一直在叫你。” 陆玑有些吃惊,赶紧进了里间,刚绕过屏风就看到宫女端着一盆盆血水进出来去,几个太医围在床边。 当年柳姨娘生陆琏的时候也出过事,这阵仗陆玑也见过,所以她很快镇定下来。 “姐姐!姐姐!”梅忍冬从眼缝里看见她进来,就不由自主地把叫喊变成了呼唤。 陆玑赶紧坐到她身边,梅忍冬立刻就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痛苦地哭叫着:“姐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在最痛苦的时候,她最想要在身边的人竟然是陆玑。 她竟然这样相信自己。 陆玑心里一阵酸,紧紧握着她,鼓励道:“我在呢,别怕。” 梅忍冬大汗淋漓,努力朝她点了点头。 太医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纸包来,“陆小主,梅小主身体虚,如今还得用参片来吊一吊。” 陆玑从甘饴手中接过来,打开纸包取出一片塞入梅忍冬嘴里。 梅忍冬感激地看着她,甘饴看着她苍白柔弱的面孔泣不成声。 有陆玑陪在身边,梅忍冬仿佛安心了许多,也坚强忍耐了许多,纵使额头如雨淋,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嚎啕哭喊。 一个时辰后,天色都晚了,宫里都点起灯来,太医们才陆陆续续地去向赵治寅回话、告退。 梅忍冬累得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陆玑心疼地用绢子替她擦去。 这傻丫头,一定连自己什么时候怀了孕都不知道。难怪这两天老是弄些蜜饯酸梅子来吃,自己竟然也没有想到。 她有些自责。 “还没有看够?” 陆玑听到赵治寅的声音,也没抬头没理他。 赵治寅在她身边坐下,才看见她一双通红的泪眼。 陆玑有些生气,生自己的气,也生赵治寅的气,还生梅忍冬的气。 女人没事给男人生什么孩子呢? 忽然,赵治寅把手放在陆玑握着梅忍冬的手上。 陆玑心里微微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手瞬时僵了一僵,就顺从地缩在了他的大手里。 赵治寅似乎感觉到她的躲闪,便把手略微松了一松。 陆玑暗暗松了口气,偷偷瞥了一眼,却看见赵治寅正看向自己,眼神中多了一些不解和清冷。 陆玑回头,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守了梅忍冬一会儿。 陆玑想,他倒还有些深情。 梅忍冬这胎来得突然,去得也奇怪,还得回头问问甘饴。 福清进来向两人行了礼,垂首禀报道:“皇上,萧夫人来了。” “萧夫人?”赵治寅皱皱眉头,似乎有些恋恋不舍的神情,也不知道是为了梅忍冬,还是为了陆玑。 惊愕之后,又看了看她们俩,才说道,“朕马上来。” 福清把头更低了下去,“回皇上,萧夫人说不用叫皇上来,她就在慈宁宫,只叫陆小主前去即可。” “要见她?”赵治寅有些奇怪地打量着陆玑,不明所以。 陆玑也很奇怪,萧夫人是谁?看赵治寅的样子,似乎在他面前也是很受尊敬的人,应该也不常到宫里来,怎么会突然要见她?还是在太后宫里? 陆玑摊摊手不解地苦笑了一下,在太后宫里见面,不管是谁要见她,都让她觉得来者不善。 “你去吧,不是什么难缠的人。”赵治寅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脸上泛起一抹笑容,似是嘲弄她要藏起来却被自己发现的一丝胆怯,“你也许会喜欢她呢。” 陆玑蹙眉,更是大惑不解。 反复在心里念叨着“萧夫人”三个字,突然一个人就撞进了脑海。 难道是她?! 第十二章 萧夫人 慈宁宫里常年点了多伽罗香。 太后虽然不信释教,却是敬怕鬼神的,这佛家香也就用来驱祟宁神了。 “陆宝林来了。” 陆玑进门给太后见过礼,榻上坐的另外一人果然不出她所料。 芈师傅在京城开了一家艺馆,叫“凤来楼”,专门供舞伶歌妓日常起居,食宿分文不收,只从她们平日里出去表演的所得中抽出一点来作为经营的本钱。 陆玑九岁跟了芈师傅学舞,每月初七、十七、二十七到凤来楼里找她,其余时间一概也找不见。陆玑进宫前让听棋去找芈师傅,也不过是告诉馆里的婆子姑娘们一声罢了。 芈师傅行踪无常,除了教陆玑学舞,很少出现。从她平时的形容举止来看,不像是单纯的艺伶,反而是不羞不臊的大家行派,性情也是十分爽利。 陆玑喜欢她,也欣赏、敬重她。因此关于她身上的种种矛盾疑云,陆玑小时候没有想到问,长大后虽然疑惑,却也没有想过要问。 陆玑隐约知道芈师傅是嫁到一个大户人家里的,从她平日里的衣饰和用度、还有来时所坐的银顶红帏华轿,都可见一斑。 也正是因为这样,芈师傅多少顾及一些婆家的名声,出入都不露脸,京城里也就有了更多关于她的传说。 实际上除了陆玑,几乎没有人见过她的舞姿。 有一次陆玑正到凤来楼前,看到芈师傅下轿来,被一个小丫鬟称了一声“萧夫人”。后来那个丫鬟就不再出现,也再没有听到有人称她“萧夫人”了。 如今芈师傅不见了平日的舞服,坐在太后身边,穿一身石青色片金缘绣蟒冠服,身段窈窕,肌肤保养又得当,显得更比太后还年轻,上下透着一股雍容之态,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哦,如今已是萧夫人了。 “见了恭亲王福晋,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 太后很不满意陆玑这个样子,愣愣傻傻的,丢了皇家的脸面,所以横眉一挑,一手把茶杯狠狠按在几上,“噔”一声,水溅了一地。 恭亲王叫赵萧,难怪称她为“萧夫人”。 陆玑想起上次所见的两位亲王之中,一位看起来庄重肃穆,想必是穆亲王,另一位洒脱不拘,眉眼和顺,与祁郡王有些神似,想必就是恭亲王了。 不是这样潇洒风流、性格平和的人,也不会娶一位舞伶做自己的嫡福晋。 “太后这是怎么回事?”萧夫人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站起来拉陆玑坐在自己身边。 陆玑讶然一惊,萧夫人竟然一点也不怕太后。 “上回宫宴我没来,她不认得我有什么奇怪的。”萧夫人不以为然地替陆玑挡着箭。 她喜欢陆玑,对她就像对自己的亲闺女一样。 “你……”太后吃了个瘪,却硬生生地忍了下去,不发一言。 太后竟然还要看萧夫人的脸色? 陆玑知道先皇是恭亲王的弟弟,可是就算恭亲王福晋是太后的嫂子,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态度啊。 陆玑觉得其中一定还有隐情。 “陆宝林一向能说会道的,怎么今天倒这么安静?”太后哼道。 陆玑回过神来,连忙微微低头。 太后却也不等陆玑回答,就转头对萧夫人说话,眼睛却还停留在陆玑身上,“你不知道,那天她可是一张巧嘴,颠黑倒白的,硬生生把陆薛两家的事抹了去,好像我们真不知道似的。” “太后和皇上明察秋毫,想必最后让嫔妾进来,也是思虑再三之后才做的决定。” 陆玑温和地笑着,就让太后的这一拳打到了软处上。 萧夫人见她们之间剑拔弩张的,连忙拉起她来,“行了行了,我们也不打扰你。玑儿,我们去你的储秀宫去,正好我嫌这儿的香薰得慌。” 陆玑起来向太后行了个礼,就和萧夫人一同出去了。 “市井之气,哼。”太后恼怒地在几上一拍,冷笑道,吓得屋里的人都和茶杯一起哆嗦起来,“夙玉,香都淡了,去换新的!” 愤怒过后,太后脸上竟似隐隐露出一丝哀怨。 两个宫女提了琉璃宫灯在前头走,陆玑扶着萧夫人慢慢跟在后头。 萧夫人搂着她,笑得嘴都合不拢。 “您怎么成了恭亲王福晋了?” 陆玑见着宫外的故人,也很高兴,只是一时不知道该称她为什么,再叫“师傅”似乎不合情理,而且也不是好放在台面上说的事。 “你都成了七星的妃子了,也就和他一样叫我芩姨吧。”萧夫人似乎看出她的疑虑来,笑着说,“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何况现在你也算是我的半个儿媳,不用在意那些俗礼。” “芩”是萧夫人的名,那么“七星”呢?难道是赵治寅的小名儿? 陆玑忍俊不禁。 这是陆玑进宫以来第一次有了回家的感觉,于是忍不住撒娇地喊了声“芩姨”,抱住萧夫人的胳膊,眼眶霎时就有些含泪。 萧夫人心疼地搂着她,伸出左手轻轻刮了一下她微挺的鼻梁,“叫你一声不响就嫁进宫来!这可怜见儿的……” 陆玑破涕为笑,萧夫人的刀子嘴豆腐心,她是见惯了的,此时更觉得亲切。 刚出慈宁门,就看见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八宝急急忙忙地打着灯笼来找,先是给恭亲王福晋打了个千儿,又向陆玑行礼说:“陆小主来得正好,皇上和各宫小主都在储秀宫等您呢。” 陆玑疑惑道:“都在储秀宫?什么事这样兴师动众的?” 八宝抬起眼皮子看了萧夫人一眼,“小主去了便是。” 萧夫人心知必定是有要紧事,便拉着陆玑的手说:“那么今日我先回去,改日再来找你。” 陆玑正在不舍,萧夫人又凑到她耳边低语道:“今天有许多话不能讲,玑儿且先记住一点,千万别有了身子。” 陆玑蓦然一惊,脸上赫然赧红。可妃嫔进宫不都是为了给皇家开枝散叶吗?萧夫人又为什么让她“千万别有了身子”? 萧夫人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笑着说:“你还小呢。” 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奇怪道,“你身边那些个丫头呢?侍书听棋?怎么都没跟着你进宫来么?” “刚刚来得匆忙,她们都不在身边,是福满公公带着我来的。”陆玑答道。 “傻姑娘,可再不敢出门不带人了!”萧夫人忧心忡忡地抚了抚她的脸,又嘱咐了两句,就让人提着灯送她回去了。 八宝催着陆玑赶紧往储秀宫去。 到了储秀宫,果然各宫都在正堂里。 赵治寅正坐在堂中央黄花梨木罗锅枨八仙桌旁,各宫在两边的灯挂椅上坐着,平日里只有向太后定省时才得见的冯韶夷此时也在。 平安、喜乐倒也在一旁垂手站着,只是少了梅忍冬。 宫女送上来的茶已经快凉了,也不见有人喝。 赵治寅黑亮的眸子里有一丝冷意。 他万万没想到,看起来和梅忍冬百般要好的陆玑,竟会和梅忍冬小产的事有关系。 陆玑刚一进门就看见自己宫里的小宫女穗香瘫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又见各人都在,心道不妙,不知又是什么麻烦事。 “陆宝林,梅采女小产的事,可与你有关?”赵治寅深眸里一道寒光。 他虽然不愿意相信,可这事却是确凿摆在自己面前的。 穗香哭起来,“此事和小主半点关系也没有,都是我自己的主意!” 陆玑大惊,穗香这样的说辞,岂不是与替自己承认了无异么? 粉拳紧握,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分析当前的形势。 既然有这样一出,那么梅忍冬小产的事绝对不会是偶然。 第十三章 夜审 既非偶然,那就是有人捣鬼。 这人不是她,也不可能是梅忍冬自己,那么白锦儿、王尔菡和冯韶夷三人…… 可梅忍冬怀孕一事,连她自己都不知情,其他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实在是毫无头绪。 陆玑只好问她:“穗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她是不是被人收买了,才合起伙来这样害自己。 穗香正要开口,王尔菡却冷笑道:“陆宝林是真糊涂了。哪有先凭犯人捏造事实的?还是先让蜡云说说她知道些什么吧。” “是,小主。”王尔菡身后的蜡云就站出来跪下回话,“回皇上,奴婢前两天在浣衣房就听见穗香和菡儿……” 说到这里,就“啪”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战战兢兢地磕了几个头,“奴婢该死!奴婢听见穗香和荷花在那里嘀嘀咕咕的,不知说着什么,好像是……好像说梅小主天天跑储秀宫来送这个送那个的,好像得了恩宠就了不得了似的……” “蜡云姐姐何苦害我、害我们小主!”穗香哭喊着,就要去扑她。 白锦儿使了个眼色,抱月和紫晴就上来按住穗香,赏了几个耳光给她。 “陆宝林不知道犯了错该怎么着,难怪下人连人犯也不会做。”白锦儿面上笑得和煦,却是字字藏针。 陆玑咬着牙,一双粉拳都快捏碎了。 为了还忍冬一个真相,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 陆玑屈膝,跪在了穗香身边。 王尔菡面露得意之色。 赵治寅无心看她们这些把戏,不耐烦地让蜡云继续说下去。 他只关心他的孩子是被谁害死的。 “皇上,喜乐不是说,那日穗香替她们宫里看了一会儿炉子吗?后来梅小主可不就是吃了那一碗碧梗粥才闹了肚子害得小产了么?”蜡云说。 赵治寅问喜乐可有此事,喜乐颔首,有些犹豫地说:“回皇上,的确有此事。可……” “不必说了。”赵治寅一挥袖子,直直地盯着陆玑。 他知道陆玑有手段有心机,却一直没想到她会这样害人,还是平日里最要好的朋友,“陆玑,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穗香方才挨了两下,嘴边已经流下血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歪着嘴巴辩解着:“不是这样的……” “皇上这样就信了?”陆玑心里一寒,咬着唇冷笑道,“皇上难道没有听见蜡云的说辞前后矛盾吗?一会儿说‘不知说些什么’,一会儿又好像扎扎实实听到了似的。就因为穗香经手过那碗碧梗粥,就说她下了药不成?” 穗香哭着向陆玑磕头道:“奴婢害了小主!是奴婢害了小主!” “穗香!你这是干什么!”陆玑忍着泪咬牙质问道,“你这样说,岂不才是害了我吗!”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穗香掉头向赵治寅磕了几个头,流泪说,“皇上杀了奴婢吧,药是奴婢下的,可小主完全不知情……而且,这药是碧月姐姐给我的!” 碧月也在王尔菡身后,一听此话,马上说:“胡说!皇上,奴婢没有!” 穗香哭着继续说道:“碧月姐姐从前一向和我们好,听了蜡云姐姐的话,就拿着药来说,这药性子不烈,正是捉弄人玩儿的。奴婢一时糊涂……就害了梅小主了!” 碧云仍跺着脚,矢口否认。 陆玑明白了。 恐怕是王尔菡想借穗香的一丝邪念整治梅忍冬,不想她却有了身孕,药下得重了,梅忍冬平日又不保养,现在闯下了祸,害怕追查到自己身上,所以才抢先嫁祸给她吧! 可是眼下,会有人相信她吗? “皇上,我家小主和梅小主情同姐妹,绝不可能对梅小主下此毒手。”侍书带着听棋银漪和一众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哭着说。 平安、喜乐点点头,“皇上,陆小主是不会害我们家小主的,请皇上明察。” “太后娘娘来了。” 太后怒气冲冲地带着夙玉姑姑进来,座中众人慌忙起身行礼,直到太后在堂中坐定,挥了挥手,才敢坐下去。 “你们这大半夜闹哄哄的,皇族后嗣,有了也不告诉哀家,没了也不告诉哀家,要不是菡儿派人来告诉哀家,你们还不打算告诉哀家是不是!” 太后一拍桌子,无人敢应。 陆玑冷笑。 太后未必真是关心孩子的死活,否则也不会此刻才来。下午咸福宫里那样大的动静,难道慈宁宫真没有一点消息? 只怕此刻是王尔菡除了矢口否认以外别无他法,才向太后搬的救兵吧! 赵治寅淡淡地开口说:“母后何苦大半夜的不保重身体?” 陆玑见他这样态度,忽然产生了“他也是像自己这样想的”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看得出来的,赵治寅也应该看得出来,只是今天这事关系到他的后嗣,难免有些关心则乱。 太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神色,却很快选择忽略他的话,转而让王尔菡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王尔菡将刚才各人所说都一一告诉了太后,接着问太后怎么看。 太后只略微一沉吟,就面色阴沉地说道:“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越发胆大妄为了!穗香心有邪念,碧月助纣为虐,两人都应该杖毙!” 碧月一听,脸都白了,跪下来扯住王尔菡的衣裙哭嚷道:“小主!求小主救救碧月!当日小主可不曾说……” “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白锦儿蹙眉一喝,抱月和紫晴立刻将碧月从地上拉起。 碧月腿都软了,两人费了好大的劲儿。 王尔菡似乎没想到太后会这样处置,心有不忍,正要向太后求情,白锦儿却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使了个眼色叫她不要声张。 王尔菡没有主见,只好听凭她们发落两个丫头。 穗香听见要将自己杖毙,也不求饶,只向陆玑磕头哭道:“小主,穗香是该死的,只求小主……替我向梅小主……穗香不该以为梅小主是耀武扬威……菱歌也劝过奴婢,可奴婢……奴婢当真该死!从今往后不能服侍小主了……” 陆玑抱住她,也忍不住落泪。 虽说穗香一时冲动害了自己,可究竟也是为了护着她,只不过心思太不通透些,着了坏人的道。 一时储秀宫里的宫女太监都跟着哭起来。 陆玑含泪向赵治寅说:“错是储秀宫里的人犯下的,如今,嫔妾只求皇上公平发落。” 她把“公平”两个字咬得很重,希望赵治寅不要姑息养奸。 但她也知道,凭王家的势力,还有太后,赵治寅也不可能如何处置她,只怕倒霉的,仍然是那几个宫女罢了。 “看来哀家方才发落得是欠公平了!”太后冷笑道。 赵治寅也没发话,拿手肘支着桌揉着太阳穴。一屋子的女人实在弄得他有些烦,尤其在他无端端地失去了第一个孩子之后。 一直没有说话的冯韶夷此刻却起身到赵治寅身边一阵耳语。 太后直蹙眉头,众人心里都是直嘀咕:大庭广众的竟也一副小儿女情态,像什么话呢? 第十四章 杖打 没有人知道冯韶夷说了什么。 “你们自行发落吧。”赵治寅说着,眸子里又透出黑亮来。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陆玑没有害人似乎让他心情略微好了一些。 白锦儿刚让捧星替她换了一盏茶来,听见赵治寅让她们自己发落,不觉身子微微一顿。 王尔菡正咬着唇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白锦儿用杯盖一下下儿地过着气,抬头道:“碧月这样的坏心思,宫里可留不得。” 王尔菡愣住了。 她虽然是千金脾气大得很,胆子却小,敢欺负人却不敢伤人性命,如今听白锦儿的意思,竟是要杀了碧月。 碧月流泪抱着白锦儿的腿苦苦哀求,抱月和紫晴早已叫人拉到慎刑司杖毙。 王尔菡想拦,却被太后和白锦儿两人的眼神制住,不敢轻举妄动。 陆玑看到王尔菡眼里甚至要流出泪来,有些意外。 碧月的哭喊声渐渐远了,屋里的几个宫女都有些胆寒。 连陆玑也深觉可怕。 赵治寅漠然,从小到大,他所见的因为后宫争斗而死的宫女恐怕早已不计其数。 所以陆玑觉得他也很可怕。 王尔菡已经“发落”了碧月,十数双眼睛便都盯在陆玑身上。 “嫔妾自知管教无方,甘愿同穗香一同领杖三十,”陆玑低头道,“求皇上饶穗香一命。” “小主?!”穗香红着一双泪眼看着她,不可置信。 “万万使不得呀小主!”侍书哭着跪挪到陆玑身边抱住她,“小主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怎么就挨得了杖打!” 听棋和其他人知道连侍书也劝不动,陆玑一定是心意已决了,只能在一旁默默垂泪。 菱歌挪到陆玑身旁,哭道:“小主是断断不能挨打的,要打就打奴婢吧!是奴婢没有劝回穗香来!” “都别说了!”陆玑流着泪,原本柔和的声音里满是坚决,“今日储秀宫里的人且都看着,咱们是如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看谁还敢恣意妄为!” 王尔菡正在恨着,便向赵治寅说道:“陆宝林愿意如此以身正法,皇上就成全她吧!” 赵治寅便微微地点了点头。 陆玑和穗香就在储秀宫里受了刑。 白锦儿和王尔菡宫里的几个太监将两人分别按在四脚长足凳上,给穗香捆上了手脚。 真到了要打的时候,几个太监看了看赵治寅,都有些不敢下手。 赵治寅盯着陆玑,她闭着眼,紧咬着牙,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 太后说:“打吧。” 太监们领了命,棍子就一下一下地闷声落在肉垫上,穗香疼得大哭大叫,陆玑却是闭着眼一声不吭,任冷汗涔涔直冒,也不流泪。 “这死丫头倒是有些骨气。”太后冷笑着说。 侍书见陆玑嘴唇都开始发起白来,哭着跪下向赵治寅求情:“求皇上看在小主诚心领罚的份上,饶了我们小主吧!” 听棋和其他宫人太监也纷纷跪了一地。 银漪哭道:“要是打坏了小主,只怕齐太妃的舞也再没有人跳得出来了。” 赵治寅心里也有些忐忑,可这时陆玑却大叫一声:“别……” 她想叫她们别求他,可一棍落下,剩下的话也咽了回去,反而吐出一口血来,从凳上摔了下去。 “坏了坏了!”太监们见状,吓得都停了手,跪下说,“陆小主怕是咬着舌头了!” 宫女们早就团团围上去,哭的哭,喊的喊,陆玑早已人事不省。 赵治寅快步上前,拨开众人,一把将陆玑抱起,阔步进到里屋去,沉声说道:“都散了吧。此事到此为止。” 宫里人纷纷跟进去,一时间都忙了开来,提热水的提热水,找太医的找太医,另有一些人忙着把穗香抬进宫人房里去。 赵治寅把陆玑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把她抱起靠在自己身上,看着侍书用杯子将温水送到她嘴里,可就是灌不进去。 侍书急得直哭,连声求她张开嘴。 一向沉稳的侍书,只有在陆玑的事情上才会方寸大乱。 陆玑牙关紧咬,水一滴不剩地从嘴边漏下。 赵治寅一把夺过杯子,把水灌到自己嘴里,又用两片唇贴在陆玑嘴上送了进去。 菱歌拿了盆来,赵治寅将口中的血水吐出,又灌了一口进去。 陆玑的脸色苍白如纸,额上一层冷汗,面上泪痕还新,嘴唇也已经被咬破,只有一道血痕还有些颜色。 赵治寅皱着眉,手背无意地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就为了救一个给自己惹了麻烦的宫女?她不是很聪明吗?怎么今天会这样狼狈? “宋太医来了。”宫女纷纷让道,把宋真让进去。 赵治寅把陆玑放平,又深深回看了一眼,也不交代什么,就带着太监离开了,先去了一趟咸福宫,然后便回了养心殿。 宋真如往常一样沉稳,替陆玑处理嘴里的伤口,又让侍书将她的身体卧放,以免臀部受压。 临走之前,宋真交代了何时用药,用什么药,便走了。 他也不明白,往日里那么精明能算的陆小主,今天怎么就阴沟里翻船被杖打了? 看皇上的神色,也不像是惹怒了他。 他也是满腹的疑惑。 宋真走了不久,福清也送来了活血散和金疮药,嘱咐侍书好好照顾陆玑。 陆玑是半夜被臀上如火烧般的痛感唤醒的。 醒来时阖宫仍然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宫女太监和衣睡了一屋子。 侍书和听棋伏在自己床边,睡梦正酣。 柏木雕花窗里透着细密如针的月光,窗格子里头一轮金黄的月亮。 陆玑眼里热热的,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感动。 ******************************************************************************* “嘶——”陆玑卧在床上,吃痛地抓紧了被角,疼得泪眼模糊。 侍书给她上着药,心疼说:“小主何苦呢,打坏了身子,连向芈师傅也没得交代。” “这不是还没坏嘛。”陆玑忍痛笑了笑,宽慰她说。 “小主还说呢,昨晚要不是没打完三十棍,坏不坏可还得求老天爷开开眼呢!”听棋做了个鬼脸,大家都勉强地笑起来。 “小主可还记得当日要奴婢留心这些下人?”银漪端着漆盘,把药递给侍书,笑着说,“昨儿晚上这宫里谁是真情、谁是假意,奴婢一眼就看得出来,该打发的今早儿奴婢都领到司婢局重发了。从今往后这储秀宫,可都跟着娘娘一条心了。” 陆玑笑着点点头,自己也算是痛得其所。 接着又让听棋去看看梅忍冬,又问穗香怎么样。 侍书说:“我的姑奶奶呦,小主就别操穗香的心了,横竖有人照顾,难道还要你去伺候她不成?”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陆玑本想着等自己能下地了便去照顾梅忍冬,结果自己却是几天下不来床,只好打发听棋天天地去看她。 反而是还在月子里的梅忍冬放心不下,才好了一点就迫不及待地惨白着一张脸来看她。 第十五章 拈花一笑 陆玑没有想到小产后的梅忍冬会这样虚弱,赶紧让侍书在绣墩上垫了一个素色点花棉绣枕,免得寒了身子,又帮着甘饴扶她坐下,自己只能趴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眼眶微红地看着梅忍冬苍白的脸。 梅忍冬虽然辨识不出人的心计,但是人的良善之意却总是看得到眼里的。 她知道陆玑心里对她愧急,也感动自己来看她,于是笨拙地笑着安慰她说:“姐姐不必想东想西的,忍冬如今只希望姐姐好起来,咱们还和以前一样去园子里逛去玩去。” 陆玑明白她的好意,于是点点头,一时两个人也无言。 她思来想去,还是越不过心里这道坎,“忍冬,我细想想,你这胎来得突然也就罢了,去得也这样突然,可疑之处实在太多。” “姐姐可是担心,”梅忍冬歪着头想了一想,笑着问,“明里是穗香闯的祸,暗地里却还有人想加害于我?” 陆玑微微地点了点头。 梅忍冬知道她原本可以跳过这件事,免得两人尴尬,可出于对自己的一番考虑,还是将这心思摆了出来,也不怕自己多疑,心里大为感动。 一对煞白的薄唇抿了抿,说道:“姐姐替忍冬思虑得周全。可是这次,若说要怪,恐怕最要怪的是忍冬自己才对。” 听棋过来将一杯温热的蜜枣茶端给梅忍冬,笑着说:“我们小主还想着打发人给您送去呢,这下倒好,省得来回折腾了,还是梅小主知道心疼我们。” 说着,又朝床上的陆玑努努嘴,“瞧我们这一位,越发赖在床上不下来了,乐得给我们伺候呢!” 屋里人都笑起来。 梅忍冬是知道陆玑待自己宫里人极好的,平日私下里也不给他们立什么规矩,于是也就放心大胆地开怀大笑。 换做是在其他宫里,恐怕就要演上一出杀伐大戏了。 侍书笑着骂她:“主子们讲话,不怪你没规矩,你倒越发上脸了!” 听棋吐了吐舌头,嘻嘻笑着走开了。 陆玑把下巴从臂上抬起来,往床沿边上挪了挪,好离梅忍冬近一些,“忍冬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侍书见她挪位,赶紧来替她掖上被角。 梅忍冬掩嘴收住笑容,也微微向前俯身说:“那****原本就摔了一跤来着,当时就有些肚子疼,我也不在意,仗着自己平日里身体好,也不叫甘饴去请太医,只说在床上歇歇就好。那一碗小小的粥,怎么就能那样厉害呢?所以不能全怪在穗香头上。” 陆玑不信,怕是梅忍冬安慰她的话,要甘饴说出实话来,甘饴笑着说:“我们小主哪里会撒谎呢?” 甘饴笑得真诚,后头跟着的平安也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陆玑看着不像是假的,心里才有些宽慰,又向梅忍冬说:“你也太不小心些,下回可不许这样马虎!”又正色道,“甘饴,你可也得多留心些。” 甘饴笑着点头,梅忍冬也是满心感激地点着头,抚了抚小肚,不无伤感地说:“这孩子来得还不是时候,等缘分到了,自然又会来了。” 此刻的梅忍冬像是一夜长大的孩子。 陆玑握着她的手,知道她心里仍然难过,虽然还是满心歉意,却也知道梅忍冬不希望自己太过愧疚,于是也不再提起。 说了一会儿话,陆玑见她脸色不好,就只催着让她赶紧回去歇息。 听棋过来插科打诨:“梅小主赶紧回去吧,我们家小主好关起门来尽情使唤我们呢!” 惹得侍书笑着追着她跑了半屋子,骂她“死丫头”。 那边轻笑不已,这边追来逐去,正好碰见帘门后露出来的俊秀脸,吓得侍书听棋立刻垂手低头恭恭敬敬地请安。 陆玑和梅忍冬听见嬉闹声戛然而止。 正在疑惑,就看见赵治寅大阔步进了里间,笑得和煦,“就数你这宫里的丫头最没规矩。” 陆玑挑挑眉毛,笑而不语,梅忍冬才刚站了起来让甘饴扶着她行礼,就被赵治寅握住手扶着坐了下来。 陆玑笑着向侍书听棋说:“怎么都吓傻了?也不给皇上拿张杌子来坐。” 听棋还愣在那里,侍书早回过神来,叫菱歌搬了一张紫檀嵌竹丝梅花凳来请皇上坐下,又忙着提水倒茶。 谁知梅忍冬刚坐下去就又让甘饴扶着站了起来,乖巧地笑着说:“我也累了,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姐姐在这里待着无聊,有皇上作伴正好呢。” 赵治寅点点头,便侧过身子让她们出去,等到帘子后头不见人了才回转过来。 几个宫女在几上摆好茶水点心就出去了,屋里只留了他和陆玑两人。 陆玑向上歪着脸,认真地问:“皇上一直不坐,可是也要个绣枕垫垫?” 赵治寅看她装得一脸正经,眼里忍不住就有了笑意,在凳子上坐下,问道:“今天怎么样?” 陆玑心想,赵治寅也算得上有情,两个病妃宫里总是天天跑,难得他有心。 于是也不想他担心,故作轻松地笑着说:“看我今天还有力气调笑,就知道好了不少。兴许明天就能下地呢。” 赵治寅笑了起来,眼里亮亮地闪着光。 在朝堂上板了那么久的脸,在这里总能不拘一切地笑一笑,也许这就是他喜欢来储秀宫和咸福宫的原因吧。 王尔菡总是一个劲儿地讨好他,叫他看不上眼;白锦儿话说得不多,对他也是句句大家闺秀之言,纵然秀雅,听得多了也嫌腻味,宫中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腔调;至于冯韶夷…… 蓦地瞥见陆玑的藤枕边上放了一本墨蓝色线装册页的《毛诗笺注》,赵治寅有些意外:“你读得倒深。”一边伸手去够那书本。 陆玑笑着把书递给他,“也是小时候读完了《女训》《女诫》才让读的《诗》。” 赵治寅接过来翻看一会,看见《白驹》一页中夹着一枚有些枯卷了的石榴花,便用两指撮起来起来笑着说:“你这友人可不在逍遥之处。“ 陆玑微微一笑:“你这是要成佛了?” 话一出口,便想起“拈花一笑”的深意来,脸上就微微地泛起霞光,忙岔开说:“皇上要花,我这里可没有。” 赵治寅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也不点破,只是笑着把花夹进书页里合上。 陆玑不解,这是“心照不宣”的意思了么? 目光躲闪了一下,却听见茶杯落在地上“砰”地成了碎片,忙抬起头来。 原来是赵治寅要将书放在几上,不想却碰倒了茶杯,书上还沾上了一汪水,他竟急忙用袖子去擦。 侍书在外厢听到动静,赶紧着人进里头来收拾地上,一面拿了绢子要擦书。 赵治寅却从她手上接过绢子,轻轻地拭去书上的水渍。 陆玑更加诧异,又笑起来,这个人竟然也这样爱惜书?看来竟还是个真正的“读书人”? 赵治寅也不理会她笑,仍旧把书放在她枕边,说:“看来还是这里待得住它。” 陆玑点点头,把手臂重新交叠了一下,又将下巴抵上去,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笑着问道:“前两天皇上不是说芩姨要来么?怎么又没了信儿?” 赵治寅抬起眼,说:“正是要和你说这事呢。” 陆玑眯了眯眼,什么事情竟让这个正经人把正经话放在了最后说? ******************************************************************************* 签约啦签约啦!虽然被改了个名字不大喜欢……还是希望看到的姐妹们多多支持!(^_^)互相勉励啊! 第十六章 病中访 送走太后,出了储秀宫,夜色已是深如涂墨。 前面捧星领着几个小宫女提着琉璃宫灯引路,后头抱月红香掺着白王两人小心翼翼地慢走。 一点点莹莹的微光映在王尔菡脸上,将三分悲色和七分怒颜衬得分明。 白锦儿看在眼里,知道她是怪自己执意将碧月杖毙。 心里藏不住事,脸上也装不了样子,要不是她太后侄女儿的身份和地位,白锦儿实在看不上这样一个“合作伙伴”。 更何况一旦和她撕破脸,白家往年下了一番功夫才得以和王家建立的关系不就破裂了么? 离了西宫老远,路上稀稀疏疏的还是有不少巡夜的公公和老嬷嬷。 王尔菡窝了一肚子火,直忍到随着白锦儿进了延禧宫掩上门、屏退了杂人才得以发出来。 “我不明白!怎么就留不得她了?” 王尔菡两手插在腰间,气愤地在红鸳团花地毯上踱来踱去,像是要再踩出一片红艳欲滴的花团来。 白锦儿正坐在酸枝木镶螺钿贵妃榻上,挨了个四足束腰矮几向静玉白瓷瓶里插着刚剪下来的花枝。 王尔菡见她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一屁股坐在矮几对面,蹙眉嚷道:“你能不能别捣鼓这些花花草草了?我宫里白白死了一个人你知道吗!” 白锦儿抬眼看她,那一双俏盼的杏眼儿已经噙了泪,不禁笑了起来:“你哭什么?一个奴才而已。” 王尔菡瞪着眼,有些吃惊,转而又泄了气,哽咽说:“奴才就该死吗?她碍着我们什么了?” 她越是一口一个“我们”,白锦儿就越是在心里笑她天真。 如今又为一个小宫女这样泪眼婆娑的,真是妇人之仁。 “你怎么知道她是白白地死了?”白锦儿欹着头,笑着说,“她闭了嘴,可不就保了我们安宁了么?” “皇上也没有追究的意思,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皇上不追究,你就等着别人来追究吗?”白锦儿拿起剪子修剪花枝,“不必生的枝节,留着岂不是麻烦么?” 说着,“咔嚓”一声,一节带叶的短枝便从瓶中簌地落了下来。 王尔菡无言以对,愣愣地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要走。 正好绿玉打发回去拿袍子的小宫女回来了,绿玉便接过来替王尔菡披上,说:“小主别看天儿热起来了,夜里寒气也还是有的,还是仔细些好。” 王尔菡想起碧月平日里的体贴好处来,眼圈更加红了。 白锦儿心里发笑:有这一时的难过,当时怎么不大了胆子求情呢?终究不成气候。不过……这样似乎更好。 “慢着。”白锦儿捧起矮几上的瓷瓶,噙着笑从脚踏上下来,慢慢挪到她面前。 “这花好不容易开了,闻着香得很,你带回去,正好安眠呢。” 瓶中花色洁白素雅,枝条柔嫩,每一枝上都丛生了好些花朵,显得饱满而丰腴,全靠着几枝染红的银柳才撑了起来,芳香扑面。 王尔菡懒懒地挥挥手,让绿玉捧着。 走了几步,又迟疑着回头来说:“陆宝林今天被打成这样,过两日我们去看看她吧?前两日不是来说……我们正好去看看?” 白锦儿转了转眼珠,便抿起嘴笑着点点头。 王尔菡说的事,她是不放在心上的,但王尔菡却相当在意。 王尔菡的心软只是一时的,过了两日,似乎也就忘了碧月的死,也没再提起要去看陆玑。 白锦儿听说储秀宫打发了好几个宫女,便猜想王尔菡养的眼线大概也被打发走了,那件事自然也就没了消息。 王尔菡有心想去探探究竟,却没头没脑的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梅忍冬小产终究也算一件大事,于情于理两人都不得前不去探视一番,而咸福宫又紧挨着储秀宫,又岂有过而不入的道理? 到了咸福宫,正碰上梅忍冬从储秀宫回来,说皇上正在储秀宫。 本来还有些懒懒的不想去,这下两个人就如同火烧屁股一般,敷衍了一会便告辞往储秀宫去了。 一进储秀宫,就见陆玑的几个贴身宫女都尽数在外头,那皇上不就和陆玑两人单独在一起么? 他们俩相谈甚欢,她们俩可就不乐意了。 白锦儿拉住性急的王尔菡,等着宫女太监们给她们请完了安才一步步慢悠悠地向里去。 侍书早就让人进屋去报两位小主来了的信儿,所以当她们进屋时,赵治寅和陆玑都默默无言,十分淡定。 王尔菡和白锦儿给赵治寅福过礼,赵治寅让坐,便有宫女搬了两个缠枝莲纹绣墩来,又是沏茶送水的。 “太后免了陆宝林这两日的晨昏定省,我们也有这两日没见陆宝林了,”白锦儿矜持地坐下,捧起茶来也不喝,只笑着望陆玑,“今日可好了些?” “好多了,多谢白美人和王婕妤记挂着。”伸手打不得笑脸人,陆玑也就对她扬起笑来。 王尔菡阴阳怪气地笑道:“陆宝林以身作则,可是这宫里的典范呢,连皇上都来了,咱们又怎么能不放在心上?” 说着,又拉起赵治寅的袖子,仰起头撒娇地问:“皇帝哥哥前日不是说好要给菡儿描丹青的吗?笔墨都备了好久了,怎么也不见来呢?” 王尔菡是赵治寅的表妹,从小便常在一处,从情窦初开时就暗许芳心,如今也是满腔的欢心热络,连儿时的称谓也舍不得改,对赵治寅的爱慕亲热和想得宠的愿望更是比任何人都强烈。 “皇帝哥哥上一次给菡儿描丹青的时候,菡儿才九岁呢,”王尔菡轻抚着自己的脸,依然絮絮地说着,“一晃都六年了,菡儿的样子也大变了……那画菡儿也带进宫来了的!绿玉,那画在哪儿呢?明儿去找出来挂在我房里。” 绿玉应了,王尔菡又亲昵地圈住赵治寅的胳膊,“等皇帝哥哥画了新的,菡儿要把它挂在正堂里……” 陆玑看着赵治寅皱着眉头的样子,不觉好笑,又有些可怜起王尔菡来。 想到当日她对赵治寅说,自己嫁给了一个不能专情之人,可王尔菡却是爱上了这个不能专情之人,岂不是更可怜吗? 这一抹转瞬即逝的哀色落入了白锦儿和赵治寅的眼里,两人却是不同的情思。 赵治寅将胳膊从王尔菡怀中抽出来,眼神却在陆玑身上停了停,起身说道:“我来得也久了,还有好些折子要批。你们俩既然来了,就陪陆宝林坐着说说话吧。” “哎?”王尔菡蹙眉,有些羞恼,却也只得跺着脚站起来,不无依恋送他出门,嘴里旁若无人地嘟哝着:“倒像是躲着我似的。” 门帘旁这娇俏的小人儿,杏眸流盼,喃喃着又莲步回来,一副美人失魂的样子,还真有些叫人心疼呢。 陆玑以为赵治寅走了,她们俩敷衍几句也就该告辞了,谁知白锦儿捧起了茶细啜起来,坐得定定的,也不急着走。 王尔菡的眼神一直躲躲闪闪地看向白锦儿,似乎是在等着她说些什么。 陆玑心里又噼噼啪啪地拨起了算盘珠子,她们这次来,不知又想从她这里削去几斤几两肉呢? ******************************************************************************* 不好意思更新晚了……周末太忙了大学狗才回到宿舍_(:3ゝ∠)_ 第十七章 刺情 谁知她们俩坐了半天,只说了一些样面上的客气话,茶水续了一杯又一杯,王尔菡急得脸都红了,可白锦儿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白锦儿沉得住气,城府很深。 陆玑想,她要是心里有事,是做不到这样气定神闲的。 白锦儿肚子里的话,不知要拐几个弯才能说出来呢。 “呦,陆宝林也读《诗》?”白锦儿瞥见枕头边上被角掩盖下的一抹墨蓝色,有些意外。 陆玑笑:“白美人也读过?” 一般大户人家的女孩子都只读《女训》、《女诫》、《列女传》,认识些字、学些德言容功,女子无才方是德嘛。陆玑也是求了父亲好久才让读其他书的。 她才不信白家会是个例外。 白锦儿没读过《诗》,但她家里的兄弟读过,她听到过。 她不愿意输给陆玑,显得自己无知无识,于是说:“在家闲时也念过两句,”停了停,又说,“如今也快忘光了。” 王尔菡拿过书来,翻了两页,就没意思地丢开,“什么‘夭夭’‘燕燕’的,没趣得很。” 陆玑知道她翻到了《桃夭》和《燕燕》两篇,眼珠滴溜一转:“这两篇可都是好的,是不是,白美人?” 白锦儿很得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世家’,是祝愿新嫁娘的呀,这你都不知道么?” 王尔菡恼红了脸,陆玑在心里暗笑。 白锦儿争强好胜,又容易翘尾巴,这两人真是好挑拨得很。 “白姐姐懂得多,不如把《燕燕》也说给我听?”王尔菡冷冷道。 白锦儿有些懵,她没听到过《燕燕》,于是轻轻咳了咳,不动声色说:“早些年读的,哪里还记得这么多?不过……” 陆玑抬起眼皮,等着她的下文。 “女儿家读的诗书不必太多,倒是针黹女红上须得用些心才是。”白锦儿笑说,一边看向王尔菡。 王尔菡明白了,白锦儿这样用心为自己探消息,还起什么内讧啊!不是得一致对外吗? “白姐姐绣工好,我是比不上的。”王尔菡谦首,“不知陆宝林怎么样?” 陆玑笑起来:“白美人的绣工可是京里一绝的,我们怎么能比?” 这话是真的。白锦儿出身织造府,每批样缎入了白家,总会落到白锦儿手里绣上些许,再以高价卖出,绣工细致秀雅,满城皆知。 白家换的不是钱,换的是白家女儿的声名。 “陆宝林过奖了!”白锦儿听得很受用,“不过此次给安和郡主绣荷包,倒是难倒了我。” 安和郡主年四岁,是恭亲王的女儿,也就是萧夫人的女儿,刚出过一次天花,好不容易才得以脱险,也正是因为要照顾病中的女儿,萧夫人才没能来赴宫宴。 大郜有风俗,小儿病愈一百天后,是要众姊妹、母姨辈赠绣荷包的,然后将符纸放入荷包内,压在枕下,叫做“压病”。 萧夫人和赵治寅之间的亲密远远胜过太后,安和郡主也是赵治寅最疼的妹妹,讨好她们可也是讨好了赵治寅。 可是怎样才能让自己绣的荷包脱颖而出呢?郡主年纪小,也绣不了什么凤纹瑞兽,什么图样才好? 虽说白锦儿绣工好,但这图样的选择着实也让她头疼。 而王尔菡本来绣工也就一般,一听说陆玑有了个得力的帮手,更是急得上蹿下跳,恨不得立刻来一探究竟。 陆玑知道两人开始切入了正题,想必自己找侍书帮忙的事已经漏了风声,索性大方说道:“我绣工不好,所以这些天请了侍书替我指点指点。至于绣什么么,我想郡主年纪小,还受不起太重的福寿图样,我手艺也有限,所以只打算用艾草。” 甚至叫侍书拿来给她们看,还只有一小团青灰色,也没有描边,连大概的样子也看不出来。 白锦儿放下了心。 艾草祛病避灾,而且萧夫人一再说刚生了大病要贱养些,这图样也算是简单吉祥,只是普通了些。 况且只用了齐针平绣,更是平凡至极,一件俗物而已。 陆玑不过如此。 只是她竟然这样轻易地就告诉了她们?她会这样大方? 可陆玑笑得一脸坦荡,话已经说得这样明白,自己还要再问下去吗? 她就算不信,也得闭嘴。 王尔菡倒是很高兴,陆玑主动交代了一切,也没费什么事,知己知彼,才好百战百胜。所以没多说几句话,就拉着白锦儿要走。 白锦儿就顺着她的台阶下了。 她们俩走后,陆玑叫侍书把自己扶坐起来,“我绣的花样,可是要用金线描边的。” 侍书点着头,替她把针线筐拿来。 陆玑刚低下头去,又像想起了什么,“侍书,你去看看,《声律启蒙》和《千字文》带进来没有?” 听棋正在擦着黑漆蝶纹多宝格,立刻将布垫在脚下,踩了杌子翻起来,“这四个字的,是《声律启蒙》么?” 陆玑抬首看她手里,拿了一本《横吹曲辞》,不禁失笑:“这不是《声律启蒙》。” 侍书接过来一看,笑着拍她,“快下来吧小祖宗!” 听棋闷闷地从杌子上跳下来,把抹布丢开,跪在架子床前的脚踏上,“小主,不如等安和郡主来了,奴婢也跟着认几个字吧?” “呦?这回打算学多久呢?一天?一时辰?一炷香?”侍书捧着书下来,“小主,只有《声律启蒙》,没有《千字文》。” 听棋撅了一会儿嘴,一屁股坐在脚踏上。 陆玑不是没有教过她们,只是听棋比起侍书,少了那一点恒心,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听棋不乐意,她也要识字了。她小主的左膀右臂,一胖一瘦的可不行。 陆玑笑着说:“就让你做安和郡主的伴读丫头,能认识多少字,可就全在你了。” 听棋喜笑颜开。 “小主,太后和平郡王来了。”银漪进来禀道。 平郡王?陆玑锁眉。 平郡王赵非寅是先皇和一个宫女厮混生下的,只比赵治寅小了两个月,从小没爹没娘的,缺管少教,平日里张牙舞爪惹是生非,比祁郡王赵添寅还要顽劣。 那宫女有福难享,生了儿子就去了,先皇不喜欢她,更不喜欢这个儿子。 的确,人都不喜欢这些耻辱的意外。 连带着太后也不喜欢他。一个舞伶怀孕了,一个宫女也怀孕了,那她这个从前的太子妃后来的皇后,又算什么? 阖宫里都对他避之不及,赵治寅对他也是能不见就不见。要是他强上那么一点,赏他一块封地去边疆待着也好,可偏偏又是个没出息的。 皇家也有本难念的经,他这个长兄也很难做。 可为何一个郡王竟要入内宫探病?陆玑素日与他并无交情。 他是和太后一起来的,绕过了皇上那一关。 陆玑很疑惑,侍书的脸色却陡然一变,手里的书“啪”地掉在了地上。 第十八章 平郡王讨人 侍书跪下来,哭道:“小主救我!” 陆玑蹙眉,侍书平日里可是个镇定的人。不过既然此事关系到她,不管是什么事,先把她藏起来再说。 陆玑让她赶紧从偏门去咸福宫避一避。 侍书前脚刚走,太后和赵非寅就来势汹汹地踏进内室来。 先皇生得器宇不凡,他的几个儿子都长得清秀俊朗,赵非寅也不例外。和他的几个兄弟不太一样的是,他的眸子显得晦暗无光,眼神躲闪,又是行动无礼、大摇大摆,显得有些猥琐。 陆玑已经叫听棋拉下珍珠软帘来,太后掀开帘子坐到床前的绣墩上,赵非寅只坐在帘子外边。听棋给他们沏茶。 “太后万福,求太后宽恕嫔妾起不了身。”陆玑笑吟吟地向太后道。 “免了免了!”太后摆着手,“哀家来瞧瞧你怎么样。” 陆玑忍笑:“多谢太后关心。嫔妾何德何能,劳动太后和王爷两位的大驾?” 太后话里关怀备至,可神情却没有一点关心的意思。 陆玑想说的是:两尊大佛无事不登三宝殿,不如早早把话说出来,咱们两边清净。 赵非寅讪笑着:“哪里,哪里。”一边却不断扫视着周围。 不见那个身影。 一个走神,赵非寅手里的茶盏落了下来,“砰”地落在桌案上,水泼了一桌。 他着急忙慌地大叫:“快来人快来人!” 听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不是还有活生生的一个人在这吗?还嚷什么。 几个宫女听见动静,匆匆进来收拾残局。 赵非寅很失望。 陆玑看明白了,他这醉翁之意并不在酒。 赵非寅是来讨人的,而太后是来帮着讨人的。 “都二十岁的人了,还是这样笨手拙脚的。”太后斜着眼怪道,“就该给你成个家,好有人管着帮衬着,省得把皇家最后的一点脸都丢光了!” 赵非寅挠着头,不知所措,目光却仍然搜寻着房里的角角落落。 对于这样的数落和责骂,从小听到大,他早已无动于衷。 陆玑不吭声。这样的人,休想染指侍书! “玑儿,你说是不是?”太后忽然向陆玑笑起来,言辞里满是温柔慈祥。 可这一声“玑儿”着实让她想要作呕。 “太后说得是。”陆玑颔首微笑,“平郡王也大了,是该娶亲了。” 满京里的大户人家谁也不愿将女儿嫁给这个窝囊王爷,又有赵治寅还未成亲的理由挡在前头,所以赵非寅也一直没有成家。 “玑儿这样明事理,哀家很欣慰。”太后握起她的手来,“平郡王从小没了娘亲,如今他的婚事也只得全由我这个嫡母做主了。”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扣了一顶“明事理”的帽子,看你还怎么拒绝? “太后思虑的是,想必心中已有人选了?” 陆玑笑得谦和,太后差点觉得她是这样懂事的好孩子,把手握得更紧了些。 “平郡王大小也是个王爷,娶起妻来自然也是皇族内的一件大事。”陆玑继续说道,“不知哪家的小姐能入太后的法眼呢?” 太后的笑意僵在脸上。 平郡王多少也是个王爷,娶一个宫女的确不合适。 可这平郡王本来就是贱命贱骨头,也配算个皇族?谁愿意嫁给他?给他娶了亲也算是完了一桩事。 而娶了这丫头,等于拆了这陆玑的左膀右臂,以后她和王尔菡拿捏起她来不就省力许多么?这才是她会帮赵非寅来讨人的原因! 这件事原本一举两得,可陆玑竟然意图违拗她的意思。 “平郡王还小,如今暂且先纳个妾便是。”太后有些尴尬,恼怒也写在了脸上,也不再花力气周旋,“哀家看你宫里的侍书就不错,不会丢皇家的脸。” “太后可糊涂了。”陆玑笑起来,“哪有先纳妾,再娶正妻的道理?当年先皇最先所娶的,不是太后您吗?” 这话分明是拿她来嘲讽。太后恼羞成怒,甩开陆玑的手站起来,“那就娶作正妻,侍书当得了王妃!” 陆玑依旧不温不火地笑着:“太后抬举了,我们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丫头,哪里坐得了这样的高位呢?嫔妾想,王婕妤一族位高权重,带来的丫鬟想必更稳重大方些,比侍书更好。” 这话冠冕堂皇,不但回敬了当日太后和王尔菡对陆家位低资浅的嘲讽,还将这洪水引向了王家。 你们王家有本事,也弄个丫鬟做王妃啊。 “你……”太后一时语塞。她早就说过,自己不喜欢这样伶俐的女子! 赵非寅却翻了脸,将茶盏一摔,又犯了混蛋的毛病,骂骂咧咧的,倒在地上撒泼耍赖起来,听棋赶紧叫来小福子小禄子。 太后也没拦着,仍凭太监将他拉了出去。 “混账的东西,还带累我丢人现了眼。”太后恨恨地想着,愤愤而去。 陆玑叫菱歌去咸福宫把侍书找回来。 侍书这才哭着说,当日宫宴过后,平郡王趁白锦儿呕吐、席上一片混乱之时,悄悄向她递了一把折扇,还用力地捏了捏她的手。 她又惊又怕,那折扇都没打开,就被丢进了小厨房的炉子里。 私相授受,勾引皇族子弟,那可是大罪。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告诉我?”陆玑替她擦着眼泪。 侍书跪在她腿边,单褶儿凤眼里泪水连连,“奴婢以为,平郡王不会这样大胆的。” 陆玑冷笑:“他没有这个胆子,太后却有。” “小主今日为我得罪了太后,岂不是……”侍书担忧地说。 “我也不是第一次得罪她了。”陆玑宽慰她。 反正她嫁的是皇上,又不是太后。再说他们两人不和,她为什么不抱牢皇上这一棵树呢? “太后不是讨厌平郡王么?为什么还帮着他来讨侍书姐姐?”听棋疑惑。 陆玑说:“折了我的左右手,她和她那宝贝侄女儿好摆弄我呢。” 太后是出了名的宠侄女儿。她喜欢女孩儿,却没能生得出女儿,所以就把这份感情完完全全地寄托在侄女儿身上。 白锦儿来得勤,所以也宠她。只要不像陆玑这样锋芒在外,又懂得讨她欢心的女孩子,她都喜欢。 可是偏偏她又极其不喜欢安和郡主。 听棋恍然大悟,直夸她睿智,又拉住侍书说:“侍书姐姐,我脑瓜儿笨,小主可离不了你。” 这左膀右臂一胖一瘦,还真不是她想胖起来就能胖起来的。听棋有些沮丧。 侍书笑了一笑,恹恹地去盥洗了。 陆玑觉得平郡王不一定会就此罢手。 侍书已经十七岁了,总不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做老姑娘吧?她终究也要嫁人的。 看着陆玑忧心忡忡的样子,听棋也很忧虑,托着下巴思考:女孩子为什么非得嫁人呢?她就希望待在陆玑身边一辈子。 陆玑有心眼,却不害人,把自己的人护得紧紧的。 在她身边的人都觉得很有安全感。 第十九章 冯韶夷的秘密 冯韶夷的话少得可怜。这使陆玑觉得她更加讳莫如深。 平时去慈宁宫里请安,冯韶夷也几乎是不说话的。太后不喜欢她,也是因为她不懂得讨好自己。 不喜欢她,也就几乎不与她讲话。 陆玑对她很好奇。 “小主,你说冯小主是不是……是不是不会说话?”听棋托着下巴问。 陆玑歪着头想了一想,“你忘了,那日我们宫里夜审,不是她向皇上说的让我们自己发落吗?” 听棋瞪着眼,“可是谁也没有听到啊。” 陆玑语塞。的确没有人听到。 可冯韶夷绝对不会是哑巴。在太后面前,她虽然很少声响,却也不是不说话的。 最多的时候,她用语气词来代替回答。 太后问她:“最近翊坤宫好?” 她便说:“嗯。好。” 这样矜持,神态自若,绝不多说一句。 太后从不计较,虽然不喜欢她,也绝不会找她麻烦。不论怎样,她爹手上还有一半的虎符呢。 赵治寅把冯璟迟父子调回京来,也是为了这事。 陆玑就不一样了,父亲不过是一员从二品的文官,要杀要剐都没什么可顾忌的。 偏偏赵治寅最喜欢去的就是储秀宫,虽然从不大赏,也很少留过夜,但就是那一份时时牵挂着的心,让其他妃子都不能不羡慕妒忌。 她陆玑哪儿好了?不如白锦儿的大家闺秀之态,也不像冯韶夷那样倾国倾城,论起殷勤来更比不上王尔菡,甚至也没有梅忍冬那样的娇憨可爱。 白锦儿和王尔菡都快气炸了。 陆玑和梅忍冬身体渐好以后,赵治寅也常常是白天去储秀宫和咸福宫,晚上便留在翊坤宫。 东宫颇受冷落。 ******************************************************************************* 听棋坐在院里树荫下的石桌边上数着棋子,数着数着,一朵石榴花就落进了棋盒里。 “哎呀!”听棋心神一乱,就忘了自己数到了哪儿,只得“哗啦”一声,又将棋子都倒回桌上。谁知几个棋子滴溜溜地滚下了桌,听棋赶忙快步去追。 “听棋姑娘怎么在地上下棋?” 宋真笑吟吟地出现在游廊尽头,俊眉朗颜,风气吹动衣裳的下摆,更是风度翩翩。 听棋一抬头,看得呆了。 宋真仍旧笑眯眯的:“不去替我通报?” 听棋想起来了,今儿是十五,宋真是来给陆玑请平安脉来了。 “小主,宋太医来了。”听棋领着他在屋外等,语气里有些欢喜。 陆玑仍然在研究绣荷包,头也没抬起来,“请进来吧。” 宋真进门见了礼,侍书把针线筐拿过,把杌子清了出来,垫了个绣花手垫。 陆玑把放上一只手,侍书把帕子盖上去。 宋真抬手捉了一会儿脉,又换了一只手,“最近天热,小主又容易中暍,还是得多吃些清热解暑的东西。” 陆玑点点头,“我父亲、母亲身体可好?” 周姨娘也特别容易中暍,一年盛夏总要服许多的藿香正气丸,还会晒许多的金银花和野菊花。 一入夏,陆家的正院里就是一片清香。 “陆老爷、两位姨娘都好,只是记挂小主。”宋真起身从药箱里取出几个纸包来,“这是白术、藿香和甘草,用五两白术、藿香甘草各三两,再加入撕碎的鲜荷叶煮成茶,凉后喝可以清热解暑。” 侍书接过,叫菱歌去博古格上取戥子来。 “这是一副药汤方子。还有周姨娘要我带来的金银花和野菊花。” 听棋接过来呈给陆玑,高兴道:“交给梅小主,我们又有好喝的了!” 陆玑摇头笑她。 那是灵芝莲子丝瓜黑豆汤的方子。 宋真告辞,过了一会却又回来,从外面探头笑着对听棋说:“听棋姑娘,你的棋子可只捡了一半。” 听棋一拍脑袋,脸上一红,心里突突地跳,“我……过会再去捡!……不,我现在就去!” 宋真还没反应过来,听棋已经飞似的从他面前跳出了屋子去。 “这小丫头……”宋真笑着走了,银漪送他出去。 菱歌和侍书用戥子称量好久,分了五个纸包出来。 陆玑说:“菱歌送两包去咸福宫拿给梅小主吧。” 穗香抢着说:“我去,我去吧小主。” 穗香和梅忍冬和解后要好得很,陆玑笑着点点头,由她拿着去了。 “再拿一包……”陆玑顿了顿。 “拿给冯小主吗?”菱歌笑着,已经揣了起来。 陆玑想了一想,说:“放着吧,先摆了饭上来。” 午膳过后,陆玑带着侍书听棋去了翊坤宫。 翊坤宫里的人都很意外。除了皇上,翊坤宫很少有人造访。 宫里的布局和储秀宫并无大异之处,只是院里新植的几株梅花,在夏日只剩了萧条的枝干,精致与别处的繁花丽锦截然不同,使得阖宫同主人一般清冷而孤傲。 冯韶夷打发了所有司婢局发的宫女,所以里头的宫人特别少,全是茜纱和绣剑操持着宫中内务。 茜纱进去通报了,才又出来领着她们进去。 进门便是四扇紫檀边座嵌玉四君子屏风,正堂一组黄花梨木罗锅枨桌椅,上头高悬一副盥手观花图,两边一组对联:“扬沙狂尘飞眷去,携影和风落花生。” 冯韶夷从右侧间里出来迎她,仍旧一副不闻动息的泰然样子。 两人见过礼,在紫檀镶理石被靠椅上坐下。几案上放着绣了一半的荷包,还看不出图样。 冯韶夷这样放心大胆?倒像是没有心计之人。 “冯御女用过午膳了么?”陆玑笑问,“我这突然来了,也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冯韶夷微笑说:“无妨。” 等了片刻,她也不问陆玑来干什么,陆玑只好自己说明了来意,让听棋把自己抄好的汤药方子和一副配好了的方子交给绣剑。 绣剑道了谢,却是十分警惕地看着陆玑。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也许是在西域边境待得久了,就有些草木皆兵起来。 绣剑是个心思缜密的丫头。 气氛有些尴尬。陆玑不开口,冯韶夷也就不说话,完全处于被动的状态。 听棋这下信了冯韶夷并不是哑巴。可是,这话也说得太少了! 陆玑蓦地瞥见墙上挂着一把琵琶,“冯御女会弹琵琶?” 冯韶夷美眸一转,含笑点了点头。 长在西域,也就学会了一点西域的音乐。 听棋拍手笑:“以后冯小主弹琴,我们小主跳舞,多好呀!” 侍书悄悄推了推她:“在别人宫里还这样没规没矩的。” 听棋赶紧闭上嘴,不言语了。 陆玑向冯韶夷笑:“不知冯小主愿不愿意赏光?” 冯韶夷迟疑了一下,看向茜纱点点头,茜纱就从墙上取下了琵琶。 第二十章 唯恐天下不乱 她们主仆之间,竟然是用眼神交流的。 这更加坚定了陆玑之前的猜想。 冯韶夷一手抱着琵琶,一手在弦轴上转一转,又不时地在弦上拨一拨,调准了音。 接着便是流畅的曲子。 轻拢慢捻抹复挑,大珠小珠落玉盘。 曲毕,听棋拍着手仰慕地问:“冯小主这曲弹的叫什么名儿?” 一向镇定的冯韶夷蓦地涨红了脸,两个丫鬟都愤愤欲起。 “这是《霓裳羽衣曲》,”没等茜纱、绣剑说话,陆玑笑着替她解了围,“对吗?” 舞者对音乐敏感,过耳不忘。 冯韶夷感激地点点头。 “我们打扰得太久了,”陆玑站起来笑道,“不耽误冯御女用午膳了。” 茜纱从冯韶夷怀中抱过琵琶,冯韶夷站起来微微福了福身,笑着望陆玑。 听棋一脸疑惑,被侍书拉了一把才跟上陆玑。 待到回了储秀宫,陆玑告诉了她原委,听棋的下巴都要掉在了地上。 倾城美人冯韶夷竟然有口吃之症! ******************************************************************************* 梅雨时节一来,就淅淅沥沥了好几天。风不大,院里却也是“流水落花春去也”,景色憔悴。 春去夏来,天日渐长,宫里的日子更显得特别长。 用过晚膳,昏黄的夕晖下仍然是一片雨雾,朦胧晦暗。 菱歌和穗香正把榻上的饭桌撤下去,陆玑又拿起绣绷来,一针一针地研究。 绣给萧夫人的女儿,对她来说别有意义。要换了是别人,她才不会这样用心呢。 听棋倚着门,拿着小花铲侍弄两盆红豆杉,“宋太医说,这花得多翻翻土、透透气。” 陆玑笑着摇头,听棋这丫头,对宋真的话可真是上心。 “宋太医懂得可真多。”听棋忽然甜甜地笑起来。 侍书刚进门收起伞,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敲,笑骂:“你这小蹄子,想什么呢!” 听棋顿时红了脸,捂着脑袋,瞪起眼:“干嘛打我!” 陆玑咳了咳,向侍书笑说:“你别逗她,一会儿真急了咬起人来,我可拦不住!” 听棋把花铲一丢,“小主也帮着她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 赵治寅的声音和伞面上雨水的跳跃声是此起彼落的,侍书听棋赶紧垂手行礼。 福清收了伞,又从袖袋里拿出巾子来,替他擦去身上腿上的水渍。 “你们小主又欺负你了?”赵治寅笑问听棋。 听棋吐吐舌头,“皇上还是自己问我们小主吧。” 陆玑已莲步到他身前,微微福了福身,“皇上用过膳了?” 赵治寅颔首,牵起她在榻上炕桌两边坐下。 “还在绣?”赵治寅拿起绣绷,“这是什么?” 陆玑看了一眼,他摸在荷包边沿的翠色碎玉石上,“郡主年纪小,用玉压一压佛光。” 赵治寅“哦”一声,好奇地翻过来看:“用金线穿的?这玉上的小眼是怎么钻出来的? 陆玑道:“小福子的父辈做过玉匠,手艺巧得很。” 赵治寅让把小福子叫来,小福子垂首恭恭敬敬行了礼。是个挺清秀稚气的小男孩子,个子不高,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 “你几岁了?” 小福子赶紧回答:“十六了。” 原来是长得嫩小。 赵治寅笑向福清:“赏。” 福清应了,领着小福子下去领赏。 赵治寅把绣绷放回炕桌上,看着陆玑问:“想去毓华宫吗?”一边拿起桌上的一颗杏子。 陆玑愣了一下。毓华宫是皇家的避暑行宫,以往先皇每年都会带着妃嫔去那住上两三个月,皇上幼时迁移不便,长大以后也从不陪太后去。 现在竟然来问她要不要去? “皇上决定就好。”陆玑淡淡道。 要是让白锦儿她们知道,去不去行宫还要她来决定,不知道又要闹成什么样了。 赵治寅苦笑一下,也不知是不是杏子太酸了。 她这样冷淡,这“欢心”竟是白讨了。 “今年夏天西北回鹘部落的使臣要来拜访,”赵治寅说,“所以行宫也许去不了了。” 陆玑抬眼看他。他是来安慰自己别失望的? 她可不是小孩子了。 “来的是部落里的一个亲王,还有他的妻子。”赵治寅继续说。 陆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于是等着他说下去。 “来信说王妃想……”赵治寅停住了。 他觉得他们的要求对她来说像是一种侮辱。 对他、对整个大郜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可是他主位不久,回鹘势力强大,不能硬来。 他也很苦恼。 “什么?”陆玑等了好久也不见他往下说。 “王妃说,想和你认识认识。”赵治寅决定先不告诉她。 陆玑蹙眉,反正都是要见到的,见到了不就认识了? “七星”今天真奇怪。 想到这个名字,陆玑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赵治寅不解。 陆玑明眸一转,正不知道怎么掩过去,忽然钟粹宫的小艾子来报:“皇上,陆小主,王婕妤身子不舒服,请皇上过去瞧瞧……” 赵治寅顿时皱起眉,厌烦地说:“不舒服就叫太医,朕又不是大夫。” 他不喜欢王尔菡,只不过王氏一族势力庞大,有了王尔菡在宫中,多少也可以牵制、拉拢一些。 她一向爱争宠闹事,现在称病多半也是装的。 这种招数,他在儿时见得多了。 “太医来瞧了,说脉象不稳是心神不宁所致。”小艾子低着头继续说。 陆玑劝道:“皇上就去瞧瞧吧,也许是真病了。” 赵治寅沉吟一会,“你先去太医院请陈太医过去,朕和陆宝林马上就来。” 有陆玑在,一会儿他自然回得来。 陆玑望向他,神情怨怼。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她陪赵治寅去了,又和他一起回来,王尔菡岂不是要恨死她? 恐怕没病也能气出病来。 可是赵治寅既然发了话,她也只得听命。难不成当众给他脸看? 侍书赶紧去叫人备宫轿。 赵治寅却说:“不用备轿了。” 出门已是酉末,天色已暗,雨雾湿黑,宫人们提的宫灯也像被湿气罩住了光似的。 “小主,地上滑,”侍书打着伞,将一柄琉璃嵌紫晶流苏宫灯递到陆玑手里,“提着好走些。” 陆玑接过来,微笑点头,把灯往赵治寅那边侧了侧。 琉璃灯很重,湿暗的地上投了一个长长圆圆的亮斑,小雨珠在摇晃的亮斑里跳来跳去。 “给朕吧。”赵治寅一手从她手里接过宫灯,一手把她挽得紧紧的,直到入了钟粹宫才放开。 钟粹宫华丽异常。王家有钱有势,太后又宠爱王尔菡,所以宫里的几案、多宝格上的珍奇古玩琳琅满目,器物也多是流苏织锦,繁花贵木,一派富丽堂皇。 左侧一张紫檀大画案,案上搁着笔墨纸砚兼几个笔架、笔搁等,镇纸之下还有一幅新画的泛舟采荷图。墙上挂着的,也都是主人的画作,黑墨红篆。 王尔菡长得小巧俏丽,画的画儿却是大气凛然。 刚进门,白锦儿就迎上来向赵治寅行礼。看见陆玑也在,她不过顿了顿,就泰然自若道:“陆宝林也来了。 陆玑尴尬地笑了笑,朝她福福身。赵治寅点点头,就带着陆玑往王尔菡的卧房里去。 白锦儿呆在原地。 他竟然都懒得敷衍她两句。 振作精神,又忙忙地跟了上去。 陆玑也很不安:一下子又把这个小集团里的两个人都得罪了。 赵治寅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一进里间,扑面一阵暖香。这倒符合王尔菡高调的行事为人。 卧房里真的挂了王尔菡九岁时的丹青。画上的小女孩儿穿着桃红云纹绣缎褙子,梳着丱发,眉眼可爱,笑意甜甜。 赵治寅感慨万千。 九岁的王尔菡天真可爱,常能伴他解忧。可数年以后,却是聒噪好事,成为了他的烦忧。 他喜欢安静的女子,即使言语,也要睿智而活泼。 这是他最喜欢陆玑和冯韶夷的原因。 陈太医已经到了,和宫女原来请的张太医一同退出来向他们行了礼。 赵治寅摆摆手,让陈太医说说情况怎么样。 陈太医年纪已有五十上下,是他从小到大的心腹太医,一直中规中矩。只要问问他,就知道王尔菡这病是真是假。 ******************************************************************************* (^-^)朕能亮! 第二十一章 笑意暖暖 陈太医垂了手沉吟答道:“王婕妤的脉象的确不好,乱而无力,恐怕是心神不安、内火旺盛所致。” 王尔菡躺在床上半睁着眼,脸色苍白如纸,也不哭不闹,只是嘴里不停地喃喃着,整个人竟像是被魇住了一般。 赵治寅快步到她床沿边上坐下,王尔菡立刻抬起虚弱的手,无力地抓住赵治寅的衣袖,眼角流下一行泪,嘴里依然不住喃喃。 “她在说什么?”赵治寅朝在一旁服侍的红香绿玉问道。 红香哭着说:“小主都病恹恹地喊了皇上好久了。” “小主不让奴婢们去打扰皇上,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绿玉又说。 如此深明大义?这可不像她。王尔菡可是那种有点风就想掀起浪来的人。 赵治寅皱眉:“病了很久了?” 绿玉含泪点点头:“好几天了,小主一直说着心口闷闷的,头也晕得很,心里老像有什么事似的,一到夜间就烦得睡不着。” “怎么不早来报?”赵治寅问。 “皇上别责骂她们。”白锦儿适时地出现了,在脚踏边上盈盈跪下,噙着泪说,“是嫔妾不叫她们声张的。最近为了使节来访的事,皇上朝堂内外不胜烦心,嫔妾不敢叫她们打扰皇上。” 又向床上躺着的人看了一眼,“谁知道妹妹病得这样重!都是嫔妾的不是……” 赵治寅看看陆玑,陆玑回过神来,扶起白锦儿,“白美人不必这样自责,体谅皇上是应该的。” 赵治寅吩咐下去,先让陈太医开了药煎了过来。 陆玑心里疑惑,王尔菡病得奇怪,白锦儿也表现得奇怪。 奇了怪了。 “太后娘娘来了。” 珍珠挂帘一掀,丁零当啷响起来。 没等众人行礼,太后已经扑到王尔菡床上,声泪俱下:“我可怜的儿……姑妈的心尖儿肉啊……” 赵治寅起身让她,王尔菡奄奄的也说不出话来,眼里却流露出万分不舍。 众人都不说话。 陆玑咋舌,太后失态,倒也是真情流露。 “菡儿身体一向很好,突然病重,一定是有人害的!”太后忽然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盯住陆玑。 “哀家一定要追查此事,”她咬牙说道,“要是谁胆敢害我菡儿,哀家一定要她生——不——如——死——” 陆玑脊背一凉,心里发起虚来。她这是认定了自己害的她? 反正行得正坐得端,难不成还平白扣给她一顶谋害后妃的帽子不成? 不过,想到上一次被陷害害梅忍冬小产的事,陆玑也有些胆寒。 倒不是怕她们给自己身上抹黑,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 她就是怕,无辜的人做了她们的垫脚石,白白地做了牺牲品。就像上次的碧月。 要是再来上几次,她恐怕也得和周姨娘那样虔心礼佛、洗涤眼里身上的罪孽了。 也许齐太妃又是因为这样才出家的? 陆玑的心神被太后锐利的目光拉了回来。 她微微一施礼,“太后息怒,嫔妾也觉得王婕妤病得古怪,此事一定要好好查查,万不能再姑息养奸!” “姑息养奸”四字,又提醒了众人上次的事。她陆玑已经被陷害过一次,谁还想再陷害她一次,恐怕功夫还得要更深些。 陆玑扫视众人,发觉蜡云、彩蝶和白锦儿身后的捧星似乎身子都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觉得,此事多半和白锦儿脱不了关系。 可是她们俩一向要好,她平白无故害她干什么?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彩蝶是碧月死了以后顶上空缺的宫女,后来也一直贴身服侍,十分乖巧。 宫里同样年纪的小宫女彼此熟识,感情交好,难道是彩蝶蜡云等小宫女为了报复碧月之死? 可是主子倒霉了,做奴才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们这样做,岂不是因小失大? 红香绿玉两个人,都和她们主子一样缺筋少弦的,估计也问不出什么话来。 陆玑脑子里列出了各种可能。 太后咬牙切齿道:“哀家要亲查此事,谁都不许插手!” 陆玑暗暗白眼,她才不想插手,她巴不得躲得远远儿的呢。 绿玉捧着药端过来,“这是张太医之前开的药。” 太后一甩袖子,漆盘就连带着药碗一起被打翻在地,吓得绿玉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上。 “这些个庸医!快去把华仁叫来!”太后似是发泄,“这些乱七八糟的药,吃坏了菡儿,哀家要你们个个赔命!” 华仁是太后的心腹太医,她深信华仁的医术。 赵治寅已经沉默了良久,此时就说要回去。 白锦儿送赵治寅和陆玑出了钟粹宫,“恕嫔妾不能再远送了。” 赵治寅点点头,“你去照顾她吧。” 白锦儿面色凄楚地点点头。 为了王尔菡,她那样伤心?陆玑狐疑。 雾气仍然湿湿潮潮的,虽然没有雨点,宫女们还是为他们两人打着伞。 两人都没有说话,彼此思索着。 行至西宫,路过翊坤宫,赵治寅站住说:“今晚……” 不等他说完,陆玑就点点头,仰头向他笑。 昏黄的灯下,她的笑意更暖,和着梅雨潮热的暖气,似乎还带了一点储秀宫里石榴花的香气。 赵治寅的喉头滚了滚,有些舍不得。 好笑,堂堂的天子,竟然会生怕自己的妃嫔反感而刻意不接近她? 那日威胁说要杀她的勇气哪里去了? 赵治寅失笑,黑亮的双眸成了一对好看的月牙,差点就照进了她的心里。 陆玑一低头,怎么心跳忽然有些快了起来。 “皇上累了,赶紧送皇上去翊坤宫吧。”陆玑重又抬头,方才微红的脸色早已恢复如初,笑着对福清说,“仔细别叫皇上滑了脚。” 说着,就叫侍书将手上的宫灯递给福清公公。 赵治寅只带了福清来。 福清接过灯,“小主放心吧!让奴才垫在脚下给皇上踩过去,也不敢摔了皇上呵!” 赵治寅把自己手里的琉璃嵌紫金流苏宫灯递在她手里,陆玑伸手去接,他却停了很久也不收回手。 陆玑不解地抬首看他。 赵治寅说:“她不敢为难你。” 陆玑愣住了。 谁?太后? 他这是给她下保票呢? 陆玑笑了,“身正不怕影子斜。” “皇上快去吧。”她接过宫灯,抿了抿唇,笑道,“你相信我就好。” 赵治寅星眸墨亮,目送着她远去。 回到储秀宫,卸妆盥洗毕已是人定时分。 陆玑正欲入睡,宫内却一阵骚动。 “干什么!”听棋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奉太后娘娘之命,搜查储秀宫!”来人说道。 侍书也听见了,赶紧服侍陆玑穿衣下床。 一宫的宫女太监们也都衣衫不整地起来了。 “还有没有王法了?大半夜的几个公公嬷嬷竟然这样搜查起我们小主的内宫来!” 听棋叉着腰肢愤愤地喊着,“啪”的一声,被一个老嬷嬷扇倒在地,“反了你了可恶的小蹄子!” ******************************************************************************* 看见收藏增加就好开心,谢谢支持的各位! 写字很辛苦也很幸福,巧巧会继续努力,继续进步!(^-^)v 第二十二章 赏她十大板 陆玑穿了衣,立刻大步出门扶起捂着脸还要大闹的听棋。 外头是三个老嬷嬷和两个大太监,都是慈宁宫的人。打了听棋的朱嬷嬷肥头大耳,一脸粗相。 “嬷嬷何必和一个小丫头置气?”陆玑淡淡说,“要是惊动了皇上,岂不是两边不好看?” 你敢动我的人,我也敢叫皇上来替自己出头。 朱嬷嬷也有些心虚,太后也是嘱咐了不许叫皇上知道来搜查储秀宫的,而且是细细地探了皇上宿在翊坤宫里才打发他们过来的。要是现在闹起来了,叫前头翊坤宫里的人听到了,不说太后降罪,恐怕皇上也会叫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这样一想,朱嬷嬷脸上就谄笑起来:“小主别气,老奴不过奉太后娘娘的命令来储秀宫看一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们早些了事,小主也好安歇。” “我们小主是任凭你们搜查的么?怎么不去别的宫里搜查搜查,单单就来我们宫里搜查?”听棋跳脚叫道,“偏偏我们小主就是杀人犯、害人精了?” 另一位孙嬷嬷把脸一沉,冷笑说:“老奴们可没说小主杀了人害了人,倒是听你这小蹄子这样一说,咱们可得仔细找找了!” 听这意思,就算是没什么也得找出些什么来了。 陆玑也没拦,只往边上让了让,“嬷嬷们只是公事公办,大家都让开,把事办完好各自安歇。” 听棋跺脚,“小主就让他们这样欺负我们?” 侍书拉拉她的衣袖。小主这样做,自有道理。 几位老嬷嬷都谄媚道:“还是陆小主明事理。” 嬷嬷太监们正要进去,陆玑却叫住朱嬷嬷道:“朱嬷嬷留一留。” 朱嬷嬷脸上肉一横,“小主有何吩咐?” 有吩咐也没用,她只听太后娘娘的。 陆玑笑道:“我这听棋丫头一向调皮,我心肠软,从小到大老不管教她。如今烦累嬷嬷给了她个教训,可得好好谢谢嬷嬷呢。” 这些个老嬷嬷有哪个是不贪心的?朱嬷嬷只听到后头说要谢谢她,那不是要赏么?于是两眼放光。 陆玑对听棋道:“去把上次皇上赏的平窑青釉花觚拿来。” 听棋瞪着眼,忿忿不解。打了她,还要送皇上赏的东西给这个肥嬷嬷? 小主不再护着她了么? 听棋满心的委屈,可还是听话地把那花觚拿来给陆玑。 那花觚釉色纯净,一看就是上等的货色。朱嬷嬷看得眼睛都直了,连忙伸手去接。 陆玑伸手递给她,却是“砰”一声,花觚砸碎在台阶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碎片四处飞溅,有两片还溅到了陆玑的腿上。 听棋朱嬷嬷和各位宫女都是一声惊呼。 朱嬷嬷肉痛,多好的一件宝贝啊…… “朱嬷嬷怎么这样不小心?”陆玑蹙眉,语调阴冷。她生气了。 朱嬷嬷一愣,明明是她还悬在半空就放了手,怎么就怪起自己来了? “这花觚可是皇上赏的,”陆玑冷冷道,“要不是你替朱嬷嬷管教了我最疼的小丫头,我怎么会拿出来送人?” 这话里有话,怪的正是朱嬷嬷打了听棋的事。 朱嬷嬷哆嗦着后退两步,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 陆宝林一向是和颜悦色的,现在却是寒意逼人。 听棋也听明白了,小主果然还是疼她的!让这朱嬷嬷再欺负人! “朱嬷嬷不爱惜皇上的东西,我和皇上却都是爱惜的。”陆玑继续说道。 “嬷嬷也不必害怕,年纪大了行动不便也是有的,只是皇上那儿总得有个交代。平白无故地伤了所爱之物,哪有不计较的?” 她搬出了皇上来,可话里句句所指皆是自己向听棋动手一事。 朱嬷嬷吓得更加哆嗦起来,索性向后一倒,瘫在地上。 “小禄子小福子,就赏朱嬷嬷十下板子告诫告诫吧。”陆玑向两人道,脸上已经笑起来,“分寸可要拿捏好。” 朱嬷嬷年纪大,不可打重了。 听棋看着朱嬷嬷受刑,也不敢喊叫出来叫别的宫里听见,那副捂着嘴忍痛的滑稽样子把她笑得前仰后合。 陆玑一点她的额头:“你呀,还不改改这臭脾气,不知道还要惹多少打呢!” 她可以忍受她们的搜查,却绝对无法容忍她们动她的人。 宫门边上一个人影儿一闪,便融进了黑沉沉的雨雾里。 福清回到翊坤宫,将储秀宫里的情形一五一十地悄悄向赵治寅说了,赵治寅不由得笑起来。 陆玑是吃不了亏的,他的担心实在多余。 竟然一得知有人去搜储秀宫就巴巴地派了福清过去盯着。 他什么时候这样沉不住气了?那六年里忍着太后,忍着有名无实的头衔,韬光养晦,蓄势待发……他一直都是一个很能沉得住气的人。 “皇上。”冯韶夷在他肩头披上一件石青色薄衫,然后便坐在他身边。 赵治寅以为她睡沉了,却不想她知道自己悄悄地出来了。他为了不惊动她,特意也没有穿衣,免得发出声响。 可她还是醒了,而且这样体贴。 福清告退了,赵治寅便又和冯韶夷进了里卧。 冯韶夷点起灯来,然后和赵治寅一起坐在架子床上。 明晃晃的烛光跳跃着,映着她乌黑秀发间的一张动人的脸。夜里不施粉黛,她仍是绝色之貌。 那一双脉脉含情的水眸,完全弥补了她不能说话的缺憾。 “吵醒你了。”赵治寅抱歉地笑笑。 冯韶夷摇摇头,继续用渴求的眼神看着他,“陆玑。” 赵治寅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也想知道陆玑那边怎么样?” 冯韶夷点点头。露出笑来,很满意他能懂自己的意思。 自从陆玑知道了她的缺陷却没有嘲笑她之后,她就对陆玑有些好感起来。 她以为所有官宦家的小姐都是一样的毒嘴毒舌毒心肠,远不如边疆民风淳朴。 所以她在宫外时也从不在外露面,也不随从拜访她爹的同僚,这倾城绝色也就被藏在了京城一隅里,鲜有人知晓。 赵治寅也笑了,抚过她的肩头,将她搂在怀中,把福清的话转述了一遍。 冯韶夷是他所喜欢的安静的女子。不论是因为残疾,还是因为她本身如此,只要他喜欢这个结果,就足够了。 冯韶夷在他怀里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似心酸又似哀怨。 而此时的储秀宫中,几位嬷嬷太监上上下下搜寻无果,连脂粉盒、首饰盒里都搜了一遍,都无所发现。 陆玑忽然有些疑惑:没头没脑的,叫他们来搜什么? 她自然不会想到,这是太后的调虎离山之计。 ******************************************************************************* 看到这里的大家假期快乐啊!(^_^) 要是大家手上有多余的票可以考虑分我一点咩~我会更有动力哒(泪汪汪的渴求脸)~ 努力刷刷存在感~嘻嘻,多谢支持啦! 第二十三章 不斗嘴就寂寞 朱嬷嬷孙嬷嬷们到底是来搜什么的?也没有放出消息来说王尔菡是被下药了还是怎么的,怎么就上储秀宫来闹了这一出? 陆玑也是被太后那恶狠狠的一眼看得慌乱了,竟然到这时候才想起事情的古怪之处。 太后真的认定了是自己害了王尔菡?那这场搜赃的戏可演得太过草率了吧。 怎么着也得先在她宫里放上点赃物不是么。 可朱嬷嬷们搜寻无果,也就走了。翌日早晨也是毫无动静。 陆玑决定午膳后去钟粹宫看看。总好过坐以待毙。 谁知道今天是提着灯笼来搜她的住处,明天会不会就提着刀来要她的命? 以太后对王尔菡的宠爱,也不是没有可能。 钟粹宫里依旧香气袅袅,只是比昨晚淡了一些。紫檀雕花方几上的花觚里插着木丹花和毛地黄,以彩簇白,也契合王尔菡事欲出挑的个性。 钟粹宫里的丫头们,很合她的心意吧。 王尔菡看起来好了一些,已经能被扶起来让白锦儿服侍喂药,只是脸色煞白,依然手脚无力的样子,看见陆玑过来也只说不出话来,只能愤愤地用眼睛看着她。 不知道是她也相信自己害了她,还是因为昨晚她和皇上一同出现? 白锦儿一勺一勺地喂着王尔菡,看似深情,动作却是冰冷而机械。 “陆宝林有心了。”她看着陆玑说道,“太后在慈宁宫用膳,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陆玑刚坐下去,听见此话屁股都热了起来。 这是在警告她? 她失笑。自己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心虚起来了?难不成还没有屈打,自己就要成招了? “我是来看王婕妤的。”陆玑站起来,笑吟吟地站到床前俯下身去,“啧啧”两声,“王婕妤的脸色可不太好。” “啪!” 那日对菱歌的一巴掌又响起在三人耳边。 明明笑得一脸真诚坦荡,为什么说出话来句句这么气人? 王尔菡咬着牙,几乎都要“咯咯”作响,委屈得泪水都快要落下,却只能虚弱地说出几个“你”来。 眼前的小女孩分明比自己也小不了多少,陆玑偏偏有种以大欺小的错觉。 明明是还击,却有种欺负人的负罪感。 哦,毕竟是趁人之危啊。 陆玑眯起眼笑了,那****不也是趁人之危么?要欺负人,难道还等对方强大? 这宫里哪里来的公平!不是趁人之危,就是被趁人之危而已! 白锦儿剜了她一眼,提醒道,“陆宝林,王婕妤还病着呢。” 陆玑恍然大悟般,退后坐下,“是了,王婕妤病了,也没人斗嘴,我这嘴太寂寞了。” 看着她嘻嘻的神情,王尔菡和白锦儿都是气极。 王尔菡赌气地扭过头去,拒绝喝药。 白锦儿执着地举着勺子送到她嘴边,认真地说:“菡儿听话,只剩几口了。” 画面深情。可有本事你的眉头别皱起来啊。 终究只是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功夫还浅着呢。 天知道她忍了多少的不耐烦。 陆玑看出了这些,也就没心思看她们之间假惺惺的安慰来去,瞥见几案上的木丹花开得正好,抽出一支来放在鼻下,“这花也香。” 白锦儿动作顿了顿,“你喝不喝?” 王尔菡依旧倔强地别过头去,有气无力地吐了一个字:“不。” “只是……”陆玑若有所思,好像并没有听见她们之间的争执。 白锦儿脸色阴寒地将药碗在床边的杌子上用力一叩,本来就不多的药汁愣是飞溅了一地,“不喝就不喝。” 陆玑回过神来。 这动作好像似曾相识啊,太后也喜欢拿茶杯要挟人。 难道皇宫里的女人都喜欢拿这些茶杯药碗的来撒气耍威风? 不要吧?她可不想这样。 “白美人何必生这么大气?”陆玑用手指绞弄着手里的花,笑道,“病要好也不差这两口,多顺着王婕妤一点或许还好得更快呢。” 王尔菡想翻个白眼。 “有你在,叫菡儿怎么能舒心!” 说出了她的心里话!王尔菡喜出望外,带着几分挑衅看着陆玑。 有姑妈撑腰,看你还敢不敢恶语相向。 陆玑站起来向刚进门的太后低头施礼。 太后却是哼了一声,看也不看就径直走向王尔菡,“我的儿,又受人欺负了。” 她眼里泪光滚动,陆玑看着不像是假的,有些出神。 “还不滚!”太后低吼一声。 陆玑低了低头,便带着侍书出去了。 出了东宫,侍书才长出一口气,“小主觉得如何?” 陆玑摇摇头:“还得问问杜太医。” “回回请杜太医,来的总是宋太医。”侍书笑说,“倒把听棋美死了。” “师父都是有心让徒弟多练练手的嘛。”陆玑也笑起来,“只不过宋真的本事似乎也不比杜伯伯差。” 说到这里,又想起什么来似的,“既然这样,也得好好查一查他的底细,才好……” “才好看看他是不是能让听棋依靠终身?”侍书接道,掩起嘴笑。 陆玑笑笑,不置可否。 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刚进储秀宫门,喜乐就迎了上来,“陆宝林可回来了,我们小主在里头呢。” 梅忍冬来了。陆玑欢喜得不由加快了脚步。 “姐姐!”梅忍冬端坐在炕桌旁摆弄着手里的荷包,看见她来就站了起来,“快让侍书姐姐也教教我吧!” 她委屈地嘟哝着嘴。从小到大只会吃东西和做吃的东西,哪里会这个? 陆玑说自己绣不好那是自谦之词,而她却是实实在在地不会绣。长到十一二岁该拿起针线了,她的娘亲却去世了。父亲没有续弦,家里也就没有个母辈管,整天只带着丫头钻研吃吃喝喝的。 现在可是傻了眼。 “要是我娘还在就好了。”梅忍冬有些难过。 “才好了没两天,又做这做那的。”陆玑笑着斥责她。 “就是。”一旁的甘饴撇撇嘴,“我说小主,她偏不听。难道萧夫人和安和郡主还能追着我们要么?” 梅忍冬转过来,“都是你,从小到大老教我吃好吃的做好吃的,现在可怎么办!” 陆玑和侍书都笑了起来,扶她在榻上坐下,“好好好,让侍书教你。” 梅忍冬拍手一笑,“还是侍书姐姐好!不像我们甘饴,别的不会,净会吃!” 甘饴脸上一红,嘿嘿笑了。 听棋跑过来向陆玑兴奋道:“小主小主,今天宋太医是不是要来?” “怎么你又知道了?”陆玑眉毛一挑。 “早上偷偷听你和侍书姐姐嘀咕来着。”听棋道,仍旧急急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该打发人去请了?我去吧我去吧!” “好好好。”陆玑笑她急成这样,一点也不矜持。 侍书笑着轻轻扯扯听棋的耳朵,“一听见跟宋太医有关的话你就是耳朵尖。” 听棋嘟起嘴,转而又笑开,“那我去啦?” 得到了陆玑的首肯,听棋立刻飞似的跑去了。 “姐姐病了么?”梅忍冬关心地问。 陆玑摇摇头:“不是。” 梅忍冬疑惑。不是病了,请太医干什么? 最近病了的好像只有王婕妤,可是,这也轮不到咱们管呀。 第二十四章 开了两天的花 “等宋太医到了你就知道了。”陆玑笑着看她,“你不是还要向侍书学针绣吗?” 梅忍冬“啊”一声,果然把正事忘了。 “侍书姐姐,你来看看我这绣的……”梅忍冬羞赧地递出手里的荷包去。 *************************************************************************** “宋太医来了。”菱歌替宋真打帘,宋真走得脚下生风,衣衫飞舞。 屋里的人都有些疑惑,听棋呢?怎么没一起来? “……宋太医!宋太医你慢点儿啊!”听棋的声音这才由远及近地进门来,一进门就气喘吁吁地俯下身子两手按着膝盖,“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何止是见了鬼?几天不见,这小丫头热情起来还真是让人吃不消,一路叽叽喳喳没个消停…… 果然是小女子难养。 宋真一耸鼻子,大家都笑了起来。 听棋小丫头看来是把心上人给吓得不轻。 宋真朝陆玑和梅忍冬行礼问安,接着便依规矩行事,摆出帕子绣垫来。 听棋没说陆玑找他干嘛。这小丫头现在一碰到跟宋真有关的事就不问三七二十一了。 哪天宋真要把陆玑卖了,听棋到底帮不帮忙数钱呢? 还是别把这难题给她做了吧。 宋真知道陆玑突然找他必定是有什么事。略抬头一看,果然陆玑向他悄悄朝梅忍冬挤了挤眼。 “梅小主请。”宋真恭恭敬敬地道。 “呃?”梅忍冬愣了一愣。 搞了半天,是要替她请脉啊? 梅忍冬忍不住看向陆玑,陆玑冲她点了点头,“让宋太医瞧过我才放心你到处跑。” 梅忍冬一笑,“早就没事了,姐姐放心。”一边还是伸出手任由甘饴伺候着把脉。 “梅小主这两日是不是胃口渐好?”宋真问道。 “是啊是啊。”甘饴用力点点头,“一下子多吃好多呢。” “甘饴!”梅忍冬一羞,女孩子被人家说饭量大还是很让人尴尬的,尤其还有男的在场。 “小主这可不好。”宋真沉吟道。 “怎么不好了?”众人都紧张起来。 “小主虽然自己觉得已经大好,但还应当再安歇两日,才能四处活动,否则现在胃口大好后吃下去的食物必然是不能好好消化的,反而会形成积食的毛病。”宋真依旧搭着脉严肃地说道。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陆玑憋笑得不轻。 “啊?”听棋吓到了,“那,那梅小主还能吃东西吗?” 梅忍冬和甘饴也看着宋太医,满脸的谨慎担忧。 陆玑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当然能啊,人怎么能不吃东西呢?” 能啊?那宋太医是什么意思? 甘饴和梅忍冬都揣了一万个不明白。 侍书笑道:“宋太医是让梅小主好好再歇息两日呢。” 梅忍冬恍然大悟。 不用少吃,好险好险。这过去的一个月可是什么都不让好好吃,憋死她了。 宋真在纸上笔走龙蛇,不多时便写完了一张药方交给甘饴,“按这方子,每日午膳过后的半个时辰给梅小主煎服,喝上三日就好,到时候再出来跑跑跳跳,陆小主也管不着了。” 甘饴认真点点头,诚惶诚恐地接过来。 “奴婢陪小主回咸福宫学针线吧。”侍书忍着笑,和甘饴一起搀住梅忍冬。 梅忍冬看了看陆玑,点点头。 姐姐和大夫的话,不能不听。 梅忍冬带着甘饴侍书她们走远了,听棋又乐颠颠地过来伺候两人,“宋太医……” “听棋,”陆玑叫住她。 “啊?”听棋转身。 陆玑从手边的针线筐里悄悄拈了一节丝线送到她眼前。 “梅小主走得急,落下了一节丝线。”陆玑瞅她呆呆的,轻轻推了她一下笑道,“你还不送去?” “唔……”听棋支吾一阵,又把渴求的目光投向一旁的菱歌,菱歌却是忍着笑视而不见。 听棋看看陆玑,又看看宋真,只得接过丝线打帘子出去了。 不知道回来还见不见得到宋太医。她心里直嘀咕,脚下跑得飞快。 傻丫头,有侍书在咸福宫接应,你还想回来? 陆玑笑嘻嘻的,宋真则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这小姑奶奶终于走了! 菱歌给两人换来了一盏新茶,陆玑捧起来抿了一口,问道:“忍冬没事吧?” “没事啊。”宋真摊摊手,“不是陆小主叫我撵她走的吗?” 撵?陆玑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打了。 这人,越是熟稔越是嘴上没个把门的。 不过他这意思倒也对。 “那你刚才……” “调理气血的药,”宋真接过话,也捧起了茶杯,“人人都需要,人人也都不需要。” 陆玑安安静静地呷了一口茶。 “你看看,这花有没有问题?”陆玑把在钟粹宫时偷偷塞进袖子里的花朵交给他。 花是从花萼部分就掐下来的,好塞进袖子里。 “木丹啊。”宋真只看了一眼,肯定地说道。 “我当然知道是木丹花,”陆玑好笑道,“你看看有没有毒。” 陆玑伸臂把花举到他面前,白皙的玉脸上笑靥如花。 宋真伸手接花,没有花枝,不小心就触到了她指尖凉滑如丝绸的肌肤。 他有些发怔。 如果娘不是那样的出身,是不是也能和爹这样弄花问情? 想什么呢。他皱皱眉。 “怎么了?”陆玑以为有异,“有毒?” 他失笑。看一眼就能看出有毒?她当他是什么?大罗神仙? 宋真从她手里接过来,放在鼻翼下,用手送了送,又用两指在花瓣上摩挲一阵。 “不好。”宋真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真的有毒?”陆玑问,似乎是不信。 “不好。”宋真摇头,“这花放了起码有两天了,能好到哪里去?” 陆玑瞪圆了眼,笑了出来,旋即又呆住了,“两天?” “两天。”宋真把花朝桌上一丢,又很肯定地说道,“没毒,是两天。” 陆玑沉默了一会。 “怎么?又是谁送了你这花?”宋真笑道,“人家女孩子收到花都开开心心的,怎么就你天天地怀疑有毒?” 陆玑瞪他一眼。那不也得看是谁送的么! 陆玑喊起菱歌来:“去把我昨日带在身上的丝绢拿来。” 菱歌应了声“是”就低着头去了,不多时又回来,拿着条鹅黄色轻丝薄绢子问:“小主,是这条?” 陆玑接过来看,“是这条。” 宋真欹着脑袋,她这是要干啥? 私相授受可是大罪。 第二十五章 思少年 宋真把调笑的话咽回肚子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尽管玩世不恭,可陆玑脸上的严肃神情告诉他现在不是时候。 况且,他还有大事未做,怎么能被扣上一顶诱拐后妃的帽子? 陆玑果然把绢子递给了他。 “你闻闻。” 宋真睥睨一眼。 闻闻?当他是什么? 虽然万般羞耻,宋真还是不情愿地接过来放在鼻下嗅了嗅。 师命难违啊。 他停了很久。 “怎么样?”陆玑问道。 “有香气。”宋真道。 “是什么香气?”陆玑又问。 这个人,为什么这时候性子这样慢起来? 宋真将绢子翻了个面,闭上眼仔细辨识,慢慢开口说道:“栈香、鸡舌香……檀香、麝香……是寿阳公主香?” 本来只是打算不抱希望地让他试试,没想到他还真的没让她失望。 看来除了医术和花艺,他还懂不少跟香料有关的东西。 “除了这些呢?”陆玑欣喜地敲着炕桌,提示道,“那些比较弱的味道。” 虽然钟粹宫里的香气味道重,可毕竟自己只待了半个时辰都不到,又有储秀宫里的香气干扰……也不知道宋真能不能认出来。 “龙脑……沉香……还有……” 宋真猛地睁开眼。 “什么?”陆玑也张大了眼,等着他说下去。 “有一种花香。”宋真道,“但是很淡,辨识不清。” “是木丹吗?”陆玑问道。 她觉得应该不是。虽然宋真说木丹已经开了两天了,可是以她的嗅觉感受来判断,昨天和今天的花香完全不同。 如果说是刻意换的,想要造成昨日放的也是木丹花的假象,那人的心机未免也太重了。 “应该不是。”宋真又闭上眼嗅了嗅,才谨慎地说道。 陆玑垂下眼,思索再三。 先前太后莫名其妙打发人来搜储秀宫,她怀疑只是虚张声势,好将自己留在审判者的位置上,去指认自己或者是别人。 都说最毒妇人心,太后又是一向心狠手辣的,要毒害亲侄女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后来去了钟粹宫,见太后似乎情真意切,而这花香突然变了,更让她觉得可疑,因此又怀疑是另有人在花上下毒。 到底是谁?彩蝶蜡云?还是太后?还是……白锦儿?总不至于是冯韶夷和梅忍冬吧? 可无论是太后还是其他人,都让她琢磨不透这背后的动机。 “皇上来了。”穗香进来禀道。 陆玑一惊,绢子也来不及塞进袖子里,宋真却扑棱一声将茶杯打翻了。 陆玑飞快地将绢子交给菱歌去擦拭桌面的水痕。 反应真快。陆玑在心里赞他。 怎么好像真成了私相授受似的。宋真竖了竖眉。 赵治寅已经抬脚进来,屋里的人从容行礼。 “宋太医在?”赵治寅拉住她的手,“你不舒服?” 陆玑摇头笑道:“昨晚上睡得不好,今天就有一点点头晕,不碍事的。” 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她还不打算告诉赵治寅。 宋真已经飞快地写下一张药方交给菱歌,“小主只是受了一点风寒,服几帖药就好了。” 赵治寅皱眉。 昨晚那群婆子公公来闹事,可不是没睡好么。 宋真扯了两句就告辞了。 “菱歌,你把绢子洗洗,换壶新茶来吧。”陆玑吩咐道。 这怎么?宋太医还喝了茶? 赵治寅看着桌面上的两个茶杯。 他们谈什么谈了这么久? 陆玑笑道:“听棋赶他来赶得急,宋太医都没来得及喝口水。” 也对。喝杯茶怎么了? 赵治寅笑自己小心眼。 “听棋侍书呢?”说到听棋,赵治寅才觉得有些奇怪,“今天怎么不在?” “忍冬缠着侍书教她绣荷包呢,我让听棋也去了,”陆玑笑,“省得她老‘宋太医’长‘宋太医’短的。” 赵治寅也笑了。听棋老缠着宋太医,他也有所耳闻。 菱歌托着漆盘送来了新茶。 “你改叫菱歌了?”赵治寅问,看着她把一个新的紫砂茶杯放在自己面前。 菱歌边斟茶边笑着回话:“小主给起的。” “波上暝烟低,菱歌月下归。”赵治寅低吟道,展眉笑了。 “笑什么?”陆玑不解。 “你想回家了?”赵治寅抿了一口茶。 陆玑笑了,“‘荡漾木兰船,船中人少年。’我更喜欢这两句。” 思少年啊。 赵治寅的眉头微微动了动。 她还真是毫不掩饰。 陆玑含笑看他。 你怎么不说你就是那少年呢?她亮闪闪的眼里好像在说。 赵治寅垂下眼,长长的黑睫毛在眼睛下面投上一道淡淡的影子。 他也许的确不是。 “皇上去看过王婕妤了吗?”陆玑岔开问道。 “还没有,”赵治寅放下茶杯,“等用过晚膳,我们叫上梅采女一起去。” 看来是怕她一个人背着这锅太久了啊。陆玑欣慰地想道。 “那不如今晚就去咸福宫用膳吧?”她笑着说。 赵治寅看着她。 她的笑如此明媚,好像清澈而纯净。 受了委屈的时候可以笑,报复别人的时候可以笑,刻意隐瞒的时候也可以笑。 她心里明明就藏了不少事。 她的笑容还可信吗? *************************************************************************** “哀家不是说了吗?不用陆宝林来了。”太后没好气地瞥了他们一眼。 王尔菡已经有了力气,靠着床头的绣枕,恨不得立刻叫陆玑滚出去。 可赵治寅在这,她决定还是收敛脾气。 陆玑没说话,只盯着紫檀雕花方几上的那只花觚。 又换了。这次的味道和昨晚的似乎一样。浓郁的香气。 洁白无瑕的花朵,是不是满身的罪孽? 赵治寅冷冷道:“是朕让她们来的。” 梅忍冬似乎觉察到屋里的气氛不对,瑟瑟的不敢说话。 “嫔妾来,是担心太后忙于照顾王婕妤,”陆玑低首道,“忘了揪出背后的凶手。” 她要先发制人。 太后今日一直没有动静,既不说查案,也不来找她麻烦。 要么,是她自己主谋。 要么,她想保住这个始作俑者。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觉得王尔菡太可怜了。 所以她要查清楚。 太后泰然自若,挥挥手道:“不必了,哀家已经查明白了。” 陆玑蹙眉,赵治寅抱手,白锦儿掩口,王尔菡瞪眼。 梅忍冬先前对此一无所知,现在看到这剑拔弩张的局面,紧张得只能不停地晃动手里的茶杯。 “是谁害了菡儿妹妹?”白锦儿问道,带着三分哀痛七分困惑。 太后摆摆手,一旁的夙玉姑姑沉声道:“带人来。” 第二十六章 是否人命如草芥 两个太监得令,一人夹一只手押着一个小宫女进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放开我……不是我!……”小宫女大叫,声音嘶哑,衣衫鬓发凌乱,满脸的惊惶。 是彩蝶?! 是早就抓到了?看起来还像是审讯了一夜? 朱嬷嬷和孙嬷嬷上前扇了小丫头一巴掌,这才把哭喊声变成了呜咽。 “在彩蝶煎药的炉子边上发现了药粉。”太后满脸悲痛地看着彩蝶,“害人的人竟然就藏在菡儿身边!哀家竟然不知道!” 房里鸦雀无声,只有彩蝶摇着头,发出呜呜咽咽的抽泣声。 王尔菡咬着被子的一角,面色如纸。 陆玑冷眼看着。 害人的人的确就在她身边。可是真的是彩蝶? 赵治寅悄悄地握了握她的手,陆玑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冷冰冰的,掌心里竟然渗了一层冷汗。 白锦儿哭了起来:“是我不好……菡儿妹妹身边有恶人,我竟然没有发觉!” 太后将她搂在怀里,也是泪如雨下,“好孩子,不怨你……坏人也没写在脸上,怎么能怨你?……” 王尔菡的神情呆呆的,“又要……杖毙?” “对!对!快把彩蝶拖出去杖毙!”白锦儿从太后怀中坐起,带着泪痕愤怒地喊道。 “是!” 立刻有人应声出来要拖走彩蝶。 彩蝶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小主救我!真的不是我……彩蝶平日里哪敢对小主半点的不用心……求小主救救彩蝶……” 哭喊是绝望的。她自己都明白,碧月的下场很快就会落在自己头上。 陆玑粉拳紧握。 赵治寅看着她,巨大的手掌更加把她的拳头包得紧紧的。 此时出头,岂不是惹祸上身?你还是聪明一些吧。 反正,只是个宫女。 由她们闹去吧! “慢着!”陆玑挣开他的手,站了起来。 “姐姐!”梅忍冬心慌地抬头看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连她都知道,此时最好不言语不吭声。 如果不是要伤人性命,陆玑也不会在此时强出头。 太后看着她,满眼的冷意,一张粉饰年华的脸在此刻将岁月的痕迹暴露无遗。 女人最显年纪的时候,就是将阴谋诡计都写在脸上的时候。 而这样的表情在她的脸上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就换上一副冰冷不解的神情。 “陆宝林还有什么话?”太后不满地问道。 陆玑冷静道:“此事还有太多疑点。如果彩蝶是被诬陷的,那么——” 扫视过众人,缓缓开口。 “害了王婕妤的人,必定还在法网之外。” 一时间没有人接话,彩蝶也是惊愕地含泪看着她,忘了哭喊。 “哦?”太后横眉一挑,“什么疑点?” 陆玑咬唇,“彩蝶若真是害了王婕妤的元凶,又怎么会笨到将药粉乱放?行凶之人怎可能将凶器随意乱丢?” “哼。”太后冷笑一声,瞥过眼去,“你是说哀家抓错人了?” 陆玑摇着头。她觉得很无力。 曾经在宫外,是非和黑白不会颠倒,没有必须藏在黑暗里的光明,没有需要被隐藏的真相。 她曾经有个那样温暖而简单的家。 当真,宫门似海深。 “不,只是……” “母后不会抓错人的。”赵治寅冷冷地打断她。 陆玑错愕地看着他。 他竟然帮太后说起话来? “皇上说得明白。”太后也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接过话来,“陆宝林就不必费心了,此事已经水落石出。” 说着便一抬手,示意人将彩蝶拉下去。 “等等!”陆玑上前拦住。 梅忍冬急急地拉她的衣角。 为什么姐姐变得这样沉不住气?平日里不是还教她要察言观色、静心沉气吗? 陆玑决定做最后一搏。 “三天时间,我一定能找出……” “够了!”王尔菡突然抱住头痛苦地大叫起来,“你们都出去!都出去!滚滚滚!” 太后和白锦儿立刻围上去安抚她,王尔菡却是痛哭起来,歇斯底里地跺脚大喊。 “放了她!放了彩蝶!放了碧月!放了她们!” 太后拥着她,心疼道:“傻孩子……就这样放过害你的人?” 陆玑还想解释:“我可以找出来的……” “我们走吧。”赵治寅的语气依旧冷冰冰的,站起来打断她。 “西宫路远不方便,皇上不如就近在延禧宫歇下吧。”太后忽然道。 赵治寅看着一脸无措低下了头的白锦儿,“不了。” 说着便不顾陆玑的挣扎,拉起她就走。 梅忍冬向太后三人施了礼,便匆匆跟上去。 出了钟粹宫,赵治寅立刻甩开了陆玑的手,面色冰冷地自顾自朝前走。 “姐姐……”梅忍冬跟上来,担忧地挽住她的手,朝赵治寅的背影看了一眼,“皇上这是怎么了?” 陆玑却是不曾察觉。她还沉浸在救不回彩蝶的沮丧中。不知道她的命运会如何。 为什么皇宫里的人命竟如草芥般卑微? 连赵治寅也这样认为,她们是低贱的,死不足惜。 是啊,他是一国之主,谁的命不是如草芥般? 那夜他不是说了吗?只要他想,他马上就可以要了她的命。 想到这些,更让她觉得难过万分。 那对她拈花一笑的温柔,日日探访的挂念,明里暗里的深情…… 竟是如此冷漠。 她有些想哭,想起入宫前母亲周姨娘的担忧。 那红墙青瓦里的勾心斗角容得下她这样倔强的一个人吗? 似又听见周姨娘喃喃地念着佛经,手中的串珠飞快地转个不停。 又看见父亲扶着宫轿对自己说,陆家的盛衰荣辱,从此系与她这一身。 又听到柳姨娘带着咳嗽的叮咛:“玑儿,务要宽心……” 陆玑就站在钟粹宫门外,映着钟粹宫在黑暗里晕开的灯光,脚下是湿漉漉的宫中的地面,空中也弥漫着梅雨时节的潮潮的气味。 泪如雨下。 不是答应了母亲不争的吗? 现在这样,算是争吗? 她终究辜负了所有人的一片心,也辜负了自己。 陆玑默默落下泪来,随行的侍书等人也都沉默无语。 “姐姐,你怎么……”梅忍冬手足无措,从袖中掏出绢子来替她擦眼泪。 女孩子的丝绢都带着一股清香,而这一股清香似乎提醒了她什么。 对! 就算救不了彩蝶,也能救王尔菡吧! “陆玑。” 赵治寅温润如玉的声音忽然又在前头响起,打断了她纷乱如麻的思绪。 陆玑抬头的一瞬间,泪光莹莹,眉尖微蹙,粉人泪面,如画中西施。 不知什么时候赵治寅又折了回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在了她们面前。 “去储秀宫,”他轻咳了一声,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低声地说道,“朕有话跟你说。” ******************************************************************************* 继续求票求票求票!欢脱状\(^o^)/~ 第二十七章 雨打芭蕉 雨水滴滴答答的声音透过窗棂外的竹篾纸传进来,还带了一点潮湿的香气,和屋里的熏香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成了一种暖融融的味道。 屋里烛光昏黄暧昧。 赵治寅坐在圆底紫檀围桌旁,看着陆玑拿起剪子,沉默着不发一言。 “你们都下去吧。”陆玑看了看他,转头对带着宫女铺床的侍书说道。 侍书会意,铺好了床便带着人退出屋子,掩上了门。 陆玑拿着剪子慢慢地剪着蜡花。 烛光随着细细密密的雨声跳跃着,映得她眼波跳跃,眉眼格外灵动。 赵治寅看着她,心里就像被泼了一场墨,湿湿的,又是糊里糊涂。 他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或者说,那一刻的想法他并不想告诉她。 难道要他对她说,那一刻她执意挣开他不要他的保护,让他觉得受伤了吗? 这种沮丧太过儿女情长,他不喜欢自己这样,懦弱矫情又做作。他知道陆玑也一样。 真好笑啊,多少女子都想让他这样保护、让他这样心伤呢。 偏偏在她眼里好像就是不值一提的。 也对。也许他保护不了她。也许他谁也保护不了。 六年的冷板凳,坐得他心里时刻惴惴。 他很清楚在河清海晏的太平表象之下,内里其实暗流涌动。 就像此刻,风和煦暖,可这细雨,落到地面却也成了洪流。 屋里渐渐亮了起来。 陆玑将细镂明纸灯罩罩回蜡烛上,坐到赵治寅身旁,将剪子放回桌上,提起紫砂壶沏了一杯茶,推倒他面前。 “皇上喝茶。”她看着他,缓缓开口道。 他对上她平静无波的双眸,顺从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陆玑等着他开口,说他想说的话。 时间随雨水流逝着,两人都没有打破这份默契的沉默,只剩杯里残留的一些热气还氤氲着。 他不说,她也不会问。 她觉得他是陌生的,在他和她之间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也许他习惯了肆意屠杀和有人为阴谋而作出牺牲吧。 陆玑轻轻咳了咳,觉得有些尴尬。 总不能这样坐一夜吧?他明天还要上早朝呢。 “还是早点歇息吧。”陆玑看了一眼快要收了热气的茶杯,“不早了。” 赵治寅的喉头滚了滚,像是有话,又说不出口,最后看着她点了点头。 陆玑起身,吹熄了桌上的灯。 当两人都躺在了床上的时候,却都是睡不着。黑暗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此起披伏。 陆玑在想,为什么太后要害王尔菡?她不是最疼侄女儿的吗? 白锦儿看起来的确像是不知情。 太后给王尔菡下了药?还是真和那莫名其妙的香气有关? 可太后起先不是想推在她头上的吗? 为什么又替她找了个替罪羊? 怪,实在怪。 赵治寅忽然将身子转向她。 “陆玑。” 他叫了她一声,这温润动听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有些空灵。 陆玑没有动,仍旧仰面躺着,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一善良起来就特别傻。”他停了许久,最后却是这样说道。 陆玑笑了。 “哦。”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觉得他说得也没有错。 “你觉得我无情吗?”赵治寅忽然问道。 他也有点害怕听到她的回答。她知道陆玑不会因为想讨他欢心就对他说谎。 正是这样他才害怕这答案。 他无情吗? 陆玑也在思考着。 若说无情,他却是对自己和梅忍冬都极好,明里暗里都记挂着,对冯韶夷也能包容她的缺点,也并不算无情;可若说有情,他却是和那些草菅人命的人没有什么大的不同。 他是个爱憎分明的人。 她想了一会,说道:“你是个自私的有情人。” 赵治寅笑了,“什么‘自私的有情人’?” 陆玑认真地回答:“只要不是你所爱的,怎么样都没关系。” 他笑不出来了,这是说他不拿她们的死活当回事了? “可要是你所爱的,你一定会拼了命去保护。”陆玑的声音又轻盈地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赵治寅看着黑暗里她的轮廓,睫毛扑闪,鼻梁挺翘,薄唇微抿。 “你说得对。”他微笑说道。 他所爱的,一定会保护。 牺牲什么都没有关系。 他的确是个“自私的有情人”。 忽然想到了什么。 陆玑翻过身去背对着他,“快睡吧。” 身后一双手围上了她的腰。 他把下巴叩在她头上,闭上眼轻轻地应了一声。 夜深了,雨滴依然捶打着窗下的一丛芭蕉叶,不肯停歇。 心却在此时静了下来。 *************************************************************************** 对于陆玑把自己当成某种嗅觉灵敏的动物的行为,宋真已经见怪不怪。 “这绢子上的味道比昨天的浓很多,”陆玑把绢子递给他,“也许你可以认得出来。” 有了昨天的经历,她对他多了几分信心。 只是好笑,一个大男人,竟然对花如此钟情而有造诣。 宋真对她翻了个白眼,接过来放在鼻翼下只轻轻嗅了嗅,便打了个喷嚏。 “怎么样?”陆玑问道。昨晚她可是特地将绢子拿在手上,又特地靠近了那花的。 从这个喷嚏来看,这味道是够大了,大概是足以辨认的吧。 “这味道这么重!是夜来香啊!”宋真又打了个喷嚏,皱着眉将绢子还给她。 “夜来香?”陆玑喃喃着,“有毒吗?” 宋真摇头,“不放在卧室里就好,这味道虽然香,却容易扰人心神,让人不安。” 扰人心神。 果然如她所想,这花就是王尔菡的病源所在。 可昨天换了木丹花,不就是怕招人怀疑吗?怎么又换回了夜来香? 还是因为太后已经找到了替罪羊?所以更加肆无忌惮? 太后没有道理要这样加害于她的侄女啊。 陆玑咬着唇,思索着。 “你问这干嘛?”宋真好奇地问。 “没什么,就是好奇。”陆玑笑了笑。 宋真嘲讽地看了她一眼,敷衍得真明显啊。 不过她不告诉他,他也乐得少管一桩事。 但身为太医,宋真还是得多提醒一句,“不管从哪儿见到的这花,待久了都不好。尤其万一有了身孕,心神不宁、情绪波动对胎儿更是不好……” 身孕? 陆玑怔住了。 她知道为什么了。 第二十八章 王爷救命 她想到昨晚太后的话。 “西宫路远不方便,皇上不如就近在延禧宫歇下吧。” 还有白锦儿一脸无措的表情,以及耐着性子对王尔菡的照顾和关心。 真是绝配啊。 大概,是以为冯韶夷蒙受恩宠最多是得益于自己和梅忍冬的卧病吧? 近水楼台先得月? 陆玑笑了起来。 可怜的王尔菡。 她忽然犹豫起来,也许知道自己是被姑妈和最好的朋友合起伙来算计,这感觉不会比病着好受吧? 那花要不了她的命,这件事才会更让她绝望。 可太后又把那花换了回来,不是还要继续这样的计划吗? 她们到底打算继续多久? 也许昨晚赵治寅的拒绝,可以让她们停止这种荒诞无聊的行为? 陆玑踟蹰着,叫过听棋来,一阵耳语。 “是!小主!”听棋郑重其事地应道,一边偷偷地瞟着宋真百无聊赖地用纸折了一只纸鹤。 *************************************************************************** 茶叶在莹莹泛着绿光的水里上下翻滚着,一张红唇微微撅起,轻轻向里吹着气。 “哀家能保你一次,可保不了你下一次。”太后看向她,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最好还是安分点吧。” 白锦儿放下茶杯,笑了。 的确,这点小把戏对太后这样在深宫里熬了二十多年的女人来说,简直是小儿科。 多少大风大浪她都经历过了,还没见过这些浅滩? 可她一开始也就没打算瞒着太后。 “太后娘娘能保我这次,”她笑着对上那双已有了细纹的眼睛,“也就能保我下一次。” “大胆!”太后勃然大怒,一掌拍在几案上,唬得正替她捶着腿的小宫女陡然一惊,差点没把美人拳丢在了地上。 “你是说哀家纵容你害菡儿了?” 太后一声冷笑。 “哀家不过是看你们俩在哀家膝下一同长大,应当情同姐妹,不忍见你们自相残杀。所以此事,瞒着菡儿是最好的。” “是吗?” 白锦儿一笑。 “那么太后为什么不拦着我,反而又将花换了回来?” “哼,始终是太年轻。”太后别过头去,“放了个把月的花突然被换了,你以为别人都不会起疑吗?” 白锦儿脸上一僵。 太后看她一眼,继续说道,“尤其是那陆玑,口口声声要替彩蝶平反,一定是有什么证据。哀家让你把花换回来,就是怕有心人注意到。” 至于这么短的时间内到底有没有人注意到了,她们谁都没有把握。 而且那花香实在太过招摇,就算特意加重了钟粹宫里的寿阳公主香,还是只能勉勉强强地盖过去。 可就是两人这样的计谋相错,却恰好让陆玑抓到了把柄。 “你放心,红香绿玉她们都不敢说什么的。” 白锦儿日日叫人送来同样的花,还硬拖着王尔菡的病不叫人看,却又在病发后突然换了这些花,这事也就只有钟粹宫里的人知道,也难免瞒不过她们。 太后合上眼,慢慢继续说道,“她们都像菡儿,胆儿小得很,不中用。” 白锦儿心中一喜。 “太后思虑得周全。”面上却仍然是平静无波。 太后微微地点了点头,“去吧。久了菡儿该起疑了。” 白锦儿站起来,应了声“是”。 向前走了两步,却又回过身来。 太后听见脚步声戛然而止,微微睁开了眼,“还有什么事?” 白锦儿一笑,“太后想要的,我白家必定一如既往地鼎力相助。” 太后重新闭上了眼,“去吧。” 白锦儿自信地笑着,朝她福了福身,立刻退了出去。 被安排在钟粹宫盯梢儿的茯苓等在慈宁门外,满脸的急切,在宫门外不停地踱来踱去。 一见她来,茯苓立刻迎了上去:“小主……” “你在这里做什么?”白锦儿奇怪地看着她。 她最烦这些人自作聪明,擅离职守还自以为高明。 茯苓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奴婢……奴婢在这里等小主出来……奴婢不敢进去,怕坏了小主的安排……” 这蠢丫头! 白锦儿满脸的怒气,可这毕竟还在慈宁门外。 “你有话说话,别大喘气儿似的!”抱月白了茯苓一眼,细着嗓子骂道。 茯苓吓得更加哆嗦起来,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全了:“陆宝林……陆宝林……” “混账!” 听见又是跟陆玑有关的事,她还结结巴巴地说不全,白锦儿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禁骂了一句。 茯苓吓得跪在地上求饶。 这丫头是不是有病?这可是慈宁门外!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万幸茯苓的舌头在这时解开了结,说话终于利索了起来:“陆宝林宫里的听棋姑娘去钟粹宫了……” 白锦儿皱眉,“去做什么?” 茯苓战战兢兢地摇头。她急着来告诉白锦儿,却忘了盯梢儿。 “白痴!白痴!”白锦儿骂不出口,就由抱月代劳了。 白锦儿冷着脸从茯苓身边越了过去。 一行人跟过去,紫晴停下来,又向跪着的茯苓啐了一口。 茯苓跪在地上,看着她们远去,心里害怕极了,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跟了这样的主子,自己又是个胆小没用的人,只怕也会是碧月彩蝶那样的命运。 “这是哪里的小宫女?哭得这么伤心。” 一个秀气而不乏阳刚的男声传入了茯苓的耳里。 她抬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了来人,带着两个书僮模样的人,穿一身鸦青色杭绸夏袍,袖口上赫然绣着一圈四爪蟒,手上拿了一把折扇,眉宇端正,神清气朗,正微倾了身子笑着看她。 小宫女在路上跪着哭,左不过又是惹了哪位小主生气、被罚了吧。 茯苓呆住了。 她只是个杂使的小宫女,没有见过什么其他的大人物。 这会来慈宁宫的,怕就是那祁郡王了吧。 赵添寅看她愣愣的,直起身子对身后的一人说道:“钓墨,快把这姑娘扶起来。” “是,公子!” 一个眉眼间还带着些许稚气的书僮站出来笑着将手伸向茯苓。 “姑娘,快起来吧,在这地方跪着可不太好看。”钓墨笑眯眯地说。 茯苓回过神来,慢慢抬手拉住他。 钓墨扶着她慢慢站起来,可她跪得太久,膝盖都麻了,走了一步禁不住又倒了下去。 “哎,姑娘!”钓墨惊叫道。 茯苓却在此时忍着痛挪了两步到赵添寅的脚边。 赵添寅满脸惊奇地看着她。 “王爷救命!”茯苓抬脸看他,泪流满面。 “什么?”赵添寅一头雾水。 钓墨藏砚忙去拉她起来,“这里人来人往的,姑娘可千万不要这样……” 公子的名声可是本来就不太好了,在这宫里再惹上什么是非,只怕一辈子都得不了他皇兄的心了。 “求王爷,”茯苓咬咬牙,说道,“带奴婢去储秀宫。” 两个书僮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这叫个什么事儿?他们公子虽是出了名的好说话,可什么时候连宫女的事儿都要揽进来了? 简直过分! 第二十九章 不速之客 赵添寅进了慈宁宫略坐了坐就出来了。 “公子,真要带这姑娘去储秀宫?”藏砚撇着嘴。 本来就有个浪荡的名声,又要出入后妃宫中,岂不是招人话柄? 赵添寅反手用扇柄轻轻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就笑着往前走。 藏砚揉着脑袋,不知嘟哝着什么,赶紧追了上去。 哼,公子就知道怜香惜玉,一点也不爱惜他们。 茯苓由钓墨扶着慢慢地跟在赵添寅后头。 她一边慢慢地挪着步子,一边已经打算好一见到陆宝林就跪下大哭,求她向白美人把自己要过来。 陆宝林心善,绝不会看着自己往火坑里跳的。 而且她最疼奴才了,听棋菱歌她们几个撒娇成什么样,宫里人谁不知道?连皇上也没有干涉的。 要是真能去储秀宫里当差,那就谢天谢地、谢佛祖保佑了! 茯苓想着想着,就破涕为笑。 赵添寅听见笑声,回头狐疑地看了一眼。 去个储秀宫高兴成这样? 而且明明是求他救命,却是要去储秀宫? 储秀宫里是哪位小主?怎么就成了救世主了? 哦,大概就是储秀宫里的宫女被罚跪在慈宁门外吧,那自己带她回去也的确是救了她。 那她不怕见到主子又责骂她吗? 咦? 真是个奇怪的小丫头。 不过娥眉杏眼的,长得煞是可爱,在后宫里自然要招主子妒忌的,也不会放心留着贴身用。 被有意为难也是情有可原。 这样的事他也见多了。 当年母后就为了他的乳母长得太过招摇,始终以他年幼多病为由,不让乳母抱他出来见父亲。本来母后就不得宠,这样一来先帝就更加不喜欢她,也连带着不喜欢这个儿子。 后来他渐渐长大,乳母却一夜暴病。 可惜的是,从此就算母后一直把他推到先帝面前,也再无济于事。 赵添寅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他倒不是想向父亲争宠,只是人生中缺了父爱,总是不完整。 所以他立志要成为一个好父亲。但成为好父亲的前提是得有一个深爱的妻子吧?可是皇兄一气之下把薛汝绑在自己身上,这算个什么事儿? 强扭的瓜能甜吗? 谁要和她生孩子! 赵添寅皱起了眉。 进了储秀宫,宫里人都已经见怪不怪。 上次是平郡王,这次是祁郡王,还有个萧夫人也使劲想往储秀宫跑,甚至还要把小郡主送进来。 所有郡王亲王好像都喜欢往储秀宫跑。 太监宫女们正嘻嘻哈哈地扫着院里飘零的石榴花,沾了泥的花瓣被扫作一堆。 看见祁郡王来,他们都纷纷丢下扫帚行礼。 忽然一阵蹬蹬的脚步声靠近,“小主说了,地上还湿着,等过两天天气好了地上干了再扫吧。” 咦,这人是谁?好像哪里见过似的。 听棋疑惑地愣在那。 “这是祁郡王。”菱歌扯扯她的衣角,好心地小声提醒她道。 哦!晚宴上见过的! 听棋恍然大悟,很快又锁起眉来。 怎么又来个郡王!这回又是看上谁了?是他后面那个小宫女吗?也不是我们的人啊!怎么就来咱们储秀宫了? 听棋一阵腹诽。 “你这人好大胆!见了我们王爷也不行礼!”藏砚跳出来大声说道。 “你是什么人!王爷还没说话你怎么就说话了?”听棋也不甘示弱,立刻叉起腰来对着喊道。 “你……”藏砚语塞,愤愤地甩甩袖子“哼”了一声。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 被他们彻底忽略的赵添寅无奈地笑了笑。 “听棋姑娘!”钓墨扶着茯苓上前,茯苓拉拉听棋,胆怯地说道,“听棋姑娘息怒,是我求王爷带我来找陆宝林的……” 陆玑? 赵添寅挑挑眉毛。 又是她。 听棋扭过头去,嘟哝道:“哪里来这么个拖油瓶?” 众人无语。也不知这“拖油瓶”说的是茯苓还是祁郡王。 “你们吵吵嚷嚷的在干什么?” 侍书打了帘子出来,后头又跟了银漪。 两人见是祁郡王来了,忙快走几步到他跟前行了礼。 赵添寅点点头,转身对茯苓说道:“那就送姑娘到这了。” 茯苓感激地点了点头。 侍书满是疑惑地从钓墨手中接过她,又迟疑着:“王爷既然都到了,要不进去用些茶水点心再走?” 话一出口侍书就后悔了。 本来只是虚礼的客套话,谁知赵添寅刚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微笑道:“好啊。” 他也很好奇这事的来龙去脉。 真是个不要脸的王爷! 听棋暗暗在心里骂道。 赵添寅不顾众人反应,便快步往里去了。 大家一时都愣在那里。 “大家快去备茶水点心啊。”银漪笑着提醒道。 “哦!对!对!”众人都如梦初醒,说笑着忙忙地四散开去。 听棋极不情愿地被侍书拉着进去服侍那个什么祁郡王。 赵添寅把藏砚留在了屋外,由听棋打了帘子和侍书茯苓钓墨一同进去。 陆玑正在专心绣荷包,头也不抬地问:“外面什么事?” 听棋正要嚷嚷,却被赵添寅的折扇挡在了眼前。她狐疑地看向他。 眉如淌翠,眸如含墨,鼻如挺山,唇间生春。 这王爷长得和宋太医一样好看啊。 不不不,宋太医比他好看多了!好看得多得多得多! 听棋看得咋舌。 那线条分明的两片唇开了口,语中含笑:“外面来了不速之客。” 这不温不火的声音和语气却在陆玑心中掀起了波澜。 祁郡王?他来干什么? 很快把这一抹疑惑和不满压回心底,她迅速放下绣绷,含笑抬头站起来向他福身行礼。 钓墨打千儿道:“给陆宝林请安。” 侍书边上的小宫女因为行动不便,只能向她微微福身见礼:“陆宝林。” 陆玑点点头,咬着牙向赵添寅笑。 她可不认为这不速之客会给她带来什么好事。 “怎么都愣着不动?还不给王爷见坐?”陆玑责怪地看向侍书听棋。 侍书为难地看着茯苓。 陆玑笑了笑,走过去和侍书一同扶她坐在了榻上。 赵治寅歪着头看这一幕。 看样子,陆玑也不像是那种会责罚下人的人啊。 银漪带着菱歌穗香送来了茶水和糕点。 听棋搬来梅花凳,没好气地说道:“王爷请坐!” 赵治寅没计较,乐呵呵地坐了下来。 陆玑扶着茯苓的肩,笑着问道:“姑娘有什么委屈?可是王爷欺负了你?” 茯苓感动又怯懦地看着两人,哭着说道:“不是王爷欺负了我,王爷这是救了我。” 茯苓低着头断断续续地说,自己因为在慈宁宫打碎了茶壶盖儿,白美人就罚她跪在慈宁门外。她心里实在害怕回延禧宫再受到责罚,就求王爷带她来投靠陆宝林。 赵添寅心中诧异。 是这么回事啊!可是就为了个茶壶盖儿,至于么? 陆玑沉吟着,想想碧月彩蝶的遭遇,也就明白了几分。 可是自己要是收留了她,岂不是打了白锦儿的脸? 那不是在自己和白锦儿之间的一把火上又浇了油吗! 侍书也想到了,没等陆玑说话,就皱眉摇头说:“不行,绝对不行。” 茯苓霎时脸都白了。 陆宝林不是极善良的吗?彩蝶一个显然将死之人她都要救了,自己还没有到那一步,怎么就不救了? 她捂住脸又哭了起来。 ******************************************************************************* 不怕有人骂就怕没人理(???) 正在努力找一个比较合适的叙事节奏~ 求评论呀求评论 求推荐票呀推荐票 收藏的旁友们,爱你们!\(^o^)/ 第三十章 成人之美 茯苓一边哭,一边张着眼从指缝里观察陆玑的反应。 她急了。 她要是没来找陆宝林兴许倒还过得去,如今自己来找她的事要传到了延禧宫去,那她可就真活不成了。 “求陆宝林救救茯苓……”她索性下榻又跪了下去。 一哭二闹,就不信你不心软。 陆玑也知道这事要让白锦儿知道了,茯苓肯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茯苓姑娘,我们留不了你。”她平静地说道。 茯苓抬起脸,难以置信,忘了哭喊,只剩眼泪在面上静静流淌。 “小主……”听棋也不能理解。 小主怎么会见死不救?那个白美人那么厉害,茯苓要是再落到她手上可能真的就要死了。 陆玑笑了出来。 “但是能救你的人,”她看向赵添寅,“就在眼前。” “我?”赵添寅有些惊讶。 你在开玩笑吧?我怎么救她? 陆玑抚着茯苓的肩,和侍书一起扶起她来。 “茯苓姑娘细想想,你留在储秀宫,终究还是在白美人的眼里。更何况一个宫女私自逃到别的宫里,岂不是给白美人招了骂名?她还能甘心背上这骂名?” “就算是我留下了你,哪天白美人一时兴起来我这里喝茶,你要是再打碎个茶壶盖儿,她有意为难,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了你了。” 陆玑不紧不慢的几句话听得茯苓一愣一愣的。 可不是嘛!再怎么说,白美人也比陆宝林位分高,想要收拾她身边的一个小小宫女岂不是易如反掌?到时候陆宝林也还是保不住她…… 她可真是蠢啊! 茯苓张着嘴愣了半晌,“那,那刚才陆宝林说的王爷能救我,是怎么回事?” 赵添寅用茶杯送了一口水,此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欹头挑眉看陆玑。 陆玑看着他道:“若是王爷想要讨个宫女回去,白美人一定乐得相送。” “噗?” 赵添寅含着的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这算什么?又要塞一个女子给他? 不行! 赵添寅“噌”地站了起来,冷着脸说:“我不要。” 侍书听棋钓墨都是愕然。 小主要给祁郡王讨几个老婆才算完? 茯苓心里欢喜,却也是使劲地摇着头。 她知道祁郡王不可能娶自己的。 她长得再好看,也只是个小宫女,更何况自己的姿色也不过只是“好看”而已。 陆玑仰脸看赵添寅,认真说道:“谁说是给你了?” 赵添寅眯起眼看她,深邃的眸光被藏了起来。 讨了宫女不给他给谁? 陆玑指了指一旁的钓墨,笑着问他:“茯苓姑娘好看么?” 钓墨被几个人蓦地聚拢了目光,身上不太自在起来。 这陆宝林的话也太轻浮了! “啊?……好看……好看……”他支支吾吾地说道。 “哈哈!瞧他,脸都红了!”听棋哈哈大笑起来,被侍书拧了一下胳膊才捂嘴止住。 茯苓瞪着眼,又是张大了嘴。 赵添寅看了看钓墨红一阵白一阵的脸,又是不住地瞟向茯苓,豁然开朗。 看来陆玑是早就看出来这小子看上了人家姑娘了! 敢情自己还是自作多情了。 赵添寅不禁笑了笑。 “茯苓,你愿意么?”陆玑笑着望茯苓。 茯苓愣了一愣,立刻点头如捣蒜,“奴婢……奴婢愿意!” 只要能跳出那个火坑,有什么不愿意的! 钓墨本来就有些腼腆,此刻更是涨红了脸。 怎么就没人问他愿不愿意呢? 不过白捡了个漂亮媳妇儿,哪有不愿意的? 想着想着就傻笑起来。 赵添寅拿扇柄敲了敲他的脑袋,“还不扶茯苓姑娘走?” 这事还要他的皇兄出面才好,得去养心殿一趟。 钓墨忙不迭地应着,一边扶起茯苓,两人都是红着脸不敢看对方一眼。 “谢谢陆宝林!”茯苓感激地道。 钓墨也低着头道:“谢谢陆宝林!” 赵添寅向陆玑告辞。 这个陆玑还是有点脑子的,难怪那天晚宴上能整得人当场出丑。和别的娇滴滴的官家小姐们不太一样。 赵添寅想道。 陆玑笑着站起来,送他们出门。 等到他们走远了,陆玑又回到榻上拿起了绣绷飞针走线。 “侍书,你说这肚子怎么绣?也不能拿线勾边。”陆玑一手托着腮一手举起绣绷苦恼地道。 “我看看。”侍书笑着接过绣绷,又从针线筐里拿起线穿了两根针,送到她面前,“小主,这儿得用几种不同颜色的线依次绣显出层次来,比勾了边还好看呢。” 陆玑轻轻一拍手,笑道:“可不是!还是你有主意!” “什么主意?”听棋从外边进来,看见他们笑嘻嘻的也就高兴地问道。 侍书逗她说:“我们在说哪天也给你找个书僮小厮打发你嫁人去呢!” 听棋竖眉,红着脸生气地嚷道:“侍书姐姐比我大,要嫁人也是侍书姐姐先嫁人呢!” 侍书被她这么一反驳,陡然有些伤感起来。 陆玑脸上也没了笑意。 看见陆玑也不高兴了,听棋才讪讪地闭了嘴。 侍书把绣绷还给陆玑,陆玑接过来拿起针。 三人沉默了半晌,听棋爬上榻黏在陆玑身上讨好地问道:“小主,红香绿玉说那花过了季没有了,听棋再替你寻别的花来好不好?” 陆玑“噗嗤”一笑:“然后呢?你好去问问宋太医什么花儿香是不是?” 听棋愣住了。 小主怎么又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了! 侍书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只是没说话。 “行了!准你去!”陆玑笑着推她。 “真的?”听棋直起身子,欣喜地问道。 “小祖宗你快去吧!小主什么时候哄过你了?”侍书把她拉下来,笑着赶她。 听棋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就噔噔噔地向外跑去。 “早去早回。”陆玑朝她叮嘱道,也不知她跑得那么快到底听见没有。 其实她挺羡慕听棋的,喜欢谁就努力地接近谁。 不像她,喜欢还是不喜欢,都已经没什么重要的了。 “小主,看来这事已经过去了?”侍书迟疑地问道。 她说的是白锦儿和太后用花害人的事。 她们大概是发觉这样做也留不住皇上,所以也就放弃了。 人都留不住,何况心呢? 陆玑笑着摇摇头:“大概是过去了吧。” 一边拿起绣绷对着窗纸外的光看,四周的碎玉石发出了莹润通透的光。 “小主这样用心,萧夫人和安和郡主一定会很开心。”侍书笑着说道。 陆玑抚摸着自己所做的一针一线。 她从来都没有在针黹上下大力气花过心思,她的心思全在芈师傅所授的舞艺上了。 如今这不起眼的绣品,只希望师傅和她的女儿真正能够喜欢。 ******************************************************************************* 新人作者不容易……求票求收藏求评论求支持~~(^_^) 第三十一章 亮相 风平浪静地度过了六月。 王尔菡没有病得其所。除了她病了一场以外,什么也没有因此改变。 赵治寅照例地专宠西宫,东宫的王尔菡和白锦儿只能咬咬牙,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们依旧把账都算在了陆玑的头上。 如今所有的筹码都押在七月初八为安和郡主驱灾压病上了。 再怎么样,也比得过陆玑绣的那根破草吧? 王尔菡气呼呼地想着,一边已经托父亲在京城里暗中找有名的绣娘来绣荷包。 等那精致小巧的荷包拿到手,王尔菡心就定了下来。 那一团青灰色是个什么玩意儿? 陆玑这回可得向她认输了! 王尔菡躺在床上想到发笑,翻了个身才微咧着嘴沉沉睡去。 萧夫人和安和郡主是辰时入宫的,一来就先去了慈宁宫见过太后,尔后各宫人也都到了,见过了萧夫人,在慈宁宫的正堂齐齐地坐了一屋。 太后在正榻上面南而坐,旁座上是萧夫人和安和郡主,底下东西宫分坐两列。 安和郡主丱发童衣,眉眼圆圆,活泼可爱,捧着从几上果盘中取下来的蜡佛手,坐在萧夫人腿上一刻不停地说着话。 “娘亲,这个佛手为什么不能吃?” “娘亲,那个姐姐的眼睛好大!” “娘亲,不是说要带钏儿学写字的吗?” “娘亲你看,它真的不能吃!” 安和郡主说着就要将蜡佛手塞进嘴里,惹得乳母月姑急忙作势要抢。 就快放进嘴里的时候安和郡主却突然停住,哈哈大笑起来。 月姑拍拍胸脯:“小姑奶奶呦……您可吓死我了!” 萧夫人搂了搂小郡主,笑道:“她就是个小坏胚子!你也不是第一次上她的当了!” 满屋子都笑了起来,直夸小郡主机灵。 太后却没有笑,只是倚在几案边上安安静静地捧起茶来喝。 见太后如此,白锦儿拿起绢子放在嘴边轻轻咳了两声,底下的笑声也就不知不觉戛然而止。 小郡主歪着小脑袋,愣愣地不作响了,不解地仰头望向萧夫人。 “小家伙还挺懂看人眼色。”太后看着小郡主幽幽地说道。 陆玑顿觉寒意森森。 小郡主仿佛也感受到了太后莫名的敌意,丢下了佛手在萧夫人怀里翻了个身,搂住了母亲的脖子。 蜡佛手在地上哧溜溜地滚了一圈,月姑赶紧蹲身捡了起来。 “太后这样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干什么?”萧夫人嘲讽地看了太后一眼,冷冷地说道。 陆玑记得上回萧夫人在太后面前护着自己,也是这般情形。 太后好像很顾忌萧夫人,却又不停地暗中与她作对。 而萧夫人却是在太后面前肆无忌惮,直言不讳。 真奇怪啊。 太后别过头去,沉默片刻,又向底下说道:“郡主病愈百天,哀家不是叫你们绣了荷包么?” 一面说,一面又看向萧夫人,似乎是有意告诉她自己还是记挂着小郡主的。 是她让她们为小郡主做的。 王尔菡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立刻叫红香捧出红绸锦盒来,献宝似的呈给萧夫人。 “嫔妾绣的是貔貅,一定能保佑郡主平平安安,余生安和如……” “钏儿,快谢谢王婕妤。”萧夫人让小郡主的两个丫头明玉、晓桐接了,便低头温柔地逗弄小郡主道。 王尔菡被硬生生地打断了眉飞色舞的演说,只好咽下已经到了嘴边的“意”字,讪讪地退了回去。 竟然……也不打开看一看? 白锦儿看准时机,从精致的细绸袋子中将荷包取出来,盈盈几步上前亲手呈给萧夫人,大方一笑:“嫔妾绣的是锦鲤,愿安和郡主纵有风浪,仍能游刃有余。” 萧夫人只略微看了一眼,小郡主张着嘴巴,高兴地拍着手直道好看。 明玉晓桐仍然接了过来,连连惊叹:“这锦鲤的鳞片也都丝丝分明,真是栩栩如生!” 白锦儿不免将得意之色露在了脸上,正要退回,却听见萧夫人不温不火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好看是好看,只是我倒宁可钏儿一辈子无风无浪的呢。” 萧夫人是看着小郡主笑着说的,可这带着笑意的话背后的褒贬之意却是分明的。 白锦儿的得意之色立刻褪去得无影无踪。 原来她还觉得自己的说辞绝妙无比呢。 谁知道萧夫人竟是鸡蛋里非要挑出骨头来。 可恶。 梅忍冬惴惴地揣着自己的荷包。 白锦儿那样好的绣工都被冷言冷语抹杀了,她该怎么办? 此时白锦儿回到座上坐定了,也没有人再上前。陆玑和冯韶夷似乎都将目光投在了自己身上。 梅忍冬紧紧闭了眼,默念了几个“阿弥陀佛”,就赴死一般上前去了。 没有漂亮的装饰也没有精致的锦盒绸袋。 一个小小的米黄色暗纹绸布荷包上,只绣了一个“安”字。 萧夫人笑了。 梅忍冬红着脸低头小声地说道:“嫔妾……嫔妾绣工不好,也不认得多少字,但嫔妾知道这‘安’字是极好的,所以……所以……” 她突然就说不下去了,明玉和晓桐赶紧接下打了圆场。 萧夫人微微笑道:“我也觉得这‘安’字很好。” 一边转头又逗小郡主道:“还是你七星哥哥给赐的封号呢。” 小郡主咯咯笑着,又成了之前欢脱的模样。 梅忍冬暗暗松了一口气,回到座位上。 该陆玑了。该她了吧。 王尔菡和白锦儿狠狠地盯着陆玑。 王尔菡的衣襟都快被抓破了。 “我家小主没有做荷包。”茜纱歉意地低着头福礼道。 “哦?”太后脸上似有怒意。 萧夫人和王白二人一样惊讶。 竟然会放过这么一个讨太后皇上喜欢的机会? “为什么?”萧夫人和颜悦色地问,她没有想过要责难,只是有些奇怪。 而且,相比王尔菡和白锦儿两人刻意讨好的行为,她反倒更欣赏这样的坦诚相见。 陆玑却是疑惑,那****明明看见过冯韶夷绣了一半的荷包啊。 茜纱低着头继续说道:“我们小主自幼在西域长大,因此不擅于这些针线活计,请太后、萧夫人宽恕。” 萧夫人宽容地笑了:“无妨。” 陆玑明白了,大概是冯韶夷觉得自己绣得不好,不愿拿出来示人,所以干脆推说没绣吧? 真是个要强的人啊。 不过这样坦率,倒让陆玑也挺喜欢的。 这下该陆玑了吧。 王尔菡和白锦儿放松了一些,脸上也微笑起来。 白锦儿端起了茶杯。 看那根破草能有些什么花头? 只怕还会被嫌弃过于卑贱吧! 她们已经等着看陆玑的洋相,谁知萧夫人却似乎是有了收尾之意。 “我就替钏儿谢过各位了。”萧夫人笑着说道,命明玉晓桐将东西都收起来,又将几串绿松石手串分发给五人。 “这是湖广上来的绿松石,颜色润泽得很。”萧夫人说着,也拿了一串给小郡主放在手上把玩。 小郡主把手串放在脸上围住眼睛嘻嘻笑道:“娘亲,这个蓝色里有云!钏儿看见云了!” 引得萧夫人呵呵笑着抱起她在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王尔菡不甘心。 就这样放过陆玑了? “陆宝林前几日还在绣着给小郡主的荷包呢,”她没能掩饰住心里熊熊燃着的一团火,阴阳怪气地说道,“今儿怎么不见拿出来呢?” 第三十二章 要死的宝贝 陆玑正和梅忍冬嬉笑着比对把玩两串绿松石,忽然听见王尔菡这么一说,不由得抬起头来。 要是王尔菡知道她和萧夫人是情谊不浅的故交,恐怕就不会这样说了吧? 又是这样的自以为是,忘了上次白锦儿的教训了吗? “菡儿说陆宝林有,陆宝林为何不拿出来?”太后居高临下地斜睨地她,朱唇轻启。 小郡主搂着萧夫人的脖子,张着小嘴好奇地朝着陆玑看。 她也是第一次看见陆玑。 “陆宝林自然是给我做了的。”萧夫人抬起头像有些骄傲似的,“只不过没必要在人前显摆罢了。” 陆玑朝萧夫人微笑颔首。 人前显摆? 王尔菡一脸错愕。 是骂她们哗众取宠? 要不是白锦儿按着她,她可能就要跳出来让姑妈主持公道了。 萧夫人和陆玑之间一定有什么。此时再争,也是有害无益。白锦儿暗想。 梅忍冬愣愣的。原来自己跟错了风啊,也跟着她们惹了一身臭。 不过她倒也不在意,只是有些羞赧。 “行了行了。”太后不耐烦地抬了抬手。 菡儿也真是沉不住气,倒不如锦儿有胆略。 也难怪之前发生这种事。还是锦儿有魄力。 “你不是要去储秀宫吗?”太后转头问萧夫人道。 什么?还要去储秀宫? 王尔菡瞪着眼,紧握的拳头里绿松石上都有了一层薄薄的香汗。 白锦儿也是心头一跳。 萧夫人点头,月姑便来从她膝上抱下小郡主。 “那我们就先走了。”萧夫人向太后辞道,也没有刻意掩饰心里的不愉快。 说着便走下来,温和地微笑向陆玑道:“走吧,玑儿。” 玑儿?! 王尔菡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陆玑向太后福了福身,便和萧夫人一同扬长而去。 “储秀宫、储秀宫!学写字、学写字去咯!”刚出门不久便听见小郡主清脆伶俐的笑声。 冯韶夷和梅忍冬也相继行礼告辞而去。 王尔菡一掌拍在手边的几上,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姑妈!你看那萧夫人!她就是故意要挑我们的刺!” 皇上待萧夫人如生母,要是萧夫人在储秀宫,皇上还能不去?她这是急的。 “好了菡儿。”太后和颜悦色地安慰她,“她就这么个臭脾气。” 王尔菡跺跺脚,噘着嘴用力地“哼”了一声。 “太后可知道,萧夫人和陆宝林是不是有什么渊源?”白锦儿试探地开口道。 太后却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不该问的,以后就别再问了。” “姑妈!”王尔菡生气地小声嘟哝着,“怎么也帮着外人瞒起我们来了……” 她不明着嚷嚷,也是怕太后生气。 白锦儿内心冷笑。 怎么,这还是宫中秘闻不成? 太后不说,她就自己派人打听。 这世上还能有不透风的墙? *************************************************************************** 出了钟粹宫,小郡主就跑前绕后,嘴里欢呼大叫,乐得不知所以,好像刚才从太后那里受的一点气都抛在了脑后。 大概也是松了一口气吧。 “钏儿以前很少来宫里,来了也只是去养心殿找七星,更不像现在这么高兴。”萧夫人看着女儿蹦蹦跳跳,感慨地说道。 宫中人心不单纯,小孩子纯澈的心一下子就能感受到。 陆玑倒觉得太后说得也对,小郡主很懂得看人脸色,十分敏锐聪慧。 “这回是诚心想来读书呢。”她笑着说。 萧夫人忍俊不禁:“上回嚷着要去祁郡王府,一去就看见添寅正伏案写字。知道她的兄弟们都写字作文,她也就嚷嚷着要学了。” 陆玑点点头:“也许是可造之材呢。” “可造什么呀。”萧夫人摇摇头,“女子无才便是德啊。” 陆玑弯着眉毛笑了:“那芩姨还是送钏儿来了。” 萧夫人拉着她的手拍了拍,笑道:“交到你手里,我还有不放心的?” 陆玑会心一笑。 “娘亲!娘亲!”小郡主忽然蹲在路旁捡起了什么,不停地向萧夫人招着手,“快来看呀!” 月姑凑近一看,吓得脸色一变:“小姑奶奶,这鸟儿都死了!多脏啊!快扔了扔了!” 小郡主不乐意地噘着嘴,将两只套着金手镯的肉乎乎的小手拢起来护住那东西:“我不!” 萧夫人摇着头,抬抬手对陆玑笑着说道:“你去。别的不要紧,就怕她放进嘴里。” 陆玑点点头,笑着走到小郡主身边俯下身子,“钏儿捡着什么宝贝了?给姐姐看一看可好不好?” 小郡主看着她,又看看萧夫人投来鼓励的目光,迟疑道:“不是宝贝……它快死了。” 说着便摊开两手。 竟然是一只奄奄一息的花头羽身的小麻雀。 雏鸟的肚子上裂了一个小口子,周围的羽毛都被染红了。它紧紧闭着眼,只有爪子还能微微地动一动,证明它还活着。 陆玑看着她一脸心疼的模样,心里一动。 这份悲悯和善良,值得她去保护。 “钏儿想救它吗?” 小郡主抬起脸,用一双像极了她的皇兄们的澄澈灵动的黑眸子望着她,惊喜地问:“可以吗?” 陆玑点点头,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粉嘟嘟的小脸颊,“当然可以啦。不过,我们得赶紧回去替它找个大夫,一直待在钏儿手上可不行。” 小郡主一听,急忙站起身来,捧着小麻雀,不住地催着:“那我们快走!快走快走呀!” 那垂死的小麻雀把月姑紧张得不得了,连连地朝她手上看着,怕是死的,脏了小郡主的手;又怕是活的,突然起来啄她一口。 简直是急得抓耳挠腮。 萧夫人看得哈哈笑了起来:“月姑这乳母倒比我还不放心呢。” 月姑满头大汗地回过身来,有些责怪道:“夫人的心也太大了些,郡主还小呢,怎么能不看着些?” 谁知小郡主听见了,停下脚步来,跺脚冲萧夫人嚷嚷道:“钏儿不小啦!钏儿都要学写字了!娘亲快带月姑回去!钏儿不要月姑了!” 月姑就这样被“发配边疆”了,引得萧夫人更加逗她道:“好好,这就回去,这就回去!那你就一直待在这里学写字好不好?不要月姑也不要娘亲了!” 小郡主愣着眼,黑亮的眸子里瞬间积蓄了泪水,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娘亲不要钏儿了……月姑也不要钏儿了……”她摊着两手捧着小麻雀,站在路中间嚎啕大哭起来。 月姑抱起她亲了一口,笑道:“傻钏儿,月姑要你,月姑要你。那钏儿把鸟儿给月姑好不好?” 陆玑笑了起来。月姑可真是不死心啊。 小郡主立刻收了眼泪,把头一歪,坚决道:“不行!” 一边挣扎着就要下来。 月姑无奈地笑了笑,“钏儿认准了一件事,那可就是软硬不吃的。” 这话是说给陆玑听的。 毕竟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要带着小郡主呢。 陆玑诚恳地点点头。 等到了储秀宫,宫里已经是茶香满溢。 陆玑不爱喝茶,储秀宫里也不会有这样浓的茶香。 除非赵治寅来了。 ******************************************************************************* 谢谢大家的收藏!谢谢瑟瑟的推荐票!(^_^) 第三十三章 人家有名字的 “你七星哥哥在里头呢。”萧夫人小声朝小郡主道,乐呵呵地笑开了。 一听说赵治寅在里头,小郡主立刻撒欢地从宫门一直跑进去。 听棋抱着一床薄被子出来,小郡主正撞在她腿上,“哎呀”一声跌倒在地上,手里的小麻雀也被甩在了一旁。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呦!”月姑立刻扑上去扶起小郡主来,不住地问磕着哪儿了疼着哪儿了,一边还拿刀子般的眼神剜着听棋。 小郡主爬起来拍了拍手,也没哭没闹,安静地任由月姑掸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娘亲教过她,跌倒了哭也没用,爬得起来最要紧。 不过这个人是谁啊?她还是有些生气。 莫名其妙吃了个亏,大人都难咽下这口气,更何况一个小孩子呢? 可是娘亲好像也没怪她撞倒了自己,反而笑着看这个人。 她犹豫了一下,撇撇嘴没出声。 听棋只觉得腿上撞上个软绵绵的东西,胸前又有被子挡着,也看不见底下的人,只是看着陆玑和萧夫人张大了嘴,颤动着嘴唇。 “怎么?不认识我了?”萧夫人从月姑手里领过小郡主,替她掸了掸身上没有掸干净的灰,笑着反问道,“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玑儿你也不好好治治她!” 听棋眉开眼笑,刚想叫“芈师傅”,却被在里头听见动静匆匆赶出来的侍书打断:“萧夫人!” 听棋疑惑地瞥她一眼。 什么萧夫人? 陆玑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告诉听棋呢。 听棋心想小主怎么什么都和侍书串通好了,却不告诉自己? 唉,谁叫自己笨呢? 萧夫人就萧夫人吧! 听棋抱着被子,仍然是喜不自胜地说道:“萧夫人,你怎么来了?” 刚问出口就觉得自己傻了。 小主绣了那么久的荷包,不就是要给恭亲王妃萧夫人的女儿安和郡主的吗?不是说萧夫人还要把小郡主送过来学读书写字的吗? 那芈师傅就是恭亲王妃? 听棋好不容易合上的嘴又大张开来。 天呐。 侍书轻轻地撞了她一胳膊,让开身子,又转过头对萧夫人和陆玑笑着说:“皇上都在里头等好久了,萧夫人和小主快进去吧。” 萧夫人把一直抱着自己腿的小郡主拉出来,说笑着和陆玑进去。 “我说你怎么身边儿一个人都没有呢?敢情都被你叫回来干活儿了。”萧夫人打趣道。 “到了慈宁宫我才想到的。”陆玑笑说,“今儿天气比前两天还好,叫她们回来多晒几床薄被子。小孩子的被褥还是多晒晒的好。” 小郡主从母亲身后探出头来朝她做了个鬼脸。 “好好好!”陆玑乐了,“钏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小郡主满意地咧开嘴笑了。 “呀。”她忽然皱起小眉头,着急地停住脚道,“我的小鸟儿呢?” 她的小鸟儿不见了。摔了一跤不见了。 小郡主要回头去找。 陆玑拉住她,对萧夫人道:“芩姨先去吧,我陪钏儿去找。” 萧夫人很放心,点点头便进去了。 “哎哎。”月姑望眼欲穿地看着小郡主,还是被萧夫人拉了进去。 别挡着她们俩培养感情。萧夫人在心里说道。 陆玑带着小郡主又退回到门口。 垂死的小鸟儿静静地躺在石阶上。小郡主忙不迭地拾了起来,唏嘘不已。 陆玑把手绢给她,认真说道:“小鸟需要温暖。” 小郡主疑惑地抬头看她。 这样大的太阳,这样热的天,小鸟还需要温暖吗? 对了,晓桐说人死了就会凉的。 姐姐一定也是怕她的小鸟死了。 小郡主赶紧乖乖接过来,顺从地用手绢包住了捧在右手心里,又仰脸问道:“姐姐,现在怎么办?” 不知不觉就开始信任陆玑了。 陆玑摸着她的头,“我们去替小鸟找大夫吧。” 小郡主点点头,严肃地应道:“嗯。” 毕竟这可是关乎生死的大事,必须严肃。 听棋耳朵尖,听到要找大夫,立刻就奔了过来,欣喜道:“我去,我去请大夫!” 小郡主眉毛一横,跺脚说:“谁要你去了?” 就是这个人撞的我!害我差点忘了小鸟儿。小郡主带着敌意看她。 听棋盯着眼前这个圆头圆脸长相喜人的小不点,乐了,蹲下身去:“我知道大夫在哪里啊,帮你去找还不好吗?” 碰见了比自己还弱小的小家伙,听棋从未有过的母性上来了。 小郡主噘着嘴“哼”了一声,不答话,只抬头看陆玑。 “我想要自己送小鸟去嘛。”小郡主可怜巴巴地道,眸色深得像要滴出水来。 陆玑抿嘴一笑:“好,好,姐姐陪你去。” 听棋“啊”了一声,直起身来,闷闷不乐。 陆玑拉起小郡主的左手,忽然说道:“听棋你也去吧。” 听棋惊喜极了,喜出望外:“真的?” 陆玑点头:“太医院你熟。我不认得路,你不带我们去?” 听棋像个孩子般一连蹦了好几下,“好咧好啊!当然好了!” 小郡主看着她得意忘形的样子哈哈大笑。 这样两人算是和解了? 孩子就是这样简单,不需要任何仪式。不像大人,非得一报还一报,或者是争一个“海纳百川”的胸襟名声。 陆玑忍不住也笑了。 听棋蹦蹦跳跳哼着小曲儿在前边带着路,小郡主拉着陆玑的手也一蹦一跳地跟着。 阳光和煦,微风摇叶。陆玑觉得这一幕特别美好。 朴实简单的快乐,在宫中多么可贵啊。 “姐姐。”小郡主忽然慢下脚步来悄声向陆玑说道,“她也是个郡主吗?为什么还要自己晒被子?还穿着宫女的衣服?” 陆玑哈哈笑了:“她哪是什么郡主?是我从宫外带来的丫头。” 小郡主没笑,疑惑地看向前面的听棋,“哦”了一声。 大概,是因为听棋不像其他宫女一样规规矩矩的吧。 恭亲王府里的丫鬟婆子大概都是像月姑晓桐明玉那样的,沉稳大方,但比宫里的宫女们多了许多自由感。 这也只有萧夫人这样的人才调教得出来,换做是太后,身边的人一定也是噤若寒蝉的。 小郡主看看听棋,又看看陆玑。 大概这两人颠覆了往常她对皇宫的印象吧。 “什么时候才到呀!”小郡主摊开右手看了看,仰起脖子朝听棋喊道。 听棋转过身来一边后退着一边仍然蹦蹦跳跳,兴致高昂说:“就到了就到了!小郡主别急呀!” 小郡主把嘴一撅,不乐意道:“人家有名字的!我叫钏儿!” 陆玑想起月姑晓桐明玉在人后都是喊她“钏儿”的。 福贵人家都愿意把孩子贱养着,图个平安顺遂。 听棋点头,笑嘻嘻道:“钏儿,钏儿!我叫听棋!——咦,小主怎么这样看着我?” 然后“啊”一声,背后便撞上了一堵结结实实的肉墙。 听棋正要跌跤的时候,却被人拉住了两臂。 陆玑和小郡主哈哈大笑。 “哇!”听棋却是像被火烫着了一般跳开。 人家毕竟是个姑娘家,这双手再白再嫩,也掩饰不了是双男人的手。 可一跳开看见了来人听棋就后悔了。 “宋太医!”听棋委屈巴巴地埋怨道,“怎么是你呀!” 早知道是你,我才不会跳开。我要……我一定要装晕过去!这样宋太医就能抱我回去了……听棋幸福地想着。 多好的机会呀。 可惜一切都晚了。 第三十四章 败下阵来 “怎么就不能是我了?”宋真耸耸鼻子,说道,“要不是我,你早就摔得一身泥了!” 听棋红着脸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希望是他,可是怎么又能是他呢! 听棋带着兴奋的笑讪讪地退到陆玑身后,又探出头来。 “陆小主今天怎么亲自来了?”宋真欹着头问。 陆玑笑着应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自然是有事求你。” 宋真意味深长地笑了。 又是什么“疑难杂花”要他闻? “他是谁啊?”小郡主好奇地看着听棋一点点缩回来,问道,“为什么听棋姐姐这么怕他?” 陆玑笑着晃了晃她的手。 “他就是大夫呀。” 小郡主惊讶地“啊”了一下。 家里来的太医都是花白须发的,竟然还有这样年轻漂亮的大哥哥? 小郡主羡慕地看着他,立刻拉着陆玑把自己的右手送上去。 “大夫快看看它!” 肉肉的小手掌小心翼翼地摊了开来。 宋真有些惊讶。 “怎么样?”小郡主急切地问道,“怎么样啊?” 宋真微微讶异。 “这是……?” 没等陆玑回答,听棋就探出头来说道:“这是恭亲王府的小郡主!” 宋真看着小郡主黑亮的眼神。 “我看看。”宋真接过绢子,心中却在暗叹。 这陆宝林可真不简单,能搭上小郡主。 宫中谁人不知道小郡主是被皇兄们捧在手心里疼的呢。 “大概是被调皮的小太监拿弹弓打伤了吧。”宋真判断说,“伤口不大,估计是吓昏的,敷点药就行。至于醒不醒得来,得看它自己了。” 做完了花匠,又成了兽医。宋真在心里发笑。 陆玑可真能给他找事做。 小郡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嗯,那就敷药。” “让听棋姑娘随我来吧。”宋真对陆玑道,“太医院不便有贵人出入,陆宝林和郡主就先请回去吧。” 陆玑一想也是。哪有亲自去太医院诊治的。 谁知小郡主一听急了,“不行!我也要去!” 宋真蹲下来捏捏她的脸,安抚道:“听话,一会让听棋姐姐带它回去,好不好?” 小郡主坚决地摇摇头。 宋真叹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块牛轧糖来,“现在呢?” 小郡主看着糖,思索了一下。 “马上就送回来?”她问道。 陆玑和听棋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 他还有这手,威逼不行就利诱。 宋真点点头,伸出小拇指笑着说:“我们拉钩。” 小郡主还是只盯着那块糖,问道:“还有吗?” 陆玑笑出了声。 宋真无奈地又掏出一块来:“最后一块啦!我就这么点爱吃的东西……唉!” 小郡主心满意足地接过来,伸出小拇指和他勾了勾。 “你也喜欢吃糖吗?”小郡主把一块糖放进嘴里,高兴地问道。 这个太医和她的皇兄们一样好看又温柔。她挺喜欢他。 宋真直起身来,抱手问道:“你还想不想救小鸟了?” “想啊。”小郡主愣了一下,赶紧推着听棋走,“听棋姐姐快走!早点带着鸟儿回来!” 陆玑也叮嘱道:“早去早回。” 听棋应了声“是”,立刻迫不及待地跳着步跟宋真走。 “等一等!”小郡主奶声奶气地嚷道,跑过去招手让宋真蹲下,把另一块糖塞进他嘴里。 听棋看着眼红。 宋真笑了,站起来朝小郡主和陆玑挥了挥手。 陆玑这才带着小郡主回储秀宫。 路上小郡主问她道:“刚刚那个哥哥叫什么?” 陆玑回答:“宋真。” 小郡主“哦”了一声,“咿咿呀呀”地哼唱起了什么歌谣。 “那个哥哥好吗?”陆玑笑着问道。 “嗯。”小郡主眼睛亮亮地点点头,“皇宫以前不是这样的呀。” 以前没有听棋那样坏脾气的丫头,也没有宋真这样年轻好看的太医,也没有这样陆玑这样的皇嫂。可不是不一样么! 陆玑想了想,笑了。 明明是走到哪里都被宠着的才四岁的小家伙,怎么就有世事变迁的沧桑感叹了? 小郡主又开始一蹦一蹦起来。 这样的皇宫她才喜欢嘛。 *************************************************************************** 赵治寅在储秀宫里支了个茶灶亲自煮茶,难怪茶香四溢,与往常不同。 银漪侍书领着一干人等在房里伺候着。 案上是与萧夫人还未厮杀完的棋局。 “七星哥哥!”小郡主大叫着扑到赵治寅身上,咯咯地笑作一团。 赵治寅温柔地将她搂在怀里,抬头问陆玑:“芩姨说你们去找鸟儿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陆玑笑着在萧夫人身边坐下,“去了趟太医院,替小鸟儿找大夫。” 赵治寅淡淡应了一声。 又是去找宋真啊。 萧夫人倚在几案上眉头紧锁,一手拖腮,另一手执一黑子,迟迟不落。 陆玑看了一眼棋盘,白子杀势汹汹,而黑子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奄奄一息。 胜负了然。 萧夫人苦笑着将黑子丢回棋盒里。 “又输给了你小子!” 赵治寅笑了。 陆玑端详良久。她倒觉得还有一线生机。 她捻起一枚黑子来,轻轻落下。 “这样呢?”她盯着棋盘问道。 赵治寅调整了一下抱着小郡主的姿势。 萧夫人也凑过来看新的棋局。 “有救了!”萧夫人一拍手。 赵治寅飞快地捏起一枚白子,落了下去。 陆玑沉吟一会,又落下一枚黑子。 两人飞快地来回几个回合,小郡主也不言语了,微张着嘴看着。 屋里一时鸦雀无声,安静极了。 黑子好不容易刚刚有了起色,却又被白子几下子压了下去。 赵治寅的棋风沉稳有力,杀气十足。 陆玑把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中,微笑道:“我输了。” “啧啧。”萧夫人叹息着,“还是输了。” “即使占得了先机,也不一定能将优势保持到最后。”陆玑感慨地说。 赵治寅看着她点点头。 非妇人之言也。 侍书带着菱歌来撤去棋盘,将塌下杌子上的果盘放回到炕桌上。 陆玑抓了一把果子要给赵治寅怀里的小郡主,忽然想起什么。 “侍书,带小郡主去洗洗手吧。” 小郡主仰脸笑了,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侍书应声“是”,抱下小郡主来,带着去洗手。 陆玑让银漪把自己绣的荷包拿来给萧夫人。 “呦?”萧夫人有些惊喜,“我不记得你绣工这么好。” 陆玑未出阁时给萧夫人绣过一条盘发带,那绣工并不出彩,比起眼前这件来可是差远了。 “侍书教得好。”陆玑笑道,“男佩观音女佩佛,这弥勒又是平易近人的,不怕钏儿压不住。” 佛黄色绣缎荷包上是一尊墨绿带灰的笑口弥勒佛,神态憨然可掬,呼之欲出,四周围穿着莹润的碎玉石。 赵治寅接过来看,见略微有些鼓鼓的,就打开来看,“里头是艾草?” 陆玑点头,“艾草能辟邪祛病。” 萧夫人不住地说着“好”,拉着陆玑的手,越看这两人越欢喜。 做梦也没想到,她的徒弟会入宫成为她发小儿的儿媳妇。 真是缘分不浅。 此时梅忍冬带着甘饴刚出咸福宫,却看见白锦儿和王尔菡带着几个宫女进了储秀宫,不由得站住了脚。 “小主……”甘饴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迟疑地问,“我们还去么?” 梅忍冬摇摇头,咬着唇道:“明天再去吧。” 不知她们又要来找什么麻烦了呢。 *************************************************************************** 求推荐票啊推荐票~(╯▽╰)这样才有人能看到啊~ 第三十五章 因为我乐意 侍书带着小郡主从东边抄手游廊里过来,远远便看见一行人进了正屋。 小郡主“哎呀”一声停了脚,噘嘴道:“我不去了。我就在这儿玩。” 侍书猜出来了,她就是不想和白锦儿王尔菡她们在一起。于是也没勉强,叫了小福子小禄子来陪她解闷,几个人在游廊里坐下玩耍。 小福子小禄子都是很能玩的,很讨小郡主喜欢。 小福子听说小郡主收养了一只小鸟,就说要替小郡主做一个鸟笼子。 小郡主欢喜极了,骑在小禄子脖子上几个人就到尚工局要材料去。 侍书嘱咐了他们俩几句,就也进屋去了。 屋里茶香萦绕。因为白锦儿和王尔菡来了,茶灶上又滚滚地热了起来。 白锦儿捧着紫砂茶杯闭着眼细细地品着。 要论品茶,白锦儿还是有点心得的。 “是去年梅花上的雪水吧?”她张开眼,柳眉一弯笑了。 赵治寅赞许地颔首。 萧夫人也点头赞道:“尝得不错。” 她向来是对事不对人,即使不喜欢她也还是就事论事地夸奖她。 芩姨很公道。 陆玑想着,看见侍书进屋来,就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郡主呢?” 侍书低头答道:“小福子说要替郡主做个鸟笼,郡主一高兴,就跟着去了。” 萧夫人最了解自己的女儿,立刻明白了几分,点头道:“无妨,随她去吧。” 王尔菡“咿呀”一声,好像才想起来似的,“说到小郡主,我们正是来看陆宝林给郡主绣的荷包的。 她真诚而急切地看着萧夫人。 白锦儿波澜不惊地也看着她。 “听说陆宝林是让侍书教的,侍书的针线又是绝好的,所以我们也想来开开眼。”王尔菡继续说道。 她这么一说,陆玑要是绣的好,那还指不定是谁拿的针呢;要是绣的不好,就更丢人了。 好恶毒的心思。 萧夫人蹙眉。 这傻姑娘再三被人家当枪使了也不自知,真是蠢啊。 罢了罢了。 萧夫人让月姑把陆玑绣的荷包拿出来。 白锦儿脸色微变。 王尔菡瞪着眼吃了一惊,旋即怒意陡生。 到底还是被陆玑骗了。 这女人,竟然故意说假话,让她们掉以轻心! 陆玑像要证明自己似的,将荷包轻轻捏了一捏。 “里头放了艾草。”侍书配合似的轻轻说道。 什么! 一语如五雷轰顶。 王尔菡手里的茶杯被打碎了。 不是绣的艾草,是装进去的艾草。 当日她的确说的是“用艾草”。 陆玑真是狡猾。 白锦儿和王尔菡都出了一身冷汗。 白锦儿心想,要是陆玑想害她的话,她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赵治寅很困惑,他看不懂。 陆玑的荷包明明也没有好看到惊世骇俗的地步,她们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萧夫人安静地品茗,心道此前必是有事发生。 陆玑却是很欣赏白锦儿和王尔菡此刻的表情。 她觉得借力打力比将单单这些害人之人绳之以法还大快人心。 这样要有意思得多。 白锦儿很快恢复了泰然的神色,王尔菡脸上仍然青一阵红一阵的。 萧夫人叫月姑仍然把东西收起来。 她要把荷包放在王府里郡主的枕头下。 “萧夫人打算把荷包带到王府去吗?”白锦儿微笑着问道,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转瞬即逝的事。 她就是这样,好像有一张一张用不完的假面,可以尽情贴在脸皮上。 萧夫人点头。 “不过,我只带玑儿的回去。”她坦率地说道。 “什么?”王尔菡又惊又气,“噌”地站了起来。 这荷包是太后叫她们绣的,萧夫人不带回去,不但不给她们脸,更是不给太后脸。 “菡儿。”白锦儿责怪地看她一眼,拉着她慢慢坐下。 萧夫人无所谓似的笑着说:“荷包这么大点事儿,也值得这么生气?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你们的荷包也都在这里,要是不愿意我送给宫娥们,就都拿回去吧。” 王尔菡气得几乎要跳脚。虽说这荷包不是她绣的,可这名义上到底也是出自她之手,萧夫人这样送给宫女们,不是往她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吗? 白锦儿大方笑道:“萧夫人哪里的话,送给宫女们也是好的,我们拿回去做什么?” 萧夫人抿了口茶,“还是白美人识得大体。别的我也不担心,就怕这东西来路不明,给我们钏儿莫名其妙又认了个母姨辈的人。” 说着又呵呵一笑。 众人听她话里有话,心里都明白了几分。 白锦儿绣工好,根本不需要作假;梅忍冬又那么憨厚,做的东西也朴实,此刻更是不在场。 萧夫人是在说王尔菡弄虚作假了。 王尔菡像被戳中了心口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怎么就忘了?萧夫人这样尊贵的皇室王妃,怎么会不认得京城顶尖绣娘的手艺? 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么多人都看见了听见了,她只恨面前没有条地缝可以钻进去。 实在太丢人了。 “哦,对了。今天你们也都在这,我就对皇上说了吧,省得你们又缠着皇上问东问西的。”萧夫人扭过头看皇上。 “芩姨您说。”赵治寅点头道。 对萧夫人,他每求必应,尽管萧夫人于他也很少有所求。 “我要你晋一晋玑儿的位分。”萧夫人开口道。 皇上眼皮子微微一跳。 四周都是骇然。 陆玑也微微张着嘴,疑问地看着萧夫人。 “为什么!”王尔菡忍不住问道。 她不服气。她陆玑凭什么和她平起平坐?还真以为自己有了靠山了?她不服! “没为什么,因为我乐意。”萧夫人轻描淡写道。 因为她乐意。 好大的口气! 白锦儿在心里打着鼓。 陆玑和萧夫人的事必须赶紧查一查,立刻查,马上查。 “你们也不必不满意,太后和我商量了,说来场大封,给你们都晋一晋。”萧夫人笑着说道。 都晋一晋? 都晋一晋啊。真是“皆大欢喜”。 王尔菡拍拍胸脯。 都晋一晋就等于都没晋。她还是能把陆玑踩在脚下。 白锦儿也松了口气。 陆玑明白萧夫人是怕自己在低位会受人欺负。 她想得眼眶微微泛红。 “好。”赵治寅痛快地应道。 他心里有数了。 ******************************************************************************* 赶上六十周年校庆啦所以这两天比较忙,今天发得有些早。 周末将至,祝大家过得愉快~ 第三十六章 你为什么而快乐 萧夫人要留在储秀宫用午膳。 白锦儿和王尔菡告辞的时候,白锦儿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萧夫人说道:“这荷包还是压在郡主日常所睡的枕头下好。” 萧夫人看着她,想要看看她脸上写了什么计谋。 连一个小孩子都要算计?不至于吧。 白锦儿脸上平静无波。 “压病压病,人不在,拿什么压呢?”她继续说道。 萧夫人犹豫了一下。 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白美人说得不错。”陆玑点头说道,“虽然病根在家里,可重要的是要把福气和平安留在小郡主身上。” 她觉得白锦儿这次倒是没耍什么手段,左右还是为了讨萧夫人的欢心罢了。 萧夫人不再犹豫,拉着陆玑的手笑道:“是这个道理。”一边就让月姑吩咐人去恭亲王府把另几个母姨、姊妹做的荷包和符纸取了一道拿进储秀宫来。 哼,偏别人说了不算,她陆玑说得就在理了。王尔菡心里愤愤地说着。 不过,白姐姐突然这么一提,难道另有打算? 莫非她已经往那荷包里藏了针?等着戳小郡主一下嫁祸到陆玑头上? 还是她已经悄悄把荷包弄坏了? 不会吧,这荷包才经过她手一眨眼的工夫啊。 王尔菡呆滞着浮想联翩。 “小主?”绿玉怯怯地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胳膊。 “嗯?”王尔菡醒过神来,原来白锦儿叫了自己好几遍要走了。 又丢了一次人。 王尔菡愤愤地站起来,又向萧夫人和赵治寅告辞过,才和白锦儿一起去了。 出了储秀宫,王尔菡就忍不住问道:“白姐姐,那荷包被你做了什么手脚?” 一想到白锦儿又有计谋来整陆玑,她就忍不住要幸灾乐祸。 可白锦儿只是瞥了她一眼,“什么手脚?” 王尔菡急了:“没做手脚?那你刚才怎么硬要把荷包留在宫里?” 她有些失望。 白锦儿冷笑,咬牙反问道:“我就这么恶毒?” 王尔菡懵了。 是呀。难道她不是这么恶毒么? 两人前脚刚走,听棋后脚就跟了进来,捧着被肚子上被包扎了的小鸟。 “她们可走了!”听棋兴奋道,边快步走着边大声喊道,“萧夫人小主,快看这鸟儿!” 赵治寅笑了。这小丫头一点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就跟她主子一样。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就消退了。 对啊,陆玑从来没怕过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就连自己威胁要杀她,她也不怕。 她好像对他那么有把握,却又不是也不想控制他。 从来都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小鸟虚弱的叽喳叫声把他从微微的沮丧中拉了出来。 “它醒了啊。”陆玑惊喜地喊道。 赵治寅把视线移到她身上。 陆玑柳眉一高一低地微挑着,眼睛惊奇地瞪得圆圆的,鼻梁也似乎因为惊讶而更加挺翘,一张粉嫩的樱桃口讶异地微张着。 呵。他还以为她一直都会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呢,平和淡漠又骄傲,对什么事都是微微一笑毫不在意。 竟然也会有这样活泼性情的一面。 而且是为了这样不起眼的事。 这样的表情,他在九岁的拿到自己的丹青图的菡儿脸上看到过,在放走父皇射下的双雕这愿望实现后的七岁的子添脸上看见过,在第一次投壶中了全壶的十岁的广成脸上看见过。 所以现在的陆玑,和那些毛孩子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没什么两样。 眼前这满足的笑容让人看了很温暖,很欣慰。 原来她不是不会快乐地笑啊,而是没有遇到让她真正快乐的事。 受到君王恩宠竟然还比不上一只鸟来得让她开心吗? 真是无奈。 “宋太医妙手回春呀!”听棋咧着嘴笑道。 宋太医就是这么厉害! 陆玑接过来,“钏儿要是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你也很开心。赵治寅心里说道。 “咦?她去哪儿了?”听棋奇怪道。她在廊下坐了那么久也没看见她,又不在屋里,能去哪儿? “让小福子带着去做鸟笼子了。”侍书说道。 “也该回来了吧?”萧夫人向门口望了一望,说道。 话音刚落,小禄子和小福子就带着小郡主进屋来了,给几人请过安。 小郡主骑在小禄子脖子上,快哉惬意,侍书笑着伸手去抱她下来,送到萧夫人膝上。 “这么快就做好了?”赵治寅讶异地问道,指了指小福子手上提着的酸枝木圆顶镂花八寸细笼子。 “哪儿呀。”小福子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是刚才去尚工局,恰好碰见穆亲王带着人亲自来取这笼子,知道郡主要,二话不说立刻就给了,让那里的人再重新做一个。” “小郡主可真是皇上亲王们的掌上明珠呀。”小禄子又补充了一句,谄媚似的嘻嘻笑着。 “你呀,就会拍马屁。”听棋一手叉腰,一手在他额上用力点了一下。 “就让你们主子这么捧着这只鸟儿?”萧夫人眉头一蹙,佯怒道。 “我没事。”陆玑笑着说。捧着这刚醒过来的毛茸茸的小东西,倒让她觉得蛮新鲜的。 “是是是。”小禄子应着,赶紧去陆玑手上接过鸟儿。 “回来了呀!”小郡主惊喜地扑过头去看,“还醒了!” 小禄子手拙,不小心弄疼了鸟儿,鸟儿吃痛地叫起来。 “你这笨手笨脚的!”听棋毫不客气地给了一个脑瓜崩儿,“我来!” 听棋接过手,小心翼翼地把鸟儿放进了笼子里,拿到外边去了。 小郡主凑近陆玑悄悄说:“我看她比小禄子还笨手笨脚呢。不仅笨手笨脚,还臭脾气!” 说着就“咯咯”地笑了。 陆玑哈哈大笑。 这笨手笨脚又臭脾气的丫头,可是要给她伴读的。 赵治寅又看着她。 她还会哈哈大笑啊。 陆玑好像感觉到他的目光,收住笑容,褪作淡淡的微笑,朝他转过头来:“你老看我做什么?” 不笑是娴静,微笑是淑贞,可都不如她开怀大笑时那么率真可爱。 赵治寅好笑说:“看看也不行?” 只是想知道,什么样的事能让你这样开心。 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做到。 萧夫人笑着看他们两人,不语。 倒是小郡主拉着陆玑的手撒娇替他求情:“姐姐你那么小气干什么?让七星哥哥看一看嘛,七星哥哥又不是坏人……” 陆玑点头,轻轻捏捏她圆圆肉肉的脸蛋,“好好,七星哥哥没见过世面,姐姐就行行好让他看看。” 萧夫人“噗嗤”一笑,赵治寅也是脸色微变。 她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啊。要是在以前,可以说赵治寅没见过美人儿,可现在有那冯韶夷的国色天香在这后宫里,根本就使她也黯然失色了。 不过,她自然有她的美处,任何人都比不得的美处。 管那么多干什么?让看就是让看了。赵治寅心里想着,竟然有些窃喜。 “皇上,萧夫人,小主,厅上摆好饭了。”穗香进来禀道。 几人移步去用午膳。 午后小郡主要睡午觉,赵治寅也回养心殿去了。萧夫人和陆玑娘儿俩闲着没事,就对坐着摆下棋局。 “你们俩的棋都是好几年前我给启蒙的,”萧夫人感慨道,“没想到今日竟然对上手了。” 陆玑知道她说的是赵治寅,笑着落下一子。 原来她和他竟然还算是同门?哈哈。 “玑儿学得不好,忝列门墙。”陆玑调皮地眨了眨眼,“比不上七星师兄。” “瞎说。”萧夫人拖着腮思索了一会才展开眉对了一子,笑道,“我可就你这么一个徒弟。” 说到这,萧夫人才想起什么来。 “玑儿,你还记得,我让你别……”萧夫人看着她的肚子。 陆玑脸一红:“嗯?” 芩姨真是的,多让人害羞啊。 萧夫人看着她难得羞赧的样子,乐了。 不过,到底为什么不行? 陆玑疑惑地抬头望向萧夫人。 难道她不希望赵治寅多子多孙的么? ******************************************************************************* 因为校庆活动更晚了,抱歉抱歉! 大家周末愉快!(^_^) 第三十七章 陈年旧事 萧夫人看着她哈哈笑了。 “钏儿今年几岁?”她问道。 陆玑不解:“四岁?” 这跟钏儿有什么关系? “钏儿为什么那么小?”萧夫人又问道。 陆玑低头想了想。 钏儿是小。恭亲王是先皇的哥哥,可赵治寅都二十了,恭亲王唯一的女儿却才刚过四岁。 她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萧夫人和恭亲王那么晚才生孩子? 因为他们乐意呗。还能为什么? 萧夫人收回视线,重新落在棋盘上,捻起一子落下。 “玑儿,你几岁跟的我?”朱唇一开一合,嘴角似乎是沉浸在回忆里的笑意。 陆玑也舒缓地笑了,“九岁。” 一双白皙的纤手停了停,“嗒”地又落下一子。 这声音好像一根细针,一下子戳中要穴,打通了她的关节。 她好像明白了。 “芩姨……”陆玑忍不住抬眼看萧夫人,“是要等后继有人方能产子么?” 她今年十六,跟了萧夫人七年,而钏儿今年四岁。 在她十三四岁那两年,她的确很少见到萧夫人,少到印象都淡漠了。 竟然是去产子了。 也就是萧夫人收她为徒之后才诞下了钏儿。 不但是收她为徒之后,而且是在她小有所成之后。 产后身形容易走样,行动也将变得不那么敏捷。 原来是这样啊。 萧夫人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想。 所以竟然等了那么多年,才等到她这个徒弟吗? 那她呢?在这宫中,还能遇到她的弟子吗? 陆玑长出一口气。 还好她不是男人,不用替陆家传下香火。 生不生孩子,她也无所谓。 只是萧夫人这么一说,她倒有些忐忑起来。 有生之年她还能将这隐秘不传的舞技传下去吗? “钏儿怎么样?”陆玑问道。 母亲天赋过人,钏儿应当也不差吧。 萧夫人摇头,低头难过地说:“伯瑟已经这样宽容,再把他宝贝似的女儿教成了舞伶,他的颜面何存?” 陆玑点头感叹:“是啊。钏儿毕竟是位郡主。” 舞伶是要抛头露面的,任何不是没有办法的人家都不会将自己的女儿送去学舞。 当年九岁的自己也是在父亲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才得到父亲无奈的首肯,并且约定绝不抛头露面去外头献技表演。 也就是那时候开始,她明白要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不努力不争取,什么也得不到。 虽然她不认为舞伶是低贱的,可不代表所有人都那么想。 芩姨一定也是自卑的吧。 那齐太妃呢?也是因为自卑、愧对天下才躲了起来吗? 陆玑甩甩脑袋。 怎么又想到了赵治寅的生母。 那赵治寅呢?看起来,他倒是和自己的想法一致?他总不至于鄙视自己的母亲吧? 陆玑陷入了冥想。 萧夫人以为她心里不好过,握住她捻着白子的手,不无歉意地说道:“玑儿,原谅我没有早告诉你。” 陆玑笑着说道:“当年还小,哪懂这些。” 萧夫人这才也释怀地笑了。 陆玑一点也不为自己难过,她只是觉得芩姨和齐太妃有些可怜。 “那皇上他知道么?”陆玑小心地抬眼看萧夫人。 萧夫人摇摇头,“他不知道我们俩之间的事,也不知道我曾是舞伶。” 聪明如赵治寅,有意不告诉他的事,他也一定不会主动问的。 “那皇上对芩姨这样尊敬亲切,一定是因为齐太妃吧。” 陆玑笑了,她对齐太妃总是有种莫名的好奇感。 能在即将到来的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前抽身退向青灯古佛的人,一定是传奇吧。 “常如和我一同长大,都被我的师傅收养,”萧夫人又陷入了回忆似的,“只是她最终选了我作为衣钵传人。” 她抬起头来,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场景:“常如大发脾气,绝食三天之后绝尘而去,再也找不回来。” 萧夫人停了下来。 陆玑小心翼翼地问道:“后来呢?” “后来师傅亡故,”萧夫人笑了,“我迫于生计去了烟花之地卖艺,结果就遇到了跑出宫来想要买醉的废太子赵萧。” “恭亲王原来是太子啊。”陆玑惊讶道。 她知道大郜有过废太子另立新储,却不知道这事竟然并不久远,被废的太子居然就是恭亲王。 萧夫人点点头,看着她说道:“心爱的女子在他被废之后委身他人,只是买醉还是好的。” 萧夫人好像是怕陆玑觉得恭亲王太过颓丧,才这样解释。 竟然是为情,而不是为权。陆玑心里想道。 “后来我进了宫,就遇到了常如。”萧夫人欢快地笑着,好像又回到当年遇见故人时的愉悦心情,“她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曾经那么活泼直率,脾气也大,后来竟然会变得那么温良端庄。” 后宫能把任何人的棱角磨平吧。陆玑心里说道。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萧夫人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笑着说道。 陆玑点头。 可对她来说还很新鲜。 萧夫人认真地端详着棋局,拍手笑道:“这下可让我占尽先机了。” 她手里的黑子一落下,白子便受了一记痛击。 陆玑把正欲落下的白子放回棋盒,笑了:“芩姨赢了。” *************************************************************************** 安和郡主一醒来就嚷着要找娘亲,明玉晓桐赶紧将她带过来。 小郡主一到萧夫人怀里就紧紧搂紧了娘亲的脖子:“娘亲,钏儿梦见娘亲不要钏儿了。娘亲钻进一个很大很大的大黑洞里,钏儿怎么叫娘亲娘亲都不应,钏儿好着急。” 说着说着,两只圆圆的大眼睛就湿了。小郡主把头埋进萧夫人的衣领里。 被人看见多丢人啊。这可不是当时为了向月姑装可怜才哭的那样。 萧夫人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着。 陆玑笑着安慰道:“钏儿放心吧,梦都是反的,娘亲怎么舍得丢下钏儿呢?” 小郡主转过身来,瞪着两只红红的眼睛,破涕为笑。 明玉拿着绢子替她擦鼻涕。 “月姑呢?”小郡主探头四处看了看。 “月姑不放心别人,亲自回去给你收拾东西去啦。”萧夫人宠溺地刮刮女儿的鼻子。 “那月姑会留在这里陪钏儿吗?”小郡主转过头问。 萧夫人笑着摇头,“晓桐明玉会陪着钏儿的。” 月姑虽然体贴周到,可是让钏儿一直生活在无微不至面面俱到的照顾之下,她是不会懂得生活的艰辛的。 这就是为什么钏儿跌倒了,她绝不会动手去扶的道理。 她希望月姑也不要扶她。 偏偏她的女儿却是金贵的郡主之躯。 萧夫人是怕女儿被宠成娇气的女孩子,就像王尔菡。 现在不是,不代表以后不会成为那样的女孩子。 她很放心陆玑带着钏儿,比月姑要好。 她芈芩的女儿怎么能是个吃不得苦头动一动就要掉眼泪的人呢? ******************************************************************************* 谢谢支持!谢谢支持!求票求票~(^_^) 第三十八章 皆大欢喜 昨日还是晴照万里,今日一大早整座皇城就被雨水痛痛快快地淋了一场,又懒洋洋地出起了太阳。 平安和喜乐在院里嘻嘻哈哈调笑着扫着涝水。 “哎哎,你听小桂子说了吗!”平安眼珠子一转,凑近喜乐的耳朵低声笑道,“皇上昨晚去储秀宫被赶出来了呢!” “啊?”喜乐讶然一惊,瞪向她道,“不会吧?” 平安“嘿嘿”一笑,得意地晃着脑袋看她。 她最擅长探听各种消息,宫里有什么八卦轶事,不出半日就能传到她的耳朵里。 喜乐将信将疑道:“为什么赶走皇上?陆宝林是不是脑子有病?” 平安吓得捂住她的嘴,又警惕地向四周环顾一圈,才低声说道:“说这样的话,你还想不想要命了!” 喜乐拍拍嘴,念了几个“阿弥陀佛”,又凑近她悄声问道:“那到底是为什么?” 赶走皇上的恩宠?不是有病才怪呢! 不过话说回来,陆宝林这样犯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喜乐点点头,仿佛心里已经有了解答。 平安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嘟哝道:“你知道什么啊就点头!” 喜乐委屈地揉着脑袋:“什么嘛……” 平安用鹞鹰般警惕的目光再次扫视周围,丢开扫帚凑近喜乐。 “哪里是陆宝林赶的,”平安带着嘲笑轻声说道,“是小郡主硬要占了皇上的位置呢,非要和陆宝林同睡!” 说完,平安在喜乐耳边就开始哈哈大笑。 喜乐捂着快被震聋的耳朵,大声问道:“好笑吗!” 平安哈哈笑着说:“不好笑吗!哈哈哈哈……” 天子哎!竟然被小郡主赶了出来……小郡主可真不懂得成人之美啊!还是自己的皇兄呢!啧啧…… 喜乐踮起脚来,狠狠地拍在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平安的头上。 “你是不是傻啊!皇上被储秀宫赶出来了也不来隔壁的咸福宫,你还在这儿乐呢!” 平安先是恼怒地揉着头,接着想了一想,还真是! 皇上这都多久没来咸福宫了!她还在这乐! 是不是傻? 没见过这么缺心眼的。 “你们俩在这嘟嘟哝哝的干什么呢?” 甘饴好奇地凑过来。 “没!没什么!”喜乐平安脸色忽地一变,抓起扫帚讪讪地继续扫起涝水来。 “奇奇怪怪的。”甘饴莫名其妙地看了扫了她们两眼,咽了咽口水仰起头继续说道,“一会我和小主要去储秀宫,你们俩记得把昨日采来的莲子剥好,小主回来要做银耳莲子羹的。” 平安喜乐窘然地对视一眼。 “喂!你们俩倒是应一声呀!”甘饴抖了抖绢子上从头顶玉兰树上落下来的水,抬头看她们这副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平安喜乐连忙应声,“知道啦!让小主放心去吧!” 平安吐了吐舌头,朝宫门外看了一眼,“今天皇上还会去储秀宫吗?” “皇上今儿一早就去了,还说早朝后也要去呢。”甘饴高兴地道。她早就去储秀宫打听过了。 “去呀!”平安喜乐又是兴奋地面面相觑。 皇上也去储秀宫啊。那小主就能见到皇上啦。 小主要是能再像以前那样被风光大赏,她们做奴才的也长脸呀。 两个丫头美滋滋地想着。 “真是奇了怪了。”甘饴蹙眉,一边看着她们旁若无人地傻笑着,一边转身提着裙子跑回屋里。 梅忍冬正兀自照着镜子不放心地捋了捋鬓发,从镜子里见到甘饴回来,立刻转头笑着说:“你跑得这么急干什么?” 甘饴眨眨眼,还是别把两个丫头奇奇怪怪的行径告诉小主了吧。 “平安、喜乐她们拿扫帚往我泼水呢,这俩坏蹄子。”她装得一脸委屈,差点就要笑场。 梅忍冬笑笑,继续对着镜子左右瞧了瞧,站起来说道:“你去小厨房里把梅子糕带上,咱们走吧!” 甘饴应声去端了漆盘笼屉,跟在梅忍冬身后就往储秀宫去了。 储秀宫一如既往地纤尘不染,涝水已经排尽,院里只剩最后几朵飘零的石榴花。石榴树上空空的,只有几只小得几乎看不见的小石榴,轻轻地压弯了枝条。 小郡主打着哈欠和陆玑一起坐在石榴树下。 “梅小主来啦。”穗香喜滋滋地迎道。 “穗香。”梅忍冬亲热地打了招呼。 小郡主好奇地看着梅忍冬主仆二人朝这走来。 这人是谁来着?年纪小总是不大能记得人。 总之不是那两个讨厌兮兮的人啦! “钏儿,这是梅姐姐。”陆玑侧过头,提醒小郡主道。 小郡主甜甜笑开来,喊道:“梅姐姐好!” 梅忍冬笑着应了,在石凳上坐下,让甘饴把笼屉放上石桌。掀开笼盖,一阵白茫茫的热气褪去,现出八块紫莹莹的梅子糕来。 一看见有吃的,小郡主“哇”的一声,目光就像栓在了上头,再也移不开去。 她整个人的身子都抬了起来,凑近笼屉,对梅忍冬谄媚似的说道:“梅姐姐,这是什么呀?” 不管是什么,快让钏儿吃一口吧! 陆玑和梅忍冬看到小郡主垂涎三尺的可爱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陆玑打趣她,故意不叫她吃,只说:“这是梅子糕。” 小郡主看了她好久,竟然没有了下文。一阵失望,张着小嘴问:“不给钏儿吃吗?” 梅忍冬哈哈大笑着,把屉子推到她面前,“吃吧吃吧!” 小郡主的沮丧神情立刻一扫而光,两手忙不迭地抓起糕点就往嘴里送,嘴角脸上都黏了一些紫色在上头,一边还不住地含糊不清地嚷着:“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 逗得人不由得捧腹。 “姑奶奶,刚用过早膳呢,少吃一点吧,仔细伤了胃!”明玉过来笑着劝道。 小郡主很委屈:“是这个太好吃了嘛……” 不是她想多吃,是她不能不多吃啊。 “咦,陆小主这里的树怎么就没水落下来呢?”甘饴好奇道。 她想到自己被落湿了的绢子,可她们竟然还坐在树下。 小郡主抬起头,嘴里塞满了糕点,含糊不清地嚷道:“是钏儿……” 说着便打了个响嗝,大家都笑起来。 陆玑把笼屉移开,笑着说:“钏儿饱了就不许再吃了,不然以后都不叫梅姐姐送来给钏儿吃了。” 小郡主恋恋不舍地忘了笼屉一眼,将嘴里的食物留恋般地细嚼慢咽下去,又回味似的舔了舔嘴巴,听话地没有再要,跳下石凳让明玉带着洗手去了。 “是钏儿非要坐在这,所以皇上让人把树上的水都摇干净了。”陆玑笑着回答甘饴方才的问题道。 “原来如此!”主仆二人都是恍然大悟。 小郡主果然是皇上的掌上明珠啊。 一大早就赶在早朝之前先来看看这小皇妹,又是这样有求必应地宠溺。 “小主小主!”听棋提着鸟笼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笼里的鸟儿虚弱又惊慌得上蹿下跳。 “咦,梅小主也在?”听棋站住,扶住石桌喘气道。 “听棋?”陆玑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太医院了吗?” 听棋跑得太急有些缓不过来,一把将鸟笼放在石桌上,小鸟扑腾了一下,惊叫两声。 “外边……传旨的公公来啦!”她喊道。 梅忍冬也有些惊讶。 陆玑挑了挑眉。 来“皆大欢喜”来了? ******************************************************************************* 谢谢收藏支持的各位!(^_^) 第三十九章 平起平坐 听棋和梅忍冬昨日都不在,所以才都那么惊讶。 陆玑却是平静无波地站了起来。 “陆宝林,大喜大喜啊!”一个大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笑盈盈地从宫门迈步进来,看见梅忍冬“呦”了一声,“梅小主也在呢!那敢情是好,省得奴才们再跑一次腿!” 同行的小太监谄媚地笑着称是。 梅忍冬张圆了嘴,怎么还有她的事么? 甘饴赶紧拉拉愣住的梅忍冬同陆玑一同行礼。 两宫的宫女太监听说来宣旨了,都跑来储秀宫的庭院里,不顾地面泥泞齐齐地跪了一地。 第一道是陆玑的封赏旨,宣读完一下子都炸开了锅,宫女太监们欣喜又意外地议论纷纷。 “陆宝林竟然越过了一级!可真不简单吶!” “呸呸呸,我们小主现在可是陆昭仪了!” “对对!瞧我这脑子!” “还不知道我们梅小主会给晋成什么呢……” “哎哎,等着听就是了!” 能够“跳级”,似乎是在陆玑的意料之中的。 她知道芩姨的意思,赵治寅当然也知道。 陆玑泰然地起身领旨。 大公公恭恭敬敬地将圣旨交予陆玑,别有深意地说道:“恭喜陆昭仪,日后就能与白昭容、王昭媛平起平坐了。” “谁要和她平起平坐!” 钟粹宫中一阵乒乒乓乓的摔盘碎器声,王尔菡恼怒地一掀桌布,将桌上的茶盘果盘一股脑儿地撩在地上。 “哎呀小主!”红香绿玉吓得不得了,声音都哆嗦起来。 这平日里只拿画笔镇纸的纤纤玉手竟然也有这么大的力气。 可见是被惹恼了。 “行了你!”白锦儿蹙眉。 本事不大,脾气还不小。 真是废物。 “不行不行!”王尔菡一屁股坐下来,呜呜地哭起来,“行什么行啊!她陆玑凭什么!” 她是太后的嫡亲侄女!她爹是朝中右丞,哥哥又是青年有为的骁骑参领,更是开国功臣之后,她本来就该地位尊贵的。 那陆玑是个什么东西?! 王尔菡越想越气,愤怒地喊道:“她只不过是一个从二品文官的女儿,拿什么和我比!” “你是说我比她还不如?”白锦儿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抬起眼冷笑道。 白锦儿的父亲两江织造白启山官居五品。 所以王尔菡的这话在她听来实在是刺耳。 “啊?”王尔菡听不明白,她以为白锦儿也是气糊涂了才说胡话,“白姐姐你当然比她好多了!她什么都不会,只是一个会跳舞的跳梁小丑!哪有女孩子愿意这样抛头露面的!那晚她还跳得那么高兴呢!” 说到“那晚”,又戳到了白锦儿的痛处。 这个女人实在太蠢! 白锦儿头疼地将手肘抵在几上,抚额轻叹。 可谁叫她是王家的人呢。 “太后娘娘来了。”蜡云打起帘子。 重锦包裹之下的华贵妇人疾步踏了进来。 “姑妈!”王尔菡从圈椅上一跃而起,扑向太后哭道,“皇帝哥哥又欺负菡儿!姑妈可要替菡儿做主啊!” 太后耐着性子安抚她。 “太后万福。”白锦儿平静地微笑行礼。 太后抬头,满意地朝她点头。 不知怎么,菡儿进宫以来就一直哭哭闹闹的还爱惹麻烦,弄得她十分头疼,对菡儿的十分心疼也减去了五六分。 倒是这白锦儿,未出阁时虽说也常去她宫里玩,倒不知道她这么沉稳有出息。 “姑妈!你到底替不替菡儿做主嘛!”王尔菡哭了半天,也没见太后说要帮她出出气,不由得蹬腿撒起娇来。 做主做主,做你个头!这事可是太后亲自拍板的。白锦儿心里冷笑。 “哀家知道你委屈,才特意赶来安慰你的呀。”太后搂着王尔菡,好气的劝着。 王尔菡终于想起来了。昨日萧夫人说她和太后一起商量过了。 “呜……姑妈不疼菡儿了……”王尔菡伏在太后怀里一抽一搭地埋怨着。 这孩子要是有白锦儿一半伶俐就好了。 太后拍着王尔菡的背,恨铁不成钢地想着。 真是越看越没出息。 另一边储秀宫里的公公已经领了赏钱去了。 听棋掰着手指头算着,“小主晋了昭仪,梅小主晋了婕妤,冯小主晋了美人,白小主晋了昭容,王小主晋了昭媛……” 听棋“嘿嘿”地笑起来,挺起腰板一叉腰正气凛然地说道:“以后看她们还敢不敢欺负我们!” 陆玑“噗嗤”一笑:“行啦!只要你乖乖的,别去惹她们就行,没人敢欺负你。” 听棋挠挠头,忽然跳了起来,抓起鸟笼子,“刚刚忙着来听旨,太医院还没去呢,宋太医可等着给小鸟换药呢!” 说着一溜烟跑了。 梅忍冬拿起一块梅子糕,憨憨地笑着递到陆玑面前,“姐姐大喜!忍冬只有这梅子糕可以给姐姐贺喜了。” “我不吃!”王尔菡依旧发着脾气,打落了绿玉手中的漆盘。 绿玉吓得跪下来。 “菡儿,你这是干什么!”太后皱眉道,“身子是自己的,怎么能随意糟蹋?” 王尔菡忽然古怪地笑了一下:“自己不糟蹋,横竖有人糟蹋是吗?” 太后和白锦儿都是一愣。 白锦儿和缓地笑了笑,“菡儿乖,绿玉说你没用早膳,好意才给你拿来的,还是吃一点吧。” 王尔菡又恢复了刚才的委屈神情,只是不再说什么。 绿玉赶紧又去小厨房端了一份过来。 太后和白锦儿对视一眼,安静地看着她吃完。 太后见王尔菡不哭了,情绪也好了许多,于是站起来嘱咐了两句就离开了。 “菡儿,你还是少闹一闹吧。”白锦儿平心静气地说道,“闹多了,太后也会嫌烦的。” 王尔菡愤怒地一摔盘子,“姑妈是我的姑妈,她嫌不嫌我烦,都跟白姐姐你无关!” 白锦儿静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任何不满。 “你走吧。”王尔菡忽然松弛下来说道。 白锦儿这时忽然有些惊讶。 王尔菡的眼里竟然会流露出伤心。 白锦儿没有推辞,带着抱月捧星离开了。 王尔菡呆坐许久,几个小宫女匆匆收拾完残局退了出去,除了红香绿玉,没人敢进去伺候。 “小主……”两人怯怯地想去扶王尔菡的肩头。 “滚滚滚!都滚出去!”王尔菡抓起手边所有能拿得动的东西朝门框砸去,把红香绿玉也赶了出去,又把门关上上了栓。 “小主,小主!”红香绿玉在外面拍着门无助地叫喊着。 王尔菡一头倒在贵妃榻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白锦儿真当她是白痴吗? 为了早点脱身而不惜惹怒她? 太后前脚刚走她就这么急着出去? 她们俩要丢开她是吗? 王尔菡带着愤怒和怨恨的一拳重重砸在硬木头上。 她好恨啊,好委屈啊。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变了啊。 ******************************************************************************* 求票求票求票(可怜巴巴脸)~ 第四十章 朕有个请求 梅忍冬回咸福宫去安排赵治寅赏下来的东西了。 各宫都被赏了许多绫罗珠玉,可受赏最多的还是储秀宫和翊坤宫。 多了一对碧玉如意、两支四喜飞鸾银发钗和八件绫绡绣丝夏衣。 由此可以想见皇上的心意。 听棋从太医院回来后心满意足地点了点数,搓着手不解地问:“小主,那冯美人跟个闷葫芦似的,为什么皇上那么喜欢她?” 她觉得男人应该都喜欢活蹦乱跳会说话的女孩子,像小主,像她自己。 听棋要是个男人,才不会喜欢那个冯美人呢。一句话两个字地往外吐,谁受得了啊? 长得再好看,那也是个草包。 听棋颇不以为意。 陆玑摇摇头,笑着说:“皇上喜欢的,正好是她不会说话。” 这不符合听棋原有的逻辑。 但这是小主说的,小主说的就是对的。 所以听棋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小郡主“咯咯”地笑了,撇着脸嘲笑她:“不懂装懂,羞羞羞!” 听棋力气很大,立刻黑着脸把她从榻上提了下来。 小郡主翻个身抱住陆玑的腿,清脆的笑声满屋子回响。 陆玑微笑着看她们俩打闹,也不劝解。 才过了一夜,她们俩就这样熟络亲热了。 小孩子就是简单。 明玉晓桐赶紧过来劝开了才罢。 听棋去帮侍书把赏赐的东西安置下去。 小郡主顺着陆玑的腿爬了上去,躺在她的腿上举起两手做成了飞鸟的形状,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 “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学写字呀?”小郡主把两只圆溜溜的眼珠对着她,讨好地问。 陆玑正在盘算着将挑两件颜色鲜嫩的夏衣给梅忍冬送去,听到小郡主这样“好学”的问题,忍不住笑了起来:“急了?” 小郡主摇摇头,又点点头,半晌才略有些难过地说:“钏儿想娘亲了。” 学好了,就能回家见娘亲了。 陆玑一愣,放下手里的衣服,托起小郡主的背扶她坐起来。 她想起昨晚送走萧夫人的时候,小郡主扒着娘亲的轿子恋恋不舍地放了手,又躲在她身后悄悄地哭了。 母女分离的伤痛,陆玑也曾体会过,不免唏嘘。 于是陆玑送走了本想在储秀宫过夜的赵治寅,和小郡主一起睡了一夜。 与其说是小郡主赶走了赵治寅,不如说是陆玑下的逐客令。 喜乐说的其实没错,是她“脑子有病”。 此刻听见小郡主思念娘亲,陆玑也是感触颇多。 “那钏儿想回家了吗?”陆玑笑着问她。 小郡主坚定地摇摇头,“不回。娘亲不会要钏儿回去的。” 她竟然这么懂事。她还这么小呢。 陆玑有些惊讶。 “反正娘亲会来看钏儿的。”小郡主原本有些难过的脸上突然欢笑起来。 这是她和萧夫人的约定,每隔三五日就要来看她。 陆玑笑着抚了抚她的头。 今天是侍书给她扎的鬏。侍书手巧,编发也编得整齐漂亮。 小郡主很喜欢。 她也很喜欢待在和王府氛围相似的储秀宫。 更何况还有隔壁的梅姐姐会送好吃的糕点过来。 “那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学呀?”小郡主歪着头认真地问。 陆玑想了想,“等吃过午饭,就教钏儿学好不好?” 小郡主笑逐颜开,拍手点头说道:“好!好!” “皇上来了。”菱歌抹完桌子正打帘子要出去,忽然欢喜地说道。 “老远就听见钏儿一口一声‘好’,是什么这样好?”赵治寅意气风发地疾步走进来,朗声笑着问道。 不知道是因为妹妹被接来住在宫里,还是因为在储秀宫能待的时间久了,抑或是二者兼有,这两日赵治寅显得格外高兴。 “七星哥哥!” 小郡主欣喜地跳下榻扑了上去,陆玑也笑着站了起来。 赵治寅抱起小郡主,坐到陆玑身旁,抓了一把果子逗弄小郡主。 看着他剥开一颗香杏仁温柔地放到小郡主小小的肉肉的掌心里,那一瞬间的温暖和幸福忽然都像要融化在从窗棂中透过的阳光里。 陆玑笑了。她笑自己突然产生的奇怪念头。 她觉得赵治寅会是个好父亲。 她甚至有了想要为他生一个孩子的想法。 多可笑啊,日后可能拥有百子千孙的他,可能是个好父亲吗? 而她,竟然会相信此刻的错觉? 一声响亮的蝉鸣声在此时忽然响了起来。 赵治寅抬起头来,眼里的温柔爱意一下子消失殆尽,变得和逐渐酷热起来的天气一样令人心生畏惧。 陆玑可笑的梦境也在这一刻消散了。 她知道赵治寅这次一定是有什么话要说。 明玉见赵治寅忽然严肃起来,立刻识相地带着小郡主和其他人一同出去了,只留赵治寅和陆玑两人。 “什么事?”陆玑轻抬眼皮,问他道。 赵治寅把一手放在了榻上的杌子上,看着她冷静地眼睛道:“回鹘使节到京城的日子定了。” 陆玑点点头,“哦”了一声。 原来那夏日的蝉鸣声是提醒了他这桩事啊。 可他那么严肃干什么?又为什么这样特地告诉她? 陆玑凝神看着他,不动声色地等待着下文。 “王妃,”赵治寅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花了很大的勇气才能把接下来的半句话说完。 “王妃想要你在宴上献舞。” 赵治寅说完这话,惭愧得不敢看她,深黑色的眸子故意把目光藏了起来。 按传统的想法,大户人家出身的女孩子,怎么能在人前献演呢? 可回鹘强大,边境一直不宁,若断然拒绝他们的要求,不仅有碍外交,更可能被指歧视回鹘歌舞民族,激化两国矛盾。 边疆来的消息更是说,此次来访的初因便是王妃仰慕中原歌舞,意欲切磋一番。否则,凭大郜一个新起之国的新帝的势力,他们怎么会甘愿主动来访? 来的亲王是回鹘王最宠爱的小弟弟巴彦王爷,而这位王妃又是巴彦王爷挚爱的结发妻子。 赵治寅很苦恼,恼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一直都在想要怎么向陆玑提出这个“不情之请”。 谁知陆玑眨了眨眼睛。 “好啊。” 一双饱含着笑意的眼睛和两片粉嫩的唇同时笑了。 赵治寅意外地抬起头。 陆玑看着他。 就为这件事啊? 为什么不好? ******************************************************************************* 谢谢雨过天晴123~谢谢支持~我会加油码字的~(^_^) 第四十一章 调戏与反调戏 看着陆玑毫无邪念的笑容,赵治寅乍然一惊之后也笑了。 她本来就不是普通的女子,想法自然也和一般女子不同。 至于是以国家大局为先而忍辱负重,还是本来就不对此引以为耻,似乎也不那么重要。 她就是特别的。不顾世俗,想做就做。 这是他的陆昭仪啊。 赵治寅微笑着用手抚上了心口。 “他们几时到?”陆玑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想法,低头垂下眼帘把白皙光洁的额头留在他眼里,细密睫毛扑闪。 “八月十四。”赵治寅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说道。 陆玑“哦”了一声。 看来是要赶上中原的中秋宴会。 巴彦王爷和王妃也是蛮解风情的。 陆玑莫名地就对这两位即将到来的远方来客产生了好奇和好感。 她不是个政治家。献舞就是献舞,和嘲讽和羞辱都无关;切磋就是切磋,和争强和好斗也都无关。对她来说这不是两个国家的事,是两个舞者之间的事。 她也不是个没心机的人,但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个阴谋。 赵治寅看着她没有说话。好像她总是这样一副没什么所谓的样子,在她面前总是缺少喜怒的变化。除了那次在钟粹宫为了彩蝶而几乎失态。 陆玑抬起脸带着几分幼稚的神气认真地说道:“我会好好准备的。” 那神情仿佛是幼时的他在回应太傅先生背书课的命令。 一张明眸善睐的脸上出现这样无邪稚嫩的神情是很可爱的。 赵治寅忍不住伸手想去捏捏她的脸。 一只手下意识地举了起来,动作却凝滞了一下,随后高举摸上了自己的脸颊,最后索性一副头疼的样子支着肘揉起了太阳穴。 他的脸颊竟然发起了烧,从嘴角烧到耳朵边。 真是莫名其妙。他在心里骂自己。 陆玑好像没发现他的想法一般,直起身子严肃地问:“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赵治寅立刻把头抬起来说道。 “没有?”陆玑歪着脑袋看他,“那怎么突然脸这么红?” 一只瘦弱但有力的手毫无预兆地贴上了他的额头,触感是凉凉的,很舒服。 赵治寅不知道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一时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是病了?”陆玑像个母亲似的问道。 “不是。”赵治寅笑着摇头,把她的手拉下来。 看来她是真不懂啊。可真是笨。 “不是病了,”陆玑忽然邪邪地笑了,“那是雎鸠鸟儿又叫了?” 赵治寅眯起眼。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原来她不是不懂啊。 原来她是在调戏他啊。 他可不能认输。 赵治寅故意一本正经地认真赞她道:“活学活用,可见《诗》背得不错。打算教钏儿吗?” 陆玑收回笑,摇头说道:“原本打算先学《声律启蒙》。” 赵治寅“哦”了一声好奇道:“现在呢?” 陆玑看着他微眯的黑亮眸子,笑着说道:“你说让她学《诗》好不好?” 赵治寅笑了:“你说好,就好。” “皇上,穆亲王在养心殿等您呢。”福清的声音冷不丁地隔着屏风传来。 赵治寅敛笑皱眉:“什么事?” 穆亲王一向看不惯他的所为,甚至也看不惯他父皇的所为。曾经他为太子被废、次子继位一事大为打抱不平,向当时的皇上上书十三道均被驳回;后来太后摄政,他又看不惯,暗地里骂她是牝鸡司晨;最后赵治寅继承了大统,实权在握,他又觉得年轻不成气候,更何况也不是正统的血脉之后。 总而言之,他是一个正统观念特别强的人。 不过既然赵治寅不应该是正统,那么穆亲王自己就更不是了。 所以赵治寅虽然厌烦穆亲王喜欢说三道四指指点点,却也知道他一片心全系于赵氏天下,平时对他也是远而敬之。 赵治寅站起来要打道回府,这时候小郡主不顾身后明玉晓桐着急的劝阻,提着快和自己一般高的鸟笼子咯咯笑着跑进来,一头撞到他怀里。 他又被撞回榻上,勉力地直起身子来,微笑着宠溺地小力拍着她的背:“钏儿!你可吓死我了。” “七星哥哥,你给它起个名字吧!”小郡主仰着小脸,举起鸟笼兴奋地说道。 赵治寅拿起笼子看。 小鸟看起来好了不少,蜷着一只脚不停地扑腾着叫唤着。 赵治寅看到它的背上有一圈浅色的毛混在深灰色的羽毛里,于是笑着说道:“叫‘雪背’吧。” 小郡主眼睛亮亮的,拍着手又欢快地出去了:“哦——叫‘雪背’叫‘雪背’——雪背有名字了!哈哈哈!” 看样子她在储秀宫里玩得很开心。 赵治寅看着钏儿蹦跳离去的背影,转过头来却见陆玑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似的看着自己,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 陆玑抬起下巴,笑着说道:“以前见过一匹小马驹,也是背上有雪点。” 赵治寅“哦”一声问道:“后来呢?” 陆玑仰脸笑道:“后来,因为迟了一步就被别人买走了。” 赵治寅好像在她脸上看见了当年那个小女孩子的失望和叹息。 只是一匹马啊。 陆玑再特别,也不过是一个血肉寻常的女孩子。 大概女孩子都是这样吧,得不到就会难过得像天要塌了似的。 不过适度的斤斤计较也是很可爱的,只要不成为不择手段的蛇蝎妇人。 赵治寅看着她露出来的过时许久的委屈笑了笑,就起身绕过屏风带着福清走了。 陆玑也起身到院落里。 小郡主提着鸟笼子和宫女太监们玩捉迷藏,兴奋得只差上蹿下跳。 小福子用一块巾子遮着眼,明明听到了鸟叫声,却故意不往小郡主这边追,而是一直装作着急的样子喊着:“小郡主?小郡主呢?小郡主去哪儿了?” 众人都是捂嘴偷笑。小郡主却是瞪着眼一本正经地在嘴边竖起手指示意噤声,生怕被捉到。 小福子两手展开摸索着,往前一扑,却扑到了一个人身上。 香粉扑面,看来是个女子。 小福子脸一红,立刻扯下了巾子。 众人哄笑。 被扑到的是刚走进门来不明所以的捧星,此刻羞红了脸又惊奇又诧异地看着小福子,一声不吭像是要哭出来。 小福子把巾子一丢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摆着手:“捧星姑娘,我们这里在陪小郡主玩呢……我,我不知道你来了……” 大家哄笑不已,搞得两人越发尴尬。 只有听棋蹙着眉急得要跳脚。 大家怎么跟捧星还嘻嘻哈哈的!回头又该被人揪小辫子了! 小福子挠着头,不知所措。 捧星低着头噙着泪,也是一言不发。 “好了好了。”陆玑看了半天,走下台阶来笑着替他们解围。 “你家小主有什么吩咐?” 陆玑走到捧星身边问话,那神情平和得仿佛是问邻家的姐妹有什么话叫人带来了。 那可是几次三番千方百计地要害她的人啊。 不过这次白锦儿派来的却是个“不中用”的人。捧星平时就是个老实巴交响屁也不敢放一个的人,完全是看在陪白锦儿一同长大的份上才被带进宫来。 捧星的脸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紫,怯怯地向陆玑递出个荷包,“这是、是我们小主吩咐奴婢来给陆昭仪的,说是……说是要恭喜陆昭仪……” 陆玑蹙眉,又是荷包啊。 而且,又是“恭喜”啊。 ******************************************************************************* 谢谢投票的(^_^) 过两天会有加更,请大家多多投票支持~~在此谢过! 第四十二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虽然这两招都有了典故了,陆玑还是照单全收。 那两盆红豆杉还是稳稳当当地摆在正门两边,无花无香,似乎是以顺从来嘲讽着什么。 给了一巴掌,又把另一边脸也凑过去,反而让人下不去手。 红豆杉可以如此,现在这个红包也可以如此。 陆玑不动声色地让听棋接了下来。 听棋嘴里小声地嘟哝着,没好气地将捧星手里的荷包一把夺过,吓得捧星身上一抖,眼泪就被抖落了几滴下来。 捧星一哭起来,众人的鼻息都轻了下来,不敢再说话。 听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哭哭哭,哭什么哭!欺负你了吗你就哭! 小郡主刚刚凑过去看听棋交到陆玑手里的漂亮荷包,却看见听棋把捧星弄哭了,立刻拦在要骂人的听棋前面,小眉一挑,嚷道:“不许骂人!” 听棋叉起腰来对喊道:“我骂她了吗!” 小郡主也学着叉起腰来:“你没骂她怎么哭了!” 明玉晓桐赶紧过去把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拉下来抱怨道:“姑奶奶!怎么好的不学学起这个来!听棋在郡主面前也不留心些!” 听棋一噘嘴仰起脖子:“我让她学我了吗!” 小郡主也不甘示弱地扬起头又叉起腰来:“你没骂她,但是你弄哭人家的!” “弄哭了怎么啦?你也骂我,我哭了吗?”听棋一摊手,哈哈大笑起来。 小郡主吵不过她,气得只能干瞪眼。 陆玑倒看得这一出津津有味。 小郡主还蛮有正义感的。 明玉拉过听棋去,埋怨道:“你怎么还跟郡主拌上嘴了?” 听棋撇撇嘴,好像觉得十分委屈,跺了两下脚怏怏地跑了。 小郡主转过身去拉捧星的裙摆。 捧星看得都傻了。 毕竟这一幕永远不可能发生在延禧宫里,甚至也从来没有发生在白府里过。 “你别哭了,别哭了。”小郡主拉拉她奶声道。 捧星低头,脸上是一抹受宠若惊的诧异,眼泪也忘了掉下来。 小郡主诚恳地仰起脸看着她,笑得捧星心里暖融融的,像有阳光照了进去。 小郡主还要伸出手去拉捧星的手,可捧星却像触电了一般跳了起来,突然哭得更大声,捂着脸蹬蹬地跑了。 小郡主张着嘴,十分不乐意地愣在那里。 她什么都没干啊,她为什么要哭。 “哈哈哈!现在你可骂不了我了吧!”听棋坐在廊上拍手大笑。 “你!”小郡主张牙舞爪地要扑过去,被明玉从腰后抱住。 “听棋。”陆玑把荷包揣在手里,轻轻地斥了一声。 听棋吐吐舌头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老跟这孩子掐。她自己都快不好意思了,可就是憋不住。 可能她们就是一对小冤家吧。 她想着想着就觉得好笑。 要是小主没进宫,那她们俩也不会见到。真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小郡主努起嘴朝听棋耀武扬威地“哼”了一声,走过去牵起陆玑就往里屋拉去。 听棋又一屁股坐了下去,闷闷不乐,摆着手叫这些人都散了。 “看什么看!都干你们的去!午饭还吃不吃了!都走开走开!” 等人都散了,听棋独自坐在廊下,突然心里涌出一阵从未有过的失落。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这小家伙来了,她颇有种失宠的感觉。 小主好像不再最疼自己了。 听棋用力吸了吸鼻子。 一方叠得齐齐的素青色帕子递了过来。 听棋猛地抬头一看,被阳光刺得眼睛一疼。 她揉揉眼看清了来人。 是菱歌啊。 菱歌笑着晃了晃手,“侍书姐姐嘱咐我拿来的,说小主说了,怕你哭鼻子弄脏手帕,先给你备着一条呢。” 听棋看了菱歌很久,忽然身子向前一把抱住菱歌纤细柔软的腰肢,弄得菱歌不知所措。 听棋好像明白捧星为什么莫名其妙就哭了,因为这时候她自己也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 小主果然还是记得自己的啊。 这么好的事,自己干嘛还要哭啊? 她抓过帕子,挂着眼泪咧嘴笑了。 陆玑怎么可能忘了听棋呢?就算陆玑忘了她,那也还有侍书。 侍书向菱歌传达完就进了屋。她也想知道白锦儿的荷包里藏着什么秘密。 她进去的时候,小郡主和明玉晓桐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要把雪背的笼子挂在哪儿。这会儿雪背叫得很精神,也许是被听棋和小郡主之间的舌战惊得兴奋起来了吧。 侍书走过去向坐在榻上的陆玑手上看去,露出讶异的神情:“竟然是张纸?” “是啊。”陆玑也有些吃惊。 说是一“张”纸似乎也不太准确。陆玑的手上的纸是被卷成了细卷的, 绣着蜻蜓小荷图样的青色荷包里竟然只有这样一“张”纸。 而这“张”纸,出自白锦儿之手。 也许正是因为出自白锦儿之手,才让人觉得诧异。 白锦儿有什么话要对她说?还要以这样的方式? 陆玑和侍书都觉得不会是什么好话。 侍书迟疑地伸长了纤细的脖颈,好像这样就能一眼看穿纸卷里包裹的秘密。 陆玑毫不犹豫地打开来。 反正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一双细手轻轻地将纸卷拈了开来。 侍书不安地挪了几步,谨慎地探头来看,一双细长的单褶儿凤眼眯了起来。 一行还算秀气的蝇头小楷。 “漪弄月其,虚后有,子与戈。” 陆玑轻声地念了出来。 “这?”侍书一头雾水。 这些字她都认得,可这是什么意思? 侍书看不明白,目光像要穿透纸张似的盯着这些字喃喃地问:“小主,这是什么意思?” 陆玑平静地将纸条摊在桌上,摇摇头。 侍书拿起来一笔一划地看着,似乎这样就能看出些什么来。 “漪弄月其……虚后……虚后有……子与口五……”她不断地喃喃着。 陆玑似是无心地听着,忽然道:“漪弄?是弄漪吧?” 侍书眨眨眼,露出了揭开谜底的快意。 陆玑从她手里重新接过纸条,轻声地念了起来。 “戈与子,有后虚,其月弄漪。” “是要倒着念?”侍书似乎明白了几分,“弄漪,是弄漪池?” 陆玑心里陡然亮堂了起来。 “是弄漪池。”她肯定地说道,忽而笑了。 侍书见到陆玑轻松的笑,就知道等着她的答案便可。 “能解了。”陆玑慧黠地看了她一眼,“都能解了。” 侍书松了口气,也露出笑来。 “想不到她还喜欢玩拆字游戏啊。”陆玑感叹地说。 “什么游戏?”小郡主凑了过来。 这个年纪的小孩,就是听了见了游戏就挪不开步子,哪里有可玩的就往哪里钻。 ******************************************************************************* 谢谢和的推荐票~(^_^) 第四十三章 拆字游戏 “什么拆字游戏啊?”明玉和晓桐也好奇地凑过来。 她们刚才光顾着陪小郡主玩,也只听到了这么几个字。 不过既然是游戏,那她们也就能陪小郡主玩吧? 尽管萧夫人嘱咐了不能宠溺小郡主,可伺候好小郡主让她舒坦开心,毕竟是她们的本分和心愿。 陆玑想了想,笑着说道:“你都还不会写字呢,等下午教你写了字,再玩拆字游戏,好不好?” 小郡主咯咯笑着拍拍手,像想起什么似的,“听棋呢?”说着小脑袋就往门外探了一探。 这么快就忘了她们刚刚吵了一架。 小郡主耸了耸鼻子,好像十分困惑。 陆玑哈哈笑了。 真是个孩子啊。这样多好。 明玉晓桐带着小郡主去找廊下听棋,侍书这才又谨慎地开口问道:“小主,白昭容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玑笑着说道:“既然‘弄漪’两字已经有了线索,那么其他的字也就大致能推出是什么内容了。” 侍书蹙眉想了一会,忽如醍醐灌顶:“白昭容是要约小主见面?” 弄漪池是个地方,那么几个字中一定还有约定的时间和其他信息。 陆玑摊开手掌在掌心划起字来。 “‘我’字的本义是武器,‘戈’又是‘我’字的右半边,所以这‘戈’应当就是‘我’字;这‘有’和‘酉时’的‘酉’同音,酉之后便是戌;‘其月’二字嘛,合起来就是个‘期’,是约定之意。”陆玑一字一句地分析着。 “我……与子,酉后……戌时,期……弄漪池?”侍书对照着缓缓念了出来,立刻心明眼亮。 陆玑点头微笑着,似乎这真的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侍书却不这么想,反而有些紧张:“白昭容要约小主去弄漪池?那……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去水边?又是大晚上的……谁知道会怎么害小主呢! 鬼鬼祟祟的这么递来一张纸条,准不是什么好事。 陆玑果断地摇着头:“不去。她想拉拢我,我可不想被她拿来当枪使。” “那就好。”侍书拍拍胸口放下心来,转而又笑了,“小主这样聪明,就算有人要被当枪使,那也应该是她才对。” 陆玑一笑,不置可否。 *************************************************************************** 皇宫里的白天是宁静的,到这夏天的晚上才有了声响。 夏日的虫鸣声喓喓啾啾,对陆玑来说如闻天籁,对白锦儿来说却是闹心得很。 “改日让小宇子小宁子来把这些虫子统统处理干净!”抱月恶狠狠地看着黑暗中的草树,讨好似的怒喊道。 白锦儿没说话,坐在憩石上,捶了捶自己的腿。 虽说她绣那个荷包花不了太多功夫,但她还是十分用心的。所以被萧夫人那样“含蓄”地羞辱过后,又莫名其妙输给了陆玑,心累交叠上身累,于是整个人都疲惫起来。 抱月赶紧过来蹲下替她捶腿。 白锦儿收回手,把视线又放在了往储秀宫的方向。 “已经戌正了,”抱月喃喃着抬起头,“小主你说陆昭仪还会来吗?” “不知道。”白锦儿有些厌烦。 她想,陆玑是个聪明人,总该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吧? 真不该告诉抱月。要是陆玑不来,她可就没脸了。 “要是陆昭仪不来,一定是看不懂小主的意思。”抱月似乎体察到她的想法,善解人意地说道。 白锦儿看她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这就是为什么她要写得曲折一些。 说陆玑是个笨蛋总好过说她自己被甩了个冷脸子吧? 可陆玑竟然还不出现?难道真的没有看懂她的意思? 白锦儿不相信。 她亲眼相中的“搭档”,难道会这么蠢? “陆昭仪也不知道什么来头,和萧夫人那么好,却怎么也查不出来……”抱月偷偷看了一眼白锦儿的脸色。 白锦儿不为所动。 “明明就住在一条街上,怎么突然她就多了个靠山了……”抱月收回视线抱怨地说道。 是啊。大概在陆玑眼里也是这样吧,进了宫才知道她还有太后这个靠山。 她们俩同在荣安街长大,心里眼里却都是自己的秘密,从来没有看透过对方。 白锦儿此刻有些怀疑自己向陆玑发出结盟的邀请十分可笑。 两人沉默地看向同一个方向,都有些望眼欲穿。 “哈哈哈,你看我呀!是不是这样,是不是?哈哈……” 忽然传来的说笑声像一把刀,几乎割断了她们俩绷紧的弦。 “是谁?”白锦儿下意识地问道。 这声音不像陆玑,绝对不是陆玑。 声音渐渐低了,来人不再说话。 一高一矮摇摇晃晃的两个黑影子靠近了,手里提着两个透着白光的宫灯。 是小郡主! 白锦儿“噌”的站了起来。 小郡主边上是听棋。 抱月往她们身后看了一看,不见其他人。 “喂喂喂,你探头探脑的看什么看!”听棋嚷道,“还不快给小郡主行礼?” “你不也没给我们家小主行礼吗!”抱月不服气,冷笑着骂道,“真是没规矩!” “你还骂我没规矩!”听棋叉腰,忽然收敛怒色趾高气扬道,“你也不看看,皇上是更喜欢小郡主呢,还是更喜欢你们小主?” “你!你你你!”抱月跺着脚,恼怒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欺负她也就算了,还欺负她的小主。 真是太可恨了。 白锦儿冷着脸把抱月拉开,迎着听棋说道:“是陆昭仪让你们来的?” 听棋“咦”了一声:“不是你让我们小主叫我们来的吗?” 抱月捏紧拳头,恨不得把她扔进池子里,“大胆!怎么跟我们小主说话!” 白锦儿却转向抱月冷冷斥道:“你给我闭嘴。” 她身边怎么一个一个都是蠢东西呢?现在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 白锦儿很懊恼。 听棋得意地扬起头朝抱月做了个鬼脸。 抱月又恨又委屈,但还是听话地把话都咽了下去什么也没说。 她和听棋一样,小主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听棋,”小郡主不耐烦地拉拉听棋的衣角,“姐姐不是让我们来玩拆字游戏的吗?” 说好的玩游戏,这样一点也不好玩。 “拆字游戏?”白锦儿喃喃地重复道,“什么拆字游戏?” “对啊,我们只是来陪你玩游戏的。”听棋一拍脑袋想起来了,“你不是出了个字谜给我们小主吗?” “字谜?”白锦儿又重复道。 陆玑是这么跟她们说的? 她又好气又好笑。 听棋扬着脑袋骄傲地说道:“我们小主不喜欢人拐来拐去的,下次就不要用荷包装啦,直接来找我们小主,一定全部给你猜中,哈哈哈……” 小郡主点头帮腔:“对对对,姐姐可厉害了!” 白锦儿抚额。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谜底是什么?”她没心情跟她们耗下去了,不抱希望地想立刻听到陆玑的回答。 “哦。”听棋皱眉,这白锦儿心可真急,“我们小主说了,谜底是这个。” 听棋和小郡主对视一眼,忽然一起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嘴巴。 刚学会就能出来卖弄,听棋和小郡主是一样的兴奋和得意。 听棋看着白锦儿阴沉的脸色,心想这么简单的拆字游戏,她不会还不懂吧。 白锦儿不动声色地说道:“多谢二位传话了。” 听棋哈哈大笑:“是不是被我们小主的智慧折服了?” 白锦儿抱手看着她。 折服折服,信不信我现在就折了你?! *************************************************************************** 据说后天有加更喔(^_^)大家周末快乐~ 第四十四章 实力坑哥 摆摆手,又指指口。 是个“否”字啊。 这就是陆玑的回答。 虽然没有听到白锦儿夸小主的智慧超群,但看见她的脸色不好,听棋也就十分欣慰了。 看着听棋像个旗开得胜的将军一般带着小郡主优哉游哉扬长而去的背影,抱月忿忿不平:“小主就这么放她们走了?” 白锦儿没好气地冷笑说:“不然怎么办?” 抱月用刀子般的眼神狠狠剜着黑暗深处,“要不要奴婢……奴婢把她推进池子里,然后嫁祸给听棋!” 白锦儿看着她:“你是自己想找死,还是急着替我找死?” 抱月的眼中忽然蒙上一层深深的恐惧。 “是……”她的声音哆嗦起来,怯怯地低下了头。 白锦儿头也不回地径直向延禧宫走去,抱月嗫嚅一阵,快步跟上。 没走几步,就看见紫晴找了过来。 “小主,小主!”看见白锦儿脸色阴沉得像吃了谁一巴掌似的,紫晴喊了两声就吓得不敢再说话。 “什么事!”白锦儿瞥了她一眼,仍然不回头地往前走,声音里充满了嫌烦之意。 紫晴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太后方才打发人请小主去慈宁宫来着……奴婢回说小主今日身子不适,不得前去。” 白锦儿临走前交代了不许透露自己的去向。要是被王尔菡和太后知道自己来找陆玑,那可就不太妙了。 得不到圣宠,她想在这宫中站住脚,就必须找到另外一个支点。如今看来,还是得靠王氏一族。 白锦儿“哦”了一声,问道:“什么时候?” 紫晴低头回话道:“戌初。” 白锦儿站住了脚,“戌初的事,你现在来回话?” 这声音虽柔却不弱,大有杀气,紫晴吓得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戌初来请了一次,方才奴婢出来前又来请了一次……”紫晴浑身颤抖着,不敢再看她。 “怎么说的?”白锦儿问道。 “方才来说……说祁郡王福晋来了,来问问小主是不是真的不能过去……”紫晴回道。 “混账!”白锦儿失态地骂道。 这一声骂得紫晴不知所措,但看到白锦儿已经匆匆走向东宫,只得起身跟上。 白锦儿想,祁郡王福晋来了,找她做什么?要不就是太后已经对前一次的借口起了疑心,要不就是真的有什么另外的事。 这一声“混账”她也说不清是骂谁,她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蠢极了,狼狈极了。 白锦儿在浓稠的夜色中回到延禧宫换了件衣服,很快就向慈宁宫去了。 慈宁宫里的多伽罗香和夏夜轻盈的草虫气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白锦儿刚一进门就忍不住用手绢掩鼻轻轻打了个喷嚏。 “呦,这病得还真不轻。”太后诡异地笑道。 “多谢太后关心。”白锦儿朝薛汝福了福身,“也请福晋见谅。” 薛汝忙不迭地站起来回礼,“白昭容哪里的话,身子不适就应该多养养,是臣妾叨扰了。” “好了好了,客气话就都收了吧,”太后摆手,“都坐吧。” 宫女端来一张杌子,白锦儿和薛汝这才同时坐了下去。 白锦儿细细地端详着薛汝精致的妆容,眉眼都十分大方,不说特别好看,却别有一种雍容贵气,一看便是出身不凡。 这样的人,出自败落的侯门,是幸也不幸。 想不到她原来也应该是自己的对手之一,现在却成了太后的儿媳妇,也就自然而然地和白锦儿划到了同一阵营里。 日后也有可能是同盟,因为她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这个福晋有名无实,而这一切都拜陆玑所赐。 白锦儿突然有些窃喜今晚的打算没有得逞。 太后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究竟丢掉自己的亲侄女儿,是对还是错? *************************************************************************** 听棋领着小郡主回到宫里,赵治寅已经和陆玑对坐等候了许久。 小郡主乐滋滋地又顺着赵治寅的腿爬上来,“七星哥哥!你怎么又来了!” 听棋一拍她,“傻猴子,你哥哥当然是来睡觉的!” 众人抚额。小郡主不懂事也就算了,听棋这话也是没心没肺,听得这一屋子的宫女都脸红起来。 赵治寅尴尬地皱眉不语。 这要是其他宫里的宫女,早就被拉出去了。 可这是储秀宫。储秀宫就是特别的。 小郡主仰起脸认真道:“七星哥哥你不用来陪钏儿的,姐姐会陪钏儿睡觉的。” 说着又转过脸憨然一笑:“姐姐对吧?” 赵治寅眯着眼笑了。 宫女们也都窃笑。 听棋大笑不已:“谁要跟你睡了!皇上是……哎我说你们拉我干嘛……” 话还没说完,听棋已经被侍书叫人拉了下去。 陆玑笑了。 “咦,听棋?”小郡主在赵治寅怀里扑腾着,怔了一下道。 “听棋话说得多了,让她喝壶茶歇一歇。”赵治寅微笑着向她解释道。 小郡主恍然大悟,又扑进他怀里,抓住他的胳膊用小脸蹭着他的胸膛,“七星哥哥真好!” 陆玑笑着打趣道:“七星哥哥这么好,那今晚让他陪你睡吧!” 小郡主抬起脸,义正词严道:“不行!” “怎么不行了?”陆玑问。 小郡主摇着头,振振有词:“听棋说了,男女授受不亲。” “听棋说的?”陆玑和赵治寅对视一眼。 陆玑笑问:“什么时候说的?” “今天下午。”小郡主蹙着小眉认真回想道,“姐姐让我们自己温书复习的时候,听棋说钏儿以后不能再给宋太医吃糖了,她说这样就‘授受不亲’了。” 陆玑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听棋连小孩子的醋都要吃啊。这两个“情敌”还真是冤家路窄。 赵治寅大概也猜了出来。 “钏儿给宋太医吃糖,怎么不给我吃糖?”赵治寅佯怒道。 小郡主一愣:“因为,因为……” 她的小脑瓜儿一时转不过来,转了转眼珠才又讨好地道:“因为吃了糖才能变得更聪明啊,七星哥哥已经够聪明啦。” 赵治寅笑了,轻轻捏捏她的小鼻梁,“你这个古灵精怪。” 小郡主吐了吐舌头。 陆玑赞许地点点头。 这孩子拍得一手好马屁,将来想必也吃不了亏。 “七星哥哥,你真要和钏儿一起睡吗?”小郡主天真地问道。 她还蛮想再和陆玑姐姐一起睡的哎,姐姐身上香香的软软的,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 赵治寅心里暗暗叫苦。 你想,我也想啊。 ******************************************************************************* 没有推荐票不开心加更啦tat(委屈脸)求票啊求票 第四十五章 陆家有情况 夏日的炙烤让屋里也变得闷热不已,陆玑让人不停将井水泼在院中,替坐在石榴树下石桌旁读书的两人消暑。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听棋摇头晃脑地念道,一边悄悄地瞟向正在被赵治寅抽背书课的小郡主,幸灾乐祸地笑着。 小郡主乌溜溜的黑眼珠转来转去,努着嘴似乎想得很花力气:“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陆玑看着她,从果盘上取一颗青梅,慢慢放进嘴里,故意逗趣地轻轻咬了一口。 小郡主咽了咽口水,哀求似的看着赵治寅。 “不行!”赵治寅在这时候总是特别严格,不许她打闹也不许她顽皮,在他眼里读书是件特别严肃的事,“背完了才能吃。” 小郡主委屈地嘟了嘟小嘴。 听棋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你才背到《螽斯》呢!”小郡主不服气地朝她嚷道。 听棋自知理亏,吐吐舌头没理她。 陆玑微笑着点点头,这次听棋倒是真心向学的,也不知是和小郡主斗气,还是真的下定决心要花工夫在这上头了。 小郡主把下巴抵在书上闷闷地想了一会,忽然抬起头来欣喜地大叫:“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之子于归,宜其……宜其家人!” 说着就把书一丢,两只肉肉的小手就去抓果盘里的青梅。 一只手飞快地用书卷往那小手的手背上拍去。 小郡主闪得快躲了过去,回过神有些生气地喊道:“我都背完了,为什么还不能吃!” 赵治寅反问道:“你背完了吗?” 小郡主理直气壮:“背完了呀!” 赵治寅又好气又好笑道:“你问姐姐,钏儿背完了吗?” 小郡主立刻乖巧地转向陆玑挤了挤眼,“姐姐,钏儿背完了吗?” 赵治寅也把目光投向了她。 陆玑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难题竟丢到了她手上。 陆玑托着腮假装思考了一番,眨眨眼睛认真道:“我听到‘之子于归,宜其家人’了,的确是最后一句。” 小郡主被解放了似的跳起来:“我就说嘛,钏儿是背完了的!” 说着就无辜而又得意地朝赵治寅做了个鬼脸。 赵治寅无奈地放下书,只得松口道:“那,钏儿吃完梅子再背一遍吧。” 小郡主早已沉浸在吃到青梅的幸福感里,跳下石凳跑了出去,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皇上。”福清忽然走近向赵治寅神情凝重地耳语了几句。 赵治寅皱眉:“有这样的事?” 福清郑重地点点头。 赵治寅思索了一会,说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福清临走之际忍不住看了陆玑一眼。 陆玑恰好对上他转瞬即逝的眼神,有些惊讶。 怎么,又和她有关? 当她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赵治寅时,她就知道这事的确和自己有关了,因为赵治寅正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是在想着用什么样的措辞来告诉她。 “什么事?”陆玑直截了当地问道。 反正这么说和那么说都是同一件事,没什么好修饰措辞的。 于是赵治寅也就直截了当地回答:“你父亲被人参了一本。” 陆玑挑挑眉毛:“为了什么?” 赵治寅轻咳一声说道:“说今年南方水灾的赈济银从户部到了江宁府发出后就少了两成,有人奏疏告发其中有一成落入了户部侍郎之手。” 陆玑看着他。 这是在说她父亲收受贿赂? “户部的帐查清了吗?”她平静地问道。 她不信父亲会是这样的人。 “查了,数目是被人刻意改了的。”赵治寅道。 “谁改的?”陆玑问道,步步紧逼。 “还不清楚。”赵治寅起身道,“内阁现在正等着我去商议此事。” 陆玑也站起来,点头道:“好。” 赵治寅看着她。 好什么?自己的父亲被人参了,她还这样平静? 不用嘱咐他几句吗?不用急得流几滴泪吗?不用明示暗示他手下留情吗? 究竟是出于对他的信任,还是对她父亲的信任? 陆玑直视着他一双寒鸦色的眼睛,福了福身,“送皇上。” 她的眼神柔和而坚定,不卑不亢,平静如鉴。 赵治寅突然读懂了这眼神背后的意味深长。 她信任她的父亲,也信任她的丈夫。 他郑重其事地微微颔首。 赵治寅走后,听棋才从面前的书中把脸露出来,急切地问道:“小主,老爷是不是出事了?” 陆玑摇头:“现在还不清楚。” 以她对父亲的了解,父亲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如今如果不是误会,就是有人要陷害他。要是误会那还好解,但如果是有人存心陷害,那可就棘手了。 从当前情形来看,有人故意篡改了户部的账目,那多半的可能就是后者。 更何况谁是主谋还未可知,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父亲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 陆玑呆坐下来,长叹一声。 不知道母亲他们会怎么样呢。 荣安街上的陆府里周氏已经把木鱼敲得梆梆响,手里的持珠也哆嗦着转个不停,似乎要把门外的搜查之声给盖过去。 柳姨娘弱柳扶风般坐在一旁,脸色惨白地笑了:“姐姐这是掩耳盗铃啊。” 周氏睁开眼,看了看门外攒动的禁卫军的人头,叹气道:“这造的是什么孽呀。” 柳姨娘也虚弱地扭过头去。 一个禁卫军的小头目进来拱手道:“两位夫人请移步,这间房也要被搜查。” 周氏摇摇头站起来,让房里的一众女眷老幼都相互扶持着出了房门。 陆正清站在院中,痛心疾首地看着这些人出出入入,不时地将一些“可疑之物”丢出房外。 这是他的家啊!这些人和强盗有什么分别! “老爷……”周氏扶着廊下的柱子,一见他就忍不住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婉漪……含笑……”陆正清疾步走来扶住她,带着歉意地看着两个姨娘和一双儿女,“连累你们了。” 陆琏懂事地摇摇头,扶住周氏和柳姨娘的各一只手,“爹爹,琏儿不怕,我们都不怕!” 陆正清欣慰地抚了抚他的头。 陆璇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踮起脚不耐烦地朝四周望了望,“爹,这些人要搜到什么时候啊?” 陆正清抬头看她:“等搜不到证据,他们自然会走。” 陆玑回神看了父亲一眼,无可奈何地“哦”了一声。 这种问题,果然问了也是白问。 不过全家都是抱着“被误会了”的心态站在一起的。 虽然闹得鸡犬不宁,不过被闹一场就闹一场吧,好在人丁都在,也都平安无事。 “幸好玑儿不在这里。”周氏心酸地说道,“要是玑儿在,一定忍不了这口气。” 她觉得自己的女儿心高气傲,一定受不了这样的羞辱。 “光是听说却看不见这里的情形,玑儿也许更加担心呢。”柳姨娘摇头叹息,用手绢掩起嘴咳了两声。 陆正清看了她们一眼,愈发悲戚地看着满目狼藉的院落。 “报!这里发现可疑之物!” 不知哪里又有人发现了“可疑之物”。 陆正清看了一眼,那是自己的书房,于是放下心来。 “没什么好怕的。”他安慰紧张的女眷们道。 可是越来越多的人都涌向了书房的方向。 渐渐地大部分人都挤在了书房前。 里头传来了头领的哈哈笑声。 “陆大人,你看这是什么!” ******************************************************************************* 新一周开始要元气满满啊,求票求打气~ 不出意外今日会有加更喔~(^_^) 第四十六章 解铃人(加更么么哒) 赵治寅一天都没有回来,听棋去太医院好几趟也找不见宋真和杜腾。 一整天下来,杳无音信。 陆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储秀宫变得异常沉默,连小郡主都不停地举着一根手指要雪背噤声。 所有人都知道陆昭仪在等一个十万火急的消息。 陆玑手里的杯子就这么落了下去,“砰”的一声,像在安静的屋子里投了一枚火枪,心里的烦闷一点即燃。 陆玑还魂似的这才发现还没等杯子递到桌上自己就松了手,于是摇摇晃晃地伸手俯下身去。 “哎呀小主!”菱歌赶紧过来扶起她的身子,“小主仔细伤了手!” 可惜晚了,一枚尖锐的碎瓷片已经扎入了陆玑的手掌,殷红的鲜血在掌心像朵红梅般绽放。 “小主!”菱歌瞪着眼抓起她的手腕,吓得不轻,“快来人啊!小主扎破手了!” “我没事。”陆玑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那朵梅花平静地说道。 侍书银漪闻声而来,手忙脚乱地拿绢子擦拭陆玑的掌心。 可就在触到她掌心的一瞬间,陆玑忽然紧握拳头,身子软软地倒在了菱歌怀里。 “小主!”这下几个人都慌了手脚。 “这是怎么回事呀!”菱歌急得哭了出来。 “快,菱歌快去太医院找太医!”银漪推了推菱歌,把她从陆玑身边拉开,自己扶住陆玑的身体。 菱歌拿袖子擦了擦眼泪,连忙应了声“是”。 “这可怎么办?这碎渣子还在手里呢!”侍书用力地掰着陆玑紧握的手,却是怎么也掰不开。 陆玑的额上浸了一层细细的汗,眉头紧皱,脸色苍白无力。 血水顺着拳心的缝隙流了下来。 侍书吓得也流出了眼泪。 “出什么事了?”听棋拉着小郡主进来问道,看到眼前的情形吃了一惊。 “姐姐!”小郡主爬上榻哭了起来,“姐姐怎么了……” “我、我去找太医!”听棋腿像打了结似的转了个身。 “菱歌已经去了!你快去找皇上!”侍书想起上一回陆玑的嘴张不开,也是赵治寅帮忙解决的。 银漪抱着陆玑,哭得泣不成声。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银漪哭喊道,“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小郡主嚎啕大哭。明玉晓桐几个大小宫女听见声音也都赶了进来,吓得推推搡搡地赶紧去准备毛巾布帛和热水。 侍书无声地流着泪,坐在脚踏上沉默地守候着。 门外已经是夕晖昏黄,几朵红色的云团垂挂在宫墙上头,像一团团的火。 听棋回来了,跑得气喘吁吁,“八宝……八宝说皇上在文渊阁和内阁议事,我、我找不到皇上。” 看见陆玑依然不省人事,听棋一屁股坐在门口哭了起来。 “听棋……”小郡主跳下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听棋搂住了她,“姐姐不会死掉吧……” “呸呸呸!”听棋狠狠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叫你乱说话!小主才不会死呢!” 屋里像被浇了一壶沸热的滚水,嚎声不绝。 侍书已经将丝绢用力地塞进了拳头缝里,青色的绢子硬生生地被染成了朱红色。 死是不会死的,可她多心痛啊,看着陆玑昏厥时仍蹙起的眉头,她就知道她有多疼。 可尽管那么疼,她也不肯放手。 侍书心酸得眼泪不停掉。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菱歌终于带着太医赶了回来。 “陈太医!”侍书赶紧替他让出位置,“陈太医快来瞧瞧!” 陈太医摇头,“还请几位姑娘将陆小主挪到床上去。” 侍书银漪这才发现她们竟然都忘了把陆玑放到床上去,宫女们赶紧上来帮忙。 “朕来吧。”赵治寅的声音像风一样从门外传来,坚定而有力。 他快步上前,在银漪的帮助下一手托住脖子,一手伸向膝下,越过地上许久没有人收拾的茶杯碎片,将陆玑抱向内间。 赵治寅走得脚下生风,却相当稳健,众人赶紧跟上去。 赵治寅轻轻地把陆玑放在床上,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一朵盛开不久的花。 陈太医立刻上前捉脉。 “这是怎么回事?”他皱着眉,看她手里紧握的沾满血迹的丝绢。 “小主捏着茶杯的碎片不肯放手。”菱歌红着眼睛哽咽地说道,“都是我没看好小主。” 赵治寅看向陈太医:“她怎么样?” “陆小主受了暑热,又是急火郁积,陡然受了刺激便发作攻心,这才会昏厥过去。”陈太医诊断道,“我开几副方子,请各位姑娘立刻去煎药。” “是是是。”宫女们忙不迭地应着。 “爱哭鬼,鼻涕虫!跟我出来!”听棋把还在抽抽搭搭的小郡主拎了出去。 赵治寅在陆玑床边坐下,捋了捋她额上被汗水沾湿的几缕头发。 双眉紧蹙,鼻挺如山,唇线紧抿。这神情可真倔强啊。 明明心里急得要命,却决意不说出来。 明明痛得要死,却不肯放开手。 赵治寅的心里涌上一种莫名其妙的悸动。 他把那只紧握着碎片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 她的手纤细小巧,正好能被他的大手掌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看着她的脸,产生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想法。 若是他能保护她就好了,像这样紧紧地包裹住,把伤害都抵挡在外。 她为什么要那么倔强呢?他愿意保护她啊。 你何必如此逞强。 他轻抚她的额头。 仿佛感知到了他的想法似的,陆玑忽然眉间一松。 赵治寅感觉到自己手里那只小小的倔强的手掌软了下来。 他反手将她的掌心摊开,拿开细绢子。 手心里赫然一道寸许长的血痕,已经凝成了血痂。碎瓷片深深地扎入了她的血肉中。 “小主……”侍书惊奇而感激地看向赵治寅。 她猜得果然没错,小主的结,他是能解的。好像是种默契一般。 侍书忍不住流下泪来。 小主的心愿,原来近在眼前就可以实现。 赵治寅完全没有体察到侍书内心的起伏变化,他正集中注意力,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把陆玑的伤痛之源从她的手掌中拔出。 陆玑短促地呻吟了一声,赵治寅把沾了血的碎瓷片包在青色绢子里,抚上她又皱起的眉头。 “拿药来。”他头也不抬地命令道。 菱歌踉踉跄跄地端了热水拿了药过来。 “皇上,内阁大臣们都在文渊阁外长跪请旨呢。”福清有些慌张地进来道。 “请什么旨!”赵治寅冷冷道,“这些人的一面之词,朕是不会相信的!” 福清躬下身,苦着脸说道:“穆亲王也来了,为了后妃耽误朝政,恐怕又要……” “他要说,就由他说!”赵治寅像是发怒了,平时不温不火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分外高了三分。 ******************************************************************************* (一个爱给自己打死结的女孩子 好多女孩子都爱给自己打死结) 呜,突然涌上心头的题外话~谢谢投票和收藏的各位(^_^)~ 第四十七章 我说了不算 赵治寅言辞果断神情坚决,福清嗫嚅一阵,便犹犹豫豫地退出去。 “请皇上以朝纲为重,勿因小失大!” 没走出两步,福清就晃了晃脑袋。 他怎么就出现幻觉了,竟然以为内阁大臣们的声音竟然传到了这里。 “请皇上以朝纲为重,勿因小失大!” 这一声比上一声更加清晰,福清惊奇地瞪了瞪眼。 “皇上!”他惊讶地朝外边看了一眼。 “皇上!皇上!宫门外来了好多人!”菱歌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她从来没看见文武大臣竟可以自由地出入后宫。 “真是放肆!”赵治寅站了起来,握紧双拳有些激动地怒喊道。 虽然他是年轻的新帝,根基不稳,可他毕竟是一国之主!他们竟然这样不将他放在眼里! 从冷板凳上站起来,坐到了黄金龙椅上,可他却从此一直生活在力不从心的沮丧里。 真是可笑啊,摩拳擦掌多年,挽起袖子想要大干一场,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到处是太后的爪牙,到处是非议的声音。 如今,这帮人竟然还要闯入他的后宫! “请皇上以朝纲为重,勿因小失大!” “请皇上以朝纲为重,勿因小失大!” “请皇上以朝纲为重,勿因小失大!” 门外的声音顿时消弭,看来是有人在有秩序地指挥着一切。 “好吵。”陆玑忽然说道。 赵治寅下意识地向她看去,不知什么时候那双水润动人的圆眼睛已经睁了开来。 “小主醒了!”正在替她包扎手掌的侍书喜出望外。 陆玑虚弱地直起身要下床来,赵治寅稳稳地扶住她。 “你要去哪?”他皱着眉问道。 才刚醒,乱跑什么。 “救我爹。”陆玑惨白的双唇开口道。 赵治寅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但还是顺从地和侍书一起扶着她往外走。 陆玑忽然朝他笑了笑。 侍书捕捉到了他们俩之间微妙的变化,忍不住激动得鼻酸起来。 她望向门外映着刚点起的宫灯齐齐跪着的一片朝臣,不免替两人担忧惆怅。 不知道他们会遇到什么样的磨难和阻碍。 领头跪着的竟然是穆亲王。 “皇叔这是干什么?”赵治寅站在台阶上高声问道,“岂不是要折侄儿的寿?” “皇上。”穆亲王拱手冷笑道,“臣之所以跪在这里,是和众臣一样尊皇上为九五之尊。” “若皇叔还承认侄儿是九五之尊,就不应该带他们来这。”赵治寅冷静地说道。 穆亲王哈哈大笑,站了起来,“既然皇上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就应该做些符合自己身份的事!否则……” 他指了指跪成黑压压一片的朝臣们:“他们将和皇叔一样不服气!一样站起来不认你这个皇帝!” 陆玑看了看他。 怎么,他这个皇帝天天都当得这么惨吗?还得受众臣亲王要挟? 赵治寅摇摇头冷笑道:“皇叔不服气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了,满朝文武有目共睹。” “你……”穆亲王愤愤语塞。 底下跪着的人窃窃私语起来,把脑袋更低了下去。 的确,穆亲王对朝政多有指摘,是从先皇废太子之时就开始的。现在穆亲王之举,也是对皇上不满而已,说不定还有什么狼子野心。 这些大臣本来还觉得义愤填膺正气凛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忠君爱国的表现,在此刻也都软了下来,似乎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正在为虎作伥。 “晚节不保,晚节不保啊……”一些年迈的大臣想到自己一把年纪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进了皇上的后宫,还见到了后妃,就觉得羞赧不已。 “皇叔,各位大臣。”陆玑忽然开口道。 赵治寅看向她。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恢复得如此有精神,似乎刚才的昏厥只是他和众人一起做过的一个梦而已。 大臣们都有些惊讶,穆亲王更是眯起眼,打量起这个身量纤细、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 他的结论是,长得不错,又有和齐太妃一样绰约的舞姿,都是能坏了朝纲政纪的红颜祸水。 “今日之事,皆因我和我的父亲而起。”陆玑沉了沉气说道。 穆亲王“哼”了一声。 “家父被指收受贿赂,私吞赈济灾银,是真的还是受了误解,还是遭人陷害,我也不能空口无凭地妄下论断。”陆玑环视此时鸦雀无声的众人,缓缓开口道,“可家父为官十余载,他的官品人品,诸位一定有目共睹。” 底下的人又小声地窃窃私语起来。 “陆大人的确为官清廉。” “是啊,我也曾看到陆大人灾年施粥于难民,不像是那种会吞赈济银的戕臣贼子。” “可户部账册记载毕竟实实地写在那啊。” “陆大人平日也不曾与什么人结仇,怎么会有人陷害?” “凭他一己之力,怎么可能有那样珍贵的东西?一定是受了贿赂!” 不顾众人的闲言碎语,陆玑沉稳地继续说道:“许多人都知道,我是学舞艺出身。” 她的声音并不曾刻意拔高,可这话却掷地有声,像在人群里扔了一颗火星,瞬时炸了开来。 “还觉得十分光彩呢?” “怎么能这样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 “陆家的门风啊……” “真是有辱家门,她还说得这样直率。” 穆亲王抱起手来。 “有意思。”他心里说道,“这还是个姑娘家?” 赵治寅也惊讶地看向她。 陆玑和他对视了一眼。 还好,只有惊讶,没有丝毫的鄙夷或是羞耻。 陆玑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倘若家父真是那等见利忘义的小人,那么大家也就不会知道这件事了。” 众人一下子静默了。 这是什么意思?穆亲王也不是很明白。 “并非我陆家门风不正。”陆玑继续解释道,“如果不是我苦苦哀求,家父也是绝不会同意此事的。” “这只能说明陆大人宠溺女儿。”穆亲王耸耸鼻子,“哼”了一声。 “的确能说明家父宠溺女儿。”陆玑笑了一下,似乎很高兴有人肯定了父亲对自己的宠爱,“但这能说明的事还有很多。” 不等众人私语之声平息,陆玑又上前两步道:“女儿学舞,本是可耻可惜之事,家父虽和各位大臣一般觉得此事不光彩,却并没有刻意隐瞒众人。家父为人光风霁月,毫不弄虚作假,对民众也如同对儿女一般关怀,断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陆小主说得有理。陆大人不是那种人。” “怎么能听她一面之词?” “陆大人的确为人坦荡,而且最重声名,从来都是光明磊落的。” “这女娃儿好厉害的嘴巴。” 穆亲王高举起手向下压了一压,众人的声音渐渐平息。 他看着陆玑,眯起眼冷笑道:“你的一面之词,并不能算数。” 人人都感受到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和空中弥漫的火药味。 众人都看着陆玑。穆亲王这话是要把她之前好不容易点起的一把火通通浇灭啊。 她该怎么回应? 众人都替她捏着一把汗。 陆玑定定地看着穆亲王,脸上露出了笑。 “是啊,我说了不算。”她说道。 众人瞪眼无语。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才说了那么多? ******************************************************************************* 今天的更新放到上午喔~有加更~ 第四十八章 乾坤珊瑚(加更) 赵治寅依旧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他许久没有说话,把所有的戏份都心甘情愿地给了她。 风中轻摆的宫灯摇摇晃晃地映在她的脸上。 众人都看着这张圆眼翘鼻出落得秀气可爱的脸孔。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啊,竟有勇气力挑众夫。 “我说了不算,我说了这么多也不是为了替家父洗脱罪名。”陆玑扫视着众人说道。 穆亲王“哼”了一声,似乎觉得很好笑。 不好笑吗?废话那么多,没有一句是有用的。 “我只是希望大家能够给真相一个浮出水面的机会。”陆玑认真地说道,“家父并不是重财轻义之人,更不是贪慕虚荣之人,陆玑只希望能有一个真正公正的人来彻查此事,不冤屈任何人,也不放过任何一个祸乱社稷的乱臣贼子。” 她声音细柔,可这话却说得铿锵有力,一时没有人接话,只听到夏夜的风在融入黑夜的泥鳅色屋瓦上轻轻掠过。 “呦,是谁被安了这么大罪名?”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 众人的视线都飘向宫门。 最先惊喜地发出声音的是被晓桐明玉抱进屋里只能从窗纸听到外边动静的小郡主。 一听到这个声音,小郡主立马跳下榻来噔噔噔跑出来,伸开两手朝宫门外跑去。 “子加哥哥!”小郡主兴奋地扑向赵添寅,一下抱住了他的双腿。 “添寅,你怎么来了?”穆亲王意外地问道。 赵添寅搂着小郡主嬉笑着往里走,听见问话抬起头来道:“我给母亲请过晚安,就想着来看看钏儿啊。” 他答得理所当然,似乎出入后宫是极为寻常的事。 “荒唐!”穆亲王一甩袖子,怒道。 赵添寅并不以为过,他是来看妹妹的啊。 倒是他身后的钓墨藏砚偷偷红了脸。 王爷私自出入后宫当然是不好,可他们再三劝了也不听,实在是没有办法。 “皇叔在欺负陆玑姐姐呢。”小郡主指了指不远处的陆玑,小声向赵添寅解释道。 赵添寅点点头,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继续向前走到穆亲王和赵治寅中间。 “嗬,这么大阵仗啊!”赵添寅看着跪了一地的文武众臣,吃惊地说道。 啧啧啧,这陆玑的本事可真不小。 “越说越放肆!”穆亲王斥道,“哪里有个王爷的样子!” 赵添寅摊摊手:“王爷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应该领着大臣们来后宫吗?” 藏砚伸出一只手指挠挠了鼻子,暗里偷乐。 穆亲王气得不轻。这两兄弟呛他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厉害。 “皇叔无需动怒。我看子加现在来得正好。”赵治寅忽然说道。 陆玑看着他。 “什么意思?”穆亲王余怒未消地说道。 赵治寅上前一步道:“子加也到了能挑重担的年纪了,也缺个历练的机会,不如就把此事交给他吧。” “我不要。”赵添寅干脆地拒绝。 他虽然不关心政事,可看看眼前的情形用脚趾头想一想也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 这是个烂摊子,收拾好了得罪人,收拾不好也得罪人。 “皇上说得对。”穆亲王看了一眼赵添寅,“你也大了,该懂得行事之道了。” “皇叔教训的是。”赵添寅道,“可我一向懂这个什么行事之道。” “你懂个屁!”穆亲王恨不得想扇他一耳光,这要是他儿子,非得好好打一顿不可。 想想他自己的儿子,再看看这两个人,那简直就不是个东西。 他儿子赵成寅哪哪儿不比他们强了?输就输在出在了他这一脉上。 穆亲王替他儿子痛心疾首,替整个皇族痛心疾首,替天下万姓痛心疾首。 “这事就交给你去查,一月之内,必须水落石出。” 穆亲王撂下话就领着众臣汹汹而去,宫灯摇摆了几下,整个院子空了下来,显得有些凄凉。 一直紧绷的弦终于可以松一松了,陆玑感激地望向赵治寅,想要说点什么,却是眼前一黑,身体也不听使唤地栽了下去。 “小主,小主!”侍书和赵治寅一同扶住陆玑,高声喊道,“快来人,药呢!药呢!” 穗香赶紧把刚煎好的药端了出来,随着抱起陆玑的赵治寅进了里厢。 听棋跳了起来,“我去找太医!” 小郡主也拉着赵添寅往里走。 赵添寅扭扭捏捏地,踌躇一阵还是进去了。 侍书放下珍珠软帘来,赵添寅就坐在软帘外。 没过多久听棋就带着宋真来了。 “让一让让一让。”听棋风风火火地往里赶,毫不客气地跨过赵添寅伸在外面的一只脚。 宋真跟着她沾了一把通行无阻的光。 赵治寅放开陆玑的手,从床上站起来给宋真腾出地方。 宋真也没客气,立刻在床边摆开阵仗。 “把陈太医开的方子给我看看。”他沉稳地说道。 菱歌把陈太医开的方子拿来给宋真看。 “我们走吧。”赵治寅转过头来对赵添寅说道。 “不用陪着她了?”赵添寅玩味地笑着说道。 他这皇兄可真是风流啊。曾经还说要做个好皇帝呢,如今美色当前,也不顾和内阁大臣撕破脸。 赵治寅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又回头看了陆玑一眼,“她还有更放心不下的事。” “行啦。”赵治寅跟着赵添寅走了出去。 夜色如涂。钓墨藏砚和福清跟着两个主子打着晃晃的宫灯在高起的宫墙中间走着。 “现在到底怎么个情况?”赵添寅问道。 这烂摊子接得没头没尾的,他总得知道什么情况吧。 “陆家搜出了乾坤珊瑚。”赵治寅看了他一眼道。 “噗?”赵添寅吃惊地重复道,“乾坤珊瑚?那可是个宝贝啊。” 赵治寅点点头。 乾坤珊瑚,不是一种珊瑚,而是产于东海的一种奇异珍珠,因为形正似八卦,状圆如铜钱,色若珊瑚般绚烂,被视为富贵吉祥之物。更重要的是,这是从极深的海里一种叫做金钱蚌的贝类中才有可能获得的。 很少有人下得了那么深的海,更少的人能碰见这种金钱蚌,最后能获得乾坤珊瑚的,更是凤毛麟角。 每每有人捞到这样的珍珠,总会掀起一阵风波,因为所有的富人都想买。 世间的珍奇之物多了去了,但不是每一样都能像乾坤珊瑚这样让赵添寅和禁卫军都激动如此的。 那是先皇和他们的皇祖父都花了毕生精力所追寻的东西啊。 ******************************************************************************* 明天还是12点至14点更新~继续可怜巴巴地求票…… 第四十九章 病的总是你 如果单单只是稀奇珍贵,两代帝王并不足以如此。 乾坤珊瑚的最最可贵之处在于,它是《参同契》(注1)遗落的书章中所提到的炼丹佳药,“研磨得粉,可以入药”。 这遗落的书章是皇祖父巡游东海时意外落在手上的,一个道士带着一颗乾坤珊瑚连同书章一起交给了他,说仍需一颗乾坤珊瑚才能炼成仙丹。 从此他便开始召集四方道士,想炼得长生不老之药,却再也不能寻得一颗乾坤珊瑚。 废太子便是皇祖父虔诚地吞下这颗还未炼成的丹药以后做出的决定。 而先皇之所以能够半路夺嫡也是因为他跟着走上了炼丹和寻珠之路。 二人一拍即合,也因此求生不得反送命,都是英年而早逝。 赵治寅十二岁即位的时候就把这书章给烧了。 年纪小,心却不迷。这是当时朝臣对他的评价。 这珍贵的珠子在早年被画上纸卷在各地搜寻都是无果,却也因此被坊间的许多人所熟知。 大多数人都只是听说过而没有见过,所以乾坤珊瑚就更多地成为了一个传说。 “陆家怎么会有这么珍贵的东西?”赵添寅问道。 “陆正清说是友人所赠,却不肯说出是谁。”赵治寅目视前方,回答道。 赵添寅觉得没什么,“这算什么证据?难道就因为他有个宝贝,就说他受贿了?有钱也买不到这么个宝贝啊。” 话一说出口,赵添寅顿时明白了,脚下的步子也不自觉地慢起来。 赵治寅看着他点了点头。 “江宁府近海。”赵添寅咋舌问道,“所以这颗珠子,也是行贿之物?” “他们是这样说的,”赵治寅道,“可我觉得事有蹊跷。” “能不蹊跷吗?”赵添寅摊摊手,“江宁府太守在事发当晚就自尽了,死无对证,就看人这一张嘴怎么说了。” 赵治寅点头道:“这颗珠子也是极其难得的宝贝,那些赈济银,恐怕也比不上这颗珠子来得珍贵。所以整件事都十分蹊跷。” 赵添寅无可奈何地说道:“他只要说出是谁送的不就完了?” 对啊,只要说出来不就行了吗? 赵治寅也是无奈,“也许真有难言之隐呢?” “什么难言之隐能比命还重要啊!”赵添寅愤愤地挥拳。 ********************************************************************** 宋真在陆玑床边一直守到上了二更。 看着宋真一直耐心地守候,听棋也好想生一场大病。 就是不知道她生病的时候,宋太医是不是也会这样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宋太医,要不您先回去歇息?”侍书劝道,“小主大概是累了,也许明天早上才会醒。” “没事。”宋真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侍书不好再劝,只好替他沏了杯酽茶。 宋真没推辞,捧起来喝了两口又放下了。 “宋太医你就去歇着吧,”听棋拉拉他说道,“我们小主一夜不醒,难道你就在这守一夜不成?” 宋真朝外面看了一眼,简略地说道:“还早。” 停了一会儿,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 他解释道:“我得看着你们小主,免得她这时候醒来喊疼,你们又得跑一回腿。” 也不知道是想说服谁。 “啊——”陆玑缓缓地睁开眼,双眉紧蹙。 那道伤口可不浅,动一动就疼得鼻酸想落泪。 侍书听棋一众人赶紧围上来,哭的哭喜的喜。 宋真没管她们,自顾自地问道:“怎么样?痛?” 陆玑“嗯”了一声,皱眉举起自己的手掌看了看,又越过手掌看到了坐在床边问话的人。 是宋真啊。 她向四周望了一望。 只有宋真啊。 宋真抓过她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解开裹着伤药的纱布。 陆玑的手一僵,吃痛地在齿间倒吸一口冷气。 “你把小主弄疼了!”听棋气愤地斥责道。 就算是她喜欢的人,也不可以伤害小主的。 宋真没管她,自顾自地说着:“拿热水来。还有药。拿我配的那副,不要陈太医的。” 被无视的听棋灰心地努了努嘴,听话地去取东西了。 “你可让她伤心了。”陆玑看着宋真笑着说道。 宋真挪开了视线,没搭话。 “我爹娘他们怎么样?”陆玑收起笑问道,“杜伯伯和你一整天都不在,一定是为了我们家的事吧?” 宋真勉强地笑了笑,“暂时还没有什么事,放心吧。” 杜腾的确是去了陆府打听消息,可他却不是为了此事而不在。 要是让她知道陆府已经搜出了“罪证”而且所有人都被收押在府内,她一定急得更加要命。 所以还是别告诉她了。 “那就好。”陆玑松了口气。 “你先别说那么多话。”宋真说道,“中了暍,肝火又旺,身子虚着呢。” 陆玑笑了笑,虚弱地抬眼继续问侍书。“钏儿呢?” 她觉得这时候不说点什么,自己会不停地胡思乱想。 真的没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怎么还会出这么大的事? “明玉晓桐带着去睡了。”侍书扶着床沿笑着宽慰道,“小主放心。” 陆玑笑着点点头,又转过来对上宋真看自己的眼神。 “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她缓缓地开口说道。 宋真笑了,“还不是为了照顾你?” 真是明知故问。 “哦。”陆玑淡淡地回应,“劳烦你了。” “别这么客气。你还是多给我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做比较好。”宋真耸耸肩,不习惯她这样客套。 陆玑笑了。 人在悲伤难过的时候,会觉得好像任何人都是陌生人。 “我说你怎么老把自己弄得鼻青脸肿的?”宋真拉下脸来,到底还是忍不住要斥责她,“你看进宫这么些日子,谁像你这么三天两头地晕过去了?哪个不是活蹦乱跳的?哪个生过病了?”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陆玑笑个不停,笑到直咳嗽,侍书扶她起来拍了拍背才停住。 “白昭容没有生过病?王昭媛没有生过病?还有梅婕妤,也没有生过病?”陆玑也回以一连串的问题。 宋真懵了。 是啊,她们都生过病。就算不是自己经手的,在太医院也都有档案,太医们也都会谈论,自己不可能无所耳闻。 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只想到她了。 “我可真是个敬业的大夫啊。”宋真喃喃地自我解嘲道。 陆玑“啊”了一声,“你这可不像嘲讽。” 宋真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让她苏醒不久的脑子有些吃不消。 听棋用漆盘托着纱布和药跟着端了热水的菱歌一起进来。 宋真开始给陆玑换药。 他尽力把动作放得轻缓,陆玑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宋真在她手上挽了个结,剪断了纱布。 “好了。”宋真站起来,长出一口气,“这下可要一觉睡到天亮了。” 听棋放下漆盘殷勤地说道:“宋太医,我陪你回去吧。” “你陪我?”宋真好笑地问,看了看安睡的陆玑,又压低声音笑道,“我还需要你保护吗?” 听棋嘟着嘴皱眉说道:“这不是怕后宫看门的人不放行吗!你又长得那么俊,我怕他们把你当采花贼抓起来!” 宋真想到陆玑说的话:“你可让她伤心了。” 他看着听棋期待的眼神点头答应道:“好。” 就当成全她的心意吧。 ******************************************************************************* 注1:《参同契》确有其书但并无传说有遗漏书章。《周易参同契》是世界上现知最早的包含着系统的内外丹理论的养生著作,有明显的黄老道家特色。东汉?魏伯阳著。后被道教吸收奉为养生经典。 第五十章 你疯了 天日乍晴,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覆下窗格子的印记。 银漪带着人进进出出地把一盆盆冰水搬进屋里驱赶暑气,侍书跪在脚踏上替陆玑轻轻摇着团扇。 赵治寅看到她长长的的睫毛随着团扇摇出来的风轻轻抖动着,不由得轻笑,抚了抚她的额发。 侍书悄悄地看看他,又看看陆玑,摇着扇子不出声地笑了。 陆玑在睡梦中感到身上一丝温和的凉风。 她梦见自己披着一件极轻极薄的纱衣,薄得一身粉嫩白莹的肌肤都清晰可见。 她在荣安街上以从来没有过的姿态奔跑,一路上的人都对她指指点点哂笑不已。 “这不是陆家的三小姐吗?” “她算个什么小姐?瞧这不羞不臊的样子!” “女孩子家,做什么不好!” “还说什么大家闺秀!哪里有一点礼义廉耻!” “就是,陆老爷真是家门不幸……” 她的眼泪迎风留下,脚下却只顾着往前奔跑,对周围的嘲笑视若无睹。 她跑啊跑啊,跑到身上大汗淋漓,薄薄的纱衣就紧紧地贴在她身上,女孩子身体的曲线立刻展露无遗。 她好无助啊,他们都在看她,看得她浑身像着了火一样。 可是她不能停下。 她知道她要回家。 “她怎么了?出这么多汗。”赵治寅用侍书递过来的手绢替她擦汗。 “别碰我!”陆玑猛地大力打落了他的手,一方枣红色的轻丝绢就轻飘飘地浮落在地上。 “小主!”侍书忍不住喊了一声。 怎么还把皇上给打了? 赵治寅却是镇定自若地收回手,平静地看着她。 大梦初醒的陆玑喘着气,浑身热汗淋漓,转过头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自己的床帐。 原来还是在这里啊。 没有梦里那么无助,却又比梦里还要无助。 好歹梦里,她已经快要到家了。 “你醒了。”赵治寅毫不计较地欢喜地道。 “你在啊。”陆玑笑着说道,醒了醒神,在他的搀扶下坐起来。 侍书掩嘴笑笑,体贴地起身要走。 “把扇子留下。”赵治寅说道。 侍书一愣。这是要亲自伺候小主了? 她一笑,顺从地照做了。 赵治寅一手摇着团扇,一手又拿起几上的绢子继续替她擦着额上的汗,笑着说:“你力气还真不小。” “什么?”陆玑好奇地问道。 赵治寅顿了顿。她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在梦里狠狠地给了他一下子吧。 他笑了笑,说:“你昨天为什么抓着那碎片不放?” 陆玑回忆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糊里糊涂地觉得那东西很重要。” “不疼吗?”赵治寅问。 陆玑一笑:“忘了。梦里不知道。” 赵治寅点了点头,轻轻地摇了几下扇子。 怎么会不疼呢?可是还有很多比疼痛更让人难受的事情。 “那后来怎么又松手了?”赵治寅笑着问道,一边拿起她的手来,“是不是该换药了?” “我不知道。”陆玑笑着说。 这回她是真的不知道了。她忘了为什么突然松了手,大概是那一瞬间特别有安全感吧。 “这是谁包扎的?”赵治寅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 陆玑看着自己的手,有些惊讶。 “怎么了?”陆玑笑问。 赵治寅僵了一僵,又和缓地笑了,“没什么,只是这个结的打法有些熟悉。” “结?”陆玑好奇地举起手摊在自己面前。 宋真是花匠吧?竟然打个结都能挽出个花儿来? 陆玑想得笑出声来,“还有谁是这么打的结?” 赵治寅看着她,笑了笑说道:“我娘。” 齐太妃啊。 陆玑展颜。 能在伤口上种下一朵花,这样心中充满爱意和深情。 齐太妃一定是个温情脉脉的女子吧。 “等有机会,我会带你去见她。”赵治寅忽然握住她的手道。 陆玑微微讶异,他脸上的神情严肃而郑重。 带她,而不是带所有人,只带她。 陆玑没有过多的欢喜,只是微笑着点头答应。 赵治寅握住她的肩膀,心满意足。 这就够了。 *************************************************************************** 延禧宫的院落里,白锦儿正握着剪刀亲自修剪盆里的花枝。 “小主,王小主来了。”紫晴往门口望了一眼说道。 “哦?”白锦儿蹙眉抬头。 一片香云彩锦已经挪到了她跟前。 “你怎么来了?”白锦儿放下剪子,用绢子擦了擦手,问道。 “来看看白姐姐你最近在忙什么啊。”尽管王尔菡已经故作轻松,但烦恼和委屈的神情还是在她脸上毕露无遗。 太后和白锦儿不知道又在打什么算盘,这次她们俩可都把她划在界限之外了。 王尔菡心里急得慌。 “忙我该忙的呗。”白锦儿轻蔑地笑了,又走到花盆后边修剪起来。 王尔菡不甘心地跟着她绕到后边继续问道:“什么是该忙的?” 白锦儿厌烦地看了她一眼,“该忙的就是该忙的。” 什么忙都帮不上,蠢得要死,话还那么多。 王尔菡脸色忽的变了。 “皇上天天都在陆玑那啊!”她喊道,“白姐姐你就一点都不着急吗!” “我有什么好着急的。”白锦儿看也没看她,好笑地道。 反正过不了多久陆家的祸水也会殃及她的,除掉她也是迟早的事。 王尔菡握拳,神情忿忿,咬牙切齿。 “怎么了?”白锦儿抬起头来。 她觉得王尔菡今天有些反常。 王尔菡咬着唇,似乎是在克制着什么,忽然再也控制不住般地发起狂来,把白锦儿正在修剪的花连带花盆一起推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厚瓷碎裂的闷响。 “小主!” 王尔菡身后的红香绿玉吓坏了似的拉住她,另一边抱月捧星也拦在前面护住白锦儿。 王尔菡双眼通红地盯着白锦儿,重重地喘着粗气,那眼神像是要吃了她。 “你干嘛?”白锦儿也吓了一跳,“你疯了?” “我没疯!”王尔菡冷笑着要上前,却被红香绿玉拉住了手腕,“你不是要给我送花吗!你接着送啊!” 白锦儿惊讶地一愣。 “等我大病一场,病到要死了,皇帝哥哥就会寸步不离地照顾我啦……哈哈哈哈……” 王尔菡歇斯底里地一边哭喊着,一边又狰狞地笑着,眼神像把刀子一般。 红香绿玉都吓得哭了起来,手里却一点也不敢放开,生怕王尔菡失控做出些什么来。 “没疯?”白锦儿嘲讽地一笑,推开抱月捧星走到她面前,“我看你已经疯了。” 此刻在她眼里王尔菡就像一只被锁链拴住了的恶狗,面目狰狞可怖,却犹如俎上鱼肉。 “我没疯!我没疯!”王尔菡癫狂地笑着,“你怕了?怕我告诉皇帝哥哥?” “没疯是吧?”白锦儿好像没听到她说的话,阴沉地笑着扬起了手。 “我让你好好清醒清醒!” 这一巴掌狠狠地打下去,王尔菡挂满泪痕的脸上留下了五道指印。 本来就在崩溃边缘的她立刻昏厥了过去。 “小主!小主!”红香绿玉扶住她,哭天抢地,被抱月和紫晴一人掴了一个大嘴巴子。 “闭嘴。”她们恶声恶气地说道,“嚷什么?又死不了。” “记着,你们小主已经疯了。”白锦儿淡淡地说道,若无其事地拿起了剪子,“捧星,送客。” 捧星怯怯地站在一旁,两手交缠在一起,心乱如麻不知所措,慌张地应了声“是”。 “你们在干什么?” 听见这严厉质问的声音,白锦儿心里“咯噔”一声,放下剪子看清了来人。 *************************************************************************** 谢谢投票打赏支持~ 第五十一章 此一时彼一时 “太后娘娘!”红香绿玉仿佛看到救星一般,仰起头朝门外激动地喊道。 太后快步进门来,把眼前的狼藉尽收眼底,勃然大怒。 “你是真不把哀家放在眼里是不是!”太后怒目圆睁,嗔视着白锦儿。 “我没有。”白锦儿无辜地摊摊手,“是菡儿突然像着了魔一般向我扑过来,我不得已才出手打了她。” 抱月和紫晴也在一旁帮着腔:“是啊,王昭媛好像疯了一样,突然对我们小主好凶好凶!” 她们说得情真意切,也确是实情。 “你们胡说!”红香绿玉哭喊着指责她们,替王尔菡澄清道,“我们小主没疯!是你们欺负……” “好了!”太后毫不客气地打断道,“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带她回去!” 红香绿玉怯懦地住了声。 太后竟然不问问是谁害了她们小主? 当日不是说谁敢害她就要谁生不如死吗? 两个人噙着眼泪瘫坐在地上抱着王尔菡,哭得站也站不起来。 “快走吧。”捧星走到她们身边,同情地小声说道。 “让开。”太后走过来一把推开捧星,捧星一个踉跄。 一双手把王尔菡从红香绿玉手中接了过来。 “夙玉。”太后侧过头朝身后喊道。 “是。” 夙玉姑姑应了一声,俯下身由太后和红香绿玉一起把王尔菡扶上了她的背。 夙玉姑姑虽然看起来瘦弱,力气却很大,身子略微往下沉了沉就慢慢升起来,稳稳地走了两步。 “总是这么沉不住气。”太后半愠半怨地道。 她原先还想着去钟粹宫看看她呢,谁成想路过延禧宫却碰见这么一出。 白锦儿戏谑地看着这一幕。 到底还是心疼侄女儿啊。她不动声色地想道。 可是这么蠢,到底还是个碍手碍脚的。 太后看着王尔菡,心里也有一万个后悔,后悔不该把她送进宫来。 宠爱不再,反生怨念。 太后神情复杂地看了白锦儿一眼,带着背起王尔菡的夙玉姑姑步出门去。 红香绿玉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抹了抹眼泪,瞪了抱月紫晴一眼,忙忙地跟了上去。 捧星站在那里不敢动弹,偷偷地觑了一眼白锦儿。 “看什么!”没能逃过她的眼睛,白锦儿厉声喝道,“去那边好好盯着,人醒了就立刻来告诉我!” 捧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慌忙应了一声,踉踉跄跄地逃出了延禧宫。 吓死了吓死了,她可从来没有看见过一同长大的小姐这样可怕过。 捧星两眼通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在路上,又不敢让走在前头不远处的太后一行人发现自己,只好压抑着自己的脚步声,捂着嘴不让自己出声。 她体会到了当日茯苓的心境。 可小主不至于对她也下狠手吧? 捧星一边情绪复杂地安慰着自己,一边躲在墙后泪眼朦胧地监视着钟粹宫里的动静。 太后很快带着夙玉出来了,捧星急急地闪到一边,躲了过去。 “太后,您就不怕……” “这都是她的命。谁叫她看上了那小子。” “可老奴和您一起看着菡儿小姐长大,老奴实在是不忍心。” “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怎么也妇人之仁起来了?” “是……太后说得是。”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而消止。捧星松开紧紧捂住自己口鼻的手,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快去,快去!”她在心里拼命地催着自己,跌跌撞撞地朝前奔去。 “你来干什么!”绿玉出来泼替王尔菡盥洗用过的水,一见她在宫门外探头探脑的就大声喊道。 “不不,我不是……”捧星战战兢兢地走出来,支支吾吾道。 “少在这儿猫哭耗子!”听到动静跑出来看的红香拿起扫帚要赶她走。 “我……别赶我走!”捧星哭喊着,鼻子一酸朝她们跪在了地上。 红香举着扫帚,没打在她身上。绿玉和她面面相觑。 “要是小主知道我被你们赶出来,一定会打死我的!”捧星哭道。 绿玉看着她肿成包子一样的眼睛,觉得不是在说假话。 “她不打死你,我打死你!”红香气愤地挥舞着扫帚朝她打去。 绿玉拦住了她。 “白小主让你来干什么?”绿玉警惕地向捧星问道。 “小主要我等王小主醒了就过去回话。”捧星往一边缩了缩,害怕红香的扫帚真的打到自己身上来。 红香把扫帚用力甩在了地上,跺脚道:“一定又没安什么好心!” 她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们小主被她害得还不够惨吗!还有碧月、彩蝶……” 绿玉看着捧星。她也觉得特别不公平,凭什么每次白锦儿想要害人,代价却总是由她们的人来付出,甚至还要害她们小主。 她们也不是不知道白锦儿暗中利用王尔菡,只是怕说出来让她伤心,又不敢向皇上告发。 左也摇摆,右也为难。 “没别的了?”绿玉故意做出凶狠的样子来问道,想要逼她说出更多,那表演却是极其拙劣的。 王尔菡和她的丫头们,都不是这块料。 “没有了。”捧星用力地摇着头,又解释道,“也许我们小主是真的担心王小主呢,所以才让我……” “呸!”红香朝她啐了一口,喝断了她,“我不管了!我去照顾小主!” 红香说着就恼怒地进屋子去了,脚下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踢起了一些土来,扬到了捧星眼睛里。 “啊……”捧星揉着眼睛,沙土迷得她眼泪直流。 绿玉摇了摇头,也跟着进屋去。 捧星万分委屈。人也不是她害的,怎么一股脑儿全对着她出起气来。 不过想想也很可怜王尔菡。 唯一的朋友和自己翻脸了,最疼自己的姑妈也不再护着自己了,身边的人又保护不了她,又得不到心上人的眷顾…… 真惨啊,这还是进宫当时如日中天的王小主吗?还是那个敢对陆昭仪身边的宫女动手的东宫小主吗? 日子才过了这么些呢,这些人手里的牌就被重洗了。 啧啧,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捧星跪在钟粹宫的庭院里思绪万千,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都忙着照顾已经狼狈不堪的王尔菡,没有人理会她。 她眼巴巴地望着里头,也不敢起来,盛夏的日头晒得她汗流不止,脸色发白。 也不知道里头沉默了多久,太阳也渐渐地挪向了中天,又渐渐往西斜去,最后房里终于传来了惊喜的呼喊:“小主醒了!” 捧星立刻用两手撑着地,颤着已经跪到麻木的双腿以最快的速度站了起来,又是连滚带爬地扶着地扶着柱子扶着宫门急急忙忙地奔出去,一路上扶着宫墙,跌跌撞撞。 “小主,小主,王小主醒了!”捧星一回到延禧宫见了白锦儿便大喊起来,像逃过一劫似的长出一口气。 “醒了?”正细细滤着茶末儿的白锦儿放下刚刚还捏在手上的茶盅盖儿,站了起来。 “走吧。”白锦儿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侧过头对抱月紫晴说道,“我们去看看她到底疯了没有。” 第五十二章 她最好看的地方 捧星呆愣着。 去看看到底疯了没有? 这可不像是关心的意思。 她光是咽了咽口水的工夫,白锦儿就已经敛了敛衣裳带着人移步出门去了。 “不好……”捧星喃喃着。 她的心跳得厉害,朝四周看了看,延禧宫几乎都空了,立刻拖着像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跟了上去。 捧星一路上都在咬着手指紧张地思考着自己是要偷偷在外边看着,还是不管不顾地跟着冲到里面去。 手指头也咬破了,额头上也大汗淋漓了,她这才做好了决定。 她觉得自己已经紧张到忘了怎么呼吸。 白锦儿一行人到了钟粹宫,红香绿玉看见她时浑身都颤抖起来,又恨又怕。 “白、白小主。”她们咬着牙战战兢兢地向她行礼,一边担忧而不安地望向躺在床上刚醒转不久的王尔菡。 捧星眼见着白锦儿她们往里边去了,在门外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才溜了进去,绕到后边蹲在不起眼的窗沿下咬着手指听里头的动静。 王尔菡靠坐在床沿上,妆容凌乱,虚弱无力眼神空洞地看向她,脸上带着苍白的笑容,声音柔软而憔悴:“白姐姐,你来了。” 白锦儿怔了一下。所有人都是一愣,既而面面相觑。 她这是忘了之前发生过什么了吗? 白锦儿也露出笑容来,坐到王尔菡床边,伸出手关切地轻轻抚过她的脸。 “我来看看菡儿,”白锦儿笑着,指尖划过王尔菡俏丽如花的脸,忽然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到底疯了没有。” 王尔菡的脸上出现了讶异的神情,瞪着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姐姐在说什么呢?菡儿怎么会疯了?” 红香绿玉一下子跪在地上哭喊起来。 这情形不是疯了还能是什么? “没疯那自然是好的。”白锦儿收回手,笑着看她的脸。 留在房里的宫女们都看这一幕看得双腿发软,嘴里发干。 “看什么看!都滚出去!”抱月挥着拳高声喊道。 宫女们尖叫着立刻抱头鼠窜,逃了出去。 “小宇子小宁子都把人看好了!”紫晴走到外边吩咐道,“跑了一个,揭你们的皮!” 小宇子小宁子在外边应了一声。 捧星躲在暗处看着钟粹宫里的人哭嚎着都被赶到了下人房去,冷不丁咬破了嘴唇,嘴里一阵甜腻。 红香绿玉不知所措地仍然跪在地上。 “你们俩还愣着干嘛?”王尔菡咬着唇笑着说,“白姐姐要和我讲悄悄话呢,你们还不出去?” 这声音柔和,语调恬静,仿佛真是如此。 “小主!”红香绿玉没起身,一直跪到了她的床边去,拉着她的手哭喊。 “妹妹错了,”白锦儿摇头轻笑,“今天姐姐要说的这悄悄话,没有她们可不行。” 王尔菡抬头看她,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起来!快起来!”抱月和紫晴大力拉两人起来,钳住她们的双手。 “干什么!”红香绿玉惊慌地喊道,“放开我们!” 白锦儿站起来在红香绿玉面前走了两圈,笑得满屋子回响。 “你想干什么?”王尔菡捶着床榻喊道,忽然恐惧地流下了眼泪。 “我看你这两个丫头都生得挺标致的。”白锦儿托着下巴似乎是认真地看了她们一会,又转过头笑道,“你觉得她们俩哪里最好看?” 王尔菡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白锦儿等不到她的回答,责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挑起绿玉的下巴仔细端详。 绿玉惊惧地瞪着杏仁般的双眼,泪水不住地洒在白锦儿手上,白锦儿嫌恶地撇开了手。 “我看她这双眼睛倒是最好看的,水汪汪。”白锦儿用绢子擦着手怪异地笑着说道,“妹妹你说是不是?” 王尔菡不明白她要干什么,仍旧一言不发。 “是!小主!”抱月挑着眉毛怪诞地笑着应道。 是什么?这是要干什么? 王尔菡两手紧紧地攥着被褥。 接着里头一片沉默。 “怎么回事?”捧星听了许久,怎么就这么没动静了。 她捏捏手掌,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同时的几声尖叫。 “啊!——” “绿玉!” 似乎还有像要咳断气的咳嗽声和喘气声。 捧星瞪着眼,头皮发麻。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慢慢地凑到了窗缝边,眼神躲闪了一下才战战兢兢地向里看去。 抱月一手拿着还滴着血的剪子,面目狰狞又得意地笑着,她脚边的绿玉捂着脸,血水不停地顺着指缝流出来,一旁的红香已经晕了过去。 王尔菡像个石头做的人一般,张着嘴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没了灵魂也没了知觉。 捧星吓软了腿,背上涌来阵阵凉意,嗓子里像有浪潮在涌动,整个人像要窒息一般。 她狠狠地捂住自己的嘴朝外边一步步退去。直到退出钟粹宫好远,她才开始没命地向前奔去,跑到宫墙边上呕吐了起来。 *************************************************************************** “太后娘娘。”宫女们给刚回到慈宁宫的太后行礼打帘子,“祁郡王等了有一会儿了呢。” “哦?”太后立刻展颜。 儿子来了,做母亲的自然是高兴,马上把在延禧宫所有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快步进门。 “母后。”赵添寅看见太后进来,立刻站起来迎上去,搭着她的手扶着一起坐到了榻上。 太后亲热地拍着他的手笑着说道:“子加今天怎么来了?” “还不是为了收拾那烂摊子的事!”赵添寅苦恼地托起了下巴,“心里烦得慌!” “什么烂摊子?”太后似有所觉,笑容僵了僵,还是问道。 “就是皇叔和皇兄硬塞给我的差事啊!”赵治寅解释道,“调查户部侍郎受贿的事,可不是就个烂摊子吗!” “怎么就成了烂摊子了?”太后笑了笑问道,有些紧张起来。 她原先并不知道这件事竟然交给了自己的儿子。 “这件事明显就是有人栽赃啊!”赵治寅掰着手说道,“行贿的人死了,户部的账册又被人故意改了,这不是栽赃是什么?难道陆正清会蠢到自己改了账目还把痕迹留在那里?” 太后收回手,沉默起来。 “我要是查出来了,岂不是腹背受敌?那人能害陆家也一定能害我啊!”赵治寅愤愤地说道。 他本来就不受皇兄所喜,要挑拨离间那不是易如反掌?死了还是一了百了的快事,要是发配边疆,那才让他觉得无趣呢。 “谁敢动你!”太后一拍案,高声说道。 本来就没人敢动他,更何况这背后的黑手打死也不会动他的。 赵治寅看了她一眼忿忿地继续说道:“要是我没查出什么来,那皇兄和皇叔就更不拿我当人看了!” 太后身子一软。 可不是么,满朝文武谁还能肯定她的儿子是有才干的? 她沉吟片刻。 这样似乎也正中她下怀。 “子加不急,”太后笑盈盈地搭上儿子的肩安抚道,“母后来给你出个主意怎么样?” 第五十三章 东宫出事了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什么主意?”赵添寅侧过头问道。 他本来也没想着来太后这里要个主意,他只是心里烦闷想找个人说说,王府里只有个“娇妻”,他终究还是得来找娘。 说到底,从小就过得无风无浪的祁郡王还只是个孩子而已,只懂得任性妄为,还是喜欢依附于母亲,纵有一点小聪明也是不能好好利用的。 此刻他有些意外。 不知道母后有什么好办法。 太后抚着他的手笑了:“你还记得那个薛放吧?” 赵添寅面色骤变。 能忘了吗?还不就是托他的福,才让自己娶了个“美娇娘”吗? 说起来,还算是他的小舅子呢,尽管薛汝过门以后他也从不过问靖安侯府的事。 这缘分可不浅,岂能忘记? “母后问他做什么?”赵添寅不快道,“他我能忘了吗!” 当时他与薛放也并不相熟,只是有几个共同的酒肉朋友罢了,一听说皇兄抢了人家的正牌老婆就义愤填膺起来,却没想到这两肋插刀把自己真插了个正着。 不欲之物施于己,那可不是内伤么? “你皇兄的意思母后也明白了。”太后笑盈盈道,“他还不就是想护着那个陆玑吗?正好你认识那个薛放。那薛放是谁啊?是陆玑的青梅竹马啊!” 太后看了一眼赵添寅,顿了一顿才又说道:“你说,他要是帮忙查这件事,还能不护着陆家?” 赵添寅收回视线,托着下巴思索。 赵治寅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他不知道,但薛放的确和陆玑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件事交给他,也许…… 可万一薛放对陆玑怀恨在心呢?那这件事不是反成了他拿来捅陆玑一刀的利刃? 看着赵添寅脸上犹疑的神情,太后似乎也猜到了儿子的想法。 “母后不认识那个什么薛放,但汝儿的品性你也知道,想必她弟弟也不会差,一定也是刚正不阿。”太后轻拍着他的手臂提示道。 赵添寅看着对自己笑得一脸坦然的母亲。 他不喜欢薛汝,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好女人,模样性格德言容功样样都挑不出毛病来,府里上下无人不赞她淑德贤良。 他也不了解薛放。不过和薛汝一家子出来的,想必也不会相差许多? “母后总不会害你的。” 赵添寅从母亲笑吟吟的脸上读出了这句话。 “再说了,薛放能重新袭了侯位,还不是陆玑向治寅求的情?他还能恩将仇报?”太后泰然地继续劝道,直到赵添寅眉间的疑虑彻底消了。 “罢了罢了罢了。”赵添寅摆着手,“就交给他吧,反正我也懒得管!” 他还乐得做甩手掌柜呢。 再说那薛放总不至于真的倒打一耙吧? *************************************************************************** “……一撇、一竖……横……好啦!”小郡主喃喃着放下被紧攥得满是汗渍的毫管,兴奋地叫道。 侍书抚着她的肩,伸出手指勾了勾她的鼻子,夸奖道:“钏儿写得真好看。” 小郡主兴冲冲地抓起自己刚写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跳下榻去跑向里间给陆玑看,明玉晓桐都伸出手,也没人拦得住她。 “姐姐姐姐,你快看钏儿写得好不好!”小郡主爬到床上,举着纸从下边探出一张笑脸来。 陆玑正坐在床上看书,看见她写的是“子加”二字,笑呛着咳嗽起来,一旁的听棋忙给她倒了杯茶。 “你干嘛来打扰小主休息!”听棋叉着腰训斥小郡主,“仔细我捶你!” “我想让姐姐看看钏儿写的字嘛!”小郡主信以为真地收回手,嘟着嘴一脸委屈,“说不定姐姐高兴了,病就好得快了呢。” 听棋毫不客气地要把她从床上拎下来。 “没事的。”陆玑笑着拉住小郡主,“陪我解解闷也好。” 小郡主朝听棋“嘿嘿”两声,做了个鬼脸,服服帖帖地在陆玑枕头边躺了下来。 “哼。”听棋挥了挥拳,也朝她回敬了个鬼脸,走开了。 小郡主仰着脖子把那张纸举在小脸上方,嘴里甜甜地念道:“子加。子加哥哥。” 陆玑抚着她的头发笑了一笑。 “姐姐,为什么钏儿没有字?”小郡主忽然摆过头好奇地问道。 侍书费了好半天的劲向她解释,“子加”是祁郡王的字,“添寅”是他的名。 “等钏儿满十五出嫁了,也能有字啦。”陆玑温柔地笑道。 “出嫁?”疑惑的小眼珠子转了一转,“可是子加哥哥没有出嫁啊。” “哈哈。”陆玑哈哈大笑,捏捏她的脸说道,“子加哥哥本来得等二十岁才有字的,可是你皇爷爷说了,咱们赵家的男孩子都是天之骄子啊,和一般男孩子怎么能一样,所以一出生就得有字。” “哦,是这样啊。”小郡主似懂非懂,眨了眨眼睛忽然难过地说道,“就因为钏儿是女孩子,所以没有字吗?” 陆玑怔了一怔。 这个小女孩子提出了整个时代的一个命题啊。 “是因为女孩子的名字好听啊,所以长大之前都不需要有字。”陆玑笑了,有些心酸地安慰小郡主。 是啊,有好多好多事,就是因为她是女孩子。 因为是女孩子,所以不能抛头露面做自己喜欢的事;因为是女孩子,所以读书也要受限制;因为是女孩子,所以不能为官仕途为父解忧;甚至因为她是女孩子,才让母亲和侯爷夫人的约定生了效。 可是钏儿还这么小,怎么能让她这样失望。 隔着窗棂忽然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窗下的两个女孩子正边走边交头接耳。 “……真的吓死人了!”菱歌拍着胸脯,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 “王小主怎么会突然就疯了?”穗香也满脸的惊恐,“真是太可怕了。” 菱歌点着头,惋惜道:“听说红香立刻就死了呢……” 穗香举起手做成刀状在她鼻子上“切”了一刀,吓得菱歌差点失声惊叫。 穗香捂住她的嘴带着几分嘲弄低声说道:“把你的鼻子割了,看你能喘多久呢!” 菱歌满眼的恐惧,大喘着气,捶了一下她骂道:“你吓死我了!” “嘘!”穗香举起手指做噤声状,一边朝四周看了看,“小主最近身子不好,还是别让她知道这么可怕的事情了。” 岂止是可怕,简直是令人发指。 “你们俩鬼鬼祟祟的说什么呢!”侍书蹑手蹑脚地靠近了她们,这突然的开口倒吓了她们一跳。 “哎呦!我迟早被你们俩吓死!”菱歌有些夸张地笑着嗔怪道。 穗香心里发虚,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没,没什么。” “我在里屋老远就听见你们说悄悄话。”侍书收起了笑,警觉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菱歌和穗香对视一眼,这才像鼓起好大的勇气似地说道:“东宫里出事了。” 菱歌用绢子半掩着嘴,似乎嘴里有说不出的恶心。 “王小主疯了,割了红香的鼻子,还拿剪子戳瞎了绿玉的眼睛,真的是好吓人!还好已经被关起来了……” 穗香伸出一只手挡在嘴边,身子凑向侍书压低了声音说道。 侍书听完这话惊吓得连连倒退了两步,扶住了墙才好不容易站定。 这,这可真是骇人听闻啊。她背上直冒冷汗。 “侍书,小主让你进去呢。”银漪出来招呼侍书道。 里头陆玑也听见了声响,只是听得不真切,只朦朦胧胧听到东宫出事了,就想问一问。 侍书看了看菱歌和穗香,两人都咽了咽口水瞠目结舌。 “就来。”侍书看着她们说道,转过身朝里头去了。 菱歌穗香面面相觑。 这下可闯祸了。 *************************************************************************** 谢谢瑟瑟天天为我投票,感动~ 今天更新迟了~抱歉! 194 第五十四章 最好的消息 侍书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甩甩绢子长吁一口气,这才打了帘子进了里间。 陆玑没相信她这一张笑脸,“东宫出什么事了?” 她也说不上为什么会有些担心王尔菡,尽管王尔菡和白锦儿一向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雏鸡虽然也会啄人,那也不能和狐狸天天在一起啊。 陆玑总觉得这只雏鸡说不定哪天就被狐狸一口叼走了。 “能出什么事?”侍书笑着把一见她来就朝她笑嘻嘻伸手的小郡主从床上抱下来,“还不是王昭媛,就因为一个小丫头研磨时不当心,溅得哪里都是,结果毁了一张好好的画。这会儿正在钟粹宫门口打呢。” 陆玑看了她半天,“哦”了一声说道:“那我现在去看看,帮着劝一劝也好。” 说着就作势要下床来。 “不用了小主。”侍书急喊道,咬了咬唇,把听棋叫过来抱小郡主出去。 陆玑伸手掖了掖不小心折起的书角。 果然啊。要说打自己的丫头,那可不像王尔菡会做的事。 碧月死的时候,王尔菡可也是难过万分的。 侍书会这么说,一定是钟粹宫里出事了。 不过能出什么事?雏鸡也改吃荤了? “什么事?”陆玑看着侍书脸色发白的样子问道。 这事太残忍了,太恶心了,她怕吓着陆玑。 可是也瞒不住了。 “王昭媛,”侍书蹙着眉抬眼看了陆玑一眼,像是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王昭媛疯了。” “疯了?”陆玑侧过脸,露出讶异的神情,“怎么会疯了?” “不知道。”侍书坦然地答道。 她的确是不知道,但眉间隐忍的恻隐之意告诉陆玑她还有什么没有说出来的。 “她做了什么疯事你们说她疯了?”陆玑敏锐地问道。 她不相信好好的一个人平白无故会突然疯了。 侍书好像被吓到了似的深吸一口气。 “王小主伤了红香和绿玉,”她忍不住还是柔化了整个事件,“现在已经被关起来了。” 伤了?流一滴血也是伤,捅人一刀也是伤。从侍书吞吞吐吐的言辞中,陆玑已经可以想见这“伤”得恐怕还不轻。 她对两人到底伤了多少并无兴趣,只是心里写满了疑惑。 不至于吧? 突然疯了,突然伤了两个最亲近的丫头。 可真够突然的。 侍书见陆玑不再问下去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就抓住机会岔开话题:“小主还是好好休息吧,别又劳心劳力地想这些有的没的,仔细伤神。” 陆玑顺从地由着侍书扶自己躺下去,笑着说道:“本来嘛,反正也不关我们的事。” 侍书也笑着附和:“就是。” “只要别出人命就行。”陆玑躺着床上,看着侍书漫不经心地微笑说道。 侍书动作不由得一僵,笑意也瞬间殆尽。 看来是出人命了。陆玑不动声色地想道。 侍书大概是怕吓着自己吧。 “好了,我乖乖睡一会。”陆玑像个小女孩一般向侍书撒娇道,“你快出去吧,叫人多拿些冰来,屋里又热起来了。” 侍书不自然地笑了一笑,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陆玑闭了会眼。她好像已经麻木了,似乎除了陆家的消息,再也没什么能够撼动她的心。 她真怕见惯了后宫中的生死身杀,自己也会成为一个麻木不仁的人。 辗转反侧了半天,侍书带着人轻手轻脚地进来了,一边侧头看她是不是睡着了。 陆玑坐起来干脆地说道:“睡不着。让听棋替我叫宋真来。” 那神情直率又可爱。侍书忍不住想到陆玑小时候的模样。 侍书虽然只比陆玑大上一岁,却是从小把她照顾得妥妥帖帖,视如亲妹妹。 她们一同长大的点点滴滴,似乎此刻在两人脑海里都是电石火花般重新闪过。 王尔菡和那两个丫鬟,也是这样的吧。 真是令人唏嘘。 侍书转头吩咐菱歌穗香再拿一些来,然后在绢子上擦了擦有些湿了的手出门找听棋。 银漪把凉好的荷叶茶拿了过来,沏上一杯端给陆玑,“小主喝点茶消消暑。” 菱歌穗香进进出出好几趟。 “你们走得我眼都花了。”陆玑笑起来,“坐下来陪我喝喝茶。” 菱歌拍手叫好,用绢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银漪给她们一人一杯沏了茶,两人都是又热又渴,立刻仰脖子喝了个干干净净。 穗香抹抹嘴,好汉似的把杯子在桌上一磕,“多谢小主的好茶!” 侍书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给你喝碗茶,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就是!”菱歌笑着帮腔,“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穗香吐了吐舌头,眼睛却不住地瞟向陆玑。 陆玑笑得很和缓,看起来虽然有点虚弱,但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看来没有被吓到。穗香松了口气,和菱歌如或大赦般放轻了步子走出门去。 “宋太医来啦宋太医来啦。”听棋的声音远远地就传了过来,接着便蹦蹦跳跳带着宋真进来。 “我说你请来太医就跟请来了神仙似的那么高兴。”银漪笑着打趣她,“不知道的以为你盼着小主得病呢。” “胡说什么!”听棋转过头认真生起气来。 竟然怀疑她对小主的忠心? 那可是日月可鉴的一片真心啊。 “银漪和你开玩笑呢。”陆玑看着银漪脸上的尴尬神情笑着解围道。 “哼!”听棋一甩头走了,银漪没趣地赶紧跟上去解释。 “傻丫头。”宋真摇头笑着评论道。 陆玑转过头看他,认真地附和他:“是挺傻的。” 宋真对她话里的弦外之音似是有意跳过,直接将药箱在楠木圆桌上一放,取出家伙来要给她换药。 陆玑伸出右手递给他。 “我知道你想问陆家。”宋真边解她手上的纱布边半开玩笑地说道,“问我也没用啊,我也不知道。” 陆家的确没传出什么消息来。阖府都被押着,能有什么消息? 陆玑却是微笑着松了口气。 没消息就是个好消息。 “大概是要着手调查了吧。”宋真仔细地看了看伤口,轻轻地吹了吹。 陆玑感到手掌里有些痒酥酥的,抬眼看他。 “看我干嘛?”宋真白了一眼,朝门外看了看,“我说陆昭仪身边怎么都……” “你那个结,”陆玑忽然打断了他,“谁教你打的?” **************************************************************************************** 谢票!谢票! 第五十五章 故宫重游 宋真停下来,看了她一眼继续镇定自若地接下去说道:“怎么都没人伺候?” 陆玑看着他没再开口。 那能挽成花的结,可不是说打成一样就能打成一样的。 外边却是没人听到,也没人回应。 “我去外头要盆水来。”宋真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严肃,把陆玑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薄衾上,“小心点。” 陆玑点点头,看着他起身出去。 不知道宋真在隐瞒些什么。 他和齐太妃又有什么关系? 陆玑歪着头。她脑中的齐太妃不由得又多了些许扑朔迷离的色彩。 “怎么回事呢!你小主还管不管了?” 听棋端着盆水进来,一边乐滋滋地听着后脚刚迈进门的宋真训她。 宋太医可是难得地主动找她讲话,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就算是骂她,恐怕也能欢心十足地听完。 听棋进来放下水,既是怕房里没人伺候,又是乐得待在宋真身边,索性待在一旁看着宋真给陆玑包扎。 “咦?”听棋弯腰凑近来,奇怪道,“怎么没有上次包得好看?” 宋真在她离得自己极近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不满道:“包得好就行!好看能当饭吃?” 听棋捂着脑袋直起身来,眯着眼直嚷疼,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打是情骂是爱啊。她喜滋滋地想道。 陆玑看到他这次没有给自己挽个花结,而是一个极普通的活结。 她举起手掌细细看了看,笑着说道:“挺好。” 宋真眼神躲闪,声音却壮了起来,笑得自信满满:“我这手艺还能有差?” “既然伤痛无法避免,能在伤口上开出一朵花来也挺好。”陆玑看着眼前的床帐似是感慨地说道。 宋真脸色微变。 “什么无法避免?什么开花?”听棋揉着脑袋一头雾水,问完陆玑又转头看宋真,“宋太医你懂不懂?” “懂什么懂!”宋真毫不客气地拉起她的袖子往门外走。 “哎哎哎……”听棋面上瞬间开了桃花绯红一片,声音也软了下来,“你你你……你慢点嘛……” 这又动口又动手的……宋太医一定是喜欢自己了。 小丫头兴奋得浑身发热,简直是要跳起来。 被留在空房里的陆玑回过神来,发现只剩了自己一人,不禁默想起最近发生的这许多事。 真是一堆乱麻啊。 原以为入宫为妃就是喝喝茶赏赏花下下棋,一天一天又一天,等着宫门启合开落,宫灯昼息夜继。 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麻烦事。 家中也没有办法关照。不知父母和兄弟姐妹们此刻如何。 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陆玑闭上眼安慰着自己。 她要好起来,快点好起来。 *************************************************************************** 养病的日子是很好度过的,每天听小郡主和听棋背一背书课,和赵治寅聊聊天出去散散步,一天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她认真地按赵治寅说的,“相信会水落石出,相信子加,相信会没事的”。 虽然她也不知道在朝堂上他这个皇帝还有几斤几两重,但无疑有了他的安慰她心里的确宽慰了许多。 现在要做的,只有等,也只能是等了。 和往常中暍一样,过了几天身子也就渐渐好了,手掌上的伤痕也慢慢结了血痂,血痂脱落,留下了一道寸许长的淡粉色的伤疤。 从宫人们的风言风语中陆玑也大概知道了钟粹宫的事有多么残忍多么骇人听闻。 她决定去钟粹宫看一看。 “小主去不得呀!”穗香头一个要拦她,“王小主已经疯了!” “就是!”正在伏案写字的听棋也急了,立刻抬起头站起来挤进人堆里喊道,“她连红香绿玉都下得了毒手,谁知道会对小主做出什么来啊!小主不能去!” 看着一圈人围着自己叽叽喳喳这个不许去那个不能去的,陆玑只得无奈地笑着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侍书。 储秀宫里所有人都听侍书的,连陆玑有时也要听她的。侍书可是储秀宫里的顶梁柱。 侍书也有些迟疑。 她也担心疯了的王尔菡会像红了眼睛的兔子一样乱咬人,万一伤了小主可怎么办。 “有你们护着,不会有事的。”陆玑倒像个被拦着不被允许出门玩的小孩子一般努力做着辩解。 “姐姐要去哪儿?”小郡主也丢开笔好奇地钻进人堆里,伏在陆玑膝头乖巧地仰脸问道,“带钏儿去吗?” 陆玑笑着摇头,“不行,钏儿不能去。” 听棋把小郡主拎下来,训道:“不好好写你的字,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 小郡主在被她提着的时候扑腾了两下,不服气地嚷道:“明明就是你先过来的!” “反了你了!”听棋跳了两下脚,拍着她的屁股赶她回去写字。 “侍书。”陆玑依旧看向侍书,点了点头仿佛是许诺,“不会有事的。” 侍书犹豫了片刻,点头道:“好,那就把小福子小禄子都带上,免得出什么乱子。” 陆玑“噗嗤”笑出来:“好好好,不过让他们在外边守着就好,万一人多进去了反而惹得她发狂。” 侍书也担忧地笑了笑,点点头。 不论怎样,她相信陆玑有自己的考虑和判断。 她要做的,就是维护她的安全而已。 一行人的队伍又浩浩荡荡地开到了钟粹宫。 当门有两个精壮的侍卫守在紧闭的宫门前,一见众人靠近,立刻持剑拦截。 “陆小主冒犯了。”其中一个拱手道,“恐怕小主还是回去的好。” “知道我们的来头还敢拦?”听棋张牙舞爪地作势道,“还不赶快让开!” 如今她们小主可是这后宫里最得宠的,谁敢和她们作对?小心告诉了皇上,让他们一个一个都掉脑袋! 听棋不像陆玑那样隐约知道了赵治寅的地位,她满心的得意。 另一个侍卫神情复杂地看了陆玑一眼,也拱手道:“属下也是为了小主的安全着想,王昭媛她……” “我知道。”侍卫没再说下去,陆玑也就替他接过话,笑了笑说道,“放心吧,出了事绝不怪罪你们。”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 说得轻巧。要出了事能饶得了他们? “听见没有啊!”听棋不耐烦地嚷道,“听见了就赶紧让开!” 两人对望两眼,灰溜溜地闪过了身。 朱红色的大门“吱阿”一声,仿佛多年未动的老骨头终于开始运作了一般,悠悠沉沉地往两边打开了。 “咳咳咳!”一众人都拿起绢子掩着口鼻咳嗽起来。 “这钟粹宫里的人都死了吗!”听棋咳得流出眼泪来,“才这么两天就落了这么多灰!” 陆玑伸手扇了扇漂浮到眼前的灰,钟粹宫里的景况渐渐显露在眼前。 死气沉沉。 这是陆玑第一眼的印象。 不过很快这印象就被打破了,因为庭院里一群披头散发的宫女太监一见他们来就吓得尖叫哭喊着四处逃窜。 就跟见了鬼似的。 第五十六章 疯子有什么好看的 说他们跟见了鬼似的,是因为这些人边跑边恐惧地喊叫着:“鬼啊!”“又来了又来了!她们又来了……”“好可怕,好可怕啊!” “是不是有病!”听棋朝着几个人逃窜的背影喊道,“跑什么跑呀!” 那几个人一下子就跑得无影无踪。 陆玑朝里面望去,尘土堆积的庭院里,几丛好好的蔷薇花不知被谁扯得满地都是,带着血迹在泥里枯萎糜烂。 “啊……”发现血迹的几个宫女都忍不住拿帕子掩口。 “看来疯了的可不止她一个。”陆玑说道。 两个侍卫朝看向他们的陆玑无奈地摆手,“属下也不知道,只是守在这里,从没进去过。” 侍书愣愣地看着门后的荒凉景象,忍不住抓着陆玑的袖子迟疑道:“小主,要不……” “没事的。”陆玑肯定地说道,既而定了定神,带着众人往里边去。 身后的两个侍卫露出古怪的神情。 都说这陆昭仪脑子有点病,平时也不知道怎么讨皇上欢心,现在看来是真的啊。 疯子有什么好看的? 真的是脑子有病,想一出是一出,小心被疯子咬上一口,那才好看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笑了出来。 里边的一行人越往里走越觉得钟粹宫里安静得可怕。 到处是摔碎的瓷器物皿、撕碎的破布裙衫、枝叶零落的残花败草,总之是满目的混乱与狼藉。 不时地有几丝弱风吹拂在这片狼藉之上,显得更加荒凉。 “刚才还有几个人叫唤,现在怎么什么声音都没了?”听棋嘟哝道,也觉得头皮有点发麻。 这种安静,太诡异了。 正屋的门紧紧地掩着,掩住了往日的一派繁华。 “小主,我们……真的还要进去吗?”菱歌胆寒地看着陆玑问道。 这可有点吓人。 “去啊。”陆玑看着她笑着点头。 这,这小主怎么还笑得出来?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菱歌不由得打起战来。 “胆小鬼!”听棋朝她撇撇嘴,“我来替小主开门。” “你回来!逞什么能!”侍书拉住就要走上台阶去的听棋骂道,一边招手让小福子和小禄子上去,“你们快去把门打开。” 小福子和小禄子立刻上前来在门边探了探。 “谁啊!” 一声纤弱的叫唤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人群里一下子静默了。 陆玑的心弦也绷了起来。 “哈哈哈哈……” 里面忽然又传来了诡异的笑声,显得阴森而可怕。 小禄子一向是个胆小怕事的,这时候吓得腿都软了。 “哎!”听棋皱皱眉头拍了他一下,“真是个没用的!” 陆玑迈上了台阶。 侍书伸出手想拉她,犹豫了一下,跟着她迈了上去,对身后瞠目结舌的众人摆了摆手。 “是我。”陆玑从门缝对着里面说道,“我是陆玑。” “陆玑?……哈哈哈哈。” 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戛然而止,细黑的门缝里蓦地出现了一双美而含恨的眼睛,陆玑心里也不由得乍然一惊。 “你来干什么!”王尔菡带着诡异的笑容问道,眼里是满满的怒气和杀意,“来看我的笑话吗!” “咦?”听棋忍不住张大嘴说道,“这是疯了还是没疯?” 下边的人都是张口结舌。 “我来看看你。”陆玑镇定自若地微笑说道。 “哈哈哈哈……”王尔菡又发出了尖锐的笑声。 “疯子,真是疯了!”听棋跺脚低低地骂道,生怕她听见以后发起狂来。 “来看我?你也想看看我到底有没有疯吗?”王尔菡冷笑着说道。 陆玑直视着她寒如冰剑的眼眸。 “想看?”王尔菡哈哈笑道,“我让你看个够!” 没等外面的人警觉过来,房门已经被迅速地打开来,王尔菡以令人惊讶的速度把陆玑拉了进去甩在地上,“砰”地一声又关上了门。 接着就是“咔嗒”两声,里头上了门栓。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侍书听棋一下子扑向了房门,却是一万个来不及。 “小主!”听棋仿佛是生离死别一般,一下子掉下泪来。 那个疯子可是会挖人眼睛割人鼻子的!小主本来就是个娇贵的身子,现在病刚好,怎么能敌得过那个疯子! “快把门撞开!快把门撞开!”侍书大力地拍着门转头对手足无措的小福子小禄子哭喊道,“快呀!” “别动手。” 里面传来了陆玑依旧泰然的声音。 所有人一时都愣住了。 听棋的眼泪“啪嗒”一声落在手背上,望着什么也看不见了的细细的门缝里喃喃哭道:“小主……” 要是小主出事了,那她也不活了! “我没事。”陆玑继续嘱咐道,“你们去宫门那守着,谁也别过来。” 听棋拿袖子抹抹眼泪,没主意地看着侍书。 侍书看着齐刷刷向自己投来的目光,缓缓地退了两步。 “侍书姐姐!”菱歌忍不住喊道,她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 侍书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定定地说道:“我们走。” 她相信陆玑,既然她说没事,那就一定会没事。 门外或急或缓的脚步声渐渐远了,门里显得越发安静。 里面不仅有王尔菡,还有双眼结着狰狞可怖的血痂的绿玉。 绿玉神情冷漠地坐在榻上,一言不发。 王尔菡恶狠狠地看着陆玑,警告道:“要是她们敢去找皇帝哥哥,我就杀了你!” “不会的。”陆玑一手在地上一撑,慢慢站了起来,“没有我的命令,她们不会擅做主张的。” 王尔菡依旧用吃人般的眼神看着她,“你到底来干什么!” “救你。”陆玑看着她轻吐了两个字,“你信吗?” “救我?”王尔菡冷笑着在房里踱起步来,“你有多大本事可以救我?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救我?你少来这里惺惺作态!我到了今天这一步,还不都是因为你!” 一声声的凄厉质问让陆玑无语应对。 她说救她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况且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救她。以王尔菡现在的处境,只能求个自保。 可说这都是因为她,陆玑却是很冤。 这一切,显然是太后和白锦儿想要丢掉王尔菡这颗棋子了。 “要不是你,皇帝哥哥会不拿正眼瞧我一眼吗?要不是你,碧月彩蝶能死吗?要不是你,红香……绿玉……”王尔菡跌坐在椅子上兀自喃喃流泪。 “小主……”双目失明的绿玉摸索着下榻来想要追寻王尔菡的声音,刚下脚踏却踩了个空,重重跌在地上。 黑暗的世界,她还不曾习惯。 她想过结束生命,可是她不能丢下小主一个人。 如今的她,失去了眼睛,也就不会再流泪。 因为此刻流泪,双眼的剧痛将会有如刀子剜心。 看着这一幕,陆玑的心底仿佛也跟着疼痛起来。 她快走两步,扶起了绿玉。 “说吧,”她缓缓开口道,看向王尔菡,“到底,是怎么回事?” ******************************************************************************* 看到大家的投票真的很开心~新人特别容易满足(^_^)感动~谢谢大家支持,我会加油喔! 第五十七章 装疯卖傻会吗 “什么怎么回事。”王尔菡神情冰冷,脸上带着近乎癫狂的笑意。 陆玑相信,她就算不是已经疯了,那也是在疯狂的边缘了。 可重要的是,她毕竟还没有疯。 王尔菡对白锦儿完全构不成威胁,她又何必这样赶尽杀绝把王尔菡软禁在这里? “你觉得你能救我?”王尔菡哈哈笑了起来,“谁会相信我没有疯?我杀了红香!我杀了红香啊!哈哈哈哈…” 陆玑看着她。 王尔菡脸上满是悔恨和内疚,看起来倒真像是在说实情。 “不会的。”陆玑摇头果断道,“不会是你。” 王尔菡转头看她,神情复杂。 “你觉得是自己害了红香,对吗?”陆玑问道。 王尔菡看着她似乎是忍了一会,可眼泪还是瞬间决堤,“哇”地扑到桌上哭了起来。 宫门那边听到忽然传来的嚎啕声,几个人都踌躇起来。 “莫不是出什么事了吧?”侍卫看着正屋的方向说道。 “呸!你才出事了呢!”听棋啐了一口骂道。 侍书不安地看了一眼,安慰道:“不会的,小主没说什么,那就是没事。” 菱歌穗香都只能无措地跟着点点头。 要是小主出事了,她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掉啊? 陆玑没走过去,只是把和自己站了好一会、此刻也跟着流下泪来的绿玉扶到王尔菡身边坐下。 “哭吧。”她轻轻地说道。 哭出来,会好一些吧。 绿玉无言地抓住王尔菡瘦了好一圈的双手,默默泪流。 这是几天来,小主第一次真正地哭了出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王尔菡。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三人,一个死了,一个瞎了,一个,“疯了”。 她想着想着就觉得好恨啊。 她不像王尔菡那么脆弱,也不像红香那么粗蛮。她不能死,她要报仇!她要“看”着白锦儿跪在她们面前求饶!她要手刃夺走她们主仆三人光明和幸福的仇人! 陆昭仪,陆昭仪说可以救她们,那就一定可以救她们! 在暗无天日的绝境,救命的甚至可以是一根稻草啊,更何况陆昭仪现在在后宫里可是如日中天,就算家道中落,那也还有皇上的庇佑不是么! “求陆昭仪救救我们!”绿玉歇斯底里地朝着眼前的一片黑雾喊道。 王尔菡止住了哭声,双眼带泪地怔怔地看着陆玑。 “好。”陆玑咬唇短促地说道。 虽然如她所想,王尔菡并非真的疯了,但她急于求证,却还没有想好一个万全有效的方法。 先稳住她们再说。 “太后呢?”陆玑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觉得有种不太祥和的预感,“她也不管你们了?” “姑妈…”王尔菡抬起头露出迷惘的神情,“夙玉姑姑说,姑妈会想办法的……” 这几天都是夙玉姑姑来给她们送饭的,所以……所以姑妈一定没有放弃她! “醒醒吧小主!”绿玉愤怒地站起来摇着王尔菡的肩膀,眼神冷冽地喊道,“太后娘娘早就一心向着白昭容了!她不要我们了!” 她们只不过是一枚被抛弃的甚至是意图被毁掉的棋子。 认识到这个事实对王尔菡来说无疑是非常痛苦的。 陆玑惊讶地看到王尔菡的神情忽地一变,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你敢打我!”王尔菡站起来狠狠地打了绿玉一巴掌,旋即用力掐住了她的脖颈,嘴里不住地嚷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陆玑快走几步,扬起手使劲打在王尔菡的脸上,打醒了她几乎要迷失的心智。 绿玉捂着脖子跌坐在地上不住地咳嗽。 王尔菡眼里的杀意迅速褪去。 她跌在椅子上自言自语喃喃道:“我是疯了吧?是疯了吗?……” 不知为什么,比起外面来明明繁华齐整许多的屋里却是和外边一样的死气沉沉。 “一颗棋子,不要也罢。”王尔菡木然而又悲凉无力地笑起来。 在她们眼里,她就是一个蠢物、一颗废而无用的棋子吧。 一个,是她从小亲爱的姑妈;一个,是一直信任的垂髫之交。 现在信誓旦旦说要救她的,却是自己一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欲除之而后快的陆玑。 多讽刺啊。 陆玑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很多复杂的情感。 不过她可没有喂她一碗鸡汤的打算。 就算她觉得王尔菡可怜,也不能阻止恶人有恶报坏人会遭天谴。 可恶的是,她和王尔菡都咽不下这口气。 白锦儿,怎么可以逍遥法外! “装疯卖傻会吗?”陆玑开口问道。 “什么?”王尔菡和绿玉都是满脸的错愕。 不是应该澄清她没有疯了吗?怎么…… “要想手刃仇人,先保住命再说。” 陆玑淡淡扫了她们一眼说道,“让所有人都相信你疯了,让太后和白锦儿也相信你疯了,你们才能保住这条命。” 绿玉坐在地上喃喃道:“对……白昭容是不会让那个秘密泄露出去的……我们不能……我们要疯……” 陆玑看了一眼浑身颤动的王尔菡。她很担心再这样下去她会真的疯了。 绿玉这样忠心,一定不会离开王尔菡。要是王尔菡真的疯了,头一个遭殃的大概也就是绿玉了。 “别告诉任何人我来过。”陆玑对她们认真地嘱咐道,“外头我会打点好。” 王尔菡转向她。 “好,好。”绿玉不迭地答应着。 她们无路可走。 直觉告诉她,陆昭仪是可信的。 陆玑点点头。 她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才抬起一只脚,就听见外边喧嚷起来。 “不行不行,小主说了,谁也不许进去!”这是听棋激动的声音,想要拦住来人。 “她真在里面?”这是……赵治寅?! “快给我让开!抱月快把她拉走!” 白锦儿来了! 陆玑猛然想起,自己早应当长个心眼,绕开延禧宫的! 听棋像是被谁打了一掌,呜咽着依旧不依不饶地高声喊着:“小主!小主快跑啊!” 陆玑回头,王尔菡和绿玉都是立刻变了脸色紧张无比。 王尔菡脸上神情变幻,似乎是又要发狂的样子。 屋外的声音近了。 陆玑僵在空中的一只脚落了下来,心道不好。 第五十八章 事过如风 没等陆玑站定,房门已经被延禧宫的小宇子和小宁子带人“轰”地一声撞开。 屋里积了多日的灰尘再次扬了众人一脸。 赵治寅一见她好好地站在那里,快走几步上前来握住她的手,松了口气露出些许笑意,“你……” “小主!”被抱月和紫晴反手钳住的听棋打断了他的问话,挣扎几下委屈地朝陆玑喊道,“不是让你赶紧跑吗!” 跑?往哪跑? 陆玑看看四周笑了一笑。 “我又没做亏心事,跑什么?”她镇定地打趣道。 “皇帝哥哥!”王尔菡面色绯红地扑到赵治寅怀里,把脸紧贴在他胸膛上,闭上眼露出幸福而满足的神情,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皇帝哥哥你终于来看菡儿了……菡儿早就知道皇帝哥哥不会不理菡儿的……” 赵治寅伸手,却没搂住怀里的王尔菡,只是扭头看陆玑。 他深黑色的眸子像是在询问她。 陆玑没回应,松开了之前被他握住的手。 赵治寅在陆玑和王尔菡一张一弛的两张脸之间显得有些错愕。 陆玑的视线越过他们两人,落在冷眼旁观的白锦儿身上。 她不相信白锦儿会特地带赵治寅过来圆了王尔菡的梦。 果然,白锦儿发觉她的眼神回过神来,立刻喊了起来。 “来人啊!快拉开她!”她喊道,“小心她伤了皇上!” “是!” 有人应道,接着便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彪形大汉来,立刻把王尔菡从赵治寅怀里揪了出来。 “你们干什么!”被拉出去的王尔菡披头散发地愤怒地喊道,“都不要你们的狗命了吗!” “给我打!”白锦儿喝道,“疯子!” “你才是疯子!”王尔菡红着眼嗔狂地对喝道。 陆玑和赵治寅都是色变。 不把赵治寅放在眼里吗? 那几个大汉已经动起手来,三拳两脚下去,王尔菡已经连呻吟都发不出声音来了。 “小主!”绿玉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喊得声嘶力竭,“求白昭容放过我们小主吧!求求白昭容……” 陆玑想拦,却力不从心。 这哪是简单的“打”,这是有意要她的命啊! “都给朕住手!”赵治寅挥袖喝道。 那几人意犹未尽地重重补上几拳,才退到两边。 “你眼里还有朕吗?”赵治寅逼上前,眼神凌厉地射向白锦儿。 “嫔妾哪敢?”白锦儿故作惶恐地微微福了福身,可眼里满是“我一点也不怕你”的意思。 陆玑讶异地看着她。 “小主!”绿玉一声凄厉的惨叫把三人的视线拉回王尔菡身上。 “她怎么了?”陆玑蹲下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双眼紧闭的王尔菡。 绿玉伸到王尔菡鼻下的手猛地缩回来,面色惨白,更显得眼眶里两个黑窟窿越发深邃和可怖,“小主……好像……” 她没再说下去,也没流下一滴泪。 除了白锦儿,所有人都沉默了。 *************************************************************************** 王尔菡先前在后宫里飞扬跋扈人人都知道,所以这样一个人死了以后宫里甚至都听不见哭声。 红香死了,绿玉呢,哭无可哭。 连太后都只是流了几滴虚张声势的眼泪。 钟粹宫里被吓疯的太监宫女们都陆续被遣散出宫了,陆玑就把绿玉要来了储秀宫。 绿玉脸上那两个血窟窿长好了以后,也终于不再会因此而吓到小郡主。 这个才十六七岁的盲女孩子,竟然一夜白头,更显得诡异和恐怖。 当小郡主壮着胆子爬上绿玉的膝头问她疼不疼时,绿玉笑着摇头。 哪有心里疼啊。 不过对于陆玑来说,除了没能救成王尔菡反倒害其送命的愧疚之外,更多的是疑惑和顿悟。 为什么白锦儿竟然敢肆无忌惮地在赵治寅面前就杀了王尔菡? 为什么相府王家竟然对此无动于衷? 为什么太后也对侄女儿的死不再追究? 想明白一件事情以后,这些问题似乎也就迎刃而解。 陆玑总觉得,皇家是如此多谜。 *************************************************************************** 路上车马顺途,巴彦王爷和王妃在八月十三就到了京城。 使节的车队绵延百丈,盘桓在京城的道路上。沿途满是看热闹的布衣百姓,指指点点,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赵治寅和太后亲自领着众臣众妃和众亲王郡王在皇城外迎接。 巴彦王爷和王妃下车马来,双方见过邦国之礼,才往皇城里去。 陆玑在人群里悄悄地瞧着他们。 巴彦王爷还很年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鼻梁高挺,眉眼深邃,虽不及中原美男子俊秀,却别有一种粗犷野性的线条之美。 王妃的面纱之下隐约现出尖瘦却有力的下巴,肤色略有些深,眉若点翠,眼眸含秋。 两人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难怪回鹘王对这对佳偶宠爱有加。 陆玑微微地笑了。 谁知巴彦王爷冷不丁停下脚来指着她问道:“这是谁?” 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陆玑。 陆玑不免有些惊讶。 不过既然问的是赵治寅,那自然由赵治寅来作答。 “这是陆玑,”赵治寅含笑说道,“陆昭仪。” 可是这笑里怎么看都像是有了不一般的味道,像是对方侵犯了本不该染指之物。 “哈哈哈哈……”不像中原人这样细腻,巴彦王爷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继续朝前走去。 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哼,未免太轻狂些!”太后低声不满地冷笑道。 “陆昭仪请别见怪。”王妃向陆玑抱歉地笑笑解释道,“在我们回鹘,女子跳舞也是需要些力气的,王爷见陆昭仪瘦弱,就觉得名不副实了。” 王妃说得很直率。 陆玑宽容地笑笑,“中原舞多为柔美。王爷不了解,这样想也情有可原。” 王妃诚恳地点点头。 陆玑觉得王妃倒是个性格温婉的人,不知不觉间也因为这段插曲而对她多了一些好感。 因为使节来访皇城,所以小郡主被暂时接回恭亲王府去了。 王妃似乎特别喜欢陆玑,竟然特特地要住在储秀宫的配殿里。 才刚在储秀宫安顿好,梅忍冬又送来了茶点。 “这些是什么?”王妃摘下面纱,指着盘子里的点心好奇地问道。 “这是青梅绿豆饼和水晶虾饺。”梅忍冬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觉得王妃这样子特别娇憨可爱,“青梅绿豆都是驱暑的,虾饺特别鲜美!王妃快尝尝!” 巴彦王爷轻轻咳了一声,把眼睛斜瞟向她们的方向。 她们倒是一见如故啊,竟然都无视了自己。怒也怒也。 王妃嘻嘻笑了一阵,拿起一旁的筷子,一手握着戳起一只虾饺,另一只手兜在下边举到他面前,“王爷吃!” 说着调皮地眨了下眼。 巴彦王爷从一开始到此刻的玩世不恭的潇洒表情上终于出现了认真走心的笑容。 陆玑看见巴彦王爷俯下身去,一口咬住了那只在筷子上晃晃悠悠的虾饺,得意而满足。 真是羡慕啊。 第五十九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巴彦王爷用力一口咬下去,溅出一股油来,正落在一旁的梅忍冬脸上。梅忍冬“哎呦”一声,捂住了脸。 王妃惊吓得站了起来,像个闯了祸的孩子般不知所措。 “怕什么?”王爷甩甩袖子一皱眉,接着转向梅忍冬问道,“梅婕妤肯定没事对吧?” 6玑看见这样一幕,心里不免有些生气。 就因为大郜国力尚不如回鹘,就能这样对梅忍冬吗? 她不动声色地捧起梅忍冬的脸来,用绢子替她擦干净。 脏不脏还是其次,这刚出炉就急着端过来的虾饺,里边的油还是烫的呢。梅忍冬的右颊上果然被烫出了些红点子。 “梅婕妤……”王妃面红微涨,很是抱歉,“真对不起……” 梅忍冬笑着朝她摆摆手,“没事的!王妃不用放在心上。 虽然有她这么安慰,王妃还是绞着手指,不知所措。 “女人真是麻烦!”巴彦王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说道,“索儿,陪我去外头走走!” 王妃迟疑地站起身,看着她们俩,绝艳的双眸不知所措地眨了眨。 “王妃快去吧。”6玑笑着催道。 “对呀,”梅忍冬眯了眯眼也笑起来,“王爷等着呢。” 王妃感激地点点头,“嗯”了一声便挽上巴彦王爷的手。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6玑仿佛想起了什么。 “王爷,需要人带路吗?”她问道。 人生地不熟的,这皇城又这么大。 “不用了。”巴彦王爷头也没回,声音听上去冷冰冰的,也不似先前那样什么都不在意似的,竟然回答得有些急促。 王妃的身子僵了一僵。 她回过头来笑着说道:“王爷不喜欢有人跟着。” 6玑笑了笑。 是啊,他多洒脱不羁啊,一定不喜欢有人在一旁指指点点的。 “丢不了。”巴彦王爷又丢下冷冰冰的一句话,挽着王妃朝外面去了。 梅忍冬揉着脸,朝门外看了一眼,忍不住喃喃道:“巴彦王爷可真是潇洒呀。” “潇洒个头。”6玑笑她,“不疼了?” “唔。”梅忍冬摇头,既而转过头问她,“小郡主什么时候回来啊?” 见不着了还怪想的。 “王爷王妃走了,小郡主就回来了。”6玑悠悠说道,一边瞥向了门外。 想念小郡主的何止6玑一个啊,最想最想的,大概就是此刻坐在门前阶上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听棋了吧。 听棋像是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一般,身子动了动就站起来。 “小主!”听棋喊起来。 6玑的视线顺着听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白昭容!”听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 王尔菡死了以后,在绿玉侍书费了几番口舌才让听棋明白,白锦儿可以弄死自己的机会多得是。 所以现在见到白锦儿,她心里就不由自主地起憷来。 听棋咽了咽口水转身进屋,一边着急忙慌地喊道:“白昭容来了!” 6玑和梅忍冬对视一眼。 梅忍冬虽然善良,但也不是傻子。白锦儿的手段,就算她猜不出来,宫里的传闻也有不少。 此刻她不免有些惴惴,把带着些惊恐的目光投向6玑。 “没事。”6玑安慰她道,一边紧盯着莲步进来的几人,站了起来。 抱月和紫晴比平时脸上更多了几丝骄横。 她们的主子连皇上都动不得,还怕一个小小的6昭仪不成? “白昭容。梅忍冬急忙福身行礼,唯恐被人揪住了小辫子。 白锦儿连头也没点,眼神直逼着6玑看。 莫名其妙。听棋想翻白眼想骂人,瞟了白锦儿一眼却都忍住了。 论理白锦儿和6玑是同级的,可白锦儿似乎一直在等着6玑朝自己低头。 6玑仿佛不知道似的,含笑点了点头,“白昭容来了啊。” 不示弱不讨好,却也揪不出半点错来。 滴水不漏啊。白锦儿赞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对手。 早知今日,当初不如就归入自己麾下啊。白锦儿得意地想道。 “白昭容坐。”6玑依旧不卑不亢地笑着朝她指了指榻上,“王妃方才和王爷一起出去散步了,如果是来找王妃的话……” “我知道。”白锦儿坐下以后不耐烦地打断她道。 她知道。6玑微怔了怔。 “刚才来时碰见了的。”白锦儿挤出一丝笑来作为掩饰。 掩饰什么呢?6玑却猜不到更多了。 “我不是来找王爷王妃的。”白锦儿把手搭在炕桌上,轻松地笑了笑,“我来找你。” “找我?”6玑惊讶地抬了抬眉毛,“白昭容有事?” 白锦儿点点头,转向梅忍冬笑着说道:“既然梅婕妤也在,不如也一同来吧?” “来?”梅忍冬慌张地眨眨眼,“来什么?” 白锦儿斜睨了她一眼,“八月十五的中秋晚宴6昭仪不是要献舞么?” 6玑微微张了张嘴。 她怎么知道? 白锦儿朱唇一抿笑了,“宫里早就传成一片了,谁不知道?” 梅忍冬惊讶地张大了嘴。 她怎么不知道?别说她了,就连一向灵通的平安也不知道,她要是知道,早就叽叽喳喳地说开了。 “太后说了,”没顾上两人惊讶的神情,白锦儿继续说道,“回鹘人能歌善舞,王妃又有意切磋舞艺,让6昭仪教教我们几个都来上一段呢。” 梅忍冬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行。我可不会跳舞!” 白锦儿依旧没对她做声。梅忍冬的意见和反应压根儿就不在她的考虑范畴之内。 6玑蹙眉。 她总觉得哪里奇怪。 从王尔菡出事以后太后就推病再也不叫她们去晨昏定省,所以她很久都没有见到过太后了。 且不说一向注重皇家体统的太后为什么突然让众妃跟着她来学舞,甚至还要抛头露面“都来上一段”。 她们真以为这一两天里就能有所成吗? 究竟是真的无知,还是另有预谋? ******************************************************************************* 大家周末愉快~感谢投票的各位~爱瑟瑟么么哒~(^_^)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六十章 为了你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陆玑不动声色地提起茶壶来给白锦儿斟了杯茶,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明前龙井。”白锦儿似乎丢开了之前的话题,闭上眼抿了口茶,缓缓开口道。 “哦,这里还有我刚拿过来的点心。”梅忍冬把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小心地说道。 陆玑看了梅忍冬一眼。 梅忍冬本来不是谄媚之人,只是现在似乎已经是草木皆兵诚惶诚恐,唯恐在白锦儿这里落下口实。 王尔菡之死,让很多人都成了惊弓之鸟。 “放着吧。”白锦儿抬眼嫌恶地看了一眼,“我不是来这里喝茶吃点心的。” 梅忍冬受挫般地把手缩回去。 真是欺人太甚了! 听棋实在按捺不住,冲上来嚷道:“喂!人家梅小主好心好意把东西给你吃,你这冷冰冰的是什么意思?” 陆玑看见白锦儿脸色倏地变了。 “听棋,你再这样说话没个边际,白昭容就是再大度,那可也忍不了了。”陆玑微微笑着提醒道。 你可是个大度的人啊,不必和一个小丫头计较那么多吧? 白锦儿耸耸肩。 她又不是王尔菡,才不会和下人计较来计较去的,有**份。 听棋虽然听不懂陆玑的弦外之音,但还是听得懂小主是让自己闭嘴的。 “王爷和王妃住在这里,你这个丫头再不放聪明些,还是把嘴缝起来好了。”白锦儿笑如春风,提出建议道。 “王爷王妃都知道她这么坦率了。”陆玑淡淡回应道,“还是请白昭容把之前的话说完吧。” “什么话?”巴彦王爷挽着王妃的手春风满面地进来说道,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你们在说什么话?” 他眯起一双细长的凤眼看着陆玑。 陆玑三人都站了起来。 “王爷王妃。”白锦儿含笑朝他们福福身道,“我们正在商量中秋晚宴一同献舞的事呢。” “献舞?”王妃欣喜地看向白锦儿,握住她的手激动地问道,“白昭容也能跳舞?” 巴彦王爷摸摸鼻子不可思议道:“你们中原人不是不让女人跳舞的吗?” 有一个陆玑愿意跳舞已经够特别了,现在又来一个? 白锦儿温和地笑了笑。 难道真的是为了讨好使节,巩固两国邦谊?陆玑狐疑地看着白锦儿。 “我不会,”白锦儿谦逊地低头道,“但很希望王妃和陆昭仪能够指点一二。” 听棋不满地嘟嘟嘴。 什么嘛,简直是霸王硬上弓。 这王妃也来得太巧了。 “太好了!太好了!”王妃不迭声地高兴说道,“回鹘的每个女孩子都会跳舞,到中原来,就怕没人陪我跳舞呢!” 陆玑没有做声,悄悄拉了拉满脸不情愿的听棋。 “陆昭仪不愿意吗?”白锦儿转向她失望地问道。 “陆昭仪……?”王妃也扭过头来,脸上笑容顿消。 陆玑定了定心神,笑笑说道:“怎么会不愿意呢?只是不知道这一两天里能不能来得及?” “陆昭仪是嫌我笨手笨脚啊。”白锦儿低下头难过地说道。 “不是嫌白昭容笨,”王妃柔声劝慰道,“只是像你们中原人说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 白锦儿抬头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我们就从最基础的学起来?” 最基础? 就这么一两天,你还想从头学到尾? 分明是无用功,何苦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呢? “这恐怕得花上许多时间。”王妃为难地看了看陆玑。 陆玑点点头,“王妃说得没错。” 白锦儿反手握住王妃的纤手,诚恳地说道:“我不怕,只求能与王妃共舞良宵。” 王妃颇为感动地将手搭在她的手上。 多真诚啊。 听棋一阵阵地想作呕。梅忍冬也出了一身的虚汗。 白锦儿逢场作戏的本领可是一流。 不过既然王妃已经答应了,陆玑也不好再回绝。只是此事疑点颇多。 她相信王妃也一定知道这一两日里不可能有什么作为的。 那王妃是为什么要答应她?真是因为怕没人陪她跳舞吗?那不是还有她么。 很快陆玑就知道了答案。 当王妃带着白锦儿到东配殿刚刚收拾出来的舞房里去时,过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储秀宫里就不断回响着白锦儿的哀嚎声。 “啊……疼……啊……” 听棋一见陆玑慢悠悠地从东配殿里出来,便迫不及待地迎上去。 “里头这是怎么了?”听棋望着里面幸灾乐祸地笑着问道。 “还能怎么?”陆玑微笑道,“学基本功啊,苦呗!” 说着就迈进正屋里头去。 “哼,真以为有多好学呢!”听棋拍着手哈哈一笑,朝那边做了个鬼脸,赶紧匆匆几步跟了上去。 “这下,王妃可替我们解气了呢。”听棋蹦蹦跳跳进来高兴道。 “瞎说呢。”也听见了动静的侍书从外边进来笑着训道。 *************************************************************************** 白锦儿是自己走着来的储秀宫,最后走的时候却是被抱月和捧星一人一只手扶着架着出去的。 临走的时候,白锦儿还是忍痛笑着向王妃告辞的。 “有空常来玩儿啊白昭容!”听棋对着她们三人的背影嘻嘻笑着客气道。 抱月回过头来狠狠剜了她一眼。 听棋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转身走开。 “王妃到底让她做了些什么了?”陆玑好笑地问道。 难道王妃一时兴致来了,想故意整整白锦儿? “也不过就是压压腿呀松松筋呀,你也知道的。”王妃狡黠地一笑,拉起她的手来,“别老‘王妃’‘王妃’地叫我了,叫我‘索儿’吧,我们本就差不了多少。” 陆玑一笑,顺从地喊了声“索儿”。 看起来柔顺温婉的王妃竟然这样狡猾,也会耍耍手段整别人啊。 敢情之前她们三人是在各演各的戏。 挺有意思的。 陆玑笑出了声。 “怎么,我替你们出气还不好吗?”王妃撒开她的手故意佯怒道。 “替我们出气?”陆玑好奇地重复道。 王妃见她没有被自己佯装出来的怒容所吸引,“噗嗤”笑出来道:“我可是听说这白昭容在宫中仗着有太后撑腰没少欺负你呢。” 白锦儿在宫中也是劣迹斑斑,只不过人都敢怒不敢言而已。 王妃是哪里听来的? 那个多舌的小丫头又该遭撕嘴了。 陆玑重新握住了王妃的手,露出了笑容:“谢谢索儿。” 竟然一切都是为了她啊。 而才刚走出储秀宫不久的几人可不是这么以为的。 *************************************************************************** 不知不觉六十章了,谢谢陪我走到这里的各位~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六十一章 去还是不去 抱月和紫晴架着白锦儿一路蹒跚,出了西宫才忍不住小声地起牢骚来。 “小主这是何必呢?”抱月心疼地嘟哝道,“这学得又累又痛的,就为了让王妃高兴吗?何苦呢!” “你懂什么。”白锦儿冷笑着呵斥道。 “小主自然有她的道理的。”紫晴看了白锦儿的脸色,立刻讨好地跟着说道,“你知道什么!” 抱月低了低头。 她还不是心疼小主吗? “这又苦又累的,也没见王妃有多高兴啊。”抱月的话音细若无声。 “瞎说。”紫晴快嘴说道,“我看王妃就挺高兴的。” “都给我闭嘴。”白锦儿喘着气道。 她都快累翻了,她们俩还在这叽叽歪歪的。 抱月和紫晴霎时就闭了嘴。 过了好一会儿,抱月才忧虑地问道:“那小主……明天咱们还去吗?” 中秋晚宴也不过是后天晚上的事了,近在眼前呢。 “不去了。白锦儿闷声说道,“就说我病了,去不了。” 原来只是装个样子啊。那一次也够了吧。 “太好了!”抱月喜得想撒开手拍拍掌,却被抬起头来的白锦儿冷冷剜了一眼,低下头去不敢做声。 *************************************************************************** 中秋节的雨从一早下到昏黄,凉秋之意潇潇来临,也让人的心绪有了些入秋的意味。 一个月,快到了吧。 “小主最近头好像不怎么好。”听棋看着侍书给6玑梳头,忽然说道。 6玑伸手捋了捋垂在肩前的乌。 “是不好。”她苦笑道,“该入秋了。” “唔。”听棋一跃而起,“我去膳房要点芝麻来,让菱歌炖芝麻糊给小主吃!” 看着听棋蹦跳着一跃而去,侍书这才忧心忡忡地对6玑低语道:“小主别担心了,仔细伤了身子。” 上一回她可是还心有余悸。 6玑摇摇头:“母亲最喜欢我做的桂花枣馅儿的月饼,今年却是吃不到了。 侍书叹了口气,继续打理着6玑的头。 “你也不用劝我。”6玑展颜一笑,“起码现在还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出来。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侍书放下心来,也抿嘴一笑:“小主能这么想,就好了。” “6昭仪还没准备好吗?” 外边传来了王妃纤细柔弱的声音。 “是索儿。”6玑笑了,“快让她进来。” 侍书点点头,到外间把王妃请了进来。 “怎么?还在梳妆呢。”王妃抚了抚她还披散着的头。 6玑看着黄铜镜里两张年华正好的脸笑了。 “我来替你梳吧。”王妃一笑,从侍书手中接过木梳来,“你喜欢什么样的?” 梢上传来一种久违的温暖感,6玑不禁有些鼻酸。 “留凤髻吧。”她说道,感慨万千。 “好。”王妃麻利地动起手来。 只消了半盏茶不到的工夫,6玑就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披被挽起一个精致的髻。 想不到王妃对中原女子的式也颇有研究,看来的确是向往中原文化的。难怪她会不远万里来此与她“切磋”。 “真好看。”王妃附身也从镜子里看她,笑着说道,“圆鼻子圆脸的,特别可爱。” 6玑笑了笑,回身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我们去吧,时候也差不多了。” 王妃挽起她的手,笑着点点头。 “听棋这丫头,说跑就跑了。”侍书苦笑着摇摇头,将桌案上放着舞服的漆盘端起,跟了上去。 路过涎芳亭的时候,6玑忽然想到上一次去福乐堂赴宴,就是在这里又碰到了赵添寅的。 现在又是他主宰着6氏一族的命运。 真是孽缘啊。 福乐堂里的乐声盖过了外头的雨声。 赵治寅和太后众妃众亲王郡王已经陪巴彦王爷坐了许久。一见她们终于赶到,巴彦王爷就摆出脸色皱眉道:“中原女人真是麻烦。” 赴个宴还得按品大妆。 6玑福了福身赶紧落座,王妃也乖巧地坐在王爷身边低声劝慰。 其实6玑并不是最晚到的,她落座不久,冯韶夷才姗姗来迟。 说是来迟,可又都是在申时前到的,也并不迟。 冯韶夷款款向众人行过礼,以一贯的安静泰然在席上坐下。 “来来来,都喝酒吃菜喝酒吃菜。”巴彦王爷俨然是今晚的“东道主”,摆手招呼众人,“我最烦你们中原这套繁文缛节,有事没事就叽叽歪歪的……来来来,都动起手来啊。” 巴彦王爷真的就动起手来,用手去撕面前的一盘烤羊肉。 “巴彦王爷也是洒脱之人。”郡王席中的赵添寅由衷赞道,站起来端起酒杯朝他一举,“我敬王爷一杯。” 说罢,扬颈而尽。 “哈哈哈哈……”巴彦王爷也对举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邀酒。 酒过三巡,宴上随着轻松的乐声一片和乐。 坐在恭亲王和萧夫人身边的小郡主悄悄溜了过来,缩在6玑怀里。 “玑儿姐姐。”小郡主兴奋地唤道。 “钏儿。”6玑惊喜地低头,扶她在自己的坐榻上坐好,勾勾手指刮了刮她的小鼻梁,“这些天有好好背书课没有?等你回来,我可是要查的。” “哼,知道啦。”小郡主吐吐舌头,往她身后看了看,“听棋呢?没有来吗?” 6玑摇摇头,笑着道:“不知道哪儿去了,给她留了口信,大概过会就来了吧。” 小郡主失望地“哦”了一声,呆呆地朝门外望了好几眼,突然“咦”一声叫道:“来了来了!” 6玑往门外看了一眼,果然听棋愁容满面匆匆地从门外跨进来。 “出什么事了?”侍书喃喃道,忍不住看了6玑一眼。 6玑心里也是“咯噔”一声,莫非出什么事了? “听棋!”小郡主高兴地从坐榻上跳下来朝她张开两臂。 “乖。”听棋匆匆应了一声,连笑也没笑就把小郡主从榻上拎下来,伏在6玑耳边低声耳语起来。 “什么嘛。”小郡主不乐意地朝侍书甩了甩手。 听棋竟然就这么无视了她。 可惜侍书的心思也不在她身上。她也被听棋的匆匆怒色吓了一跳。 “现在?”6玑睁大眼向听棋问道,显得有些吃惊。 “嗯。”听棋带着哭腔着急道,“他说让小主赶紧去呢。” “你疯了?”侍书急道,“这是要去哪儿?小主不是还要……” “6昭仪不是还要为我们跳舞助兴的么?” 巴彦王爷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了她们之间的对话。 赵治寅看向巴彦王爷,慢慢握紧铁拳。 他特别不喜欢他每次提到她的时候都带着戏谑的神情。 所有人都看向了6玑。 6玑愣住了,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小主……”听棋快哭出来了,“他说,再不去他就走了!那时候老爷姨娘可就……” 6玑顿时觉得气血上涌,简直快喘不过气来了。 去?! 还是不去?! *************************************************************************** 周一!求票!\(^o^)/ 第六十二章 是个陷阱也得跳 数十双眼睛的目光都像在6玑身上生了根一样,怎么挪也挪不开。 甚至连乐声都不知不觉地低了几分,像是回应她的迟疑。 6昭仪这是干啥呢,动也不动的? 众人的目光里夹带了几许好奇。 萧夫人更是投来了急切询问的目光。 然而更加直率的依然是巴彦王爷和索儿王妃。 “6昭仪怎么了……”王妃急得几欲站起,却被巴彦王爷一手按住。 “没事。”6玑忽然露出松快的笑容,款款站了起来,向堂上微微福了福身,“请皇上准许嫔妾前去更衣。” 赵治寅本来也担着一颗心,但见到6玑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也就心照不宣地打了圆场,简短地嘱咐道:“快去快回。” 6玑转身迈开步子,双腿有如灌铅。 “小主。”听棋和侍书急忙扶住她往外走。 “玑儿姐姐。”小郡主不知所措地喊了声。 “回去。听棋转过头低声粗蛮地命令道。 小郡主赌气地仍旧在6玑的坐榻上坐下。 “偏不走,就要在这等你们回来!”小家伙气鼓鼓地嘟哝道。 三人没顾得上理睬她,早就走得没影了。 雨停了,空气湿漉漉潮濛濛的。 “薛放人在哪?”一出福乐堂,6玑就抓住听棋的手问道。 “他说就去咱们储秀宫里头找他。”听棋答道。 “储秀宫?”6玑警觉起来。 他怎么能随意出入后宫? “你在哪碰见他的?”6玑向听棋继续问道。 听棋努着嘴想了想,“拿完芝麻,从膳房回储秀宫的时候,在路上碰见的。” “小主。”侍书忽然想到什么,忽然抓住6玑的衣袖,显得有些惊恐,“恐怕……” “小主再不去,老爷姨娘可都要没命了。”听棋哭丧着脸说道。 侍书看着她,“瞎说什么!” “没办法了。6玑咬咬牙,继续往储秀宫方向走去。 “就算是陷阱,也要跳进去试一试。”她在心里说道。 万一,真的救得了6家呢? 储秀宫里薛放已经打着“6昭仪故交”的旗号作威作福了好一阵子,底下的宫女太监们都不敢得罪,既不能问他为什么可以大摇大摆进后宫来,也不能质问他所言是否属实。 能自由出入后宫的,自然不是什么好惹的。 况且他们又不是6昭仪从家里带来的,怎么就知道这人是不是她的故交了?万一真是呢?那可不就造次了? 所以一个个都将信将疑又提心吊胆的,就等着她们三人回来。 菱歌和穗香站在门口望眼欲穿地踮脚盼着,终于看见昏黄宫灯下几乎融在潮湿夜色里逐渐靠近的人影。 “来了来了。”菱歌跳起来迎了上去,“小主可回来了!” 穗香认真地点头,迎上去抱怨道:“里头那个猪头三可把我们折腾死了,一下说茶水太淡,一下又说糕点不香,真是折磨人!” 要是在平时,6玑此刻有许多玩笑话可以讲给她们听,可偏是现在,不行。 “他人呢?”6玑问道。 菱歌张了张嘴,有些惊讶。 看来里头那个“猪头三”还真的和小主有些交情。 “在正屋呢。”菱歌好不容易才把舌头缩回嘴里,惊讶不已。 小主这样的水晶人儿,怎么会有那样一个“猪头三”朋友呢? 6玑无暇顾及她们这些纷飞多绪的小心思,只一心一意地看路往前赶。 别说6玑了,连听棋和侍书都比往常少了许多笑容和花语。 看到三人都是满面愁容不苟言笑的样子,菱歌和穗香识趣地闭上了嘴,紧紧跟在了后头。 “这是什么……”薛放正在房里四处赏玩,摸着各种珍奇古玩不亦乐乎,“……三寸紫檀妙音鸟……这是玫瑰紫釉琉璃灯!啧啧……” 他脸上的肉忽而凶狠地一横,“没有我,你能有今天这富贵命?!” 一阵脚步声和门帘掀动的声音打断了薛放的自言自语。 薛放做贼心虚似的转过身来,看到昔日的“故人”亭亭款款地站在自己面前,仍旧是当年那副水灵的样子——不,似乎比当年还要美一些,褪去了些稚气,更多了些韵味。 他忍不住吸了吸就要流出嘴外的口水。 “真恶心!”听棋骂道。 薛放举起手用袖子在嘴上抹了抹,讪笑着拱手道:“好久不见啊——6昭仪?别来无恙啊?哈哈哈哈!” “是谁带你进来的?”6玑沉声问道。 “什么?”薛放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不是应该问6家的事吗?问他怎么进来的?有意思吗? “送客!”6玑急而不忙地转身就要出去,听棋和侍书赶紧跟上。 以他的身份,怎么可能进得来?必定是有人指使,而且还是个大人物。 陷阱!这就是个陷阱! 得赶快脱身才行。 “难道你不想知道叔父和周姨娘的下落吗?”薛放也不急,慢慢地开口道。 6玑停下了步子,抬起头来。 “你还不知道吧?”薛放搓着手“嘿嘿”一笑,踱到她面前,“承蒙祁郡王抬爱,6家的案子可是由我缉查的。6昭仪——难道就不想知道我查出了些什么吗?” 粉拳不由得紧紧握了起来,6玑蹙尖了眉。 赵添寅竟然把这件事交给了薛放?! 那和把6家打入天牢有什么不同! 她红着眼,恨不得能扇眼前的人一巴掌。 “到底是谁带你进来的?”6玑咬牙闷声问道。 薛放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有病吧?你爹妈的死活你都不问了?” 6玑再一次转头向门外走去。 “我可是已经掌握了6家确凿的罪证。”薛放拔高了声音,自顾自得意地说道,一边斜着眼朝6玑看。 那个人影果然愣住了。 “卑鄙!无耻!”听棋跺着脚朝他骂道。 “听棋姑娘说话可要留点心。”薛放意味深长地说道,“今天你们小姐还是6昭仪,明天要问起罪来株连九族,那可就不好说咯……” “少废话。”6玑喝断他的耀武扬威,“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薛放脸上的神情倏忽一变。 听棋和侍书上前一步挡在6玑面前,直直地瞪着他。 “我想要我爹活过来!想要我姐嫁入皇家!想要我靖安侯府不再破败!”薛放冷笑着说道,“这些全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6玑看着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说,他不是来求利的,是来寻仇的。 是啊,现在的6家,现在的她,哪有什么利可供他图的。 “你这人有没有良心啊?”听棋跳出来指责道,“你自己气死了薛老爷不说,还怪到我们小主头上来!别忘了薛老爷的丧葬费还是我们小主给的呢!” “你放屁!”薛放猛地撂起一巴掌把听棋打翻在地,“老子打不得她,还打不得你吗!” 听棋捂着脸红着眼睛没有哭,6玑和侍书把她扶起来。 6玑觉得自己的脸和心都在烧。 屋里瞬时沉默了,只听得见这些人因为不同原因而出的愤怒的喘息声。 外面传来的声音由此变得异常清晰和响亮。 “王爷!王爷里头没有人!进不得呀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