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吟》 第一章 惊澜(一) 夜色深沉,天黑如漆,正是戌亥交替之时。远处的渔家灯火若隐若现,为这漆黑的深夜添了不少光明。 借着微弱的灯光,只见一条青石街,绕着一湾湖水,半弧形状地朝前延伸而去。 青石街两边,种了两排垂柳,除了柳树之外,还有星星点点地生着几株玉兰花。 花香醉人,和风拂面,正是百花争妍的烂漫时节。远处菱歌泛夜,歌声中,伴随着小孩子呀呀的哭声。渔妇柔声安慰半晌,孩子的哭声也没消停,索性喝道:“哭什么哭,小心被蟹将军听到了,前来把你吃了!” 这一招果然奏效,孩子听了妈妈之言,哭声竟然变得小了。 忽听得脚步声响起,沿着青石路,踏踏而来,脚步声急促杂乱,奔走得甚是迅疾。 脚步声中,只听得一人道:“二弟,天黑得紧,你慢慢走吧,当心崴了脚。”说话的声音极为微弱,极似病人之声。 另一人接口道:“大哥,你别说话,马上就到林先生家里。”他一边说话,口里呼呼喘气,脚步声更加急了。 两人均是一口汉阳口音,绵而柔的话声中,料想年纪不过十八九岁,待走得近了,才发现赶路的是一个灰衣少年,背上背着一人,看不清面容,也是穿着一身的灰色粗衣。 那被他称为“大哥”之人又道:“二弟,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路,不用你背,你背着我,没由的受累。” 他口中的“二弟”道:“大哥啊,你就不要逞能了,你手脚冰凉,还说自己头晕,显是得了寒疾,这病去年我得过,四肢无力,鼻涕横流,那滋味啊,难受得紧。” 说话间,青石路折而向右,灯影晃动之中,隐约中可见数间房舍。灰衣少年忙走了上去,脸上露出喜色,说道:“大哥,就快到了,喏,你看那里,不就是林先生家么?”说着往前方的一间屋子指了指。 他背上的“大哥”动了动身子,有气无力地道:“二弟,咱们回去吧,我没病,回去睡一觉我便好了。钱你留着,赶明儿去买书。” “别动!”灰衣少年道:“买书重要,还是看病重要?” 背上之人拗不过他,只得道:“好,那你走慢些。”灰衣少年应道:“我理会得。” 蓦然风声一紧,一朵玉兰花似是受之不住,飘飘向地面坠落。 花瓣还未着地,便见黑影一闪,相对而生的两棵杨柳之上已多了两个黑衣人。 来人以黑布缚住口鼻,只露出两只咕噜噜转动的眼珠子。待说话的两个灰衣少年走得远了,左边那人才轻声问道:“古三侠,当真是这里么?” 右首那人道:“莫二侠,这等大事,岂能是假的?你没听方才那两个黄毛孩子说他为林先生么?他虽然叛教,却还不至忘本。” 莫二侠道:“好,他功夫厉害得紧,不知现在搁下没有?还是把索命书生叫过来吧。” 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件长约一尺的东西,竖而朝天,只听得“轰”的一声,一道红光冲天而起,没入无穷无尽的夜空之中。 灰衣少年奔走正疾,听得身后声响,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奇怪地道:“大哥,你说奇不奇怪,新年已过了好一阵子,怎地还有人放烟花?” 他口中的“大哥”道:“想来是春节没用完,放到明年定然着潮损了,这会子便拿出来放了吧。” 灰衣少年点了点头,说道:“哦,哦,原来是这样。” 大哥道:“二弟啊,你说这蟹将军是个什么人物,为何于三娘一说,她家阿玉就不哭了?” 灰衣少年道:“这蟹将军的故事,我却在书上看到过,与方才咱们来时的路边的玉兰花有关……啊,到啦,咱们先去找林先生,回到家中再细细说给你听。” 说话间,已到一座屋舍前。灰衣少年跨步上前,抬起手臂敲门,一边问道:“林先生,林先生你在么?” 敲了三下,无人应答,灰衣少年还待再敲,忽听得身后一人道:“云兮啊,怎么了?” 云兮忙转过身来,只见距自己八尺的湖畔的一块石头之上站着一人,晚风轻拂,撩动他青色袍子上下飘动,正是林先生无疑。 云兮把背上的大哥放靠在小屋旁,朝林先生行了一礼,说道:“林先生,我大哥身子发寒,连说头晕,所以过来找你看看。” “哦?”林先生一步跃上岸,朝两人走来,一边问道:“云何怎么了?” 云兮还未答话,便听得湖面上遥遥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他染上风寒了,你没听他兄弟说么?”这人说话之初声音较低,可说到最后一个字,声音高了不少,显然他正朝这里赶过来。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林先生目中大放警惕之色,随即趋于平淡,说道:“既然是风寒,我去给他抓药去。”说着就去推门。 “慢着!”方才说话的的那个声音再次传来,林先生转过身来,却吓了一跳,只见一个黑影已落在方才自己站的石头上。 林先生见他一身黑衣,看不清容貌,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若无其事,问道:“阁下是来看病的么?” 黑衣人仰天打个哈哈道:“你看我像是有病的么?” 林先生打量他一番,才摇了摇头,说道:“不像。” 黑衣人又是哈哈一笑,说道:“不错,我没病,倒是你看起来有病。” 林先生道:“老朽有没有病,自己心里清楚,不劳阁下费心关怀。既然阁下没病,那便请回吧,这位小兄弟身染寒疾,我得给他抓几服药。” 再不睬他,推开房门,对云兮道:“把云何背进来吧。”云兮应了一声,抱起云何,跟着他走了进去,越过门槛,回头看看那站在石头上的黑衣人,见他一动不动,仿若一株青松。 屋内收拾简朴,满是刺鼻的药味。 林先生合上了门,示意云兮把云何放在一旁的竹椅之上,伸手搭在云何的手腕之上。 只把了片刻之脉,眉毛已皱成一团,突然把手收回,向云兮道:“你把他带回去吧……” 云兮大觉奇怪,忙道:“林先生……”只说这三个字,大概猜透了他言下之意,忙从褡裢中取出一把铜钱,放在桌子之上,道:“林先生,先付你药钱,要是不够,明日我打鱼卖了钱,再如数送过来。” 林先生道:“你大哥他……云何他没病,带回家中,好好歇息一夜,那便没事了。” 云兮看向大哥云何,见他面色苍白,额头处涔湿一片,急道:“林先生,他睡了一整天,也不见好转,若是回到家中,病情加重,如何是好?” 林先生见他一再纠缠,颇不耐烦地道:“我说没病,便是没病,难不成会骗你?你若再不走,我可把你兄弟俩扔出去了!” 云何弱弱地道:“云兮,林先生既然说我无病,咱们走吧。” 云兮却不去理会大哥,见平日里温和的林先生这下突然变了一个模样,心下惧意涌起,柔声道:“林先生,云兮深夜前来,冲撞了你,好生过意不去,这里向你赔礼道歉,万望你慈悲心肠,相救则个。” “他本非心肠慈悲之人,他铁定了心不救治,你就算苦苦祈求,那也是徒劳。”屋内突地响起这个风轻云淡的声音。 林先生心中大惊,循着声音望去,不知何时,屋中又多了个黑衣人。 穿着打扮与屋外的黑衣人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脸上没有缚着黑布,一双犀利的眼睛精光四射,两片厚厚的嘴唇之上密密麻麻地长满了胡须,黝黑得像是泼了墨一般。 林先生脸上惶恐,颤声问道:“你……你是谁?为何不声不响地跑到我家中来了?” 黑衣人朝前踱了两步,目光紧紧锁在林先生身上,问道:“你再仔细瞧瞧,你当真不认得我?” 林先生道:“你这人好生无礼,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黑衣人嘴角一勾,仰头哈哈大笑,道:“一别十八年,你果然是老了,都说你眼力最为厉害,现在看来,已是老眼昏花了。”话语中竟有一种失落之感。 林先生满脸疑惑,说道:“阁下怕是认错人了吧,什么一别十八年云云,老朽听得糊涂,不知所云。”对云兮道:“云兮,你认识他么?”云兮茫然摇头,道:“不认识。” 黑衣人又是“嘿嘿”一笑,吟道:“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林先生犹自摇摇头,一口否决道:“老朽目短耳塞,从未听过。” 门外一人应道:“可叹啊可悲,名震江南的‘丹青手’莫丹青,在名满天下的‘杏林医隐’眼中,竟然微不足道,不值一提。”说话的正是方才站在石头上的另一个黑衣人。 林先生听到“杏林医隐”四个字时,脑袋“嗡”的一声,嘴角的肌肉轻轻一跳。 他面上波澜不惊,微微一笑,道:“哦,原来阁下是叫做丹青手,那么于水墨丹青、舞文弄墨一行,定是高手了,不知屋外的君子,却又如何称呼?”心思转动,“君子”二字咬得极重。 第二章 惊澜(二) “丹青手”莫丹青听屋外的黑衣人讥讽,微觉羞赧,这下听林先生询问,便反唇相讥道:“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姑苏刀’古寒山,在林先生眼中,也不是什么鼎鼎有名之辈!” 林先生见两人起了争执,心下有喜有忧:喜的是这两人关系不睦,对自己大有好处;忧的却是这两人深夜来闯,还自报姓名,显然不是善类。 嘴上说道:“两位姓名绝雅,老朽已然记下啦,夜已经深了,几位再不走,老朽要下逐客令了。”说罢做了一个送客之姿。 莫丹青见他如此决绝,心中忽然一动,说道:“你枉自称为‘杏林医隐’,不仅连自己的身份不敢承认,就连区区的‘车前马钱子’之毒也不能解。” 说着向云兮道:“臭小子,你大哥得的不是寒疾,而是中了马钱子之毒。毒入肺腑,全身寒凉,若再不救治,等不到明日太阳升起,就要命赴黄泉。” 他这几句话说得无关痛痒,可听在云兮的耳中,无异于平地一声雷。他自幼无父无母,只有一个亲哥哥云何,两人在这南湖边相依为命,多少苦难都是两兄弟并肩挺了过来。 哥哥云何自小对他疼爱有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先让给他。有时候云兮遭人欺负,云何宁可自己挨打,也要保护好他。 现下听说大哥中了“马钱子”之毒,他虽不知这毒是什么,可黑衣人说话之时,林先生面上乌黑低沉,想来绝不简单,如何不惊? 双膝不由得一软,当即跪倒在林先生面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连声哀求道:“林先生,你有回春之手,乞求你相救我大哥性命!” 莫丹青怀抱双手,似乎有些忌惮,也不走近,冷眼看向林先生,看他作如何举动。 林先生见这孩子可怜兮兮,心中难免过意不去。可想到十八年前发过的毒誓,现下如果出手搭救,岂不是自毁规矩? 当即心肠一硬,淡淡地说道:“孩子,你起来吧,怪只怪你大哥宿命不好,怨不得别人。” 云兮长跪不起,声泪俱下,叫道:“林先生,你平日里不是厉害得很么?你救救他……救救他好不好?你只要救好了大哥,给你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云何坐在椅子之上,只觉得全身越来越冷,神智渐渐模糊。云兮一哭,他神智清晰不少,想要奋力睁开眼睛,却已无力,只得道:“云兮!你……你哭什么?你别跪,快起来,平日里我没给你说么?咱们可是堂堂七尺男儿,虽然穷,却不能苦苦哀求他人!” 他话声极为微弱,可语音之中,却自有一股威严。 屋外的“姑苏刀”古寒山道:“好一个有骨气的孩子,可惜啊可惜,眼下就要死了。”他不知是存心讥讽,还是由衷赞叹。 云兮哭道:“大哥,求不求也无所谓,呜……呜,只要你生龙活虎的,磕几个头,求一求人,哪有有什么打紧?林先生,你若不肯搭救,我便长跪不起,大哥要是活不成了,我便跪死在你屋内!” 古寒山又道:“林先生,你这般做,却又是何苦呢?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只需动动手指,救一救他,又有什么打紧?” 林先生摇了摇头,说道:“老朽医术平庸,莫……莫先生口中的车钱马钱子之毒,却是解不来。” 莫丹青问道:“你是解不来,还是解不得?” 林先生冷冷地道:“解不来!”莫丹青不待他说完,蓦地里抄起身旁的茶杯,手一扬,听得“嗖”的一声,径直往林先生掷去。 他这一掷来得迅速无比,直击林先生左腿之上的“伏兔穴”。 林先生脸色惊恐,问道:“你干么?”将头一低,脚步往左一移,只听得“咔嚓”一声剧响,茶杯击中他身后的柜子,直打了个拳头大的孔子,没入柜子之中。也不听得瓷碎之声。 林先生这一让看似惊吓后的举动,平淡无奇,可瞧在莫丹青的手中,已然是极为厉害的功夫。 古寒山似隔门有眼,朗声道:“好一招‘力透纸背,举轻若重’,却被‘游龙步’给让了开去!” 莫丹青怒不可遏,他既被称为“丹青手”,绘画之术自然是不言而喻,但手上功夫,却也是独绝一方,就算是在教中,教主也对他礼让有加,哪知一来武昌府,头一招就落了下风? 他生平极为自负,今日说了这许多话,已是破天荒的出奇,再听得古寒山讥讽,心中对林先生的忌惮之意大去,朗声喝道:“林杏,你是铁定了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林先生茫然不解,问道:“阁下在和谁说话?” 莫丹青更是怒火中烧,喝道:“老子对你说话呢!”话声未落,身子凌空一跃,直扑林先生而来。 云兮跪在地上,待回过神来,莫丹青已飞到眼前,只见他在地上一点,手中已多了一件兵刃。 但见他手握的兵刃形式奇特,长约五尺,纯以铁制。器形似笔,笔头尖细,笔把粗圆。 林先生轻“噫”一声:“魁星笔!” 莫丹青喝道:“不错,出招吧!”话音甫落,笔尖已送到他面门两寸处。 魁星笔又名判官笔、状元笔,与峨眉刺之形状极为接近,武学对其有云:“一寸小,一寸巧;一寸长,一寸强。”是一类极为刚猛的兵器。 林先生丝毫不敢小觑,将头一仰,身子往后靠去。莫丹青道:“你果然瞒不下去了!”顺势在笔柄上一按,“嘣”的一声,手中的判官笔陡然变长一尺,他去势不止,点向林先生头颅右侧的“太阳穴”。 原来他在笔柄之上设了机括,使得判官笔伸缩自如,如此一来,既可以远远攻打,也可以近身搏斗。 林先生身子一矮,作下蹲之状,足底一旋,霍地绕到莫丹青左边。 莫丹青右手中判官笔送到林先生左边的太阳穴上,本料到他定然会往自己的右边躲闪,是而左手中的判官笔蓄了十分力气,只待他闪将过来,便封住他上半身,令他闪无可闪。 哪知他心思早被林先生看破,轻轻一动身子,就让在一边。莫丹青左边只攻不守,力道较弱,如何能挡住林先生? 他掷茶杯受挫,这下也没拦住林先生,心中好是恼火,手腕一翻,反手插向林先生肚腹。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中的判官笔也不消停,一对笔下穿、上点、左挑、右刺、横戳变幻莫测,都往林先生身上招呼。 莫丹青的判官笔疾风骤雨地袭击而来,快捷无比。可他快林先生更快,林先生一双腿左窜右闪,莫丹青每发一招一式,他皆是抢先一步让在一旁。 他足下玄虚,纤尘不生,莫看在小小的房舍之内,却也游动自如,形势犹如飞龙。 莫丹青越打越急,可无论如何,都碰不到林先生的一片衣角。 他心里愈是着急,愈是奈何不得林先生,心中却想:“我莫丹青横行江南一世,没想到却连这糟老头子的衣衫也碰不到丁点,古寒山身在门外,若是教他传了出去,日后这张脸往何处放?” 云兮长了一十八年,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时间,只见林先生的青衫在前奔腾,而莫丹青的黑影紧紧裹着,在促狭的小屋子之中穿梭腾挪,令人眼花缭乱。 桌上的油灯给两人衣袍间发出来的疾风吹拂,忽明忽暗,云兮只觉得缥缈无比,恍若梦境,却又是现实。 忽听门板上“咔嚓”一声巨响,云兮眼前白光一闪,只见一抹白光迳向林先生飞去。 接着门板巨震一下,破了个大洞,一人从破洞中飞了进来。正是“姑苏刀”古寒山到了。 莫丹青与林先生在小屋中你追我赶,初时尚无端倪。但莫丹青一边追逐,一边发招,损耗力气之大,不言而喻,过了片刻,喘气声渐渐浑浊起来。 古寒山与他关系素来不笃,可此次与他同行,岂能不敌忾同仇?耳听得他落了下风,再也不顾,当先掷出手中的大刀,跟着身子飞了进来。 他随身大刀来势汹汹,快如闪电,岂料得他身子更是快,窜进屋后,也不见他足下如何作动,身子在空一个鲤鱼打挺,手一伸,就握住了刀柄,随即右足跨出,挡在林先生身前,刀身反拉,横切林先生腰间! 莫丹青见古寒山终究是前来帮忙了,心中大喜,腹中士气大涨,手中判官笔“刷刷刷”点出三招,猛攻见长,毫无含蓄之意,都往林先生背上招呼。 前有“姑苏刀”,刀锋凌厉;后有“丹青手”,着着递近,林先生若还是只守不攻,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一时之间,他脑子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终于将心一横,两手分开,前后推出两掌,借此之力,身子拔地而起,双手抱住了大梁。 他双掌推出,莫丹青与古寒山只觉气息一滞,缓不过气来,又深恐他招式中藏有极为厉害的药物,皆撤了攻势,往后飘开三尺。 第三章 惊澜(三) 林先生见两人不再攻来,这才飘落下地,冷冷地道:“二位请便吧,十八年过去了,林杏已死,今夜你们眼前的,不过是个住在南湖畔的老头子罢了。”掌中提了十层真气,暗暗防备。 莫丹青与古寒山隔着他对视一眼,面上流露出气馁之色,过了片刻,才不约而同地道:“林先生,教主性命危在旦夕,咱们许诺在前,此次前来,非请你前去不可,否则便没命可活了。” 林先生满脸狐疑,问道:“怎么?二位请详细说来。”脸色已缓和不少,说着也撤了掌力。 莫、古二人察言观色,知他敌意已去,都收了兵器,走作一块,道:“林神医……” 林先生眉头一皱,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老朽已不是什么神医了。” 莫丹青道:“好,好,林……”他本待唤“林先生”三字,可“先生”还没脱口,便见林先生身子一闪,欺身上前来,他大吃一惊,暗呼不妙,此时去拔插在腰间的判官笔已是不及,只得引身往后而退,可终究还是慢了半步,“百会穴”一麻,全身力气用之不出,跟着被提了起来! 他侧眼一看,却更是吃惊,须臾间,不唯自己,连古寒山也被他抓在手中。惊骇之余,也略感欣慰:“姑苏刀自负武功厉害,原来与我不过也在伯仲之间。” 原来林先生脸色变好、撤回掌力,都是掩人耳目之举。借着说话之时,两掌霍地摊开,脚下施展“游龙步”,各点向一人的“百会穴”。二人疏于防备,果然中招。 这变幻仓促,令人防不胜防。饶是二人江湖阅历浑厚,又怎能料到林先生遽然发难? 林先生制住莫丹青与古寒山两人,一手一个,抓住两人背心,将其提了起来,顶住二人后心“大椎穴”,若是他二人有加害或者自杀之心,立即止住。 武林中有言:“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太阳和哑门,必然见阎王。”林先生出指如风,力道分寸把握的得恰到好处,如若不然,方才只需再加上半分力气,掌力一吐,两人哪还有活命? 他不伤两人性命,对两人而言,已是大恩大德,承惠万千了。 两人受制于他人之手,均是万念俱灰,这些年武林中的吹捧拍马之言,什么“丹青手铁画银钩,武林独绝”;什么“姑苏刀刀法天下第一”云云,现在看来,都不过是屁话,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这辈子再不爬出来丢人现眼。 林先生见跪在地上的云兮仍旧一动不动,似乎被吓得傻了,坐在椅子上的云何已然昏迷过去,厉声问道:“他是生是死,与我何干?云何身上的马钱子之毒,是你二位下的么?” 两人还未答话,便听得门外一人轻轻应道:“不是他们,是我下的手脚。” 林先生大吃一惊,不由自主抬头往外看去,透过门板上的破洞,沉沉夜空之下,一袭白影倏忽间到了门外。 “索命书生!”林先生脑中突然冒出这个名字,后背一阵发寒,捏着莫丹青与古寒山的手不自禁松了松,说道:“之前他二人所放的信号烟,原来是召索命书生大驾光临!”语音略显颤栗。 云兮听得“索命书生”四个字好生奇怪,忍不住回头看去,泪眼朦胧之中,只见破洞外立着一位约摸四十岁上下的白衣人。 那白衣人目慈面善,头戴方巾,果然是书生打扮。腰间悬着三尺长剑,看上一眼,叫人不寒而栗,与他的一身装扮极为不搭。 他负手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先生,说道:“区区贱诨,难得林先生还记在心上。” 林先生提高警惕,道:“索命书生闻名遐迩,妇孺皆知,老朽就算瞎了眼睛,也还识得。” 索命书生抱拳道:“折煞了,荣幸之至!”看了看他手上的二人,又说道:“林先生,咱们三人不远千里来找你,你却把关坎堂的莫香主、艮止堂的古香主耍猴似的提在手中,难不成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林先生鼻中“哼”的一声,道:“二位没经老朽许可,便擅闯寒舍,难道这也是为人之道?” 目光偏向古寒山,说道:“古人有言‘艮,止也。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艮止,艮止,便是适可而止,难道‘艮止堂’三字,是白叫的么?” 索命书生被他一讥,一时语塞,但他生性圆滑,极善圆场,当即打个哈哈,说道:“原来是两位得罪林先生在先,在下这里先替二位堂主向你赔不是了。”说着身子一弯,行了一礼。 林先生见他如此举动,说道:“好说,好说。”身子却一动不动。 索命书生又道:“林先生,莫兄弟、古兄弟、你与我四人曾一同为万教主效力多年,虽算不上生死之交,但深笃的情义,那是有的。莫香主与古香主在南方一隅,那也是赫赫有名之人,是也不是?” 他还待再说,林先生已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若是再这么提着二人,于情于理,于体于面,那都是不对的,当即道:“确实不对!”掌心一旋,将莫丹青,古寒山两人放立在地,却不解开他的穴道。 两人穴道被封,一脱他手,暗中运劲冲穴道,岂知全身软绵绵的,腹中竟然没有一丝力气,形同废人。 他们自知林先生的点穴之法过于奇特,自己内力不济,万万冲之不开,登时面如死灰,羞愧难当,又怎还好意思开口说话?唯有忍气吞声,一切由索命书生出面。 “林先生顾及同门情谊,给了咱们莫大的面子,这里向你问安了。”索命书生皮笑肉不笑,“在下已到贵府门外,难道便不邀我进来,喝喝茶水,叙叙旧日情义?” 林先生双目大放警惕之色,却不得不打开房门,做个邀请之姿,一边却凝神戒备,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大意。 第四章 惊澜(四) 索命书生内力淳厚,正邪难辩,内力收发自如,五步之内,可伤人于无形之中。林先生见他走了进来,径直坐到门旁的一张凳子之上,并无异样,心中才松了口气。 他怕三人反客为主,自己反要处处受制,便开口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三位前来,不知所为何事?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索命书生看向莫、古二人,二人神情呆滞,显已受挫,他心思一动,暗想:“林先生武功高绝,于药物一道,也是独步天下,虽十八年没曾见到他了,但他举手投足之间,就抓住了莫丹青与古寒山的要害之处,他年至垂暮,功夫却又精进一层了。我须得小心谨慎些。” 言念及此,亦是一边防备,一边说道:“教主性命危如朝露,实是间不容发,方才莫香主已与你说起过,咱们三人在教主榻前立下誓言,此番若不寻你前去庐山五峰相见,便自刎谢罪。” 林先生手一伸,道:“我知道了,请回吧,恕老朽难以帮衬。” 索命书生道:“且慢,林香主,你难道不想知道其中情由么?” 云兮跪在地上,渐感膝盖无力,腿脚酸麻,碍于眼前突然多了三个手持器械之人,只得苦苦支撑。 他天性聪慧,听了四人这么久的谈话,又听得索命书生的“林香主”称呼出口,已隐隐约约知晓,这位南湖之畔的邻居,与索命书生等人曾是一伙人,这些人深夜而来,乃是为了请他出山,相救什么“万教主”。 这时候大哥云何已昏迷不醒,云兮想要开口叫唤,但畏于几人之威,只好强自忍住。他有言在先,若是林先生不救大哥,便跪着不起,心中只是祈祷:“天吴水神,求你发发慈悲,保佑我大哥平安无事。” 一边也在想:“来的这三人凶巴巴的,最好林先生都把他们打发走,然后快给大哥抓药。” 思索间,只听林先生冷冷地道:“老朽已非江湖中人,什么恩怨情仇,教主香主,都是陈年旧事,何必再提?万……他是生是死,与我已没丁点干系,如今我只是只是一介乡野村夫,只想平平淡淡地在这武昌城中安享晚年。”说话之间,似乎牵及往事,话语中自有一股难以言表之味。 索命书生道:“林先生,你生是江湖之人,死了是江湖之鬼,江湖路一旦走上了,岂能说退就退?你想全身而退,那是万万不能的。” 林先生眉目一挑,问道:“怎么?”索命书生道:“你与教主往昔过节,咱们并不知情,自不敢妄加推测评论。但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何以对往事念念不忘?更何况封九州耍那阴毒无耻的下作手段,暗中加害教主……” 林先生听到“封九州”三个字,目中精光一射,想要询问,却强行止住,道:“武林中的纠葛,我无心涉猎。从走下汉阳峰那一天起,我暗中便下了决心‘此后山长水阔,都与我无关了’,我意已决,你也不用多言。” 顿了一顿,续道:“你们既然立下誓言,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不如从此远走天涯,找个没有人烟的地方,终老山林,也就罢了。” 索命书生道:“林先生……”林先生道:“不必再说了,请回吧!” 索命书生眸子一转,道:“好,既然如此,咱们也不能用强。”说着伸手插入衣带之中。 林先生瞧在眼里,猛地往后退开一步,喝道:“何必咄咄逼人?” 索命书生道:“林先生不必慌张。”从袋中取出来一封信笺,扬了扬手,道:“林先生铁定了心的事,夫复何言?这是下山前教主写的信,你拆开瞧瞧吧。”说着就要扔过来。 林先生道:“且慢!”细细看他两眼,见他正色而立,并非作假,才道:“扔过来。” 索命书生手臂一扬,朝他扔掷过来。林先生并不以手去接,袍袖一卷,见之中并未带着暗器,这才放下心来,拿住信封,见火漆完好无损,小心翼翼地去揭开,将装在其中的信笺抽出来,徐徐展开。 只看一眼,便觉得不妥,“咦”的一声:“这不是教主的……”他本要说“这不是教主的笔迹”,可“笔迹”还没出口,便听得“哐啷”一声,索命书生长剑出手,已至左肩。 林先生眼疾手快,手中信封奋力一掷,直击索命书生面门。 索命书生似乎极为惧怕,不敢挥臂格挡,长剑一迂,将其挑开。剑身与其一触,忽觉虎口一震。心下伈骇交加,他那里料得到林先生轻轻一掷,竟有如斯力道? 林先生扔出信封,力沉双足,周流万劲,一招“千寻铁锁”使出,封住全身要害,瞬息间已变攻为守。 索命书生长剑指天,剑尖颤动不已,问道:“林先生,你是决计不肯与我们去庐山的了?” 林先生怒道:“老朽已言明一切,你当是放屁么?” 索命书生不疾不徐地道:“今日若不是这长剑舐血归鞘之日,就是索命书生命奔黄泉之时。”说话之时,手中的剑依旧抖动不已,犹如青蛇遇到敌人时晃动的脑袋,在油灯之下的影子更是狰狞可怖。 索命书生手中“索命剑”一旦出鞘,若不杀人,绝不归鞘,是而有江湖人送他一个“索命书生”的称号。这些年来,他驰骋江南,名扬天下,就连边疆习武之人听到他的名字,也不免吃惊。 林先生见云兮在地上跪着,云何在椅子上昏睡了去,心下一软,道:“既然索命剑已出鞘,那是非打不可了,出去打,免得伤及无辜。” 索命书生道:“这两个小屁孩与你非亲非故,难得你如此悲天悯人。”盯着林先生的一张脸看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说道:“林先生,你运劲试上一试,方才你抓信笺的手臂上的‘曲池穴’、‘青灵穴’两处,可否隐隐作痛?” 林先生大吃一惊,忙提气往手臂上一冲,登时觉得“曲池”、“青灵”二穴有如针刺般疼痛,登时怒怼不已,面上如罩黑云,厉声喝道:“卑鄙小人,你趁我不备,竟然在信封之上涂了‘千心碎’之毒!” 第五章 惊澜(五) 索命书生本对“杏林医隐”林先生的功夫很是忌惮,方才迟迟不敢动手,也正是这个缘故。 他灵机一动,拿出信封那一刻,趁着林先生不备,暗中在上面涂了“千心碎”之毒,然后再扔给他。 林先生伸手去揭火漆,必定要碰到他涂的地方,如何能不中毒? 索命书生这下见他中了毒,又是怒不可遏,心中对他的惧意大减,侃侃而谈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林先生武功威震天下,又极善用药物,我若不先下手,如何请得动你这一尊大佛上庐山去?” “千心碎”之毒配制之法奇绝,阴毒诡谲,除了亲自配制之人身上的解药之外,纵然华佗在世,扁鹊复生,那也无计可施。 “千心碎”在配制之时,因加的药材成分各不相同,毒发之期也是迥然不同。 其中最为厉害的,便是“一日千心碎”,一日之内,要经历千次心痛之苦,这才五脏六腑溃烂,命送黄泉。向来是天下最毒的毒药,比之箭毒木、草乌当、相思子等天下毒物,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除此之外,千心碎还有“十日千心碎”、“半月千心碎”之说,其中期限最长的,便是“千日千心碎”。 虽然期限各不相同,但中毒者所要捱受的痛苦,不下于油煎火烤,刖足腰斩。 林先生曾在教中效命,对“千心碎”之毒,如何不知? 他一试探之下,便知所中的是“十日千心碎”,当即怒气勃发,詈骂之言脱口而出。 索命书生长剑一指,化作一团白光,当头刺来。 林杏既已中毒,若再运功打斗,无异于雪上加霜,把自己的性命往鬼门关上送。可他生性孤僻高傲,这下恼于索命书生卑鄙无耻的手段,就算血溅三尺,也要拉他垫底。 见他长剑刺到,不及细想,双掌往前一推,“嘿”的一声,一股暗劲迎面击到。借此之机,身子往后飞出,只听得“蓬”的一声巨响,本已有个破洞的门板登时四分五裂,人已落到湖畔的岩石之上。这块岩石正是之前他站着的那一块。 就这一奋劲,催动体内真气流转,腹中有如刀绞,额上已涔湿了好大一片。 索命书生不容他喘气,跟着飞身跃出,长剑斜指地面,说道:“林先生,你已中毒,不可再作困兽之斗,解药在庐山五峰之顶,你还是跟我去庐山,取了解药服下,再相救教主的性命,索命书生今日就打破往日规矩,不再与你为敌。”说着就要回剑入鞘。 林杏强自压住怒火,“呸”的一声:“狗贼子,耍这阴毒手段,还有脸在这规劝我?林某一介匹夫,死则死矣,岂能受鼠辈控制要挟?” 他话语肯定决绝,再无回旋的余地。 索命书生粲然笑道:“既然如此,那只好刀剑之下见真章了!” 话音甫下,剑尖一抖,如银龙般飞出。 林杏足底在岩石上一踮,一脚踢出,这一踢足有千斤之力,脚下岩石受力不住,凌空飞出,顷刻已到索命书生面门之前。 他踢出一脚,说道:“林某就算要死,鬼府幽冥,也要带上你作伴!”身子往后滑出,已落入湖中。 他身子一旋,贴近水面,一掌击出,但听得“波”的一声,水花溅起,而他已飞身跃起,落在数根干枯败坏的苇草之上,眨眼之间,手中凭空多了一根长约四尺的苇杆。 索命书生见岩石飞到,不容思索,将头往后一仰,“索命剑”往下疾劈。 “嚓”的一声,火花四溅,完好无损的一块石头已被他长剑劈成两块。他手中的之剑固然是削铁如泥的宝物,但内力之深,却又不得不令人观止。 他劈开岩石,更不停息,飞扑而出。林杏手腕一抖,手中苇杆登时变得坚若玄铁,迎了上去。 他身中剧毒,心知拖得越久,越是于自己不利,当下的状况,唯有速战速决,才有活命之机。 “嗤”的一声细微声响,两件兵器一交,两人都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这时两人都身处南湖清波之上,足下真气逼得急了,水浪四散,“啵——啵”作响。水下鱼儿早已安息,受到水波震动的惊吓,忙向湖心游去。 林杏一退辄止,苇草一卷,力贯尖端,但听的哗啦啦一阵响动,有如火炉之上的水沸腾开之声。突然之间,一条水柱凌空腾起,笔直劲猛,直击索命书生。 索命书生大喝一声,问道:“干么不用你的吴钩刀法?” 说着索命剑挽个剑花,迎将上去,死死顶住。 林杏也不示弱,弃了手中的苇草,左掌一收,掌尾相对,如莲花般张开,顶住水柱的一端。亦是不住发动内力。 如此僵持片刻,两人尽皆凝立悄然,唯听得脚下的南湖水“啵——啵——啵”的响声不绝于耳。 原来就在刹那之间,两人各自出力,由招式打斗,变成了比拼内力。 索命书生本想林杏中毒之后,内力定然大大削弱,那知一教黏上,登时觉得他送过来之力有倾樯摧楫、排山倒海之势,惊骇交迸之下,周身内劲猛往双臂上送出。 林先生与他交手片刻,“曲池”、“青灵”两处穴道“得得得”跳动不已,疼痛得更加厉害。 他心里凉了一大截,想道:“为今之计,只有先打败索命书生,否则莫丹青与古寒山穴道一解,老夫便不敌了,就算两败俱伤,也得杀了他。”暗中骂索命书生龌龊可憎,掌上力道提到十层。 他内力之淳厚,远在索命书生之上,这下抱了两败俱伤之心,内力更是源源不断送出,往前滑出三寸,水柱缓缓往索命书生压去,逼得他手中的“索命剑”渐渐弯曲,往自身踅将过来。 剑身颤动,清响不已。响声中,两人一进一退,伴随着脚步在水波上滑行的声音,再过片刻,索命剑竟弯曲得如一张短弓一般。 内力所到之处,两人衣袍翻飞,须发戟张,方圆五尺之内,水波往下沉了半尺,四周水草“嚓嚓嚓”响动,都是折断的声音。 远处的渔歌兀自若有若无,又怎么能够知晓,在南湖的这一侧,两大旷世高人正全力以搏,打得不可开交? 第六章 惊澜(六) “丹青手”莫丹青与“姑苏刀”古寒山穴道未解,但透过大门,两人比拼的一举一动,却都收在眼底。索命书生内力之上不是林杏的对手,两人想要上前帮忙,只因穴道被封,却也无计可施。 云兮双腿跪了好大一阵子,麻痹不已,这时候想要爬起身来,下半身全然失去了知觉,竟然力不由心。 他见那个白衣书生节节后退,心中暗喜:“林先生深入简出,自我记事以来,他都只是一个给人看病的大夫,没想到他的本事却这般厉害,我与他做了十八年的邻居,都不曾发觉。只盼他快把这三个凶巴巴的恶人赶走,救我大哥云何之命。” 忽然间,索命书生只觉得手上所受之力一弱,他心中大喜,此时此刻,正是喧宾夺主、反败为胜的大好时机,他如何能白白放过? “嘿”地暴喝一声,真气所到处,长剑陡然变得笔直,随即左掌往前拍出,长剑往水柱中心疾刺而去。 林先生身中剧毒,方才与索命书生比拼内力,已是强弩之末,苦苦支撑半晌,便觉得头昏脑涨,肚腹之内更是绞痛不已。 登时力不从心,竟然禁受不住他拍出的掌力,“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子往后飞出两丈之远,“啪”的一声砸入水中。 过了片刻,仍旧没见他身子浮上来,水面渐渐趋于平静。南湖之底淤泥很多,他又是受伤之躯,索命书生这一震力道无穷,他若是陷入淤泥之中,如何还有活命? 索命书生暗想道:“糟糕,莫要淹死了他。”拔步向前,一个起落赶到他坠入湖中之处。 定睛看时,茫茫黑夜之下,隐约看见林杏的身子正一步步深陷入泥淖之中,湖面水泡“噗噗噗”吹将起来。 索命书生栗栗危惧,忙伸手去拉他。 岂知一碰到他的手,暗中便叫起苦来,他手掌之上传来一股力道,犹如一块大磁石般,牢牢将他的手黏住,他慌忙运劲挣脱,却已不能。 但听得“蓬”的一声,水面四下炸开,四溅的的水花之中,林先生双腿朝索命书生的脑门踢来。原来方才他佯作受伤,便是要引索命书生前来相救,乘机取他性命,以泄他下毒害自己之恨。 他心机如此,可谓始料未及。岂料索命书生早有防备,扔掉手中长剑,余下的那一只手隔空拍出,一股内力直朝他足底“涌泉穴”打去,口里道:“好家伙,早料到你是装死!”林杏不由得放脱了他的手。 索命书生身子往后面的水波里靠去,横手托住下坠的长剑。他武功高强,临危不惧,才得以避开这致命一击。 林杏见他闪开,正合心意,呼呼两掌当他头顶拍出,旋即朝屋内飞去,说道:“告辞了!”霍地闪入房中,一把抓起正跪在地上的云兮,从小轩窗里窜将出来,展开“游龙步”,往东南方向疾奔。 这时索命书生才追到房中。他不待脚步定下,两指隔空点出,两股真力分别打在二人的“膻中穴”之上。 莫丹青与古寒山身子一个哆嗦,穴道已然被他这一撞解开。 莫丹青与古寒山喝道:“追!他中了毒,跑不远的!这次千万不能让他逃脱了!” 三人前后一致,追出屋去,远远见到一个青影在南湖北岸的小径上奔腾,正是林杏。 三人奋尽全力,紧咬住他不放。但林杏“游龙步”步伐何等奇异诡谲,追出两三里地,影子已然从三人的视野里消失。 眼前却现出两条岔路口来。 索命书生道:“你二位先往前追,若遇到了他,立刻给我发信号烟,我回去把那小屁孩儿杀了祭剑。” 莫、古二人见他利刃一直提着,不曾插回鞘中,畏于他的功夫,又知道他索命剑的规矩,如何敢不从?莫丹青道:“如此也好,那待会子咱们便在白沙洲相会。”与莫丹青商榷一下,一人往北的那一条路,一人往南的那一条路追去。 索命书生道:“好,一言为定!” 倒提长剑,沿着湖畔折了回来,来到林杏的屋子之中。 这时已是人定时分,长夜寂寂,再无任何声响。云何靠在竹椅之上,鼾声微弱,身子颤抖不已,显然“马钱子”的毒性入了脏腑,令他痛哭得不能自已。 索命书生面上露出凶狠的神色,舌尖在嘴唇上舔了一下,说道:“臭小子,怪只怪你命不好,碰上我索命书生,非死不可。” 缓缓提起剑尖,觑准了他心脏的位置,往前一送,就钉了过去! 长剑离他胸口只有两寸距离,蓦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收住,仔细打量他一番,灰衣布鞋,脸上稚气未脱。 索命书生跨上一步,一瞬间,心思已转了几千遍:“林杏若是宁死不屈,不肯上庐山,那么教主就死定了,嘿嘿,这小子是乡下淳朴的少年郎,毫无心机,我要是留下他的性命,传他功夫,再告诉他,他的弟弟是莫丹青与古寒山二人害死的,让他做一个为我所用的傀儡,岂不是省了许多手脚?” 又想:“不错,不错,我苦心孤诣,不惜在庐山上俯首听命二十年,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手握大权么,教主要真死了,这小子要当真能为我所用,岂不是多了许多机会?到时候也可以掩饰我的身份,不致被他们察觉。” 想到这里,嘴角泛起诡谲阴鸷的微笑,长剑插回鞘中,将昏迷的云何夹在腋下,从怀中取出两粒花生大小般的东西,塞进云何的口中,随后奔出小屋。 来到屋外的空地之上,他心中又是一动,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打得燃了,甩入林杏居住的小屋之中。 不消片刻,火光冲天,“毕剥——毕剥”的声音在夜空之中尤其刺耳。 索命书生脸上呈现出满意的笑容,这才运起轻功,反向南湖西面绕了开去。只数个起落,两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火燃得更加旺盛了,把南湖的一汪湖水映得半边通红,仿佛是在欢呼雀跃,迎接新一日的到来。 第七章 生死(一) 林杏于危急之中提着云兮奔逃,却是别有心机。 他绕着南湖奔出五六十丈,耳听得索命书生等三人无休无止地追来,害怕云兮出声叫唤,引来三人,伸手封住了他脑后的昏睡穴。 云兮如在云里雾里,便觉脑后一麻,此后再无知觉。 林杏脚下生风,往苇草之间疾窜。 到了南湖尽头,折而向东北。再奔五里路,耳听得追来他们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心里略松,眼见旁边树木荫绿,荆棘丛生,身形一闪,便即遁入其中。 不多时候,风声呼啸,却是索命书生三人追到了。 林杏藏匿在树林之中,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此时若再教他们三人碰上,自己无还手之力,岂不是要闭目等死? 幸得是三人嘀咕了一番,便又分路往前追去。林杏待三人脚步远处,才站起身来,他不敢再做停留,只往密林身处钻去。 黑夜散去,天边露出鱼肚白,看来过不了多久,天便要亮了。 武昌城位于长江之畔,山少水多,好似星罗棋布,虽无北方粗犷,却多了几分婉约柔软。 林杏侧耳倾听,但闻啼鸟鸣翠,晨鸡打鸣。他定了定心神,将云兮放在地上,撕下衣袍一角,缚在中了毒的右臂臂根之处,打了个死死的结。 “千心碎”之毒但叫入了人的身体,便即是缠经脉,封穴道,那也无济于事。至于缠上一块衣袍,只不过是延缓剧毒攻心之期。 游目四顾,除了桃红柳绿映入眼帘,再无他人。林杏离开了教里之后,隐姓埋名,都是在南湖之畔看病种树,深怕教中之人找上门来,加以为难。 他这一住就是十八年,现在处身之地,他从未涉足过,自不知名儿。 十八年间,倒也活的逍遥自在,哪知就在深夜,索命书生等三人会前来打破他宁静的生活,还以“千心碎”之毒相害? 想到身中剧毒,当即又抱起云兮,往北面奔去。 穿过树林,便见烟波浩渺,眼前茫茫一片,原来方才走过的是珞珈山,这下是到东湖之畔来了。 他正要往前冲,忽见不远处坐着一个渔夫。 那渔夫头戴斗笠,上半身打得笔直,坐在湖堤的细草之中,一言不发。 林杏心下不免吃惊,心里想道:“此时天未大亮,这人却在此处端坐钓鱼,若非渔痴者,便是别有用心。而方才我仔细聆听,也没听到他呼吸吐纳之声,这么说来,是专程在此,有意而为之了。” 言念及此,转身便走。 渔夫头也不回,却早有察觉,他身子端坐着不动,口里道:“客人好生无礼,我本要钓到一条大鱼,你脚步声恁地大,把它都吓跑啦,今日再钓不到鱼,老头子就要饿死了。你也不向我道歉,一声不响,转头就走,恐怕不妥吧?” 说话声苍老无比,忖度年龄在五十岁之上。林杏听声一震,脑中冒出一个名字,却又不敢肯定,站定脚步,自怀中摸出两粒碎银子,朝渔夫后背掷去,一边道:“老朽赶路匆忙,有扰先生雅兴,失礼之处,抱歉万分。这两块碎银子,权做赔礼道歉。” 两块碎银子去势凌厉,直取他“大椎”、“肺腧”二穴。 老渔夫一动不动,犹如老僧入定,似乎未曾察觉。 两块碎银子飞至后背,隔他尚有三尺之远,去势陡然止住,往地面坠去。 原来林杏觉得他身份可疑,却又不及肯定,给他银子是假,试探却是真的。他掷出银子之际,捏定力道,待到他背后三尺之时,恰好力气殆尽,便即落下。 老渔夫还是不动,道:“钱财虽是身外之物,但也不可以如此作践吧。”但听得“嗖”的一声,垂入湖水之中的鱼线忽然飞起,绕过他头顶,往两块碎银子上卷去。随即往高处一扯,左边手掌掌心摊开,已抓住碎银子,“啪”的一声,鱼钩再次砸入水中。 这一卷一松看起来轻轻巧巧,但其势迅捷,不过是兔起鹘落之间的事。 林杏心里突突突直跳,说道:“先生且收下吧,告辞!”转身往前走了两步。 老渔夫道:“等一等。”林杏回过头来,问道:“你还待怎地?” 也不见老渔夫如何作动,定睛看时,他已站起身来,正脸对着林杏,而他手中的鱼竿被他插在一旁的一泥土之中,深入泥中足有五六尺。这一举一动,都是瞬间之事,功力之高,速度之快,不免令人咋舌称赞。 他将头上斗笠摘了下来,抱拳一拱,道:“群英会司徒羡鱼受玄女之命,在此恭候大驾,方才言语不当,林神医恕罪。” “司徒羡鱼”四个字一出口,林杏心下“噔噔”一跳,愈加吃惊。他脸上强作镇定,长身一揖,算是回礼,说道:“原来是司徒大侠……” 说话间,却见司徒羡鱼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双手举过头顶,往前一伸,恭恭敬敬地道:“适才钓鱼之际,听闻林神医脚步虚浮,想是遭了歹人的卑鄙手段陷害,伤了躯体。这盒子里装的是‘虎心蛇胆丸’六枚,虽不能根除‘千心碎’之毒,却有压制之功效,请林神医服下吧。” 林杏心里更加兢惧,暗想道:“原来我中毒之事,他早已知晓。这么说,我与索命书生等打斗之时,他就在南湖畔了,怎地我毫无知觉?嘿嘿,他话语看似说得毕恭毕敬,其中却藏有威胁之意。” 心知若是收下他的东西,便要听其吩咐,这“虎心蛇胆丸”是万万不可接的。当即推却道:“司徒大侠的好意,林某人心领了,只是这药丸来之不易,还是你保管为是。” 司徒羡鱼道:“美玉赠良人,宝物送君子,自古而然。林神医既然与六合教内之人闹翻了脸,便是我群英会的朋友。虎心蛇胆丸送与了你,正是物尽其用。” 林杏脸色一变,说道:“老朽一介闲人,既非君子,也不是良人。在下心中所向,便是隐居山林,布衣一生。林某不愿随索命书生三人去庐山,自然也不会去华山上效命。司徒大侠,不要再费心机了。这便告辞。” 转过身来,抬步欲走。倏尔听得前方一人“哈哈”大笑道:“林神医,天色尚早,怎这般急匆匆的?” 声音雄浑有力,犹如龙吟虎啸,滔滔不绝,却是从前方的高处传来,在拂晓时分四下散开,让人震撼不已。 第八章 生死(二) 林杏抬头看时,只见两丈开外的左侧的一株柳树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 他坐在枝丫高处,双手抱在前胸,两只脚在空中荡来荡去,也不怕身子失衡,摔了下来。 林杏思忖道:“这人着实厉害,他是何时到来的,我竟没能察觉。” 那人见林杏回过头来,身子往前一扑,似一朵花般慢慢飘落,一边朝林杏抱拳道:“群英会‘七星堂’堂主楚山孤,这里向林神医问好。” 一句话说完,身子在空中转了五六圈,双足方才触地。 林杏“嘿嘿”干笑两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孤煞七星’楚山孤楚大侠。” 楚山孤又抱拳道:“林神医谬赞,折煞在下了。当年在汉水之时,楚某身受重伤,要不是林神医出手施救,楚某已经死了十八年了,哪里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林杏轻“哼”一声,道:“早知你会入群英会,老朽当初就不该救你。” 楚山孤道:“救也救了,又能如何?林神医的大恩大德,在下永远记在心里,没齿难忘。哈哈,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楚某效命于封总舵主,那是无怨无悔。林神医,司徒大哥说的是,你既然与六合教的人交过手,翻脸成了敌人,那么随我们去华山吧。群英会的天地堂前,已为你老人家备好一把交椅,到时候楚某再好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林杏叹了一口气,道:“林某人已是风烛残年之躯,各位又何必奔波千里,来做这赔本的买卖呢?一去江湖深似海,二位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好汉英雄,老朽既已无心,又何必苦苦相逼?” 说话间,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听闻脚步声微微响起,侧目一看,见司徒羡鱼缓缓朝前走出两步,楚山孤看在眼里,也往前走出两步。 两人一前一后,而林杏身居其中,隐隐有被包围在中间之意。 林杏手按腰间,表情似乎极为痛苦。楚山孤手里紧紧扣了数十枚“七星透骨针”,看他如何举动。司徒羡鱼也把双手插到了腰间。 林杏面上肌肉扭曲一阵,但感背心尽湿,长吸短吐,终究还是忍住了,说道:“楚大侠,你既然要报恩,放老朽离开便是。” 他名为“杏林医隐”,必定是高傲气硬之人,但念及往事,所谓的骨气傲气,竟然湮灭得荡然无存。 他说话的口气,大有向“孤煞七星”楚山孤低头祈求之意。 按理说他话都撂到这般地步,司徒羡鱼二人碍于他的名声,再不可与他为难。却听得楚山孤道:“若只是楚某个人之事,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阻拦林神医的去路。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在下也做不得主。” 林杏冷眼相加,问道:“你在群英会之中任‘七星堂’堂主,是为数一数二的人物,自己都不能做主,那谁能做主?” 司徒羡鱼道:“实不相瞒,咱们此番前来,是受了玄女之命,说是务必请林神医上华山去。” “玄女?”林杏甚觉差异,问道:“玄女是何人?”脑中飞快转动,也想不出江湖上又这么一号人物,但以她之名,能够吩咐得动司徒羡鱼与楚山孤,想必比这两人还要厉害得多。他心里怦然一跳,忽然想道:“难道他们口中说的‘玄女’是封九州的夫人?” 但听得司徒羡鱼道:“林神医在南湖之畔隐居了一十八年,耳不闻外界之事,我们倒是忘了,玄女是总舵主的之女,此番前来,咱们都唯她之命是从。” “哦,原来是封总舵主的千金。”林杏心里发急,暗想:“我隐逸江湖许多年,这一次为了我区区一个老头子,竟然劳师动众,大张旗鼓,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不知暗中藏着的,还有哪些人?” 心中发慌之际,只听楚山孤道:“不错,总舵主下了命令,咱们做属下的,岂能不遵从?” 林杏反问道:“那要是林某拼死不去呢?”楚山孤道:“林神医何必如此执迷不悟?这样吧,你就算不入群英会,随咱们去华山盘桓几日,待六合教的万教主寿终的消息传来,再放你下山,届时你要去江南也好,去塞北也罢,咱们都不横加干预,如何?” 林杏心里一震,忖道:“原来是这样,他们终究是怕我去救万九霄的性命。” 想到这里,不由得勃然大怒,说道:“林某虽非君子,但向来言行如一,绝不是出尔反尔之辈,万九……他与我再无瓜葛,我又怎会救他?” 楚山孤道:“人心易变,若是林神医顾念往日之情,或者捱受不住剧毒荼心之痛,恍恍惚惚间上了三叠瀑,那谁又说得准?” 林杏怒不可遏,正要发作,蓦觉心痛不已,却是体内的“千心碎”第一波发作了。他不敢运功抵抗,唯有忍气吞声,过了片刻,疼痛稍止,额头之上的汗水如黄豆般哗啦啦滚落下来。他不敢伸手去揩拭,唯任汗珠滴落在绿油油的春草之上。 楚山孤见他面庞扭曲,表情极为痛苦,想到往昔他对自己的恩情,言语变得缓和了不少,道:“林神医,这六枚虎心蛇胆丸可以衡抗你体内之毒素,快快取了服下,咱们一同上华山吧。” 林杏决绝地道:“林某说了不要,便是不要。” 司徒羡鱼忽然道:“总舵主说了,要么好端端地请林神医上华山,若是林神医执迷不悟,敬酒不吃,便抬着尸体去见他。” 林杏听他一说,心底一沉,“嘿嘿”凄然一笑,道:“好狂的口气!”轻轻将云兮放到地上,再慢慢站起来,道:“这一碗敬酒,老朽是指定不吃的了。两位是要单打独斗呢,还是要一拥而上?” 楚山孤朗声道:“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楚某名字中既然带了个‘孤’字,便从未与人联手过。更何况林神医已中了毒,又如何能以多凌少?”摆了摆手,摇头晃脑地道:“不管了,不管了,今日楚山孤就来讨这个便宜,领教领教林神医的高招,请赐教!” “赐教”两字才出口,“嗖嗖”两声,手中扣着的无数枚七星针打出,破空而响,直取林杏,正是“漫天梨花”的手法。 第九章 生死(三) 司徒羡鱼见楚山孤飞身上前,便即让在一旁,双手垂立,目光望向林外,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楚山孤飞针作引,“嗤嗤”刺得风声作响,双掌却紧随其后送出,暗中带有极为狠毒的掌法,带起了好大一股劲疾之风。 林杏方才与索命书生经历过一场恶斗,后来又奔走了许多里的路,体内真力已消耗得差不多,“孤煞七星”的功夫,他是知道的,绝不在索命书生之下,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司徒羡鱼虎视眈眈? 再者“十日千心碎”入体,一日便要发百次疼痛,方才已痛过一次,如若内力催得疾了,剧毒噬心,那自己哪里还有还手之力? 思索之间,飞针已到面前。楚山孤见他目光呆滞,心里一惊:“遭了,他中了毒,难道连还手之力也没有了么?” 却见青影一闪,林杏足尖一点,身子犹如一只大鹏,扶摇而起,双掌有如点了魔法一般,在空中在空中快捷无比地抓了七八下,楚山孤掷出的一十一枚“七星针”都被他收在袖中。 司徒羡鱼深知“杏林医隐”绝非泛泛之辈,这下犹有猛虎之威,目光虽然瞥向别处,但二人打斗的一招一式,却都收在眼底。他见林杏轻轻巧巧地便将暗器接了下来,吃惊之际,再顾不得名声,喝道:“好一招‘手到擒来’!”身子猛然拔地而起,手中多了一柄钩子,直插林杏后心。 他手中的钩子名为“鱼钩”,乃是仿制钓鱼竿上的鱼钩,只是比鱼钩大了倍蓰,又在柄头按了个把手。 林杏听得身后风声响起,欲要回头,又怕楚山孤再下暗器,就这么犹豫不决的一刹那,司徒羡鱼的鱼钩已经送到,林杏大惊失色,身子在空中一扭,往左边闪开,可已然迟了,后肩火辣辣的疼痛,已被鱼钩划出了道五寸长的口子,若非他临机应变迅速,恐怕已经没命可活。 他后肩受伤,袍袖一拂,卷中的七星针径直射向司徒羡鱼。 司徒羡鱼与他相隔甚近,如何能躲得过?他“呼呼呼”挥出三钩,挡住了大半,最后的两枚却没法避开,“噗噗”两声,一枚插进左肩的“肩贞穴”,一枚钉入右乳旁的“乳白穴”。 与此同时,林杏另一只手里的七星针朝楚山孤射去。楚山孤不及思索,伸手便接,忽听得林杏仰天哈哈大笑道:“瞧你二人中了我的‘息心碎骨粉’,还有没有命可活?” 两人听说“息心”、“碎骨”四个字,面面相觑,敢情就在这一忽神的刹那间,他已在“七星针”上下了毒?一提内功之下,果然觉得心里蓬蓬跳动,正是中了毒的征兆。张皇之下,忙盘腿坐下,运功逼毒。 这一刻性命攸关,眼看林杏抱着地上的那个少年,快步往前奔去,却也无可奈何。 林杏下毒是假,吓人是真。两人都惧怕他神医的名头,兼之未及思索,竟然中计。 林杏恐两人识破了计谋,一刻也耽搁不得,沿着东湖湖畔,往北边行了两三里路,便见水旁林立着十来户人家。他步下生风,奔走了这许多时候,喉头一甜,险些吐出一口鲜血来,吐纳了片刻,好歹是忍住了。心里想:“我得赶紧找个偏僻寂静的地儿,把千心碎之毒度到云兮的身上!否则就真死定了。” 转过屋舍,一座石拱桥横铺在前。林杏不容思索,纵身一跳,手掌在石墙上一拍,钻进石拱桥下。 石拱桥两侧各有两个小孔,乃是用来疏水的,两人躲在其间,大小正好合适。 过了片刻,听闻呼啸之声大起,林杏心里“噔噔噔”跳动,往下看去,只见清浅的湖水之中,倒映着两个一前一后的影子,那在前的是司徒羡鱼,在后的是楚山孤,原来两人打坐了半晌,察觉身子尚无异样,忖度之下,都知中了林杏的计策,便都运起轻功,相继追来。 司徒羡鱼狠狠地道:“这老家伙好是狡猾!” 楚山孤道:“他中毒之后再受钩伤,逃不了多远,咱们快追!莫要让他落入六合教之手!” 脚步杂沓,乃是过了石拱桥,往东南人烟稀少的方向而去。瞬息间再无脚步声。 林杏又在石洞口里呆了许久,听不到任何的声音,这才从里面爬出来,舒了一口气,快步走出石拱桥。 走到尽头,便到了一座镇子之上。放目看去,但见屋舍俨然,鳞次栉比。 林杏深恐再遇到群英会或是六合教中的人物,也无瑕顾及镇子之名,尽捡偏僻之处奔腾,不消片刻,已来到一条巷口,他足下一旋,转入巷口之中。 出了巷子,一堵高墙挡住了去路。 林杏心中一动,提气跳了进去,仰头一看,见二楼旁生着一株桃花,桃花旁边开着一扇窗。 他心中一动,再度提气跃起,在桃花之上轻轻一点,从窗子之中一步跃了进去。 人还未落地,便闻得浓浓的胭脂味扑鼻而来。原来小窗开的地方,是女子闺阁摆床之处,而他这一跃,是跃到姑娘的床上来了。 他事先对房内的摆设毫不知情,头撞到帐顶,脑袋嗡嗡发响,随即腹中大痛,五脏六腑似乎移了位,第二次疼痛如惊涛骇浪般袭将过来。 他再按捺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屋子中麝香氤氲,床上卧着一个姑娘。那姑娘衣裳半开,胸前露出一抹雪白,见有人跃了进来,轻“哼”一声,说道:“不是叫你赶紧走么,怎么还回……”她本以为是方才与自己偷腥的姘头去而复回,张口要问“怎么还回来?” 可一抬头,便看到一张苍老且苍白的面容,那人嘴角含血,身旁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不知是生是死。 老者喷出的一口鲜血,星星点点的,尽皆洒落在她的绣花绿被之上。 她见老者蜷缩在床上,登时花容失色,张口正要惊呼,蓦地里腰间一麻,后半句话就此哽在喉咙里,再说不出来。 第十章 渡劫(一) 林杏出指如风,立即封住了那姑娘的腰间麻穴,却因用力过度,一时间,腹中翻滚不已,仿若油煎火熏,再无半分力道。 他只感到天旋地转,身体竟然不由自己,“蓬”的一声,砸在床角,过了良久,腹内疼痛稍止,这才爬起身来,将那姑娘扔进被子之中,以被褥将她裹得似个大粽子似的,撕下一块布裹住背上的钩伤,低声对她道:“你别出声,否则我割了你的舌头,挖了你的眼睛,再把你一张脸划上几刀,叫你今后再没有脸见人。” 原来林杏历经江湖之炼,虽不知这个镇子叫什么名字,从屋内的摆设装饰来看,已然知道是跑到了勾栏姑娘的床上来了。 那姑娘天生美丽,以她的名声,为勾栏带来了不少生意,院子里的妈妈们平日里都把她含在嘴里,哪里敢有人平白无故闯进她的闺房里来? 在她床上睡过的,有富家公子,风流才子,达官贵人自也是不少。因而也见识到了不少世面。 这下林杏一出手便令她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便知这老头绝非易与之辈,八成是江湖中人。 又听他威吓自己说是划了她的一张脸,她除了这张脸之外,别无他物值钱,哪里敢违拗?眸子连转数下,示意为应允。 林杏见那姑娘妙目生出害怕恐惧之意,又道:“你别害怕,你只要乖乖的别乱动,我不动你分毫。”心里却长长舒了一口气,暗想:“索命书生、楚山孤等人就算再贼,又怎会料到我跑到妓瓦舍来了?” 要知江湖中人虽然浪荡不羁,但逛勾栏,去瓦舍的勾当,向来被他们视作是无耻之徒的淫邪之举,林杏若非处于性命交关之际,也不会跑到勾栏里来。 他抬起手掌放下粉红色的帐子,又将那姑娘往里面挪了挪,把云兮的上半身扶得坐直,就去解他的腰带。转瞬之间,上身已给他脱得赤条条的。 就这么一用力,全身上下空空如也,仿佛被抽干了一般。 那姑娘一双眼睛转动不已,眸子中尽是祈求之色。 林杏看在眼里,安慰道:“你放心,我……咱爷孙二人,绝对不碰你的一寸肌肤。” 云兮这会子兀自在昏迷之中,莫说脱衣服,就是给他几个耳括子,他也毫没有感觉。 林杏说了这句话之后,蓦地中指点出,“嗤”的一声,指尖凝聚一股真气点向云兮两眉间的“玄关穴”。 云兮被他真气一刺,陡然惊醒,瞬间眉心沁汗,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力道从眉毛间涌进身体,嘴唇哆嗦起来。 林杏见状大喜,中指收回,一指点向云兮后心。云兮只觉得眉间疼痛未减,后心又剧烈痛起来,惊声道:“林先生,你干么……”蓦然间,但觉五脏移位,六腑翻腾,莫说是张口说话,就连呼吸已是不能! 林杏见这两指起了作用,心头暗喜,一言不发,指力紧紧粘着云兮背心不放。 过了片刻,觉得他后心有一股真气缓缓移动,心里想道:“这传毒之法得先打开他各路穴道,再以内力打进他的穴道,我从使用过,不知对也不对,没曾料到竟能够奏效!”原来他带着云兮奔逃,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把身上的“千心碎”之毒,以自己所深究的传毒之法,尽数传到他的体内,以保自己性命得以周全。 只是这“传毒”之法他从未使过,这一试之下,竟无阻碍,叫他如何不欢悦? 过了半晌,云兮背心诸穴已充满了他所逼进去的内力,从肌肤上看去,隐约可见青筋凸期,“得得得”跳动不止。 如此看来,离传毒之法又近了一分。林杏将手指撤了回来,左右两只手的食指凌空点向他头上的“四神聪”。他手掌再不推进,就此悬挂在半空中,与云兮头顶隔着一尺之距,凝立不动。 霎时间,四股真气在云兮的“四神聪”、“带脉”、“玄关穴”与背心诸穴上,“嗤嗤”响动不已。过了一会,林杏只觉体内舒坦不已,仿佛“千心碎”之毒已然拔出。 云兮双目紧闭,身体里所承受之痛,前所未有,此一刻,五官仿佛拎在一块,面上黄豆般的汗水滚滚而下,灰衣尽被汗水湿透。 林杏见到他此副模样,心生歉仄,但一想到碎心之痛,与现在舒坦之感相比,可谓一在地狱,一在天堂。 而现在自己一身劫难将有人来代替,他如何不办?霎时恻隐之心烟消云散,口里轻轻说道:“好孩子,我今日也是迫不得已之举,自你出世以来,大大小小的病,都是老朽给你看的,也没曾收过你多少银子,若是没有老朽,十三岁那年你出疹子,只怕早就死了。今日我把‘千心碎’度到你的身上,你不要怪我心狠手辣。反正你大哥中了马钱子的毒,已经活不成了,我送你去见他,阴间路上兄弟俩也有不孤单。” 人性如此,在生死的那一刻能有活命之机,别说是对邻居下手,就算是自己兄弟姐妹在前,那多半也要先救自己,再去顾及他人死活。林杏命悬一线,能对云兮说这些话,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云兮虽然口干舌燥,说不出话,但林杏所说的话,他却听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一刹那之间,他只感到天旋地转,周身仿佛被人用刀子开了无数个口子一般,头顶,背心,眉间等处,更是突然多了无数个个无底的深邃黑洞,他只觉面上湿漉漉的,仿佛身在水底,疼痛之感越来越重,身子上如同压了一块千斤巨石,他深吸一口气,却连丝毫的气息也扯不进来。 想到大哥已死,现在却又被林先生控制在真气内力之下,他如何能束手等死? 拼尽全身力气,剧烈地摇动起来。但林杏所打出的内力便犹如一个大铁笼,紧紧将他箍住。 云兮想到自己便要死了,心中更加不甘,额上青筋暴涨,牙齿磨得格格作响,动得更加厉害。林杏低声喝道:“想死么?你乖乖些,自然少些痛苦!” 抬起双掌,右手往他“百会穴”上贴去,左手往他“膻中穴”上抵过去。 偏偏就在此时,门外响起“踏踏踏”上楼梯的脚步声。 林杏听得脚步声,双掌便没有贴上去,听来的声音,却是两人的脚步。 左边那人步伐轻盈,走路时似乎一点地就迈出第二步,不作丝毫的停顿,更不多与楼板接触; 另一人踩地有声,声音洪亮,楼板“咔咔”作响,似是在向他求饶,九层是个胖子。 林杏心内一颤,暗想:“莫不是楚山孤等人追来了?”惊惧之下,内力稍微一收。 就这片刻,两人都已走到了房门外。接着听见一个低声下气的声音问道:“红杏姑娘,你还睡着的么?” 话语之中,带有七分谄媚,三分阴柔,却是发自男人之口。 (注:勾栏、瓦舍,都是青楼的别称。) 第十一章 渡劫(二) 林杏大吃一惊,心想那红杏姑娘被自己封住穴道,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如何回答他说的话? 他双掌虽没贴上云兮的两处穴道,但真力催发,已然将他身子吸住,可谓欲罢不能。 门外问话之人见房内没有声响,在门上“砰砰砰”地磕了三下。又问:“红杏姑娘,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怎地?现在都过了午时了,怎地还不起床?要不叫胡先生来看看你?” 林杏听了“过了午时”一句,心头微微诧异,暗想:“方才不是天才放亮么?怎地一下子就到了未时?” 其实他哪里知道,他运功在云兮各个穴道,不知不觉中,已过去了小半天时光。 沉吟间,说话之人又敲了好几下门。忽听得一人道:“你这****好是啰嗦,你让开,让我来看看。”说话之人声音坚硬,吐字不正,一听便不是中原的口音,倒极似西域边陲之人。 那龟公道:“是,是。”脚步声响,让在一旁。说话之人便伸手推门,只听得“咿呀”一声,他已进得房来,反身对门外的龟公道:“你回去吧,爷爷玩得高兴了,少不了你的银子。对了,你就算听到了任何声响,也不要前来,免得扰了爷爷的兴致。” 那****颔首道:“不敢,不敢。”朝里头看一眼,但见蚊帐长垂于地,扬声道:“红杏姑娘,这位爷是从北方来的,他仰慕你的花容月貌,不远千里跋涉而来,出手阔绰得紧,你好好服侍他老人家吧。” 二人对话之间,林杏目光往外送去,只见屋中多了一个胖大的身影。 那胖子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毛手毛脚地将门合上了。听得“咔咔”数声,****已下了楼梯去。 林杏心内发急,他怎料到早不早,晚不晚,偏生在这个时候闯进一个人来?而他越是着急,却越是没法,他奋力想要撤回掌力,却哪里能够? 那胖子心痒难搔,快步踱了过来,说道:“红杏小娘子,你不要害羞,我来南方之前,听说‘怡心楼’里的红杏姑娘貌美如花,所以前来看看你,哈哈,你也不用起床梳妆打扮了,睡美人最是好看,让我来看看你是如何美丽?” 林杏心里直呼“糟糕”,忙运劲将身子一旋,把云兮的身子推向外。便在此时,来人已将帷帘掀开。 哪知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具赤裸裸的身子,他吃惊不已,张口骂道:“好个风-骚-婆娘!”不假思索,左掌朝那赤裸裸的后心拍去。 他这一呼极为大声,楼下的龟奴听在耳中,本欲要上来瞧个究竟,但他既有言在先,只好摇头晃脑,不以为意,心里暗道:“红杏姑娘的功夫,远近闻名,你这风骚二字,可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他们哪里料到,就在这小小的一间香闺之内,此时两大高手比拼内力正比得天昏地暗? “波”地一声,掌心已然粘了上去。他这一掌极具开碑裂石之力,本想将床上的小子毙于掌下,哪里知道一碰到他身子的瞬间,力道犹如石沉大海,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吃惊之余,掌心一旋,第二掌之力又源源不断送出。 却说林杏于危急之中将云兮身子推得向外,那胖子掀开帷帐,便只看到了云兮,他却将那人的形容看了看了个分明。 但见来人身形庞大,面相凶恶,虬须大颡,额上仅有的一撮头发垂在浓浓的眉毛上,两边的头发辫在一块,垂于耳侧。果然非中原人士。林杏心中一动,暗想:“看他容貌,是个鞑靼人!” 那人正是一个鞑靼人,他一掌拍出,排山倒海,穿过云兮身子,尽皆朝林杏袭来。林杏但感来人力道雄浑,丝毫不亚于索命书生等人的内功,身子一颤,若不反击,必将被他震得粉身碎骨,忙不迭提起十分力道,将全身力道还击过去。 鞑靼人还未见到云兮的身前还有个人,只道云兮内力强盛,也是运劲抗击。他催出第二掌,见仍旧是泥牛入海,惊骇之下,右掌提起,也送了上去。 右掌不提上去倒好,这一送上去,但觉身前这人的背上滋生出一股强大之力,牢牢将双掌吸住。再运三次劲,便觉不妥,想要收回,竟已然是不能。 林杏也是紧咬牙关,奋力抵抗。初时尚觉得袭击过来的力道大得无穷,过了片刻,力道越来越弱,似乎那人内力不济,已经不住几下折腾。 他心中一喜,心道:“趁此之机,当运内力将他震死!”掌力提到十层,灌满双臂,骨骼“咔咔”而响,雷霆万钧地逼将过去。 不唯如此,在另一侧的鞑靼人感觉到的,也是与他一般无异。他听得骨骼之响,张眼一看,便看见了林杏的青衣一角,骇道道:“你……”话没说完,蓦然一塞,内力袭将过来,只得运劲反击。 两人各运内功,丝毫不敢怠懈,否则一个不慎,却要送了自己的命。 只是令两人纳闷的是,力道催出之后,所反弹之力愈来愈弱,而云兮背上的吸力越来越强,两人若不各尽气力,就要被吸进去,只得运功抵抗,妄求撒手离开他的身子。 再过一会,两人身上的内力已被他吸了不少,全身软绵绵的。 林杏一边运功抵御,顿时醒悟,却是怛然失色:“遭了,方才我想要把毒传给他,岂知弄巧成拙,把他的周身穴脉打通了,这时候他上下要穴张开,我们两人的内力都流入了他的身体里去了!” 言念及此,惊惧之感布满全身,却哪里止得住手? 一瞬间间,两股力道都窜入云兮身子之中,在他诸个穴道之内穿梭鼓动! 云兮只觉全身如火灼烧,再也控制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一声叫出之后,全身舒爽,脑子也清晰了不少,只是粘在身前的双手和抵在后心的双手间,兀自有绵绵不绝的力道送将过来。 他只感觉全身充盈着热气,便仿若是发烧时一般难受,那热气不止,越来越强盛,险些要将自己撑得炸裂。他想要挣扎,却难以动得分毫。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只觉抵住自己身子的两人手臂渐渐松了,当即放声大呼。 他喊叫声皆是声嘶力竭,但每呼叫一次,胸口郁闷之感便减少一分,声音也越来越大,堪比那蛟龙吟深海,猛虎啸山林。 第十二章 渡劫(三) 便在此时,听得楼下有人叫道:“怎么了?怎么了?”说话之间,脚步声响,都朝这里奔来。 云兮听了声音,神智更清,便止口不呼。突觉得贴着自己的四只手都松了,当即伸手先拨开林杏的双手,再转身将身后那个鞑靼人的手推开,见自己赤身裸体的盘腿坐在床上,“哎呀”一声,哑然道:“这……这……这是哪里?怎么跑到别人家的床上来了?” 看那鞑靼人神色涣散,头无力地往下低着;再看林先生,也是目光呆滞,云兮吃了一惊,忙问道:“林先生,你怎么了?”说着便伸手去推他。 林杏经他一推,仿若散架了一般,“蓬”地倒在那个被他用被子裹着的姑娘的身上。 云兮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见被子里的姑娘呲牙咧嘴,就是不发出声音,忙道:“对不住,对不住你。”伸手去将林杏抱起,触手只觉冰凉,又急忙问道:“林先生,林先生,你怎么了?可是那个什么索命书生给你下的毒发作了?” 林杏抱着他奔走之后,他便晕厥了过去,此后两人来到青楼中、给他传毒等一一经过,他都浑浑噩噩,半知半不知。 但对于林杏中毒的经过,却是知道的。这下见林杏这般模样,心想多半是他的毒发作了,是以有此一问。 他又怎么知晓,林杏与那个鞑靼人的一身内功,此时都犹如百川归海,悉数灌进了他的身体里? 见林杏不回答,耳听得屋外人声鼎沸,他也猜了个大概,当即横手将他抱起,伸出头朝窗外一看,伸了伸舌头,连连道:“太高了,太高了,不敢跳下去!” 又将头缩了回来,不再去管那个鞑靼人,一步胯下床来,急匆匆地往房门处奔去。 他这下身子发热,奔走迅疾,撞到了屋内的桌子椅子,桌上的茶杯花瓶跌落下来,叮叮摔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心中暗叫“抱歉”,只觉得林杏的身子变得轻了许多,心里奇怪道:“咦,林先生怎么变得轻飘飘的?” 狐疑之间,已到门前。他不及思索,伸左手便去推门,只听得“咔嚓”一声,木屑飞溅,两块门板平平飞了出去,登时破了一个大洞来。 他心中难免赫然,自言自语地道:“这是谁家的房子,门板是面粉捏的、豆腐做的么?” 便在此时,“怡心楼”中的妈妈、龟-公等有数人朝这里奔来,他们见到从屋中走出来的不是那个鞑靼人,却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还打破了门板,也不去忖度他衣着老土,只道是红杏那丫头的相好,震天价地叫道:“别走了这个小贼人!” 云兮叫一声“哎哟,我身上没什么钱,可赔人家不起,不如快跑。”抬眼看去,下楼梯的地方已塞满了人,心里又想:“我虽然没钱,可如果这就跑了,良心可过不去,何况已经跑不了了。” 就这么一踌躇,两个龟-公手持木棍,已赶了上来。 云兮见两人目放凶光,心中大伈,往后退了一步,嗫嚅道:“二位大叔……二位大爷……有话好说……” 这时众人才看清他身穿灰衣粗布衣服,衣衫前还打了四五个补丁,一看便是没钱人家的穷小子。 众人之中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道:“臭小子,偷腥也敢跑到怡心楼里来?你打破了门板,赔是不赔?” 云兮道:“损坏了别人的东西,自然是要赔的。” 那妇人听他一说,颜色蓦地变得温和,笑呵呵地道:“好啊,你赔我一百两银子,这便走吧,红杏那死丫头与你偷~情之事,我也就去追究啦,你说好不好?” 云兮暗想:“这妇人口无遮拦,偷~情这二字竟也说得出口。”他哪里晓得,这妇人便是这“怡心楼”的妈妈,这些言辞,便是家常便饭,时时都挂在嘴边。 当即点点头,却又觉得不妥,摇摇头道:“不好不好,你说的一百两?我没那么多钱。你这门做得像豆腐似的,我轻轻一推,它就破啦,可不能全怪我。要不这样吧,婶婶你放我回去,赶明儿我央求王师傅过来,帮你按一扇杉木大门。” 那妇人冷笑道:“豆腐做的?好啊,你走吧。”云兮大喜,说道:“多谢,多谢。”抬腿往前走上一步,忽听得那妇人大喝道:“打折了这小淫~贼的腿,扔到长江里去喂鱼……” 她“打”字才出口,两个手拿木棍的龟-公早已棍棒齐下,朝云兮头上劈天盖地地打来。 云兮哪想到这妇人说变就变?当此时,已然闪避不及,想要伸手护住脑袋,手里却抱着林先生,放之不得,霍地觉得头上一痛,接着听得“嚓嚓”一响,随即听得“啊……”、“啊……”两身惊呼,他慌忙抬起头来,眼前两个人影一闪,从二楼往楼下飞去。 二人凌空飞落,各落在一张八仙桌之上,又摔落在地,接着四截断了的木棍也落在地上。那木棍真是方才他们二人手中持着的那两根。 云兮本料到这两棒定是打得自己头破血流,却哪知也不是很痛,见身子在地上连连打滚,显然痛苦不堪,心中极为奇怪,说道:“这两人怎么……怎么突然就飞了下去了呢?古怪,古怪!” 中年妇人又惊又怒,喊道:“这小淫-贼会妖法,大家齐心协力,把他捉住了,别放跑了他!” 楼梯口又有几人涌了上来。云兮六神无主,忽听得头顶一个清脆的声音轻轻道:“愣头青,你功夫那么好,干嘛不从二楼跳下去?” 云兮也不管这句话是发自何人之口,这危急时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觑准一张八仙桌的中心,一咬牙,纵身跃了下去。 扑上来的众人发一声喊,尽皆扑了个空,他们哪料到这灰衣少年如此不要命,说跳就跳?一时间你推我搡,乱成一团。 云兮跳落于桌子上,不等桌子歪斜,用力一跃,想要往前落地,哪知这一跃竟然身不由己,凌空朝前摔去,额头碰到大堂内的一株大柱子,这才落将下来。那大柱子经他身子一碰,发出几声怪响,差点没被他撞断。 他更不停息,也不去察觉额上是否受伤,只是觉得碰到东西,心里反而舒坦得多,他深怕有人尾随来抓他,认准了大门的位置,快步奔去。 才抢出大门,便觉得眼前一黑,似乎有人挡住了去路。 他奔得甚是快捷,如何收得住脚步?忙将身子一侧,左肩撞上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经此一碰,他才停下脚步,随即听得“啊”的一声惊呼,他抬头一看,一个黑影凭空飞起,砸了出去,却是个人。 第十三章 玄女(一)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忽然左首闪出一个人影,快如离弦之箭,飞扑出去。 也不见他如何作动,待云兮看时,那被他撞飞之人已被这扑出去之人托在手中。他掌心一转,卸去了力道,将那人放了下来,朝云兮抱了抱拳,说道:“阁下好强盛的内力!” 云兮这才发现他身形高大,大耳阔脸,两眼放光,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衣着发饰,与房内的那个鞑靼人一般无异。 云兮挠了挠头,连连鞠躬,说道:“我急匆匆地从屋内奔出来,实没想到两位站在门外,如有冒昧之处,这里向你们道歉。至于什么内功的,我却是一概不知了。” 那四十来岁的老者一张老脸憋得通红,道:“你说什么……” 却听得右边高处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这位兄弟功夫好的很,但是为人谦虚,绝不似你们鞑靼人一般鲁莽,目中无人,你们想来中原逞威,怕是还差了那么一大截……”声音越来越轻细,到了最后,几不可闻,竟一边说话,一边走了。 云兮听得说话人的声音极为耳熟,依稀便是方才说那一句“愣头青,你功夫那么好,干么不从二楼跳下去”的那人,正思索之间,却听得怀中的林先生轻声道:“快走,这些人不好对付……”原来他已醒了过来。他的声音细弱蚊蝇,若非云兮此刻体内真气鼓荡,如何能听得见? 云兮暗暗吃惊,又朝那二人行了一礼,说道:“对不住,对不住,告辞。”身子往右边一折,抱着林先生快步朝前奔去。 他这一奔自己看不见,但瞧在两个鞑靼人的眼里,却是狼狈至极。 那被云兮撞飞出去之人狐疑不已,问道:“阿尔斯楞师兄,这个少年的功夫好得很哪,为何奔跑起来像头狗熊一般?” 他口中的“阿尔斯楞”也是疑窦丛生,过了半晌,才道:“汉人中有个词语,叫作大智若愚,人们都说汉人狡猾得很,那小子这般做派,恐怕是另有心机,想引我们过去,他多半是那两个女娃娃的同伙,咱们追了出去,正中了他们的诡计。” 顿了一顿,又道:“巴图师弟,咱们还是先进去找布和师弟吧。那个小丫头说他跑到青楼里来了,真丢人,进去把他捉出来,好好教训他一顿。对了,你无事吧?” 巴图点了点头道:“我没事。那两个小妖女阴毒狠辣,布和师兄恐怕也是迫不得已。” 云兮抱着林先生,胡乱奔跑。也不知过了多久,已跑出镇子,到了荒野之中。他也不觉得疲累,反倒是觉得越是跑得快,体内就舒爽得多。 再往前奔出二三里路,只见眼前殷红一片,却是到了一片桃花林中。 到了桃花林的尽头,再往前看去,只见白茫茫的一片,却是到长江之畔来了。时下天阴沉沉的,时已近黄昏,眼看便要下雨。 云兮这才停住脚步,看怀中林先生之时,但见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仿佛是在捱受巨大的痛苦。 更令他吃惊的是,此刻的林杏周身上下尽然湿透,身子冰凉一片,他的胸口也被浸湿了一大片。 云兮忙将他放在绿油油的草地之上,摇了摇他的身子,问道:“林先生,你这是怎么啦?” 见他毫无反应,忙伸手试他心口,感觉尚有跳动,只是脉象略有紊乱。心中登时雪然:“是了,林先生毒发了,可他方才不是说要把毒渡到我的身上来么?” 想到此节,忙张口吸了几口气,见并无异样,这才心安,心想:“是了是了,林先生终究是于心不忍,没来害我?” 他哪里知道,若非机缘凑巧,那个鞑靼人闯进来及时,此时的他已到鬼门关去了,哪还能在这里说话? 言念及此,又想:“林先生如此宅心仁厚,我万不可让他这般死去。”伸过手指去,在他人中上不停地捏了好几下。 过了半晌,林杏才悠悠醒转,他见到云兮,似乎极为害怕,想要挣脱,却全身无力,只好作罢,颤声问道:“你……你……我……我还活着?” 云兮见他双目深陷,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汗水,柔声问道:“林先生,你可是什么心什么碎的毒发了么?我该如何救你?” 林杏见他目光诚恳,绝无半点欺瞒之意,脑子速转,想道:“臭小子,你因祸得福,把老朽的一身修为,都归为己有,你打算要救我,那是再好没有了,我叫你把我的功力给我传回来,只要我功夫回来了,再疼痛也好过这般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当即道:“云兮,你……你当真要帮我?” 云兮天性善良淳朴,哪里料到他的想法?道:“林先生,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事,一定帮你。” 林杏道:“好,那我教你救我的法子,你也不可生疑。你听好了,你先将我扶起来坐直,然后你盘腿坐在我的对面,将口齿轻合,排除脑中一切杂念,气由口而入,过咽喉,入肚腹,收注于丹田之中……”云兮虽不懂武功法门,但林杏说的都是一些简单的法门,他也懂个大概,便一一照做,一有不对的地方,林杏便即出口指点他。 这般下来,果然觉得丹田中暖烘烘的,似乎有一股力道流入其中,身子中的难受也缓减了不少。 林杏微微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妙极,妙极,做得真好。你听好了,接着你提起双掌对着我的‘百会穴’与‘膻中穴’……”他知云兮不晓这两个穴道的位置所在,无力地抬起手掌,给云兮指明了位置。 他受“千心碎”的荼毒,就指出这两个穴道,也花了不少时间。 所幸的是云兮记忆极佳,只看一眼便牢牢记住,他心中虽疑惑,却不敢开口询问,说着便将双手贴了上去。 林杏又道:“不错。你现在将丹田中蓄积的力道缓缓往上提,送到两只手臂之上。”云兮依言往上提气,岂知他不懂运气的缓急,这一提气,只觉两只手臂内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两股真气疾冲而出! 岂知两股气力一送出,便觉得头晕目眩,腹中犹如倒进去一锅滚滚沸腾之油,身子一斜,离了林杏的身子,往后“蓬”地摔倒在地,失去了一切知觉。 林杏受他发出的掌力一激,登时觉得腹内波涛汹涌,翻滚不息,却是“千心碎”之毒再次发作起来。他也再捱不住,立即昏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兮迷迷糊糊之中,听得轰隆隆一声,脸上湿漉漉的,旋即只听得有人高声叫道:“在这里了,在这里了!” 第十四章 玄女(二) 那说话的声音初时还不甚清楚,顷刻间,却又大了不少。 云兮听得耳旁是“刷刷刷”的声音,其中夹杂着轰隆隆的声响,还掺和着“嗖嗖嗖”的怪声,周身打得湿透了,却是此时的天正下着大雨。 他奋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哪知双眼无力,四下漆黑一片;想要动一动身子,只觉四肢僵硬,竟尔动不得分毫。 他这倒吸了一口凉气,暗想:“我尚有知觉,怎地动不得身子,睁不开眼睛?”就这当儿,脚步声杂沓,已有五六个人踏着雨水而来。 云兮心里更是发急,奈何还是动弹不能。听得一人道:“你看这一老一小四肢僵直,显然是死了!”说话之人咬字吐音不准,听着很是难受。 云兮心里想道:“一老一小?说的是我和林先生了,哎哟,我是昏迷了多久,难不成林先生已经死了么?来的又是什么人?” 思索未下,又听一人问道:“三哥,是不是这两人?” 一人弱弱地回答道:“不错,是他……是他们……是那个老头吸干了我的……我的一身内功……”他虽说得极轻,尚且上气不接下气,说得断断续续。 云兮心思一转,便听清了说话人的声音。心里惊骇不已:“他不就是那个将头垂得很低的怪人么?怎么林先生吸干了他的什么内功?” 听得“呛啷”,一人抽出了兵刃,便要上前。另外一人道:“慢着,先看清楚了。布和三弟,当真是他?”语音之中,透着难以置信。 云兮心下又是一惊,暗想道:“是他?那个说我什么内力强盛的人?我早猜到他们多半是一伙的,原来真没错儿。” 那个被他称作“三弟”的布和道:“大哥,没……错,他通过他身旁……躺着的那个小子……我一掌拍上去……再收不回来……接着真力就绵绵不断……不断地被他拿走了。” 那个“大哥”颤声道:“咱们天山密宗的内功心法,独辟蹊径,若非功力强盛之人,又怎么轻易从身体中化走?这么说来这老头大有来头了。巴音、阿尔木,你们两位常在中原游走,且看看这人,是什么来头?” 那被他唤作“巴音”与“阿尔木”之人跨上一步,紧紧捏住手中兵刃,仔细打量了林杏一番,半晌才失声道:“阿尔斯楞师兄,莫非他是……?” 阿尔斯楞心急如焚,喝道:“是谁?”阿尔木脱口讶然道:“十九年前,我在邯郸古道上见过他一次,年月深远,也记得不太清楚了,但面目之间,与他极为相像。” 阿尔斯楞寒声问道:“是谁?” 阿尔木与巴音异口同声道:“六合教的‘杏林医隐’林杏!” 便在此时,轰隆隆一声,天空中又闪现出一个大雷。 “六合教的杏林医隐林杏”这十个字一脱口,无异于天空再起一个炸雷。 阿尔斯楞虽久处边疆,但于林杏的名头,却常有耳闻。 庐山六合教的“杏林医隐”林杏悬壶于世,妙手回春,曾救了不少武林人士的性命。那些为报答救命之恩,少不得给他好处。 但武林人士鲜是富家少爷,也少见阔少富豪。承蒙林杏救命之后,十有八九皆是将一身绝学,传授他两三招。久而久之,林杏的武功修为,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可与他的医道相提并论。 这下他虽然僵倒在地,死活莫辨,但阿尔斯楞仍旧是心怀惴惴。他面目惨淡,道:“怪不得如此。他旁边的那个少年,不是他的儿孙,便是他的徒弟。林杏膝下无子,那么这少年小子是他的徒弟了。难怪内力会如此雄厚,一下便将巴图师弟撞飞了出去。” 原来阿尔斯楞与五师弟巴图冲入青楼之中,看到的却是委顿在地,不省人事的三师兄布和。 他们见到此般状况,如何不惊不惧?见布和仍有知觉,忙将他背了出来,召集便在左近的二师兄巴音、四师兄阿尔木过来相见。 这时阿尔斯楞已替布和输入些许真气,布和已醒转过来。四人忙问其中的经过缘由,布和断断续续地将大致经过说了出来。 四人听了,既是奇怪万千,又是愤恚异常。这下再也不管他们与那两个“小妖女”是不是一伙的,忙跟着追了过来。 这时候天色渐晚,轰隆地打了个雷,便下起大雨来。阿尔斯楞心想此事干系极大,也不避雨,吩咐众师弟跟着自己追出来。 出了镇子,便遇到了一片桃花林。此时雨下得越来越大,众人本想进桃花林中避一避雨,焉知在桃花林中便遇到了昏倒在地的林杏和云兮两人。 这下众人听到躺在地上的少年竟然能把巴图撞得飞了出去,都觉此事过于夸张,阿尔木道:“这黄毛小子乳臭未干,怎么……怎会又如此高的修为?” 他本来是想说“怎么能撞飞五师弟”,可话一出口,那不就是质疑大师兄的话不对了么?是以话到嘴边,便急收回。 阿尔斯楞道:“名扬天下的‘杏林医隐’的徒弟,自然也是厉害至极。咦?” 云兮心中暗暗好笑:“原来这些人是把我认成是林先生的徒弟了。我是他的徒弟,要救大哥,自然是轻而易举之事……”一想到大哥,心中一痛,叫苦道:“遭了,遭了,一天都过去了,那个丹青手说如果大哥的毒不解,等不到第二天太阳升起,大哥就要死了,现在一天都过去了,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想到这里,心里悲恸不已,眼角两滴眼泪混着脸上的水珠滑落下来。 他心情一激动,随即觉得丹田之中一股火气往上疾冲,胸口沉闷,险些再次晕厥过去。 众人自顾着谈话,并未察觉。那二师兄巴音问道:“怎地了?大师兄?” 阿尔斯楞道:“你们看那小子的身上。”余下的四人问道:“怎么?”八只眼睛往云兮身上一看,也都禁不住“咦”的一声。 雨水一滴一滴从天上飘落下来,一触及云兮的身子,都是“嗖”的一声,随即化作一团白气,四下散开,倏尔间,便消失不见。 阿尔斯楞看得分明,遽然“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这样。他们师徒吸净了三弟的内功,却来这里打坐吐纳。焉知内息乱窜,不能自已,倒在地上,不能动了。二弟,你以你的‘玉驼功’打他的百会穴和神庭穴;四弟,你以‘烈火掌’打他的丹田和鸠尾穴;我以‘二极锁’锁他廉泉穴和气户穴。先毙了这个小的,再齐心协力对付老的!” 吩咐方罢,中食二指一曲,当先朝云兮的咽喉间锁去,竟也是去势如风,快若兔起鹘落。 第十五章 玄女(三) 原来他忌惮云兮的内功深厚,眼见二人晕厥于地,是以先吩咐师兄弟先除去云兮这个劲敌,再对付他旁边的“杏林医隐”林杏。 云兮听了他的吩咐,暗叫一声:“糟糕,糟糕……”蓦觉头顶的“百会穴”、“神庭穴、喉咙处的“廉泉穴”、“气户穴”以及小腹处的“鸠尾穴”、“丹田穴”六处大穴一热,六只蒲扇般的大手已抵了上来。 三人志在一击必叫他受死,是而都用上了十足的力道。 六股力道大小不过在伯仲之间,都是阳刚的路子。云兮但觉周身燥热欲炸,心里叫道:“我要死了!” 当即摆动身子,欲作死前之挣扎。他这一动,却是吃惊不已,原来手脚竟然动弹自如,随即只觉头上、咽喉以及小腹处热气大减,腹中暖烘烘的,犹如和煦微风在其中拂过,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他张目一看,只见三颗人头攒动,都是三个蒙古人,六只手都按在他的身子上。云兮如在云里雾里,脱口道:“你们别这般按着我,我喘不过气来!” 这一说话,牵动体内真气,三人只觉手掌掌心传来一股强大之力,将双掌弹开,都是微微一怔,一同跃开,跳出五尺之外,一时好生为难,心中都想:“见鬼了,这少年年纪轻轻,难不成练成了金刚护体神功?以致刀枪不入,内力难伤?” 原来他们三人拳掌送到之时,云兮正在艰难痛苦之中。三人有击死他之心,不料冥冥之中,把他体内混乱的一团真气引得归顺,助他渡过了一劫。 若非如此,三人远远避开了他,只怕明日此时,云兮已变成一具死尸。 在三个人之中,那个巴音的脾气最是火爆,这下见了怪,已沉不住气,喝道:“兀那小子,你是何人,武功为何恁地怪异?” 这句话问得极为不礼貌,也极为奇怪。若遇到的是江湖中人,自不免哂笑一番,反唇相讥。但云兮并非武林中人,他心怀慈柔,自不会与他斗口。 这时他已从地上爬起身来,他看着三人,满肚疑团,随即省悟,眉开眼笑地道:“原来三位先生心慈怀悯,不忍伤我性命,多谢了,多谢了!” 巴音更加愤怒,仰天厉声喝道:“气死我了!” 啷的一声,手中已握住一柄弯刀。他这兵刃生长得很是奇怪,似剑而曲,却只有两尺长,又不是钩子。极像鞑靼人在大漠上用来斩马腿的刀子。 他不待云兮惊觉,漫天大雨之中,但听得“嗖”的一声,弯刀斩断了天空中无数雨线,朝云兮切去。 大师兄阿尔斯楞本欲伸手喝止,但转念一想,二师弟巴音武功高强,内力也不弱,这小子就算再厉害,他也不至受伤,自己兄弟四人站在一旁,可以看清对面这小子的招式与武功出处,也可思索对抗之法。 是以抬起手来,又放了下去。 云兮只见眼前寒光一闪,大吃一惊,情不自禁往后急退。突然后脚绊到了林杏的身子,便往后跌去。 巴音一怔,随即骇然,他虽暴躁,却不鲁莽,已然明白云兮的意思:“这小滑头好是狡谲,他假装摔倒,引我扑上前去,我若猛攻,必致使下身露出破绽,他内力雄厚,那时若双脚飞起,踢我下-阴,借力身子后撤,我就抵挡不住了。”心想汉人果然狡猾,忙使一招“密不透风”守住全身要害。 岂知过了片刻,也不见动静,放目一看,只见云兮呲牙咧嘴,还没爬起来,他怒不可遏,喝道:“臭小子,装什么蒜?” 心想八双眼睛还瞧着自己,大着心胆,弯刀疾劈。 云兮大叫一声:“啊哟,还来!”想要闪避,已然不及,说时迟,那时快,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别怕……伸手去挡……”说话的正是林杏,他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 云兮暗暗害怕,心想:“林先生这不是开玩笑么?伸手去挡,岂不是被要他的刀硬生生地斩断?” 这时刀已到头顶,若再不抵挡,自己就要被劈成两块! 云兮又是“啊哟”一声,忙抬起左手,往头顶挡去。 巴音暗暗欢喜:“臭小子,老子斩断你的左手,再砍了你的脑袋!” 忽然“叮”的一声,虎口剧震,手掌已捏不住刀柄,弯刀脱手,飞了出去。 飞出三丈,势力方止,两节断刃,从空中跌落下来,划断无数的树枝,再插在地上绿油油的嫩草芽之中。 云兮心里本来抱了左臂必断之心,将眼一闭,不忍相见自己手臂血溅黄图。那刀刃一抵上来,他就叫道:“我死定了!”却只觉得袖口一凉,手臂略显疼痛,忙睁开眼一看,却见那个凶巴巴的鞑靼人就现在眼前,双目茫然,手中已没了弯刀。 再看左臂之时,上面开了一道口子,口子中溢出血来,却只是被他的弯刀划了一道细线般的口子。大雨下得太快,几下将其冲刷了下来。 云兮忙将手放下来,往后挪了一步,问道:“你……”忙伸手去按住伤口。 一道大雷横空而过,巴音只觉这道雷是击在自己的身上一般,身子一颤,一交坐倒在地。 其实云兮浑然不懂招式,这一出手浑是听林先生指点,棋走险着,舍死求生,却不料一击就将他的弯刀震断击飞。 巴音出手之前,本想凭着自己的修为,二十招之内,绝不至于落败。第一招才送出手,已然想好下一招如何变化,如何进攻,如何防守。 云兮举手格挡,便是转守为攻。他去势劲疾,本想他来得正好,焉知就一交手,自己用出的招式就被他破了? 云兮也不去理会他,忙将用嘴撕下袖口破处一块布,将伤口勒住。 阿尔斯楞与阿尔木见他神态自若,心底更沉,并肩抢上前来,一个叫“二弟”,一个叫“二哥”,寒声道:“受伤了么?”见他痴痴不答,果然是受伤后之态,都是愤怒填胸,咬牙切齿道:“好小子!” 摩拳擦掌,就要上前。忽听得顶头发出一个声音:“好不要脸哪,这么多个人,欺负一个小孩子,算什么天山密宗的英雄好汉?叫狗熊好啦。” 这声音冲破风雨而来,轻柔婉转,竟然是出自一个少女的口齿之间。 第十六章 玄女(四) 众人一齐抬头,漫天大雨之中,一个少女坐在坐在一株桃树之上,但见她身穿绿衣,大雨哗啦哗啦地从天上降落下来,打湿了她那一头如黑瀑般的长发,更生楚楚小巧之意,人面桃花,相应生红。 云兮趁众人转头之际,爬起身来,见林先生睁开双眼,将他扶起坐直,问道:“林先生,你没事吧?”林杏不答,抬头打量那坐在桃树上的女子。 “咚……咚”天空又是电闪雷鸣。 云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借着天空中的闪电之光,见那少女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眉如新月、秋波流转,竟美丽得无以言表。 听她为自己说话,心中感激,脱口道:“姑娘你好啊。” 那少女妙目送了过来,对他浅浅一笑,说道:“小兄弟,你好。” 云兮只觉得她漂亮善良,声音犹如空谷幽兰,酥心软脾,令人倍感舒适,心旷神怡。心中大喜,摆了摆手道:“你叫我小兄弟,那可不成了,我看你不过十七八岁,我今年十九了,你不该叫我小兄弟。” 那少女“嘻嘻”一笑,道:“我只道你是个愣头青,原来这般有趣。” 云兮一听“愣头青”三个字,大是欢喜,激动道:“啊!是你呀,在那间大房子里面的时候,原来是你跟我说话。” 那少女咯咯笑道:“你记心真好,居然记得住我的声音。”云兮笑道:“姑娘声音真好听,我原本记不住的,一听到那就记住了。没想到见到面了,是这般的可爱漂亮。对了,那大屋子里面的人凶恶得紧,日后你还是别去为好。哎哟,你快下来吧,别坐在桃花树上,打雷呢,当心闪电……闪电……” 他本来是要说“当心闪电击中你”,可又觉得暗含诅咒之意,甚是不妥,急忙闭口不言。 那少女头一遭听别人夸自己声音好听、说自己美丽漂亮,又见他说得一本正经,决不是假话,不由得心花怒放,笑靥如花,说道:“多谢你啦。” 云兮摆了摆手:“不用谢,不用谢。” 阿尔木与巴音关系甚笃,眼见巴音受挫,心里早就不悦,兼之这少女是何时到来的,众人竟未察觉,这时见两人你问我答,你说我笑,浑不把自己放在一干人放在眼中,不由火气大起,朝桃花树上的那个少女喝问道:“小妖女,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三番五次与我等作对?与你一起的那个……那个妖女呢?” 云兮见他说得气势汹汹的,不待那少女开口,朝他说道:“这位……这位大叔,常言道和气生财,你说话别凶巴巴的,你若是把她吓得从树上跌落下来,摔伤了腿,扭到了胳膊,那可大大的不妙了。” 那少女既能悄无声息地爬到桃花树上去,自然心存把握,又怎会从树上跌下来?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他这话说得极为天真,听在阿尔木的口中,却是极为刺耳。他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云兮一眼,说道:“臭小子,我自与小妖女说话,与你何干?” 云兮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身子往后缩了一下,却听得林先生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单打独斗,这几人都不是你的对手,你不要怕他们。” 云兮满肚疑团,但碍于时情,不好出口询问,也是低声问道:“林先生,你中的毒,不碍事吧?”林杏淡淡地道:“没事,不见我好端端地坐着么?” 原来便在方才,他又历经了一次剧烈之心疼腹痛,这一日之中,他已经历了数十次之痛,头一次、二次之时,只觉难以忍受,到了后来,竟然渐渐麻—痹,已无初时那般感受。 现在体内一身真气都度到了云兮的体中,想要索回来,已然是无望。适才他听到云兮与那少女对话,暗中觉他心地善良,天性纯真,心中已释然不少:“我已无涉足江湖之心,身负武功,又有何用?何况我还中了不解之毒?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善良,得了我的一身功夫,若能行善惩恶,那又有何不可?” 言念及此,心中舒爽。直到此时,他才下定了决心。他活了五六十年,竟没有一日有如此心安。只是想到自己年到垂暮,却遭歹人加害,心中难免悲凉。恍惚之中,感觉寒冷袭来,身子一个颤抖。 云兮背靠着他,早有察觉,低声道:“林先生,你冷么?”说着就要脱自己的衣衫给他披上。林杏轻声道:“我没事,你现在得了我……我给你说,打架的时候,你不能害怕,否则在气势上已经输给对手三分了。知道了么?” 云兮心中还是害怕不已,但却不能让林先生失望,当即道:“林先生的话我记下了。”林杏喜形于色,说道:“好,我现在告诉你一段文字,你须得用心记住,不可忘记。” 云兮点点头,应道:“好。”林杏道:“神游于外,气驰于心;体以神行,气由经发;神收灵台,气沉丹田。” 云兮听这几句话浅显易懂,反复念了几遍,已然牢牢记住了,只觉心神大定,四肢百骸似乎有一股暖流,缓缓流入肚腹之中,全身说不出的舒服。 二人说话之间,只听得阿尔木大声道:“小妖女,你再不下来,我便要过来请你下来了!” 云兮道:“这位姑娘自有姓名,如何能小妖女长小妖女短的乱叫?” 阿尔木不再理睬他,手一张扬,一柄圆圆的东西径直飞将出去,往那少女坐的那株桃花树的树根处斫去。 只听得“嘣咔”一声,他掷出去的兵刃仿若是一把大锯子,那株桃树身、根分离,砸在地上,满树芳华四下散开,恍若下的是一场桃花雨。 云兮“啊哟”叫一声,本料到那姑娘就要从树上摔落下来,跌个鼻青脸肿,定睛看去,那少女倏忽间已然转到另一株桃树上,她手捂朱唇,咯咯娇笑,朝阿尔木扮个鬼脸,脸上毫无害怕之意。 阿尔木手一伸,不知如何又将兵刃收回手中,俄而又是一扬,就要去砍另外一株桃树。 云兮大叫:“啊哟,你这般胡乱砍人家的树,主人来了,我们可赔不起!” 却听得林杏在耳边道:“去吧,窜过面前三人,制止了他,记好了,别怕!” 云兮听他一说,脑门一热,陡然站起身来,往前一冲,只觉眼前一黑,竟然窜过了阿尔斯楞与巴音,巴图等人。 这一下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事出危急,他也不及细想,就去拉阿尔木的腰带! 第十七章 玄女(五) 阿尔木听得身后风声响起,身子一顿,身后飞出一脚,朝云兮袭击而来。 云兮心中焦急,忙将手缩回。见他左脚飞到,大是吃惊,一时也不知如何变招,只得十指成爪,去扭他脚踝。 阿尔木“嘿嘿”冷笑一声,身子猛地往上一拔,云兮身不由己往前一冲,这一抓变成了空,抬眼看时,已然没了他的踪影。 那少女叫道:“哎哟,他在你头上,当心他踢你头顶要穴,你赶紧用一招‘天王托塔’!” 这一招“天王托塔”是什么样子,云兮可从来没见过。但常常看的书中,却知晓这托塔的天王,双手举过头顶,威风凛凛,又听那少女说是阿尔木要踢自己的头,心中已然明白,不由去想,双掌霍地收回,举过头顶。 手掌甫一举起,便觉掌心一实,阿尔木的双脚脚尖已点了上来。云兮心中暗自庆幸:“这个姑娘好是聪明,若是我慢了片刻,不就被这个人踢得脑浆迸裂,倒地身死了么?” 阿尔木踩在他双掌之中,心中一喜,气沉于渊,扎了个“铁板桥”,全身的千钧力道都送到了一双腿之上。 云兮正呼“好险,好险”,忽然觉得双掌沉重无比,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 那少女又道:“糟糕,他良心坏得很,想压死了你。”云兮只觉得越来越重,问道:“姑娘……那……那可怎么办?我快撑不住啦!” 他手顶千斤力道,不唯阿尔木、阿尔斯楞等人,连那少女也是吃惊不已。只有林杏神态自若,心想:“老夫与那个鞑靼人的一身功力都在他身体之内,怎能不厉害?” 那少女道:“你深深呼吸一口气,猛然往上推出便是,怎么这样脓包,不懂变通?” 云兮喜道:“好呀。”张口深吸一口气,遽然往上顶去,一刹那,双掌灌满力道,周身雨水往外泼出,洒向四下。阿尔木只感足底“涌泉穴”上一热,吃了个战栗,猛地拔身而起,落在阿尔斯楞身旁。 云兮如释重负,朝那少女一抱拳,哈哈笑道:“姑娘秀外慧中,当真了不得,了不得。” 阿尔木忽然大叫道:“是他!是他!” 巴音急忙问道:“三弟,怎么啦?”阿尔木道:“他小小年纪,内力怎么这样厉害?你想……” 阿尔斯楞、巴音、巴图三人恍然大悟,齐声道:“布和的内力是被他吸走的!” 阿尔斯楞目光中阴鸷之色大起,喝道:“杀了他!”话音方罢,四条人影凌空飞起,倏尔前后左右将他紧紧围住。 云兮见人飞来,本要闪躲,却哪里能够?眼睛一抬,四个人都拦在自己的身外,目光中凶恶之色大作,手中都执有兵刃。 大师兄阿尔斯楞用的是一条软鞭,约摸五尺来长,鞭身之上尽是利刺,在闪电之下尤为可怖,好似猛兽的獠牙,若教打在身上,定是皮开肉绽; 二师兄巴音的短刀被他震断,又从腰间抽出一对双股刺,青色的寒光闪闪,耀人眼珠,恍若他手里拿的是两条青蛇; 三师兄阿尔木用的仍旧是他先前用来劈树的那个圆盘状的锋利武器; 巴图用的却是一根棍子,棍长五尺,弯弯曲曲的,棍子顶端装有一把长约三寸的尖刀。 几人既知他索了师弟布和的一身内力,恼羞成怒,竟再也不顾江湖道义,要一拥而上,仗多欺人,将他杀了,一雪前耻。 众人齐喝一声,都朝他扑去。云兮惊恐不已,说时迟,那时快,忽听得一声娇叱,巴图与阿尔木后心一凉,一团白光往两人后心刺去。 两人身子一颤抖,转身疾挡,却见眼前一花,来袭之人已没踪影。云兮本想到自己必死无疑,忽然手腕被一只手拉住,那只手气力旺盛,云兮身不由己,随着力道之引,往后飘开五六尺,这才看清拉着自己的,正是那个坐在桃树上的绿衣姑娘。 她刺人,拉着云兮后退,只是一瞬间的事,功力之高,速度之捷,已属一流高手之境界。林杏看在眼里,心中也是吃惊不已:“我身子完好无损,展开‘游龙步’的功夫,也才能达到她的境地。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又如此调皮,实在没想到轻身功夫这般厉害,倒是叫人小觑了。只不知姓甚名谁,她师从何处?” 阿尔斯楞等人手中兵刃挥出,都扑了个空。 云兮喜道:“又是你,三番五次救我!”那少女一言不发,紧紧盯着阿尔斯楞等人。 便在此时,忽听得远处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传来:“小姑娘,功夫不错!” 这时候天已经全然黑了下来,众人都仅凭天上的闪电,方能看得清楚周遭之情状。这声音仿佛是一把利剑,穿透漫天的大雨,席卷而来。他每说一个字,余音不绝,又转到下个字去。最后一个字“错……错……错”一连三叠,方才低沉下去,消失在绵绵不绝的夜空之中。 云兮只见黑影一闪,再看之时,只见阿尔斯楞等人的身前分明多了个人。 来人形容枯槁,须发尽白,是个黑衫老头。 阿尔斯楞等人脸色凝重,以手抚胸,一齐躬身道:“哈斯乌拉师叔大驾光临,小侄等人这里向你老人家问安,愿长生天保佑你!”说着一齐低下头去,又退开一步。 云兮心里忖道:“这几人凶巴巴的,一见到这老头子,竟然恭敬得不得了,原来这位老……是他们的师叔。他看似有八十来岁啦,怎地来得这么快?” 听得那黑衫老头道:“被一个黄口孺子,一个黄毛丫头捉弄得灰头灰脸,还好意思在这里说话?” 阿尔斯楞等人羞赧不已,低下头去,都不敢说话。 黑衫人哈斯乌拉瞧了瞧那少女,对阿尔斯楞等人道:“不中用的家伙,看好了,我要用‘玉山七腾’打她了。我先抓她‘大椎穴’,再踢她‘伏兔穴’……”他一口气说出六个穴道的所在,又道:“最后这一腾,两指插-她双眼!”说着黑影一闪,竟已到绿衣少女的跟前。 (传统武侠不易,希望大家支持。投票推荐打赏,今何感激不尽!) 第十八章 玄女(六) 绿衣少女心下一凛,左掌一弹,将云兮震开,剑尖一抖,犹如银龙,洒出五朵剑花,前、后、左、右、上五处寒光点点,剑招绵绵不绝,将自己全然罩住,一时滴雨不进,攻中带守,悠然自得。 哈斯乌拉“咦”的一声,赞道:“好一招‘素丝五总’绵绝悠长,攻守兼备!” 绿衣少女“嘻嘻”一笑,说道:“老头子眼光不差,居然能够说出此等高雅的名称!” 这招“素丝五总”出自《诗经》召南中的《羔羊》一篇,一用出来,带风携雨,气势非凡。 说话间,哈斯乌拉双腿着地飞出,扫她下盘。云兮失色道:“哎哟当心,他扫你下……” 绿衣少女右手一拉,剑尖下指,刺他小腿。哈斯乌拉嘿嘿一笑,双腿往后一滑,身子旋开,转到绿衣少女侧边。随即五指成爪,往她“大椎穴”处抓去,口里道:“第一打!” 绿衣少女未曾料到他转动如此迅疾,慌忙身子一扭,手中长剑挽道剑花,平平刺出,往他掌心而去。 她这一招用出,身子弹起,双足离地,妩媚婀娜,宛若一朵随风起舞的翩翩桃花,正是一招“桃之夭夭”。 哈斯乌拉嘴角一挑,忽地变爪为弹,拇指与食指一扣,往她剑身上弹去。 “叮……叮”两声清响刺破长空,绿衣少女只觉一股力道压了过来,虎口一麻,长剑险些跌落在地。 哈斯乌拉身子在地上一点,五指如钩,仍旧不离她后颈的“大椎穴”。 大椎穴乃手足三阳督脉会处,古医术之中又称为第一节气,是人身三**穴之一,若给他撞上,轻则内力尽毁,变作废人;重则没命可活。 绿衣少女哪知他变化如此迅捷?便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忽听一个幽幽的声音道:“蓁儿别怕,用‘之子于归’刺他膻中穴!” 绿衣少女听得指点,恍然大悟,长剑自肋下倒插出去,直指哈斯乌拉的“膻中穴”。 膻中穴属任脉,亦是人体要穴,若给刺中,气息乱窜,必定走火入魔,身子委顿,再无还手之力,唯有任人宰割。 哈斯乌拉吃了一惊,不得不往后弹开三尺,抱掌而立,循声望去,只见一袭黑影在桃花林外点跃而行,瞬息间已到林中。 来人头戴黑色斗篷,黑纱遮面,全身皆着黑色衣服,看不清相貌。但见她身影婀娜,却是个女子。 这人一来,众人都觉得寒气逼人,似乎她身上自带有一股冰雪之气。 绿衣少女收了手中长剑,肃然道:“婢子蓁儿,参见玄女!” 云兮挠了挠头,暗想道:“原来这位姑娘叫做蓁儿。而来的这个什么玄女的是她的主人。只不知这个黑衣女子是什么来头,这般的气势凌人。” 林杏陡然听到“玄女”两个字,心下大震,想到在东湖之畔司徒羡鱼等人的话,暗暗叫苦,心道:“难道司徒羡鱼与楚山孤也在左近?” 抬头四下扫射,唯见夜色深沉,大雨滂沱,却哪里有两人的身影?心中略宽慰,又想:“这黑衣女子脚步迅捷,来时滴雨不起,仿若在波浪之上滑行,看似轻功还在哈斯乌拉之上。我瞧她不过双十年华,内力怎地如此深厚?老夫在南湖蹲了将近二十年,果然成了一只井底之蛙。”对江湖之事,更是厌倦。 阿尔斯楞等人一见黑衣女子现身,心头皆是剧震,但想到师叔在此,唯有强自镇定,见机行事。 黑衣女子玄女点了点头,“嗯”的一声,也不抬头看众人,只对蓁儿道:“方才那人口气嚣张,说是要用一招什么玉山七腾的招式,一连抓你大椎穴、伏兔穴、青灵穴、肩贞穴、百会穴、曲池穴,还有插-你双眼,是也不是?” 绿衣少女蓁儿道:“是,他……他的确是这么说过。” 玄女道:“嗯,口气确实狂了一些。你平日练剑如此辛苦,怎地一遇上敌人,就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变通?连拆招之法都被你忘得一干二净啦。”话中带有微嗔之意。 蓁儿道:“我……他内劲过强,脚下快疾,婢子有辱玄女颜面,甚是该死!” 玄女摆了摆手,道:“你既知损了咱们的颜面,那再去打一架,博回颜面便是了。” 蓁儿听她说了这句话,脸上阴云一扫而尽,笑逐颜开道:“是,婢子领命。” 玄女又道:“嗯,咱们家的功夫,讲求‘后发制人,以静制动’八字诀,无论他如何腾挪变化,你只需脚踩在地上不动,用‘桃夭剑’去拆解便是。” 哈斯乌拉“嘿嘿”冷笑道:“小妮子口气比老子还大,你们两个要打架,一起上便是,何必啰啰嗦嗦,扰人心烦意乱?” 玄女也不抬头看他,只冷冷地道:“两人齐上?哈哈,我若是出手,你就不是对手了,所以还是让蓁儿去打你的好,免得你老人家在中原折了面子,没脸回天山去。” 哈斯乌拉脸上如泼浓墨,怒道:“好啊,今日若打你不过,老子便自刎,不再回天山去了。” 云兮站在地上,心中想道:“这黑衣女子声音透人心肺,比那个蓁儿还要的还要好听三分,想来也是个美人儿,可她为什么不让别人看见她的容貌呢?是了是了,世道紊乱,若是叫登徒子看到了她的花容月貌,起了歹心,那就大大的不妙了。只是她说话冷冰冰的,还这般高傲,让人听了,难免不悦。” 阿尔斯楞道:“师……”欲言又止。却听蓁儿道:“多谢,我知道啦。老头儿,我要出招了。”后半句乃是对哈斯乌拉说的。 她话才出口,秀足在地上一点,水珠四溅,身子跃出,朝哈斯乌拉眉间刺到。乃是“桃夭剑”中的一招“有蕡其实”。 哈斯乌拉待她长剑送到眼前,身子一侧,横肘撞去。黑衣女子玄女道:“切他‘大椎穴’!” 蓁儿一愣,蓦地拉回长剑,落在地上,往哈斯乌拉脖子上砍去。 哈斯乌拉恼她主仆二人口气张狂,二次出手,再不容情。身子一矮,正欲出招,又听黑衣女子道:“剑身下拉,刺他腿上的‘伏兔穴’!” (按:哈斯乌拉也是蒙古语,是“玉山”的意思。) 第十九章 打斗(一) 哈斯乌拉听她指点,慌忙变招,又听黑衣女子道:“刺他手臂上的青灵穴!”蓁儿又抬剑往他手臂上疾点而去。 哈斯乌拉不得已将身一撤,心中暗暗着急:“这个黑衣女子什么来头?她不看我一眼,只管吩咐这绿衣姑娘出手,竟然招招都抢中先机,虽是平淡,却都指要紧之处,难不成她是神仙?” 心虽如此,但他也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与那少女斗了数招,已知她内力尚浅,临敌经验不足。 再斗五招,听得黑衣玄女出声提醒道:“蓁儿,双龙戏珠,刺他双眼!” 蓁儿不由思索,两朵剑花挑出,寒光耀眼,往哈斯乌拉的左右双目疾刺而去。 哈斯乌拉心中一动,已来了计谋。待她长剑递送到眼前,霍地抬起双掌,一大股力道猛然推出。 林杏远远观望,心中一惊,暗想:“糟糕,这个哈斯乌拉乃是要逼她比拼内力,这个小姑娘修为尚浅,这般打法,定要吃亏。” 果不其然,但听“叮”的一声,蓁儿受他内力一激,陡觉玉面生热,呼吸窒息,拔步疾退。 哈斯乌拉抢上一步,五指平伸,笔直如剑,一招“飞天来峰”,往那蓁儿的右耳削去。蓁儿轻功远不及他,见他手指送到右边,身子一低,往左边一闪,欲躲过此招。 甫料哈斯乌拉掌至中途,蓦地一折,径取她左耳。他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实乃声东击西之打,再加上雄厚的内力,有如迅雷之势,令对手难以闪躲。 “嚓”的一声微响,响声中,一缕青丝随雨蹁跹飘落,宛若一朵桃花。 蓁儿心中一颤,一时竟痴痴凝立不动。 哈斯乌拉起了歹毒之意,心想:“这主仆二人好生凶恶,今日若不在这女娃娃的身上留点印记,让她们长个记性,我天山密宗脸面何存?” 心念及此,掌力暗起,瞬息间,上下左右各打出一掌,掌影嚯嚯,将蓁儿罩在一双肉掌之下。 阿尔斯楞等人面上大喜,齐声叫好道:“师叔好一招‘一呼百应’,端的天下鲜见!” 眼看这几掌下去,那绿衣少女蓁儿非死即伤,正洋洋自得之际,忽听得一人叫道:“哎哟不好!”灰影闪出,一人奔腾而来,携风踏雨,瞬间到了蓁儿身畔,双掌猛地往哈斯乌拉小腹推去。众人这才看清,来人正是云兮。 哈斯乌拉喝道:“臭小子找死!”掌力一斜,劈天盖地的朝他天灵盖打落。 云兮只觉头顶燥热,忽然想到蓁儿所指点的“天王托塔”一招,不假思索,双掌猛地抬起,迎了上去。 “噗”地一声巨响,四只手掌黏在一块,两人凝立不动,各自出力,比拼内功。 哈斯乌拉不知云兮身负两家之内力,本想到一招将他击毙,再斗蓁儿等人,岂知这一黏上,心中吃惊不已。 他内功本在云兮之上,可云兮体内得了布和一身功夫,两股力道一交,便如水_乳交融,不相上下。 他哪里知道其中缘由?只道这少年练成了一身高深内力,远在自己之上。吃惊之余,更加不敢与他硬拼,大喝一声:“撤掌吧!” 内力送到处,身子拔起,往后飞开。岂知运劲过大,落地之时,又向后滑出一步,这才停住脚步。云兮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阿尔斯楞等口中一声“好”正要脱口,焉知便在瞬息间,情势陡然异变?其实云兮并未胜过哈斯乌拉,但在外人的眼中,哈斯乌拉是输了。 这时候蓁儿倒提长剑,退到了玄女身边。 玄女侧耳听了片刻,才道:“输了是不是?” 蓁儿一言不发,已然是默许了。玄女往前踏出一步,也不看云兮,冷冷地道:“小子,你强出头助咱们,这里向你道谢了。” 哈斯乌拉卸了一大股力道,云兮方觉心神清朗,朝她抱了抱拳,说道:“姑……姑娘客气了。” 岂知玄女话锋一厉,道:“不过咱们群英会之事,不劳外人插手,蓁儿既然输了,那本姑娘再向你讨教讨教几招。” 林杏一听“群英会”几个字,心下剧震,暗想:“果然是群英会的玄女。” 云兮暗叫不妙,张口道:“常言道和气生财,大家都凶巴巴的,成什么样子?这时候下大雨啦,不如大家先找个地方避雨,好好说说,也就是了。常言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几位你打过来,我打过去,那岂非……” 玄女慢慢抬起头,喝道:“闭嘴!”云兮只觉气势凌人,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怔怔地望着她。心里却想:“这姑娘怎地这般不知好歹,说话也是如此,若她向那个蓁儿一般,那就好了。” 这几句话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抬头往蓁儿看去,只见她见头低着,垂手站在玄女身后。 玄女又走上一步,道:“哈斯乌拉,你是天山密宗的十大高手,难道不敢和我动手么?你若是不敢动手,就请快快离开,你这几位师侄得罪了我,非死不可。” 哈斯乌拉眼望云兮,忽然哈哈笑道:“原来这位小兄弟不是群英会中的人物,只不知几位小侄如何得罪了群英会?” 玄女冷冷地道:“你的好师侄布和,你自己问他便是,何须问我?” 他听玄女自说自己为群英会之人,一时口气变得霁和,不再像初时那般凶神恶煞。 二人对话之际,林杏朝云兮招了招手,说道:“云兮,你过来吧。”云兮应了一声,径直走到林杏身旁。 林杏轻声道:“雨下得恁地大,咱们走吧,找个地方避雨。” 云兮眼望蓁儿,只见她两只目光正扫过来,看着自己。四目相对,蓁儿又将头低了下去。云兮心中一震,登时脑子发热,说道:“林先生,他们……他们几位要打架,咱们岂能一走了之,不闻不问?” 林杏见他目光看向蓁儿,心中暗恼:“这小子莫不是看上这个姑娘了?”口上道:“咱们不过一介乡野村夫,他们自家恩怨,与咱们有什么相干?留在这里,没由得受人脸色,何况天下大雨,若染了风寒,那就有苦头吃了。此地多留无益,还是走吧。” 云兮双目仍旧看着蓁儿不放,说道:“话虽如此,若是双方有个闪失,引起伤亡,那就大大的不好了。” 林杏怒气勃发,喝道:“叫你走便是,哪来这么多话?” 云兮挠了挠头,道:“林先生,咱们就这么走了,这……这……这可不成啊!” 林杏愈怒,问道:“我叫你走,你也不听了,是也不是?” 第二十章 打斗(二) 云兮听他语气凌厉,回过头来,见他咬牙切齿,目透凶光,心中凛然,说道:“好……好,咱们这便走了吧。” 林杏听他不敢违拗,目光变得柔和,道:“他们的事儿,本来与咱们不相干的。你扶我起来吧。” 云兮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见蓁儿仍旧现在原地不动,朗声道:“蓁儿姑娘……我,我们走啦,你们当心点。” 蓁儿抬起头来,对他微微一笑。云兮只觉这一笑妙不可言,如沐春风,心中舒爽万分,不由一荡,抬起脚步,正要迈出,忽听得阿尔斯楞道:“慢着!” 云兮回过头来,见阿尔斯楞手握长鞭,双目如电,锁着自己,也是害怕万分,打了个寒噤,问道:“怎么啦?” 阿尔斯楞道:“我师弟布和之事还未说妥。你师徒二人这便要离开,未免太过仓促了吧?” 云兮听他说“布和师弟之事”,又说“师徒二人”,登时一头雾水,问道:“你说什么?” 阿尔斯楞道:“你身为江湖中人,怎地还用那下三滥的手段,吸我师弟的一身功力?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前来与我等为难?” 玄女本往前走出三步,哈斯乌拉也是暗中凝神戒备,双方剑拔弩张,正要相斗,待听了阿尔斯楞的这句话,皆一齐回过头来,看着云兮。 哈斯乌拉心底思忖片刻,蓦地警惕之色大作,朝玄女道:“原来几位演了一场好戏!” 玄女淡淡地问道:“你说什么?” “大者含元气,细者入无间,”哈斯乌拉仰天“哈哈”一笑,脸色微微一变,“这‘含元神功’,乃是令尊封总舵主的不世神功,他既然不是群英会中的人物,又从哪里学的功夫?”口中的“他”,指的正是云兮。 玄女道:“含元功乃是家父绝学,高明得紧,普天之下,能施此功法的,便只有一人。”她说话之语气不卑不亢,但王婆卖瓜之嫌却大大显露出来。 哈斯乌拉听了,也不反驳,“含元神功”乃是当今世上的不世绝学,能驾驭其者,至少得有三十年以上的内功修为。自宋代以来以来,能成此神功者,便只有群英会的总舵主封九州。 而从师侄阿尔斯楞的口中,布和的一身功夫乃是被眼前的这个毛头小子吸了去。若非身负“含元神功”的人,又怎能令他的一身内功在瞬息之间,变得荡然无存,化作废人? 眼前的这个黑衣女子自称是群英会封九州之女,她身份尊贵,自然不会虚言相加,来骗自己。 百思不得其解,见云兮望着自己,满脸疑惑,仰天笑了笑,道:“好啊,这小子若不是你帮中之人,怎地帮衬她打架?”说着朝蓁儿一指,又道:“他的吸取内力的功夫,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玄女朝云兮扫了一眼,又将目光垂了下去,道:“他帮不帮咱们,自在于他,与我自不相干。呵呵,你要问他的功夫出处,不问他师父,却来问我作甚?” 林杏心中剧震,这时候玄女尚未认出他的身份,若叫她认出了自己的真实姓名,那就非得卷入是非不可。他先前叫云兮快走,也正是这个缘由。 这时候见哈斯乌拉目光看向自己,忙嘶哑着声音道:“说来也真凑巧,那时小徒正在修习本门内功,正到了龙虎交汇之紧要关头,令师侄冒昧冲了进来,朝他要穴之处打去,以至于……咳咳……以至于……” 说到这里,又道:“我师徒二人,与诸位本无过节,得罪之处,这里道歉了!”说着长身一揖,转身拉着云兮右手,便要离开。 哈斯乌拉看一眼玄女二人,心中一动,已来了计较,心想:“这小子内功雄厚,若是留在身旁,待会儿动起手来,咱们非得吃亏不可,玄女二人乃是劲敌,要算这笔账,先打发了这两个女娃娃再说。” 当即和颜悦色地道:“小侄布和鲁莽,得罪了高徒,多有抱歉。此事本也无咎于二位,两位要离去,这便请离去吧。” 林杏听他一说,心中大喜,抱拳还礼道:“既是如此,告辞了!”不敢以正脸去对玄女二人,拉着云兮,往前便走。 只走出两步,忽听得哈斯乌拉道:“既要动手,上前便是,若是老夫侥幸胜了,那却又如何?” 玄女尚未答话,便听得高空中一人道:“慢着,要打架,怎能少了老夫?你胜了也好,败了也罢,既然得罪了我家小姐,说不清楚,休想离开!” 声音苍老雄健,话未落,人已至,竟然不闻得丝毫的脚步之声。 哈斯乌拉心中一凛,身子往后飘开一尺,循着声音看去,惊声道:“两仪刀沙棠舟!” 来人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忽然转身朝黑衣女子抱了抱拳,道:“属下沙棠舟,参见玄女。” 玄女摆了摆手,说道:“沙二伯客气啦,无需多礼。”话语仍是淡如清水,没有一丝的抑扬顿挫。 林杏看一眼来人,心中突突突直跳,身体里仿若来了万分力道,催促道:“快走!快走!” 忽见人影一闪,一人拦在路前,林杏一凛,忙收住脚步。 云兮打量来人,只见他眉目苍老,年纪绝不在哈斯乌拉之下,正是方才说话之人。 他朝林杏拱了拱手,“呵呵”一笑,说道:“林神医,雨也淋了,身上都湿透了,何故这般着急?” 言罢纵声长啸,穿透风雨,远远传了出去,远震数里。大雨之中,众人听得“嗡嗡嗡”的声音不绝于耳,皆是耳膜大震。 林杏手臂一哆嗦,面色惨白,说道:“沙二先生,这是威吓在下么?” 沙棠舟声音一收,又抱拳道:“岂敢,岂敢?”转身朝哈斯乌拉等一干人道:“这几位天山密宗的英雄得罪了我家姑娘,只盼林神医留下身来,做个见证,以免日后传了出去,说群英会仗势欺负人。” 他也不问林杏意下如何,径直对哈斯乌拉等人道:“既然要动手,就让老夫接你们几招吧!你等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的来?” 第二十一章 打斗(三) 哈斯乌拉脸上爬满阴鸷之色,掌中提气,说道:“以多欺少,岂是英雄行径?” 再不与他废话,“蓬”地一声,一掌朝沙棠舟当头击到。沙棠舟虎目一睁,喝道:“来得好!”不退不让,反而飞步上前,也是一掌拍出。“噗”地一声,两掌相交,虎气大作,两人皆觉面孔炙热,力道竟有石破天惊,天崩地裂之气势。 打斗的两人之中,一个是天山密宗的内家高手;一人是群英会“两仪堂”的堂主;一人威震天山南北,一人名震寰宇,这时候一交上了手,便难解难分。 瞬息间,两人所到之处,方圆十尺之地,如同罩了一个大盆,滴雨不进。 两人越打越是惊心,一时皆不敢小觑了对方的功夫,只是闭口不言,凝神相斗。 天愈发黑了,黄豆般的大雨从云端哗啦啦地滚落下来,打在脸上,隐隐生疼,雷却渐渐停息了,云兮的手兀自拉着林先生不放,看得眼花缭乱,竟分不清打斗两人之中,哪一个是沙棠舟,哪一个是哈斯乌拉。 他自小与大哥云何住在南湖边上,所见所闻,均是小孩子间的嬉戏胡闹,或是街头巷尾妇人们那“雷声大,雨点小”的对骂,这等阵仗,生平何曾见过?偶尔从书上看到前人的打斗,却哪里有这般精彩? 一时看得兴起,竟未能察觉到从林先生手中传来的战栗之感。 黑衣女子玄女退在一边,双手环抱,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在她心中,似乎沙棠舟已稳操胜券。蓁儿垂手立在她的身后,缄默无言。众人来得匆忙,都未曾携带雨具,云兮抬眼朝玄女看去,大雨早将衣衫湿得透了。 再看蓁儿,一袭涔湿的绿衣之下,身材凸-兀有致,更添姣美,她目光紧紧锁在沙棠舟身上,却不曾发现云兮的目光正瞧着自己。 云兮心中又是一荡,心里想:“蓁儿姑娘貌美如花,当真好看。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若是能和她交个朋友,那就好了。即便不能做朋友,多和她说几句话,那我也开心得紧。” 正这般思索间,场中两人又对了五六招。两人时而近身搏斗,肉掌飞处,衣袍翻飞;时而远处打斗,隔空吐力,气势磅礴。 两人皆竭尽全力,一时胜负难分。 便在此时,忽听得空中又传来一声惊呼,接着又闪出一条人影,径直朝巴图飞去。 他人在空中,手掌往前一伸,“嗖……嗖……嗖”几声,寒光飞出,径取阿尔斯楞、巴音、阿尔木三人,却是三枚分针。 三人本全神贯注,集注于师叔哈斯乌拉的身上,那料到形势异变,来人气势汹汹? 眼见飞针前来,深恐上面涂有毒物,不敢伸手去接,运起轻功,拔步后退,往一旁闪开。“嗤……嗤……嗤”三声响罢,三枚飞针一一钉入油油草地之中,立时消失不见,显是已没入泥土之中。 三人无不色变振恐,还未站稳脚跟,便听得“啊哟”一声惊呼。三人更加吃惊,原来这惊呼正是出自师弟巴图之口。 阿尔斯楞的内力最佳,当先立住脚步。抬头一看,只见师弟巴图“噔噔噔”地往后退了三步,手中的布和已然被来人抢到手中。 阿尔斯楞惊骇交加,往发针之人看去,见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说道:“躲什么,我的七星夺命针只夺人命,却不涂毒!可惜啊可惜,师父是天山高手,教出来的徒弟却这般脓包!” 他一边说话,中指与食指平平伸出,将布和托在手中,掌心对着他后心要穴。而布和神情呆滞,任由大雨点子打在面庞之上,也是一动未动。阿尔斯楞的心头又是一震:“这瞬息间,他竟已封住了布和师弟的穴道!” 他右手紧紧捏住长鞭,本要扑上相救,但师弟在他股掌之间,投鼠忌器,焉敢轻举妄动? 林杏心下剧震,暗叫:“是楚山孤来了!”身子更加颤抖不已,想要抬步离开,却觉双腿仿若灌满了陈年老醋,又酸又麻,竟自走不动一步。霍地腹中绞痛又一次袭来,痛得他低哼一声,弯下腰去。 云兮听得林先生哼声,目光陡地收回,见他额上汗珠混着雨水滚滚而下,眉头紧锁,面颊苍白,五官拧作一团,肌肉抽动不已,忙将他扶坐下,问道:“你怎么啦?毒又发了?”听得林先生说一声:“别动我身子!”不得已将手收回,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来人正是群英会中的“七星堂”的堂主楚山孤。 哈斯乌拉与沙棠舟斗得正疾,耳听得师侄失利,一个失神,左臂给沙棠舟扫中,立时火辣辣的好是生疼。高手过招,岂容得丝毫疏忽大意?他这一失利,登时被沙棠舟抢攻数招,方寸大乱,忙聚精会神,转攻为守。 楚山孤发针,夺人,只在举手投足之间。 他将布和托在手中,才转身朝玄女行了一礼,说道:“七星堂楚山孤,向玄女和蓁儿姑娘问安。” 玄女摆了摆手,道:“楚叔叔也是这般客气。” 楚山孤回过头来,目光一厉,射向手中的布和,喝道:“臭小子,你在群英会的辖区之内,非但吃饭住店不付钱,还出手打伤店家,口出狂言,玷辱我群英会。这下你得罪了我家姑娘,可知已犯下滔天大罪了么?这诸般事迹,你认是不认?” 布和口不能语,如何能与他对答?只有两只眼睛咕噜咕噜地转动,满是乞求之神。 云兮本也好奇这布和是如何开罪他家姑娘的,这下听楚山孤说了,方才了然于心。心里想道:“他家姑娘好大的架势。住店吃饭不给钱,给他银子便是了,打伤了人,赔礼道歉那也就作罢啦,如何这般气势袭人,把人家举在手中?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叫他颜面何存?” 思索间,却听楚山孤又道:“你心虚不敢说话,那已是心中默许了。” “了”字一出口,忽地手臂一扬,反手将他掷出。此地在长江之畔,布和胖大的躯体受他一扔,划起一道弧线,飞出崖边两株桃树,朝长江中跌去! 阿尔斯楞等三人皆是大惊失色,高声唤道:“布和师弟!”忙飞身上前,欲要相救。 却听得楚山孤朗喝一声:“退下吧!” “呼呼呼”送出三掌,迎面击来。 第二十二章 打斗(四) (刚才本来码了一千五百字,不小心被自己删除了,好心痛。更新来迟了,对不住。) 楚山孤欺身上前,三掌分左中右袭击出去,一打阿尔斯楞,一打巴音,一打阿尔木,用的正是一招“开枝散叶”。 他不待招式用老,旋即左足独立,右足提起,使一招“金鸡独立”,飞脚去扫三人的下三路。 三人见他来势凶猛,身形一呆滞,不得已举掌相迎。 巴图本来怀中抱着师弟布和,岂知来人一掌飞来,他毫无防备,闪躲不及,左胸登时中掌,手中一空,布和已转交他手,而自己胸腔翻滚,堪堪抵挡不住,得得得退开三步,运气护住心脉,一言不发。 待将来人的这一掌卸开之时,阿尔斯楞师兄等人已与楚山孤缠斗在一块。 这就当口,布和胖大的躯体已呈下垂之势,朝崖下的江心坠去。 巴图大吃一惊,身子在地上一旋,绕开楚山孤,往前疾奔,欲要相救,才奔出两步,忽听身后一人高声道:“哪里走!”话未落下,掌力已至,抓打他后背两大穴道。 巴图惊骇交加,不得已转身接住两掌。 就这片刻功夫,布和的躯体又下坠了不少。迎将上来的,正是楚山孤。 云兮吃惊不已,站起身来,就要往前冲出。 林杏腹中绞痛之感渐渐止息,喝道:“去哪里?” 云兮急忙道:“这位……”林杏举起手掌,说道:“你又不是救世主,白白为他人担心干么?趁他们缠斗在一起,咱们快走!”只说了这句话,眉间冒出了不少虚汗,脸色更加苍白,手掌无力下垂。 云兮踌躇道:“这……”林杏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他们皆是杀人不眨眼之人,咱们不快走,待会儿便跟那个鞑靼人的下场一般无异。”说完这句话,身子空荡荡的,竟再无一丝力量。 云兮听他威吓,吃惊万分,细想这些人舞刀弄枪,说打便打,毫不讲理,果非易与之辈,斯事体大,关乎自己生死,岂能疏忽? 忙将林杏扶起,弓身将他负在背上,颤颤巍巍地道:“是,是,林先生你说的是,咱们这就快走。” 林杏待胸腔中蓄积了一丝力道,才道:“嗯,快走。” 云兮应了一声,放开双足,拔步便走。 只走出三尺,便听得崖下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惊呼,呼声正是发自布和之口,接着“澎”地一声巨响,显然布和已然砸入江水之中。 时下大雨澎湃,江水汹涌,布和穴道被封,手足动弹不得,落在水中,数下便被卷入江水之下。 这声惊呼乃是他落入水中的最后一呼,一声过后,此外再无声音。云兮听得“啊……啊……啊”之声在天空中回荡,直是毛骨悚然,更加不敢停留,猛地往前疾冲。 他虽然背了一个人,却丝毫不觉得疲累,反倒是足下生风,越走越快。他心中虽然有千疑万惑,却不敢出口相询。 奔出了片刻,已出了桃花林,耳听得打斗的喝声渐渐远去,身后无人跟来,心头稍稍一定。 此地地处长江北岸,地势平坦,并无嶙峋怪石,故而脚下起伏不大,虽在黑夜行走,也是极快。 再往前走出两三里地,除了大雨刷刷的声音之外,再无其他声响,显然离蓁儿等一干人已远去了。 云兮抬头望去,只见前头黑沉沉的一片,不知到了何处,不由得将脚步一收,问道:“林先生,该往何处走去?” 林杏伏在他的肩头,游目四瞻,说道:“往东边走去,那里有一条小路,看到了么?” 云兮鼓大双眼,果见不远处有一条小径,弯弯曲曲向前方延伸去,没入黑暗之中,不由心中一喜,道:“原来这里有一条路。”当先跨将上去。 小径以青石板修葺而成,铺得甚是平整,只是荒废已久,人迹罕至,两旁杂草丛生,云兮走了上去,踩在草上沙沙作响,怕迷失了道路,只得一边看路途,才落下一步,脚步不似方才那般迅疾。 大雨如注,天黑如漆,犹如浓墨洒在天空之中。 再奔出两里地,前方地势陡然变斜,乃是一个斜坡,云兮奔走得快了,“啊哟”一声,忙将脚步停住,喃喃道:“差点没跌落下去。” 放目一看,尤可看到斜坡之下的长江之水正翻腾滚滚。 他吃了一惊,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定了定神再看去,果然便是长江,狐疑道:“咦,平日里我看东西都是模糊得紧,怎地现在眼力变得这般好了?林先生……” 还待往下说去,忽觉背上的林杏的身子抽搐不已。 云兮忙问道:“林先生,你……你又怎么啦?” 林杏“嗯”的一声,声音细若蚊蝇,几乎难以听闻,身子却抽搐得更加厉害了,云兮急得六神无主,抬眼四望,只见目光穷处依稀有一座房舍,他眨了眨眼,这次却看得分明,果然是一座房子无疑。 云兮心里琢磨道:“林先生定然是毒又发了,先过去将他安顿下来再说。” 时下情势危急,再顾不得其他,当先奔将过去。 待走得近了,才发现是一座寺庙。云兮举头看去,只见门上并无牌匾,伸手敲门,问道:“有人么?有人么?” 连问了三声,不见有人回答,伸手便去推门。 那门上滑溜溜的,早被大雨打湿,云兮心中忧急,这一推在不经意间用上了内力,“咿呀”一声,门推开了,一股冷风迎面扑来,云兮打了个寒战,心中虽然害怕已极,但想到林先生性命危在旦夕,只好硬着头皮,往里面快步走去。 这一间寺庙残破不堪,外面下着大雨,里面却下着小雨,地上铺着稻草,早已湿得透了。 云兮游目四顾,见寺庙东首有一小块地方漏雨不大,三步并作两步走将过去,将林先生放了下来,见他抱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一边仍旧抽搐不停,问道:“林先生……林先生,你还好么?” 林杏又是“嗯”的一声,云兮听得他声音低沉沙哑,真是个无计可施,心里想:“莫不是林先生中毒太深,这便要死了么?” 伸手待要去扶他,想起之前林杏那一句“不要碰我”,又忙将手收了回来。 如此踟蹰半晌,林杏滚动已不似之前那般迅疾,再过片刻,终于消停无声。云兮又问道:“林先生,林先生,你……我……我该怎生助你才是?” 却听得林杏答道:“没有用啦。” 第二十三章 吴钩(一) 云兮听他竟能张口说话,真是又惊又喜,心道:“原来他并未死去,菩萨保佑。” 问道:“林先生,咱们到一座破庙中来了,这里雨漏得厉害,仿佛是好久也没有人来过了,你……你方才可吓死我了。” 林杏轻“哼”了一声,似乎尚有苦楚,过了片刻说道:“我不过多些苦楚罢了,还死不了。” 云兮听他话语中大含凄凉酸楚之意,对他颇为同情,柔声问道:“林先生,是什么劳什子毒,将你害得恁地惨。” 见他并未答话,登时省悟,连拍自己脑袋,道:“该死,该死,你中毒后体虚乏力,又淋了半天的雨,还是别和我说话的好。林先生,你且说说,我该怎么救你?” 林杏深深吸了一口气,凄然道:“千心碎之毒但教入了肉体,除非下毒之人把解药送上门来,那才有救,如若不然,就算大罗金仙下世,那也是束手无策。” 说到最后,仰天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我自居‘杏林医隐’这个名号,到头来却被别人下毒残害。” 云兮忙摆手道:“林先生医术高明,这是众所皆知之事,那是不容猜疑的。” 林杏微愠,道:“放屁!”云兮点了点头,说道:“嗯。” 林杏见他神色恭谦,对自己又毫不违拗,心中略有歉仄之感,柔声道:“你不是想知道‘千心碎’之毒的厉害么?我说与你听吧。” 当下将“千心碎”的分门别类,如何如何厉害一一说给他听。云兮本不知这毒的厉害,越听越是害怕,到得后来,林杏每说一句,他就“啊哟”一声惊呼。 林杏说罢,又道:“你惊呼什么?一入江湖深似海,大家过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许多江湖豪客睡觉前脑袋还好端端地在脖子上,第二天却不翼而飞。嘿嘿,这区区的‘千心碎’之毒,本也算不得什么。” 云兮心底“咯噔”一响,咋舌道:“一日之内,便要历经数百次肝肠寸断之痛苦,岂能说算不得什么?” 林杏凄然一笑,说道:“痛也痛过了,也不是想象中的那般疼痛。” 云兮道:“毒素留在体内,终究是不妙的,更何况若是毒素不能拔出,十天……哦,不对,九……”话到这里,忽觉不妥,慌忙止口。 林杏道:“你想说九天之后,就要死了,对么?” 云兮微觉羞赧,对他的话也不置可否,说道:“我说话不经思索,口无遮拦,林先生你莫往深处去。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有此毒物,自然也有克制它的东西,不一定非得上庐山苦苦哀求他们。”话虽如此,心中却是知道,要解此毒,难于九天揽月,五洋捉鳖。 林杏道:“这本是真真实实之事,我怎会怨你口无遮拦。哈哈,你小子说话直爽,说咱们不必去苦苦哀求别人,很对我的胃口,我很是喜欢。” 说到这里,目光瞥向别处,似乎想到什么事,叹了一口气,道:“我这辈子,是不会再上庐山啦。” 云兮见他神色有些怪异,不敢出口询问。林杏呆了半晌,才收回目光,问道:“云兮,你当真有救我之心么?” 云兮道:“自然,只要你不……没事,好端端地活着,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一想到“没事”二字,脸色俄然巨变,叫道:“遭啦!”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一跤坐倒在林杏身旁。 林杏问道:“怎地啦?” 云兮哭丧着脸,道:“我大哥……大哥他……” 林杏听他提及云何,恍然大悟,冷声道:“云何……云何他活不成啦。他中了索命书生下的毒,此刻已与阎王爷说话去了。” 云兮鼻子一酸,心如刀割,两行清泪滚滚而出,泣不成声地道:“林先生,你骗我的是不是?车前马钱子之毒不是很厉害,对么?对不对啊?” 林杏沉声道:“不对!你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你不知晓么?” 云兮泪如泉涌,哭得更加厉害,说道:“什么狗屁道理,谁规定的男子汉大丈夫不可流泪?我大哥他……他……” 林杏“哼”的一声,道:“你大哥遇上了索命书生这一干魔鬼,就算没中毒,那也活不成了。” 云兮双手捂耳,高声叫道:“我不听,我不听,你吓唬我的,是也不是?”眼泪仍旧无休无止。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已然知道,大哥果真是死了。如若不然,白昼之时自己怎地会有如火灼烧之感?这不正式应验云何之死么? 林杏生怕他的哭声引来六合教或是群英会中的人物,忙喝道:“你哭什么?”抬起手掌想要打他,这一吃力,竟然无一丝力气,恹恹垂了下来。 云兮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滑过他尚且稚嫩的脸庞,扑簌扑簌地落在灰衣之上,又滚落在地上的杂草之上。 林杏束手无策,吃力地拍了拍他肩膀,轻声安慰道:“云兮,你别哭了,云何他已经死了,你哭又有什么用?他们害了你大哥,你该当为他报仇才是。” 云兮哭得口干舌燥,喉咙嘶哑,哭声才徐徐变小。这时听林先生一说,抽抽噎噎地问道:“他们……他们凶恶得紧,我又怎能报仇?” 林杏双目盯着他,问道:“只要心有此意,如何不能成?我且问你一句,你当真想给云何报仇么?” 云兮见他黯淡无光的目光遽然透出炯炯之态,心中迟疑不定,但一想及大哥平日对待自己的诸般好处,心子一硬,决绝地道:“弑兄之恨,不共戴天,身为人弟,如何能容忍仇人逍遥自在?林先生,若你……你能让我雪仇,你的大恩大德,但教我有一口气在,绝不忘怀。” 林杏道:“好,只是从此刻起,你须得听我吩咐。”云兮咬咬牙,点了点头。 林杏又道:“你解下我的衣衫,看看我背上是什么?” 云兮惊疑不定,心想:“好端端地,解他衣裳干么?”嗫嚅道:“林先生,我……我不敢冒渎你。” 林杏微怒,道:“你答应得好好的,从此刻起一切听我吩咐,怎么一霎就忘却在九霄云外了?我又不是叫你上刀山,下油锅,你畏畏缩缩的干什么?” 第二十四章 吴钩(二) 云兮点了点头,道:“是,林先生教诲得是,我若这般怯懦,倒叫你瞧不起了。”哭声虽然停了,可是想到大哥十有**是被害了,心中悲痛不已,眼泪如断线珠子,依旧哗哗的滑落。 林杏道:“你既然晓得了这个道理,便不该哭哭啼啼的。我身无力气,你把我背上的东西取下来吧。” 云兮心中一震:“背上的东西?我与他相处了一天一夜,怎没发现他背上有什么东西。”伸手入怀,摸了摸火折子,却发现早已被雨水湿透了,早不能用,扔在一旁,道:“黑暗之中,我看得很不清楚。” 林杏道:“你先伸手过来摸一摸便是了。”云兮应了一声,抹了抹眼泪,目光移向他后背,伸手便去触碰。只一碰上,心头一震,只觉他背心正中长长鼓起一块,从后颈处直至臀上,恍若藏了一条大蟒蛇,径之宽却又远远超过了,显然是塞了什么物事。 云兮动了动身子,心想:“在我印象之中,林先生是个温文儒雅之人,他虽年纪大了,看起来依旧是潇洒飘逸得紧,绝不是驼子。我与他相处了一天一夜,他背上藏了这么大个东西,我粗心大意,竟未发觉。”想到这里,不自禁停下了举动。 他迟迟不动手除去林杏的衣衫,林杏心生不悦,问道:“磨磨蹭蹭干么?” 云兮心间一颤,道:“是,是。”硬起头皮,伸手缓缓除下他身上那被大雨淋湿的长衫,林杏又道:“将汗衫也脱下吧。” 到这当口,云兮只得听他吩咐。又毛手毛脚将他汗衫脱下。他乃乡下之人,这些活儿本是得心应手之举,但他心存五分害怕,再存五分敬畏,这时又是黑夜,动作才如此之慢。 将他汗衫取下之后,眼前豁然一亮。 定了定神,发现林先生背上缠的,乃是一个匣子。匣子长约三尺,宽逾一尺,再鼓了鼓两只眼睛,见匣子上下各绑着两条皮筋,缠着贴在他的背脊之上。 林杏嘿嘿道:“看到了么?” 云兮道:“看到了,咦,林先生,现在外面恁地黑,我怎么能看清你背上的东西?” 林杏道:“你得了我与那鞑靼人的一身修为……”说到这里,忽觉不妥,忙转口道:“想来是外面不是那么沉罢了。你你把匣子解下来吧。” 云兮心想:“他这匣子里放的难道是一件宝贝儿?”见两条皮筋上各打了两个结,将解解开,拿住匣子,略觉沉重,试试不下二十斤。 云兮抱着匣子,转到他的面前来,说道:“可以了,给你。”要将匣子递给他。 林杏道:“不必给我了,你将它打开吧。” 云兮道:“这个是你老人家的东西,我岂敢……岂敢随便打开?” 林杏道:“我既准许你打开,自然不会责怪于你。” 云兮打量匣子四周,只见合口处上了一把小锁,当即道:“林先生,打不开啦,上面上了把锁。” 林杏道:“上了把锁,你便不会打开么?”云兮摇了摇头,道:“没有钥匙,怎地打开?”林杏沉思片刻,道:“昨夜走得匆忙,钥匙落在家里,忘记取了。你运劲扯上一扯,看看能否打得开。” 云兮道:“好,那我权且试一试。”吸了一口气,伸手抓住两段,力沉双臂,运劲一拉,“嚓”的一声,小锁应声而断为两截。 这一下大出他意料之外,本以为就算能打开,也要大费周折,焉知是这般的轻而易举? 口里道:“原来这锁时间长了,生了锈,毁了锁舌,才这般容易打开。” 林杏在眼里看得分明,心中想道:“你此刻体内内力充盈,之前巴音的刀也被你内劲震得断为两截,何况区区的一个小锁?”却不便说与他听,只道:“想来便是如此。你将匣子掀开看看罢。” 云兮掀开匣子,隐隐约约见盒子中盖了一块绸子,绸子下似有物事,伸手从中拿了出来,“哎”的一声:“好重!” 摆放放在地上,将绸布打开,却吓得傻眼了。绸缎之中,乃是两件兵刃。 两件兵刃一曲一直,约摸三尺长短,叠在一块,云兮只看一眼,吸了口凉气,喃喃道:“我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两把剑。” 林杏道:“上面那一把,确是吴钩剑无疑,下面的那一把,却是吴钩刀。” “吴钩剑与吴钩刀?”云兮满目皆含疑虑之色,又将两件兵刃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 林杏道:“没错,这两把吴钩刀与吴钩剑乃是春秋时期之物,皆以青铜铸成,因它产于吴越之地,故称之为吴钩。两件兵刃一刀一剑,一曲一直,正应了一张一弛的道理。” 云兮听得迷迷糊糊,道:“一张一弛,乃是文武之道,这个我却知道,但你说什么吴钩的,我却是听得不明所以。” 林杏抬起眼睛看他一眼,道:“你说得不错。自古以来,书生多为剑客,使刀的,多半是浪子。剑以轻灵飘洒为先,刀以厚重辛辣为主,一剑一刀,不也正是这个道理么?” 云兮听他说得在理,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般,我鲁钝得紧,没曾想到。” 林杏道:“你不是江湖中人,想不到原也在理。你且把刀剑拿在手里,看是否称手?” 云兮心头一动,问道:“你说什么?”林杏道:“你要替大哥报仇,没有利器,怎打得过索命书生?”云兮大惊,吞吞吐吐地道:“林先生,你……你是说……” 林杏道:“不错,这一对刀剑本是我贴身之物,今日便送给你罢了。” 云兮听他一说,诚惶诚恐,急忙摆手道:“这可不成,你说它们是春秋时期之物,到现在已有几千年,年月深久,定是连城宝物,轻易地便送给了我,如何要得?更何况我又不会使。” 林杏道:“你不会使,那也无妨。待会儿我一一教你便是。火折子都被大雨淋烂了,你去神龛旁找一找,看是否有石头,若是有的话,拾一块过来……” 云兮心头一喜,已知他之意。径直走到神龛之旁寻了一块石头,搬了过来,拾了一堆稻草堆在一块,抽出那柄吴钩剑,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仿佛凉气已尽数窜入了心间,又是禁不住一震。 第二十五章 吴钩(三) 云兮见剑鞘乃是以黑玉锻造而成,剑身透出一抹清泓,真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痴了片刻,蹲下身来,左手抓住一把稻草,右手握住剑柄,朝石头上斫去。 石金相撞,以取薪火,他打小便知道,也曾做过,此刻不过驾轻就熟。 “当”地一声,吴钩剑砍在石头之上,云兮只觉手中一空,低眉看时,着实吃惊不小。 好端端的一块石头,转瞬之间,竟已从中断为将爿。切口处光滑平整,浑不似一霎砍下的,倒如同高手匠人精雕细琢而成的。 林杏哭笑不得,说道:“你当真是傻到家了,你便不会少用点力么?” 云兮摇了摇头,道:“我力气用得极小,是了是了,这一把吴钩剑是柄削铁如泥的宝贝,是以轻轻巧巧地便将它砍断了。”心中更加惴惴,心想林先生这两件兵刃若真送给了自己,便是彩凤随鸦。 折腾了好大一会,方才将稻草引燃,环顾四周,见破庙北边的角落里立着一捆柴禾,大是喜悦,跑将过去将其抱了过来,一边说道:“想来是一位砍柴的老兄遗落在此,忘记带了回家,天公作美,并无绝人之路。”将柴禾添在火中。 一时间,整间破庙燃起了一堆熊熊篝火,与外面“刷刷刷”的雨声格格不入。 云兮抬头看一眼林杏,见他上身赤-裸,连打自己暴栗,道:“我真也糊涂,脱了……脱了你的衣衫,也忘了给你老人家合上啦。” 急忙走将过去,帮他穿上衣服。这时庙里通明一片,火舌之下,云兮见林杏背上横横竖竖长了十几条伤疤,煞是可怖,心中暗暗吃惊:“这些伤疤,不知如何得来的?” 帮他束好腰带,又问道:“林先生,我触及你肌肤之时,感觉略微发凉,你冷么?” 林杏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说道:“臭小子,你嘴里炒黄豆么,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从此刻起,我若不开口问你话,你最好闭上嘴巴。” 云兮脸上一红,道:“是,是。” 林杏道:“捡起地上的吴钩剑,把吴钩刀也拔出来。左手握刀,右手提剑,坐到我对面去吧。”云兮依言做了。拔出吴钩刀之时,身子又打了个战栗。那吴钩刀刀身略显清寒,自中呈现一条碧绿之色,看上一眼,令人眼花缭乱,心生害怕。 他自小便学会了杀鸡切菜,用熟了菜刀,可这时的一刀一剑握在手里,很是难堪。 林杏恢复了些许体力,正色道:“手指捏紧了剑柄刀把了,我先传你几招功夫。” 云兮甫然听到“功夫”二字,怦然心动,只听得林杏续道:“你举起剑上撩,笔直而上。”云兮照做了,又听林杏道:“不对不对,再笔直一些……对啦,你用这一招之时,左边的吴钩刀往前递出,对了,这两招皆是起手式。” 脸上显现出喜悦之色,道:“吴钩剑笔直上举,犹如松树,唤作‘苍松迎客’;这时吴钩刀须得发劲刺出,招式叫做‘开门揖盗’。” 云兮听得糊涂,问道:“既然迎的是客,为何又变成了迎接强盗?” 林杏道:“江湖人心险恶,正人君子在一刹那变作卑鄙小人之事,不胜枚举。客可能是盗,盗亦可能是客,你懂么?” 云兮暗中点了点头,道:“确是如此。古人云,防人之心不可无,说的大抵也是这个意思罢。” 在林杏的悉心指点之下,又将这两招演习了片刻,林杏看得满意,才道:“这两招用罢,算是尽了礼了。接着你的剑往西边这么折去,这一招叫做‘驾鹤西去’,须得快如闪电;吴钩刀往东边砍下,算是攻敌人的下盘,这一招叫做‘紫气东来’,文火些好,却要出其不意,令对手防不胜防。” 这时候他体内已蓄积了不少力道,身边燃起了大火,衣服渐被烘干,腹中疼痛也不再袭来。 他心知今日的百次疼痛已然了罢,深知此时当真是一刻千金,否则待得明日疼痛袭来,那就遭了,因此丝毫不敢怠懈。给云兮讲授了这两招的精要所在,又接着给他讲下一招。 下招也是在上一招之上延伸开来的,吴钩剑剑走轻灵,用的是一式“凌波微步”;吴钩刀变得更加刚猛,是一式“大腹便便”。 第四招分别是“小桥流水”与“大漠风沙”;第五招分别为“霞光万道”与“日薄西山”;第六招是“金瓯无缺”与“天崩地裂”………… 云兮初时只觉不甚顺手,过了半个时辰,已学了三十多招。他只觉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一刀一剑在他手中,虎虎生风,周身已被一团白光罩住。 林杏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心想:“我本想他是个愣头臭小子,原来他是块练武奇才,这些招式记得恁地好。”强自振奋精神,又继续说将下去: “第三十四招分别是‘柳暗花明’与‘山穷水尽’,嗯,捏个剑诀,左右划道圈子,刀得上下变幻,似乎到了尽头一般……” 待云兮练得熟稔些许,又接着说下一招“羊肠小道”与“康庄大道”。 说者起兴,连者入迷。转眼间便过了两个时辰。林杏越来越喜,这时候站起身来,左右手中各捏了一根稻草,道:“这最后一招,除开一开始的起手式,也就是第三十六招,若不除的话,便是三十七招,这时你承上一招,身子腾空而起,双足连环踢出,剑尖须得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各劈九下,唤作‘开枝散叶’……”右手分别往八个方位点出一下。 他体虚乏力,毫无力道,云兮却已将位置所在记得分明,依葫芦画瓢,朝八个方位“刷刷刷”刺出数剑。奈何力道掌控不均,手一抖,吴钩剑跌落在地。 云兮瞠目结舌,道:“林先生,我……我资质鲁钝,没能完成这**七十二下,让你……” 岂料到林杏眉开眼笑地道:“你刺出共八剑,已把初学者甩开十万八千里,当初我琢磨这一招之时,就花了足足三个月。” 说罢举起另外一只手中的稻草,往后一侧,指向身后,口里道:“这是你手中的吴钩刀,须得内收而后反指后背,把背后一片都罩住,唤作‘万壑争流’!” 第二十六章 吴钩(四) 这一招“开枝散叶”与“万壑争流”极为难学,林杏生怕他记之不住,强自振奋精神,又以稻草比划,使了三遍。 云兮将跌落在地上的剑拾了起来,怕二次脱手落地,再生笑话,紧紧将它握住了,目不转睛,把林杏的手势牢牢记在心里。 林杏每使一遍,他便跟着划出一招。 到了第三次之时,吴钩剑已可在他的股掌之中,瞬息间或劈或刺、或点或穿出二十剑。 云兮略觉沮丧,林杏却道:“习武练功,本不是一朝一夕间之事,单凭最后这一招,不练个上个三五年,是难以有什么大的成就的。你能够在片刻之内施展出二十剑,已是旷古未有之事了。” 又看他把吴钩刀的“万壑争流”一式用得熟稔些,才问道:“这七十四式你可曾记住了?” 光阴荏苒,时不待人,就这一折腾,又过了一个时辰。 云兮思索了片刻,道:“我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思量着也记得差不多了。” 林杏将信将疑地道:“那敢情好,你使一遍给我瞧瞧。” 云兮右腿向后划开一步,打得笔直,左腿前伸,微微一曲,吴钩剑笔直上撩,正是一式“苍松迎客”; 与此同时,吴钩刀发劲往前疾刺出,正是一式“开门揖盗”。 林杏见他只一次便使得分毫不差,喜不自胜,暗想:“这小子果然是块好料,只可惜我已没有多少时日可活……”想到这里,不免黯然神伤。 他怕云兮见了分神,是尔丝毫不表露在脸上,又催促他使下一招来给自己看瞧。 一时之间,整座破庙之中刀光剑影闪烁不定,地上稻草被他激发之气卷气,七零八落,散向四方。门外大雨倾盆,却已被他的刀气剑声若掩盖。 云兮将这三十七招、七十四式都使了个遍,除开第十六招的“花前月下”、“形同陌路”;还有第二十七招“锦衣玉食”、“吴市吹箫”略有偏差之外,其他的竟然丝毫不差。 林杏心中略慰:“我在江湖上走了几十年,有他这般天赋的,乃是头一个见,我的这身功夫给了他,一丁点儿也不冤枉。”想到这里,精神大振,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喜道:“招式的诸般变化,你已然记住了,那么接下来便教你身形的腾挪变幻。” 不待云兮开口,接着道:“你用‘驾鹤西去’这一招之时,身子自然得往西边一倾。这时候对手看出你腰胁之下的破绽,必定拥将上来。你乘势‘紫气东来’使出,对手必然撞到吴钩刀上来,接着吴钩剑的第三式‘凌波微步’折将过去,将他另一边封住,你一招制敌,后面的招式都不用使了。”想到这些招式均是近些年自己钻研出来的,脸上颇有得意之色。 云兮心下一骇,惊道:“啊!那他撞上来,收不住身,岂不是非得弄个鲜血横流不可?” 林杏道:“若对手是个穷凶极恶之辈,那自然是他罪有应得;若来人不是什么恶人,你用第三式‘大腹便便’撤将回来,也就是了。” 云兮拍了拍胸脯,道:“原来如此,那就好,那就好。”心中却在想:“只要罪不该死,让他一让,那也无妨。” 他胸存怜悯之心,林杏越听越是喜欢,接着又把余下的招式身法变幻娓娓道与他听:“……第八招的“冰天雪地”与“万紫千红”须得前瞻后顾,手掌往右舞动。 …… 第十九招的“泰然自若”与“张皇失措”须得惊疑不定,身形不动,引对手上钩。 …… 第二十八招的“大象无形”与“虫篆小计”须得脚下生风,往左跨出两步……” 最后道:“你用罢‘开枝散叶’与万壑争流之后,身子凌空落下,下盘扎稳,两手往胸前抱拢,收了刀剑,作一个抱拳还礼之姿,这一招是收式,叫做‘九九归一’,意为一切招式,都被这一招收尽了。这时候若你的对手是生死仇敌,譬如索命书生;你须容不得疏忽大意,以免他趁势拥上,加害与你;” 咳嗽一声,继续道:“若只是寻常的比招,那便往后退一步,算是尽一个礼数。这叫做得饶人处且饶人,在江湖之上走动,须得有一颗包容大度之心,少结冤家,多交朋友,是为江湖武林之道。你若是胜了别人,说上几句客气话,那也是极好的。你可以说:多谢朋友相让,让在下侥幸胜出,行走江湖,四海之内皆兄弟,若是阁下不介意,大家交个朋友如何?” 云兮点了点头,心道:“不错,这是给人家一个台阶下,说些客气话,让对方消除芥蒂,那是再好不过了,林先生想得可真周到。” 想到这里,心中对林杏更加敬佩。 在他的指点之下,把收式之招习练一遍。 这招“九九归一”简单的很,与上一招相比,堪作云泥之别,云兮只使了一次,便尽数学得会了。 林杏见他额上布满细汗,全身笼罩着一团氤氲之气,显然是逼动了内力,将**的衣衫蒸发成汽水,腾腾冒出,心生怜意,问道:“累么?练了这许久,坐下歇息一会吧。” 云兮但觉身心俱舒,毫无疲倦之感,道:“我不累,林先生,这许多的名招式,可有……可有个名头?” 林杏听他一问,心中恍然,沉吟片刻,说道:“古往今来,大有名头的武功层出不穷,在我看来,名头不过是个称呼罢了,真正看的,须得是招式所在与临敌时的高低。既然这些招式都得用上吴钩,那咱们叫它为三十六路‘吴钩吟’便是了。” 云兮笑道:“吴钩吟,吴钩吟!好名字,这名字刚柔同济,听了舒爽百出,招式再一用出,堪比那虎啸龙吟!” 林杏听他说得真切,毫无浮夸之意,禁不住“哈哈”大笑。他伤后无力,笑声极小,声音未歇,忽觉腿脚酸麻,下半身一软,一跤坐倒在地,胸前气血翻涌,口里“嗬嗬”地直喘着粗气。 第二十七章 吴钩(五) 云兮脸色大变,噤声问道:“林先生,怎地了?” 这般状况,在一日之中,他已见了无数次。这时候询问脱口,已知林先生体内之毒复发,难以自已。 林杏蜷缩着身子,哼了一声,道:“我没事儿,你还是别碰我。”声若蚊蝇,低不可闻。 眼见林杏身子在地上扭来扭去,耳听林杏哼声越来越小,云兮一筹莫展。 过了盏茶功夫,始听得林杏道:“你不用担心,我没事儿……” 云兮见林杏尚能开口说话,这两次都是有惊无险,但想到“千心碎”之厉害,忙道:“林先生,你先别说话。” 林杏对他之话听而不闻,说道:“我不碍事,时已……你过来将我扶起吧。” 云兮道:“是。”走将过去,双手托在他的两腋之下,这一碰到他的身子,却是大大吃了一惊:“林先生,你的身子怎地这般寒凉?” 林杏也感头昏脑涨,且自己体内毫无力量,听他此一问,心间大颤,暗想:“我先前耗费了诸多力气,难道这下便要死了么?” 轻声道:“想来是饿得慌了,人一挨饿,身子便会发凉,你不知道么?” 云兮甫听“饿”字,只觉腹中空空,也不及去想,道:“哎哟,是了,从昨天夜里到现在,我与你都水米未进,定然是饿得很了。” 说到这里,心中再无疑虑,将林杏扶得坐直,游目四顾,只见破庙之中萧然一片,破庙窗绫本就破旧不堪,哗啦啦的大雨顺着东风,从破庙的两扇小窗里飘将进来,把破旧的窗幔打得七零八落,如同风中浮萍。庙外闪电忽明忽暗,看上两眼,便即生出凉飕飕之感,却哪里有什么吃的? 云兮心内发怵,说道:“林先生,这里荒凉得紧,看来是没吃的了。” 林杏抬眼看去,借着火光,依稀间可见神龛之上横卧着一尊神像。神像上半身靠在墙上,隐约看得清是一个人。 他剑神像虽破旧,但却掩盖不住像上人堂堂的仪表,脑中灵光一闪,当即想到了一个人,心想:“这不正是东晋时期的庾翼么?” 庾翼是庾亮的胞弟。咸康六年正月初一,庾亮逝世。同月十一日,朝廷任命庾翼为都督江、荆、司、雍、梁、益六州诸军事,安西将军、荆州刺史,假节,接替庾亮镇守武昌。 时人怀疑庾翼年轻,未能继承他兄长庾亮的业绩。 但庾翼尽心治理,军务和政务都很严明,数年之间,官府和私人资用充实,众人都称赞他的才能远盖兄长。后赵黄河以南领地的人民都有归附之心。 武昌府人对他感恩戴德,便为他塑了一座神像,唤作“都亭侯庙”,香火供奉于他,以感他的励精图治。(按:“都亭侯”是庾翼的谥号。) 到了宋元交替之期,鄂州烽火狼烟大起,几经交战,这一座“都亭侯庙”饱经摧残,神像被难民推到,最后只剩断壁残垣,何其荒凉? 林杏若有所思,心想:“庾翼是咱们武昌城的大英雄,武昌城能够兴盛,多归功于他,但是时至今日,能够记得他的,又有几个人?” 心中一酸,又想道:“林某在南湖边上悬壶而居,也替不少人看病,若今日我便死了,谁又会记住我?” 思忖间,云兮站起身来,说道:“林先生,你饿得身子发冷,如此下去,肯定不成,须得想个法子,弄些吃的。对了,这破庙在长江之畔,要不我去捉些鱼来?” 林杏回过神来,暗想时不待人,道:“现在外面下着雨,道路湿滑,你若出去,我不放心,咱们暂且忍一忍,待得天亮了,再寻法子。” 云兮心中感激,问道:“那……那你忍得住么?” 林杏道:“无妨,我在教……”他本来是要说“我在教中之时”,忽觉不妥,转口道:“我曾三日滴水未进,还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就怕你挨不住。” 云兮道:“我没事,说也奇怪,我觉得也不是很饿。” 林杏道:“那好,方才我教你的东西,你须得好生记住了。” 云兮点了点头,道:“嗯,我一定铭记在心。”林杏见他兀自把刀剑握在手里,心中大喜,道:“从今而后,你便是这吴钩剑与吴钩刀,江湖有言:‘便作幽冥客,刀剑不离手’,也就是说,即便是是死了,自己的兵刃也不能离开。我教了你这许多功夫,若是离了刀剑,遇上了敌人,便也束手无策。先前在桃花林之时,我告诉你打架时该当如何,你可还记得?” 云兮道:“林先生告诉我说,打架时不能害怕,若是害怕了,便先输了三分。” 林杏抚掌道:“孺子可教也。那么我给你说的那段话,你也记得么?” 云兮念道:“神游于外,气驰于心;体以神行,气由经发;神收灵台,气沉丹田。” 林杏笑道:“嗯,一个字也不差,那下面我再告诉你一段话。这一段话是运气之法,我说一句,你便跟着说一句。何处该如何举动,我也告诉你。” 当先开口道:“夫至物微妙,可以理知,难以目识……这一句便是说,你在运气之时,不能,以神触之,才是最佳之境界,这里手起‘少商穴’,足抵‘涌泉穴’,神思内收,劲道外放……今以躁竞之心,涉希静之涂,意速而事迟,望近而应远,故莫能相终,这一句是说……” 云兮本来听不懂一大半,但林杏顺口将其中晦涩难懂之处一一说了,他也就明白了。 林杏待他领悟透彻,又接着道:“ 夫悠悠者既以未效不求,而求者以不专丧业,偏恃者以不兼无功,追术者以小道自溺,凡若此类,故欲之者万无一能成也。善养生者则不然也……” “……清虚静泰,少私寡欲。知名位之伤德,故忽而不营,非欲而强禁也。识厚味之害性,故弃而弗顾,非贪而后抑也。外物以累心不存,神气以醇白独著,旷然无忧患,寂然无思虑。又守之以一,养之以和,和理日济,同乎大顺……” “……然后蒸以灵芝,润以醴泉,晞以朝阳,绥以五弦,无为自得,体妙心玄,忘-欢而后乐足,遗生而后身存。若此以往,恕可与羡门比寿,王乔争年,何为其无有哉……” 待给他一一解释完毕,又耗费了半个时辰之时光。 云兮顺着他的指点而行,只觉周身都充盈着一股热气,四肢百骸暖烘烘的,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第二十八章 吴钩(六) 云兮只知林杏教他的这些功夫,只是用来替大哥云何报仇的,便纵是打死了他,他也想不到,此刻的自己体内内力充盈,在一天一夜之间,已从一个平凡少年变成身负高深内功之人。 林杏一边说之时,一边给他讲什么“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手太阳小肠经……”的,他听得懵懵懂懂,只得用心记住名称与位置所在。 原也难怪,他从未练过武功,丝毫不懂得杏林医学之道,又哪里能明白这些穴道的名称? 他哪里知道,林杏所说的这一段话之中,蕴含着极其高深的内功心法,他先后得了林杏与布和的一身内力,在桃花林中时,又得阿尔斯楞,阿尔木与巴音三人打通了穴道的阻塞,这时候已入了一流境界,若此后勤加苦练,假以时日,虽不能独霸天下,却也能安然地行走江湖。 林杏心想自己大限已然逼近,暗中早将他视为传承衣钵的不二之选,这下若是对他坦诚而言,他接受不住,若是拒绝,那就不成了,是尔绝口不提内功之事。 将这一段内功心法详细说给他听之后,道:“此段话大有含义,对你今后大有帮助,你不可忘了,一日早中晚三时,若能盘腿坐下,默诵三遍,那便更妙啦。你且死死记住了,行功……打坐之时,定得按照我指点的法子才行。这些现在你不明白的,日后经历多了,也就清楚了。” 云兮点点头,道:“我记住了。” 林杏干瘪苍白的脸露出一抹笑颜,打了个哈欠,显然疲惫已极,屈腿坐下,耳听得风声渐轻,雨声渐小,想来中夜早过,时近三更,道:“一天一夜不曾合眼了,既然记住了,那便寐一眼。” 令人费解的是,从他无血色的脸上,竟然看到了欣喜的神色。 林杏见他神色悲戚,眼中泪光闪闪,柔声说道:“现在外面黑沉沉的,便是有天大的事,也须得明日再说,先睡一觉吧。” 云兮道:“是。”倒头躺在稻草之上,背对着林杏。林杏无力地举起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过脸去,不一会,便传来微鼾之声。 云兮本也极为疲倦,但心里想着大哥生死未卜,如何能睡得着?他躺在稻草之上,想到云何的诸般举止音容,还有平日对自己的好处,心绪紊乱,犹如搅丝乱麻。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迷迷糊糊地正要睡着,忽然见云何嘴角挂血,一下子闪入脑海之中,声音四下飘散开来,幽幽地道:“二弟,二弟!救我……救我……” 云兮忙不迭站起身来,举起手往前一推,却什么也没碰到,而云何已然飘远。容颜模糊,忙问道:“大哥,你……你怎么啦?” 云何道:“我……中了‘车前马钱子’的毒,身子发凉,我好冷……”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不绝如缕。 云兮脑门一凉,鼻中酸楚袭来,又问:“大哥,你别怕,我脱衣裳给你穿上,那就不冷了。” 反手正要除下衣衫,却触碰到另一只手的赤膊,低眉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自己上半身赤条条的,竟没穿着衣衫。 这一惊非同小可,心中纳闷道:“我不是穿着大哥替我买的衣衫么?怎地一丝-不挂?”极目萧条,自己的衣裳却无处可觅。 便在此时,只听得庙外一人阴恻恻地一笑,接着庙门“嘎吱”被人推开,一人手提长剑,窜了进来,云兮看得骇然,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索命书生。 他一只手握住剑鞘,另一只手捏着“索命剑”,见到云何,“嘿嘿”一笑,喝道:“臭小子,那里走?” 长剑往前一送,化作一团白光,势如白虹贯日,直刺将过去。 云兮心胆俱裂,这时离二人相去甚远,欲要相救,却哪里能够? 只听得云何惨叫一声,眼前闪过一抷殷红,索命剑已将他刺了个对穿。云何目光涣散,忽地化作无数碎片,四下消失不见。索命书生又是阴鸷一笑,手中的“索命剑”舐上了云何的鲜血,“啪……啪……啪”地滴落在地。 云兮见此惨景,险些晕厥,大喝一声,往前飞扑而出,忽然眼前人影一闪,自己躲避不及,胸口如遭重锤,疼痛不已。 索命书生得势不饶人,鲜血淋漓的“索命剑”高高举起,狠狠地往下斫出,正对着云兮的面门。 云兮惊不可遏,用尽最后一丝力道,猛地往右边闪开,这一闪用尽了全身力道,肩头撞上了一块硬物,一下睁开眼睛,一腾坐起身来,抬眼看去,哪里有什么大哥云何?更别说索命书生了。 原来方才乃是做了个梦,却如同真实的一般。云兮只觉心下怦怦跳动,额头上冷汗滑落不止,深深吸了一口气,暗自安慰自己:“我记得梦与现实是为逆向而行的,梦境中的事儿,定然是假的,否则我也不会梦到。” 这时间,庙中的柴火早灭得尽了,抬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风雨俱都停了。 云兮只觉腹中饥渴袭来,更是坐立不安,心思一动,慢慢爬起身来,看了看一旁的吴钩刀剑,想到林先生的千叮咛万嘱咐,弯腰下去捡起插在腰间,蹑手蹑脚地朝庙门走去。 走出了十来步,回过头来,见林杏仍旧在沉睡之中,心中略喜,轻轻地将庙门推开一个缝儿,闪身挤了出去。 出了破庙,只见天上点点地分布着几缕寒星,像极了大哥那眨巴着的双眼。 他一想到云何,心中窒息不已,过了良久,方才收心摄神,心道:“大哥是生是死,我都不晓得,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也没曾来过,这可如何是好?” 抬眼往南边看去,依稀可见长江之浪,心中又想:“眼下饿得紧,先设法弄些吃的为好。” 长江之畔虽然果树极多,但时值万紫千红的春日,未结硕果,更无可下口的东西。 云兮彷徨了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暗道:“不管了,我便去江里捉几条鱼吧。” 快步走到江边,本要将刀剑解下,可这个念头一生,脑中又闪过林杏的嘱咐,只好勒紧腰带,和身一跃,纵入江水之中。 第二十九章 救人(一) 他自小在南湖畔长大,平日里除了去集市上听些说书人讲故事,便在湖中撒网捕鱼,是以水性极佳。 这时身上虽多了总共二十多斤重的两件兵刃,却也无碍。 他跃入江中,深吸一口气,而后闭住口鼻,两只手臂往四处悄悄地伸出,缓缓摸索。只盼能够碰到游鱼,然后快速无伦地将其捉住。可是天色昏暗,想要捉鱼,谈何容易? 经过一番风雨之后,江水略带波涛,他生怕危及自己的性命,不敢游向江心,只在浅水之区游动。 他顺着江流而下,折腾了半晌,还是什么也不曾碰到。他心中存了一丝希望,不住冒出水面出气,又潜入水底捉鱼,这时候已向下游出两三里地,却还是一无所获。 他沮丧万分,心想捉鱼已然无望,慢慢向江岸游近,爬上岸来,还未站稳身子,便听的远远传来“咔嚓”一声轻微之响。 若是在往常,他万万是听不到的。不过此刻他身负武功,耳聪目慧,与平日相较,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故而听得分明。 他抬头看去,黑夜笼罩下,水天相接之处,两个黑点正迅捷地移将过来。 云兮以为眼睛花了,定了定神,再次看去,却吃了一惊,原来就在这片刻功夫,驰来之物竟然近了许多。 这时已然可以看的清楚,在江面上飞快驶过来的,正是两叶扁舟。原来方才“咔嚓”的声音,是扳船所发出来的。 两艘小船虽是逆水而来,然则其行驶的速度,比之寻常小船顺水行舟,还要快上倍蓰。 云兮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只消片刻,两艘小船距自己已只有五六丈之隔。他再也按捺不住好奇之心,脱口问道:“你们逆水行舟,怎地还这么快?”他有心让船上之人听见,是尔声音极为嘹亮。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船上发出“啊哈”一声,紧接着一人喜道:“岸上站着一个人。”听说话之人声音苍老,忖度年龄不在林杏之下。 这人话才出口,另一人接着道:“是什么人?”这人的声音,比之先前那人,似乎年轻了些,但也极为苍老,却是出自一个老妇人之口。 先前说话那老者道:“我怎么知道?” 那老妇人道:“你生了一张嘴,不会询问他么?” 老者道:“你也有嘴,你怎地不问?” 老妇人道:“我若开口询问,你就要乘虚而入,奋力划船在前,超过了我。” 说话之际,两艘船又划近了不少,速度放得慢了。 云兮极目远眺,但见两艘小船乃是并排而行,每一艘船上各有一人,都是盘腿坐在甲板之上,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再看片刻,才发现两人皆是一动不动,手中并无桨橹。 云兮大觉奇怪,心底暗自道:“这两人既无桨橹,也不划船,怎地小船能够逆水行来?难不成是岸上有纤夫拉着走的?” 两道目光往两岸打量,却哪里有人?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间,听得老者道:“你奶奶的,我是那样的人么?” 老妇人道:“你别骂我。” 老者疑问道:“我就骂你,怎地了?你奶奶的,你妈妈的。” 老妇人道:“你骂我也不打紧,就怕骂到你自己头上去。我奶奶不是你奶奶么?我妈妈不是你妈妈么?” 老者口气微重,道:“我只骂你奶奶,又没骂我奶奶。我骂的便只是你,与我何干?” 云兮心中更觉狐疑,暗想:“这两人当真有趣,听声音年纪一大把了,大半夜的,怎地在船上拌嘴?奇怪的是,如此的孩子气。” 老妇人道:“你简直胡乱放屁,胡说八道。哎,你问问岸上那人,我奶奶是你奶奶么?” 老者道:“好啊,我问问他,”提高了声音,遥遥问道:“哎,岸上的那人,我奶奶是她奶奶么?” 云兮听他口气粗鲁,本不想答他之言,却又觉得不妥,只好问道:“你是问我么?” 老者道:“你这不是废话么?你看看这日四下还有人么?我不问你,却又问谁?” 云兮挠了挠头,道:“二位因何争执,在下无从得知。只是这‘奶奶’之说,颇为奇怪,你二位有各自的奶奶,你的奶奶,怎么会是这位的奶奶?”说到这里,朝靠自己这边的小船指了指。 那艘小船上坐的正是那个老妇人。 老者听他说罢,“哈哈”大笑,似乎对他的回答极为满意,说道:“听你的声音,原来是个小屁孩,不过你说得很对,我很是喜欢。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少陵野老曾说:‘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何必先同调。’,之前本来以为是屁话,现在却觉得有点意思。” 云兮听他语无伦次,道“交朋友”和杜甫的这一句诗是听懂了,心中讶异,问道:“你是说,你要和我交朋友?” 老者道:“不错,不错,你交不交朋友?”云兮哑然失笑,道:“交朋友哪有这般容易?” 他这句话说得极轻,未曾料到老妇人耳朵灵得紧,冷声道:“听到了么,你这回是热脸去贴冷屁股,人家不想与你交朋友呢。” 老者鼻中“哼”的一声,詈骂道:“放你妈的屁!” 老妇人忙接口道:“我妈就是你妈。”老者别开脸去,道:“我懒得理你。喂,岸上的,你是她说的这样么?” 云兮听他们二人又起争执,忙摆了摆手,连声道:“不是的,林……”想到林杏说的那句“多交朋友”的话,道:“很高兴站在这里与先生说话,只是在下年纪幼小,如何敢与先生谈‘交朋友’三字。” 老者骂道:“你奶奶的,你是嫌弃我老了?什么老,什么少的,你不肯与我交朋友,除非你是群英会中之人。” 云兮忙摇了摇头,道:“我不是群英会的人。” 那老者脸色微喜,道:“这么说,你便是我的朋友。朋友,请上船说话。”说着竟然将船驶得靠向云兮立足的地方来。 云兮只觉他说话匪夷所思,又没见他是如何划的船,心中一愣,暗想:“难不成这两人是魑魅?”一时踌躇不已,不知该不该跳上船去。 那老者颇不耐烦,一下站起身来,云兮突觉眼前一晃,便觉一只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往外一扯,他只觉一股力道袭来,身不由己,身子腾空而起,落在之时,竟已到船上。那拉他之人,正是方才说话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