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纳米猎杀)》 预言 在五十年到一百年之内将会出现一个新的生物纲。就它们起源于人类的设计而言,那一类生物将会是人工的。但是,它们将会繁殖,将会“进化”为与其最初形态不同的某种东西;它们将会——按照对这一概念的任何合理定义——“具有生命”……进化性变化的速度将会异常迅速……它对人类和生物圈的影响可能非常巨大,将会远近超过工业革命、核武器和环境污染。我们现在必须采取措施,以便控制人工生物的出现…… ——杜瓦内·法默和阿莱塔·贝林 1992年 有许多人——其中包括我自己——对这种未来技术的后果感到相当不安。 ——k·埃里克·德雷克斯勒 1992年 绪言:21世纪的人工进化 我们周围的世界处笑变化之中这一看法纯系老生常谈;我们很少领会到它的全部隐含意义。例如,我们通常认为,流行病在传播过程中不会改变性质。我们还认为,植物和动物在数天或数周之内不会出现进化,但是,实际情况却真的如此。而且,我们通常不会想到,在我们周围的绿色世界中进行着一场持续不断、十分复杂的化学战争——植物为应付昆虫攻击而产生杀虫剂,而昆虫又不断发展出对杀虫剂的抗药性,但是,这也是实际发生的情况。 假如我们要把握大自然的实质——假如我们能够认识进化的真正意义——那么,我们将会看到这样一个世界:在那里,每种活着的植物和动物每时每刻都处于变化之中,与其他的植物和动物连行着互动作用。全部生物种群一直处于兴旺与衰落、设法生存和作出变化的过程之中。这种生生不息、永不停止的变化就像大海里的波浪和潮汐一样,不可避免,不可阻挡;这意味着在这样的世界中,人类的所有行为必然具有难以预料的结果。我们称为生物圈的整个系统非常复杂,我们无法事先了解我们行为的后果。1 这说明了这一事实的原因:甚至我们过去最文明的举动也导致了令人不快的结果——要么是因为我们的认识有所局限,要么是因为不断变化的世界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对我们的行为作出了反应。从这个观点来看,环境保护史与环境污染史一样令人感到沮丧。例如,任何愿意坚持认为成片砍伐森林的工业政策比防火的生态政策造成的危害更大的人忽视了这一事实:这两项政策都被人们以绝对的信念加以实施,这两项政策都无法挽回地改变了原始森林的状态。这两项政策提供了充足证据,说明了人类在与环境相互作用中表现出来的标志性特征——顽固的自负自大。 生物圈对我们的行为作出的反应是无法预料的,这一事实不是要我们无所作为的托辞。但是,它是一种有力的观点,要我们小心从事,要我们对自己的所有信念和行为持试探性态度。不幸的是,我们这个物种过去的所作所为却非常缺乏小心谨慎的态度。难以设想我们在将来会采取什么不同的行为方式。 我们认为我们理解自己的行为。我们一直持这样的观点。我们根本不可能承认人类在历史上犯过错误,所以在将来有可能出错。非但如此,每一代人都轻描淡写地对待从前的错误,认为它们是平庸之辈考虑不周的结果,所以非常自信地去犯下新的错误。 我们是这个星球上能够拥有自我意识的仅有三个物种之一;2然而,自我欺骗可能是我们这个物种具有的一种要更为显著的特征。 【1这种不确定性是所有复杂系统——其中包括人造系统——的特征。1987年10月的一天,美国股票市场狂降了22%,在那以后实施了新的规定来预防股票价格出现类似的陡然下降。但是,人们无法预测这些规定究竟会增加稳定性,还是使情况恶化。根据约翰·l·卡斯蒂的说法,“对纽约股票交易所的管理者来说,强制实施这些规定只是一种权衡利弊之后所冒的风险。”见卡斯蒂撰写的极具可读性的著作《可能的世界》(纽约:威利,1997年)第80页。】 【2已被令人信服地证明具有自我意识的动物只包括人类、黑猩猩和猩猩。与广为流传的观念相反,关于其他动物——如海豚和猴子——具有自我意识的看法尚未得到确证。】 在21世纪的某个时刻,我们纳自我欺骗的鲁荠性将会与我们的不断发展的技术力量发生碰撞。这种碰撞出现的一个领域是纳米技术、生物技术和计算机技术三者的交会点上。所有这三种技术的共同之点是,它们可以将具有自动复制能力的独立存在体释放到环境之中去。 我们与第一个具有自动复制能力的独立存在体——计算机病毒——相处的时间已有数年了。此外,我们已经开始对生物技术导致的问题有了一些实际体验。最近有报称,经过转变的玉米基因已经出现在墨酉哥土生的玉米之中——尽管法律上禁止那样做,也有人努力去防止那样的事情出现;该报告是我们在控制人类技术方面可能要经历的漫长而艰难的旅程的第一步。与此同时,长期存在的关于生物技术基本安全性的观念——那些观念20世纪70年代以来被绝大多数生物学家大力宣传——现在看来已不那么可靠了。2001年,澳大利亚的研究人员无意中制造出了一种具有毁灭性的病毒;这已经促使更多人重新审视原来的一些假设1。显然,我们将来不会像过去那样对这类技术持漫不经心的态成了。 纳米技术是这三项技术之中的最新进展,而且从某些方面看是最为激进的。它是人类为制造体积非常微小——100纳米,或者说1米千万分之一的机器所进行的探索。那种机器的体积仅为人类头发直径的千分之一。专家学者们预测,那样的微型机器将会提供包罗象的各种东西,比如微型化计算机、治癌新法以及新的武器。 纳米技术这概念可以追溯到1959年由理查德·范曼所作的题为《在底部还有大量空间》的演说2。尽管传媒持续不断地大肆渲染,这个领域在40年之后仍旧处于婴儿阶段。然而,有关的实际应用如今正在取得进展,用于研究的资金金出现激增。大型企业——如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富士通株式台社、因特尔公司——投入了巨资进行研究。在过去两年中,美国政府在纳米技术上花费了10亿美元。 与此同时,纳米技术已被用于生产防晒霜、抗污织物及汽车上使用的合成材料。它们将很快被用于制造非常微小的计算机和贮存元件。 除此之外,人们期待已久的某些“神奇”产品也已开始向世。2002年,一家公司生产出可以自动清洗的窗户玻璃;另外一家公司制造出具有抗菌和消炎特性的纳米晶体伤口敷料。 在现阶段,纳米技术主要是一种材料技术,但是其潜在能力远远超过了这一范围。对具有自体再生能力的机器的探索已经持续了数十年之久。1980年,美国国家航空和航天局的一份文件探讨了几种制造这类机器的方法。10年以前,两位知识渊博的科学家认真对待了这一问题: 在50年到100年之自将会出现一新的生物纲。就它们起源于人类的设计而言,那一类生物将会是人工的。但是,它们将会繁殖,将会“进化”为与其最初形态不同的某种东西;它们将会——按照对这一概念的任何合理定义——“具有生命”……进化性变化的速度将会异常迅速……它对人类和生物圈的影响可能非常巨大,将会远远超过工业革命、核武器和环境污染。我们现在必须采取措施,以便控制人工生物的出现……3 纳米技术的主要支持者k·埃里克·德雷克斯勒也表达了类似的关注: 有许多人——其中包括我自己——对这种未来技术的后果感到相当不安。我们说的是,人类改变的东西如此之多,社会因为准备不足而对其处置不当的危险非常之大。4 即使根据最乐观的(或者说最可怕的)预测,那样的生物体很可能在未来数十年时间里出现。我们可能希望,到它们出现时,我们已经就如何控制具有自体再生能力的技术达成了国际共识。我们可以期望那样的控制将会得到严格实施;我们已经学会了以20年前无法想像的严厉方式来对付计算机病毒制造者。我们已经学会了如何把黑客送进牢狱。违规行事的生物技术人员将会很快加入那些黑客的行列。 【1见杰克逊·r·j、a·j·拉姆齐、s·比顿、d·f·霍尔和i·a·拉姆肖撰写的文章《重组的小鼠脱脚病毒分泌的小鼠白细胞介索-4抑制溶性淋巴细胞反应,克服对老鼠痘疮病毒的遗传抗性》(《病毒学刊》75:1205-1210)。 【2范曼·r·p《在底部还有大量空间》(工程与科学》23(1960),第22页。) 【3法默·j·杜瓦内和阿莱塔·贝林《人工生命:未来的进化》,见圣菲研究院复杂性科学研究所的c·g·朗顿、c·泰勒、j·d·法默和s·拉斯马森编《人工生命ii》,项目第x卷(加利福尼亚雷德伍德市:艾迪·韦斯利,1992年)第815页。 【4k·埃里克·德雷克斯勒《纳米技术概论》,见马库斯·克鲁门纳克尔和詹姆士·刘易斯编《纳米技术的前景:走向分子制造(关下纳米技术的第一次全体会议事项:开发、应用和机遇)》(纽约:威利父子公司,1995年),第21页。 诚然,我们无法形成控制手段的情况总是可能出现的。或者说,有的人可能以超过任何人想像的速度,设法制造出人工的、具有自体再生能力的生物体。在那样的情况下,其后果的严重性是难以预测的。这就是这部小说的主题。 迈克尔·克莱顿 2002年于洛杉矶 开篇 现在是午夜。房子里一片漆黑。我无法肯定这件事情的结果将会怎样。孩子们病得非常厉害,一个个在不停地呕吐。我可以听到儿子和女儿在不同的浴室里呕吐的声音。几分钟之前,我过去检查了他们的情况,想看一看症状如何。我对小女儿感到担心,但是,我还是得让她也吐。那是她惟一的生存希望。 我觉得自己没有得病,至少现在没有。但是情况不妙:参与这件事情的大多数人都已死去。而且,还有许多东西我无法确定。 整个设施已经被毁,但是我不知道我们的处理是否及时。 我在等待梅。她12小时之前到帕洛阿托的实验室去了。我希望她一切顺利,我希望她使那儿的人意识到情况的紧迫性,我一直希望听到实验室方面的消息,但是到现在为止却渺无音信。 我的两只耳朵里嗡嗡作响,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另外,我觉得自己的胸部和腹部有跳动感。小女儿实际上没有呕吐,只是在吐口水。我现在头晕目眩,但愿自己不会丧失知觉。孩子们需要我,特别是我的小女儿更需要。他们被吓坏了,我不责怪他们。 我也被吓坏了。 我坐在黑暗之中,难以相信一周之前我的最大问题是找一份工作。现在看来,那几乎显得可笑了。 但是,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 第1天 上午10点04分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 我以前从来没有打算成为全职丈夫、居家丈夫、全职爸爸,随你怎么叫都行——没有什么现成的字眼适合它。但是,这就是我在过去六个月中所干的事情。此刻,我正在圣何塞城里的克雷特巴雷尔商店里挑选一些备用的玻璃杯,我还发现店里出售的餐具垫品种也不错。我们需要添置一些餐具垫;朱丽亚一年前购买的椭圆形编织垫子已经破旧不堪,网眼里塞满了儿童食品的碎末。麻烦的事情在于,它们是编织的,你无法清洗。所以,我在陈列架前停下脚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餐具垫。我觉得那些淡蓝色的挺不错,配我要的蓝色餐巾正合适。后来,一些黄色的餐具垫吸引了我的目光。它们看上去鲜艳夺目,所以我也买了一些。货架上不够六个,我觉得最好买六个,所以我请售贷小姐到后面看看是否还有存货。她转身离开之后,我把那种餐具垫摆在桌子上,放上一个白色盘子,然后在它旁边配上一张黄色餐巾。这套搭配看上去赏心悦目,我心里开始觉得,或许我应该买八个,而不是六个。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朱丽亚。 “嗨,亲爱的。” “嗨,朱丽亚。怎么样?”我问她。 我可以听到她周围的机器正在运行,一种稳定的喀嚓声,可能是电子显微镜的真空泵发出的声音。她的实验室里有几台扫描电子显微镜。 她问:‘你在干什么呀?” “正在买餐具垫。” “哪里?” “克雷特巴雷尔。” 她咯咯直笑:“你是那里惟一的男人吧?” “不会吧……” “嗯,那还不错,”她说。我听得出来,朱丽亚对这样的对话全无兴趣。她想说别的什么事情,“听我说,我想告诉你、杰克真的不好意思开口,我今天又要很晚才能回家。” “嗯,嗯……” 那位售货小姐回来了,手里拿着几个黄色餐具垫。 我手里抓着话筒,示意她过来。我伸出三个手指,她放下下三个餐具垫。 我问朱丽亚:“一切都好吧?” “嗯,还是像往常一样。我们要通过卫星向亚洲和欧洲的风险投资者传输演示,我们这端的卫星连接出了一点毛病,因为他们运来的图像传送车——哦,这些东西你不想听……总之,我们将要耽搁两个小时,亲爱的。或许更久点。我最早也要到8点才能回家。你能不能让接让孩子们吃饭,然后照顾他们睡觉?” “没问题。”我回答说。 事实上不是没有问题。我已经习惯了。最近,朱丽亚一直都在长时间加班。大多数晚上她回家时,孩子们已经进入了梦乡。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她供职的公司——正在努力筹集更多风险投资,其总金额高达2,000万美金,这给雇员们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其中一个特殊原因是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正在研发一种被公司称为“分子制造”的技术——不过,大多数人管它叫纳米技术。但是,风险投资者们如今并不青睐纳米技术。在过去10年里,据称即将面世、但是后来始终停留在实验阶段的产品已经让许多风险投资者大呼上当。那些风险投资者认为,纳米技术是一种空口诺青,不会形成产品。 没有必要给朱丽亚讲这些;她自己曾在两家风险投资公司供职。她当初学的是儿童心理学,结果却干上专业性“技术孵化”工作,帮助初创的技术公司步入正轨。(她曾开玩笑说,她干的任然是儿童心理工作。)后来,她停止为公司提供咨询服务,转而在其中一家担任了全职工作。她现在的头衔是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副总裁。 朱丽亚认为,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已经取得了几项突破,在这个领域中处于遥遥领先的地位。她认为他们的公司过不了几天就会搞出商业产品的原型。但是,我对她的看法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听我说,杰克,我想告诉你,”她的话音中带着内疚,”埃里克会不开心的。” “为什么?” “怎么说呢……我向他许过愿,和他一起去看比赛。” “朱丽亚,你怎么会这样呢?我们谈过关于作出类似许诺的问题。你根本不可能去看那场比赛。3点钟弄始。你干吗告诉他你可以去呢?” “我本来以为可以想办法去的。” 我叹了一口气。我告诉自己,她这样做是表示关心。“好吧。别着急,宝贝,我会处理的。” “谢谢。哦,杰克。还在选餐具垫?什么款式的都行,不过别买黄色的,好吧?” 她说完便挂了电话。 晚餐我准备了意大式面条,因为家里人一直都喜欢它。到了8点钟,两个小的孩子已经入睡,尼科尔还在做家庭作业。她12岁,10点之前必须上床——当然她不愿意她的任何一位朋友知道这一点。 最小的孩子阿曼达刚满9个月,她开始学着到处爬,可以抓着东西站立起来。埃里克8岁,他是个足球小子,除了打扮成骑士模样,挥舞塑料剑追着他姐蛆满屋跑的时间之外,整天都想踢球。 尼科尔正处于青春羞涩期,埃里克最喜欢干的事情是抓着她的乳罩在家里跑,口里高叫:“尼基戴乳罩罩!尼基戴乳罩罩!”尼科尔保持矜持,不愿去追赶,嘴里恨恨地说“爸爸,他又来了!爸爸!”遇到这种情况,我只得追赶埃里克告诉他不要乱动姐姐的东西, 过就是我生活的内容。被电子媒体公司解雇之后,我最初还觉得为小孩解决纠纷是有趣的事情,而且,它看来与我原来干的工作差别不大。 我在电子媒体公司担任程序设计部门的主管,手下是一帮才华横溢的年轻程序编制员。我在40岁就太老了,自己已经不能编写编写程序的工作了——那是年轻人干的事情。所以,我管理那个团队,那是一份全职工作。与硅谷的大多数程序编制员类似,我的团队似乎处于没完没了的危机之中:保时捷车被撞毁,夫妻之间行为不忠,找情人出了问题,父母之间的激烈争吵,服用毒品产生反应,所有这一切被强加在硬逼着干的工作时间表之上——通宵达旦的马拉松式工作依靠健怡可乐和太阳牌炸薯片来提供能量。 但是,那份在前沿领域中的工作十分有趣,我们编写的东西被称为分布式并行处理程序或基于智能体的程序。那种程序在计算机里面创造出虚拟的智能体,然后让它们产生互动,以便解决现实世界的问题,从而模拟了生物学过程。这说起来不可思议,但是却很奏效。例如,我们编制的一种程序模拟蚂蚁的觅食行为——蚂蚁寻找到达禽物的最短路径的方式——以便在电话网络中找出最佳通道。其他程序模拟了白蚁、成群飞翔的蜜蜂和潜伏追捕猎物的狮子。 那时的工作很有趣,假如我当初愿意承担更多的职责,我可能仍然在那家公司供职。在公司工作的最后几个月里,我受命负责安全工作,取代了一名已在那个职位上干了两年的外聘技术顾问。他没能保护好公司的源码,直到使用了该源码的一种程序在台湾市场上销售时才知道被盗的情况。实际上,那是我分管部门的源码——用于分布式并行处理程序的软件。那就是被盗的源码。 我们知道它是同样的源码,因为没有谁动过那个叫做复活节彩蛋的程序。程序编制员们一直将复活节彩蛋插入他们的编码之中,那些小东西没有什么实际作用,放在那里只是为了好玩。那家台湾公司原封不动地照抄,使用了我们的源码。结果,一按alt-shift-m-9键就会开启一个窗口,显示我们公司的一名程序编制员的婚姻状况。这是明显的偷盗行为。 当然,我们提出了起诉,但是我们公司的老板唐·格罗斯希望确保将来不会出现类似的问题。于是,他任命我负责安全工作。我对源码被盗的事情非常生气,所以顺理成章地接受了那份工作。那只是兼职,我仍然管理我的部门。我上任之后的第一项任务是监管计算机使用情况。那是心照不宣的做法,这些年来,80%的公司都监视工作人员使用计算机终端的情况。他们有的采用电视摄像,有的记录键盘使用情况,有的浏览电子邮件中的某些关键词语……可供使用的现成程序非常多。 唐·格罗斯是一个厉害的家伙,一名从来没有失去军人风格的前海军陆战队士兵。我向他汇报新装系统的情况,他问:“但是,你不会监枧我的计算机,对吧?”我回答说,当然不会。实际上,我已经设计好程序,以便监视公司里每一台电脑——他的那台也不例外。两周之后,我通过该程序发现,唐与公司财务部的一名姑娘有婚约外情,并且授权她使用公司的轿车。我去了他的办公室报告说,根据对财务部的珍妮实施的电笑邮件监控,看来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与她好上了,她可能得到了她不应有的公司福利。我告诉他,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如果他们继续使用电子邮件,我很快就会查一个水落石出。 我知道唐会明白我的暗示,他的确也有所收敛。但是,他后来从家里发送了暴露出蛛丝马迹的电子邮件,他完全没有想到所有的信息都会通过公司的服务器,然后被我照单全收。我就是通过那些电子邮件了解到,他正在将软件“减价出售’给外国销售商,将数额巨大的“咨询费”汇入了在开曼群岛开设的一个户头上。那种做法显然是不合法的,我不能视而不见。我向自已的律师加里马德尔请教,他建议我辞职。 “辞职?”我问。 “对,辞职。” “什么理由?” “谁会在乎理由?别的公司开出了更好的条件,健康问题,或者家庭问题,家里出了麻烦,赶快离开那里。辞职。” “别急,”我说“你认为是他在犯法,而我却应该辞职?这就是你的建议吗?” “不是,”加里解释说,“作为你的律师,我的建议是,如果你了解任何非法行为,你就有责任举报。但是,作为你的朋友,我的建议是,闭上你的嘴巴,赶快离开那里。” “看来有点像懦夫的行为。我觉得应该告诉公司的出资人。” 加里叹了一口气。他抓住我的肩膀:“杰克,”他说,“那些投资人可以自己去查。你他妈的从那里躲开。” 我觉得那样做不对。我当初听说自己的源码被盗时,心里觉得十分气愤。现在,我倒很想知道它是否真的被盗了。或许,它是被卖掉的。我们是一家私人控股公司,我将情况告诉了一位董事会成员。 我没有料到他也染指其中。我第二天就被炒了鱿鱼,理由是严重失职和行为不轨。他们提出要告我,我被迫签署了一大堆保密协议,以便获得解雇金。我的律师代我处理相关文件,他每见到一份新文件都会叹一口气。 事情了结之后,我和律师走出房门,见到了暖洋洋的阳光。我如释重负地说:唉,至少算是结束了。”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你为什么这样说?”他问。 因为事情并没有结束。不知道怎么的,我成了一个被打上标记的人。我的条件非常优秀,而且我曾经在一个热门领域中工作过。但是,当我去求职时,我看得出来他们对我不感兴趣。更糟糕的是,他们面对我时显得尴尬。硅谷覆盖着一个面积宽阔的区域,然而它是一个小世界。消息传播很快。 后来我在面试中见到了一位曾经打过交道的招工人员,他的名字叫特德·兰多。前一年,我曾经在青少年棒球联赛中指导过他的孩子。 面试会结束之后,我问他:“你听说过我的什么情况没有?” 他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听说过。” 我说“特德,我在10天里见了10位招工人员。告诉我吧,” “没有什么可说的。” “特德、’ 他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文件,两眼看着那些纸页,而不是我,他叹了一口气。“杰·克福尔曼。制造麻烦的人,难以合作、好斗、鲁莽。没团队精神。”他犹豫片刻,然后说:“据说你参与了某种交易。他们没有明说,某种秘密变易。你在受益的一方。” “我在受益的一方?”我惊讶地问。 我觉得怒火中烧,开始进一步解释,后来却意识到当时的行为很可能显得鲁莽,好斗。于是,我闭上嘴巴,向他表示谢意。 在我离开时他告诉我:“杰克让自己轻松一下吧。等一段时刚再说。硅谷里的事情变化很快。你的个人简历不错,你的能力结构非常优秀。等到……”他耸了耸肩膀。 “两个月?’ “依我看4个月。可能5个月。” 不知何故,我觉得他是对的。从那以后,我不再急着去找工作。我开始听到传言说,电子媒体公司将要破产,可能会面临起诉。我已经闻到了将要出现的起诉的气味,但是除了等待之外别无他法。 早上不上班那种怪异的感觉慢慢消退。朱丽亚每天工作很长时间,孩子们对我有许多要求。如果我在家里,他们都会找我,不去找女佣玛丽亚。我开始送他们上学,接他们回家,送他们去看病,矫正牙齿,去参加足球训练。我最初做的晚饭非常糟糕,但是后来有了进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此时我正在克雷特巴雷尔商店里选购餐具垫和餐桌用品。我对这样的生活已习以为常。 朱丽亚在9点30分左右回家。我正在观看电视上转播的巨人队的比赛,没有注意到她。她走了进来,亲吻我的后颈。她问:“他们都睡了吗?” “尼科尔还没有。她在做家庭作业” “嘿,这么晚了,她还不睡觉?” “不晚,亲爱的。”我说,“我们说好的。她今年长大了,可以10点钟睡觉,记得吗?” 朱丽亚耸了耸肩膀,似乎她已经忘记了。或许,她真的忘记了。我们两人之间经历了某种角色转换;她过去对孩子的事情知道得更多一些,但是,现在轮到我了。有时候,朱丽亚对此感到有些不悦,这样的经历在她看来是一种权力的丧失。 “小女儿的情况怎样?” “她的感冒好了一些。只是觉得鼻塞。饭量也增加了。” 我和朱丽亚一起走进孩子们的卧室。她走进婴儿房,俯身朝着儿童床,深情地吻了吻熟睡之中的孩子。我看着她,觉得母亲身上有一种父亲绝对无法相比的关爱。朱丽亚与孩子们之间存在着某种我无法拥有的联系。或许,那至少是一种迥然不同的联系。她听了听婴儿发出的轻微呼吸声,然后说:“对,她好些了。” 接着她进了埃里克的卧室,将便携式“游戏小子”游戏机从床罩上拿开,冲着我皱了一下眉头。我耸了耸肩膀,心里闪过丝不快;我知道,埃里克在该睡觉的时候玩“游戏小子”,但是,我当时正忙着照顾小女儿上床,没有去管他。我本来以为,朱丽亚应该对此表示理解。 最后,她走进尼科尔的卧室。尼科尔正摆弄着笔记本电脑,看见她母亲进来时啪的一声合上盖板。 “嗨,妈妈。” “你这么晚了还没有睡觉。” “不晚,妈妈……” “你应该做家庭作业” “我已经做完了。” “那么,为什么没有睡觉?” “因为……” “我不愿看到你整夜在电脑上和朋友聊天。” “妈妈……”她的声音中带着痛苦。 “你在学校里每天和他们见面,应该谈够了。” “妈妈……” “别望着你父亲。我们知道,他总是惯着你。现在是我在和你说话。” 她一声叹息:“我知道了,妈妈。” 这样的对峙在厄科尔与她母亲之问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我想,这在她这样的年龄段中是正常的,但是,我觉得我应该表示自己的意见。朱丽亚已经疲惫了;她疲惫时会变得态度严厉,颐指气使。我伸出手,拍着她的肩膀说:“对每个人来说都很晚了。喝一杯茶吧?” “杰克别搅和。” “我没有,我只是——” “不,你在搅和。我在和尼科尔说话,你却插了进来,你总是这样。” “亲爱的,我们一起说好的,她可以在10点睡觉,我不明白这是在——” “但是,她如果做完家庭作业,就应该睡觉。” “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不愿让她没日没夜地玩电脑。” “她没有,朱丽亚。” 过时,尼科尔泪流满面,哭喊着猛地站了起来。“你老是指责我!我恨你!”她冲进浴室,砰的一声关上门。那一声巨响吵醒了小女儿,她开始大哭起来。 朱丽亚转过头来对我说:“请你让我自己来处理,杰克。” 我回答说“你是对的。对不起。你是对的。” 实际上,那并不是我的心里话。我越来越觉得,这房子是我的,孩子们也是我的。在我把一切安顿妥当之后——按照我喜欢的方式,按照一个家里应有的方式安顿妥当之后——她在很晚的时候闯入了我的房子。而且,她这是在小题大做。 我觉得她一点道理也没有。我觉得她是错的。 我注意到,类似的情况在过去几周里越来越频繁了。最初,我以为朱丽亚会因为她常常不在家里而感到内疚。接着,我觉得她是在重新树立她的权威,试图重新夺回已经被我握在手里的家庭控制权。后来我以为那要么是因为她太累,要么是因为她的工作压力太大了。 但是,我最近感觉到,我是在为她的行为寻找借口。我开始意识到朱丽亚身上发生的变化。她变得冷漠,而且不知何故情绪变得更焦虑,态度变得更粗暴了。 小女儿号啕大哭起来。我把她从儿童床里抱起来,一只手搂着她哄着,一只手摸了摸尿布,看一看它是否湿了。它是湿的。我把她仰放在梳妆台上,她又大哭起来,我摇了摇她最喜欢的响尾蛇玩具放在她的手里。她安静下来,两腿乖乖地伸开,让我给地换尿布。 “我来换。”朱丽亚说着,走了进来。 “没事儿。” “我把她吵醒的,该找来换。” “亲爱的,真的没事儿。” 朱丽亚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吻着我的后颈。“对不起,我太蠢了。我真的很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让我来给孩子换尿布吧,我很久没有照料她了。” “没事儿。”我说着挪了一步,她靠近孩子 “嘁小乖乖。”她说着抚弄孩子的下巴。“我的小宝贝过得怎么样?”她的这番举动使孩子手里的塑料响尾蛇落了下来,孩子开始哭起来,在梳妆台上扭功。朱丽亚没有注意到孩子大哭的原因是塑料响尾蛇掉了;她嘴里发出安慰的声音,试图给孩子换上新尿布;但是,孩子身体不停地扭动,两条小腿不停地乱蹬,便她难以摆弄。“阿曼达,别这样!” 我说:“她现在就是这样,” 此话一点不假阿曼达正处笑主动抗拒更换尿布的阶段。而且,她的两腿可能拼命地乱蹬。 “怎么说呢,她该停下来了。停下!” 孩子越哭声音越太,她试图转过身去。有一条粘胶带脱落了,尿布滑落下来。阿曼达正滚向梳妆台的边缘。朱丽亚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背部。阿曼达乱蹬的小腿并没有停下。 “去你妈的,我叫你别动!”朱丽亚大吼一声,打了一下孩子的腿。孩子哭得更厉害了,两腿也蹬得更厉害了。“阿曼达!停下!停下!”她又打了孩子一下。“停下!停下!” 我在那一瞬间没有任何反应。我被她的行为给惊呆了。我不知所措。孩子的两条小腿红亮亮的。朱丽亚还在打她。 “亲爱的……”我说着俯身护住她,“别——” 朱丽亚勃然大怒:“你他妈的干吗总是管我的事?”她大声叫道,用力敲打着梳妆台,“你他妈的有什么毛病…’ 她说完,跺着脚离开了房间。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手把孩子抱起来:阿曼达不昕安慰,号啕大哭起采,既感到痛苦又感到困惑。我心里想,我得给她一瓶喝的,才能哄她去睡觉。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部,她慢慢地安静下来。接着,我给她换上尿布,抱着她走进厨房去热牛奶。 厨房里的灯光不强.只有餐台上亮着日光灯。 朱丽业坐在餐桌旁边,手里抓着一瓶啤酒喝着,两眼目光迟钝。“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工作?”她问。 ‘我正在找。” “真的?我觉得你根本就没有试。你最后一次见招工人员是什么时候?” “上周。”我回答说。 她哼了一声:“我希望你抓紧时间找到一份工作,”她说,“因为目前这样的情况都快要把我给逼疯。” 我强咽怒火:“我知道。每个人找工作都难。”我解释说。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不愿意再吵下去。但是我偷偷地从侧面看着她。 36岁的朱丽亚依然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身材娇小,长着黑色眼睛和黑色头发,鼻子朝上翘,而且还有被人称为热情奔放或生动活泼的性格。与许多技术管理人员不同,她既迷人又大方。她善于与人交往,具有很强的幽默感。多年之前,当我们刚刚有了第一个孩子尼科尔时,她回家后常常给我讲许多关于她的那些风险投资伙伴的可笑怪癖。我们那时候就坐在这张餐桌旁边,直笑得我觉得喘不过气来,而小乖乖尼科尔会拉着她的手臂问:“干吗这么开心,妈妈?干吗这么开心,妈妈?”因为她想知道笑话的滑稽之处。当然,我们那时是无法向她解释清楚的,不过,朱丽亚似乎每次总是要给尼科尔讲一个“简单易懂的”新笑话,让她也可以与我们一起分享欢笑。朱丽亚真的具有观察生活中可笑之处的才能。她那时以善于泰然处世而闻名;她几乎从来就不会发脾气。 当然,现在她已经火冒三丈,甚至不愿意看我了。她坐在圆形餐桌的光线阴暗处,跷着二郎腿,不耐烦地晃动着,目光直愣愣的。我看着她,觉得她的样子有些变了。当然,她最近体重有所减轻,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工作压力大。她的脸庞上原有的某种温柔的东西已经不复存在;她的颧骨更加突出,下巴显得更尖了。这更使她显得神色严厉,但是在一定意义上也更有魅力了。 她的衣着也有了变化。朱丽亚今天穿着深色裙子,白色上衣,一副标准的职业女性打扮。但是,这条裙子的颜色比通常的更明快。我注意到她那条正在晃动的腿:她穿着一双露出后跟的高跟鞋,她曾经管它叫性感鞋。她平常从来不穿那样的鞋子去上班的。 就是在这一瞬间,我发觉她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她的举止、她的外貌、她的情绪、她的一切。我顿时如梦方醒:我的妻子有了外遇。 炉子上烧的水开始冒气,我取出了奶瓶,放在小臂上试了试温度。它太烫了,我得等一会儿,让它冷却下来。孩子开始哭泣,我把她放在肩上,一边轻轻抖动,一边在厨房里走动。 朱丽亚一直没有看我。她只是晃动着那条腿,目光直愣愣的。 我在什么地方读到过,这是一种综合征:丈夫失去了工作,他的男人魅力减退,他的妻子不再尊敬他,开始在外晃荡。我是在《魅力》、《红色手册》或者扔在家里的某一本类似的杂志上读到的;我是在等待洗衣机完成工作程序,或者等待微波炉给汉堡解冻时浏览那本杂志的。 但是,我现在心里诵起种种困惑不解的感觉。这是真的吗?我是否太累了,无中生有地胡思乱想?她穿紧身裙,穿不同的鞋子,这究竟又有什么关系呢?时尚在变。人们在不同的日子里都有不同的感觉。仅仅因为她有时发火,这就意味着她有了外遇?当然不该这样。或许,这只是因为我觉得自愧弗如,觉道自己没有吸引力罢了。这些或许就是我流露出来的不安感。我的思绪顺着这个方向游荡了片刻。 然而,由于某种原因,我无法说服自己。我敢肯定那是真的。我和这个女人共同生活的时间已经超过了12年。我知道她发生了变化,而且我知道变化的原因。我可以感觉到某个人的存在,某个局外人,某个闯入我们之间关系的人。我确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这使我心里一惊。我是从骨子里感觉到的,它就像我体内的一种疼痛。我不得不把身体转开。 小女儿伸手抓住奶瓶,汩汩地吸吮起来。在灯光暗淡的厨房里,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那种特别的注视方式是小孩子才有的。看着她的样子,我的心绪有所平静。过了片刻,她闭上了眼睛,接着她的嘴巴松弛下来。我把她扛在肩膀上,一边拍着她的背部,一边往卧室走。大多数父母想要孩子打嗝在拍孩子的背部时用力过大。最好的办法是用手掌抚摸孩子的背部,有时候仅用两个手指顺着脊梁骨往下按摩,她轻轻地打了一个嗝,然后放松下来。 我把她放进儿童床,然后打开了夜灯。这时候,房间里仅有的光线来自角落里泛着淡蓝色的鱼缸。一条身体柔软的小鱼沿着鱼缸底部缓缓游动,引出一串气泡。 我转身正准备离开,这时看见过道里朱丽亚的侧影,她身后的灯光照在她的黑发上。她一直在观察我。我无法看清她的面部表情。她缓步向前,我浑身一紧。她伸手搂着我,把头靠在我的胸前。“请原谅我吧,”她说,“我真混。你干得不错。我只是感到妒忌,没有别的意思。”我的肩膀被她的泪水浸湿了。 “我能理解,”我说着伸手搂着她,“没有什么。” 我等待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可是我做不到。我内心充满怀疑和戒备。我对她产生了一种不好的感觉,那样的感觉没有消失。 她淋浴后走进卧室,用毛巾擦着头发。我坐在床上,努力去看剩下的比赛。我突然想到,她以前在晚上从不淋浴。朱丽亚总是在早上上班之前淋浴。这时我才反应过来,现在她常常回家后径直去淋浴,然后才出来跟孩子们打招呼。 我的身体仍然紧张。我关了电视。我问:“演示搞得怎样?” “你说什么?” “演示。你们今天不是搞了演示吗?” “哦,”她说,“哦,对。我们是进行演示。一切顺利,我们终于弄好了。由于改变了时间,德国的风险投资者没能看到全部内容,但是——喂,你想看一看吗?” “你说什么?” “我复制了一份。想看一看吗?” 我感到惊讶,我耸了耸肩:“好,看吧。” “我真的想知道你的看法,杰克。” 我从她的话语中察觉到一种施舍的口气。我的妻子要我参与她的工作,使我感到自己是她的生活的一部分。我看着她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张dvd光碟。她把光碟放进播放机,然后上床和我坐在一起。 “你们今天演示的是什么?”我问。 “新的医学成像技术,”她答道,“我可以告诉你,这东西真的很棒。”她身体往上移动,靠在我的肩上。一切都显得非常温馨,与从前的情形一模一样。我仍旧觉得不自在,不过还是伸手搂住她。 “喂,”我问,“你现在怎么晚上洗澡,而不是早上呢?” “我不知道,”她回答说,“真的吗?我想是吧。晚上洗容易些,亲爱的。早上太忙,我最近一直要接从欧洲传来的会议电话,那些电话占用了太多时问——好了,开始了。”她说着,伸手指着电视屏幕。?”我看见了黑白扰频信号,接着出现了图像。 录像上的朱丽亚在一个宽敞的实验室里,那里的布置像是一间手术室。一名男子仰卧在医用轮床上,胳膊上连着一条静脉输液管,身边站在一名麻醉师。检验台上方是一个直径约为6英尺的圆形金属盘,它可以上下移动,这时在那名男子身体的上方。房间四周安装了图像显示器,朱丽亚在画面的前方观察着显示器。她的身边是一名图像技师。 “这么糟糕,”她说着,手指那台显示器,“干扰怎么这么强?” “我们认为是空气过滤机的原因。它们是干扰源。” “不行,这不行。 “真的不行?” “对,真的。” “你要我们怎么做?” “我希望你们去掉干扰。”朱丽亚说。 “那样,我们得提高动力,而你得——” “我不在乎,”她说,“我不能给那些风险投资者看这种质量的图像。他们看到的从火星上传来的图像也比这个清晰。解决这个问题。” 坐在我身边的朱丽亚说:“我不知道他们录制了这部分那是演示开始之前的情况,你可以往前快进。 我按了一下遥控器。图像乱成一团。我等了几秒钟,然后重新开始播放。 同样的场景。朱丽亚仍然在画面的前方。她的助手卡罗正在对她耳语。 “好吧,但是,我怎么跟他讲?” “告诉他别做。” “但是,他想开始做。” “我能理解。但是,信号传输时可不是1个小时,告诉他别做了。” 在床上的朱丽亚对我说:“疯狗’是我们的试验对象。他急躁不安,很想开始。” 在屏幕上,那名助理降低了声音,“我觉得他感到紧张,朱丽亚。换了我也会这样,几百万个那样的东西在我的体内爬行——” “没有几百万,而且它们也没有爬,”朱丽亚说,“反正它们是他发明的。” “话虽这么说。” “麻醉师还没到吗?” “还没有,只有一位心脏科医生在。” “嗯,可以让心脏科医生给他弄点什么东西,缓解下他的紧张情绪。” “他们已经弄了。给他注射了药物。” 躺在我身边的朱丽亚说:“往前快进,杰克。”我按了快进键。图像向前跳跃。“好了,就在这里。” 我看见朱丽亚又站在显示器前,那名技师在她身边。“这样还算过得去,”屏幕上的朱丽亚说着用手指着屏幕。“并不好,但是勉强过得去。现在,让我看一看stm。” “看什么了’ “stm。电子显微镜。让我看看来自那里的图像。” 技师满脸困惑,“噢……没有人告诉我们任何关于电子显微镜的事情。” “看在上帝的分上,去读一下公告板上的说明。” 技师眨巴着眼睛,“公告板上没有什么说明。” “你看过公告板了吗?” “对不起,我想我肯定忘记了。” “现在没有时间说“对不起’。去做。” “你没有必要大声吼叫。” “我吼了又怎么样!我不得不吼,因为我周围的人全是白痴!”她的双手在空中舞动,“我马上就要连线,向五个国家的人介绍金额高达110亿美元的风险投资,向他们展示亚显微技术,但是我却没有一件显微镜的装置,所以他们就没法看到这项技术!” 在床上的朱丽亚说:“我拿这个家伙没有什么办法。使人感到太失望了。我们租用的卫星传送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传送时间被预定之后是锁定的,我们无法改变。我们得抓紧时间,而这个家伙真笨。但是,我们后来终于弄好了。按快进键。” 屏幕上显示了个静态的卡片,卡片上写着: 先进医学成像技术 专场演示 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 加利福尼亚州山景市 分子制造技术的世界领袖 这时屏幕上出现了朱丽亚的身影,满面笑容地站在医用轮床和医疗器前面。她梳理了头发,上装扎在裙子里。 “大家好,”她笑眯眯地对着摄像镜头,“我是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的朱丽亚·福尔曼,我们将向各位演示在这里刚刚开发成功的一种具有革命意义的医学成像方法。我们的试验对象彼得·莫立斯正躺在我身后的检验台上。在以下的时间里,我们将以前所未有的简便而精确的方式,去观察他的心脏和血管。” 她开始一边解释,一边围着检验台走动。 “与心脏导管插入术不同,我们的方法具有百分之百的安全性。与导管插入术不同,我们可以观察到身体的任何部位,观察到每一根血管,无论大小都行。我们将要观察他的主动脉,人体之内的最大动脉。但是,我们也可以观察他肺部的肺泡内部的情况,他的指尖上微小的毛细血管。我们能够做到所有这一切,是因为我们放在他的血管里的摄像头比红血球还小。实际上要小得多。 “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的微型装配技术现在能够制造这类微型化摄像头,并且进行大量生产——成本低廉,时间极短。1,000个微型化摄像头组成的点只有一个笔尖大小。我们有能力在1个小时之内生产一千克这样的摄像头。 “我知道你们都对此表示怀疑。我们大家都十分清楚,纳米技术许下了许多它无法实现的承诺。正如各位所知,这里的问题是,尽管科学家能够设计出分子大小的装置,但是却役有相应的制造技术,然而,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已经攻克了这一难关。” 她的那番话使我大为震惊。“你说什么?”我说着在床上坐起来,“你是在开玩笑吧?” 如果是真的,那将是一项意义非凡的进展,一项真正的技术突破,而且它意味着—— “一点不假,”朱丽亚平静地说,“我们正在内华达州制造。”她笑了,洋洋得意地看着我吃惊的样子。 屏幕上的朱丽亚继续解释:“我把一枚由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制造的摄像头放在了显微镜下,在这里,”——她说罢指着屏幕——“各位可以看见它,可以将它与旁边的红血球的体积进行比较。” 图像这时变成了黑自的。我看见一枚精细的探针将一个微小鱿鱼形状的微粒推到了电子扫描显微镜下。它的前面呈子弹头状,后部是流线型的细丝。 它只有红血球细胞体积的1/10大小,在扫描电子显微镜的真空中是一个布满褶皱的椭圆体,像一颗灰色的葡萄干。 “我们的摄像头的长度只有1英寸的百万分之一。正如各位所见,它的形状就像一只鱿鱼,”朱丽亚说,“成像过程在它前端进行。尾部的微管使这个装置保持稳定,就像风筝的尾巴。但是,它们也可以主动摇摆,以便提供动力。杰里,能不能转动摄像头,让我们看一看它的前端……好的,就在这个位置。谢谢你。现在,各位能从正面看见中间的那个凹陷部分吗?那就是微型砷化镓光子检测器,起到网膜的作用,周围的带状区域——有点像一个子午线轮胎——是生物发光体,为前面的部分提供光线。在前端内部,你们可以看见一系列相当复杂的弯曲分子。那就是我们拥有专利权的aip级联。你可以将它想像为一种原始大脑,它控制摄像头的动作——当然,是非常有限的动作,但是足以实现我们的目标。” 我听到咝的一声静电声,然后是一声咳嗽。屏幕上的图像在角落里开启了一个窗口,出现的是在德国的弗里茨·莱德麦尔。那位投资人挪动着他那庞大的身驱。“对不起,福尔曼小姐。请告诉我镜头安装在哪个位置?” “没有镜头。” “你们怎么可能搞出没有镜头的摄像头了?” “我在后面就将会谈到这一点。”她说。 我边看录像,一边问“它肯定是一种暗室。” “对。”她说着点了点头。 暗室——拉了文的意思是“黑暗的房间”——是已知最古老的成像装置。古罗马人发现,如果在黑暗房间的墙壁上凿个小孔,对面的墙上将会出现室外物体的倒立影像。那是因为,光线通过任何微小的孔眼都会产生聚焦作用,其效果就像镜头。它的原理与孩子们玩的针眼照相机的一样。这就是自从古罗马以来,记录图像的装置都被称为照相机的原因。但是,在这个装置—— “什么东西起到孔眼的作用?”我问,“有针孔吗?” “我原以为你是知道的,”她说,“那个部分是你做的。” “我”’ “对。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得到授权,使用了你领导的团队编写的一些基于智能体的演算法。” “不,我不知道。哪一种演算法?” “用于控制粒子网络的。” “你们的摄像头是联了网的吗?所有这些微型摄像头能互相交换数据?” “对,”她回答说,“它们实际上是一个集群。”她仍然面带微笑,我的反应使她开心。 “一个集群。”我集中精力,努力去理解她跟我讲的东西。我可以确定,我的团队曾经编写了若干用于控制智能体集群的程序。那些程序是根据蜜蜂的行为来建立模式的。那些程序拥有许多有用的特征。因为集群是由许多智能体构成的,集群能够对环境作出有力反应。在面对新的、没有预计到的状态时,那些集群程序不会崩溃,它们只是绕过障碍,然后继续运行。 但是,我们的程序是通过在计算机内部创造出虚拟的智能体来进行工作的。朱丽亚创造了现实世界里的真实的智能体。最初,我无法理解我们的程序怎么可能被修改,用于她的装置, “我们利用它们作为结构,”她说,“该程序形成了集群结构。” 当然。显而易见,单个的分子摄像头是不能形成任何图像的。因此,图像必须由数百万个同时工作的摄像头组成。但是,那些摄像头也可以在空可中按照某种有序的结构——可能是球形——进行排列。我们的编程就是在这点上发挥作用的。但是,那反过来又意味着,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一定在生成相当于—— “你们在制造眼睛?” “可以这么说。是的。” “但是,光源在哪个位置?” “生物性发光周边。” “那里光线不足’ “能行。你看。” 这时,屏幕上的朱丽亚缓缓地转过身去,指着她后面的静脉导管。她从身边的一个装着冰块的小桶中取出一个注射器。针管里看上去充满了水。“这个注射器里的等渗碱金属悬浮液中,”她解释说,“容纳了大约2,000万个摄像头。它们现在以微粒状态存在。但是,一旦它们被注射到血液之中,它们的温度将会升高,然后迅速集结,形成一种元形状,就像一群飞鸟在空中排成一个v字形。” “什么样的形状?”一位风险投资者问。 “球形。”朱丽亚答道,“在一端有个微小的开口。你们可以将它想像为与胚胎学中的囊胚类似的东西。但是,实际上那些微粒组成眼睛。从那只眼睛中看到的形象将会是由数百万个光子检测器组成的复合体。这与人的眼睛从视网膜和锥形细胞构成影像的方式类似。” 她转向一个正在反复播放环状物动画画面的显示器。那些微型摄像头以一种凌乱无序的团状物形式进入血液,在血液中形成浮动的影斑。流动的血液很快将它压扁,形成一道细长条纹。但是,那一道条纹在数秒后开始结合成一个球形。那个球形的边界逐渐变得清晰,最后几乎呈固体状。 “如果这使各位想起真正的眼睛,那是有原因的。在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我们以明确的方式模仿有机形态,”朱丽亚说,“因为我们使用有机分子进行设计,我们知道,得益于数百万年进化的结果,我们生活的世界拥有正在发生作用的大量的分子结构。因此,我们使用它们。” “你们不想重新发明轮子吧?”有人问。 “正是如此。或者是眼球。” 她给了一个信号,医疗机器的水平触角下降,在等候的受试者的上方几英寸的位置停下。 “这个触角将要为摄像头提供动力,获得经过传输的图像,”她说,“当然可以使用数字技术贮存这些图像,进行强化和整理,或者进行其他的数字化数据处理。现在,如果各位没有别的问题,我们可以开始了。” 她给注射器装上针头,将它刺入静脉导管上的十一个橡胶塞子中。 “记录时间。” “0:0。” “开始。” 她很快将药物注入。“正如你们看到的,我的动作很快,”她解释说,“我们的方法没有什么难以处理的步骤,不可能造成任何损害。如果通过针头的液体产生的微小湍流使细管从几千个摄摄像头上剥离,那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们还有数百万个摄像头,足以完成任务。”她抽出针头,“看见了吧?一般情况下,我们得等候大约10秒钟以便使它们成形,接着,我们就能开始得到图像了……哦,看来已经有东西出现了……它出现了。” 屏幕上显示摄像头正以相当快的速度向前移动,穿过看上去像是星状的区域。不过,那些星状物是红血球——有弹性的紫色袋子,在清晰、淡黄色的液体中移动。偶尔见到体积大得多的白血球冒出来,在短时间里覆盖整个屏幕,然后就消失了。我看见的画面更像电子游戏的画面,而不是医学图像。 “朱丽亚,”我说,“这真是令人惊讶。” 屏幕上的朱丽亚正在解释:“我们进入了静脉,所以红血球不会被氧化。现在,我们的摄像头正向心脏前进。摄像头在静脉中运动时,你们会看到血管扩张……对,我们正在进入心脏你们可以看到血流中的脉动,那是由心室收缩引起的……” 真的,我能够看见摄像头暂停移动,接着向前,然后又暂停下来。它得到跳动的心脏所提供的声音输入。实验对象在检验台上一动不动地躺着,机器的水平触角正对着他的身体。 “我们的摄像头来到了右心房,我们将会看到二尖瓣。我们激活鞭状触角,以便让摄像头减速。现在看见的是二尖瓣。我们的摄像头是在心脏里。” 我看见了呈嘴巴状一张一阿的红色瓣膜,摄像头这时穿过它,进入心室,接着又出去了。 “我们的摄像头要到肺部去;在那里你们将会看到人们以前从来见过的东西。细胞的氧化。” 在我观看的时候,血管快速地收缩,细胞被泵上来,一个接着一个地蹦出来,颜色鲜红。整个过程非常快;没有到1秒钟,它们都变了颜色。 “红血球现在已被氧化,”朱丽亚解释说,“我们的摄像头正在回到心脏去。” 我把身体转向躺在床上的朱丽亚。“这真是非常奇妙的东西。”我说。 但是,她已经闭上两眼,轻声呼吸起来。 “朱丽亚”’ 她已经进入了梦乡。 朱丽亚在看电视的时候总要睡着。在观看她自己演示的过程中打瞌睡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她毕竟已经看过了。而且,时间已经很晚了。我自己也疲倦了。我觉得,我可以另找时间观看剩余的部分。 无论怎么说,这段录像作为演示片也太长了。我已经看了多长时间了?我转身关掉电视时,看了一眼图像下方的实时显示。数字以百分之一秒的速度飞快滚动。左边的数字没有滚动。我眉头一皱。其中一个数字是日期。它是按照国际标准,按年日月的顺序排列的,我刚才没有注意到。它显示的时间是: 02.21.09 9月21日。 昨天! 她是在昨天录制这一段演示片的,而不是今天! 我关掉电视,打开床头灯。我躺在床上,努力使自己入睡。 第2天 上午9点02分 我们需要脱脂牛奶、吐司、馅饼、果冻、餐具洗涤剂——还有别的东西,但是,我无法看清自己写了些什么。我早上9点站在超级市场的购物区,手里拿着自己写的购物单不知所措。这时耳边想起一个人的声音:“嘿,杰克。你好吗?” 我抬起头来,看见了里基·莫斯,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的一位部门经理。 “嗨,里基。你好吗?”我和他握手,见到他我真的很高兴。我总是乐意见到里基。 他皮肤晒得黢黑,金色的头发修剪成浦蟹,笑容满面;假如不是因为他穿着一件印有sourceforge3.1字样的t恤杉,他很可能被人当成冲浪运动员。里基只比我小几岁,但是拥有副永葆青春的模样。在他大学毕业时,我为他提供了第一份工作,后来他很快进入了管理层。里基性格开朗,处世乐观,是一名理想的项目经理,尽管他往往淡化问题,在完成项目的时间上给管理层许下脱离现实的诺言。 根据朱丽亚的说法,那一点有时在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里造成了麻烦;里基往往轻诺寡信。而且,他有时候并不完全讲实话。但是,他的性格开朗,充满魅力,大家总是原谅他。至少,当初他在我的领导下工作时,我总是原谅他。我后来非常喜欢他,几乎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对待。我推荐他去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工作。 里基推着一辆购物车,里面装着用大塑料袋包装的一次性尿布。他家里也有一个婴儿。 我问他为什么在这时购物,而没有去上班。 “玛丽息了流感,保姆在危地马拉。所以,我告诉她我来买些东西。” “我看见你买的是好奇牌尿布,”我说,“我自己一直买帮宝适牌。” “我发现好奇牌的吸水性好,”他说,“帮宝适牌的外缘不太柔和,会弄伤孩子的腿。” “但是,帮宝适牌使用了去湿夹层,能够保持屁股皮肤干燥,”我说,“我的孩子使用帮宝适牌后没有起什么疹子。” “无论我什么时候使用,粘贴带总是脱落。要是孩子尿得多,它又漏出来流到腿上,给我添了不少麻烦。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好奇牌的质量更好。” 一个女人推着购物车从旁边走过,看了我们一眼。我们大笑起来,觉得我们的对话听起来一定像是在做广告。 里基对着在购物区里慢慢走远的那个女人大声说“喂,巨人队的比赛结果如何?” “棒极了,除了他们还有谁更好了?”我搜索枯肠地说。 我们哈哈一笑,然后一起推车往前走。里基问:“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吗?玛丽喜欢好奇牌,这就是我们谈话的最后结论。” “那种我懂。”我说。 里基看了我的购物车一眼,然后说:“哦,你买的是全天然的脱脂牛奶?” “行了吧,”我打断他的话头,“办公室的情况怎么样?” “你知道,他们做得很好,”他说,“我可以这样说,这项技术的开发很顺利。我们几天前给那些有钱的家伙做了演示,整个过程一切顺利。” “朱丽亚干得不错吧’”我问,尽量使自己显得漫不经心。 “嗯,她能干极了,就我所知是这样的。”里基说。 我看了他一眼。他怎么突然变得言语谨慎了?他是否板着脸,控制着面部表情,他是否在隐瞒什么?我说不上采。 “实际上,我很难见到她,”里基说,“她最近很少露面。” “我也很少见到她。”我说。 “对,她在装配大楼那边待的时间比较多。主要工作在那里进行。”里基扫视我一眼,“你知道,因为那里在搞新装配流程。” 考虑到那幢装配大楼的复杂程度,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在它的修建时间上创下了记录:装配大楼是他们用单个原子装配分子的地方。他们将分子碎片粘接起来,就像拼积木块一样。这种工作大都是在真空状态下完成的,要求有非常强大的磁场。所以,那幢大楼里安有巨大的真空装配残,配备了功率强大的冷却装置来给磁体降温。但是,据朱丽亚说,大量的设备是专门为那个大楼制造的;以前从来没有类似的设备。 我说:“他们这么快就盖起了大楼,真是令人惊叹。” “我们一直要求他们加快工程进度,分子动力公司在我们后面紧追不鲁,逼着我们赶快行动。我们建好了装配大楼并且使得它投入运行,我们递交了大量专利申请书。但是,分子动力公司和纳米技术公司的研发进度不可能差我们的太远。仅仅几个月的差距。如果我们运气好,可能领先半年时间。” “这么说,你们正在工厂里进行分子装配?”我问。 “叫你给猜着了,杰克。全量分子装配。我们已经搞了几周了。” “我不知道朱丽亚对那样的东西感兴趣。”考虑到她在心理学方面的背景,我一直认为朱丽亚喜欢与人打交道。 “她对这项技术真的感兴趣,我可以告诉你,而月,他们还在那里搞了大量的程序设计工作,”他说,“你知道。他们在改进制造工艺过程中出现了迭代循环。” 我点了点头。“什么样的程序设计?”我问。 “分布式处理程序,多智能体网络。那就是找们使单个元件相互协作、共同作用的方式。” “这就是制造医学摄像头的全部技术?” “对。”他停顿片刻,“还有其他技术,”他不安地扫视了我一眼,好像他可能会违反他签订的保密协议。 “你不必说了。”我说。 “不,不,”他立刻说,“那有啥说的,你我是老朋友了,杰克。”他拍了拍我的肩头,“况且你的配偶是管理人员。我是说,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他仍旧显得不安。他的表情与他的言辞不一致,但是,当他说出“配偶”两个字时,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了。 谈话就要结来了,我觉道自己浑身紧张,那是你认为别人知道什么内情但不告诉你时那种不自在的紧张——因为他觉得尴尬,因为不知道如何说出来,因为他不想把自己牵连进去,因为即使提及这样的事情也非常危险,因为觉得你自己应该去弄个水落石出;在事情关系到你妻子的情况时尤其如此。比如,她到姓处招蜂引蝶。他看你的目光似乎在说,你是一个活生生的受害者,这是你这具行尸走肉的悲伤时刻;但是,他不愿意告详你。根据我的经验,男人知道别人的妻子的隐情时是绝对不会告诉所涉丑的男人的。但是,如果女人知道某位丈夫的不忠行为时,总是要告诉别的女人的。 事实就是如此。 但是,我感到非常紧张,我希望—— “嘿,你瞧时间,”里基说着冲着我咧开嘴一笑,“晚了,玛丽会杀了我的,我得抓紧时间。我得在装配大楼待几天,她因为这个已经很不高兴了。你看,我得出差,保姆又不在……”他耸了耸肩膀,“你知道会有什么麻烦。” “对,我知道。祝你好运。” “好吧,伙计。保重。” 我们相互握手,再次轻声道别。里基推车拐过购物区的角落,他的踪影便消失了。 有时候,你无法思考痛苦的事情,你无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你的大脑想到别的事情——拜托了,换一个题目吧。现在,我面临的正是这样的情况。我无法考虑朱丽亚的事情,所以,我开始考虑里基告诉我的他们的装配计划。而且,我断定它还可能是有意义的,尽管它有悖于关于纳米技术的常规看法。 长期以来,在纳米技术研究者中存在着一个异想天开的观念:一旦有人能够掌握原子层面的微制造技术,整个问题就会像4分钟跑1英里那样容易。人人都会开工制造,神奇的分子制品就会像开闸放水一样,从全球各地的装配线上流出来。只需数天时间,人类生命的进程将会被这一神奇的新技术完全改写,关键的问题在于得有人去掌握这一技术。 但是,那样的情形永远不会出现。他们的观念本身就是无稽之谈。因为从本质上讲,分子制造与计算机制造、阀门制造、汽车制造以及任何其他东酉的制造,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需要花费一定时间才能技术成熟。实际上,装配原子来构成新分子与用单行代码编制计算机程序非常类似,计算机代码初次根本不能正常工作。程序编制员总是得回过头去整理那些单行代码。而且,即使在程序编好之后,一种计算机程序在第一次运行时都不可能正常工作。第二次运行,甚至第100次运行都有问题。必须反复排除程序中的错误,一次又一次地进行修改。 我一直认为,这种制造出来的分子也会出现类似的问题——必须反复排除错误之后,它们才能正常工作。因此,假如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希望“成群结队的”分子一起产生作用,他们就得反复排除那些分子之间信息传输方式中的错误——无论那种传输是多么的有限。因为巳一旦分子开始互相传输信息,实际上就形成了一种原始网络。为了对它加以组合,可能就必须编制出一种分币式网络。那样的网络程序与我在电子媒体公司开发的类似。 所以,我完全有理由判定,他们在制造分子的同时也在编制程序。但是,他们在进行这一工作时,我无法经常见到朱丽亚。装配大楼离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的总部很远。它真的是在茫茫荒野之中——远在内华达州托诺帕镇附近的沙漠里。现在的问题是,朱丽亚不喜欢身处茫茫荒野之中。 给小女儿进行第二轮免疫注射的时间到了,我这时坐在儿科医师的候诊室内。房间里有四位母亲,她们把孩子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抖着,年龄较大的孩子在地板上玩耍。几位母亲相互交谈,根本不理睬我。 我对这样的情形已经逐渐习以为常了。一个待在家里的男人,一个出现在儿童诊所这种场合中的男人并不是一种常见景观。但是,它也意味着出了什么问题。可能是男人出了问题:他无法找到工作,或许他因为酗酒或吸毒被炒了鱿鱼,或许他是游手好闲的懒汉。无论是什么原因,一个男人大白天出现在儿童诊所里总是不正常的。因此,那些母亲装出一副没有看见我的样子。 不过,她们偶尔也以充满焦虑的目光瞟我一眼,似乎在她们转过身时,我会偷偷地抢劫她们,即使那名护士格罗里亚也面带狐疑。她看了一眼我抱在手里的孩子——小女儿没有哭泣,也没有鼻塞症状。“看来是什么毛病?” 我告诉她,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进行免疫注射。 “她以前来这里看过病吗了?” 看过,她出生之后一直都是到这里来看病的。 “你是家属吗?” “对,我是她父亲。” 后来,我们终于被领了进去。大夫与我握手,态度非常友好,根本没有问为什么我带着孩子,太太或者保姆却没有来。他给孩子注射了两针。阿曼达嚎啕大哭。我把她放在肩上抖着,不停地安慰她。 “她可能会出现轻微肿胀,局部皮肤发红。如果48小时后那些症状仍没有减退,给我打电话,” 我随即回到了候诊室,忙着掏出信用卡来付账,孩子仍在号啕大哭。这时,朱丽亚打来电话。 “喂。你在干什么?”她一定听见了孩子的尖厉哭声。 “支付儿童医院的费用。” “难受吧?” “有一点……” “好的,听我说,我想告诉你,我今晚可以早点下班——感谢上帝!——所以,我要回家吃饭。你觉得我回家时带点什么?” “那太好了。”我说。 埃里克的足球训练搞得很晚。运动场上已经渐渐黑了。那位教练上训练课总是迟到。我在边线上踱步,考虑着是否该表示自己的不满。很难知道何时是在溺爱孩子,何时是在合理地保护孩子。尼科尔用手机打来电话,告诉我她的彩排已经结束,问我为什么没有去接她?我在什么地方,我说,我和埃里克在一起,问她是否可以搭别人的车。 “爸爸……”她恼怒地说。别人会觉得,我是要她爬回家去。 “嘿,我被耽搁了。” 她的语气非常尖刻:“随你说吧。” “注意说话的语气,小姑娘。” 但是,过了几分钟之后,足球训练突然又停止了。一辆绿色的大型维护车驶进了运动场,下来了两名头戴防毒面具、套着橡腔手套、身背喷洒器的男子。他们要喷洒杀虫剂之类的东西,每个人当天晚上都被要求远离运动场。 我给尼科尔回了电话,告诉她我们去接她。 “什么时候呀?” “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从小讨厌鬼练球的地方吗?” “别说了,尼克。” “为什么他老是占先呢?” “他并不想占先。” “不,他就是想。他是一个讨厌鬼。” “尼科尔……” “对——不起。” “我们很快就到。”我停止了通话。如今的孩子成熟得更早了。青少年阶段从11岁开始。 1点10分,孩子们回到家里,打开冰箱一阵洗劫。尼科尔抓着一块奶酪开始大嚼。我叫她别吃了;奶酪会使她吃晚饭时没有胃口。接着,我回头摆放餐具。 “晚饭什么时候吃呀?” “很快。妈妈会要回来的。” “噢。”她离开片刻,然后又回来了。“她说对不起,她没有打电话,但是,她要晚点回来。” “什么了我正往摆放在餐桌上的杯子里倒水。 “她说对不起,她没有打电话,但是,她要晚点回来。我刚和她通了电活。” “真讨厌。”这样的事情真使凡来气。我一直努力不当着孩子们的面发脾气。但是有时却控制不住自己。我叹了一口气。“好吧。” “我现在真的很饿了,爸爸。” “叫你弟弟,然后上车,”我说,“我们去汽车餐馆。” 那天夜里晚些时候,我抱着小女儿去睡觉,胳膊碰着了放在起居室书橱里的一个相框。它哗啦一声落在地上;我俯身拾起它来。 那是埃里克四岁时和朱丽亚在太阳谷拍摄的照片。他们两人都穿着滑雪服;朱丽亚正在教他滑雪,笑得很开心。 在它旁边是我们结婚11周年时在科纳拍摄的照片:我穿着色彩鲜艳的夏威夷式衬衣,她的脖子上套着五颜六色的花环,我们在夕阳中亲吻。那次旅行棒极了;事实上,我们很有把握阿曼达就是那时怀上的。我记得,朱丽亚有一天下班回家后问我:“亲爱的,你还记得你说麦太饮料有毒的情形吗?”我回答说:“记得……”于是,她说:“好吧,让我这样说吧。我怀上的是一个姑娘。”我大吃一惊,含在嘴里的汽水一下子冲进了鼻子,我们两人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是一张朱丽亚和尼科尔一起做杯形蛋饼的照片。尼科尔当时很小,坐在餐台上时两条小腿还伸不到餐台的边缘。她那时不会超过一岁半。尼科尔皱着眉头专心观看,手上的大勺子里全是湿乎乎的面团,弄得一团糟,而朱丽亚在一旁强忍着笑容。 还有一张我们在科罗拉多州徒步旅行的照片,朱丽亚手里牵着六岁的尼科尔,我的肩上扛着埃里克,我的衬衣领子被汗水弄得黑糊糊——如果我能准确记得当时的情况的话,或者还要更糟,埃里克一定是两岁左右,他仍然裹着尿布。我记得,他觉得在我抱着他在林间小道行走时,他捂着我的眼睛很好玩。 那次徒步旅行的照片滑进了镜框里,它卡在角落里。我轻轻拍了拍镜框,试图把它摆正,但是,它却一动不动。我发现,其他的几张照片要么已经褪色,要么被感光乳剂粘在了玻璃上。没有人费神去管这些照片。 小女儿躺在我的怀抱中,用拳头揉着眼睛。睡觉的时间到了。我把那些照片放回书橱。它们是记录幸福时光的老照片。记录的是另外一种生活。它们现在似乎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昔日不再,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现在,整个世界都完全不同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动已经摆好了的餐具,那是一种无声的批评。朱丽亚在10左右回家时一眼就看见了。“对不起,亲爱的。” “我知道你忙。”我说。 “我是很忙。请原谅我好吗?” “我原谅你。” “你是最棒的。”她从另外一个房间给了我一个飞吻。“我要洗一个澡。”她说。于是,她转身进了走道。我看着她的背影。 在走道里,她探头看了一下小女儿的房间,然后快步走了进去。过了片刻,我听见她逗孩子的声音,听见女儿的格格笑声。我从椅子里起身,然后也进了走道。 在光线暗淡的婴儿房里,她把孩子抱起来,用鼻子触着孩子的鼻子。 我说:“朱丽亚你把她吵醒了。” “不,我没有吵醒她,她本来就是醒着的。你没有睡着,对吧?噢,小乖乖?你醒着的,对吧?噢,我的小乖乖。” 稿子用小拳头揉了揉跟睛,然后打了一个哈欠。她看上去肯定是被吵醒的。 朱丽亚在黑暗中转身对着我。“我没有。真的,我没有吵醒她。你干吗以这种方式看着我?” “什么方式?” “你心里明白是什么方式。指摘的方式。” “我没有指摘你任何事情。” 孩子弄始呜咽,接着哭了起来。朱丽亚摸了摸她的尿布。“我觉得她撤尿了,”她说着把孩子递给我,然后走出了房间,“你来做吧,完美先生。” 现在,我们之间出现了紧张关系。我给孩子换了尿布,把她放回床上,然后听到朱丽亚洗完了澡,砰的一声关上门。无论何时朱丽亚开始用力关门,那就是我前去抚慰她的信号。但是,今天晚上我没有那样的感觉。我感到恼怒,因为她吵醒了孩子;她说话不兑现也使我感到恼怒——说了要早点回家,但是出现变化之后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我感到害怕,因为她被情人弄得心神不宁,已经变得非常不可靠了。要么,她现在根本就不再关心她的家庭了。 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切,但是,我不想去缓和我们之间的紧张状态。 我让她去砰砰砰地关门。她非常用力地猛碰衣橱的推拉门,连木头都被撞得嘎嘎地响。她咒骂。那是另外一个应谚赶快跑去的信号。 我回到起居室里坐下,拿起我刚才正在阅读的书,两眼们着书页。我努力集中注意力,但是却做不到。我怒火中烧,听着她在卧室里乒乒乓乓地发火。如果她一直这样下去,就会吵醒埃里克,到那时我就得去面对她,我但愿她不要走到那一步。 她发出的噪音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她可能已经上床了,如果这样,她将会很快入睡。朱丽亚在我们吵架时也能入睡。我绝对做不到;我设有去睡,心里怒火直冒,在房间里踱步,想使自己平静下来。 当我后来睡觉时,朱丽亚已经睡得死死的。我溜上了床,侧身转向我的一边,离她远远的。 凌晨1点,小女儿开始尖声矍叫。我伸手去摸电灯开关,不小心碰翻了闹钟,触动了闹钟的收音机开关,顿时响起了高声的摇滚音乐。我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终于找到了床头灯开关,然后关掉了收音机。 小孩仍在号啕大哭。 “她究竟怎么啦?”朱丽亚睡眼蒙陇地问。 “我不知道。”我下了床,摇了摇头,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 我走进婴儿房,打开电灯。房间显得非常明亮,印有小丑图案的黄色墙纸泛着光亮。我脑袋里冒出一个问题:她把整间婴儿房都装饰成了黄色,为什么却不喜欢黄色餐具垫, 小孩站在儿童床上,两手抓住栏杆号啕大哭,嘴巴张开,一声长声短地喘息,脸蛋上挂着泪珠。我伸出手,她的手向我伸来,我哄着她。我想她一定是做了噩梦,我哄着她,轻轻地摇着她。 她继续大声哭叫,没有缓解的迹象,或许她身上有什么地方疼痛,或许她的尿布使她觉得不舒服。我查看了她的身体,发现她的腹部上有一片正在肿大发炎的红色疹子,它们呈条状蔓延到背部,接着向上延伸到颈部。 朱丽亚进了房间,“你可不可以让她别哭了?”她问。 我回答说:“她病了。”我说着让她看那些疹子。 “她发烧吗?” 我摸了摸阿曼达的额头。她满头大汗,脑袋发热,不过那可能是哭叫的结果。她身体的其余部分摸上去冷冰冰的。“我不知道。我看她没有发烧。” 我现在看见了她大腿上的疹子。那是刚才出现的吗?我几乎觉得,它正在我眼皮底下慢慢扩大。事实可能正是这样,难怪小孩的哭叫越来越凶。 “糟糕,”朱丽亚说,“我去给大夫打电话。” “嗯,去吧。” 这时,我让孩子平躺在床上——她哭得更厉害了——然后仔细地检查她的全身。疹子正在扩散,这是毫无疑问的。而且,她显然非常痛苦,尖叫的声音撕裂人心。 “哦,宝贝,哦……”我哺哺道。 疹子肯定在扩散。 朱丽亚回到房间,告诉我她给大夫留了话。 我说:“我不会再等下去了。我要送她去看急诊。” “你觉得真的有必要送她去吗?”她问。 我没有搭理她,径直走进卧室,穿上衣服。 朱丽亚问:“你让我和你一起去吗?” “不,你留下来照看孩子。”我说。 “你确定吗?” “对。” “好吧。”她说。她慢慢向卧室走去。我伸手拿上汽车钥匙。 孩子继续号啕大哭。 “我知道,这不好受,”实习医生说,“但是,我觉得给她使用镇静剂并不安全。” 我们在急诊室一角用帘子围成的小隔问里。实习医生俯身用仪器检查正在哭叫的女儿的耳朵。这时,阿曼达浑身的皮肤红肿发亮,好像被煮过似的。 我感到害怕。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类似的病情——孩子浑身肿得发亮,不停地哭叫。我不信任这位实习医生,他的模样太年轻,难以胜任。他不可能有足够的经验,看上去甚至还没有开始刮胡须。我非常紧张不安,不停地挪动着脚步。我的女儿在1个小时里一直没有停止哭叫,我开始感到自己的精神有些失控了。这样的情形使我难以承受。那位实习医生却不以为然。我不知道他怎么能做到这点。 “她段有发烧,”他一边说,一边记录,“但是,就这么小的儿童而言,是否发烧并无决定性意义。一岁以下的儿童可能根本就不发烧,即使出现严重感染也可能不发烧。” “她得的就是这种病吗?”我问:“感染…’ “我不知道。因为出现了疹子,我目前认为是病毒性的。可是,我们应该很快见到初步的验血结果——哦,好的。”一位护士递给他一张小纸条。“嗯]嗯……”他停顿片刻。“这个……” “这个什么?”我问,两条腿焦急不安地挪动着。 他两眼盯着纸条,摇了摇头。他没有回答我的问话。 “这个什么?” “不是病毒感染,”他说,“白血球数量全是正常的,蛋白质化验结果正常。她体内的免症系统根本没有启动。” “那是什么意思?” 他的表情非常镇静,站在那里蹙眉思考。我觉得那是否说来他只是愚钝。一流人才现在并不学医,保健组织包揽了一切医疔事务。这个小伙子可能就是新一代庸医的一员。 “我们得扩大诊断范围,”他说,“我已经要求搞一次外科会诊,一次神经科会诊,皮肤化验结果很快就会出来,感染检查结果很快就会出来。那意味着,很多人将会和你谈话,反复提出同样的问题,可是——” “那没什么,”我说,“我不介意。只是……你觉得她得的是什么病?” “我不知道,福尔曼先生。如果它不是传染性的,我们会考虑引起皮肤症状的其他原因。她没有出国旅行吧?” “没有。”我摇了摇头。 “最近没有接触过重金属或有毒物质吧?” “比如说什么样的东西?” “到过废气物品倾倒处、工厂,或者接触过化学物品……” “没有,没有。” “你能够想到任何可能引起这种反应的东西吗。” “没有,什么也没有……等一等,她昨天接受了免疫注射。” “什么疫苗?” “我不知道,就是她这个年龄段接种的疫苗……” “你不知道是什么疫苗?”他问。他的记录本已经打开,笔尖在页面上停下。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气急败坏地说,“我不知道是什么疫苗,她每次到那里去都挨一针。你是倒霉的医生——” “算了吧,福尔曼先生,”他用安慰的口吻说,“我知道这给你的压力很大。如果你能告诉我那位儿科医师的名字,我给他打电话,你觉得这样如何?” 我点了点头,伸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抹了一把。找浑身是汗。我把那位儿科医师的名字拼出来,他写在记录本上。我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我努力使自己冷静地进行思考。 在整个过程中,我的孩子不停地号啕大哭。 过了半小时之后,她开始出现惊厥。 当一名身穿白色制服的会诊医师正在俯身检查她的身体时,惊厥突然出现。她幼小的身体开始抽搐和痉挛。她开始恶心,好像快要呕吐了。她的双腿阵发性抽搐。她开始呼哧呼哧地喘息,直翻白眼 我记不清自己当时说了什么,也记不清做了什么,但是,一名身材壮如足球运动员的大块头男性护工冲了进来,把我推向小隔间的一侧,然后拖住我的双臂。我从他的巨大肩头向后看,发现六个人围在我女儿身边,一名身穿印有巴特·辛普森图案的t恤衫的护士正把针头刺入女儿的前额。我开始叫喊,拼命挣扎。那名男性护工叫着:“透皮接麦书页,透皮接麦持页,透皮接麦书页。”一直重复了好几遍。我最后才发现,他说的是“头皮静脉输液”。他解释说,只是准备实施静脉输液,孩子已经脱水了。那就是她出现惊蹶的原因。我听到他们谈到了电解质镁、钾。 感谢上帝,惊蹶在几秒钟后总算停止了。但是,她仍在号啕大哭。 我给朱丽亚打电活。她没有睡着。“她怎么样?” “还是那样。” “还在哭吗?那是她的哭声吗?” “是的。”她可以听到我身后阿曼达的哭声 “哎哟,上帝。”她呻吟了一声,“他忙说是什么病?” “他们还不知道。” “噢,可怜的孩子。” “这里大约有15位医生在会诊。” “我能做点什么?” “我看不能。” “好吧。随时告诉我情况。” “奸吧。” “我没有臃觉。” “好吧。” 离拂晓还有几个小时,那一群参加会诊的医生宣布,她得的病可能是肠梗阻或者脑肿瘤——他们无法确定,决定进行核磁共振成像检查。当她被推进核磁其振成像室时,天空开始渐渐发白。一架巨大的白色机器位于房间中央。护士告诉我,如果我能帮助她进行准备工作,对小孩的情绪可以起到稳定的作用。她把孩子头皮上的针头拔出来,因为在进行棱核磁共振成像时孩子身上是不能有任何金属的。鲜血沿着阿曼达的脸庞往下淌,流进了她的眼睛。护士把它擦干净。 现在,阿曼达被固定在白色板子上,慢慢送入了机器。我的女儿盯着那台核磁共振仪,两眼充满恐惧的神色,仍然在号啕大哭。 护士告诉我,我可以在隔壁房间里和那位技师在一起。我走进那间用玻璃分隔开来的房间,可以观察到核磁共振仪工作的情况。 技师是一个外国人,黑人。“她几岁了。是女孩吧?” “对,是女孩。9个月。” “双肺不错。” “是的。” “开始了。”他开始摆弄那些旋钮和调节控制器,几乎没有看我的女儿。 阿曼达的身体全部都在机器之内。她抽泣的声音从话筒另一端传来,显得细弱无力。技师扳动开开关,机器上的泵开始工作发出了大量噪音。但是,我仍然可以听到女儿号啕大哭的声音。 这时,她突然停止了哭声。 她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糟糕!”我叫道,转眼看了技师和护士一眼。他两人的脸上呈现出震惊的神色。我们都有同样的感觉,出现了某种可怕的情况。我的心里开始咚咚地猛烈跳动。技师急忙关了电源,我们冲进检查间。 我的女儿躺在那里,仍然被捆绑着,呼吸急促,但是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好像被射花了眼。她的皮肤的粉红色已经来显减退,局部出现了正常颜色。疹子在我们的眼前渐渐褪去。 “要是出了问题,我就倒霉了。”技师说。 回到急诊室后,他们不让阿曼达回家。那些外科大夫们仍然认为,她要么患有肿瘤,要么是有急性肠道毛病,因此要她留院观察。但是,她身上的湿疹继续稳定地消退。过了一个小时,粉红色慢慢减弱,然后完全消失了。 没有人能够解释眼前出现的情况,那帮医生们显得局促不安。在她前额的另外一侧重新插上了静脉输液管。但是,阿曼达躺在我的怀里,十分饥饿地在狂饮一瓶婴儿奶。她盯着我,两眼露出她在进食时常有的那种有催眠作用的神色。她看上去真的平安无事了。她在我的怀中进入了梦乡。 我在那里站了一个小时,然后开始提出:我得回家去照料其他孩子,我得送他们去上学。 过了片剥,那些医生们宣布现代医学又一次取得了胜利,把我和女儿打发回家。 阿曼达一路上安稳睡觉,直到我把她从座位上抱起时才醒了过来。夜空渐渐转为灰色,我抱着她走上门前的车道,然后进了家门。 第3天 早上6点07分 房子型寂静无声。孩子们西在睡觉。我发现朱丽亚站在餐厅里,望着窗外的后院。后院里的喷淋器开着,哧哧作响。朱丽亚手里端着一杯咖啡,两眼盯着窗户,身体一动不动。 我说:“我们回来了。” 她转过身体:“她没事儿吧?” 我把抱在手里的小孩递给她:“看来是吧。” “感谢上帝,”她说,“我很担心,杰克。”但是,她没有走过来,没有接触阿曼达。“我很担心。”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冷冰冰的。那声音实际上并不着急,她说话的语气一本正经,就像是在叙述她不理解的另一种文化的仪式。她嘬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 “我一夜都没合眼,”她说,“我很担心,感觉糟透了。感谢上帝。”她的目光从我的脸上掠过,然后转向一边。她露出了内疚的神色。 “想抱一抱她吗?” “我,嗯……”朱丽亚摇了摇头,点头示意端在手里的咖啡杯。“现在不吧,”她说,“我得去看一看那些喷淋器。它们给我的玫瑰灌了太多水。”她说罢走向后院。 我目送她走进后院,看见她两眼望着那些喷淋器。她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故作姿态地检查安装在墙上的记时器盒子。她打开盖子,然后查看了盒子内部。我不懂她的意爱。为我家干活的花匠上周刚刚调过喷淋器的记时器。或许,他们没有调试好。 阿曼达在我的怀里呼哧呼哧地呼吸。我抱着她走进婴儿房,给她换了尿布,然后放到床上。 我走向厨房,看见朱丽亚正在用手机打电话。这是她的另一个新习惯。她并不经常使用家里的座机,而是使用她自已的手机。我曾经问她为什么不用座机,她解释说,用手机方便一些,因为她打许多长途电话,手机的话费是由公司支付的。 我放慢脚步,在地毯上行走。我听到她说:“对,情况不妙,我当然会的,但是,我们现在就得小心……” 她抬起头来,看见了我,说话的语气立刻变了。“好吧,嗯……听我说,卡罗尔,我认为,我们只要给法兰克福打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然后再发传真确认,把他的反馈告诉我,好吧?”她说罢吧嗒一声关上手机。我进了厨房。 “杰克,我不愿意在孩子起床之前离开,但是……” “你必须走吗?” “我看是吧。公司里出了一点事情。” 我看了一眼手表。6点15分。“好吧,” 她说:“那么,请你,嗯……孩子……” “没问题,我会把一切弄好的。” “谢谢。我晚些时候给你打电话。” 于是,她离开了家。 我疲惫不堪,洼思维也混乱了。小女儿仍在睡觉,运气不错,她睡觉的时间多了几个小时。家里请的杂工玛丽亚6点30分来了,摆放好早餐用的餐具。孩子们用了早餐,我开车送他们上学。找尽垦使自己头脑保持清醒。我小停地扣哈欠。 埃里克坐在前排的副驾驶位上。他也在打哈欠。 “今天没有睡醒吧?” 他点了点头。“那些人让我一夜都没有睡着。”他说。 “什么人?” “昨天晚上到家里去的人。” “什么人?”我问。 “来吸尘的人,”他说,“他们把家里吸了一个遍。他们把鬼魂都给吸出来了。” 尼科尔在后座上窃笑:“鬼魂……” 我说:“我觉得你是在做梦吧,儿子。” 埃里克最近爱做千奇百睦的噩梦,常常在半夜惊醒。我敢肯定,那是因为尼科尔让他一起观看恐怖电影,知道那些电影会使他恐慌不安。尼科尔这个年龄段的人喜欢观看以蒙面杀手为主角的恐怖电影——那些系手谋害发生性行为之后的青少年。那是一种固定套路:你有了性行为便会丧命。但是,那些电影对埃里克来说不适宜。就她让埃里克看恐怖电影的事情,我已经和尼科尔谈过多次了。 “不,爸爸,那不是做梦”埃里克说着又打了一个哈欠,“那些人的确在家里。来了许多人。” “哦——噢。嗯,那鬼魂是什么样子的?” “他是鬼魂,全身银色,闪闪发光,不过他没有脸。” “哦——噢。” 这时,我们到了学校。尼科尔说,她课后要参加戏剧彩排,我下午接她的时间应该是4点45分,而不是3点45分;埃里克说,如果要他去注射疫苗,他就不去儿科医师那里接受检查了。我重复了所有父母都用的经久不变的咒文:“我们看看再说吧。” 两个孩子拽着双肩包下了汽车。 他们两个人的背包重量大概都有20磅。我对此一直不习惯。我在他们那个年纪时,孩子们不背那么大的书包。我们那时根本就没有双肩包。如今,好像每个孩子都有双肩包。你会看到小不点的二年级学生驮着它,弯腰驼背地-出入校门,就像在高山地区从事搬运工作的夏尔巴人。有的孩子把书包放在手推车上,就像在机场上拉着行李包。我不理解这种现象。这个世界正在数字化;一切都在朝着重量轻、体积小的方向发展。然而,学龄儿童的负担却空前沉重。 在两个月之前的一次家长会上,我提出了有关的问题,那位校长说:“你说得对,这是一个大问题。我们都对此表示关注。”随即便岔开了话题, 我对此也弄不明白。如果他们都表示关注,为什么却无动于衷?当然,那是人的本性。没有人走去防患于未然。我们只有在孩子被车压死了之后,才会在路口上安装“停车观察”的交通标识。 我又在驾车回家的路上,跟着早上缓慢的车流行进。我想,我可以睡几个小时的觉。我心里考虑的只有这一点。” 玛丽亚11点左右叫醒了我,不停地摇着我的肩膀,“尔曼先生,槁尔曼先生。” 我睡眼惺妈,“什么事?” “孩子。” 我立刻清醒过来,“她怎么啦”’ “你去看一看孩子吧,福尔曼先生。她全”她伸手捷了摸她自己的肩膀和手臂。 “她全怎么啦?” “你去看一看孩子吧,福尔曼先生。” 我摇摇晃晃地下了床,走进了婴儿房。阿曼达站在童床上,两手拉着栏杆。她开心地跳着,笑呵呵的。她看来一切正常,只是整个身体呈蓝中带紫的颜色,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肿包。 “噢,上帝。”我叫道。 我无法再去医院忍受前一天夜里那样的遭遇,我无法忍受见到更多不告诉你任何情况的身穿自大褂的医生,我无法忍受再次遭到恐吓。前一天夜里的经历使我身心疲惫。一想到女儿生病的事情我心里就十分难受。我走到阿曼达跟前,她对着我开心地格格笑着。她向我伸出一只小手,在空中抓着,要我抱她起来。 我把她抱起来。她精神不错,伸手来抓住我的头发,想取下我的眼镜——那是她的习惯动作。我这时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她的皮肤,但是心里觉得安稳了许多。她的皮肤像是被打肿了一样——那是受到撞击的颜色——周身全是那样的颜色。阿曼达好像曾被放进过染缸一样。那种颜色的均匀性使我感到恐慌。 我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给急诊室的医生打电话。我伸手在衣服口袋里找他的名片,阿曼达一直想抓下我的眼镜。 我用一只手拨动电话。我可以用单手做许多事情。我一拨电话就通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惊讶。 “噢,”他说,“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你女儿感觉如何?” “怎么说呢,她看上去感觉不错,”我说着往后扬了—下头,使阿曼达抓不到我的眼镜,她格格地笑着;抓眼镜现在是种游戏。 “她感觉不错,”我说,“不过,问题是——” “她身上有任何出现淤血的地方吗?” “对,”我回答说,“实际上,她真的有。正是因为这样,我才给你打电话。” “淤血全身都有吧,颜色完全一致吧?” “对,”我说,“身上大部分都是这样。你怎么知道的?” “唉,”医生说,“她的试验报告全都出来了,各项指标一切正常。完全正常。健康儿童。我们仍在等待的只有核磁共振成像报告,但是,核磁共振成像仪出了毛病,他们说要等儿天。” 我无法直回避躲闪,我说着把阿曼达放回儿童床。当然,她不喜欢我那样做,脸蛋皱成一团,眼看就要哭起来。我把甜饼怪物玩具递给她,她坐下玩了起来。我知道,那甜饼怪物玩具大约可以使她安静5分钟。 “无论如何,”医生说,“知道她情况不错使人感到高兴。” 我说:“我也感到高兴。” 医生停顿片划。后来,他开始咳嗽。 “福尔曼先生,我发现你填写的就医表格上说,你的职业是软件工程师。” “对。” “这是否意味着你参与了工业制造?” “不。我是搞程序研发的。” “你是在什么地方从事那工作的?” “在硅谷。” “比如说,你不在工厂里工作吧?” “没有。我在办公室工作。” “哦。”对方停顿了片刻,“我可以问你在何处供职吗?” “实际上,我眼下没有工作。” “哦,好吧。目前的状态有多久了?” “6个月。” “我明白了。”对方稍有停顿,“嗯,好的,我只是想搞清这一点。” 我问:“为什么?” “你说什么?” “你为什么问这些问题?” “哦,它们是表格上的内容。” “什么表格?”我问,“我在医院就已经填完所有表格了。” “这里还有一份表格,”他说,“健康安全表。健康与安全办公室制作的表格。” 我问:“这些问题是做什么用的?” “还出现了另一个病例,”他说,“症状与你女儿的非常相似。” “什么地方?” “萨克拉门托总医院。” “什么时候?” “5天以前。但是,那个病例涉及的人完全不同。患者是一位年龄42岁、在墨西哥的马德雷山区搞野外工作的植物学家,一位研究野生花卉的专家。那里有种特别的花卉或植物。长话短说,他住进了萨克托门托的医院。而且,他的临床病程与你女儿的类似——突然莫名其妙地发作,不发烧,伴有剧烈疼痛的红斑性反应。” “也是做了核磁共振成像后就消除了反应。” “我不知道他是否接受了核磁共振成像检查,”他说。“但是,这种综合征——无论它是什么东西——显然是自体限制性的。非常突然地发作、非常突然地结束。” “他现在康复了吗‘那位植物学家?” “他的状况良好。有两三天出现了淤血,没有其他症状。” “好的,”我说,“听到这一点我感到高兴。” “我知道你想知道这些情况。”他说。 后来,他告诉我,他可能还要给我打电话,进一步了解情况,并问我是否愿意。 我说,他任何时候都可以给我打电活。 如果阿曼达病情出现任何变化,他要我给他打电话,我答应了,然后挂断电话。 阿曼达扔掉了甜饼怪物玩具,站在儿童床上,一只手抓住栏杆,另一只手朝我伸来,小指头不停地抓着。 我抱起她;就在那一瞬间,她抓下了我的眼镜: 我伸手去抢眼镜,她发出细长而尖厉的欢快叫声。 “阿曼达……”但是,说时迟那时快她把眼镜扔向地板。 我眨巴着眼睛。 没有眼镜我看不清楚。我的眼镜是软金属框架的,现在已难以看到了。我趴在地上,手里仍旧抱着孩子,伸手在地上摸索了几圈,希望能够触摸到眼镜。我没有找到。我半眯着眼睛缓缓向前移动,又伸手摸了一遍,还是没有触到眼镜。这时,我看见儿童床下闪过一丝亮光。我放下孩子,趴到了儿童床下,找到眼镜戴上。在那个过程中,头被儿童床重重地撞了一下,我急忙低下了头。 这时,我的目光落在床下墙上的一个电源插座上。插座上面有一个小塑料盘。我拔下来,看了看。一个两英寸长的细管子,看上去像是一个平压装置,一种泰国制造的普通商业产品。输出和输入电压在制造塑料盒子时已被标上。盒子的底部有一个白色标签,下面写着propssvt,并且带有条形码。它是公司贴在存货上的不干胶标记。 我转动那个细管子。这是从哪里来的呢?我负责管理家务已有6个月时间了,我知道家里物品的摆放位置。可以肯定的是,阿曼达的房间里是不需要平压装置的。这样的东西只用在对电流敏感的设备上,比如计算机。 我站起来,环顺房内,看一看还有什么不同之处。使我感到惊讶的是,一切都变了,不过只是稍有不同。阿曼达的夜灯灯罩上饰有动画片小熊维尼中的角色。老虎是她最喜欢的动物,我总是将老虎朝着她的儿童床。现在,朝着儿童席的是小驴依育。阿曼达用的防水垫的一角以一处污迹,我总是让有污迹的底部朝左边,现在它在右上方。我把那些预防尿疹的润滑油瓶子放在柜子的左边,那是她伸手拿不到的地方。现在,它们靠得太近,她伸手可以抓到它们。而且,还有—— 女佣走进来,站在我的身后。 “玛亚亚,”我说,“你清扫了这个房间吗?” “没有,福尔曼先生。” “但是,房间里摆放的东西挪动了位置。”我说。 她环顾四周,耸了耸肩,“没有啊,福尔曼先生。还是原来的样子吧。” “不一样不样,”我坚持说,“已经变了样。瞧。”我指着灯罩和防水垫,“挪动了位置。” 她又耸了耸肩,“好吧,福尔曼先生。” 我看见她脸上露出了困惑不解的神色。她要么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要么认为我疯了。而且,我很可能真的显得有一点疯,一个成年人着迷于饰有小熊维尼的灯罩。 我让她看我手里的细管子:“你以前见过这东西吗?” 她摇了摇头,“没有。” “在儿童床下发现的。” “我不知道,福尔曼先生。”她拿在手里,边转动,边观看。她耸了耸肩,然后把它还给了我。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是目光中露出了警觉的神色。我开始感到尴尬。 “好吧,玛丽亚,”我说,“没什么关系。” 她俯身抱起孩子:“我要喂她吃的了。” “好的,去喂吧。” 我离开了房间,心里感觉怪怪的。 为了弄清情况,我上网查找“ssvt”。我链接到的网页包括斯里西瓦维西努神庙、科尼茨华芬培训学校、纳粹徽章售卖部、子系筑采样显示技术公司、南海岸职业技术学校、光学变温低温恒温系统公司、家用硬化地板公司、弹弓维纳斯的乐队、瑞士射击协会,在那个网址之后,搜索便停止了。 我离可了计算机。 我注视窗外。 玛丽亚给我开了一份购物单,上面歪歪扭扭列出了各个项目。我真的应该先购物,再去接孩子。但是我待着没动。有时候,周而复始的家庭生活节奏似乎使我不知所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很不踏实。每当出现那样的情形时,我只得呆呆地坐几个小时。 我不想动。现在不想。 我不知道朱丽亚今天晚上是否会给我打电话,不知道她是否会找出别的什么借口。我不知道如果她某一天回到家里,宣布她已经爱上了别人,我将怎么办、我不知道如果到那时我仍然没有找到工作,我将怎么办。 我正对的窗外有一株高大的小雪花果树,树干碧绿,枝繁叶茂。我们搬来这里后不久栽种时,它要小得多。当然,是那些种树的工人们栽的,但是我们当时全都在场。尼科尔用上她的塑料铲子和小桶。埃里克夹着尿布在草坪上爬。朱丽亚让那些工人着了迷,心甘情愿地干得很晚,在当天完成了工作。他们离开之后,我吻了吻她,清除了她鼻子上的泥土。她说:“它将来会给找们的整幢房子遮风挡雨。” 但是,它后来使我们大失所望。它的一个树枝在一次风暴中被折断,它长得有些不对称。小雪花果树的木质松软,树枝很容易断裂。它没有长到为整幢房子遮风挡雨那么大。 但是,当时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从窗户望去,我看见全家人都在草坪上。然而,这只是脑海中的回忆而已。现在,我很担心那样的场景将不再出现。 在接触多智能体系统许多年之后,你开始用那些程序的方式来看待生活。 从根本上讲,你可以将多智能体环境视为某种类似于棋盘的东西,将智能体视为类似于棋子的东西。那些智能体在棋盘产生互动,以便达到目标,与棋子移动以便获胜的方式类似。两者之间的差别在于,没有人去移动那些智能体。它们自己互动,以便产生结果。 如果你设计的智能体拥有记忆力,它们便可以了解其所在环境的情况。它们能记住自己在棋盘上到过的位置,记住曾经出现的情况。它们能够按照特定的期望,回到某些位置去。最后,程序编制员说,那些智能体对它们所在的环境产生信念,会按照那些信念去产生作用。当然,严格说来并不是这样的,但是,这种情景完全有可能是真的。它看起来是那样的。 然而,使人感兴趣的是,某些智能体会逐渐形成错误信念。要么是因为动机冲突,要么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它们开始出现不恰当的行为。环境已经出现了变化,但是它们看来却并不知道。它们重复已经过时的模式。它们的行为不再反映棋盘上的真实情况。它们似乎被困在过去的时间之中了。 在逐步发展的程序中,那些智能体被消灭了。它们没有后代。在其他多智能体程序中,智能体的主要倾向产生了作用,那些过时的东西只是被绕过,被推向边缘。有的程序拥有一种“严厉的收割者”模块,那样的模块定期将它们剔除出去,使它们脱离系统。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它们被困在它们自己的历史之中。有时候,它们集结起来,回到系统之中。有时候,它们不那样做。 诸如此类的思考使我不寒而粟。我在椅子上辗转不安,看了一眼座钟。我看见接孩子的时间到了,心里有了一种被解脱的感觉。 在我们等待尼科尔完成彩排的过程中,埃里克在车里做家庭作业。她垂头丧气地走出校门;她本以为她自己担任领唱,但是,那位戏剧教师却把她安排在合唱组中。“只有两句台词!”她说着,用力关上车门。“你们想知道我的台词吗?我说,‘瞧,约翰来了。’在第二幕中,我说,“这听起来相当严重。”就是这两句话!”她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我弄不懂布莱基先生出了什么毛病!” “他可能觉得你讨厌。”埃里克说。 “老鼠屎!”她打了一了他的脑袋,“猴屁股!” “够了,”我说着发动了汽车,“系上安全带。” “小傻瓜蛋,他知道个屁。”尼科尔说着,扣上了安全带。 “我说了,够了。” “我知道你是一个臭家伙,”埃里克说,“浑身尿臭。” “够了,埃里克。” “得了吧,埃里克,听你父亲的话,闭上嘴巴。” “尼科尔……”我瞟了一眼后视镜中的她。 “对——不起。” 她看上去快要哭了。我安慰她:“宝贝,你没有得到想担任的角色,我真的很难过。我知道,你很想扮演那个角色,这一定让你觉得很失望。” “不。我不在乎。” “好吧,对不起了。” “真的,爸爸,我不在乎。都过去了。我还在向前走。”过了片刻,她说:“你知道是谁演那个角色吗‘那个小婊子凯蒂·理查兹!布莱基先生只是一个好色鬼!”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她已经大哭起来,抽泣的声音响亮,就像在演戏。埃里克在一旁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然后翻了一下白眼。 我开车回家,提醒自己晚饭后等尼科尔安静下来时,和她谈一谈不要讲脏话的问题。 我切着青豆,以便把它们放进蒸锅里去。这时,埃里克来了,站在厨房门口。“嘿,爸爸,我的mp3播放器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一直觉得,我不应管他们如何摆放个人物品。埃里克的游戏小子,他的棒球手套,尼科尔的短背心,她的手链…… “怎么办,我找不到了。”埃里克仍旧站在厨房门口,不靠近我,担心我会叫他帮助摆放餐具。 “你找了吗?” “到处都找遍了,爸爸。” “嗯。你房间里找过吗?” “全找过了。” “娱乐室呢?” “全找过了。” “车里呢,你可能把它忘在车里了。” “我没有,爸爸。” “你把它放在学校的贮藏柜里了吧?” “我们没有贮藏拒,只有小格子。” “你检查过短上装的口袋吗” “爸爸,行了吧。我全找过了。我需要它。” “既然你各个地方都找过了,我也没有办法找到,对吧?” “爸爸。求您帮帮我好吗?” 锅里炖的菜还需要半个小时。我放下刀子,走进埃里克的卧室。 我看了看通常乱扔东西的地方:衣服乱成一堆的衣橱后部(我得跟玛丽亚说说这一点)、床下、床头柜后面、浴室最下层的抽屉、书桌上成堆的杂物下面。埃里克说得对,他房间里没有。 我们转向娱乐室。我路过婴儿房时朝里看了看。我一眼发现了它。它就在更衣台旁边的架子上,和那些装婴儿护肤用品的瓶子放在一起。 埃里克一把抢了过去。“嗨,谢谢爸爸!”他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没有必要问它为什么会在婴儿房里。我回到厨房,继续切青豆。这时埃里克又叫了起来: “爸——爸!” “怎么啦?”我问。 “它不响了!” “别大声嚷嚷。” 他回到厨房,绷着一张脸:“她把它弄坏了。” “谁弄坏的?” “阿曼达。她可能让口水流进去了或者怎么的,她把它弄坏了。这不公平。” “你检查过电池吗?” 他脸上露出了可怜的神色:“检查过了,爸爸。我跟你说了,她把它弄坏了!这不公平!” 我怀疑他的mp3播放器并没有出毛病。这些玩意儿是固体装置,没有传动部件。而且,它太大,小女儿拿不动。 我把青豆倒进蒸锅里,然后伸出手来:“让我看一看。” 找们走进车库,我搬出了工具箱。埃里克看着我的每个动作。我有一整套修理计算机和电器专朋的小工具。 我动作麻利,我拿起4号菲利普螺丝刀,mp3播放器的后盖很快就被打开。我看了看绿色的线路板。线路板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它就像从干衣机里取出的棉绒,遮住了那些电子元件。我怀疑,埃里克打棒球时衣袋里装着mp3播放器。很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它被弄坏了。但是,我检查了塑料线路板的边沿,看见有一个橡胶垫圈被卡在后盖与机芯之间了。他们制造时是使它密封的……他们应该这样做。 我吹开灰尘,以便看得更清楚一些。我想找到一个松开的电源接头,或者一个由于受热而松动的记忆芯片——总之是某种容易修好的东西。我半眯着眼睛检查那些芯片,想看清上面的符号。一个芯片的字迹模糊不清,因为看来是某种—— 我停了下来。 “什么东西?”埃里克问,两眼望着我。 “把那个放大镜给我。” 埃里克递给我一个放大镜,我将高强台灯的位置调低,俯身仔细检查那块芯片。我看不清上面的符号的原因是芯片的表面已被腐蚀,整个芯片是蚀刻在主板上的微型沟槽——一种微型河流三角洲——中的。我现在知道了那些灰尘的来源。它是芯片解体后的遗留物。 “你能修好吗,爸爸?”埃里克问,“你能吗?” 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主板的其余部分看来完好无损。控制器芯片没有动过。仅有的一个记忆芯片坏了。我不是搞硬件的,但是我懂得如何排除计算机的一般故障。我会安装硬盘驱动器,增加内存条,以及进行类似的检修。我以前处理过记忆芯片,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故障。我能够想到的一点是,它是一个有毛病的芯片。这类mp3播放器很可能就是用最廉价的元件组装的。 “爸爸,你修得好吗?” “修不好,”我说,“需要换芯片、我明天去给你弄一个。” “是她弄坏的,对吧?” “不是。依我看,那芯片本来就有毛病。” “爸爸。用了一整年都是好好的。是她弄坏的。这不公平。” 恰好这时,小女儿哭了起来。我把mp3播放器放在车库的工作台上,回到了屋里。我看了一眼手表。在锅里的菜炖好之前,我刚好有时间为阿曼达更换尿布,然后准备她吃的麦片。 到了9点钟,阿个小孩已经入睡,房子里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尼科尔的声音:“这听起来相当严重,这听起来相当严重。这听起来……相当严重。”她站在浴室的镜子前面,看着自己的样子背诵台词。 我早些时候收到了朱丽亚发来的语音信息,她说8点之前回家。但是,她没有按时到家。我不打算打电话问她的情况。反正我累了,累得没有精神去担心她的事情了。在过去几个月里,我已经学到了许多小窍门——主要是随心所欲使用锡箔纸,以便省去大量的洗刷工作。但是即便如此,在做好了饭菜,摆放上桌,照顾孩子们吃饭,假装开飞机以便哄小女儿吃下麦片,餐后收拾桌子上的东西,把小女儿坐的高椅子擦拭干净,照顾小女儿睡觉,然后清扫厨房——干完这一切之后,我已经疲惫不堪。今天感觉特别累,小女儿一直乱吐麦片,埃里克吃饭时一直说那不公平,他要的是鸡翅,而不是烤肉。 我砰的一声瘫倒在床上,伸手打开电视。 只有静电声,这时我才意识到dvd播放机仍然开着,切断了有线电视的信号。我摁了一下遥控器,开始播放光盘上的内容。它是朱丽亚的演示录像,那是几天之前的。 微型摄像头在血液里运动,进入了心脏。我又一次看到,血液几乎是无色的,红血球不断弹跳。朱丽亚在说话。实验对象躺在检查台上,他身体的上方是那触角。 “我们离开了心室,大家将会看到主动脉就在前方……接着,我们将要穿过动脉系统……” 她转身面对摄像机镜头。 “各位已经看到的形象是短暂的,但是,我们可以让摄像头在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循环运动;这样,我们就可以构成想要看到的任何东西的高清晰度合成图像。我们甚至可以利用强磁场,让摄像头停下来,我们完成检查之后,可以借助一种由强磁场包围的静脉环分流血液,取出那些微粒摄像头,然后送病人回家。” 录像画面切回到朱丽亚。“艾克西莫斯公司发明的这一技术安全、可靠,操作起来非常简便。它无需经过高级训练的人员;它可以由实施静脉输液的护士或医疗技师操作。但在美国,每年死于血管疾病的病人就多达100万。3,000万以上的人被诊断患有心血管疾病。这一成像技术的商业前景非常广阔。它无痛、简单、安全,将会取代其他成像技术——例如计算机x光断层造影扫描和血管造影——将会成为标准的医学检查方法。我们将会销售这种采用纳米技术的摄像头、触角和监视系统。我们作一次检查的费用仅为20美元。这与某些基因技术形成鲜明对比,使用那些技术检查一次的费用现在高达2,000至3,000美元。但是,以每次检查20美元的收费标准,我们预期第一年的全球收入会超过4亿美元。而且,一旦这一方法变为标准,该数字将会增加3倍。我们所谈的这种技术每年将会带来13亿美元的收入。好吧,如果各位有什么问题……” 我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关了电视。录像给人深刻印象,她的观点也很有说服力。事实上,我无法理解,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为什么会在下一轮筹资活动中遇到困难。对投资者而言,这应该是一个收入稳当的项目。 但是,她当前很可能并无困难。她很可能只是以这一场资金危机为借口,每天晚上挨到很晚才回家。那些原因只有她自己才心知肚明。 我关了电灯。我躺在床上,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眼前飘过一连串稍纵即逝的形象。朱丽亚的大腿架在另一个男人的腿上。朱丽亚的背部疼痛。朱丽亚呼吸急促,肌肉紧张。她伸出一只胳膊推着床头。我发现自己无法止住那些形象。 我从床上爬起来,去看一看孩子们的情况。 尼科尔还没有睡觉,正在给她的朋友们发电子邮件。我告诉她该关灯了。 埃里克已经把被子蹬开了。我伸手把它整理好。 小女儿身上的紫色还未消退,但是她睡得很好,呼吸轻柔而均匀。 我回到床上。我努力使自己入睡,努力使自己去考虑别的事情。我辗转反侧,调整了枕头,起来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一点饼干。后来,我终于入睡,但是睡得并不安稳。 而且,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夜间的某个时候,我翻身看见朱丽亚正站在床前脱衣服。她的动作缓慢,正在解开上衣的纽扣,似乎非常疲惫,或者很想睡觉了。她没有面向我,但是我可以从镜子里看见她的脸。她看上去很美,几乎像一位皇后。她的面容轮廓比我记忆中的更分明,尽管那可能只是由于灯光的原因。 我半闭着眼睛。她没有注意到我是醒着的。她继续慢慢地解开上衣纽扣。她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在喃喃低语,或者是在祈祷。她的眼睛显得空荡荡的,迷失在沉爱之中。 就在我观察的过程中,她的嘴唇变成了深红色,接着成了黑色。她看来并没有注意到那些变化。那黑色从她的嘴上蔓延开来,布满脸颊,覆盖两腮,接着到了预部。我屏住呼吸,我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那黑色现在形成一层薄膜,慢慢地笼罩了她的全身,就像是一件黑色披风。露在外面的只有她的上半个面孔。她的表情平静;实际上,她好像失去了知觉,目光直愣愣地对着空中,黑色嘴唇无声地颤动。我望着她,觉得一股寒气钻进了自己的骨头。过了片刻,那个黑色的罩子滑到地板上,然后便消失了。 朱丽亚恢复了常态,脱掉上衣,走进了浴室。 我想起来跟踪她,但是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一种极度的疲惫感将我钉在床上,使我失去了力量。我筋疲力尽,几乎不能呼吸。这种压抑性疲惫感迅速增加,控制了我的意讽。我失去了所有意识,觉得眼皮往下坠,我睡着了。 第4天 早上6点40分 次日清晨,那一场梦仍然在我脑海里留存,活灵活现,令人毛骨悚然。它非常真实,根本不像是梦。 朱丽亚已经起床。我起了床,走到我昨天夜里看见她站立的位置。我低头查看地毯、床头柜、枕头和褶皱的床单。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没有什么错位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黑色线条或黑色痕迹。 我走进浴室,看了看她的化妆品,那些东西在面盆她用的那一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我看见的一切和往常一样。无论那梦多么可怕,它仍然只是一场梦而已。 但是,梦中有一点是千真万确的:朱丽亚确实比以前更美了,当我发现她在厨房里倒咖啡时,我看见她的面部轮廓确实比以前更分明,更引人注目了。朱丽亚一直长着一张丰满的脸。现在,她显得清瘦,线条分明。她看上去像是一名很时尚的模特。她的身材——我这时走近打量——也显得更苗条,更有力度了。她并未减轻体重,她只是显得修长,结实,充满活力。 我说:“你看上去很漂亮。” 她哈哈一笑:“我无法想像是什么原因。我累极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11点左右,希望我没有吵醒你。” “没有。但是,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是吗?” “是的,它是——” “妈咪!妈咪!”埃里克冲进了厨房,“这不公平!尼科尔不愿从浴室里出来。她在那里面足足有一个小时了。这不公平!’ “去用我们的浴室吧。” “可是,我需要我的袜子啊,妈咪,这不公平。” 这是一个常见的问题。埃里克有几双他特别喜欢的袜子,他日复一日轮着穿,直到它们变得肮脏不堪。由于某种原因,抽屉里的其他袜子他都不满意。我一直无法让他解释其中的原因。但是,早上穿袜子对他来说是一个大问题。 “埃里克……”我说,“这件事情我们谈过了,你应该穿干净袜子。” “可是,我喜欢那些袜子嘛!” “埃里克,你有许多袜子。” “这不公平,爸爸,她已经在里边待了一个小时了,我不是在开玩笑” “埃里克,另外挑一双吧。” “爸爸……” 我指着他的卧室。 “哼。”他走开了,嘴里嘟哝着那是如何的不公平。 我回过头,继续和朱丽亚说话。她两眼冷冷地看着我。“你真的不懂,对吧?” “懂什么了?” “他进来是想和我说话,而你却把话头接了过去。你接管了家里的一切。” 我马上意识到了她说得对。“对不起。”我说。 “这些日子里我和孩子们见面的机会不多,杰克。我觉得,我应该有能力与他们沟通,不用你来控制。” “对不起,我整天都要处理这样的事情,我想——” “这的确是个问题,杰克。” “我已经向你道歉了。” “我知道,你已经道歉,可是我觉得你心里并不那样想,因为我没有见到你作出任何举动,去改变大权独揽的做法。” “朱丽亚,”我说,这时,我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发火。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是对的。事情变得这样,对不起。” “你这是要把我关在门外,”她说,“你这是要把我和孩子们分开——” “朱丽亚,去你的,你根本就不在这里!” 一阵冷冰冰的沉默。她后来说:“我肯定在这里,”她说,“你敢说我不在这里吗?” “别急,别急。你什么时候在这里?你最后一次做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朱丽亚?不是昨天晚上,不是前天晚上,不是大前天晚上,不是这个星期,朱丽亚。你根本不在这里。” 她两眼瞪着我:“我不明白你要干什么,杰克我不明白你在玩什么游戏。” “我不是在玩游戏。我在问你问题。” “我是个好母亲,我得兼顿家庭需要和一份压力很大的工作,请注意,一份压力很大的工作,可是你根本不帮我。” “你在说什么?”我说着,进一步提高了嗓门。我对这个问题开始产生一种虚幻的感觉。 “你拆我的台,你暗中使坏,你挑拨孩子来反对我,”她说,“我明白你的所作所为。你难道认为我不明白吗?你根本就不支持我。结婚这么多年了,我必须说,你这样对待你妻子真是卑鄙下流。” 她说完气冲冲地离开房间,两个拳头握得紧紧的。她怒气冲天,没有注意到尼科尔一直站在门后,听到了全部谈话。尼科尔在她母亲经过时看了我一眼。 我们正驱车前往学校。 “她疯了,爸爸。” “不,她没有疯,” “怀知道她疯了。你只是在做戏。” “尼科尔,她是你母亲,”我说,“你母亲没疯。她这段时间工作太辛苦了。” “你上周就是这样说的,上周吵架之后。” “唉,结果碰巧是这样的。” “你们从前不吵架。” “她这一段时间压力太大。” 尼科尔哼了一声、两手交叉,注视前方。“我不明白你干吗容忍她这样做。” “我也不明白你干吗要听与你不相干的事情。” “爸爸,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尼科尔……” “对——不起。可是你为什么不能认真和我谈谈,而不是替她说话?她的做法不正常。我知道你觉得她疯了。” “我觉得她没有。”我说。 埃里克从后座上打了一下她的后脑勺。“你才疯了。”他说。 “闭嘴,马屁虫。” “你闭嘴吧,臭狗屎。” “我再也不愿意听你们两个说话了,”我大声说,“我没那份心思。” 这时,我们在学校门前的回车道上停了车。孩子们下车。尼科尔从前座上跳起来,转身取她的双肩包,冲着我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走了。 我并不认为朱丽亚疯了,但是她确实有了某种变化;当我回顾那天早上我和她的谈话时,我感到不安的是其他原因。她的许多话听起来像是要找个借口和我打官司。她精心策划,步步为营: 你这是要把我关在门外,你这是要把我和孩子们分开。 我在这里,是你没有注意到。 我是好母亲,我兼顾了家庭需要和一份压力很大的工作。 你根本不支持我。你拆我的台,你暗中使坏。 你挑拨孩子来反对我。 我可以想像出她的律师在法庭上陈述这些事情的样子。而且,我知道其中的缘由。根据我在近期的《红色手册》杂志上读到的文章,“感情疏离”眼下是法庭辩论中的时髦主张。父亲挑拨孩子反对母亲,通过言行来毒害他们的幼小心灵,而母亲总是无可指责的。 每一位父亲心里都明白,现有的法律体制是完全袒护母亲一方的。法官们嘴上侈谈平等,后来却判定说孩子需要母亲。即使她离家出走也是如此,即使她大掴他们的耳光,忘记给他们吃饭也是如此。只要她没有开枪射杀他们,没有打断他们的骨头,她任法官眼里都是合适的母亲。而且,即使她真的开枪射杀了他们,父亲一方也可能无法胜诉。我在电子媒体公司供职时,一位同事的前妻吸食海洛因,多年来数次被送进吸毒者康复中心。他们后来终于离婚,法院判定两人共有监护权。她应该戒了毒品,但是她的孩子们说她没有戒掉。我的朋友感到担心。他不愿意她前妻在毒瘾发作时驾车送孩子。他不愿意看到他的孩子被毒品贩子包围。于是,他向法庭提出要取得全部监护权,结果他输掉了官司。法官说,他的前妻真心实意想戒毒,而且孩子需要他们的母亲。 这就是现实。而且,我现在觉得,朱丽亚已经开始计划提出离婚了。这使我毛骨悚然。 我刚刚涂上剃须皂沫,手机铃声响了。是朱丽亚打来的。她打电话道歉。 “我真的抱歉。我今天说了蠢话。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呢’” “杰克,我知道你是支持我的。你肯定是的。离开你的支持,我是弄不好的。你把孩子们照顾得很好。最近,我自己有些失控。我那样做真笨,杰克。对不起,我冲着你说了那些话。” 我关上手机时想,我真该把那一段话录下来。 我约好10点钟去见猎头公司的安妮·杰拉尔德。我们在贝克尔街上一家咖啡店的充满阳光的院子里见面。我们总是在室外见面,安妮在那里可以吸烟。她取出手提电脑,插上无线调制解调器。她嘴里叼着雪茄,在缭绕的烟雾中半眯着眼睛。 “找到什么啦?”我说着,在她对面坐下。 “嗯,真的找到了。两个非常好的机会。” “太好了,”我说着,搅了搅牛奶泡沫咖啡,“给我说说。” “这个如何?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主管研究分析师,研究高级分布式系统的体系结构。” “正是我的老本行。” “我也这样认为,你很有能力担任这个职位,杰克。你将会管理一个拥有60名员工的实验室。基本工资25万美元,外加去海外工作5年的机会,外加你管理的实验室开发的任何软件的版税提成。” “听起来棒极了。公司在什么地方?” “阿芒克。” “在纽约州?”我摇了摇头,“不行,安妮。别的呢。” “一个研发多智能体系统的课题组主任职位,为开发数据的保险公司工作。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遇,而且——” “在什么地方” “奥斯丁。” 我叹了口气:“安妮,朱丽亚找到了一份她喜欢的工作,她非常投入,眼下是不愿意离开的。我的孩子在上学,而且——” “人们一直都在迁居,杰克。他们都有在上学的孩子。孩子们适应能力强。” “但是,考虑到朱丽亚的睛况” “别人的妻子也在工作,他们仍然要迁居。” “我知道,可是这要看朱丽亚的态度……” “你和她谈过迁居的事情吗?你提出过到外地工作的事情吗?” “这个嘛,没有,因为我——” “杰克……”安妮将目光从手提电脑屏幕上移开,看着我,“我觉得你最好少讲这些无用的话。你没有多少本钱可以挑剔,你已经开始面临知识老化的问题了。” “知识老化。”我重复道。 “说得对,杰克。你已经6个月段有工作了。在高技术领域,这已经是很长时间了、公司的人会认为,如果你花了那么长时司找工作,你一定有什么毛病。他们不知道确切的毛病,只是假设你已经被拒绝了多次,被许多家公司拒之门外。用不了多久,他们甚至连面试的机会也不愿给你的。在圣何塞不行,在阿芒克不行,在奥斯丁不行,在剑桥也不行。船只已经启航。你听见了我的话吗?这件事情我就谈到这里好吗?” “好的,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杰克。你得和你妻子谈一淡,你得想出一个办法,把自己销售出去。” “可是,我无法离开硅谷。我得留在这里。” “有一点不太妙。”她说着让电脑屏幕再次翻动。“无论我什么时候提到你的名字,我就会得到——听我说,电子媒体公司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唐·格罗斯要被起诉吗’” “我不知道。” “几个月来我一直听到那样的谣传,但是看来不会被起诉。从你的角度考虑,我希望它很快出现。” “我不明白,”我说,“我在一个热门领域中拥有优势地位,多智能体分布式并行处理,而且——” “热门?”她问,半眯着眼睛看着我,“分布式并行处理并不热,杰克。它具有令人讨厌的放射性。硅谷里的每个人认为,人工生命领域的突破性发展将来自分布式并行处理。” “它们会出现的。”我点头赞同。 在过去几年中,人工生命已经取代了人工智能,一跃变为计算机业的长期奋斗目标,奋斗的理想是编写出具有生物特征的程序——那些程序能够改写,协作工作,学习新知识,适应出现的变化。许多这样的性质在机器人技术中尤其重要,它们已经借助分布式并行处理开始变为现实。 分布式并行处理技术的要点是,人们可以将任务分配给几个处理器,或者分配给人们在计算机中创造出来的虚拟智能体网络。有几种基本的方式去实现这一点。一种方式是创造一个数量巨大的相对愚钝的智能体,那些智能体共同工作,以便实现一个目标——就像一群蚂蚁共同工作来达成同一目标。我领导的团队那时在这方面已经做了大量工作 另一种方式是制造一种模仿人脑神经网络的所谓神经网络。结果,即使简单的神经网络也拥有令人惊讶的力量。那样的网络能够学习。它们能够借鉴过去的经验。我们在这方面也取得了一些进展。 第三种方式是在计算机中制造虚拟基因,然后让它们在虚拟世界中逐步衍变,直到实现特定目标。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几种方式。 从总体上看,这些方法代表了一种巨大变化,超越了原有的人工智能——或被称为ai——的理念。过去,程序编制员努力去编写能够覆盖每一种情况的规则。例如,他们试图要计算机懂得:如果有人在商店里选择了商品,他们必须在离店之前付钱。但是,结果却很难将这种日常知识编为程序。训算机会出错。必须增添新程序以避免那些错误。结果是错误越多,规则越多。所用的程序最终越来越庞大,涉及数百万条编码,这使它们开始因为复杂性而出错。那些程序太大,无法排除错误,人们无法找到错误出现在什么地方。 所以,人们面对的情况好像是基于规则的人l智能走入了死胡同;许多人作出了可怕的预测:人工智能将会寿终正在寝。英国教授们相信计算机绝对可能赶上人类的智能;20世纪80年代是他们的理论大行其道的时期。 但是,分布式并行处理的智能体网络提供了一种全新方式。而且,那种编程方式的理念也是新的。基于规则的陈旧编程方式是“自上而下的”,在总体上给系统制定了行为规则。 但是,新的编程方式是“自下而上的”。这种程序在最低结构层面上规定单个智能体的行为,然而,并未在总体上规定系统的行为。系统的行为是自动浮现出来的,那是发生在更低层面的数以百计的微小互动的结果。 因为系统并未被编程,它能够形成令人吃惊的结果。程序编制员绝对没有预测到的结果。这就是那种程序看来“拥有生命”的原因。而且,这就是该领域如此热门的原因,因为—— “杰克?” 安妮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我眨了眨眼睛。 “杰克,你到底听见我刚才的话没有?” “抱歉。” “你没有专心听我说。”她说。她将一口雪茄烟雾吹到我的脸上,“你说得对,你在一个热门领域中。不过,那就更应担心知识老化的问题。它与专攻光驱结构的电器工程师所面对的情况不同。热门领域发展迅速。6个月时间可以造就或弄垮一家公司。” “我知道。” “你身处险境,杰克。” “我理解。” “这就好啦。请和你妻子谈一谈,好吧?” “好吧。” “这就对了,”她说,“请一定和她谈。如果你不谈,我是无法帮你的。”她将正在燃烧的雪茄轻轻地浸入我剩下的牛奶泡沫咖啡中。雪茄发出咝咝声后熄灭了。她啪的一声合上手提电脑,站起来,然后离开了。 我拨了朱丽亚的电话号码,但是没有打通。我给她留了语音信息。我知道,即使向她提及搬家的事情也是白费时间。她肯定会反对——如果她交了新男友,她拒绝的态度会更坚决。但是,安妮的分析是有道理的,我遇到了麻烦。我得采取行动。我得提出来。 我坐在家里的写字台前,手里转动着那个标有ssvt字母的盒子,想弄清楚它的用途。 离到学校接孩子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我真的想和朱丽亚谈谈。我决定通过她的公司的总机再给朱丽亚打电话,看一看他们是否能够找到她的行踪。 “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 “请接朱丽亚·福尔曼。” “请稍候。”传来一阵古典音乐,接着是另一个人的声音:“福尔曼小姐办公室。” 我听出这是她的助理卡罗尔的声音。“卡罗尔,我是杰克。” “哦,嗨,福尔曼先生。你好吗?” “我很好,谢谢。” “你找朱丽亚吗?” “是的。” “她今天在内华达州,在装配工厂。我把您的电话转接过去好吗?” “请转过去吧。” “请稍等。” 我等着转接。等待的时间比较长。 “福尔曼先生,她还要开一个小时的会。我想,会议结束后她会给你回电话的。你要她给你回电话吗?” “请让她回电话。” “你有什么口信给她吗’” “没有,”我说。“让她回电话就行了。” “好的,福尔曼先生。” 我挂断电话,两眼看着前方,手里转动着那个标有ssvt字母的盒子。她今天在内华达州。朱丽亚根本没有和我说过要去内华达州的事情。我回忆着和卡罗尔的谈话。卡罗尔的声音是否有些不自然,她是否在掩盖什么事情?我无法确定。我现在什么东西都无法确定。我注视窗外,那些喷淋器这时开始工作,水呈锥形喷洒到草坪上。这时正是中午最热的时候,不应该给草坪浇水。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些喷淋器几天前刚刚修理过。 我心里开始感到压抑,呆呆地望着水。看来家里的事情全都出了问题。我没有工作,妻子不在家,孩子令人痛苦,我照顾他们的过程中一直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那些倒霉的喷淋器又出了毛病。它们会把草坪给毁了的。 这时,小女儿开始大哭起来。 我等着朱丽亚回电话,但是她却渺无音信。我把晚饭用的鸡胸肉切成细条(这里的窍门是让鸡肉保持低温,几乎是冷冻状态),因为孩子们都喜欢吃鸡肉条。我取出需要煮的大米。我看了一下冰箱里的胡萝卜。尽管它们比较老,我还是决定今天晚上用它们来做菜。 我在切胡萝卜时弄伤了指头。口子并不大,但是流了许多血,用了邦迪创可贴也没有止住血。血液从创可贴渗出来,我一条接着一条往上贴,真令人沮丧。 吃饭的时间晚了,孩子们一片唉声叹气。 埃里克大声抱怨说,我做的鸡肉条太油腻,比麦当劳卖的差远了,我们为什么不去那里买一些呢? 尼科尔试着用不同的方式来背诵她在剧中的那些台词。 埃里克低声模仿她的声音。 小女儿把我喂的麦片全都吐了出来,我只得停下来,添了一些香焦泥。改变了味道以后,她才愿意往下咽。我不知道我在此之前为什么没有想到那样做,阿曼达一天天长大,再也不吃我做的没有味道的食物了。 埃里克把家庭作业忘在学校了,我叫他打电话问他朋友该做什么作业,他却不肯。 尼科尔已经在网上和朋友聊了一小时;我不停地走进她的房间,叫她完成功课之后再玩电脑,然而她总是说:“一会儿就停,爸爸。”小女儿大叫起来,我花了很长时间才使她安静下来。 我回到尼利尔的房间,对她说时间到了,你给我停了来!” 尼科尔哭了起来。埃里克进来,幸灾乐祸地看着,我问他为什么没有睡觉。他一看我的脸色,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尼科尔抽泣着说,我应该向她道歉。我说,她早就应该照我的话去做。她走进浴室,用力关上了门。 埃里克在他的房间里高声叫喊:“这么吵闹,我睡不着!” 我大声呵斥道:“再说一句,你就一个星期都别想看电视!” “不公平!” 我走进卧室,打开电视,看剩下的球赛。一个小时之后,我去检查孩子们的情况。小女儿睡得很安稳。埃里克已始睡着了,床单全都被踢到了一边。我替他盖好。尼科尔在看书,她看见了我,向我道歉。我拥抱了她一下。 我回到卧室,看了1010分钟左右的电视就睡觉了。 第5天 上午7点10分 我早上醒来看见朱丽亚那侧的床单没有动过,她的枕头也平平整整的。她昨天晚上根本没有回家。我检查了电话留言;没有留下口信。 埃里克晃荡着走进来,看了一眼床上:“妈妈在哪里?” “我不知道,儿子。” “她已经走了吗?” “我想是吧。”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没有清理的床。他离开了房间,他不会去面对这个问题。 但是,我开始考虑自己的对策。或许,我甚至应该找律师谈谈。不过,我觉得,一旦找了律师,事情便无法挽回了。如果情况真的有那么严重,那样做很可能事关重大。我不愿相信我的婚姻会就此结束,所以我想把请律师的事情往后推。 想到这里,我决定给住在圣迭戈的姐姐打电话。埃伦是一名临床心理医生,在拉霍拉开诊所。时间还早,我判断她还没有上班。 她接到了我打往她家里的电话。她听到我的声音显得很惊讶。 我爱我姐姐,但是我们俩人之间差别很大。反正我简要地跟她讲了自己对朱丽亚的怀疑,讲了我的理由。 “你是说朱丽亚没有回家,而且她没有打电话吗?” “对。” “你给她打电话没有?” “还没有。” “怎么会这样呢?” “我不知道。” “她或许出现了意外,她或许受了伤……” “我看不会吧。” “为什么不会呢?” “如果出了意外总是会听到消息的。没有什么意外。” “你讲话的声青显得不安,杰克。” “我不知道。可能是吧。” 我姐姐沉默片刻,后来她说:“杰克,你有了麻烦。为什么不想一点办法?” “比姐说,什么样的办法?” “比如说找婚姻顾问咨询一下,或者找律师。” “哦,天哪!” “难道你不觉得应该那样做吗?”她问。 “我不知道。不,先别那样做。” “杰克,她昨夫晚上没有到家而且她甚至连电话也没有打一个。当这个女人留下暗示时,她使用的是轰炸瞄准器。你还需要什么比这更清楚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 “你一直说‘我不知道’,你意识到这一点了吗?” “我想我知道。” 她停顿了一下“杰克,你没事儿吧?” “我不知道” “你需要我到你那儿去待几天吗?我可以来,没有问题。我本来要和男朋友到外地去,可是他的公司被收购了。所以,如果你需要我去,我有空。” “不用。没有问题。” “你确定吗?我担心你。” “不,不,”我说,“你不用担心。” “你觉得压抑吗?” “不觉得。为什么问这个?” “睡眠好吗?锻炼身体吗?” “还可以吧。实际上没有做什么运动。” “嗯嗯。你有工作吗?” “没有。” “有意向吗?” “实际上还没有。没有。” “杰克,”她说,“你得去找律师。” “或许过一阵再找吧。” “杰克,你怎么啦,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你的妻子对你态度冷淡,脾气暴躁。她对你撒谎,她疏远了孩子。她看来对家庭漠不关心。她经常发火,经常外出。事情越来越糟。你觉得她有外遇。昨天晚上,她甚至既不回家,也不打电话。而你却打算让她为所欲为,一点办法也不想?” “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告诉你了,找律师。” “你这样认为?” “你说对了,我是这样认为的。” “我不知道……” 她叹了一口气,接着是一阵恼怒的出气声,“杰克,你想一想。我知道,你有时有点隋性,但是——” “不是我有情性,”我辩解说。接着,我补充说:“我不喜欢你小看我。” “你妻子欺骗了你,你觉得她正设法打官司,想把孩子夺走,你却听之任之;我说这就是惰性。” “那我该怎么办?” “我告诉你了。”又是一声恼怒的叹息,“好吧。我花两三天时间,到你那里去。” “埃伦——” “别争了。我决定去。你可以告诉朱丽亚,我来帮你照顾孩子。我今天下午就到。” “可是——” “别争了。” 她说完挂断了电话。 这不是有惰性。我这是谨慎。埃伦精力充沛,她的性格很适合当心理医生,因为她喜欢告诉人们该怎样做。坦率地说,我觉得她咄咄逼人。相反,她认为我有惰性。 这就是埃伦对我的看法。在70年代后期我上了斯坦福大学,学的是种群生物学——一个纯粹的学术领域,没有什么实际的应用价值,除了大学之外在其他行业中无法找到工作。那些年代在动物野外研究和遗传筛选领域中取得了进步,从而给种群生物学带来了革命性变化。这两个领域都需要计算机分析,都使用高级的数学演算法。我无法找到自己研究需要的那种程序,所以便开始自己动手编写。于是,我转而进入了计算机科学——另外一个怪异的纯粹的学术领城。 但是我毕业时恰逢硅谷的崛起,恰逢个人计算机的大世展。80年代中期,在新公司供职的为数不多的雇员大把赚钱,我在自己工作的第一个公司里干得也不错。我遇到了朱丽亚,后来我们结了婚,有了孩子。一切顺利。我们两人按部就班地上班,都干得很不错。我被另外一家公司雇用,得到更多的额外津贴,拥有更大的选择性。我赶上了前进浪潮,进入了90年代。那时,我已不再编写程序,而是担任软件研发的监督工作。实际上,工作中的一切事情顺顺当当,自己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只是随机而动。我从来不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这就是埃伦对我的看法。我的看法却迥然不同。硅谷的那些公司是人类有史以来竞争最激烈的场所。大家每周的工作时间长达100小时。大家都在和里程碑赛跑。大家都在缩短研发周期。本来,开发一个新产品或者一个新版本需要3年时间。后来,人们将它缩短为两年。接着是18个月。现在是12个月——每年都会推出一个新版本。如果你考虑到从试验除错到推出黄金版本需要4个月时间,那么,用于实际工作的时间就只有8个月。8个月去修改1,000万条代乱码,而且还得确保程序正常运行。 总之,硅谷不是让有隋性的人待的地方,再者,我也不是那样的人。我每天的每一分钟都忙忙碌碌。我每天都得证明自己的才能——否则,我就得走人。 这就是我对自己的看法。我确定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 不过,在有一点上埃伦的看法是对的。我在事业中一直好运连连。我是学生物出身的,所以在计算机程序开始明确模仿生物系统之初拥有优势。实际上,有些程序编制员忙碌地穿行在计算机模拟和野外动物群体研究之间,试图借鉴两个领域所取得的成果。 但是还有点,我曾经搞过种群生物学——研究生物群体的科学,计算机科学已经逐步转向大规模平行交互网络结构——对智能体群体的编程处理。研究智能体群体需要特殊思维,而我在这方面接受了多年训练。 所以我令人羡慕地顺应了我所在研究领域的最新潮流,在本领域的兴起之初便获得了很好发展。我在适当的时机处于适当的领域。 这是实话。 基于智能体的程序以生物群体为模式、在现实世界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它与我搞的模仿蚂蚁寻食行为来控制巨大交互网络的程序类似。或者,它与模仿白蚁群体的劳动分工来控制摩大楼中温度自动调节器的程序类似。除此之外,与它密切相关的是实际应用领域十分广泛的模仿遗传选择的程序。在一种程序中,让犯罪现场的目击者观看九个人的面部,然后请他们指认哪一个人最像罪犯,即使他们之中没有人是真正的罪犯;接着,该程序让他们看另外九个人的面部,并且请他们再次指认;通过多次反复生成,该程序会逐步构成一张高度精确的合成图像,那图像比任何一位被警方请来的艺术家绘制的都好。那些目击者根本不用说出他们在每个面部中看到的精确特征;他们只是作出选择,然后控程序便逐步构成了全像。 此外,还有那些生物技术公司。那些人发现,他们无法成功地借助遗传工程的办法来制造蛋白质,因为那些蛋白质往往以怪异方式发生折叠。于是,他们现在使用遗传选择来“逐步形成”新蛋白质。在仅仅几年时间内,所有这些方法已经成为标准做法。而且,它们所起的作用越来越大,地位也越来越重要。 所以我说得对,我在适当的时机处于适当的领域。 我还没洗澡剃须。我走进浴室,脱了t恤衫,照了一下镜子。我吃惊地发现,我的腹部没有肌肉的轮廓。我以前没有注意到这点。当然,我已经40岁了,而且事实上近来没有锻炼。不是因为我感到压抑。我忙着照料孩子,大多数时间里觉得身心疲惫。我只是没有心思锻炼,没有别的原因。 我盯着镜子中自己的样子,不知道埃伦的意见是否正确。 这就是所有心理学知识固有的一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将它用到自己身上。人们可以非常敏锐地说出他们的朋友、配偶和孩子的缺点,但是,他们却根本无法看到自己的问题。同样的人可以冷静地看清他们所处的世界,但是对自己却想入非非。如果你照镜子,心理学知识是行不通的。就我所知,没有人解释这一怪诞事实的原因。 就个人而言,我一直觉得,在一种称为递回的方法中,计算机编程方法给了人们一种提示。递回的意思是让程序循环运行,利用它自己的信息去重复做同样的事情,直到获得结果。人们可以利用递回来进行特定的数据分类演算以及类似的工作。但是,做这种工作必须谨慎从事;否则,就可能使计算机陷入一种被称为无限倒退的危险。所谓的无限倒退是类似于游乐宫里的连环镜的程序——连环镜反射出其他镜子,那些镜子变得越来越小,逐渐延伸,直至无穷。程序一直运行,不断重复,但是不会形成结果。计算机无法进行判断。 我一直觉得,当人们将学到的心理领悟方法用于自身时,肯定会出现类似的情形。大脑无法进行判断。思维过程不断延续,但却毫无结果。实际情况肯定是那样的,因为我们知道人们可以对自己进行无限思考。某些人很少思考别的事情。然而,人们似乎从来都不会因为激烈内省活动而发生改变。他们对自己并没有更进一步的认识。得到真正自知的情形是非常罕见的。 这几乎类似于需要有人告诉你是谁,或者帮你举起镜子,如果你仔细想想,这是非常怪异的。 或许,它并不怪异。 在人工智能领域,一个早已存在的问题是,程序是否能够具有自我意识。许多程序编制员说,这是不可能的。人们做过这方面的尝试,但是没有成功。 但是,这个问题还有更重要的一面,一个涉及任何机器是否能够理解其自身工作方式的哲学问题。有的人说那也是不可能的。人不能咬到自己的牙齿;同理,机器也不可能认识其自身。所以,这样的事情肯定是不可能的,人的大脑是已知宇宙之中最复杂的生物结构,但是人的大脑仍然对其自身知之甚少。 在过去30年中,诸如此类的问题是星期五下班后喝啤酒时乘兴谈论的东西,它们从未被认真对待过,但是,随着科学在复制某些人脑功能方面取得的快速进展,这类哲学问题近来显示出新的重要意义。已经获得的进展并非涉及整个大脑,仅仅是某些功能而已。例如,在我被解雇之前,我领导的研发团队利用多智能体处理方法,使计算机产生学习行为,辨识数据中的模式,理解自然语言,按优先顺序列出并执行任务。那项程序的重要意义在于,计算机确实有了学习能力,它们随着经验的积累去改进了执行任务的能力。这超出了某些人认为的机器具有的功能。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是埃伦打来的。“给你的律师打电活了吗?” “还没有,看在上帝的分上。” “我搭乘2点10分到圣何塞的飞机。我大约5点左右到你家。” “听我说,埃伦,真的没有必要——” “我知道。我只是出来走一走,我需要歇一歇。很快就要见面了,杰克。”她说完挂断了电话。 不管怎样说,我都觉得今天没有必要给律师打电话。我需要干的事情很多。需要把干洗的衣物取回来,所以我先做这件事情。街对面有一家星巴克咖啡店,我过去买一杯牛奶泡沫咖啡带走。 在咖啡店里,我的律师加里·马德尔和一个非常年轻的金发女郎在一起。她身穿低腰牛仔裤和短上衣,露出了半截肚皮。他们两人十分亲昵地站在收银台前,等着支付费用。她的年龄看上去像是大学生。 我觉得尴尬,正准备转身离开,这时加里看见了我,向我招手。 “嘿,杰克。” “嘿,加里。” 他伸出手来,我和他握手。 他说:“来见一见梅丽萨。” 我说:“嘿,梅丽萨。” “噢,嘿。”她对我的突然出现略显不快,尽管我无法确定是否如此。她的脸上露出年轻姑娘和男人在一起时常有的那种愚蠢的神色。我突然想到,她比尼科尔大不了6岁。她和加里这样的家伙泡在一起干什么呢? “嗯,你怎么样,杰克?”加里说着伸手搂着梅丽萨裸露的腰部, “嗯,”我说,“不错。” “是吗?那就好。”但是,他冲着我眉头一皱。 “嗯,这个,对……” 我站在那里,欲言又止,当着那个姑娘的面一时不知所措。她显然想让我离开,但是,我脑海里想起了埃伦可能问我的话:你遇到了你的律师,但是你却连问也没有问一下。 于是,我问:“加里,我可以和你谈一谈吗?” “当然可以。”他把钱递给那个姑娘买咖啡,我们挪到房间的一侧。 我降低声音。“听我说,加里,”我说,“我觉得我需要见一见搞离婚案子的律师。” “因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朱丽亚有外遇。” “你觉得?你真的知道事实吗了?” “不知道。我不确定。” “这么说,你只是怀疑?” “对。” 加里叹了口气,他看了我一眼。 我说:“而且,还有其他情况。她开始说,我挑拨孩子来反对她。” “感情疏离……”他说着点了点头,“流行的法律术语。她是在什么时候说这些话的?” “我们吵架时。” 他又叹了一口气:“杰克,两口子吵架时什么样的废话都说得出口。它并不一定有具体的意思。” “我觉得它有。我担心它有。” “这使你觉得不安吗。” “是的。” “你找过婚姻顾问吗?” “没有。” “去见一见吧。” “为什么?” “两个原因。第一,因为你应该。你和朱丽亚结婚已经很长时间了,而据我所知你们的婚姻生活大致良好。这第二嘛,因为你开始留下试图挽救婚姻的记录,那一做法与感情疏离的说法相矛盾。” “是的,可是——” “如果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她开始准备打官司,那么,你得非常小心,朋友。感情疏离的提法很难进行辩护。孩子们不喜欢妈妈,而她说这是因为你在背后操纵。你如何证明它不是真的呢?你没有办法。而且,你待在家里的时间很多,因此,很容易设想它是真的。法庭将会认为你心怀不满,可能看不惯你的配偶有工作。”他举起手来,“我知道,我知道我说的这些都不是事实,杰克。可是,很容易提出那样的观点,我是这个意思。而且,她的律师将会那样做。你在不满情绪支配之下,挑拨孩子反对母亲。” “那是废话。” “当然,我知道那一点。”他猛击一下我的肩膀,“所以,去找一名好的婚姻顾问。如果你需要顾问的名字,给我的办公室打电话,芭芭拉会给你推荐几位信誉好的。” 我给朱丽亚打电话,想告诉她埃伦要来家里住几天。当然,我没有联系上她,但是被转到了她的语音信箱。我给她留下了一个很长的口信,解释了当时的情况。然后,我去购物,因为埃伦要来短住,我们需要更多东西。 我推着购物车逛超级市场时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又是那位嘴上无毛的急诊室医生。他打电话的目的是要询问阿曼达的情况,我告诉他她身上的淤血几乎全部消失了。 “这就好了,”他说,“听到这一点我感到高兴。” 我问:“核磁共振成像的结果如何?” 医生说,核磁共振成像的结果没有用处,因为机器出了故障,根本没有给阿曼达检查到。“事实上,我们在过去几周中一直对那台机器出的检查结果感到担心,”他解释说,“因为那台机器显然在慢慢地出毛病。” “你这是什么意思?” “它一直被腐蚀或怎么的,所有的记忆芯片慢慢变成了灰尘。” 我觉得身上冒过一般寒气,想起了埃里克的mp3播放器。 “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情形呢?”我问。 “最讲得通的猜想是,它被埋在墙内的电缆释放的某种气体腐蚀了,很可能是在夜间。比如说,氯气,那种气体具有腐蚀作用。不过,问题在于被腐蚀的只有记忆芯片。其他的芯片完好无损。”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情况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它们在几分钟后更是如此:朱丽亚兴冲冲地打来电活说,她下午回家,而且还有足够的时间在家里用晚餐。 “能够见到埃伦,真是太好了,”她说,“她为什么要来?” “我看她只是想出来走一走。” “好的,她在这里待几天真是太好了。有成年人给你做伴。” “那当然。”我说。 我等着听她解释没有回家的原因。但是,她只是说:“嗨,我得赶时间,杰克,我晚些时候再和你谈——” “朱丽亚,”我说,“别急。” “什么?” 我犹豫不决,不知道如何开口。我说:“我昨天晚上担心你。” “你担心?为什么?” “你没有到家。” “亲爱的,我给你打了电话。我被留在工厂了。难道你没有查留下的语音信息?” “嗯……” “你也没有听到我的留言。” “没有,我没有。” “好吧,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给你留了口信,杰克。我先给家里打电话,找到了玛丽亚,但是她弄不明白,你知道的,事情太复杂……于是,我拨了你的手机、留下了语音信息,说我被留在工厂了,要今天才能离开。” “好吧,我没有听到留言。”我说,努力掩饰自己的不快。 “我对此表示抱歉,亲爱的,不过你去查下手机的服务情况。不管怎样说,你听我说,我真的必须走了。晚上见,好吧?吻你,吻你。” 接着,她挂断了电话。 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检查。没有语音信息。我查了未接电话,昨天晚上没有人打来电话。 朱丽亚没有给我打电话。没有人给我打电话。 我开始觉得心情坑重,再次陷入沮丧。 我觉得困乏,我无法挪动。我看着摆放在超级市场货架上的商品,我记不起我来这里要买什么东西。 我正决定离开超级市场,这时,握在手中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我打开。电话是蒂姆·伯格曼——就是接管我在电子媒体公司工作的那个家伙——打来的。 “你是坐着的吗?”他问。 “不是,为什么?” “我得到某种非常不可思议的消息,做好准备吧。” “好吧……” “唐想和你通晤。” 唐·格罗斯是公司的老板,就是那个解雇我的家伙。 “为什么?” “他想重新雇用你。” “他想什么?” “是啊。我知道,这是在发疯。重新雇用你。” “为什么?”我问。 “我们出售给客户的分布式并行处理系统出了问题。” “那些系统?” “嗯,就是‘掠食猎物’软件。” “那是最早开发的系统之一。”我说,“是谁出售的?” “掠食猎物”是我们在一年之前设计的。与我们涉及的大多数程序类似,它是以生物模式为基础的,“掠食猎物”是一种基于掠食者与猎物之间动力的目标寻找程序。但是,它的结构非常简单。 “怎么说呢,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需要某种非常简单的东西。”蒂姆说。 “你们把‘掠食猎物’卖给了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 “对。实际上是特许。签署了一份合同来提供支持。那把我们逼得发疯。” “为什么?” “它没有正常运行,这明摆着的问题,目标寻找活动混乱不堪,在大多数时间里,程序看来失去了目标。” “我并不感到吃惊,”我解释说,“因为并未确定增强参数。” 增强参数是维持目标的程序力量。需要那些程序力量的理由在于,由于网络智能体具有学习能力,它们可能以一种促使它们脱离目标的方式学习。所以,需要一种方式来储存最初目标,以便使它不会失去。事实上,人们可以直截了当地将智能体程序视为儿童。该程序忘记事情,丢失东西,放弃东西。 这一切全是自动出现的行为。它没有被编入程序,然而它是编程的结果。显然,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遇到的正是这样的问题。 “怎么说呢,”蒂姆说,“唐认为当初编写程序时你是那个团队的头儿,所以,你是解决这个问题的人选。还有呢,你妻子在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担任高级管理职务,所以、你的加盟可“使他们的高层人士放心。” 我不知道那是否是真的,不过我什么也没有说。 “不管怎样说,情况就是这样,”蒂姆继续说,“我打电话是想弄清楚唐是否应该和你通话。因为他不愿吃闭门羹。” 我觉得怒火中烧。他不愿吃闭门羹。“蒂姆。”我说,“我不能回到你们那里去工作。” “哦,你也不会到这里来的,你会到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的装配工厂去。” “哦,是吗?那怎么操作呢?” “唐会雇你担任顾问,不用到公司来上班。类似那样的职位。” “嗯,嗯。”我说,尽量使自己显得志度不明。与这个提议相关的一切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主意。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回去再替那个杂种唐干活。而且,回到解雇自己的公司工作总是一个不好的主意——无论是什么样的原因,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安排都是如此。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 但是,从另一方面看,如果我同意担任顾问职务,那将使自己摆脱知识老化问题。而且,它可以便我摆脱家务。它能够完成许多事情。我停顿片刻,然后说,“听着,蒂姆,让我考虑一下。” “你愿意给我同电话吗?” “嗯。好吧。” “你什么时候打电话?”他问。 他声音中所带的紧张显而易见。我说:“这件事情你们急着要……” “对啊,怎么说呢,有些急。就像我说的,那份合同把我们逼得发疯。原来研发团队的五名程序编制员实际上就在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的那家工厂里。但是,他们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任何办法。所以,如果你不帮我们的忙,我们得另找出路,不能耽搁时间。” “好吧,我明天给你打电话。”我说。 “明天上午吗?”他说着,语气中带着暗示。 “好吧”我说,“行,就明天上午吧。” 蒂姆的电话本应使我感觉好一些,但是它并没有起到那样的作用。我带着小女儿去公园,推着她荡了一阵秋千。阿曼达喜欢让人推着荡秋千。她每次可以玩二三十分钟,我抱她下来时,她总是要哭。后来,我坐在沙池的混凝土边沿上,她在沙池里四处爬,一会站在混凝土乌龟背上,一会站在其他玩具上。一个年龄比她稍大一点的孩子撞倒了她,但是她没有哭,而是重新站了起来。看来她喜欢和年龄较大的孩子们待在一起。 我看着她,心里考虑着回去上班的事情。 “你当然告诉他们要回去啦。”埃伦对我说。 我们在厨房里。她刚刚到,她的黑色箱子放在角落里还没有打开。埃伦一点没有变,仍然瘦得像一根铁栏杆,充满活力,金发飘逸,状态良好。我姐姐好像从不见老。她喝着随身携带的袋泡茶。那是在旧金山一家专卖店购买的特制绿色乌龙茶。这一点也没有变——埃伦一贯讲究饮食,甚至在小时候就是如此。成年之后,她外出时随身带着自己的茶叶,自己的色拉酱,自己的维生素——全都整整齐齐地放在透明纸小袋子里。 “不,我没有,”我说,“我没有直接答应。我说我要考虑一下。” “考虑一下?你在开玩笑吧?杰克,你必须回去工作。你明白你必须那样做。”她盯着我,上下打量。“你感到压抑。” “我没有。” “你应该喝一点这种茶,”她说,“所有的咖啡都对神经有害。” “茶叶的咖啡因含量比咖啡更高。” “杰克,你必须回去工作。” “这我知道,埃伦。” “而且,如果是搞咨询工作那不是再好不过了吗?那不是解决了你的全部问题吗?” “我不知道。”我说。 “真的?你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我是否了解了全部情况,”我说,“我的意思是,如果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遇到了这么多麻烦,朱丽亚怎么根本没有对我提及有关情况呢?” 埃伦摇了摇头,“听你这么说,朱丽亚近来没有和你说什么话吧?”她注视着我,“那么,你为什么不立刻接受这份工作呢?” “我得先查一查。” “查什么呀,杰克?”她的语气表达了不相信的态度。 埃伦说话的样子好像我患有需要治疗的心理疾病,我姐姐开始指挥我了,而我们在一起才仅仅几分钟时间。我姐姐,把我当勘做小孩子来对待了。 我站起来。“听我说,埃伦。”我说,“我在这行干了半辈子,所以我知道其中的门道。唐需要我回去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他的公司遇到了麻烦,他们认为我能够解决。” “他们是这样说的。” “对,他们是这样说的。但是,另一个可能性是他们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现在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而且,他们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们需要找一个人来承担责任。” “对。他们需要一只替罪羊。” 她蹙眉。我见她犹豫不决。“你真的这样看吗?” “我不知道,这就是问题所在。”我说,“但是,我得查出真相。” “要查真相你将通过……” “通过打电话。或许,通过明天突访那幢装配大楼。” “好的。我觉得这个方案能行。” “得到你的批准,我感到高兴……”我无法掩饰自已话音的恼怒。 “杰克’她说。她站起来,拥抱着我,“我只是担心你,没别的意思。” “对此我表示感谢。”我说,“不过,你这不是在帮我。” “好吧。那么要我做什么来帮你?” “照看孩子,我打几个电话。” 我觉得,我应该首先给里基·莫斯打电话,就是我在超市里见到的那个购买好奇牌尿布的伙计。 我认识里基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他在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工作,而且对信息问题漫不经心,有可能告诉我那里的真实情况。惟一的问题是,里基在硅谷上班,而且他已经告诉我,主要的工作在装配大楼内进行。但是,他是我入手调查的人。 我拨通了他的办公室,可是接待员说:”抱歉,莫斯先生不在办公室,” “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真的无法确定。你需要电话留言吗?” 我给里基留下一条语音信息。 接着,我拨通了他家里的号码。 他妻子接的电话。玛丽正在攻读法国历史博士学位,在我的想像中,她的腿上堆放着打开的书,一边学习,一边哄着孩子。 我问:“玛丽,你好吗?” “我很好,杰克。” “孩子好吗?基基告诉我,你们的孩子从来都不发尿疹。我感到妒忌。”我努力使自已讲话显得漫不经心。这仅仅是一个礼节性电话。 玛丽哈哈大笑:“她是乖该子,我们不用太担心,感谢上帝。可是,里基近来不在家,没有看到湿疹,”她说,“孩子发了一些湿疹。” 我说:“实际上我要找里基。他在家吗?” “不在,杰克。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回家了。他在内华达州的那家装配工厂里。” ‘哦,好的。”我想起来了,我在超市里遇到里基时,他曾经提到去工厂的事。 “你去过那家工厂吗?”玛丽问。 我觉得,我从她的话音中察觉到一种不安语气 ‘没有,我没去过。不过——” “朱丽亚经常到那里去,对吧?那里的情况她说了些什么?她肯定感到焦虑。 ‘嗯,没说什么。我想,他们搞的是高度保密的新技术,你干吗问这个?” 她有些犹豫:“可能这只是我的想像……” ‘想像什么?” “怎么说呢,有时候里基打来电话,他说话的声音我听起来有点怪。” “怎么个怪法?” “他肯定心神不安,干得很辛苦,可是讲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他说的事情我有时听不懂。还有呢,他讲话吞吞吐吐的。他好像——我不明白——’在隐瞒什么事情。” “隐瞒什么事情?” 她自嘲式地笑了起来:“我其至觉得他有了外遇。你知道,那个叫常梅的女人在那里,他一直都喜欢她。她长得很漂亮。” 在电子媒体公司,常梅曾经在我的部门工作。 “我没有听说她在装配工厂工作。” “她在那里。我想,许多你原来的部下现在都在那里。” “嗯,”我说,“我觉得里基没有外遇,玛丽,他不会干那种事情。而且,梅也不会。” “你得提防的正是那些不吭声的人,”她说,目标显然指向梅,“再说,我在给孩子吃奶,所以体重还没有减下来,我是说,我的大腿粗得像半头牛似的。” “我并不觉得那——” “我走路时两条腿相互摩擦,嘎吱嘎吱地响。” “玛丽,我敢肯定——” “朱丽业没事儿吧,杰克。她的行为怪不怪啊?” “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我回答她,想开一个玩笑。我说这话时心里感觉糟糕,这些天以来,我希望别人开诚布公地和我谈朱丽亚的事情,但是,这时我和朱丽亚有了共同语言,我却没有开诚布公地对待她。我得缄口不言。我说:“朱丽业干得很辛苦,她有时也显得有点怪。” “她提到关于黑雾的事情吗?” “嗯……没有。” “新世界呢,提到过要见证新的世界次序诞生的时刻吗?” 她的话我听起来像是密谋。我们就像那些担心洛克菲勒资助的三方委员会的人,认为洛克菲勒家族控制了世界。 “没有,没有提到过那样的事睛。” “她提到过黑色披风吗?” 我突然觉得自己放慢了谈话速度,我慢慢地问:“你说什么?” “有一天晚上,里基讲了关于黑色披风的事情,穿着黑色披风。当时已经晚了,他累了,说话有点模糊不清。” “关于那黑色披风,他说了些什么?””没有什么,只是提到了。”她停顿了一下,“你觉得他们会在那里吸毒吗?” “我不知道。”我说。 “你知道,工作压力大,不分昼夜地加班,睡眠时间也不够。我担心毒品的事。” “我给里基打电话吧。”我说。 玛丽把里基的手机号码告诉了我,我记了下来。我正要打电话,这时,门砰的一声开了,我随即听到了埃里克的声音:“嘿,妈妈!车里和你一起的那人是谁?”我站起来,把目光转向寓外的车道。朱丽亚的宝马敞篷车停在那里,车篷放了下来。我看了一下表。刚到下午4点30分。 我走进门厅,看见朱丽亚正在拥抱埃里克。她说:“一定是照在挡风玻璃上的阳光吧。车里没有别的人。” “不,有人。我看见他了。” “是吗?”她打开火门,“你自己去看看吧。” 埃里克出去,到了草坪上。 朱丽亚冲着我一笑:“他觉得车里有人。” 埃里克回来,耸了耸肩,“算了吧。想来没有吧。” “这就对了,宝贝。”朱丽亚穿过门厅,朝我走来。“埃伦来了吗?” “刚到。” “太好了。我去洗一下澡,回头我们聊一聊。我们开一瓶酒吧。晚饭打算吃什么?’ “我们已经做好,牛排。” “太好了。听起来不错。” 接着,她开心地挥了挥手,走出门厅。 这一天傍晚天气暖和,我们在后院里用餐。我铺上红色方格桌布,用烤肉架烤肉。我身上穿的厨师围裙上写着:厨师的话就是法律,我们享用的是经典美国式家庭晚餐。 朱丽亚举止迷人,口若悬河,一直将注意力放在我姐姐身上,谈到了关于孩子,关于学校,关于她想要修缮房子的事情。 “那扇窗户得去掉,”她指着身后的厨房说,“我们要安装法国式房门,那样它将朝外开,很漂亮的。” 朱丽亚的表演使我感到震惊。就连孩子们也惊讶地望着她。朱丽亚说她感到骄傲,尼科尔要在学校演出的戏剧中担任主角。 尼科尔说:“妈妈,我演的角色不好。” “哦,并不是那样的,宝贝。”朱丽亚说。 “不,我觉得币不好。我只有两句台词。” “听我说,宝贝,我敢肯定你——” 埃里克尖声叫嚷:“‘瞧,约翰来了。’,‘这听起来相当严重’。” “闭嘴,你这颗黄鼠狼屎。” “她在浴室里念这两句话,反反复复地念,”埃里克大声宣布,“大约有10亿多次,” 朱丽亚问:“约翰是谁?” “那些是戏剧里的台词。” “哦,嗯,不管怎样说,你肯定会演得非常好的。还有,我们的小埃里克踢球也取得了很大进步,对吧,宝贝?” “下周就结来了。”埃里克说着,不高兴地绷起了脸。在整个秋季中,朱丽亚一次也没有去看过球赛。 “这对他非常好,”朱丽亚对埃伦说,“集体运动培养合作精神。对男孩子特别有好处,它有助于培养竞争意识。” 埃伦一言不发,只是点头听着。 就在这个特殊的傍晚,朱丽亚坚持要给小女儿喂饭,已经在她的身边摆好了那把婴儿坐的高椅子。但是,阿曼达已经习惯在吃饭时玩飞机。她等着有人边把勺子送到她嘴边,一边说:“呜——呜——飞机来了——开门!”朱丽亚没有那样做,阿曼达的小嘴紧紧地闭着,那也是游戏的组成部分。 “好吧。我猜她没有饿。”朱丽亚说着耸了一下肩,“她刚喝过什么东西吗,杰克?” “没有,”我说,“她在晚饭后才喝。” “行了,这个我知道。我是说,在吃饭以前。” “不。”我说,“吃饭以前不喝。”我朝阿曼达示意“我试一试吧。” “好吧。”朱丽亚帮助我用勺子盛东西,我坐在阿曼达身边,开始玩飞机游戏。“呜——呜——”阿曼达立刻笑了,张开了嘴巴。 “杰克和孩子们相处得很好,真的很好。”朱丽亚对埃伦说。 “我觉得,男人体验一下庭生活有好处。”埃伦说。 “对,有好处,确实有好处。他帮了我大忙。”她拍了拍我的膝盖,“杰克,你真的帮了我大忙。” 我看得出来,朱丽亚兴高采烈,非常开心,她很兴奋,讲话速度快,显然想给埃伦留下是她在负责家里事物的印象。我看得出来,埃伦并不买账。但是,朱丽亚急急忙忙地张罗,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我开始怀疑她是否吸了毒,那是否是她行动怪异的原因呢?她是否服用了安非他明? “还有,我的工作,”朱丽亚继续说,“最近也取得了很大的进展。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真的取得了突破——那样的突破人们已经等待十多年时间,但是,它终于出现了。” “比如说,黑色披风?”我试探着说。 朱丽亚眨了眨眼睛:“什么?”她摇了摇头,“你在说什么呀,宝贝?” “黑色披风。你那天不是提到了黑色披风吗?” “没有,”她摇着头,“我不知道你的意思。”她转身对着埃伦,“不管怎样说,所有的分子技术推向市场的速度比我们预期的要缓慢得多,但是,它终于变成了现实。” “你好像很激动。”埃伦说。 “我得告诉你,这令人震撼,埃伦。”她降低了声音,“而且,我们很可能赚一大笔钱。” “那就好了,”埃伦说,“不过我估计你得长时间加班吧?” “不太长。”朱丽亚说,“总的说来,情况还是不错的,只是最近一两周在加班。” 我看见尼科尔睁大了眼睛。埃里克吃饭时眼睛盯着他母亲,但是,孩子们什么也没有说。我什么也没有说。 “这只是一个过渡时期。”朱丽亚继续说,“所有的公司都要经历这样的过渡期。” “那当然。”埃伦说。 夕阳西下,空气比刚才更凉了。孩子们离开了餐桌。我站起来,开始收拾,埃伦帮着我。 朱丽亚一直在讲,这时又说:“我喜欢待下来,不过我还有一一点事情要做,我得回办公室去,就一会儿。” 如果埃伦听到她的话感到吃惊的话,她却不动声色,她只是说:“工作时间长。” “只是在这一段过渡时期中。”她转向我,“谢谢你坚守阵地,亲爱的。”在门口,她转过身来,给我一个飞吻:“我爱你,杰克。” 然后,她就走了。 埃伦皱着眉头,望着她的背影:“只是有一点点突然,你说呢?” 我耸了耸肩。 “她会向孩子们道别吗?” “可能不会吧。” “她就这样冲出家门?” “对。” 埃伦摇了摇头:“杰克……”她说,“我不知道她是否另有外遇。不过——她在服用什么药物吗?” “就我所知,没服什么药。” “她肯定在服某种药物?这一点我可以确定。你说她的体重减轻了?” “对。减轻了一些。” “而且睡眠很少。再加上动作迅速……”埃伦摇摇头,“许多像她这样玩命的经理人都依靠药物。” “我不知道。”我说。 她只是望着我。 我回到自已的书房,给里基打电话;从书房的窗户,我看见朱丽亚把车倒出车道。我出去向她挥手,但是她正扭头忙着倒车,在暮色中,我看见落日的余辉穿过树枝,映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她快要把车倒入街道时,我觉得我看见了她身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人:身影像是男的。 她的汽车在后退,我无法透过挡风玻璃看清他的模样。朱丽亚把车倒到街道上之后,她的身体挡住了我观察那名乘客的视线。但是,朱丽亚好像在跟他说话,态度热烈地说话。接着,她挂上车挡,身体往后靠在座位上;在那一瞬间,我看清楚了。那个男人背着光,面部在阴影中,而且他一定正在看着她,因为我仍旧无法看清他的模样。但是,从他懒散坐着的样子判断,我得到的印象是——一个年轻人,可能有二十多岁,尽管说老实话我无法确定。我只是瞥了一眼。这时,那辆宝马车加速,她驾车沿着街道离去。 我想,真见鬼!我冲出去,跑下车道。我到了街上,朱丽亚正好到了街口的停车标志之前,她的车亮着刹车灯。她和我之间可能有50码的距离,街道上泛着黄色的昏暗灯光。看来,车里只有她一人,但是我确实看不清楚。在那一瞬间,我觉得宽慰,而且也觉得愚蠢。我无缘无故地站在街道上。我的内心在愚弄我。车里没有人。 这时,朱丽亚的车转了一个右弯,那个家伙又冒了出来——他刚才好像俯下了身体,从贮藏柜里取什么东西。接着,朱丽亚的车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在那一刹那,我心里涌起一阵痛苦,就像一种火辣辣的东西穿过了我胸膛和身体。我觉得憋气,有点头晕目眩。 车里的确还有个人! 我步履艰难地走回家门前面的车道,心里百感交集,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你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埃伦问我。 我们在洗碗池边洗刷各式炒锅和饭锅,洗刷那些不能放进洗碗机的东西。我擦洗,埃伦擦干。 “你给她打电话吧。” “她在开车呀。” “她有车载电话。给她打。” “嗯——嗯。”我说,“那么,我该怎么讲呢,喂,朱丽亚,车上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家伙是谁?”我摇了摇头,“那样的谈话很难开口。” “可能吧。” “那样做肯定会离婚的。” 她盯了我一眼:“你不愿离婚,对吧?” “去他妈的,当然不愿意。我想维持我的家庭。” “那可能做不到,杰克。那样的决定可能不由你来做。” “这些东西并不说明什么,”我说,“我是说车里的那个家伙,他看上去像个孩子,一个年轻人……” “你的意思是?” “那不是朱丽亚喜欢的类型。” “哦?”埃伦的眉毛往上一扬,“他可能20岁或者30岁出头,不管怎样说,你真的了解朱丽亚喜欢的类型吗?” “怎么说呢,我和她一起过了整整13年了。” 她砰的一声放下手里的饭锅,“杰克我能理解,所有这一切都难以接受。” “是难以接受,难以接受。” 我的脑海里反复出现朱丽亚的汽车倒出车道的情景,我觉得,车里的那个人有某种奇怪之处,他的模样也有某种怪异之处,在我的内心里,我一直想看清他的面部,但是却无法做到。他的面部被挡风玻璃弄得模糊不清,被她倒车时产生的光线晃动弄得模糊不清我无法看清他的眼睛,他的颧骨,他的嘴巴。在我的记忆中,他的整个面部都是黑的,模糊不清,我努力跟她解释这一点。 “这并不奇怪。” “是吗。” “是的。这叫做否认。听我说,杰克。这里的事实是,你亲眼见到了证据。你已经看见了,杰克。难道你觉得自己不该相信吗?” 我知道地的话是正确的。“对,”我说,“是该相信了。” 电话响了起来。我的两只手上覆盖着洗涤剂泡沫。我叫埃伦去接,但是,一个孩子已经拿起了话筒。我把烧烤架擦洗干净,交给埃伦擦拭。 “杰克……”埃伦说,“你得开始面对现实,而不是面对自己想像的情况。” “你说得对,”我说。“我给她打电话。” 这时,尼科尔走进厨房,脸色发白。 “爸爸,是警察。他们想和你谈谈。” 第5天 晚上9点10分 朱丽亚的汽车在离家5英里的地方冲出了公路。它坠入了一条50英尺深的沟壑中,在鼠尾草和杜松丛中划出了一条车道。后来,它肯定翻滚几转,因为它这时斜翻在那里,四个轮子朝天。我只能看见汽车的底盘。太阳几乎全下山了,淘壑里一片漆黑。停靠在路上的三辆救护车闪亮着红灯,营救人员已经开始顺着绕绳,往山沟底部下降。在我观看的过程中,营救人员架起了便携式泛光照明灯,刺眼的蓝色光线照射到遭到严重损坏的汽车上。我听到四周响起了无线通话机的噪音。 我站在路上,和一位骑摩托车托的警官在一起。我刚才要求下去,但是他们不同意;我得待在公路上。 我听到无线通话机的声音时我:“她受伤没有?我妻子受伤没有?” “我们很快就知道了。”他的声音镇定。 “另外一个人怎么样?” “别急,”他说。他的头盔里装有头戴式耳麦,他开始低声通话。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串密码。我听见:“……这里用402更新739……” 我站在悬崖边往下望,想看清楚一点。这时,营救人员站在出事的汽车周围,有几个人在车身后面。我感觉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位警官说:“你妻子失去了知觉,不过她……她系着安全带,还在车里,他们认为,她没有大的问题,生命体征稳定。他们说脊柱没有损伤,但是……她……看来她手臂像是骨折了。” “不过,她没有生命危险吧?” “他们认为没有。”他停下来听无线通话机传来的声音。我听到他说:“她丈夫在我这里,按到87。”他随即转过身来告诉我:“没有问题。她正在苏醒。她得去医院接受检查,看一看是否有内出血。还有,她的一只胳膊骨折。不过,他们说她没有其他问题。他们正在用担架抬她上来。” “感谢上帝。”我说, 那位警官点头:“这一段的路况不好。” “前发生过车祸?” 他点了点头:“每隔几个月出现一起。通常没有这么幸运。” 我打开手机给埃伦打电话,要她跟孩子们解释,不用担心,妈妈很决就会康复的。“特别要跟尼科尔说清楚。”我叮嘱道。 “交给我好了。”埃伦向我承诺。 我挂断手机,转向那位警官:“另外一个人情况怎么样?”我问 “车上只有她一个人。” “不,”我说,“还有一个人和她在一起。” 他通过头戴式耳麦讲了一阵,然后转向我:“他们说没有别人。没有其他人的迹象。” “他可能被抛出去了。”我说。 “他们正在问你妻子……”他听了片刻,“她说只有她一个人。” “你在开玩笑。”我说。 他看着我,耸了耸肩:“她是这样说的。” 救护车闪着红灯,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是,他说话的语气暗示:又一个不了解自己妻子的家伙。我转过头去,从公路的边缘往下看。 一辆营救车伸出了一只装着绞车架的钢臂,悬在沟壑的上方,一条钢缆被放了下去。我看见营救人员设法在陡峭的崖壁上找到立足的地方,将担架固定在绞车架上。我看不清躺在担架上的朱丽亚,她被固定在上面,身上盖着银色的太空毯。她开始上升,穿过蓝光构成的锥形体,接着进入黑暗中。 那位警官问:“他们询问服用药品的情况。你妻子在服用什么药物没有?” “据我所知没有。” “酒呢?她喝酒吗?” “晚餐时喝葡萄酒,就一两杯。” 警官转过身体,在黑暗中轻声继续报告。他停顿片刻,我听见他说:“这是肯定的。” 担架升到空中时慢慢转动起来。一名营救人员悬在崖壁上,伸出手来使它停止转动。担架继续上升。 在担架到达路面之前,我仍旧无法看清朱丽亚的面部。营救人员转动着担架,将捆绑它的钢缆松开。她面部红肿,她的左颧骨呈紫色,左眼上方的额头也是紫色的。她的头部肯定被撞击得很厉害。她呼吸急促。我在担架旁边跟着走。她看见我后说:“杰克”然后勉勉强笑了一笑。 “别担心。”我说。 她轻轻地咳嗽,“杰克,出了车祸。” 救护人员正在摩托车周围忙着。我得看着自己脚下的路。“当然是车祸。” “不是你所想像的,杰克……” 我问:“是什么呢,朱丽亚?” 她看来神志不清,她的声音时有时无。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伸手抓住我的胳膊“答应我,你自己不要被卷进来,杰克。” 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跟着她的担架走着。 她用力抓住我的胳膊:“答应我,你不要管这件事情。” “我答应你。”我说, 她这时放松下来,松开了手:“这与我们的家庭无关。孩子们没事:你也没事,你不用管,好吧。” “好的。”我说着,只是想安慰她。 “杰克。” “在这里,亲爱的,我在这里。” 这时我们到了最近的救护车前。车门开了。 一位营救人员问:“你是她的家人吗?” “我是她丈夫。” “你想去吗?” “对。” “跳上来吧。” 我先上了救护车,他们接着把担架推了进来,一名营救人员上来,然后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我们沿着公路前进,警笛长呜。 两个救护人员随即要我挪到一边,开始对她实施监护。其中一位在手握式仪器上作着记录,另外一位开始在她的另一只手臂上插入第二条静脉输液管。他们担心她的血压,血压正在下降。那是一个值得关注的大问题。在这个过程中,我实际上看不见朱丽亚,不过我听见她低声说着什么。 我尽量向前靠,但是救护人员将我往后推,“让我们工作,先生。你妻子受了伤,我们得工作。” 在路上的其余时间里,我坐在一把小椅子上,手里抓着车内的一个把手,救护车沿着弯曲的公路急驶。这时,朱丽亚显然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嘴里说着胡话。我听到什么“黑云”,它们“再也不黑了”。接着,她又进入一种讲演状态,说到了“青春期反抗”。她提到了阿曼达的名字,然后是埃里克,问他们是否平安。她显得焦虑不安。救护人员一直安慰着她。最后,她反复说:“我一点也没有做错,我不想让事情出错。”救护车在黒夜中疾驶。 我听着她的话,不禁担心起来。 临床检查显示,朱丽亚受伤的部位可能比最初判断的更多。有许多需要排除的可能性:盆骨骨折、血肿、颈椎骨骨折,左臂有两处骨折,可能需要复位固定。大夫们最担心的看来是她的盆骨。他们将她送进重症监护室时,显得更加小心谨慎。 但是,朱丽亚恢复了知觉,看见了我的目光,不时对我微笑,后来便睡着了。大夫们说,那里没有我可以帮忙的事情;他们在夜里每隔半小时就会叫醒她。他们说,她可能至少要在医院里待三天,很可能是一周。 他们要我休息一会。我在临近午夜时离开医院。 我乘了辆出租车回到车祸现场。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警方的车辆和救护车已经离开了。 那里停着一辆大型平板拖车,它将把朱丽亚的汽车用绞车拉上来。一个嘴里吸着香烟、瘦得皮包骨头的男人正在操作着绞车。 “没有什么可看的,”他说,“人都上医院去了。” 我说那是我妻子的车。 “没法使用了。”他说。 他要我出示保险卡。我从钱包里把它掏出来,递给了他。他说:“我听说你妻子没事。” “目前为止没有。” “你运气好。”他伸出拇指示意公路对面,“他们和你是一起的吗?” 公路对面停着一辆白色小面包车。车的两侧没有标志或公司标识。但是,我看见前门上有一行黑色数字。在它的下方写着ssvt部。 我说:“不,他们不是和我一起的。” 我无法看清车里的任何人,前面的玻璃是黑色的。我穿过马路,朝他们走去。我听到无线通话机发出的噪音。我走到离车大约10英尺时,面包车车灯亮了,引擎发动了,从我身边轰鸣而过,沿着公路疾驶而去。 它驶过时,我看了一眼开车的人。他穿着闪闪发光的制服,就像银色塑料,紧套在他头上的兜帽也是用同样面料制作的。我觉得他的脖子上围着某种样子古怪的银色装置。它的样子像是防毒面具,不过它是银色的。但是,我无法确定。 面包车驶过时,我注意到后保险杠上贴着两张不干胶标识,上面分别印有大大的x字母。那是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的标识。但是,真正吸引我目光的是它的车牌,那是内华达州的牌照。 那辆面包车是来自装配工厂,来自沙漠深处。 我眉头一皱。我觉得,我该去装配工厂探个究竟。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蒂姆·伯格曼的号码。 我告诉他,我已经重新考虑他的建议,最终决定接受那个顾问职位。 “太好了,”蒂姆说,“唐将会非常高兴的。” “好吧,”我说,“我最早在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第6天 早上7点12分 我肯定在直升飞机的震动中打了几分钟瞌睡。我醒了,打了一个哈欠,听到头戴式耳麦里的说话声。全是男人在说活 “哼,究竟是什么问题?”一个沙哑的声音问。 “看来,那家工厂将某种材料排放进了环境中。这是一场事故。结果,在沙漠深处发现了几具动物尸体。就在那家工厂附近。”一个理智、权威的声音说。 “谁发现的那些尸体?”沙哑的声音问。 “两名爱管闲事的环境保护主义者。他们不顾‘请勿靠近’的标识,在工厂附近窥探。他们向那家工厂提出了抗议,现在要求对工厂进行检查。” “我们不能允许出现这样的事情。””不能,不能。” “我们怎么处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问。 “我的意见是,我们应该将已经排放的污染物数量降到最低限度,然后提供数据,说明不会出现不良后果。”那个权威的声音说。 “妈的,我不会那样做,”沙哑的声音说,“我们干脆一口否定算了。没有排放任何污染物。我的意思是,有什么证据证明排放了污染物?” “怎么说呢,那些死去的动物。一匹丛林狼、几只沙漠鼠。可能还有一些小鸟。””妈的,自然界里的动物一直都在死亡。我的意思是还记得那些牛被砍死的事情吗?当初说它是来自不明飞行物的外星人干的。后来证明那些牛死于自然原因,死牛尸体开膛破肚的原因是尸体分解后在内部产生的气体。记得吗?” “有那么一回事吧。” 怯生生的声音说:“我无法确定我们是否可以一口否定——” “他妈的就一口否定。” “不是有照片吗’我记得那些环境保护主义者是拍摄了照片的。” “哼,谁管呢?那些照片上有什么,一匹丛林狼?没人会在乎一匹死去的丛林狼。相信我。是飞行员吗?飞行员,我们他妈的是在哪里?” 我睁开眼睛。我坐在直升飞机前舱,就在飞行员旁边。直升飞机正在向东飞行,眼前是耀眼的晨曦。我看到平坦的大地上长着一丛丛仙人掌和杜松,偶尔还见到稀疏的常绿树短叶丝兰。 飞行员正让直升飞机沿着高压线线塔飞行,它们在沙漠中一字排开,就像一支伸开手臂的钢铁军队。那些高压线线塔在晨曦中留下了长长的阴影。 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从后座上把身体往前靠,他穿着正式,系着领带:“飞行员,我们到了没有?” “我们刚刚进入内华达州的地界。还需要10分钟。” 那个身材矮胖的男人嘟哝了一声,然后坐下。我们起飞时见过面,但我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我回头瞟了眼后面和我同行的三个人,他们全部穿着正式,系着领带。他们都是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雇用的公共关系顾问。我可以将他们的模样与声音联系起来,一个男人身材修长,精神紧张,不停地摆弄着两手。另一个是中年男人腿上放着公文箱。最后是那个身材矮胖的,年龄更大一些,声音沙哑,显然是当头目的。 “他们干吗在内华达修建这个工厂?” “法规少一些,更容易进行检查。加利福尼亚最近对新建工厂控制很严。仅仅提供环境影响报告就要耽一年时间,而且,审批程序也要困难得多。所以,他们选中了这里。” 声音沙哑的那个人望着窗外的沙漠。“真是他妈的鬼地方,”他说,“我才不在乎这里发生的事情,它不是什么问题。”他转过身体,面向我,“你是干什么的?” “搞计算机程序编制的。” “你签了nda1的吧?”他的意思是,我是否签署了保密协议,不会透露我刚才听到的谈话内容。 【1nda是non-disclosurcagreet的首字母缩略。】 “签了的。”我说。 “你大老远的来这个厂里工作?” “来搞咨询,”我说。“是工作。” “搞咨询这活儿不错,”他说着,点了点头,好像我和他们是一伙的,“没有责任,没有义务。只是提供意见,然后看他们是否采纳。” 传来一阵噪音,头戴式耳麦里传来飞行员的声音。“艾克西莫斯分子制造厂就在前面,”他说“你们现在可以看到了。” 我看见了一个孤零零的低矮建筑群出现在前方20英里处的地平线上。坐在后面的公关人员都俯身朝前看。 “那就是吗?”沙哑的声音问,“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大?” “实际上,比现在看到的更大。”飞行员说。 直升飞机渐渐靠近,我发现那些建筑连在一起,是没有什么特色的混凝土结构,全都被涂成白色。 那些公关人员非常高兴,几乎要一起鼓掌了。 “嘿,它美极了!” “看上去像他妈的医院。” “很棒的建筑。” “拍下的照片效果会非常好。” 我问:“为什么拍下的照片效果会非常好呢?” “因为它没有凸出的部分,”带着公文箱的那个人说,“没有天线,没有金属杆,没有伸出来的东西。人们害怕金属杆和天线。这是研究得出的结果。但是,像这样简洁、方正的建筑,而且是粉刷成了白色的——最佳色彩,使人联想到处女、医院救治、纯洁——人们不会害怕这样的建筑。” “那帮环境保护主义者这下倒霉了。”声音沙哑的人满意地说,“他们在这里从事医学研究,对吧?” “并不完全是……” “经我的手点拨之后,他们就会是那样的,相信我。医学研究的说法在这里很管用。” 飞行员一边让直升飞机盘旋,一边指着不同的建筑物介绍。“第一个钢筋混凝土建筑群是提供电力的。你们看通向那幢低矮房屋的人行道,那是宿舍区。接着是装配辅助设施、实验室以及者如此类的东西。然后,是那幢方形的没有窗户的三层楼房,那是主装配大楼。他们告诉我,那是一个外壳,里边还有其他建筑。再往右边看,那幢低矮的平房,那是外部储藏室和停车场,汽车在这里必须停放在雨棚内,否则仪表板就会变形。如果你碰到方向盘,你的手就会被轻度烫伤。” 我问:“他们有宿舍区?” 飞行员点了点头:“有,当然得有啦。离这里最近的汽车旅馆在161英里之外。在雷诺那边。” “那么,宿舍区有多少人住?”沙哑的声音同。 “它们可以容纳12个人,”飞行员说,“但是,一般情况下只有5至8人住在过里。整个工厂不需要多少人管理。我听说,所有的设备全是自动化的。” “你还听到了什么?” “不太多,”飞托员说,“他们对这里的情况守口如瓶。我甚至从来没有进去过。” “好的,”沙哑的声音说,“我们要确保他们维持保密现状,” 飞行员扳动手里的操作杆。直到飞机倾斜飞行,然后开始下降。 我打开防弹机舱的塑料门,起身走下来。我就像走进了火炉。热浪使我张开嘴巴喘息。 “这算不了什么!”飞行员在直升飞机推进器叶片的呼呼转动声中大声说,“这都快要进入冬季了!温度不可能超过40摄氏度!” “好的。”我说着,吸了一口热气。我伸手取出我的短途旅行袋和手提电脑。我登机时把它们放在了那个怯生生说话的人的座位下面。 “我得撒尿了。”声音沙哑的人说着,松开了安全带。 “戴夫……”带有公文箱的那个人警告说。 “住嘴,就一分钟时间。” “戴夫——”他尴尬地膘了我一眼,然后降低了声音“他们说,我们不要下飞机,记得吗?” “噢,他妈的。我不可能再憋1个小时。不管怎样说,有什么不同?”他示意周围的沙漠,“这里光秃壳的,什么也没有。” “可是戴夫——” “你们这些家伙使我难受。我要撤尿了,去他妈的。”他拨开安全带,然后挪到机舱门口。 后来,我取下了头戴式耳麦,所以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声音沙哑的家伙吃力地爬出机舱。我提着两个袋子,转身离开,弯腰屈膝避开推进器叶片。它们在停机坪上留下一团轻快晃动的阴影,我走到停机坪边沿,混凝土地面在那里突然终止,一条土路穿过一丛丛仙人掌,通向50码之外的那幢白色配电房。没有人来接我——事实上,连一个人影也见不到。 我回头看见声音沙哑的那个家伙拉上裤子拉链,接着爬回了直升飞机。飞行员关上舱门,在升空时朝我挥手。我也朝他挥手,然后躲避被直升飞机扬起的沙土。直升飞机盘旋了一圈后向西飞去。轰轰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沙漠里寂静无声,只听见几百码之外的电线发出的呜呜声。大风吹皱了我的衬衣,使我的裤腿不断摇动。我原地慢慢转了一圈,考虑下一步做什么。我想到那个搞公共关系的家伙的话:“他们说,我们不要下飞机,记得吗?” “嘿!嘿!你!” 我回过头。白色建筑物哗的一声开了一扇门,冒出了一个男人脑袋。他大声问:“你是杰克·福尔曼吧?” “是的。”我回答。 “嘿,你在等什么啊,等一份雕刻版的请帖啊?快进来,看在上帝的分上。” 接着,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那就是艾克西莫斯装配工厂给我的欢迎仪式。我拽着两个袋子,沿着那条土路,艰难地走向那扇门。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表。 我走进一个三面是深灰色墙壁的小房间。墙壁是用福米卡塑料贴面板之类的光滑材料装饰的。我的眼睛过了一阵才适应了相对黑暗的房间。这时,我看见正对的第四面墙是用玻璃做的,通向一个小隔间和第二面玻璃墙。玻璃上装着可以折叠的钢制机械手臂,下面是金属压力垫。它有点像在银行地下金库里见到的东西。 透过第二面玻璃墙,我看见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他穿着蓝色裤子、蓝色工作服,衣服口袋上印着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的标识。他显然是工厂的维护工程师。他向我示意。 “这是气压过渡舱。门是自动的。朝前走。” 我朝前走,靠近身边的那一道玻璃门吱的一声开了,亮起了一盏红灯。我看见在前面隔间的地上装着格栅,天花板,还有两边的墙壁。我放慢了脚步。 “看起来像是他妈的烤炉,对吧?”那个人说着,咧开嘴巴笑了。他缺了几颗牙,“不过,别担心,它不会伤害你的。过来。” 我走进玻璃隔间,把袋子放在地上。 “不行,不行。把袋子拿起来,” 我提起袋子。我身后的玻璃门立刻吱的一声关上,钢臂平稳地伸直。压力垫当的一声封闭。 在气压过渡舱加压的时候,我觉得耳朵稍微有一点不舒服。 那个穿著蓝色工作服的人说:“你要闭上眼睛。” 我闭上眼睛,立刻感觉到冷冰冰的液体从各个方面喷向我的面部和身体。我浑身湿透。我闻到一种刺鼻的气味,就像丙酮或指甲油清除剂。我开始发抖;那种液体真凉。 空气首先从我的头上吹来,呼啸的气流很快达到了飓风的强度。我挺着身体保持平衡,我的衣服摆动起来,然后贴在我身上。大风的强度增加,眼看就要把我手里提着的袋子吹走。这时,流动的空气停了片刻,第二股气流从地下冒了出来。它使我不知所措,但是它仅仅持续很短时间。接着,真空泵嗖的一声开始工作,随着气压降低,我觉得耳朵有一点疼痛,与飞机下陆时的感觉类似。 最后,一切都平静了。 一个声音说:“好啦,往前走。” 我睁开眼睛。他们喷洒在我身上的液体已经蒸发;我的衣服已经干了。我面前的门吱的一声开了。我走出气压过渡舱。 那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人用疑惑的眼光打量着我。“感觉好吗?” “嗯,我看还好吧。” “身上不发痒?” “不……” “好的。我们遇到几个对这种液体过敏的人。可是,我们必须照章操作,以便使室内保持清洁。” 我点了点头。这显然是一种清除灰尘和污染物的方法。喷洒的那种液体具有高度的挥发性,在室温下蒸发,带走了我身上和衣服上的微粒。空气喷流和真空泵完成了擦洗过程。那一步骤除去了附着在我身上的任何微粒,然后将它们吸走。 “我是烹斯·雷诺,”那个人说,但是他没有伸出手来,“你可以叫我文斯。你是杰克吧?” 我说我是。 “好的,杰克……”他说,“他们正在等你,我们走吧。我们得采取预防措施,因为这里是hmf,即高磁场环境,磁通量密度大于33特斯拉,所以……”他拿起一个纸板盒,“最好取下手表。” 我把手表放进盒子。 “还有腰带。” 我解下腰带,放进盒子里。 “有没有首饰、手链、项链、穿孔饰物、装饰性别针或徽章、医疗提示标牌?” “没有。” “你的体内有没有金属?有没有旧伤、子弹、弹片,没有?你有没有置换过手、腿、髋、膝关节?没有?有没有人造瓣膜、人造软骨、血管泵或植入物?” 我说我体内没有那些东西。 “好的,你还年轻,”他说。“你袋子里有什么东西?” 他要我把袋子里的东西全拿出来,摆在桌子上,以便他彻底检查。我袋子里有许多金属物品:一条带有金属扣的腰带、指甲钳、一罐剃须膏、剃须刀、一把小刀、装饰着金属铆钉的蓝色牛仔裤…… 他拿走了小刀和腰带,留下了其余的东西。 “你可以把东西放回袋子。”他告诉我,“听着,我们有言在先。你可以把袋子带进宿舍区,但是不能带往其他地方。明白吗?如果你要携带任何金属通过宿舍区大门,那里的警铃就会报警。不过,请帮帮忙,不要触动警铃,好吧?因为它会按照安全步骤,中止磁体的工作状态,需要两分钟之后才能重新启动。这会使那些技术人员很不高兴,特别是在他们进行装配的时候。那会使他们的辛勤劳动全部报废。” 我说我会努力记住这一点。 “你的其他东西放在这里。”他点头示意哉身后的墙壁。我看见十几个小保险柜,每个保险柜都配有小型电子键盘。“你设定密码,然后自己锁上。”他转向一边,以便让我设定密码。 “我不需要手表吗?” 他摇了摇头:“我们会给你手表的。” “腰带呢?” “我们会给你腰带。” “我的手提电脑呢?”我问。 “放进保险柜里,”他说。“除非你想让硬盘上的数据被这里的磁场清除干净。” 我把手提电脑和其他东西放进去,然后锁上保险柜。我有一种被剥夺一切的奇怪感觉,就像一个进入监狱的人。 “你不会还要我的鞋带吧?”我开玩笑说。 “不,你留着吧。那样,你可以在需要时把自己勒死。” “我干吗需要那样呢?” “我真的无法说。”文斯耸了耸肩,“不过,你说的是在这里工作的那些家伙吗,让我告诉你,他们都他妈的疯了。他们制造那些你看不见的小东西,摆弄分子那样的东西,然后把它们拼接起来。那真是紧张、细致的工作,弄得他们发疯。每个人都发疯了。真的就像疯子一样。跟我来。” 我们穿过另外一扇玻璃门。不过,这次没有喷水。 我们进入配电房。我看见蓝色的卤素灯下竖立着10英尺高的金属管,陶瓷绝缘体像人腿那样粗。到处都响着嗡嗡声。我明显觉得地面下在震动。四周有醒目的红色闪电标识: 警告:高压电流危险! “这里耗电很多。”我说。 “足够一个小城镇的用量。”文斯说。他指着一个标识说,“认真对待这些标识。我们早些时候出过火灾。” “是吗?” “是的。在这幢建筑中发现一窝老鼠。一直有老鼠被烤焦。真的。我讨厌老鼠毛燃烧的气味,你呢?” “从来没有那样的经历。”我说。 “非常难闻。” “嗯,嗯,”我说。“那些老鼠是怎样进来的?” “从抽水马桶的便池上来的。” 我肯定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因为文斯问:“哦,这你不知道吗?老鼠总是那样干,它们只需游一下泳就溜进来了。如果那时你碰巧坐在上面,你会被吓得作呕。”他笑了一声。“问题在于,这幢建筑的建筑承包商埋设沥滤场的深度不够。反正老鼠进来了。自从我来这里以后,那样的事故已经出现了几次。” “是吗?什么样的事故?” 他耸了一下肩膀:“他们试图使这些建筑完美无缺,”他说。“因为他们处理的是非常微小的东西。但是,世界并不完美,杰克。过去从来就不是,将来也可能是一样。” 我再次问:“什么样的事故?” 这时,我们来到厂房远端的门,文斯很快在小型键盘上输入了密码。门咔哒一声开了。 “所有的门都用相同的密码。06—04—02。” 文斯推开门,我们进入连接配电房和其他建筑的一条隐蔽通道。尽管空调机轰轰响着,这里的温度还是热得让人感到窒息。 “建筑承包商,”文斯解释说,“一直没有将这些空气净化机调试好。我们已经叫他们调试了五次,但是,这条通道里总是很热。” 在走道尽头是另一扇门,文斯让我自己输入密码。门咔哒一声开了。 我又面对一个气压过渡舱:一面是厚厚的玻璃墙,几英尺之外是另一面玻璃墙。我看见里基·莫斯穿着牛仔裤和t恤衫站在第二面玻璃墙外,兴高采烈地笑着向我挥手。 他身上的t恤衫上写着“服从我,我是根。” 那是计算机行业内的一个笑话。在unix操作系统中它的意思是老板。 里基通过内部通话系统的喇叭说:“从这里开始由我负责,文斯。” 文斯挥手:“没问题。” “你调好正压设定没有?” “一个小时前设定的,有问题吗?” “主实验室里的压力可能不正常。” “我去再检查一下,”文斯说,“可能在什么地方又出现了泄漏。”他拍了一下我的后背,朝着建筑物内部伸出一根拇指。“祝你在里边一切顺利。”他说着转过身体,朝来的方向返回。 “见到你真是太好了,”里基说,“你知道进门的密码吧?” 我说知道。他指着一个小型键盘。我键入了那些数字。玻璃门滑向一旁。我步入另一个狭窄空间,大约有4英尺见方,四面墙壁装着金属格栅。我身后的墙壁关闭了。 从地板上冲出一股气流,使我的裤腿里充满了气,弄皱我的衣裳,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里,气流也从两边冲了出来,接着从头顶上对着我的脑袋和肩膀猛吹。然后,真空泵呼的一声开始工作。我面前的玻璃墙滑向一侧。我整理好头发走了出去。 “对不起啦。”里基用力地和我握手,“不过,我们至少可以不用穿防化服。”他说。 我注意到,他看上去强壮、健康,他的小臂肌肉轮廓分明。 我说:“你看上去身体不错,里基。在锻炼吗?” “哦,你知道的。实际上没有。” “你很结实。”我说着拧了—下他的肩头。 他咧开嘴巴笑了:“这是工作紧张的缘故。文斯吓着你没有?” “严格说没有……” “他有点怪。”里基说,“文斯跟着母亲在这荒凉的沙漠里长大。他5岁时母亲去世。人们发现她时,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可怜的孩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假如换成我,我也会变怪的。”里基耸了一下肩膀,“不过,你来了我感到高兴,杰克。我本来担心你不会来的。” 尽管里基看上去身体健康,我注意到他显得神经紧张,情绪急躁。他步履轻快,领着我进入一条走廊。 “嗯,朱丽亚怎么样?” “一只胳膊骨折,头部被撞得很厉害。她被留在医院里接受观察。不过,她会好起来的。” “好。那就好。”他迅速地点了一下头,继续朝前走。“谁照顾孩子们?” 我告诉他,我姐姐来了。 “这样,你就可以待一阵了吧,待几天吗?” 我说:“我想是的。如果你们需要我待那么久。” 在一般睛况下,软件咨闻人员不用在现场待很多时间。就一两天时间,不会比那更长。 里基侧身瞟了我一眼,“朱丽亚,嗯,给你讲过这里的情况吗?” “真的没有,没有讲过。” “可是,你知道她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 我说:“噢,那是肯定的。我知道。” “在过去几周里,她几乎每天都乘坐直升飞机到这里来。她还在这里待过两三个晚上。” 我说:“我原来并不知道她对制造这么有兴趣。” 里基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他说:“怎么说呢,杰克,这是一种全新的东西……”他眉头一皱,“她真的什么也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真的没有。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打开了房间另一端的门,挥手让我进去。“这里是我们的宿舍区,大家在这里睡觉和吃饭。” 通道这面的空气凉爽。墙壁也是用光滑的福米卡塑料贴面板装饰的。我听到空气净化机持续不断地发出低沉的呼呼声。走廊两侧有好几扇门。其中一扇上有我的名字,是用记号笔写在胶带上的。 里基开了门:“家,甜蜜的家,杰克。” 房间里的配备非常简单——一张小床、一张仅够摆放计算机监视器和键盘的小桌子。床头上方是一个摆放书籍和衣物的架子。所有这些家具都覆盖着光滑的白色塑料薄膜。房间里没有灰尘可以积存的角落或缝隙。房间也没有窗户,但有一台液晶屏幕显示着外面沙漠的景色。 床上放着一只塑料手表和一条塑料扣子的腰带。我戴上手表,系上腰带。 里基说:“放下你的东西,我带你去看一看。” 他仍然保持着轻快的步伐,领着我进了一间中等大小的客厅,那里围着茶几摆放着沙发和椅子,墙上挂着一块公告板。所有家具都覆盖着同样的光滑塑料薄膜。 “右边是厨房和娱乐室,配有电视机、电子游戏机之类的东西。” 我们进入小厨房。那里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在吃三明治。 “我想你认识他们两位。”里基说着,笑了起来。 我当然认识。他们在电子媒体公司曾经是我的团队成员。 洛西·卡斯特罗肤色较深,身材苗条,五官长得像外国人,说话语言尖刻。她穿着肥大的背带短裤,一件紧身t恤衫勒在硕大的rx房上,上面写着“如你所愿”四个字。洛西个性独立,具有反叛精神,曾是哈佛大学研究莎士比亚的学者,后来断定——用她的话来说——“莎士比亚是他妈的死人,已经死了好几百年了。没有任何新的东西可说,那样的研究有什么意义?”她调到了麻省理工学院,成为罗伯特基姆的女门生,从事自然语言编程研究。结果,她在这个领域中才华横溢。而且,自然语言程序近来开始涉及分布式处理。因为人们在组成句子的过程中实际上同时以几种方式进行评价,形成对新信息的期待——他们不会等到句子被完全说出来之后才进行评价。那就是分布式处理的完美情景,分布式处理可以每几个点上同时解决一个问题。 我说:“还是穿的这种t恤衫,洛西。”在电子媒体公司,我们曾就她的穿着方式发表过不同看法。 “对。让小伙子们保持清醒。”她说着耸了耸肩。 “实际上,我们不理会它们。”我转向大卫·布鲁克斯——他态度生硬,行为正规,整洁成癖,在28岁时头发就几乎掉光了。在他那厚镜片后面的眼睛眨了眨,“反正它们也没有那么好。”他说。 洛西冲着他吐了一下舌头。 大卫是工程师,所以他具有工程师的率直,缺乏社交技巧。而且,他也充满矛盾——尽管他对自己的工作和外貌异常挑剥,他在周末却骑着一辆肮脏的自行车参加比赛,回来时经常满身泥土。他热情地和我握手。“你来这里,我很高兴,杰克。” 我说:“有人得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见到我都很高兴。” 洛西说:“这个吗,因为你对多智能体演算法的了解此我们多——” “我先领着他去逛一圈,”里基说着打断她的话,“回头我们再谈。” “为什么?”洛西问,“你想让他大吃一惊吗?” “惊他妈个屁。”大卫说。 “不,不是的。”里基说完,对着他们板起面孔,“我只是想让杰克先了解背景情况。我想给他介绍一下。” 大卫看一眼手表,“嗯,你看那需要多长时间?因为我觉得,我们得——” “我说了,让我领着他去逛一圈,看在上帝的分上!”里基几乎咆哮起来。我感到吃惊;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脾气,不过,他们显然见过。 “好吧,好吧,里基。” “嘿,你是老板,里基。” “对,我是,”里基说,仍然怒容满面,“还有,顺便说一句,你们的休息时间10分钟以前就结束了。所以回去干话吧。”他看了一眼隔壁的游戏室。“其他人在哪里?” “在修理外部区域传感器。” “你是说他们在外面?” “不,不。他们在杂品储藏室。博比认为,那些传感器装置存在校准问题。” “好的。有人告诉文斯没有?” “没有。这是软件问题:博比正在处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一声。我心里一惊,掏出了手机。我转向其他人,“手机能用?” “对,”里基说,“我们这里装有通讯线路。”他继续与大卫和洛西争论。 我步入走廊,收到了语音信息。只有一条,从医院发来的,是关于朱丽亚的:“我们知道,你是福尔曼太太的丈夫,请你尽快打电话与我们联系……”接着显示的是一值叫拉纳医生的分机号码。我立刻拨了电话。 医院总机把我的电话转接过去。“重症监护室。” 我说要拉纳医生听电话,然后等着他来。 我说:“我是杰克·福尔曼。朱丽亚·福尔曼的丈夫。” “哦,对了,福尔曼先生。”一个令人愉悦的、具有旋律的声音,“谢谢你回话。我知道,昨天晚上你陪着你妻子来的医院,对吧?那么,你知道她的伤势——或者我应该说,她的潜在伤势——的严重程度。我们真的认为,她需要接受颈椎骨骨折、硬膜下血肿的彻底检查,而且她还需要接受盆骨骨折检查。” “是的,”我说,“昨天晚上是这样告诉我的。有什么问题吗?” “实际上,有问题。你妻子拒绝接受治疗。” “她拒绝?” “昨天晚上,她让我们作了透视,让我们给她的手腕复位。我们跟她解释,透视让我们观察到东西是有局限的;因此,进行核磁共振成像对她来说非常重要,但是,她拒绝接受该项检查。” 我问:“为什么?” “她说,她不需要核磁共振成像。” “她当然需要。”我说。 “对,她需要,福尔曼先生,”拉纳医生说,“我不想让你感到恐慌,但是,盆骨骨折可能形成腹腔大面积出血,可能,嗯,出血致死。它可能很快出现,而且——” “你们要我做什么?” “我们想你和她谈一谈。” “没问题。把电话转给她。” “不巧的是,她刚去接受进一步的x光检查。可以提供和你联系的电话吗?你的手机号?好的。还有,福尔曼先生,我们无法从你妻子那里了解精神病史的情况……” “为什么呢?” “她拒绝谈及这方面的情况。我指的是毒品和行为问题史那方面的东西。你能够在这方面提供什么情况吗?” “我会……” “我不想使你感到恐慌,但是,你妻子一直——怎么说呢——有一点精神方面的问题,有时几乎处于幻想状态。” “她最近承受的压力很大。”我说。 “对,我肯定那是一个因素,”拉纳医生平静地说,“而且她的头部又严重受伤,这方面的情况需要进一步调查。我不想使你感到恐慌,但坦率说来,精神病顾问的意见是,你妻子患的要么是狂躁和忧郁交替症,要么是毒品引起的疾病,甚么两者都有。” “我明白了……” “当然,通常在单辆汽车的交通事故中也涉及这样的问题……” 他的意思是,这次事故有可能是未遂自杀。技觉得那种可能性不大。 “我不知道我的妻子在吸毒,”我说,“但是,我一直对她的行为感到担心,约有,嗯,有几周时间了。” 里基来了,焦躁不安地站在我的身旁、我用手捂着话筒,“是关于朱丽亚的。” 他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手表,皱起了眉头。 我觉得很奇怪,在我和医院的人谈及我妻子——他的顶头上司——的病情时他会催促我。 那位医生唠唠叨叨地说了好一阵,我尽量回答他提出的问题;但是,我事实上没有任何可以帮助他的信息。他说,朱丽亚回来后,他叫她给我打电话,我说我等她的电话,我挂断手机。 里基说“好的,很好。不好意思催你,杰克,可是……你知道的,我有许多东西要让你看。” “时间上有问题吗?”我问。 “我不知道,可能吧。” 我刚要问他那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已经开始领着我朝前走,走路的脚步快捷。我们离开宿舍区,穿过另一道门,到了另外一条走道。 这条走道——我注意到——是完全密封的。我们沿着一条悬在地板上的玻璃走道向前。玻璃上有小孔,玻璃下面是一排排用来抽吸的真空管道。到这时,我已经习惯了空气净化机发出的持续不断的噪音了。 在走廊的中部有两扇玻璃门。我们一次得经过一扇。我们经过时它们自动分开,随即立刻关闭。我继续朝前走,心里再次感觉自己身处监狱,感觉自己穿过一道又一道防卫严密的大门,渐渐进入某个地方。 它可能安着高技术装备,竖着闪光的玻璃墙——然而,它仍旧是监狱。 第6天 上午8点12分 我们来到一个宽敞的大房间,门上标着“杂品”,下面的字样是“分子材料/装配材料/营养材料”。房间墙壁和天花板都覆盖着我见过的那种光滑的塑料薄膜。地上堆放着巨大的覆膜容器。我看见右侧有一排不锈钢反应釜——它们半截埋在地下,四周安着许多管道和阀门,有一层楼那么高。它们看上去与小型啤酒发酵罐一模一样。 我正要开口问里基,这时他大声说:“原来你们在这里!” 在监视屏幕下接线柜前忙碌的是另外三名我原来的团队成员。他们看到我们时,显得有点心虚,就像孩子伸手偷吃糖果时被人看见了。当然,博比·伦贝克是他们领头的。博比36岁,更多的时间担任监督而不是编程工作,不过他愿意时仍然会编制程序。他和以前一样,还是穿着褪色的牛仔裤和印有鬼魂图案的壳牌t恤衫,腰间挂着与他形影不离的随身听, 另外一个人是常梅——她和其他女人一样,与洛西迥然不同。梅曾是一名从事野外工作的生物学家,在中国四川省研究金丝猴,25岁左右转行搞程序编制。野外工作经历和自然科学爱好使她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梅不爱说话,行动轻手轻脚,从来不提高嗓门——但是,她争论起来也从不让步。与许多在野外工作的生物学家一样,她具有不可思议的融入环境的能力,可以不被人注意,几乎失去踪影。 最后一位是查理·戴文波特——他脾气粗暴,皱纹满面,30岁时身体就已超重。他说话不急,动作缓慢,看上去像是和衣而睡后刚起床;在完成了一项马拉松式的编程工作后,他常常那样睡。查理曾经分别在芝加哥的约翰·霍兰德和洛杉矶的杜瓦内·法默领导下工作。他是遗传演算专家,那种程序模仿自然淘汰来仔细分析答案。但是,他的性格使人难以接受——他爱哼歌,他哼着鼻子说,他自言自语,而且还肆意地大声放屁。小组成员容忍他的惟一原因在于他才华横溢。 “干过活儿真的需要三个人吗?”里基在我和他们——握手之后质问。 “是的,”博比回答说,“确实需要三个人干,根,因为它很复杂。” “怎么啦?别叫我根。” “我服从,根先生。” “你们继续干吧……” “怎么说呢,”博比解释说,“今天下午出事以后,我开始检查那些传感器,我觉得它们没有校准。但是没有人出去,所以现在的问题是,要么我们的读数错了,要么那些传感器本身就有毛病,要么这里的设备所定的数据有问题。梅知道这些传感器的特性,她在中国就使用过。我现在正在修改编码。还有,查理在这里,因为他不愿意丢下我们离开。” “废话,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查理说,“不过,控制传感器的规则系统是我编写的,需要在他们弄完以后优化传感器编码。我等在这里让他们先检查传感器。然后,我进行优化。”他盯着博比。“这些家伙没有哪一个会搞优化。” 梅说:“博比会做。” “对呀,如果你给他6个月时间,可能他会做。” “孩子们,孩子们,”里基说。“不要当着客人的面吵架吧。” 我干巴巴地笑了笑,实际上,我没有注意他们的话。我只是看着他们。这些人是我的优秀程序编制员——当初在我手下工作时,他们非常自负,简直到了骄傲自大的地步。但是,使我感触很深的是,他们的神经现在非常紧张。他们全都紧张不安,吵吵闹闹,神经过敏。而且,我回想起刚才的情景,洛西和大卫也显得紧张不安。 查理开始以那种特别烦人的方式哼了起来。 “噢,上帝,”博比·伦贝克叫道,“请你叫他住嘴好吗?” 里基说:“查理,你知道,我们谈过你哼歌的事。” 查理继续哼着。 “查理……” 查理故作姿态地长叹一声。他不再哼了。 “感谢你。”博比说。 查理翻了翻白眼,然后盯着天花板。 “好啦,”里基说,赶快干完,然后回你们的工作站去。” “好吧,行。” “我是认真说的。你们干各自的事情吧。” “看在上帝的分上,里基,好,好。你能不能别说了,让我们工作?” 离开他们几个之后,里基领着我到了对面的一个小房间。我说:“这帮小子当初在我手下干时可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大家现在都有点紧张不安。”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这里出现的具体情况。” “这里出现了什么情况?” 他在房间另一侧的一个小隔间前停下了脚步。 “朱丽亚不能告诉你,因为这是高度机密。”他用电子锁卡触了一下房门。 我问:“高度机密?医学成像是高度机密?” 门锁咔哒一声开了,我们走了进去。门在我们身后立刻关闭。我看见里边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台监视器和一个键盘。 里基坐下,立刻开始输入。 “医学成像计划只是后来想到的东西,”他解释说,“是对我们已经开发出来的技术的一种小小的商业应用。” “哦,这技术是?” “用于军事的。” “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从事军事研究?” “是的,与军方签了合同。”他停了一下,“两年之前,国防部从美军在波斯尼亚的经验中意识到,机器人飞机具有很大价值,它可以从上空飞过,实时发回战场图像。五角大楼知道,在未来战争中,这种飞行摄像头的应用将会变得越来越复杂。你可以用它们来拍摄敌军的部署位置,即使他们藏在丛林或建筑物中也能看到;你可以利用它们来控制激光制导火箭,辨识友军的位置,诸如此类的用处还有很多。地面指挥官可以调出他们需要的图像,排成他们想看的系列——图片的、红外线的、紫外线的,等等。在未来战争中,实时成像将会是一种非常强有力的工具。” “嗯……” “但很显然,”里基解释说,“这种机器人摄像头容易受到攻击。可以像射鸽子一样把它们打下来。五角大楼想要一种打不下来的摄像头。他们设想了某种体积非常微小,可能只有蜻蜒那么大的东西——一种无法被敌方击落的小目标。但是,存在许多问题——能量供应,控制表面小,使用那样微型镜头清晰度差。他们需要更大的镜头。” 我点了点头,“于是,你们想到了纳米元件集群。” “说得对。”里基指着屏幕,上面有一束黑色斑点在空气中转动和翻腾,就像一群飞鸟。“一个由元件组成的云状物可以让你制造出拥有任意大小镜头的摄像头。还有,无法把它打下来,因为子弹将会穿过云状物。另外,还可以将云状物分散开来,其方式与鸟群听到枪响之后散开的情形类似。在那种情况下,摄像头将会隐蔽起来,直到重新组合时才会成型。因此,它是一种理想的解决办法。五角大楼为我们提供了长达3年的国防部高级研究项目资助。” “于是?” “我们开始着手制造这种摄像头。当然,立刻出现的显然情况是,我们在分布式智能方面遇到了问题。” 我对这个问题了如指掌。必须使云状物中的纳米微粒拥有初级智能,以便让它们们产生互动,形成一种在空气中旋转的集群。那种协作活动可能显得具有相当高级的智能,但是即使在组成该集群的单个微粒比较愚蠢的情况下,那样的活动也能出现。毕竟,鸟类和鱼类都能做到那一点,而它们并不是地球上最聪明的生物。 大多数观察鸟群和鱼群的人都认为,群体中有个领头的,其他所有的个体都跟随它。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囡是,人类和其他大多数群居哺乳动物一样,拥有群体领袖。 但是,鸟类和鱼类没有领头的。它们的群体并不是以那种方式组织起来的。对群集行为的仔细研究——对拍摄下来的录像的逐帧分析——显示,事实上它们没有领头的。鸟类和鱼来对它们内部的些简单刺激作出反应,其结果是经过协作的行为。但是,没有哪个体在控制那种行为,没有哪一个体处于领头地位,没有哪一个体在进行指挥。 鸟类个体也未在遗传上编有产生群集行为的指令程序。群集行为并不是硬件连接的。在鸟的大脑中,并没有什么东西规定说:“当出现某种情况,开始群集。”与之相反,在群体内部,群集只是作为更为简单的低层次规则的结果而出现的。这类规则包括“靠近与你距离最近的鸟,但不要撞上它们。”由于存在这类规则,整个群体以平稳的协作方式群集起来。 因为群集行为产生于低层次的规则,它被称为群体行为。群体行为的技术定义是:出现在群体之中但并未作为指令程序编入该群体的任何成员体内的行为。群体行为可以出现在任何种群之中,包括计算机种群或者是机器人种群,或者是纳米集群。 我问里基:“你遇到的问题是集群中的群体行为吗?” “正是如此。” “它不可预测吗?” “如果说得委婉一点的话。” 在最近数十年中,这种自动浮现的群体行为理念曾在计算机科学领域中引起了一场小小的革命,对程序编制员来说,它意味着人们可以为单个智能体制定行为规则,但是不能控制集中行动的智能体。 单个智能体——不论它们是编制程序的模块,还是处理器,还是在本个案中的真正的微型机器人——被编入指令程序,在特定情况下协作工作,而在别的情况下互相竞争。可以给它们设定目标。可以让它们以单一定向的强度去寻求目标,或者发挥作用帮助其他智能体。但是,无法将这些互动作用的结果编入程序加以控制。它只是自动浮现出来,而且常常形成出人意料的结果 在某种意义,这是令人振奋的。一种程序首次能够产生该程序编制员根本无法预测的结果。这类程序的行为更像来自具有生命的有机物,而不是人造自动装置。这一点使程序编制员感到兴奋——但是,也使他们觉得无计可施。 田向这种程序的群体行为是反复无常的。有时候,竞争的智能体相互争斗,导致停机,程序无法完成任何任务。有时候,智能体之间的影响很大,它们失去了自己的目标,完成了别的事情。从这个意义上讲,这种程序就像小孩子一样——无法预测,容易受到干扰。用一位程序编制员的话来说:“编制分布式智能程序就像要求一个5岁大的儿童到他自己的房间去更换衣服。他可能那样做,但是他也可能去做别的事情,而且不再回来了。 因为这种程序以生物的方式产生作用,程序编制员开始将它们与真实世界中的真实生物的行为进行类比。事实上,他们开始为生物体的行为建立模式,以便得到一种对程序结果进行控制的方式。 所以,有的程序编制员研究蚂蚁的集群行为,研究白蚁构筑土墩的行为,研蜜蜂的舞蹈,以便编写程序来控制飞机降落时间表,控制行李包裹的发送路线安排,控制语言的翻译。那些程序经常运行良好,但是它们也一可能出错——在情况发生大变化时尤其如此。但是,在那种精形下,它们就会失去目标。 正是基于这一点,我在5年之前开始建立掠食者与猎物之间关系的模型,将它作为一种固定目标的方式。因为饥饿的掠食者的注意力不会被分散。环境可能强迫它们临时改变自己的方式;它们可能多次尝试新方法才会取得成功——但是,它们不会失去自己的目标。 所以,我成为研究掠食者与猎物之间关系的专家。我研究了大量鬃狗、非洲猎犬、追捕猎物的狮子、有攻击行为的成群兵蚁。我的团队曾经研究了野外生物学家撰写的文献,我们概括了他们的成果,编写了一种被称为“掠食猎物”的程序,该程序可被用于控制任何智能体系统,使其行为具有目的性,使程序去寻求目标。 我看着里基的屏幕,那些协作运行的装置平稳地移动,在空气中穿行。 我问:“你们使用‘掠食猎物’程序来为你们的单个元件编写程序吗?” “对,我们使用那些规则。” “嗯,找觉得它们运行得不错,”我看着屏幕说,“为什么存在问题呢?” “我们无法确定。” “这是什么意思?” “它的意思是,我们知道存在着问题,但是无法确定出现问题的原因不知道问题是出在程序编制方面——还是出在其他方面。” “其他方面?比如说,什么方面?”我眉头一皱,“我没有听懂,里基。这只是一群微型机器人,你可以让它们按照你的指令工作。如果程序编制不正确,你可以进行调整,有什么我不理解的东西吗?” 里基不安地看着我。他把椅子从桌子旁边推开,然后站立起来。“让我给你演示一下我们是怎样制造这些智能体的,”他说,“那时你就会更好地了解这里的局面。” 我看过朱丽亚的演示录像,所以对他要给我看的东西很感兴趣。因为许多我尊敬的人认为,不可能制造分子。在理论上主要的反对意见之一是制造可以发挥作用的分子需要花费大量时间。为了达到工作水平,纳米装配线就得比人类制造领域中已知的任何设备都更加有效。从根本上讲,所有人造装配线的运行速度大体相同:它们能够每秒钟装一个零件。全如,一辆汽车有几千个零件。我们可以在数小时之内装配一辆汽车。一架商用飞机有600万个零件,需要几个月时间来建造。 但是,一个普通的人造分子由10次方个部分构成。那就是1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个部分。作为一个实际问题,这个数字大得超出人的想像。人的大脑无法理解它。但是计算结果显示,即便人能够以每秒钟安装100万个部分的速度进行装配,完成一个分子所需的时间长达3,000万亿年——比宇宙已知的历史还长。因此,这就成了问题。它被称为建造时间问题。 我对里基说:“如果你们正在搞工业制造……” “我们确实在搞。” “那么,你们肯定已经解决了建造时间问题。” “我们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 “等一等。” 大多数科学家假设,利用更大的亚单位——由数十亿原子构成的分子碎片——来构成分子可以解决这个问题。那样可以把装配时间缩短至两三年。此外,利用部分自体装配,有可能将时间缩短到几个小时,甚至到一个小时。但是,即使技术进一步提高,制造出商业用量的产品在理论层面上仍是一种挑战。因为商业性目标不是在一个小时之内制造出一个单分子,商业性目标是在一个小时之内制造出几磅分子。 还没有人发明出实现该目标的具体办法。 我们经过了两三个实验室,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标准微生物实验室,或者说基因实验室。我看见梅站在那个实验室里,慢条斯理地干活。我刚要开口问里基,他为什么在那里设立了一个微生物实验室,但是他把我的话头岔开了。他现在焦躁不安,行动匆忙。我看见他膘了一眼手表。我们的正对面是最后一个玻璃气压过渡胎舱。玻璃门上是用模板印刷的字:微型装配。 里基朝我挥了一下手,“一次过一人,”他说,“那是这个系统规定的最大数量。” 我走了进去。门在我身后吱的一声关上,压力垫当的一声关闭。又是一阵狂风:从下面,从两边,从上面。我这时对此已经习惯了。第二道门开了,我走进了另一条距离不长的走廊,它通向一个大房间。我看见了明亮刺眼的白光——它的亮度使我的眼睛觉得难受。 里基跟在我的身后,边走边说,但是我现在已记不清他说了些什么。我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语言上。我目瞪口呆。因为我这时已经进入主装配楼——一个巨大的没有窗户的空间,就像一个三层楼高的庞大飞机库。在这个庞大的飞机库中,矗立着一个结构非常复杂的装置,它就像悬挂在半空中,如同珠宝一样闪闪发光。 第6天 上午9点12分 首先,我难以理解自己看见的东西——它就像一只体积庞大的章鱼,在我的头上闪闪发光,棱角分明的爪子伸向各个方向,将色彩斑斓的光线反射到四周墙上。不同之处在于,这只章鱼长着许多层爪子。第一层爪子很低,离地面只有一英尺;第二层的高度在人的胸部,第三层和第四层高一些,在我头部的上方。并且,它们全都鲜艳夺目,闪闪发光 我眨了眨眼睛,觉得眼花缭乱。我开始观察细节。这台章鱼形状的机器安装在一个不规则的三层楼高的框架内,框架全是用玻璃立方体模块组成的。地板、墙壁、天花板、楼梯——这里的一切全部是立方体。但是,它们的排列杂乱无章,好像有人把一大堆巨大的透明方糖倒在了房间中央,那只章鱼的爪子从这堆立方体之内钻出来,像蛇一样伸向各个方向。这个装置被一张由经过阳极化处理的支柱和连接管构成的黑色网状结构固定起来,但是,四处反射的光线使它们变得模糊不清,所以这台章鱼形状的机器看起来好像是悬挂在半空中的。 里基咧开嘴巴笑了:“收敛组装。这个结构是呈不规则碎片形状的。很奇妙,对吧?” 找慢慢地点了点头。我看到了更多的细节。我刚才见到的章鱼形状的东西实际上是一个张开的树状结构。一根口正方形管道从间垂直穿过房间的中心,直径较小的管子从那里通往各个方向。直径更小的管道又从这些分支通往其他地方。最小的管道只有铅笔那么细。这里的一切都光亮闪烁,好像被镜子照着一样。 “它为什么这么明亮?” “这种玻璃上有钻石形状的涂层,”他说,“在分了层次上,玻璃就像瑞士奶酪,上面充满小孔。当然,它还是一种液态的,所以原子能够从中穿过。” “所以,你们给玻璃上了涂层。” “对,必须那样做。” 在这枝蔓繁多的发光玻璃森林中,大卫和洛西一边移动一边记录,调节阀门,并且不时盘看手掌电脑上的数据。我知道,我的眼前是一条大型并行装配线。微小分子碎片被导入最小的管道中,然后被加上原子。这一步完成之后,它们走进直径更大一点的管道,被加上更多原子。分子以这种方式逐步移往装置的中心,直到整个装配全部完成,它们最后被输送到那条中央管道内。 “正是这样的,”里基说,“这与汽车装配线没有两样,不过它是在分子层级上工作的。分子从管道进来,最后沿着管线来到中心、我们在这里给它们粘接上一条蛋白质序列,在那里粘接上一个甲基,就像汽车装配工安装车门和轮子一样。在装配线的末端,出现了一个新的、特制的分子结构,完全符合我们的规格。” “还有各式各样的爪子起什么作用呢了 “用于制造不同的分子,所以,那些爪子看上去各不相同。” 在几个部位,章鱼的爪子穿过一条用粗大螺栓加固的钢制风洞,那是用于真空管道输送的。在其他部位一个立方体覆盖着夹层银质绝缘层,而且我看见旁边摆着液氮罐;在那个部位,形成了非常低的温度。 “那是我们的低温室,”里基说,“我们使用的温度不太低,最低大约在零下70摄氏度。来,我让你看一看。” 他领我沿着在爪子中间蜿蜒曲折穿行的玻璃通道,穿过了了章鱼形状的装置。在一些部位,我们借助短楼梯翻越位置较低的爪子。 里基不停地介绍着技术细节:真空隔热软管、金属相分离器、球形单相阀。我们来到绝缘立方体前,他打开了一扇厚重的门,让我看到一个与另一个房间相连的小房间。房间看上去像是两个肉食品贮藏柜。每扇门上都装着玻璃窗。这时,一切都在室温下。“在这里,你可以有两种不同的温度。”他说“如果你需要,可以从一种转向另一种,不过它通常是自动转变的。” 里基领着我退出房间,习惯性地看了一下手表。 我问:“我们迟到了吗?” “什么?不,不。没有那样的事情。” 在我们身边,有两个坚固的金属房间,粗大的电缆通向室内。 我问:“这是你们的磁化室吧?” “对,”里基说,“直流脉冲式磁场磁体,在核心部分产生33特斯拉的磁通量。那相当于地球磁场的100万倍。 他嘟哝一声,然后推开了钢门,进入最前面的磁化室。 我看见一个炸面圈形状的物体,它的直径大约为6英尺,正中央有个直径一英寸的小孔。炸面圈形状的物体完全被管道和塑料绝缘体包围起来,粗大的钢制螺栓从上到下固定着外罩。 “这个小家伙需要大量冷却剂,我可以告诉你,还需要大量的电力:15千伏。给那些电容器充电需要整整一分钟时间。当然,我们只能使用脉冲调制它。假如我们连续开机,它就可能爆炸——被它产生的磁场炸开。”他指着磁体底部,在膝盖高的位置有个圆形按钮。“那是安全关闭装置,”他说,“只是以防万一。如果手不空,可以用膝盖关闭它。” 我说:“这么说你们使用高磁场来进行部分装配——” 但是,里基已经转身出了房门,同时又看了一眼手表。我紧跟往他身后。 “里基……” “我还有更多的东西让你看,”他说,“我们就要看完了。” “里基,这给我留制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指着那些闪闪发光的爪子说,“但是,你们的装配线大部分是在室温下工作的——没有真空,没有低温,没有磁场。” “对,不需要特殊条件。” “这怎么可能呢?” 他耸了耸肩。“装配工们不需要那些东西。” “装配工?”我问,“你是说,你们的装配线上有分子装配工?” “有,当然有。” “装配工在为你们工作?” “当然,我原以为你知道这一点。” “不,里基,”我说,“我根本不知道。而且,我不想听谎话。” 但是,我确定他在说谎。 利学家们最先知道的关于分子制造的情况之一是,从事这样的工作难度非常大。1990年,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一些研究者们让氙原子在镍盘上旋转,直到它们组成该公司标识上那种“ibm”字样。组成的整个标识只有1英寸的100亿分之一那么大,只有借助电子显微镜才能看见。但是,它提供了一种给人深刻印象的图像,当时大出风头。国际商用机器公司让人认为,它证明了一个概念:通向分子制造的大门已经打开。但是,它仅仅是一种噱头而已。 因为使单个原子按特定方式组合起来的工作进展缓慢,十分辛苦,而且费用昂贵。移动35个原子耗费了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研究人员整整一天时间。没有人相信可以用那种方式来创造出一种全新的技术。与之不同,大多数人相信纳米工程师最终将会找到一种方式去制造“装配工”——那种能够制造特定分子的微型分子机器,与轴承机制造轴承的方式类似。那种新技术依靠分子机器来制造分子产品。 那是一个很好的概念,但是涉及的实际问题却使人胆怯。因为装配工比它们制造的分子的结构要复杂得多,设计和制造装配工的尝试从一开始便遇到了困难。就我所知,世界上没有任何实验室完成了这一工作,但是,里基刚才却告诉我——井且以漫不经心的方式——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有能力制造分子装配工,而且装配工正在为该公司制造分子。 当然,我不相信他的话。 我一直从事技术工作,所以对可以完成的工作有一种特妹的感觉。里基所说的那种巨人式的飞跃不会出现。它在历史上也从来出现过。技术是一种特殊的知识;与所有的知识类似,技术出现,逐步发展,然后成熟。持相反观点就如同相信莱特兄弟可以制造火箭,然后登上月球,而不是只在基蒂霍克的沙丘上飞行了300英尺。 纳米技术仍然处在基蒂霍克式初期阶段。 “别逗了,里基,”我说。“你们怎么可能真的做到这一点?” “技术细节并不那么重要,杰克。” “你这是什么新鲜屁话?技术细节当然重要。” “杰克,”他说着,对我非常得意地一笑。“你真的以为我在对你撒谎吗?” “对,里基,”我说。“我有这种感觉。” 我抬头望着四周那些章鱼状爪子。我被玻璃包围着,看见自己的样子被反射在周围玻璃的各个表面上。这使我感到困惑,感到晕头转向。我看着自己的双腿,努力使注意力集中起来。 这时我注意到,尽管我们刚才一直在玻璃通道上行走,地上的某些部分也是用玻璃铺成的。有一块玻璃就在我身边。我走了过去。透过那块玻璃,我可以看到地面以下的钢制导管和管道。有一组管道吸引了我的目光,因为它们从储藏室通向附近的一个玻璃立方体;在那里,那一组管道冒出了地面,向上进入较小的管道中。 我猜想,那就是营养材料——那些将在装配线上变为成品分子的有机物质原料浆液。 我低头观察地面,目光顺着那些管道回到了它们从隔壁房间进来的位置。接头处也是用玻璃制作的。我可以看见我刚进来时见到的那些反应釜的弧形钢制锅底。我刚才还以为那些容器是小型啤酒发酵罐,因为它的外形肯定像小型啤酒发酵罐。它们是用于受控发酵,用于受控微生物培养的容器。 这时,我意识到了它的真实用途。 我骂道:“你这个婊子养的!” 里基又笑了起来,耸了耸肩。“嘿,”他说,“它的作用可大了。” 隔壁房间里的那些反应釜的确是用于控微生物培养的。但是,里基并不酿造啤酒——他在制造微生物,我毫不怀疑他那样做的原因。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无法制作真正的纳米装配工,正在使用细菌制造他们需要的分子,这是遗传工程,不是纳米技术。 “怎么说呢,并不完全如此,”里基听到我的想法之后说,“但我承队,我们使用了一种混合而成的技术。无论如何,这并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对吧?” 这是实话。至少在过去10年中,观察家们一直预测,遗传工程、计算机编程、纳米技术这三者最终将结合在一起。它们都涉及类似的——而且相互关联的——活动。在这两者之间没有多少差别:使用计算机对一种细菌基因组进行解码以便制造新的蛋白质,借助计算机将新基因插入到细菌中以便制造新的蛋白质。而且,在这两者之间也没有多少差别:制造一种新细菌来分泌——比如说——胰岛素分子,制造一种人工微型机械装配工来生产新分子。这全都出现在分子层次上。这是同样的挑战:将人类设计强加在极端复杂的系统之上。况且分子设计假如不复杂就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可言。 你可以将分子视为一系列被堆砌起来的原子,就像乐高牌积木,一块接着一块。但是,那个意象是误导性的。因为原子与乐高牌积木不同,不能按人喜欢的方式堆砌在一起。一个被插入的原子受到局部力量——磁场的和化学的——制约,时常产生令人不快的结果。原子可能被赶出它原来的位置。它可能留下来,但却处在一种危险的角度上。它甚至可能将整个分子折叠成结。 因此,分子制造是一种在可能的技艺范用之内的活动,是一种替换原子和原子团的技艺活动,其目的是要制造出按所需方式工作的等价分子结构。面对所有这些困难,人们不可能忽视这一事实:存在着已经得到证实的可以制造大量分子的分子工厂——它们被称为细胞。 “不幸的是,细胞制造给我们带来的进展是有限的。”里基解释说,“我们获得了基层分子——我们用的原材料——然后我们以它们为基础,采用纳米工程方法进行制造。所以,我们在两个方面都有所涉及。” 我指着下面那些容器,你们培养什么细胞?” “thcta-d5972细菌。”他答道。 “那是?” “一种大肠杆菌菌株。” 大肠杆菌是种常见细菌,在自然界中到处可见,甚至在人的肠道中也有。 我问:“有没有人想过,使用能够在人体内存活的细胞可能不是一个好主意?” “实际上没有,”他说,“坦率地说,那不是考虑的因素。我们只是需要一种在文献中有充分记载、经过大量研究的细胞。我们选择了一种工业标准。” “哦……” “不管怎样说,”里基继续说,“我认为它不是什么问题,杰克。这种细菌不会在人的肠道中大量繁殖。thcta-d细菌被优化,适于各种各样的营养源——以便降低在实验室中进行培养的成本,事实上,我认为它甚至可以在垃圾中生长。” “那就是你们获得分子的方法。细菌为你们制造分子。” “对,”他说,“那是我们获得初级分子的方法。我们得到27种初级分子,它们适合温度较高的环境,原子在那里更活跃,混合的速度快。” “那就是这里温度高的原因?” “对。反应效率在58摄氏度时最高,所以我们在这个温度下工作,在这个温度下,我们获得最快的结合率。但是,这种分子在更低的温度下也会结合。即使在1.5或4.5摄氏度时,仍会出现一定数量的分子结合。” “所以,你们并不需要其他条件,”我说,“真空?压力?高磁场?” 里基摇了摇头:“不需要,杰克。我们保持这些条件,以便加快装配速度、但是,它严格说来不是必要的因素。这个设计真的很好,元件分子结合非常容易。” “这些元件分子结合起来,以便组成你们最终的装配工?” “它们然后装配我们需要的分子。你说得对。” 这是一个聪明的解决办法,利用细菌来制造他们所需要的装配工。但是,里基还告诉我,那种元件分子几乎是自动地进行装配的,所需的条件只有高温。那么,这幢结构复杂的玻璃建筑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为了效率,还有流程分离,”里基告诉我,“找们可以同时制造9种装配工,在不同的机器臂里进行。” “那么装配工最后在什么地方制造分子呢?” “就在这同一个装置之内。但是,我们首先对它们进行再应用。” 我摇了摇头,我对这个术语不熟恙。“再应用?” “它是稳们在这里研究出来的一个小小的改进。我们正在为它注册专利。你看,我们的系统从一开始便运行良好——但是,我们得到的产量却非常低。我们当初在1个小时得到的成品仅有0.5克。按照那样的速度制造一个摄像头得需要几天时间。我们无法弄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后来,在爪子中的装配是在气态条件下进行的。结果,那种分子装配工重量大,往往下沉到底部。在它们的上面沉淀了一层细菌,释放出重量较轻、浮动得更高的元件分子。于是,那种装配工和它们要制造的分子之间接触极少。我们尝试了混合技术,但是,它们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那么,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修改了装配工的设计,“以便提供一种会吸附在细菌表面的抗脂碱基。那就使装配工与元件分子有了更好的接触,我们的产量立刻增加了5个数量级。” “现在,装配工停留在细菌上面吗?” “你说得对。它们依附在细胞外膜上。” 里基在身边的一台计算机的纯平显示器上调出了装配工设计。 装配工看上去像是一种纸制玩具风车,上面的螺旋状爪子伸向不同方向,中间有个由密集的原子组成的结。 “我跟你讲过,它呈不规则碎片形状。”他说,“所以,在较小的数量级上,它看上去像是一样的。”他笑了笑,“就像那个老笑话讲的,每只乌龟都站在另外一只乌龟的背上。”他又按了几下键盘。“不管怎样说,这就是那种依附结构。” 屏幕上这时显示装配工依附在一个比它大得多的药丸形状的物体上,就像玩具风车插在一艘潜水艇上。 “那就是thcta-d细菌。”里基说,“上面带着装配工。” 在我观看的过程中,又有玩具风车自动依附上去了。 “这些装配工组成实际的摄像头吗?” “对。”他再次敲击键盘。我看见了一个新的形象。“这是我们要制造的微型机器,最终的成品摄像头。你已经看过了循环系统中的血流版本。这是给五角大楼的版本,体积大得多,按设计要求是用于空中的。你看到的是一种分子直升飞机。” “它的推进器在哪里?” “没有推进器,这种机器使用你在这里看见的小圆形突出物,斜着依附在那个部位。那些是发动机。这种机器实际上利用空气的黏性来移动。” “利用什么?” “黏性。空气的。”他笑了笑,“微型机器层次上的,记得吗?它是个全新的世界,杰克。” 无论这项设计如何创新,里基还是受到五角大楼对该产品的工程规格的束缚,而且产品尚不能运行。没错,他们已经造出了无法打下来的摄像头,而且它传输的图像也非常清楚。里基解释说,它在室内试验中运行状态非常良好。但是,在室外,即便是一阵微风也可能把它们像一团尘土一样吹走。 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负责工程技术的团队试图修改那些装置,以便提高其机动性,但是迄今为止没有取得进展。与此同时,国防部判定,这项设计的局限性是无法克服的,因此对整个纳米概念持不赞同的态度;与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签订的合同已被取消;国类部将在6个星期之内撤走资金。 我问:“这就是最近几周以来朱丽亚那么急切地吸引风险投资的原因吗?” “对,”里基说,“坦率地说,这个公司有可能在圣诞节之前完蛋。” “除非你们可以解决元件的问题,使它们能够在风中工作。” “对,对。” 我说:“里基,我是搞程序编制的,我无法帮你解决智能体的机动性问题。那属于分子设计,是工程学方面的,不是我研究的领域。” “嗯,这我知道。”他停顿片刻,皱了皱眉头,“但是,我们实际上认为,解决方案可能涉及程序编码问题。” “编码?在什么解决方案中会涉及到?” “杰克我得对你说实话。出了问题,”他说,“但是,它不是我们造成的。我对你发誓。它不是我们造成的,是那帮建筑承包商搞的。”他开始下楼梯,“来吧,我给你看看。” 他步履轻快,领着我到了设施的另外一侧,我看见那里的墙上装了一部敞开的黄色升降梯。它是一部小电梯,四面没有封闭,我觉得不舒服;我把目光转向一边。 里基问:“不喜欢高的东西?” “无法忍受。” “嗯,总比走路强吧。”他说着指向一侧,那里有一段铁制楼梯,顺着墙面一直通到天花板。“升降梯出故障时,我们得从那里爬上去。” 我不寒而幕。“我不。” 我们乘坐升降梯一直到了天花板处,距离地面有三层楼那么高。在天花板下面悬挂着横七竖八的导管和管道,铁网通道组成的网络使工作人员能够上去进行维护。我很不喜欢那样的铁网,因为我可以透过它们看到地面。我努力不朝下看。我们不断地低头,避开那些悬吊得较低的管道。里基在设备运行的轰鸣声中大声说着话。 “整个设备全在这上面!”他边高声说,一边用手指着各个方向。“这是空气净化机!这是灭火喷淋器系统的储水箱,这是电气接线盒!这里真的是整个设备的中心!”里基措着走道继续向前,最后在一个巨大的通风口前停下脚步:那个通风口的直径大约为3英尺,径直通向外墙。 “这是第3号通风口,”他凑近我的耳边说,“它是四个向外排放废气的通风口之一。瞧,你看见了沿着通风管道的那些孔洞没有?看见孔洞里摆放的方盒子没有?那些是过滤盒。我们逐层摆放微型过滤器,防止污染物排分出去。” “我看见它们了……” “你现在能看见它们,”里基说,“不幸的是,那些建筑承包商当初忘记了在这个通风口里安装过滤器。事实上,他们当时甚至没有开凿孔洞,所以,建筑验收人员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里漏掉了任何东西,他们签字验收合格;我们随即开始在这里工作。我们把没有过滤的空气排入了外部环境。” “那有多长时间?” 里基咬着嘴唇,“3个星期。” “你们当时是全面生产?” 他点了点头:“我们估计,我们大约排放了25千克污染物。” “那些是什么污染物?” “什么东西都有,我们无法完全确定。” “这么说,你们排放了大肠杆菌、装配工、成品分子那样的东西?” “对。但是,我们不知道它们之间的比例。” “比例有什么关系吗?” “它们可能有关系。有。” 里基在给我解释时情绪变得越来越急躁,咬着嘴唇,抓着头皮,避免与我对视。他的话使我如坠烟海。根据工业污染年鉴的记载,50磅污染物是轻微的。50磅材料用一个健身包完全可以装下。除非它是剧毒的或高度放射性的——而他们排放的不是那类东西——这么小的排放量根本没有什么问题。 我说:“里基,那又怎么样呢?哪些微粒顺风散落在数百平方英里的沙漠里,它们在阳光和宇宙射线中衰败。它们会分散、分解。在几个小时或几天之内,它们就消失了。对吧?” 里基耸了耸肩:“事实上,杰克情况不是……” 就是在这一瞬间,警铃响了起来。 它是一种低音警铃声,是一种柔和的、连续不断的砰砰声,但却吓了里基一跳。他顺着走道跑去,脚步在金属网上咣当作响,冲向安装在墙壁上的计算机工作站。在监视器的角落上有一个状态窗口,它闪动着红色字样:pv-90进入。 我问:“那是什么意思?” “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外部警铃。”他取下无线通话机,然后吩咐:“文斯,关闭设施。” 无线通话机嘎嘎地响:“我们已经关闭了,里基。 “增加正压力。” “比基准压力提高了5磅。你还要提高吗?” “不。让它保持在那个位置上。你们看到什么图像没有?” “还没有。” “糟糕。”里基把无线通话机挂在腰带上,两手开始很快地敲击键盘。工作站屏幕分为五六个小方格,显示从安装在设施四周的安全摄像头传来的图像。有的显示从上向下的附近沙漠的景象,是从房顶拍摄的。其他显示的是地面情况,那些摄像头缓慢地摇摄。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沙漠上低矮的植物和偶尔出现的一丛丛的仙人掌。 “错误报警?” 里基摇了摇头:“我希望是。” 我说:“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需要一哇时恻才能发现。” “发现什么?” “看那个。” 他指着监视器,然后咬着嘴唇。 我看到一小团由深色微粒构成的不断旋动的云状物。它看上去像是一个灰尘魔鬼,一个在地面上移动的龙卷风形状的小集束,在炎热的沙漠地面升起的对流气流中旋转。不同之点在于,这个云状物是黑色的,而且它有比较清晰的轮廓——它的中间仿佛被夹了一下,使它看上去有点像老式可口可乐瓶子。但是,它的那个形状并未保持多久,它的外形一直在转换,在变化。 “里基,”我说,“我们看到的是什么东西?” “我还以为你会告诉我。” “它看上去像是一个智能体集群。那是你们的摄像头集群吗?” “不是。它是别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们无法控制它。它没有对我们发出的无线电信号作出反应。” “你们已经试过了?” “试过了。我们两周以来一直试图和它接触。”他解释说,“它产生一种我们可以度量的电场,但是由于某种原固,我们无法与它产生互动。” “这么说,这是一个失控的集群。” “是的。” “独立运行。” “是的。” “而且,这东西已经有……” “数天了,大约10天了。” “10天了?”我眉头一皱,“这怎么可能呢,里基?这种集群是一批微型机器人装置。它们为什么没有衰败,没有耗尽能量?此外,是由于什么具体原因你们无法控制它们?如果它们具有群集的能力,那么它们中间就存在通过电来传播的互动作用,因此你们应该能够控制那个集群——或者至少分裂它们。” “你说的全对,”里基说,“不过我们无能为力。而且,我们已经试过我们能够想到的各种办法。”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云状物不受我们控制,具有周期性。” “所以,你们把我叫到这里来……” “帮助我们收回那个鬼东西。”里基说。 第6天 上午9点32分 我认为,这是一个人们完全没有想到过的问题。在我从事智能体编程的这些年里,研究的焦点一直是让它们以某种方式产生互动,以便获得有用的结果。我们从未想到过,有可能出现更大的控制问题,或者说一种独立的问题。因为那样的情形根本不可能出现。单个智能体太小,无法自行提供能量,它们必须从某种外部来源——如受供电场或微波场——得到所需能量。这种集群像家用电器——比如食品搅拌机——一样,非常容易控制。关闭电源,它就完蛋了。 但是里基告诉我,这个云状物保持自体维持状态已有数天之久。这使我觉得不可思议。 “它是从哪里获得能量的?” 他叹了口气:“我们制造的这种元件拥有一个能从光子中产生电流的微型压力晶片。它只是补充性质的——它作为后来想到的东西被添上去的——但是,它们看来在单独管理它。” “这么说,元件是由太阳提供能量的。”我说。 “对。” “这是谁的王意?” “五角大楼要求这样做的。” “所以,你们就装上了电容。” “对啊,它们可以储存3个小时的电荷。” “对,好的,”我说。我们这时有了一点头绪。“这么说,它们拥有足以维持3个小时的电能。夜间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在夜间,它们在天黑3小时之后大概会失去电能。” “到那时,那个云状物就解体了?” “是的。” “那么,单个元件就会落到地上。” “大概会的。” “难道你们在那时还不能控制它们吗?” “我们有可能,”里基解释说,“假如我们能够找到它们。我们每天晚上都出去,四处搜寻。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发现它们的踪迹。” “你们安装了内置标记吗?” “安装了,当然安装了。每个元件的外壳上都有一个发射荧光的模块。它们在紫外光的照射下发出深绿色光亮。” “那么,你们夜间出去,在沙漠中寻找发出深绿色光的地块。” “对。不过,我们迄今为止还没有找到它。” 这其实并不使我感到惊讶。如果那个云状物以紧密结合的方式落下。它会在沙漠地面上形成直径约为6英寸大小的一团东西。但是,外边是一个面积巨大的沙漠。他们很容易错过它,一夜又一夜地找都一无所获。 但是,在我思考的过程中,还有一个方面我弄不懂。一旦那个云状物落到地上——一旦单个元件失去电能——云状物就失去了组织结构。它可能随风散落,就像许许多多的灰尘微粒,绝不可能重新组合成形。但是,那样的情况显然没有出现。那些元件没有散开。相反,那个云状物总是日复一日地回来。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们认为,”里基说,“它在夜间可能隐藏起来了。” “隐藏起来了?” “对。我们认为,它去了某个受到保护的地方,可能是一个悬垂物,或者是地上的一个洞,诸如此类的东西。” 我指着那个正朝我们旋动而来的云状物:“你认为那个集群具有隐藏能力?” “我认为,它具有适应能力,事实上,我知道它有。”他叹了一口气,“不管怎样说,不止一个集群,杰克……” “有一个以上吗?” “至少有三个。到现在可能更多了。” 在那一瞬间,我觉得头脑里一片空白,一种昏昏欲睡、模糊不清的困惑笼罩了我。顿时,我感到无法思考,无法集中注意力。“你说什么?” “我是说,它能够繁殖,杰克……”他说,“那个混蛋集群能够繁殖。” 摄像头这时从水平角度显示了那团微粒云状物的画面,它正旋动着,朝我们袭来。但是,我在观看过程中意识到,它并不是像一个灰尘魔鬼那样旋动。那些微粒是在蠕动,不断变换方式,形成一种弯曲的运动。 它们肯定正在群集。 “群集’是一个用于描述某些群居昆虫——如蚂蚁或蜜蜂——的行为的术语,那些昆虫在移巢叫会群集起来。一群蜜蜂一会儿朝一个方向,一会儿朝另一个方向飞,在空中形成一条黑色河流。那种集群可能停下来,在树上依附1个小时,或者过夜,然后继续向前。那些蜜蜂最后会在新的地点上筑巢,停止群集行为。 最近几年,程序编制员编与了模仿这种昆虫行为的程序。群体智能算法已经成为计算机编程的一个重要工具,对程序编制员来说,一个集群就是一个计算机智能体种群,它们一起发挥作用,以便通过分布式智能来解决问题。群集行为成为一种让智能体共同工作的流行方式。有一些专业组织和会议专门从事群体智能程序的研发。近来,它已经变为一种默认方式——人们如果无法编写出更有创新性的东西就会采用智能体集群。 但是,在我观看时,我看得出来这个云状物并不是在进行一般意义上的群集。那种弯曲往返运动看来只是其运动的一个部分。还存在一种有节奏的扩张和收缩——一种脉动,几乎就像呼吸。而且,那个云状物看来在周期性地变薄,升起、萎陷,接着变得更低矮。这些变化不断进行,但是以一种重复性节奏出现——更确切地说,呈现出一系列附加的节奏。 “糟糕,”里基说,“我没有看见其他的,但是我知道,不止它一个。”他又按了一下无线通话机。“文斯,你看见任何其他的吗?” “没有,里基。” “其他的到哪里去了?伙计们?回话。” 整个设施内响起一片无线通话机的噪音。 博比·伦贝克说:“里基,只有它,没看见其他的。” “它不可能单独行动。” 常梅说:“里基,外边没有发现其他东西。” “只有一个集群,里基。”那是大卫·布鲁克斯的声音。 “它不可能单独行动!”里基紧紧抓住无线通话机,手指都发白了。他摁下按钮,“文斯’将ppi调到7。” “你确定吗?” “快去做。” “这个,好吧,如果你真的觉得——” “别他妈的评论了,快去做。” 里基说的是将建筑物内部的正压力增加到每英寸7磅。所有的洁净设施都保持一种正压力,以便阻止外部的灰尘微粒从任何泄漏的地方进入——释放出去的空气会将它们吹走。但是,一两磅的压力就足以做到那一点。7磅的正压力确实太高了,没有必要把钝态微粒也拦在外面。 但是,那些旋动着的微粒当然不是钝态的。 我看着那团云状物旋动,想高忽低地运动,慢慢靠近建筑物,它的一些部分间或被阳光照射,闪闪发光,呈现出灿烂的银色。接着,那种颜色消退,集群又变为黑色。那肯定是压力晶片受到阳光照射的结果。但是,这明显说明,那些单个微型元件具有高度的活动性,因为整个云状物并没有同时变为银色,只有某些部分,或者说某些区域。 “我原来以为,你说五角大楼对你们感到失望,因为你们无法控制这种集群在风中的行为。” “对,我们无法。” “但是,你们在过去几天中肯定遇到了大风。” “当然,通常在下午晚些时候出现。昨天的风力高达10节。” “那个集群为什么没有被风吹走?” “因为它知道有大风,”里基神情沮丧地说,“它适应了。” “怎么可能呢?” “看吧,你很可能会看到。只要开始刮风,集群就下降靠近地面悬浮着,一旦风力减弱,它又升了起来。” “这是群体行为?” “对。没有人编入那种群序。”他咬着嘴唇。他又在撒谎吗, “这么说,你是告诉我它已经学会了……” “对,对。” “它怎么可能学习呢,智能体是没有记忆力的。” “嗯……这个吗,说起来话就长了。”里基说。 “它们有记忆力吗?” “有,它们有记忆力,有限的。我们给它内置了记忆力。”里幕摁了一下无线通活机的按钮,“有人听到什么动静吗?” 应答声纷纷传来,他的通话器嘎嘎地响。 “还没有听到。” “没有。” “没有声音…” “还没有听到。” 我问里基:“它发出声音?” “我们不能确定。有时候,它像是能发出声音。我们一直想把已录下来”他把目光转向工作站,快速地切换监视器上的画面,逐一将它们放大。他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样。那个东西不可能单独行动,”他说,“我想知道其他的在什么地方。” “你怎么知道还有其他的呢?” “因为一直都有。”他眼睛盯着监视器,牙齿紧张不安地咬着嘴唇,“我际疑它在搞什么鬼花样。” 我们不用等候太久。过了片刻,黑色的集群已经到了大楼前几码远的位置。突然,它分为两群,接着又分出一群。这时出现了三群,并排着旋动。 “狗娘养的,”里基骂道。“它把其他两群藏在了它的内部。”他又摁了一下按钮,“伙计们,三个全在这里。它们已经靠近了。” 事买上它们靠得太近,从正面位置的摄像头已经无法看见它们了。里基看着俯视位置摄像头传来的画面。我看见三团黑云,确实全都沿着大楼的边沿飘动,那种行为具有明显的目的性。 “它们要干什么?”我问。 “闯进来。”里基说。 “为什么。” “你得问它们。但是,昨天,它们中的一个——” 突然,一只棉尾兔从大楼附近的一簇仙人掌中跑了出来,飞快地穿过沙漠的地面。那三团黑云转向追了过去。 里基切换下监视器。我们这时看见了正面位置摄像头传来的画面。三团黑云聚集在那只魂不附体的兔子身上,它飞快地移动,在屏幕上划过一道模糊的白色影子。那些云状物以惊人的速度跟在它身后旋动。那种行为的目的非常清楚:它们在猎食。 在那一刹那,我有一种非理性的自豪感。“掠食猎物”程序运行良好!那些集群也可以是正在追赶瞪羚的母狮,它们的行为目的十分明确。 集群猛地转向,接着分开,从左右两侧切断了兔子逃跑的路线。三个云团的行为清楚地体现出协作性。这时,它们扑了上去。 一个集群猛地降低高度,吞没了兔子。其他两个随即也扑了上去。由此形成的微粒团密度非常大,我们再也看不见兔子了。看来,它落在了兔子的背上,因为我看见兔子的后腿伸出了云状物,在空中痉挛性地踢动。 我说:“它们要杀死它……” “是啊,”里基说着,点了点头。“是那么回事。” “我还以为这是一种摄像头集群。” “是啊,怎么说呢。” “它们怎样杀死它?” “我们不知道,杰克但是,它行动迅速。” 我眉头一皱:“这么说,你以前见过?” 里基迟疑片刻,咬了咬嘴唇。设有回答我的问题,两眼愣愣地盯着屏幕。 我问:“里基,你以前见过吗?”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见过。怎么说呢,第一次是在昨天。它们昨天杀死了一条响尾蛇。” 我心里念着,它们昨天杀死了一条响尾蛇。我叫道:“是吗,里基。”我想到了直升飞机里的那三个人,他们谈到了死去的动物。我怀疑里基没有把他知道的全部实情告诉我。 “是的。” 那只兔子不再踢腿了,一条冒出来的腿在微微地颤动,后来便停止了。那一团云状物靠近地面,围着死去的动物旋动,高度略微有些变化。这持续了大约一分钟。 我问:“它们现在在干什么?” 里基摇了摇头:“我不确定。但是,它们以前也这样做。” “它们真的看上去在吃它。” “我知道。”里基说。 当然,那样的情景是荒诞的。“掠食猎物”这个名称仅仅是一种生物学意义上的类比。我看着那团脉动的云状物,脑袋里冒出一个念头:这种行为实际上有可能表示一种程序暂停。我记不清我们为单个元件编写了什么程序来控制它们在实现目标之后的行为。当然,真正的掠食者会吃掉猎物,但是这些微型机器人没有类似的行为。因此,那个云状物仅仅在困惑的状态中旋动。如果这样,它应该很快开始重新移动。 在通常情况下,分布式智能程序停止运行是一种暂时现象。任意的环境影响迟早会激活足够数量的元件,它们引起其他所有元件也被激活。这时,程序再次启动,元件会恢复寻找目标的行为。 这种行为与讲座结束之后你在讲演厅里见到的情形类似。听众会逗留片刻,散开,与附近的人交谈,或者向朋友打招呼,收拾衣服和随身携带的物品。仅有为数不多的人立刻离开,大多数人不理会他们的行为。但是,在一定比例的听众离开之后,剩下的人会停止逗留,开始快速离开。它是一种活动中心的转移。 如果我的看法是正确的,那么,我应该在那个云状物中看见类似的行为。那些旋动应该失去其协调一致的外观;应该有不协调的微粒束升入天空。只有在那时,云状物的主体才会移动。 我瞟了一眼监视器角落上的时钟。“已经有多久了?” “大约两分钟。” 我心里想,这对停止运行来说并不算太长,当初在我们编写“掠食猎物”程序时,有一次我们使用计算机来模拟协作性智能体行为。我们总是在出现暂停之后重新开机,但是我们后来决定等待,想看一看程序是否真的永久性停止了。我们发现,程序暂停的时间可能长达12小时,然后会突然启动,重新恢复运行。事实上,那种行为使研究神经的科学家产生了兴趣,因为—— “它们开始动了。”里基说。 它们真的动起来了。集群正开始从死去的兔子身上升起来。我立刻发现我的理论错了。既没有不协调性,也没有上升的微粒束。三团云状物一起平稳地上升。那种行为显得完全是非任意的,受到控制的。云状物分开旋动了片刻,接着结合成了一团。阳光照射在闪闪发光的银色物质上。那只兔子一动不动地侧躺在那里。 这时,集群迅速移动,呼的声离开,进入了沙漠。已在地平线上变得越来越小。过了片刻,它完全消失了。 里基正看着我:“你觉得怎么样?” “你们弄了一个独立的机器人纳米集群。那个东西被某个白痴弄得具有自体提供能量、自体维持的能力。” “你觉得我们可以把它收回来吗?” “没有办法,”我说,“就我看到的情况判断,根本没自任何可能性。” 里基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但是,你们肯定可以消灭它,”我说,“你们可以杀死它。’ “我们可以吗?” “那当然。” “真的吗?”他的脸上一亮。 “那当然。” 而且,我说的是实话。我确信,里基把他面临的问题说得太严重了。他没有细致思考,他没有完全尽力。 我有信心,我有能力很快消灭那个失控的集群。我预测,我可以在明天黎明时完成全部任务。 我对自已对手的认识就是那么肤浅。 第6天 上午10点11分 回想起来,在有一点上我的看法是正确的:了解那只兔子的死亡方式至关重要。当然,我现在知道了死因。我也知道兔子遭到袭击的原因。但是,在实验室的第一天里,我对事情的真相毫无概念。而且,我甚至根本不可能猜想到真相。 在那时,谁也没有想到。 即使里基也没有想到。 即使朱丽亚也没有想到。 那些集群已经离开10分钟了,我们全都在储藏室里站着,小组的全体成员在那里集中,精神紧张,心情焦急。在他们的注视下,我把一台无线电信号发射机插在腰带上,然后戴好头戴式耳麦。头戴式耳麦包括一个摄像头,它架在我的左耳上。 里基问:“你真的要出去吗?” “我要出去,”我回答说,“我想知道那只兔子的情况。”我转身对着其他人,“谁和我起去?” 大家没有表示。 博比·伦贝克两眼盯着地板,两手插在衣袋里。 大卫·布鲁克斯飞快地眨着眼睛,把目光转开了。 里基检查着他的手指甲。 我看见了洛西·卡斯特罗的眼睛。她摇了摇头:“这他妈的不行,杰克。” “为什么不行,洛西?” “你亲眼看见的,它们在猎食。” “是吗?” “看起来真他妈的是那样的。” “洛西,”我说,“我教你的东西可不止这些。那些集群怎么可能猎食呢?” “我们全部看到的。”她倔强地扬起下巴。一个集群全在那里猎食,而且协作行动。” “可是,怎么个猎食法?” 她这时眉头一皱,露出困惑的神色:“你在问些什么呀?这不是秘密。那些智能体能够交流,它们每个都能产生电信号。” “对,”我说,“信号有多强?” “这个吗……”她耸了耸肩。 “有多强,洛西?不可能很强,智能体只有人发直径的百分之一那么大。不可能发出多强的信号,对吧?” “确实……” “还有,电磁辐射强度按照半径的平方衰减,对吧?” 每个学生在中学物理课上都了解这个事实。离开电磁辐射源时,辐射的强度很快减弱——非常快。 所以,这意味着,单个智能体只能与其毗邻的智能体交流,它们与其相距很近的智能体交流。它们不可能与相距20码或30码的其他集群交流。 洛西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整个小组的人这时都皱起了眉头,神色不安地面面相觑。 大卫咳嗽了一声:“那么,我们刚才看到的是什么呢,杰克?” “你们看到的是一种幻影,”我坚定地说,“你们看见三个集群独立行动,所以你们认为它们具有协作性。但是,它们没有。而且,我可以相当肯定地说,你们关于这些集群的其他看法也不对。” 关于那些集群,还有许多我不懂的东西——并且还有许多我不相信的东西。例如,我不相信那些集群在繁殖。我觉得,里基和小组里其他人即使想到这一点也一定会非常气馁。他们排放到环境中去的那50磅废物毕竟可以轻易地解释我已经看到的那三个集群——以及其他的几个(我猜想,每个集群由三磅纳米微粒组成,那大致等于一个大的蜜蜂集群的重量)。 那些集群显示出了具有目的性的行为这一个事实并不太使我担心;它是低层次编程想要达到的结果。而且,我不相信那些集群具有协作性。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电磁场太弱了。 我也不相信那些集群具有里基所说的适应能力。我见过许多这样的演示:机器人完成某种任务——比如合作行动,推着一个箱子在房间内转;那被观察者解释为智能行为,而事实上那些机器人是愚蠢的,只被编入了最低级的程序,合作行为只是偶然现象。许多行为显得比实际的更聪敏(正如查理·戴文波特常说的,“关于这一点,里基应该感谢上帝”)。 最后一点,我实际上并不相信那些集群是危险的。我认为,一个由三磅纳米微粒组成的云状物不可能对任何东西构成什么威胁,甚至不可能威胁到一只兔子。我不太确定那只兔子已被杀死了。我似乎回想起来,兔子是神经敏感的动物,容易被吓死。或者说,那些追逐它的微粒有可能大量涌入它的鼻孔和口腔,阻塞了呼吸道,使那个动物窒息而死。如果是那样,它的死亡就是意外,并非是刻意所为。我更倾向于接受意外死亡的说法。 总之,我认为里基和小组里其他人都错误地解释了他们看见的情况。他们在自己吓唬自己。 另一方面,我也承认,几个没有解答的问题一直困扰着我。 第一个而且最显然的问题是,那些集群为什么逃脱了他们的控制?按照原来的设计,摄像头集群受到向它们发射信号的射频发射机的控制。现在,集群显然不理睬向它发射的无线电指令,而我不知道其中的原因。我怀疑这是制造中出现的毛病。那些微粒的制造方式很可能不正确。 第二个是那个集群的寿命问题。单个微粒非常小,受到许多因素的损害:宇宙射线、光化学衰减、蛋白质链脱水以及其他的环境方面的影响。在生存条件严酷的沙漠中,那些集群在数天之前全部都应萎缩,因为“年龄太大”而死去。但是它们并没有死。这是为什么呢? 第三个是集群的明显目标问题。按照里基的说法,那些集群一直返回到主楼来。里基认为它们试图钻进来。但是,那看来并不是一个合理的智能体目标,所以我想研究一下程序,弄清楚其中的原因。坦率地说,我怀疑编码中有病毒。 最后,我想了解它们追逐那只兔子的原因。因为“掠食猎物”程序并没有让元件变为真正的掠食者。它只是使用了掠食者的模式,以便让智能体集中起来,具有目标定位性。不知何故,那一点已经变了,那些集群现在看来真的在猎食了。 那也很可能是编码中的病毒所为。 依我看来,所有这些不确定性汇总到一个中心问题——那只兔子是怎么死的,我认为它不是被杀死的。我认为兔子的死是意外,不是有意所为。 但是,我们需要找出真相。 我调整好便携式无线电头戴式耳麦,它配有墨镜和架在左耳上的摄像头。我抓起用来装兔子尸体的塑料袋,转身向着大家:“有人和我一起去吗?” 出现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里基问:“那个袋子用来做什么?” “把那兔子弄回来。” “这他妈的不行,”里基说,“你想出去,那是你的事情。可是,你不能把兔子带回这里来。”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说。 “我不是开玩笑。我们这里保持6级洁净环境,杰克。那只兔子肮脏不堪,不能弄进来。” “好吧,那么,我们可以把它储藏在梅的实验室里,然后——” “不行,杰克。抱歉。它不能进入第一个气压过渡舱。” 我看着其他人。他们全都点头赞同。 “那么,好吧。我在外面检查它。” “你真的要出去吗?” “干吗不呢?”我一一扫视他们,“我得告诉你们,我觉得你们全都是自寻烦恼。那个云状物没有危险。对,我要出去。”我转向梅,“你有没有解剖工具包或者什么的——” “我和你一起去。”她静静地说。 “好吧,谢谢。”我感到惊讶,梅是第一个改变观点、接受我的看法的人。但是,作为一名野外生物学家,她在评价真实世界中的危险方面很可能比其他人都在行。无论如何,她的决定看来打破了房间里的某些紧张气氛;其他人明显放松下来。梅去取解剖用具和一些实验室设备。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文斯接了电话,然后转向我。“你认识个叫埃伦·福尔曼博士的人吗’” “认识。”我姐姐的电话 “她等着你说话。”文斯把电话递给我,接着往后退。 我心里突然一紧,我瞟了一眼手表。上午11点,是阿曼达睡上午觉的时间。她现在应该在儿童床上睡着了。这时,我记得我答应过姐姐,我11点打电话回去,了解家里的情况。 我说:“喂,埃伦。一切都好吗?” “是我。很好。”一声长长的叹息,“很好,我不知道你怎么样,就这样。” “疲倦了吧?” “我几乎从来没有这么疲倦过。” “孩子们上学好吗?” 又是一声叹息。“好的。在车里时,埃里克打了尼科尔的背,而她拧了他的耳朵。” “如果他们开始吵闹,你得让他们停下来,埃伦。” “所以,我正在学啊。”她说活的声音带着倦意。 “小女儿怎么样?她身上的疹子怎么样?” “好些了。我绐她擦了软膏。” “她的行动没有问题吧?” “放心吧。按她的年龄来说,协调能力很好。有没有我应该知道的情况?” “没有,没有,”我说。我转身避开小组的人,降低了声音。“我的意思是,她拉屎有问题吧?” 我听见查理·戴文波特在我身后窃笑。 “拉了很多,”埃伦说,“她正在睡觉。我带她到公园里玩了一会儿,她愿意去。家里一切都好。只是热水器的指示灯坏了,不过,工人会来修理的。” “好,好……听我说,埃伦,我在这里正忙着……” “杰克,朱丽亚几分钟之前从医院打来电话。她在找你。” “嗯,嗯……” “当我说你去内华达了,她变得很不安。” “那没有什么问题吧?””她说你不懂,而且,你会把事情弄得更糟,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觉得,你最好给她打电话。她讲话的口气焦虑不安。” “好吧,我给她打电话。” “你那里的情况怎样?你今天晚上回来吗?” “今天晚上不行。”我说,“明天上午的什么时候回去吧。埃伦,我现在得走了——” “如果能行,晚饭时给孩子们打电话。他们喜欢听到你的消息。埃伦姑妈很好,可她不是他们的爸爸。你知道我的意思是什么。” “好吧。你们6点吃饭?” “差不多吧。” 我告诉她,我会想办法打电话,然后挂断电话。 梅和我站在外层气压过渡舱的双层玻璃墙边,刚好在大楼入口的内侧。透过玻璃,我可以看到通向外面的坚固的钢制防火门。里基站在我们身边,神情沮丧而紧张,看着我们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 “你肯定这是必要的吗?到外面去?” “它至关重要。” “你和梅为什么不等到天黑后才出去?” “因为那时兔子就不会在那里了,”我说。“到了天黑,丛林狼或者鹰会来把那尸体弄走。” “这我就不知道了,”里基说。“我们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过任何丛林狼了。” “噢,别管它了吧。”我不耐烦地说,打开无线电头戴式耳麦,“在我们花时间争论这些时,我们可能已经出去,然后回来了。再见,里基。” 我出了玻璃门,走进气压过渡舱。我身后的门吱的声关闭了,空气净化机以我熟悉的方式很快地工作了一阵,远端的那一扇门滑向了一侧。我朝钢制防火门走去,我回过头来,看见梅步入了气压过渡舱。 我嘎的一声打开防火门。酷热耀眼的阳光在地面上铺上了一条炙热的光带。我觉得脸被热空气烤得火辣辣的。 里基通过内部通话系统说:“祝你们好运,伙计们。” 我吸了一口气,把门推开一些,然后走进了沙漠。 风已经停了,上午这个时段的热浪令人觉得窒息。某个地方有一只小鸟在吱吱地呜叫;除此之外四周一片寂静。我站在门口,在耀眼的阳光中半眯着眼睛,浑身不寒而栗。我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确定那些集群没有危险。但是,我这时身处室外,觉得自己的理论性推测失去了力垦,我肯定察觉到了里基的紧张感,因为我这时明显觉得不安。我来到室外,发现兔子尸体的位置比我刚才想像的要远得多。它离大楼门或许有50码,即半个美式足球场那么长的距离。周围的沙漠显得荒凉,没有什么可供隐蔽的东西。我扫视,一眼热气腾腾的地平线。什么东西也没看见。 我后面的大楼门开了,梅说:“你准备好了吧,杰克。” “我们走吧。” 我们朝兔子走击,沙子在我们的脚下咔嚓咔嚓地响。我们离大楼越来越远。几乎就在这一瞬间,我的心开始怦怦地跳起来,浑身也开始冒汗了。我强迫自己慢慢地深呼吸,设法保持镇定。阳光照在脸上,火辣辣的。我知道,我是让里基给唬住了,然而看来也没有办法。我一直望着地平线。 梅在我身后两三英尺远。 我问:“你怎么样?” “我希望这早一点结束。” 我们穿行在一片高至膝盖的黄色乔利亚仙人掌丛中。它们的尖刺吸收着阳光。偶尔有巨大的圆桶掌从地面上突起,就像直立的绿色拇指。 一些身体很小的小鸟在长着乔利亚仙人掌的地面上悄悄地跳动。我们走近时,它们飞了起来,在蓝色的天空中扬起一些斑点。它们在100码以外的地方降落下来。 我们终于到了兔子的位置,它的周围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嗡嗡地响。我心里一惊,放慢了脚步。 “那是苍蝇。”梅说。她走上前,在兔子尸体旁蹲下,没有理会那些苍蝇。她戴上橡胶手套,递给我一双让我戴上。她在地上铺了一块方形塑料布,用石头压住四角。她提起兔子,放在塑料布中央。她打开一个解剖用的工具包,摊放在上面。我看见钢制工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镊子、解剖刀、几把剪刀。她还把一只注射器和几只带橡胶塞子的试管一字排开。她的动作麻利,训练有索。她以前干过这样的事情。 我在她身边蹲下。兔子尸体没有臭味。光从外观上我看不出它的死亡原因。它的两只眼睛鼓鼓的,呈粉红色,看上去没有问题。 梅问:“博比?你在录制我看到的图像吗?” 我的头戴式耳麦里传来博比·伦贝克的声音:“把你的摄像头往下移。” 梅摸了摸安在她墨镜上的摄像头。 “再低一点……再低一点……好的。这就行了。” “好啦。”梅说。她转动着手上的兔子尸体,从各个侧面观察。她轻快地口述:“从外观检查看,这只动物看来完全正常。没有先天缺陷或疾病,毛皮浓密,外观健康。鼻腔看来部分或完全阻塞。我注意到,在肛门处有某种粪便物排出,但那是死亡时的正常排泄。” 她敏捷地将动物腹部朝天摆开,然后用手分开它的两条前腿。“我需要你帮忙,杰克。”她要我帮她抓住兔子的两只爪子。尸体还是热的,还没有开始变僵。 她拿起解剖刀,在尸体暴露出来的中段麻利地下刀。开了一个红色切口;血液流了出来。我看见了胸部骨头,还有盘绕着的粉红色肠子。梅在切开时不断地口述着,提到了组织的颜色和质感,她告诉我说:“抓住这里。”我放下一只手,把滑溜溜的肠子拨开。她一刀下去,切开了胃。暗绿色液体涌了出来,还有一些像是没有消化的纤维样糊状物。胃的内壁看来粗糙,但梅说那是正常的。她熟练地用指头触摸内壁,这时停了下来。 “噢,瞧这里。”她说。 “什么?” “这里。”她用手指着。 在几个部位,胃是红色的,稍微有一点出血,好像被擦伤了。我看见血液中有黑色残留物。 “这不正常,”梅说,“这是病态的。” 她掏出一只放大镜,费力地观察,接着口述道:“我观察到黑色部分,直径大约为4到8毫来,我认为那是在胃内层中存在的纳米微粒集束。”她接着说:“发现这些集束与绒毛壁的轻度出血有关。” “胃里有纳米微粒吗?”我问,“它们是怎么到那里去的?兔子吃下的?偶然吞下的?” “我表示怀疑。我想它们是主动钻进去的。” 我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它们爬进了——” “食管。对。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它们为什么那样做呢?” “我不知道。” 她动作快速地解剖,一直没有停下。她取出剪刀向上剪开胸骨,接着甩手指拨开胸廓。“抓住这里。”我像她那样,用手扒开肋骨。骨头的边沿锋利。我用另外一只手拉开了后腿。梅在我的两手之间工作。 “肺部呈明亮的红色,触摸坚实,外观正常。”她用解剖刀切开一个肺叶,然后又切了几刀。接着,她找出了支气管,切开。支气管的内壁是黑色的。 “支气管显示它被纳米微粒严重侵扰,与吸入的集群成分一致。”她口述说,“你录下了这些吗,博比?” “全都录下了。图像分辨率良好。” 她继续往上切:“顺着支气管树到了喉部……” 她继续解剖,进入喉部,然后从鼻腔回到面部,切开了口腔……我不得不暂时把头转开。但是,她继续镇定地口述:“我看到,鼻腔和咽部都出现大量侵润物。这意味着呼吸道被部分或全部阻塞,进而可能说明死亡原因。” 我回过头来,“为什么?” 兔子的头部再也看不清楚了,她切下颌部,正在仔细观察喉部。“你自己来看看,”她说,“看来存在密集的微粒,封闭了咽部,出现一种反应,类似于过敏反应或者——” 这时,里基问:“喂,你们两个还要在外面待很长时间吗?” “需要待多久就待多久。”我说。我转向梅:“哪一种过敏反应?” “这个嘛,”她解释说“你看这个部位的组织,看看它的肿胀程度,还有你看它变为灰色的程度,这意味着——” “你们知道。”里基说,“你们已经在外面待了整4分钟了。” “我们待在这里是因为我们不能把这只兔子带回去。”我说。 “对,你们不能。” 梅听见我们的对话时摇了摇头,“里基,你这不是在帮忙——” 博比说:“不要摇头,梅,你弄得摄像头前后晃动。” “对不起。” 但是,我见她抬起头来,似乎在观察天边的地平线:她同时拔下一只试管的塞子,把胃部内层的一份切片放了进去。她把试管放进了她的衣服口袋,然后,低头检查。观看录像的人不会看到她刚才的动作。她说:“好吧,我们现在采集血样。” “允许你们带回来的东西只有血样,知道吗?”里基说。 “是的,里基。我们知道。” 梅伸手取出注射器,将针头插入一条动脉,抽取了血样,将它注入一个塑料管中,一只手拔掉针头,重新安上一枚,从静脉里抽取了第二份血样。她没有放慢速度。 我说:“我觉得你以前十过这样的事情。” “这算不了什么。在四川,我们总是在大风雪中工作,你看不见自己在做什么,你的手被冻得发僵,动物也冻得硬邦邦的,插不进针头……”她把两管血样放l住一旁,“现在,我们要采集一些培养细胞组织,然后我们就干完了……”她打开她带来的工具包,看了看。“噢,倒霉。” “怎么啦?”我问。 “培养细胞组织用的拭子不在这里。” “可是,你刚才把它们放在里面的吧?” “对,我肯定放了的。” 我问:“里基,你看见那些拭子没有?” “看见了,它们就在这里的气压过渡舱旁边。” “你愿意把它们送到我们这里来吗?” “哦,当然可以,伙计们。”他的笑声刺耳,“白天我是不会出去的。你们需要它们,就回来拿吧。” 梅对我说:“你愿意去吗?” “不。”我说。我正抓着剖开的兔子肚子;两只手正忙着。“我在这里等着。你去。” “好吧。”她站起来。“注意把苍蝇轰走。我们要减少不必要的污染。我很快就回来。”她步履轻盈地朝大门走去。 我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小,接着,那一扇金属大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关闭了。接着没有了响动。 苍蝇被剥开了的兔子尸体吸引,大批地飞回来,在我头上嗡嗡地叫,试图落在暴露在外的兔子内脏上。 我松开兔子的后腿,用一只手把苍蝇轰走。我一直忙着赶苍蝇,所以没有意识到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里。 我一直望着远处,但是什么也没有看见。我一直赶着苍蝇,我的手间或接触到兔子的毛皮,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兔毛下面的皮肤红得发亮。 鲜红色——很像严重的日灼。看着它使我不寒而栗。 我对着头戴式耳麦问:“博比?” 嘎嘎一响,“是的,杰克……” “你能看见兔子吗?” “是的,杰克。” “你看到皮肤的红色吗?你见到那图像没有?” “哦,等一等。” 我听到太阳穴轻轻地响了一声。博比在遥控摄像,使画面拉进。鸣呜的响声停止了。 我问:“你能看见吗?通过我的摄像头?” 没有回答。 “博比?” 我听到嘟哝声,低声说话声。要么可能是静电声。 “博比,你在那里吗?” 没有声音。我听到呼吸声。 “噢,杰克……”这时是大卫·布鲁克斯的声音“你最好进来。” “梅还没有回来。她在哪里?” “梅在里面。” “哦,我得等着,她去拿培养细胞组织用的——” “不。马上进来,杰克。” 我放下免子,站了起来。我环顾四周,观察远处的地平线。“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它们在大楼的另一侧,杰克” 他的声音镇定,但是我察觉到一丝寒意。 “它们来了?” “马上进来,杰克。” 我弯腰抓起梅提取的标本,还有她放在兔子尸体旁边的解剖工具包。工具包的黑色皮革被太阳烤得发烫。 “杰克?” “马上就好……” “杰克别再磨蹭了。” 我朝钢制大门走去。我的两只脚走在沙漠地面上咚咚地响,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但是,我听到了动静。 它是一种特别低沉、单调的响声。最初,我以为我听到了机械的声音,但是那响声忽高忽低,像心跳一样脉动。其他的响声是附加的,与某种咝咝声一起,形成一种怪异的、超自然的声音——那样的声音我从来没有听到过。 当我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那不是别的,正是使我感到害怕的声音。 我走得更快了。我问:“它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来了。” “什么地方…’ “杰克,你最好快跑吧。” “什么?” “快跑!” 我还是什么也役有看见,但是,那响声的强度越来越大。我开始小跑起来。那响声的频率非常低,我觉得它似乎是我身体内部的颤动。但是,我也可以听到它。那种单调的、没有规律的脉动。 “快跑,杰克!” 我心里想,去他妈的。 我拔腿就跑。 第一个集群不断旋动,闪着银光,从大楼拐角处冒出来。咝咝作响的振动从云状物中传来。它沿着大楼的侧面向我溜过来。它在我之前到达了门口。 我回头一看,第二个集群正从大楼另外一侧冒出来。它也在朝我袭来。 头戴式耳麦嘎的响了一声。我听到大卫·布鲁克斯说:“杰克,你进不来了。” “这个我知道。”我说。 第一个集群已经到了门口,站在门前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停下脚步,不知道如何对策。我看见跟前有一根棍子,一根粗大的棍子,大约有4英尺长。我拾起来,抓在手里挥舞。 第一个集群跳动一下,但是没有从门前移开。 第二个集群仍然冲着我过来。 这是改变方向的时机。我熟知“掠食猎物”的编码。我知道,那些集群被编有指令程序,会追逐看上去正在逃离的目标。什么东西可以充当逃离的目标呢? 我自以为是的手臂一弯,按照第二个集群的大致运动方向,将那个黑色解剖工具包抛向空中。工具包落下时一个棱角先着地,接着便翻了几个滚。 第二个集群立刻开始追逐。 与此同时,第一个集群从门前移开,也扑向工具包。它就像一条追球的狗。我看着它们的动作,心重涌起一阵快感。它毕竟只是一个编有程序的集群。我心里想:这和儿童游戏一样简单。我快步冲向大门。 那是一个错误。因为我步履匆匆的运动显然触发了第一个集群的程序,它立刻停下来,重新旋回大门,仍旧挡住我的路。它停在那里,银色条纹脉动着,在阳光下就像一把闪闪发光的大刀。 它挡住了我的路。 我过了一阵才意识到那个动作的作用。我的动作并没有激发第一个集群来追击我。那个集群并役有追赶我。它只是移动了一下,挡住我的去路。它预测到我的动作。 这可不在编码之内。这个集群正在创造新行为,与情景相适应的新行为。它没有追逐我,而是回到原来的位置去阻击我。 它已经超越了它的编程——大大超越了。我没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觉得,它一定是某种随机增强行为。因为单个微粒的记忆容量非常小,集群的智能必定有限。在智力上胜过它不应太难。 我试图佯装孩子,然后向右。那团云状物跟着我动,但是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随后,它又回到了门口。它似乎知道我的目标是那一扇门,它站在那里就成了。 那种行为简直太聪明了。他们一定增加了什么没有告诉我的程序。 我对着头戴式耳麦问:“你们这帮家伙究竟做了什么手脚?” 大卫说:“它是不会让你通过的,杰克。” 听到这样说,我恼怒不已。“你认为是这样的?我们看看吧。” 因为我的下一个步骤是显而易见的。那个集群像这样离地面很近,在结构上是脆弱的。它是一个微粒集束,那些微粒没有灰尘颗粒大。如果我分裂集束——如果我打破它的结构——那么,那些微粒就必须重新组台,就像鸟群被分散后在空中重新群集一样。那至少需要几秒钟。在那个过程中,我就能够通过大门。 但是,怎样使它分散开来呢?我挥动手里的棍子,听到它发出呼呼响声,但是,它显然不令人满意。我需要某种表面积更大的东西,如船桨或棕榈叶,某种可以产生扰乱作用的大风的东西。 我的脑子快速转动。我需要某种东西。 某种东西。 在我身后,第二团云状物正在慢慢逼近。它以一种没有规则的z字形朝我移动,打消了我想冲过去的企图。我带着一种惊恐的兴奋感看着眼前的情形。我知道,这也段有被编入程序中。这是自动组织的群体行为——而且它的意图再来显不对了。它要悄悄追捕我。 脉动的响声越来越大,集群正在向我逼进。 我必须分开它。 我转了一圈,扫视周围地面。我没有看到可以利用的东西。离我最近的杜松树距离太远。那些乔利亚仙人掌容易破碎。我心里想,这里当然没有什么东西,这里是他妈的鬼沙漠。我看了一下大楼的外部,希望有人遗留下什么工具,比如说草耙…… 没有。 什么也没有。我没有任何可用的东西,只有身上穿的村衣,而且没有人可以帮助我—— 当然有! 头戴式耳麦响了起来:“杰克,听着……” 但是,我接着什么也没有听见。在我脱下衬衣时,头戴式耳麦脱落了,一下子摔到地上。就在这时,我手里抓着衬衣挥舞,在空中画出巨大弧形。我像爱尔民间传说中的女鬼一样尖声叫着,朝着门前的集群冲去。 随着一声深沉丽单调的响声,集群颤动了—下。它在我冲向它时稍稍变扁了点,我这时被微粒包围着,陷入一种奇怪的半黑暗状态,就像身处沙尘暴中。我什么也看不见——我看不见大门——我盲目地摸索着,想找到门的球形把手,我的眼睛被微粒刺痛;但是,我一直挥舞着手里的衬衣,呼呼地画着巨大弧形,黑雾这时开始散开。我分散着那团云状物,把微粒搅动得四处飞舞。我的视觉渐渐清晰,我的呼吸仍然不错,但是喉咙干燥、疼痛。我开始感觉浑身上下沾上了成千上万的微粒,但是,它们还没有刺痛我。 现在,我能够看见面前的门了。把手就在我的左边。我一直舞动着衬衣,那团云状物好像突然全部散去,似乎它离开了我划动的弧形的范围。在那一瞬间,我溜进了大门,随即砰的声关上。 我在突然出现的黑暗中眨着眼睛,我几乎看不见了。我觉得我的眼睛扶从耀眼阳光中进来,需要时间适应,我等了一阵。但是,我的视力没有提高,反而变得越来越糟,我只能看清面前的气压过渡舱的玻璃门。我觉得全身皮肤都有针刺感。我的喉咙干燥,呼吸起来呼呼地响。我咳嗽。我视力模糊。我开始觉得头晕目眩。 里基和梅站在气压过渡舱的另外一侧看着我。我听见里基大声喊叫:“过来,杰克!赶快!” 我的眼睛火辣棘地痛。头晕目眩的感觉迅速加剧,我靠在墙壁上,以免倒下。我觉得喉咙堵得慌。我觉得呼吸困难,我气喘吁吁,等着玻璃门开启,但是它们仍然关下闭着。我呆呆地望着气压过渡舱。 “你得站到门前来!站起来!” 我觉得周围的一切在慢慢地浮动。我浑身无力,身体虚弱,晃悠悠的。针刺感加剧了。房间里变得更黑。我觉得自己已经无法站立起来了。 “站起来!杰克!” 我不知怎么地强使自己离开墙壁,东倒西歪地走向气压过渡舱。玻璃门吱的一声滑开。 “进去,杰克!快进去!” 我眼前出现黑糊糊的斑点。我头晕目眩,胃里觉得难受。我跌跌撞撞地进了气压过渡舱,随即砰的一声碰在玻璃墙壁上。随着每一秒钟的过去,我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我知道我出现了窒息。 我听见大楼外面又开始响起低沉的单调声音。我慢慢地转过头去看。 玻璃门吱的一声关闭了。 我低头看自己的身体,但是却看不清楚。我的皮肤开始出现黑色。我浑身都是灰尘,我的身体疼痛。我的衬衣也被尘土染黑。喷出的水刺痛了我,我闭上眼睛。接着,空气净化机开始工作,呼呼地响着。我看见衬衣上的灰尘被吸走。我的视力恢复了一点,但是我仍旧觉得呼吸困难。衬衣从我手里滑落,紧贴在我脚下的格栅上,我弯腰想去拾起来。我的身体开始摇晃颤抖,我耳朵只听到空气净化机的轰鸣声。 我感到一阵恶心。我的膝盖一软。我瘫倚在墙边。 我透过第二道玻璃门望着梅和里基;他们似乎离我很远,我看见他们渐渐往后退,慢慢远去。很快,他们离开我很远了,我也不再担心了。我知道我要死了。我闭上眼睛,倒在地上,空气净化机的轰鸣声慢慢消失在冰冷和完全的寂静中。 第6天 上午11点12分 “别动。” 某种冰凉的东西穿过我的静脉。我浑身发抖。 “杰克,别动。很快就完了,好吧?” 某种冰凉的东西,一种冰凉的液体顺着我的手臂上来。我睁开眼睛。电灯正挂在我头顶上,发出刺眼的、绿色的亮光;我疼得畏缩了一下。我浑身疼痛。我觉得自己挨了狠揍。我躺在梅的生物学实验室里的黑色操作台上。我在炫目的强光中半眯着眼睛看,发现梅站在我的旁边,俯身对着我的左臂。她在我的胳膊里插上了静脉输液管。 “怎么回事?” “杰克,求你了。别动。我只在试验动物身上这样干过。” “这就使人放心了。”我抬起头来,看她在干什么。我的太阳穴一阵一阵地疼痛。我呻吟一声,然后躺下。 梅问我:“感觉不好吧?” “糟透了。” “我敢肯定。我给你注射了三次。” “什么药?” “你当时处于过敏性休克中,杰克。你出现了严重的过敏反应。你的喉咙几乎全部封闭了。” “过敏反应,”我说,“就是这个毛病?” “非常严重的过敏反应。” “它是由集群引起的?”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当然是的。” “纳米大小的微粒会引起那样的过敏反应?” “它们肯定能够……” 我说:“但是,你认为不是这样的。” “对,我认为不是这样的。我认为,那些纳米微粒具有抗原性惰性。我认为你是对一种大肠菌毒素产生了反应。” “一种大肠菌毒素……”我的脑袋一阵剧痛。我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呼出。我试图弄清楚她的意思。我的智力迟钝;我的脑袋疼痛。一种大肠菌毒素—— “对。” “一种来自大肠菌的毒素?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对。很可能是蛋白水解毒素。” “那样的毒素来自什么地方?” “来自集群。”她说。 那说不通。根据里基的说法,大肠杆菌仅用于制造母体分子。 “但是,细菌不会存在于集群之中。”我说。 “我不知道,杰克。我认为它们有可能。” 她的观点为什么与众不同?我感到疑惑。这不是她的风格。在一般情况下,梅判断严谨,观点明确。 “这个嘛,”我说,“有的人知道。集群是人设计的。细菌要么是被设计进去的,要么没有。” 我听到她叹了一口气,好像我说的不对。 但是,我有什么没有弄明白呢? 我问:“你们收集被气压过渡舱吹落的那些微粒没有?你们将那东西从气压过渡舱中清陈出去了吗?” “没有。气压过渡舱中的所有微粒都被焚化了。” “那是一种聪敏的——” “那是在系统中预先设计好的,杰克。作为一种安全特性。我们无法撤销它。” “好吧。”现在轮到我叹气了。看来,我们没有任何集群智能体样本可供研究。我准备坐起来,她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放在我胸前,让我不要动。 “慢慢来吧,杰克。” 她说得对,因为坐起来这个动作使我的头疼得更厉害了。我把腿伸出去,在操作台边沿上摇摆。 “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12分钟。” “我的感觉就像挨了一顿狠揍。”我每次呼吸都觉得肋骨疼痛。 “你刚才呼吸很困难。” “我现在仍旧困难。” 我伸手抽取了一张面纸,擤了擤鼻涕。大量黑色东西喷了出来,里边带有血迹和沙漠尘土。我擤了四五次鼻涕才弄干净。我把面纸揉作一团,正要扔掉。梅伸手拦住我:“我来吧。” “不,没关系——” “把它给我,杰克。” 她接过面纸,小心地放进一个小塑料袋里,然后合上封口。我这时才意识到我的脑袋有多愚蠢。当然,那张面纸上正好带有我想研究的微粒。我闭上眼睛,作深呼吸,等待我脑袋里的剧痛缓解一点。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房间里的强光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刺眼了。它看上去几乎正常了。 “还有,”梅说,“朱丽亚刚才来过电话。她说,你没有办法打电话找到她,她可能接受某种检查。但是,她想和你谈一谈。” “嗯,嗯。” 我看见梅拿起那个装有面纸的小塑料袋,放进一个密封罐里,她拧紧盖子。 “梅。”我说,“如果集群中存在大肠杆菌,我们观察那张纸就可以知道。我们可以这样做吗?” “我现在不能,我会尽快观察的。一个发酵装置出了点小毛病,我观察还需要显微镜。” “什么样的毛病?” “我还没有确定。但是,一个容器里的发酵量下降了。”她摇了摇头,“很可能不是什么严重问题。一直毛病不断。整个制造过程非常难以处理,杰克。让它运行就像手里同时耍弄100个球。我非常忙。” 我点头。但是,我开始觉得,她没有观察那面纸的真正原因是她已经知遵它带有细菌。她只是觉得那不应该由她来说。而且,如果那是真相,她也绝不会告诉我的。 “梅。”我说,“总得确人告诉我这里的真实情况,不是里基。我需要有人告诉我实情。” 那个想法促使我进了那里的一个小房间,坐在计算机前。项目工程师大卫·布鲁克斯坐在我的旁边。在谈话过程中,大卫不停地整理他的衣着——他拉直领带,弄平袖口,理好领子,抹平裤子大腿部位的褶皱。然后,他跷起一条褪,拉了拉袜子,接着跷起另一条腿。他伸手掸了掸他想像存在的灰尘。完成之后又重复那些动作。当然,这一切都是无意识的,我的头疼,我可能觉得他的行为使人难受。但是,我并没有注意它。因为大卫给我讲的新东西越多,我的脑袋疼得越厉害。 与里基不同,大卫思路清晰,将一切情况原原本本告诉了我。 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签约制造可以用做空中摄像头的微型机器人集群。那种微粒被成功制造出来,在室内可以工作。但是,在进行室外测试时,它们在风中缺乏机动性。用于测试的集群被强风吹走。那是6周之前的事情。 “你们在那以后测试了更多集群?”我问。 “是的,许多次。在那之后6周左右时间里。” “没有一次成功?” “对,一次也没有成功。” “于是,最初的集群都不见了——被风吹走了?” “是的。” “这就是说,我们见到的那些失控的集群并不是你们最初测试的集群?” “对……” “它们是污染的结果……” 大卫迅速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什么,污染吗?” “因为缺少了一个过滤装置而被排污风扇排入环境的那25千克材料……” “谁说的是25千克?” “里基说的。” “哦,不,杰克……”大卫说。“我们向外排放了好几天。我们肯定排放了500或者600千克污染物——细菌、分子装配工。” 由此看来,里基再次轻描淡写地说了这里的境况。但是,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撒谎。那毕竟只是一个错误。况且,照里基的说法,这是建筑承包商的过错。 “明白了,”我说。“你是什么时候看见第一个沙漠集群的?” “两周之前。”大卫说,边点头,一边抚平领带。 他解释说,那个集群最初出现时乱哄哄的,他们认为它是一团沙漠昆虫——叮人的小昆虫或者类似的什么东西。“它出现了一会儿,在大楼周围各处飞,然后就消失了。它像是一件偶然事情。” 他说,两三天之后又出现了一个集群,而且那时它的组织性已经较强了。“它表现出明显的群集行为,就是你见到的云状物的那种旋动。因此,它显然是我们制造的东西。” “后来出现了什么样的情况?” “那个集群像以前一样,在设施附近的沙漠里旋动。在那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我们试图发射无线电波来控制它,但是我们一直没有成功。后来——大约在那之后一周——我们发现这里的汽车全都无法动弹了。”他停了片刻,“我出去查看,发现车上安装的电脑全都停止了工作。近年来生产的汽车都安装了微处理器。它们控制许多东西——从燃油喷射、收音机到车门锁。” “那些电脑至今还是不能工作吗?” “对。实际上,那些处理芯片本身并没有问题。可是,记忆芯片全都被腐蚀了。它们真的化为灰烬了。” 我心里一震,噢,糟糕。我问:“你能解释是什么原因吗?” “当然。那并不是什么大秘密,杰克。那种腐蚀具有伽马装配工的典型标志。这你知道吗?不知道?这样说吧,我们在制造中需要九种不同的装配工。每种都有不同的功能。伽马装配工破坏硅酸盐层中的炭材料。它们实际上在纳米层次上进行分割——将炭基层分子切成碎片。” “于是,那些装配工就切碎了汽车电脑中的记忆芯片?” “对,对,可是……”大卫犹豫片刻。他的样子好像说明我没有抓住问题的关键。他用力拉了一下袖口,伸手用指头摆弄领子,“杰克,你必须记住的事情是,这些装配工可以在室温条件下工作。无论如何,这里的沙漠热度甚至对它们更有利。温度越高,它们的效率就越高。” 我一时不理解他的意思。室温或沙漠热度到底又有什么不同呢?这个问题与汽车上的记忆芯片又有什么关系呢?突然,我终于明白了! “他妈的,原来如此。”我说。 他点了点头:“对。” 大卫告诉我,一些复合体的混合物被排放到沙漠中,那些混合物按设计可以在装配装置中进行自动装配,在外边的环境中也可以自动装配。装配可以在沙漠中自主进行。显然,那就是正在出现的情况。 我特地提到这一点以便确定我的理解是正确的。“基本的装配从细菌开始。借助基因工程技术对那些细菌进行改造,它们可以从任何东西中得到养分,甚至垃圾也可以,所以,它们能够在沙漠中找到维持生命的东西。” “对。” “这就是说,那些细菌繁殖起来,开始生成分子,而那种分子又能够自动结合、形成更大的分子。很快就形成了装配工,那些装配工开始完成最后的工作,制造出新的微型智能体。” “是啊,是啊。” “这就是说,那些集群正在繁殖。” “是的。它们在繁殖。” “而且,这种单个智能体具有记忆力。” “对。它们有。” “它们而且不需要多少东西,那就是分布式智能的优势所在。它是协作性的。所以,它们有智能,因为有智能,所以它们能够从经验中学习。” “是的。” “‘掠食猎物’意味着,它们可能解决问题。所以,该程序产生足够的随机成分,以便让它们创新。” “对。说得对。” 我的脑袋剧痛。我现在看到了所有的隐含意义,但是它们全都不妙。 “所以,”我说,“你跟我说的意思是,这个集群能够繁殖,进行自体维持,从经验中学习,具有协作性智能,能够通过创新来解决问题。” “是的。” “这意味着,从所有实际目的上讲,它具有生命。” “是的。”大卫点了点头,“至少,它的行为给人感觉它是有生命的。在功能意义上,它是有生命的,杰克。” 我说:“真他妈的糟透了。” 布鲁克斯说:“告诉我。” “我想知道,”我说,“这东西为什么没有早被毁灭掉。” 大卫没有吭声。他只是整理了一下领带,露出尴尬的神色。 “因为你们意识到,”我说,“你们所谈的是一种机械性瘟疫。这就是你们在这里制造出来的东西。它就像一种细菌性瘟疫,或者说一种病毒性瘟疫。只不过它是机械性生物。你们他妈的搞出了一种人造瘟疫。” 他点头:“是的。” “它在进化。” “是的。” “而且,它并不受生物进化速度的限制。它可能进化得非常快。” 他点头:“它的确进化得更快了。” “有多快了,大卫?” 布鲁克斯叹了一口气:“真他妈的太快了。它今天下午回来时就会太不一样。” “它会回来?” “它总是回来的。” “它为什么会回来呢?” “它想进来。” “这是为什么?” 大卫不安地挪动身体。“我们只是假设,杰克。” “说给我听一听。” “一个可能性是,它有领地属性。正如你知道的,最初的‘掠食猎物’编码包括一种范围概念,一种领地概念;掠食者在那种范围之内漫游。此外,在那个核心范围之内,它确定了一种发源基地;集群以为基地在这个设施之内。” 我问:“这你相信吗?” “不见得,不。”他犹豫了一下,“实际上,”他说,“我们大多数人认为,它是回来找你的妻子,杰克。它找朱丽亚。” 第6天 上午11点42分 那就是我在脑袋痛得快要炸开了的情况下,给圣何塞医院打电话的原因。 “请找朱丽亚·福尔曼。”我告诉接线员她的名字的拼法。 “她在重症监护室。”接线员说。 “对,她在那里。” “抱歉,你不能直接和她通话。” “那么,转到护士站。” “谢谢,请稍等。” 我等着,没有人接。我再次转回到总机,最后接通了重症监护室的护士站。护士告诉我,朱丽亚在接受x光检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告诉她,朱丽亚这时应该回来了。护士用不确定的口气说,她正在看朱丽亚的床位,她可以肯定地告诉我,朱丽亚不在病房里。 我说我会再打电话的。 我挂上电话,转向大卫:“朱丽亚在这一切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帮助我们,杰克……” “这我知道。可是,究竟怎样帮的?” “最初,她想把它哄回来,”他说。“我们需要把集群弄到大楼附近,然后通过无线电来重新控制它。所以,朱丽亚帮助我们使它接近大楼。” “用什么办法?” “嗯,她为它提供娱乐。” “她提供娱乐?” “我猜你会这样说。我们很快发现,集群具有初级智能。朱丽亚的主意是,像对待孩子一样招待它。她带着色彩鲜艳的积木和玩具出去,一些孩子喜欢的东西。集群看来对她有所反应。她对此非常激动。” “那时接近集群安全吗?” “是的,完全安全。它只是一个微粒云状物。”大卫耸了耸肩。“反正在头一两天后她决定更进一步,正式测试它。你知道,就是像儿童心理学家那样测试它。” “你的意思是,教它。”我说。 “不是。她想测试它。” “大卫,”我说,“那是一种分布式智能集群,它是一种网络。它会从你的行为进行学习,测试就是教学。她究竟做了些什么?” “这个吗,只是一些游戏。她在地上摆放了三个彩色积木,两个蓝色的,一个黄色的,想看一看它是否会选择黄色。后来又用了正方体和三角形。诸如此类的东西。” “可是大卫,”我说,“你们都知道,这是个失控的东西,在实验室之外进行了进化。难道没有人想到干脆把它消灭掉吗?” “当然想过,我们大家都想。朱丽亚不让那样做。” “为什么?” “她想让它活着。” “没有人提出异议?” “她是公司的副总裁,杰克。她一直说,这种集群是一个幸运意外,我们碰巧搞出了某种意义非常重大的东西,它最终将挽救公司,我们决不能毁掉它。她——我不知道——她真的迷上了它。我是说,她为它感到骄傲。好像它是她发明出来的。她一门心思想干的事情是‘驯服它’。那是她的话。” “嗯,行了。她是什么时候那样说的?” “昨天,杰克。”大卫耸了耸肩,“你知道,她是昨天下午才离开这里的。” 我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没错。朱丽亚昨天离开这里,接着出了车祸,距今天仅仅才一天时间。但是,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那些集群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 “昨天有多少个集群?” “三个。可是我们只看见两个。我猜有一个藏了起来。”他摇了摇头:“跟你说吧,其中一个集群就像变成了她的宠物。其他两个小一些,它会等着她出去,总是跟着她。有时,她出去时,它围着她旋动,就像因为见到她而感到激动。她也会和它说话,就像对待一条狗一样。” 我用手按着跳痛的太阳穴。“她也会和它说话,”我重复道。我的上帝。“别告诉我那些集群也有听觉感应器。” “不,它们没有。” “所以谈话是在浪费时间。” “嗯,怎么说呢……我们认为,那团云状物离她很近,她的呼吸使一些微粒发生偏斜,形成了一种有节奏的模式。” “那么,整个云状物是一个巨大的鼓膜?” “在一定意义上,是的。” “还有它是一个网络,所以它能学习……” “对。” 我叹了—口气:“你是要说它会回话?” “不,但是它开始发出奇怪的声音。” 我点了点头。我已经听到过那种奇怪的声音。“它是怎么发声的?” “我们还不能确定,博比认为,那是使它产生听力的听觉偏差的回动。微粒在具有协作性的前部形成脉动,产生一种声披。那有点像音箱。” 我心里想,它肯定是类似的东西——即使它看来不太像是在那样做。集群从根本上讲是个由细小微粒构成的灰尘团。那种微粒既没有质量也没有能量束产生声波。 我的肭装里冒出一个念头。“大卫,”我问,朱丽亚昨天是不是出去和集群待过?” “待过,是在上午。对。在她离开后几个小时,它们杀死了那条蛇。” “在那以前,有没有动物被杀?” “嗯几天之前可能有一匹丛林狼,我无法确定。” “那么,那条蛇可能并不是第一个猎物?” “可能吧……” “今天,它们杀死了一只兔子。” “对,现在看来,它们进步很快。” “谢谢你,朱丽亚。”我心里说。 我相当确定,我们见到的集群的加速行为是过去学习行为的一种功能。这是分布式系统的一个特征——在这一点上也是进化的一个特征;如果你愿意那样看,它可被视为一种学习行为。在两种倾向之下,它意味着,系统经历了一个长久、缓慢的起步阶段,接着出现的是不断增加的速度。 可以在地球的生命进化中看到完全相同的加速情况。在40亿年之前,最初的生命以单细胞的形式出现了。在随后的20亿年中,没有出现任何大的变化。后来,那种单细胞中出现了细胞核。变化开始加速。仅仅在那几亿年之后,生命突然出现了多样性。接着是数量更大的多样性。到了两三亿年之前,出现了高大的植物和体积庞大的动物,出现了结构复杂的生物,出现了恐龙。在所有这一切中,人类是后来者:400万年之前出现了直立行走的类人猿。200万年之前出现了早期的人类祖先。3.5万年之前出现了岩画。 以上过程中的加速度是巨大的。假如将地球上的生命史压缩为24小时,那么,多细胞生物就是出现在最后12个小时中,恐龙出现在最后4个小时中,最早的人类出现在最后40秒钟,现代人出现的时间还不足1秒钟。 原始细胞结合细胞核花费了20亿年时间——那是朝着复杂性迈出的第一步。但是,进化出多细胞动物仅仅用了2亿年——原始细胞结合细胞核所花时间的十分之一。而从使用低级骨头工具、大脑体积小的类人猿进化到现代人和遗传工程学只用了400万年时间。这就是速度快速变化的方式。 同样的模式也出现在基于智能体的系统的行为之中。智能体“打下基础”,完成早期工作用了很长时间;但是,一旦实现了那一点,其后的进步可能非常迅速。一个人无法跳过孩提时代;与之类似,也不可能省去基础性工作。初期工作是必不可少的。 但是与此同时,也不可能避开其后的加速过程。可以这样说,加速是内置在系统之中的。 教学使进展更为有效,所以我确定朱丽亚的教学是集群行为中的一个重要因素。她通过和它的简单互动,在具有无法预测的群体行为的生物中引入了一种选择压力。那样做是非常愚蠢的。 所以,集群——已在迅速发育——在将来甚至会更加迅速地发育。而且,由于它是一种人造生物,所以其进化并不是依据生物学时来进行的。它的进化是以小时来计算的。 随着每个小时的过去,要毁灭集群将会变得越来越难。 “好吧,”我对大卫说,“如果集群要回来,我们最好做好对付它们的准备。”我站起来,因为脑袋疼而畏缩了一下,然后朝门口走去。 “你有了什么主意?”大卫问。 “你觉得我有什么主意?”我问。“我们得设法把这些东西杀死。我们得把它们从地球上消灭干净。而且,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大卫在椅子上挪动着身体。“我没问题,”他说。“可我觉得里基是不会喜欢的。” “为什么不呢?” 大卫耸了耸肩:“他肯定不会。” 我一声不吭地等着。 大卫在椅子上坐立不安,显得越来越不自在了。“现在的问题是,他和朱丽亚在这个问题上意见一致。” “他俩意见一致?” “对。他俩完全一致。我是说,在这一点上。” 我问:“你想要对我说什么,大卫?” “没什么,就是我刚才说的。他俩都认为,应该让那些集群活下去。我认为里基将会反对你的主意,如此而已。” 我需要和梅谈一谈。 我在生物实验室里找到了她,她正俯身坐在计算机监视器前,观察深红色培养基上细菌生长的图像。 我说:“梅,听我说,我已经和大卫谈过了,我需要——喂,梅,有什么问题吗?”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我想有的,”她说。“营养材料的问题。” “什么样的问题?” “最新的theta-d细菌材料的生长情况不正常。”她指着监视器上方一角上的图像,它显示细菌在光滑的白色圆圈中生长。“那是正常的大肠杆菌生长图像,”她说,“那是它应有的样子。可是,这里……”她将另外一个画面放在屏幕中央。圆形看来被虫蛀了似的,边界不规则,奇形怪状的。“这不是正常的生长,”她说着摇了摇头,“我担心这是噬菌体污染。” “你的意思是一种病毒?”我问。 噬菌体是一种攻击细菌的病毒。 “对,”她说,“大肠杆菌易受到大量噬菌体的影响。当然,t4噬菌体是最常见的,但是theta-d细菌经过了遗传改造,可以抵抗t4噬菌体。所以,我怀疑这是一种新的噬菌体。” “一种新的噬菌体?你的意思是它是最近演变出来的?” “对。很可能是现存菌株的一种变异体,它不知怎么的避开了经过遗传改造的抗性。但是,这对我们的生产来说是一个坏消息。如果我们的细菌材料受到污染,我们就得停产。否则,我们就会将病毒扩散出去。” “坦率地说,”我说,“停产可能是一个好主意。” “我很可能得那样做。我试图将它隔离开来,可是,它看来有扩张性。除了清洗反应釜之外,我可能别无他法。使用新的材料重来,里基是不会喜欢这样做的。” “你和他谈过没有?” “还没有。”她摇了摇头,“我觉得他眼下不需要更多的坏消息了。还有……”她停下了话头,似乎想到了更好的表达方法。 “还有什么?” “这个公司的成败在经济上对里基非常重要。”她转身看着我,“有天博比听见他打电话,谈到了他的优先认股权。他说话的口气忧心忡忡的。我觉得,里基认为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是他赚大钱的最后机会。他在这里已经5年了。如果这个项目不能成功,他年龄太大,不适合在别的公司再去另起炉灶。他有妻子和孩子;他不能再用5年来赌博,等着看下一家公司是否成功。所以,他真的想让这个项目成功,真的在强逼他自己干下去。他不分昼夜地工作、思考。他每天睡觉的时间不足三四个小时。坦率地说,我担心这种干法已经影响了他的判断力。” “我可以想像。”我说,“这种压力一定很可怕” “他睡眠严重不足,这弄得他举止反复无常。”梅说,“我根本无法确定他将采取什么措施,或者说会有什么反应。有时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愿意消灭那些集群。否则,他可能是被吓坏了。” “可能吧。”我说。 “不管怎样说,他举止反复无常,所以,在对付那些集群的时候,”她说,“如果我处在你的位置,我会非常小心的,因为这就是你要做的事情,对吧?去对付它们?” “对,”我说,“那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第6天 下午1点12分 他们都在大厅集中,带着电子游戏机和弹球游戏机。这时没有人玩。他们用焦虑不安的目光看着我,我跟他们解释我们得做事情。我的计划非常简单——集群本身要求我们必须得做什么,尽管我绕过了那个令人不安的事实。 简单说来,我告诉他们,有一个集群逃脱了,我们无法控制它,而且,那个集群显示出了自动组织行为。“无论什么时候你有一个高度自动组织元件,它就意味着,集群在受伤或被分开后能够自动重新组合起来,就像它面时我时作出的反应。所以,必须把这个集群全部彻底地消灭掉。这就是说,要把那些微粒置于热、冷、酸环境或高磁场中。从我观察到的它的行为来看,我们消灭它的最佳时间是在夜里,那时集群失去了能量,降到了地面上。” 里基嘀咕道:“可是我们已经告诉你了,杰克,我们在夜间无法找到它——” “说得对,你无法找到它,”我说,“因为你没有给它做标记。听我说,外边是一片茫茫大沙漠,如果想要找到它的藏身之处,就必须给它做上明显的标记,无论它到哪里,你都可以跟踪它。” “用什么给它做标记?” “那就是我要讲的第二个问题,”我说,“我们这里有什么样的标记剂?” 回答我的是一脸茫然的面孔。 “想想吧,伙计们。这里是一处工业设施。你们肯定有某种东西,它可以给那些微粒做上标记、留下我们可以跟踪的尾巴。我说的是一种发出强烈光线的物质,或者一种具有特殊化学标志的信息素,或者是某种放射性元素……没有吗?” 更多的人一脸茫然。他们摇着头。 “嗯,”梅说,“当然,我们有放射性同位素。” “好的,很好。” 我们这时已经有了一点进展。 “我们用它们来检查系统的泄漏情况。直升飞机每周送来一次。” “你有什么样的同位素?” “硒-72和铼-186:有时候也有氙-133。我不确定我们手里现在有哪些种类。” “我们有哪些种类的半衰期元素?” 某些同位素会很快失去放射性,时间以小时或分钟来计算。那样的同位素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处。 “半衰期元素平均时间为1周,”梅说,“硒是8天。铼是4天,氙-133是5天。精确地说是5.25天。” “好的。这些同位素的任何一种对我们来说都适合,”我说,“我们为集群打上标记后,只需要放射性能维持一夜时间。” 梅说:“我通常将那些同位素放入氟代脱氧葡萄糖中。氟代脱氧葡萄糖是一种液体葡萄糖基。你可以进行喷洒。” “那应该不错,”我说,“那些同位素存放在什么地方?” 梅凄凉地笑了笑。“在库房里。”她说。 “在什么位置?” “外面。在那些停着的汽车附近。” “好的。”我说,“我们出去取吧。” “噢,看在上帝的分上,”里基说着举起了双手,“你的神经是不是出了毛病?你今天上午差一点死掉,杰克。你不能再出去了。” “没有其他办法。”我说。 “肯定有的。等到天黑以后再说。” “不行。”我说,“因为那意味着,我们要等到明天才能喷洒了。那样,我们要等到明天才能追踪和消灭它们。那意味着我们要等36个小时,而那种生物进化的速度非常快。我们不能冒那样的风险。” “冒险?杰克如果你现在出去,你绝对不能活着进来。你有出去的这种想法也真他妈的疯了。” 在这个过程中,查理·戴文波特一直盯着监视器。这时,他转向大家:“不,杰克没有疯。”他对着我咧开嘴巴笑了。“这次我和他一起去。”查理开始独自哼起来:“天生狂野。” “我也去。”梅说,“我知道那些同位素存放的位置。” 我说:“真的没有必要,梅,你可以告诉我——” “不。我要去。” “我们要临时制作一个喷栖器来用。”大卫·布鲁克斯小心翼冀地挽起了袖子,“大概是可以遥控的。那是洛西的专业。” “好吧,我也去。”洛西·卡斯特罗说,看了大卫一眼。 “你们都要去?”里基的目光扫过我们,脑袋不停地摇。“这样做极其危险,”他说,“极其危险。” 大家默不作声。我们只是看着他。 后来,里基说:“查理,你他妈的能不能闭上嘴巴?”他转向我,“我认为,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出现,杰克” “我认为,你没有选择。”我说。 “这里出我负责。” “现在不是了。”我说。 我心里着起一阵恼怒。我想告诉他,他让集群在外面环境中进化,已经把事情搞砸了。但是,我不知道朱丽亚究竟做出了多少重大决定。结果,里基巴结上司,竭力讨好他们,就像孩子讨好父母。他对他们阿谀奉承;那是他在生活中往上爬的方式。那也是他的最大弱点。 但是,里基这时却倔犟地昂起下巴:“你不能那样做,杰克。”他说,“你们这帮家伙出去后是无法活着回来的。” “我们当然可以,里基。”查理·戴文波特说。他指着监视器,“你自己看看吧。” 监视器上显示了外面沙漠的情况。午后的阳光照射在低矮的仙人掌上。远处有一棵生长不良的杜松树,在阳光下是一个黑点。我一时不明白查理在说什么。后来,我看见沙尘沿着地面吹动。我注意到,那棵杜松树偏向了一侧。 “对了,伙计们”查理·戴文波特说,“外面起大风了。大风,没有集群——记得吗?它们只得匍匐在地上。”他朝着通向配电房的通道走去,“做事要抓紧时间,我们动手吧,伙计们。” 大家鱼贯而出。我走在最后。使我大吃一惊的是,里基把我拉到一旁,用身体挡住了门。“对不起,杰克,我不想当着大家的而使你难堪。可是,我不能让你这样干。” “你愿意让别的人去干吗?”我问。 他皱眉表示不满:“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最好面对现实,里基。这已经是一场灾难了。如果我们不立刻控制它,那么,我们就得请别人帮忙。” “帮忙?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请五角大楼。请军队。我们得请人来控制集群。” “不行,杰克。我们不能那样做。” “我们别无选择。” “可是,那会毁了公司的。我们再也无法得到资助了。” “那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说。 我对沙漠里发生的事情感到愤怒。错误决策、操作失误和失职行为个接着一个,已经持续了数周甚至数月的时间了。看来,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的每个人都在搞短期解决办法,表拼西凑,手段卑鄙。没有人关注长期后果。 “听着,”我说,“你面对的是一个失控的集群,它显然是致命的。你再也不能耽误时间了。” “可是,朱丽亚——” “朱丽亚不在这里。” “可是,她说了——” “我才不管她说了些什么,里基。” “可是,公司——” “去他妈的公司吧,里基。”我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难道你还不明白?你不会出去的,你害怕那东西,里基。我们必须消灭它。如果我们不尽快行动,我们就得请别人帮忙!” “不行。” “必须干,里基。” “我们会负责弄好的。”他咆哮着大叫一声。他的身体僵硬,瞪眼怒视。他伸手抓住我的衬衣领子,我站在那里,两眼盯着他,我没有动。里基两眼瞪了我一阵,然后松开抓我的手。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弄平我的衣领。“真见鬼,杰克……”他说,“我在干什么呀?”接着,他咧嘴露出了他那种自我贬低的冲浪运动员的笑脸。“抱歉。我想我肯定受到了压力的影响。你是对的,你肯定是对的。去他妈的公司。我们得这样做。我们得立刻消灭那些东西。” “对,”我说着仍然看着他,“我们必须这样做。” 他停下来。他把手从我的衣领上移开:“你觉得我的行为怪异,对吧?玛丽也觉得我行为怪异。她前几天是这样说的。我的行为怪异吗…’ “怎么说呢……” “你可以告诉我。” “可能是紧张不安……你睡眠怎么样?” “不多两三个小时。” “你可能应该服用安眠药。” “我服用了。看来效果不大。原因是他妈的压力。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周了。这个地方会影响人的。” “我想那是肯定的。” “对。不管怎样说,就这样吧。”他转过身体,似乎突然感到了尴尬。“你看,我的无线通话机是开着的,”他说,“我会一直和你们保特联络。我非常感激你,杰克。你给这里带来了理智和秩序。在外面一定……一定要小心,好吧?” “我会的。” 里基挪向了一边。 我从他身边走出了门。 在前往配电房的半路上,空调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梅放慢脚步,和我一起走。 我告诉她:“你真的不必出去,梅。你可以通过无线通话机告诉我怎样处理那些同位素。” “我担心的并不是同位素,”她说着,降低了声音,以便让轰鸣声掩盖她自己的话音:“是那兔子。” 我不确定我是否听清了她的话:“是那什么?” “那兔子。我需要再次检查那只兔子。” “为什么?” “你记得我从兔子的胃部取下的组织样品吗?怎么说呢,我几分钟之前在显微镜下进行了观察。” “结果?” “我担心我们遇到了大麻烦,杰克。” 第6天 下午2点52分 我第一个跨出大门,半眯着眼睛适应沙漠的阳光。尽管已快到下午3点了,太阳还是那么明亮,那么炙热。一阵热风袭来,弄皱了我的裤腿和衬衣。 我把头戴式耳麦上的话筒对准嘴巴,然后说:“博比,你听到没有。” “我听见了,杰克。” “看到图像没有?” “看到了,杰克。” 查理·戴文波特笑着出来,他说:“你知道吗,里基,你真是一个大笨蛋。这你知道吗?” 我听到里基的声音从头戴式耳麦中传来,“别说了。你知道我不喜欢恭维话。专心干活吧。” 梅接着从里边出来。她的肩上挎着一个双肩包。她对我说:“去取同位素。” “它们重吗?” “装它们的容器重。” 这叫,大卫·布鲁克斯出来了,洛西紧跟在他身后。她踏上沙土地时做了一个鬼脸,“哎哟,好烫!”她叫道。 “对呀,听我说,你会发现沙漠往往都这样烫。”查理说。 “少说废活,查理。” “我才不会在你身上白费工夫呢,洛西,”他打了了一个嗝。 我忙着观察地平线上的动静,但是什么也没有看见。那些汽车停放在大约50码之外的一个停车棚内。停车棚的尽头是一幢安装着狭小窗户的方形白色混凝土建筑。那就是库房。 我们开始朝库房走去。 洛西问:“那地方有空调吗?” “有。”梅说,“不过里边仍然很热。它的隔热效果不行。” “它是密封的吗?”我问。 “实际上不是。” “那就是说,没有密封,”戴文波特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他对着头戴式耳麦问:“博比,现在的风力多大?” “17节。”博比·伦贝克回答说,“很强的风力。” “这风什么时候能停下来?日落以后吗?” “很可能吧。还有3个小时。” 我说:“时间够了。” 我注意到,大卫·布鲁克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朝着那幢建筑艰难地行进。洛西紧跟在他的身后。 “可是你无法确定,”戴文波特说,“我们全都可能被烤焦的。任何时候都有可能的。”他又笑了起来,他笑的方式使来气。 里基说:“查理,你干吗不闭上你的臭嘴?” “你干吗不出来让我闭上呢,大孩子?”查理说,“怎么啦?你的静脉被鸡屎给堵上啦?” 我说:“集中注意力吧,查理。” “嘿,我是集中的,我是集中的。” 大风刮着沙土,在地上形成一层褐色烟雾。 梅走在我身旁。她看着远处的沙漠,突然说:“我想看一看那只兔子。如果你们想走,你们先去吧。” 她转向右边,走向兔子尸体。我和她一起去,其他人变为一个小组,跟在我们后面。看来大家都想待在一起。风力仍然很强。 查理问:“你为什么想看它,梅?” “我想检查一点东西。”她一边走,一边戴上手套。 头戴式耳麦嘎的响了一声。里基问:“请你们谁告诉我情况究竟怎么样了?” “我们去看那只兔子。”查理说。 “为什么要看?” “梅想看它。” “她以前已经看过了。伙计们,你们在外边,暴露在危险中。我才不会那样慢慢闲逛的。” “没有谁在闲逛,里基。” 这时,我能够看见在远处的兔子了,滚动的沙尘使它模糊不清。过了片刻,我们全都站在了兔子尸体前面。大风把尸体吹成了侧卧姿势。 梅蹲下来,使它背朝着天,然后拨开了尸体的胸腔。 “奇怪。”洛西说。 我吃惊地发现,暴露在外的兔肉不再光滑,不再呈粉红色。它的各个部分变得粗糙了,一些部分看上去似乎被擦刮过。而且,它覆盖着一层乳白色的膜。 “看来它好像在酸液中浸泡过。”查理说。 “对,确实像。”梅说。她说话的声音使人觉得恐怖。 我看了一下手表。所有这一切都是在两个小时之内发生的。“它怎么啦了?” 梅已经掏出了故大镜,正在俯身仔细观察那动物。她四处检查,快速地移动放大镜。她说:“有的部分被吃掉了。” “吃掉了?被什么东西吃的?” “细菌。” “等一等,”查理·戴文波特说,“你认为是theta-d细菌干的,你认为是大肠杆菌在吃它?” “我们能快就会知道的。”她说。她把手伸进随身携带的小袋,取出了几个装着无菌拭子的玻璃试管。 “不过,它死亡的时间还很短。” “已经够长了,”梅说,“还有,高温加快了细菌的生长速度。”她用拭子一根接着一根地涂抹动物尸体,然后将拭子分别放进不同的玻璃试管中。 “那么,theta-d细菌的繁殖肯定非常迅速。” “在良好的营养来源条件下,细菌会迅速繁殖的。进入对数生长期后,它们每两三分钟就增长一倍。我认为这里出现的就是这种情况。” 我说:“那么,如果真是这样,它意味着集群——” “我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杰克。”她立刻说。她看了我一眼,微微地摇了一下头。那意思很明显:现在别说了。 但是,其他的人却被搪塞过去。 “梅,梅,梅,”查理·戴文波特问:“你是说,集群杀死了兔子是为了吃掉它?是为了喂养更多的大肠杆菌,最终是为了制造更多的纳米集群?” “我可没有这么说,查理。”她的声音镇定,几乎是安慰性的。 “可是,你是那样看的,”查理继续说,“你认为,集群消耗哺乳动物组织以便进行繁殖——” “对。那是我的看法,查理。”梅小心翼鬟地放好拭子,站了起来,“但是,我已经提取了培养细胞组织。我们把它们放在卢氏琼脂糖中培养,看一看会出现什么情况。” “我打赌,如果我们一个小时以后再回来看,这种白色的东西肯定全没了,我们会在兔子身体表面看到黑黑的一层。新的黑色纳米微粒。用不了多久,就会产生足够的微粒来形成一个新集群。” 她点了点头:“对,我也这么认为。” “这样说来,那就是野生动物在附近绝迹的原因了?”大卫·布鲁克斯说。 “是的。”她用手背把一缕头发梳理好;“这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 大家沉默了片刻。我们围着兔子的尸体站着,背对刮得呼呼响的大风。那尸体正在被迅速消耗,在我的想像中,我几乎看见了它在我眼前被吞噬的情景,一种实时画面。 “我们最好除掉那些可恶的集群”查理说。 我们转过头,向停车棚走去。 大家都不说话。 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们朝前走着。一些在沙地上跳动的小鸟突然从乔利亚仙人掌下飞了起来,在我我们面前叽叽喳喳地叫着旋转。 我对梅说:“不是说没有野生动物吗,但是这里有小鸟?” “看来真的有。” 那一群小鸟旋转回来,在距离我们100码之外落了下来。 “可能它们太小了,没有被集群看上眼,”梅说,“它们身上没有多少肉可吃。” “可能吧。”我觉得有可能存在别的原因,但是,为了要弄清楚那一点,我得检查一下密码。 我躲开阳光的照射,进了盖着波纹瓦的停车棚,顺着成排摆放的汽车,走向库房大门。库房门上贴着警示标志——储有核放射、危险生物制品、有害生物制剂、微波、烈性爆炸品、激光射线。 查理说:“你明白我们为什么把这些东西放在外面了吧?” 我到了门口时,文斯说:“杰克,有你的电话。我转接给你。” 我的手机响了。很可能是朱丽亚打来的。 我打开手机盖子:“喂?” “爸爸?”是埃里克的声音,他用他心烦时惯有的声调讲话。 我叹了一口气:“是的,埃里克。”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无法确定,儿子。” “你回来吃晚饭吗?” “恐怕不行吧。喂,有什么问题吗?” “她简直讨厌透了。” “埃里克,告诉我是什么问题——” “埃伦姑姑一直和她粘在一起,这不公平。” “我现在有事,埃里克,所以直接告诉我——” “为什么?你在忙什么呀?” “直接告诉我出了什么问题,儿子。” “算了吧,”他说,显得不高兴了,“如果你不回来,那没有关系。你到底在什么地方呢,在沙漠里吗?” “对。你怎么知道的?” 我和妈妈说了。埃伦姑姑带我们上医院去看她。这不公平。我不想去,她逼着我去的。” “嗯,嗯。妈妈好些了吗?” “她要出院了。” “她的检查全完了吗?” “大夫要她留下来,”埃里克说,“可她想出院。她的胳膊上了石膏。就这样啦。她说其他一切都没有问题。爸爸?我为什么得按埃伦姑姑说的去做呢。这不公平。” “让我和埃伦说吧。” “她不在这里。她带着尼科尔出去买新衣服去了,是尼科尔演出用的。” “你和谁在家里?” “玛丽亚。” ‘好吧,”我说,“家庭作业做完了没有?” “还没有呢。” “那么,快去做吧,儿子。我要你在晚饭之前完成家庭作业。”这样的话直接从做父亲的嘴里冒出来,确实令人吃惊。 这时,我已经到了库房门口。我看了一下那些警告标识。有几个我不懂,比如,一个由四个颜色各不相同的正方形构成的钻石形状的符号,每个正方形里都有一个数字。 梅开了锁,走了进去。 ‘爸爸?”埃里克哭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嘛?” “我不知道,”我说,“我希望明天。” “好吧:你肯定吗?” “肯定。” 我能够听见他哧哧地用鼻子吸气的声音,然后是呼的一声——那是他在用衬衣擦鼻涕。我告诉他,如果他想,他可以过些时候再给我打电话。他似乎好了一些,说了声“好吧”,然后是“再见”。 我挂断电话,走进库房。 库房内部被分为两个大的储藏室,室内的四周围着货架,中间也摆放着成排的货架。混凝土墙壁,混凝土地面。第二间储藏室有一扇门,还有一扇便于卡车卸货的卷帘门。炙热的阳光透过木框窗户照射进来。空调轰鸣,但是——正如梅刚才所说——储藏室里仍然很热。 我随手关上门,查看了一下门上的密封条。它是普通的挡风雨条。这个地方肯定不是密封的。 我沿着货架往前走,货架上摆放的盒子里是装配机械需用的配件和实验室用品。第二间储藏室里有更多的常用物品:清洁剂、厕所纸、肥皂、麦片,还有两个塞满食品的电冰箱。 我转身向着梅:“同位素在哪里?” “那边。”她领着我绕过一组货架,来到混凝土地上的一个钢制盖子前。 盖子的直径大约有3英尺。它看上去像是一个埋在地下的垃圾筒,中间安装了一个电子显示器和小型键盘。梅一条腿跪下,快速输入密码。 盖子吱的一声开了。 我看见了一架扶梯,它通向一个圆形钢制秘室。 同位素保存在不同尺寸的金属容器中。显然,梅能够一眼看出它们里面装了什么,因为她说:“我们有硒-172。我们用这种吗?” “可以。” 梅开始顺着楼梯往下爬。 “你停下来行不行?”储藏室的一角,大卫·布鲁克斯从查理·戴文波特身边往后一跳。查理手里拿着个喷洒清洁剂的大瓶子,他正在测试它的下压式喷嘴,喷得大卫浑身是水。看来他是故意那么干的。“把那个鬼东西给我。”大卫说着,夺过了瓶子。 “我觉得它能行,”查理和蔼地说,“不过,我们还需要一个遥控装置。” 洛西在第一间储藏室里问:“这行不行?”她拿起一个闪闪发光的圆筒,它的上面荡着几根金属丝。“这不是螺线管式继电器吗?” “是的,”大卫说,“不过,我们怀疑它是否能够产生足够的力量来挤压那个瓶子,它上面标有额定功率吗?我们需要大一点的。” “你可别忘了,还需要一个遥控控制器,”查理说,“否则,你得站在那里,自己动手去喷那鬼东西。” 梅从下面上来,扛着一个沉重的金属筒。她走到洗涤槽前,伸手取下一瓶草黄色液体,她戴上厚厚的椽胶手套、开始将同位素混入那种液体中。洗涤槽上的射线监视器响了起来。 头戴式耳麦里传来了里基的声音:“你们忘了么东西没有?即使你们有遥控装置,你们怎样把它喷牺到集群中?因为我觉得,集群是不会在那里待着不动,等着你们去喷洒的。” “我们会找到某种东西去吸引它们。”我说。 “比如说哪种东西?” “它们被那只兔子吸引了。” “我们没有兔子。” 查理说:“里基,你知道吗,你是一个很消极的人。” “我只是告诉你们事实而已。” “谢谢你让我们分享想法。”查理说。 查理和梅一样,看见了这一事实:里基做每一件事情都是慢吞吞的。他似乎想让那些集群继续活下去。那样干是设有意义的。但是,他的行为就是如此。 我本应告诉查理关于里基的一些情况,但是,带着头戴式耳麦讲话,说出的话每个人都能听见。这是现代通讯不利的一面:每个人都可以监听。 “喂,伙计们,”这是博比·伦贝克的声音,“情况怎么样?” “我们有眉目了。有什么问题吗?” “风力变小了。” “现在是多大?”我问。 “15节。从18节降下来的。” “那仍然是强风,”我说,“我们一切正常。” “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们。” 洛西在另一间储藏室里说:“用铝热剂如何?”她的手里端着一个摆放着拇指大小金属管子的塑料盘子。 “动那东西你得小心,”大卫说,“它一定是修建时剩下的。我猜,他们采用的是铝热剂焊接。” “但是,它有什么作用?” “铝热剂是铝和铁的氧化物,”大卫解释说,“它燃烧时产生很高的温度——高达3,000度——而且光线非常强,不能用肉眼直接观察。它可以熔化钢来进行焊接。” “我们有多少那东西,”我问洛西,“因为我们今天夜里可以派上用场。” “那里有四箱。”她从盒子里抽出了一个管子。“那么,你怎样把它们点燃呢?” “小心一点,洛西。外面是镁质包装。一点点热源就可以把它点燃,” “甚至火柴也会吗?” “那样做就会毁掉你的手。最好使用照明火把,使用某种带有引线的东西。” “我明白了。”她说着,绕过角落不见了。 那一台辐射探测仪仍然在咔嗒、咔嗒地响着,我转身看一下洗涤槽。梅已经关上了同位素钢筒的盖子,她正把草黄色液体往一个洗涤剂瓶子里倒。 “嘿,伙计们,”又是博比·伦贝克的声音。“我发现了一些不稳定的气流。风力在12节上下波动。” “好的,”我说,“我们不需要听到每个微小变动的情况,博比。” “我观察到某种不稳定的情况,如此而已。” “我觉得我们现在还好,博比。” 不管怎样,梅还得需要几分钟时间。我走到一台计算机工作站前,开启了机器。屏幕亮了,出现了供选择的菜单。我大声说:“里基,我可以把集群编码放在这台屏幕上吗?” “编码?”里基说。他的声音显得很惊慌,“你要编码干什么?” “我要看一看你们做了些什么。” “为什么?” “里基,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到底能不能看?” “你当然可以看;所有的编码改动全都在斜线code目录中。它需要用户口令。” 我键入指令。我发现了那份目录。但是,我没有获得授权进入。 “口令是?” “口令是l-a-n-g-t-o-n,全部小写。” “好的。” 我键入口令。我正在目录中查看一份程序修改清单,其中的每次修改都标明了文件大小和日期。那些文件很大,这意味着它们都是集群机制的其他方面的程序。因为用于微粒自身的编码应该不多——只有几行,可能只有8至10千字节。 “里基。” “是我,杰克。” “微粒编码在哪里?” “它不在那里吗?” “妈的,里基。不要再糊弄我了。” “喂,杰克,我又不负责文件的档案管理—— “里基,这些是工作文件,不是档案。”我说,“告诉我在什么地方。” 他停顿了一下“应该有个子目录斜线c-d-n.它存在那里。” 我往下翻动,“我看到了。” 在这个目录了中,我发现了一个文件清单,里面的文件都很小。修改大约是在6周以前开始的。没有过去两周的修改记录。 “里基,你过去两周中没有修改过编码?” “对,大概是两周吧。” 我打开最近的文件。“你们写了高层次的小结吗?” 当初这帮人在我手下工作时,我总是要求他们用自然语言写出程序结构的小结。查看它比查看编码中的文件更快。而且,当他们按要求进行简短的文字小结时,他们常常解决逻辑问题。 “应该在那里。”里基说。 在屏幕上,我看见: /*initialize*/ forj=1tolxvdo sj=0/*setinitialdemandto0/ eedfor fori=1tozdo forj=1tolxvdo aij=(state(x,y,z))/*agentthreshold param*/ aij=(intent(cj,hj))/*agentintetionfill*/ response=o/*beginagentresponse*/ zone=z(i)/*intitialzoneunlearnedbyagent*/ sweep=l/*activateagenttravel*/ eedfor eedfor /*main*/ forkl=1torvddo fortm=1tonvzdo fore=1tojdo/*trackingsurrounds*/ aij=(intent(cj,hj))/*agentintetionfill*/ aij(state(x,y,z))/*agentisinmotion*/ aikl=(filed(x,y,z))/*tracknearestagents*/ 我浏览了—下,想找出他们是如何修改的:后来,我滚屏进入实际编码,看它执行的情况。但是,重要的编码不在那里。整套微粒行为被标志为对象调用,那个文件名称是pstat-do”。 “里基,”我问,“pstat-do’是什么文件,它在哪个位置?” “应该在那里。” “它不在。” “我不知道。可能它被编译了。” “听我说,这样对我没有帮助,对吧?”经过编译的编码是无法读的,“里基,我要看那个倒霉的模块,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只是我得找一找。” “好吧……” “你们回来后我就找。” 我瞟了一眼梅:“你看过那编码没响?” 她摇了摇头。她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那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里基将会找出更多借口,继续把我避开。我不理解这是为什么。我在那里的目的就是给他们提供编码方面的咨询。那是我的专长所在。 在另外一间储藏室里,洛西和大卫正在搜那些货架,寻找无线电继电器。他们一无所获。 查理·戴文波特在储藏室的另一侧大声放屁,接着大叫声:“嘿!” “哎呀,查理。”洛西抱怨道。 “人不该把东西憋在肚子里,”查理说,“那会弄出病来的。” “你才把我弄出病来了。”洛西说。 “哦,抱歉。”查理举起手来,那是一个亮晃晃的金属玩意。“那么,我想你不需要这个遥控压力阀。” “什么?”洛西说着,转过身体。 “你在开玩笑吧?”大卫说着,走过去看。 “这上面的额定压力是20磅/平方英寸。” “那应该工作良好。”大卫说。 “如果你不弄坏的话。”查理说。 他们拿着阀门,走到洗涤槽前;梅的手上戴着厚厚的橡胶手套,还在那里灌装液体。她说:“让我干完……” “我在黑暗中会发光吗¨”查理说着,冲着她咧嘴一笑。 “只有你的臭屁会发光。”洛西说。 “嘿,有人已经那样做了。特别是当你用光照着它们的时候。” “哎呀,查理。” “臭屁是甲烷,这你知道。燃烧时冒出深蓝色的宝石般火焰。”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你能自我欣赏,我感到高兴,”洛西说,“因为没有人这样做。” “哎哟,哎哟,”查理说着,用手捂着胸口,“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不要异想天开。” 我的头戴式耳麦嘎的响了一声。“喂,伙计们?”又是博比·伦贝克的声音:“风力刚刚降到6节。” 我说:“知道了。”我转身对着大家,“我们结束吧,伙计们。” 大卫说,“我们在等梅。然后,我们再安装这个阀门。” “我们回到实验室去安装。”我说。 “不过,我只是想确定——” “回到实验室去干。”我说,“收拾东西,伙计们。” 我走到窗户前,朝外看;沙漠上的风仍旧吹得杜松丛不停地摇晃,但是,地面上已经看不见滚动的沙尘了。 里基的声音从头戴式耳麦中传来:“杰克,带着你那一帮人离开那里。” “我们正在往回撤。”我说。 大卫·布鲁克斯一本正经地说:“伙计们,在确知阀门可用于这瓶子之前,我们不应该离开这里——” “我看我们最好走吧,”梅说,“不管干完没有都该走了。” “那有什么好处?”大卫说。 “收拾东西,”我说,“别说了,立刻收拾东西。” 博比通过头戴式耳麦说:“4节,而且还在下降。快速下降。” “我们走吧,都走。”我说。我赶着他们朝库房门走。 这时,里基说:“不行了。 “什么?” “你们现在无法走了。” “为什么?” “因为太晚了。它们在这里了。” 第6天 下午3点12分 大家都到了窗户边;我们伸着头观察各个方向。从我能够看见的角度,地平线上什么也没有。我根本没有看到任何迹象。 “它们在哪里?”我说。 “正从南面过来。我们在监视器上看见了。” “多少个?” “四个。” “四个!” “对,四个。” 主楼在我们的南面。库房的南面没有窗户。 大卫说:“我们什么也没有看到。它们移动的速度有多快?” “很快。” “我们有时间跑回去吗?” “我认为没有。” 大卫眉头一皱:“他认为没有。妈的。” 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大卫突然冲向库房的入口,拉开大门,走到了阳光下。我透过长方形门框,看见他用手挡住太阳,正在观察南面的情况。 我们同时叫喊起来: “大卫!” “大卫,你干什么呀?” “大卫,你这个笨蛋!” “我想看……” “回来!” “你这个蠢蛋!” 但是,布鲁克斯没有动,两手放在两眼上方挡着阳光。“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他说,“我什么也没有听见。听着,我觉得我们可以跑——噢,不,不行了。”他拔腿跑回室内,被门坎绊了一下,跌倒在地,连忙爬起来,砰的一声关上门,用力拉着门把手。 “它们在什么地方?” “来了,”他说,“它们来了。”他的声音紧张得发抖,“哦,上帝,它们来了!”他用双手拉住门把手,使出了浑身力气。他匣复咕哝道:“来了……它们来了……” 我走到大卫身旁,用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仍旧拉着门把手,上气不接下气。 “大卫,”我镇静地说,“不要着急。作深呼吸。” “我只是——我得把——得把它们——”他浑身冒汗,身体肌肉紧张,我觉得他的肩头在颤抖。那完全是恐惧的结果。 “大卫,”我说,“深呼吸,好吧?” “我得——得——得——得——” “吸一大口气,大卫……”我吸了一口气,给他作示范。“那感觉好多了。来吧,吸一大口气……” 大卫点着头,想听懂我的话。他吸了一口气,然后恢复了短促的喘息。 “好的,大卫,再来一次……” 他又吸了一口气,呼吸稍微慢了一点。他停止了颤抖。 “好的,大卫,很好……” 查理在我背后说:“我一直觉得这家伙不行。看一看他吧,和他说话就像在哄小孩子。” 我回头看了一眼,给查理使了一个眼色。 他只是耸了耸肩:“嘿,我说的是对的。” 梅说:“这帮不了忙,查理。” “帮个屁忙。” 洛西说:“查理,把你的嘴巴闭一会儿,行吗?” 我转向大卫,使自己的语气平和:“好吧,大卫……好的,呼吸……现在好啦,放开门把手。” 大卫摇着头,拒绝松手,但是他这时显得糊涂了,不知道他自己在干什么。他飞快地眨着眼睛。他好像从迷幻中清醒过来。 我轻声地说:“放开门把手。这没有用处。” 最后,他松开了手,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开始哭叫,两只手捂着脑袋。 “噢,上帝”查理说,“我们需要的就是这个。” “闭嘴,查理。” 洛西走到电冰箱前,取回了一瓶水。她把水递给大卫,他接过去边喝边哭。她帮着他站起来,对我点了一下头,示意让她来照顾他。 我回到房间中央,其他的人都站在计算机工作站旁边。在屏幕上,那几行编码已被主楼北面监视器传来的图像取代。四个集群都在那里,闪着银光,在主楼前上下移动。 “它们在干什么?”我问。 “想进去。” 我问:“它们为什么这样?” “我们不知道。”梅说。 我们默默地看了一阵,它们行为的目的性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它们使我想起试图进入活动房屋以便获得食品的狗熊的行为。它们在每一扇门前和关闭的窗户前都会停下来,徘徊一阵,顺着密封的地方上下移动,然后移到下一个有空隙的地方去。 我说:“它们总是那样试图从门口进去吗?” “是的。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它们看来不记得门是密封的。” “对,”查理说,“它们不记得。” “因为它们没有足够的记忆力?” “要么是因为那样,”他说,“要么这是另外一代集群。” “你的意思是中午以后出现了新集群?” “对。” 我看了一眼手表:“每隔3个小时就生成一个新集群?” 查理耸了耸肩:“我不能那样说。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它们的繁殖地点。我只是猜想。” 新一代集群迅速产生这一可能性意昧着,写入编码的进化机制也在很快发展。通常,遗传演算法——它们模仿繁殖,以便获得解决方法——要运行500至5,000次才实现最佳化。如果这些集群每3小时繁殖一次,那就意味着,它们在过去两周中已经繁殖出了100代左右。经过了100代的进化,它们的行为将会非常机敏。 梅看着屏幕上的集群说:“至少,它们待在主楼附近。看来它们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它们怎么会知道呢?”我问。 “它们不会的,”查理说,“它们的主要感应模态是视觉。它们在进化过程中形成了一点听觉,但它们仍旧以视觉为主。如果它们不知道听觉,听觉对它们来说就不存在。” 洛西和大卫一起走来。他说:“我真的表示抱歉,伙计们。” “没问题。” “那没关系,大卫。”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无法忍受。” 查理说:“别担心,大卫。我们能理解。你精神变态,你受不了了。我们了解情况。没问题。” 洛西伸手搂着大卫,他大声地擤了擤鼻涕。她盯着监视器,“它们现在在干什么?”洛西问。 “它们看来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好的……” “我们希望继续这样。” “嗯,嗯。但是,如果它们改变呢?”洛西问。 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如果它们改变,我们将会依赖‘掠食猎物’假设之中的漏洞。我们利用程序编制中的弱点。” “那意味着?” “我们结成群。”我说。 查理长笑一声:“好,对,我们结成群——然后大声祈祷!” “我是认真的。”我说。 在过去30年中,人们研究了各种动物——大到狮子、鬣狗,小到兵蚁——的掠食者-猎物互动关系。现在,人们对猎物的自我保护方式有了更好的了解。诸如斑马和北美驯鹿这样的动物并非因为是群居的而成群生活;成群行为是它们抵御掠食者的一种方式。大量的动物一起生活提供更多的警戒。当成群的动物往各个方向逃跑时,进行攻击的掠食者常常不知所措。有时,它们确实会完全停下来。如果让掠食者见到大量移动目标,它常常一个都不追赶。 鸟群和鱼群也会出现同样的现象——那些协调一致的群体动作使掠食者更难选中单个目标。掠食者常常被以某种方式具有突出特征的动物所吸引。这就是掠食者常常攻击幼兽的原因之一——不仅因为它们是更容易捕获的猎物,而且因为它们看起来不一样。同理,掠食者杀死更多的雄性动物,因为没有获得支配地位的雄性动物往往在群体的边缘徘徊,因而目标更为显著。 事实上,汉斯·克鲁克30年之前在美国的赛伦盖蒂国家公园研究了鬣狗的行为,发现给动物涂上颜色肯定会使它成为在下一次攻击中被杀死的目标。那就是差异的力量。 所以,这些研究提供的信息很简单。待在一起,和群体保持一致。 那是我们的最好机会。 但是,我希望那样的情形不会出现。 那些集群消失了片刻。它们到实验大楼的另外一侧去了。我们紧张地等待着。后来,它们重新出现。它们再次沿着大楼的边沿移动,一个一个地试那些缝隙。 我们看着监视器。 大卫·布鲁克斯浑身大汗淋漓。他用袖子擦着汗水。“它们还要折腾多久?” “它们想多久就会折腾多久。”查理说。 梅说:“至少要等到再次起风时。不过,看来是不会很快起风的。” “妈的,”大卫说,“我不知道你们这帮家伙能够忍受多久?” 他脸色苍白,汗水从眉毛上滴到了眼镜上。他看上去像是要休克一样。 我说:“大卫,休想坐下吗?” “可能我最好还是坐下吧。” “没事儿的。” “来吧,大卫。”洛西说。她领着他走到洗涤槽前,扶着他坐在地上。他两手抱着膝盖,埋着脑袋。她用水沾湿一张纸巾,然后放在他的后颈上。她的动作轻柔。 “那个倒霉的家伙,”查理说着,摇了摇头,“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查理,”梅说,“你这不是在帮忙……” “那又怎么样?我们困在这个倒霉的库房里,这里又不是密封的,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没有地方可去,他却在这里闹着吃不消,给大家添乱。” “你说得对,”她平静地说,“那些全是事实。但是,你这样不是在帮忙。” 查理冲着她使了一个眼色,开始哼起电影《迷离境界》中的歌曲来。 “查理,”我说,“你注意一点。” 我正在观察集群。它们的行为出现了微妙变化。它们不再一直靠近大楼,而是在大楼的墙壁与沙漠之间往返曲折运动。它们以一种流畅舞蹈的方式移动着。 梅也看见了:“新的行为……” “是的,”我说,“它们的老方法不奏效,于是它们试一试别的。” “这对它们有个屁用,”查理说,“它们可以一直这么曲折运动下去,这种方式是无法打开任何一扇门的。” 即使如此,我还是被这种群体行为给迷住了。 那种曲折运动变得越来越夸张;那些集群现在离开大楼的距离越来越远。它们的策略是渐进变化。它们在我们观察过程中不断进化。 “真的令人吃惊。”我说。 “小杂种。”查理骂道。 一个集群现在离兔子尸体非常近了。它移动到离尸体几码远的地方,接着旋动着离开,朝主楼方向移动。 我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念头:“集群的视力怎么样?” 头戴式耳麦咔嗒响了一声。传来了里基的声音。“它们的视力惊人。”他说,“毕竟,那是它们本来就会的事情。视力为20.05,”他说,“非常好的分辨率,比任何人的都好。” 我问:“那么,它们是怎样成像的?” 因为它们只是一系列单个的微粒而已。与人眼的视网膜和锥形细胞类似,需要集中处理输入信号来构成图像。那种集中处理是如何完成的呢。 里基咳嗽了一声:“这个吗……不清楚。” 查理说:“它在后代中表现出来。” “你是说,它们自己使视力进化?” “对。” “不过,我们不知道它们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对。我们其知道它们的视力能够进化。” 我们看着那个集群在大楼墙边转了一个弯,返回到兔子尸体的方向,然后又再次转向大楼。其他集群在大楼另外一端,也做着同样动作。旋动着进入沙漠,然后又折返回到大楼。 里基通过头戴式耳麦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 “你认为它们将会发现兔子尸体?” “我不担心兔子的事情。”我说,“不管怎样说,看来它们像是没有看见它。” “那么,结果呢?” “坏了,”梅说。 “糟糕。”查理说罢,长叹一声。 我们正在观察最近的那个集群——就是刚才绕过兔子的那个。那个集群已经再次进入沙漠,离兔子尸体可能有10码远的距离。但是,它这次没有像刚才那样折返回去,而是停在了沙漠中。它没有移动,只有银色的条状物在上下移动。 “它为什么那样做?”我问,“那样上下移动?” “可能与成像有关吧?是在聚焦?” “不。”我说,“我是说,为什么它会停下来不走了?” “程序中止运行。” 我摇着脑袋:“我觉得不是。” “那么是什么呢?” “我觉得它看见了什么东西。” “比如说什么?”查理问。 我担心自己知道问题的答案。这种集群代表一种具有分布式智能网络的高分辨率摄像头。分布式智能网络特别善于处理的问题之一是辩识模式。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分布式智能网络程序被安全系统用来辨识面部特征,或者被用来组合考古发掘出来的残破碎片。这种网络可以比肉眼更好地发现数据中的模式。 “什么模式?”查理听了我的介绍之后问,“那里除了沙子和仙人掌之外,没有什么可供侦探的。” 梅说:“还有脚印。” “什么?你是说我们的脚印?我们走到这里来的脚印,废话,梅,刚才15分钟里沙漠上一直在刮风。没有留下什么脚印让它去发现。” 我们看着那个集群停留在那里,上下移动,好像在呼吸。那个云状物这时已经大部分变黑了,只有偶尔露出的闪亮银光。它已经在同一个地分停留了大约10至15秒钟,上下移动。其他的集群继续进行着它们的曲折运动,但是,这个停留在那里了。 查理咬着嘴唇:“你真的认为它看见了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我说,“可能吧。” 突然,那个集群蹿了上去,重新开始移动。不过,它没有朝我们运动,而是在沙漠上画了一条对角线,朝着配电房的大门移动。它到了门口时停了下来,在原地旋动。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查理说。 我知道它在干什么。梅也知道。“它刚才跟踪了我们的路线。”她说。“逆向追踪。” 那个集群重复了我们当初从那扇门到兔子的路线。现在的问题是,它下一步将会做什么? 随后的5分钟非常紧张。那个集群重复了那条路线,回到了兔子尸体的位置。它在兔子周围旋动了片刻,沿着半圆形路线往复移动。接着,它又沿着来路回到了配电房的门口。它在门口停留了片刻,然后回到兔子尸体的位置。 那个集群重复了三次那个系列动作。同时,其他集群继续它们的围绕大楼的曲折移动,这时已经离开了我们的视野。那个单独的集群回到配电房门口,接着又返回兔子尸体。 “它被困在循环中,”查理说,“它重复着同样动作。” “对我们来说运气不错。”我说。 我正在等待,看一看那个集群是否会改变行为。到现在为止它还没有。而且,如果它的记忆力有限,那么它会像老年性痴果病人一样,无法记清已经做过的这些动作。 这时它正围着兔子尸体转着半圆圈。 “肯定陷入循环之中了。”查理说。 我等待着。 找没有能够看完他们对“掠食猎物”程序所作的修改,因为核心模块不见了。但是,最初的程序中有一个内置随机成分,是用来处理与此完全类似的情况的。只要“掠食猎物”程序没有达到其目标,而且没有具体环境输入来刺激新动作,它的行为就会被随机修改。这是一种人所共知的解决办法。例如,心理学家现在认为,一定量的随机行为对创新是必要的。人们如果不进入新的方向,就不可能拥有创造性,而那样的方向很可能是随机的—— “坏了!”梅说。 它的行为已经改变了。 集群围着兔子反复转着大圆圈。而且,几乎就在同时,它找到了另外一条路径。它停留了片刻,然后猛地上升,径直朝我们冲来。它走的正是我们到库房的来路。 “糟糕,”查理说,“我看我们完了。” 梅和查理冲到房间另外一边的窗户前。大卫和洛西站着,从洗涤槽那里望着窗外。 我开始大叫起来:“不,不!离开窗户!” “什么?” “它有视力,记得吗?离开窗户!” 库房里没有什么好藏身的地方,真的没有。洛西和大卫爬到洗涤槽下面。查理不顾他们的反对,躲在他们两人中间。梅躲藏到房间角落的一个阴影里,将身体挤进两个货架之间的空隙。只有从西面的窗户才能看到她,在那种光线下不易被发觉。 无线通话机嘎的响了一声。“喂,伙计们。”传来的是里基的声音,“一个集群朝你们冲去。而且,噢……不……其他两个也跟着去了。” “里基,”我说,“关机。” “什么?” “停止无线电信号联系。” “为什么?” “关机,里基。” 我蹲下来,藏在主储藏室内的一个大纸箱后面。那个纸箱不够大,不能遮蔽我的整个身体——我的两条腿伸了出去——但是我的藏身之地与梅躲避的地方类似,不容易被看到。窗户外边的人得从北面窗户的一个角度才能看见我。不管怎么说,我能找到的也只有这个位置了。 从我蹲下的位置,我可以看到其他人在洗涤槽下抱成一团的模样。我根本无法看到梅,除非我从纸箱的角落伸出脑袋去看。当我看她时,她显得沉静不乱,镇定自若。我把头缩回来等着。 我只听到空调的嗡嗡声。 10至15秒钟过去了。我能够看见从洗潦槽上方的北面窗户上射进来的阳光。它在地上画了一个白色长方形,一直到了我的脚下。 我的头戴式耳麦响了一声:“为什么停止联系?” “你他妈的头号混蛋!”查理咕哝道。 我伸出一个指头放在嘴唇上,摇了摇头。 “里基,”我说,“这些东西不是有听觉吗?” “对,可能有一点,但——” “别出声,关机。” “但——” 我伸手摸到腰间的发射机,然后咔嗒一声关掉。我给藏在洗涤槽下面的其他人比划了一下。他们都关闭了发射机。 查理冲着我动着嘴唇。我觉得他说的是:“那个混蛋想让我们都完蛋。” 但是,我无法确定。 我们等着。 那一段时间不可能超过两三分钟,但当时显得非常漫长。我的膝盖开始被坚硬的混凝土抵得疼痛。我小心翼翼地动了一下,想使自己稍微舒服一点;在这时,我确信第一个集群就在我们附近。它还没有在窗口那里露面,我很想知道是什么原因使它用了这么长时间。或许,在它追踪而来的路上,它停下来看那些汽车。在那些高分辨率的眼睛中,汽车一定显得非常难以辨识。但是,或许因为那些汽车是没有生命的,集群不理会它们,把它们当做体积巨大、色彩鲜艳的大石头了。 但是,这……为什么花了这么长时间呢? 我膝部的疼痛随着时间的每分每秒地过去而加剧。我变换姿势,让重量移到手上,把膝盖抬起来,我那姿势就像蹬着起跑器的运动员。 我的疼痛暂时有所缓解。我的注意力刚才集中在疼痛上,没有发觉地面上那个由阳光形成的长方形的中心已经变暗,暗影正慢慢向边沿扩散。过了片刻,整个长方形都变成了灰色。 那个集群已经来了。 我不确定,但是我设想被空调的嗡嗡声所掩盖的是一种低沉单调的响声。我从箱子后面的位置看见旋动的黑色微粒很快地将洗涤槽上方的窗户的阳光遮蔽了。就像外面出现了一场沙尘暴。库房里一片漆黑。黑得令人吃惊。 在洗涤槽下面,大卫·布普克斯开始呻吟。查理用手捂着嘴巴。尽管头部上方的洗涤槽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全都抬头看着。 这时,集群从窗口消失了,就像它到来时一样迅速。阳光重新晒了进来。 没有人动。 我们等着。 过了片刻,西面的窗户也同样变黑了。 我感到疑惑,集群为什么不进来呢?窗户并不是密封的。那些纳米微粒可以轻而易举地从缝隙中溜进来。但是,看来它们连试也没有试。 或许,这可能是网络习得行为处下我们这方的一种情况。或许,那些集群从实验室经验中受到了训练,认为门和窗户是无法通过的。可能那就是它们没有尝试的原因。 这个念头给我一线希望,有助于抵消我膝部的疼痛感。 西面窗户仍是黑的,北面洗涤槽上方的窗户又变黑了。这时,两个集群在同时观察。里基说过,有三个集群从大楼方向过来了。他没有提到第四个。我感到疑惑,第四个第群跑到哪里去了?我过了片刻就知道了答案。 纳米微粒像黑色烟雾一样,开始从西面门下弥漫进来。更多的微粒很快进入,全都是从门框那里进来的。在库房里面,微粒看来漫无目的地转动和旋转着,但我知道它们很快就会组织起来。 接着,我看见更多微粒从北面窗口缝隙中涌了进来。还有更多的微粒从天花板上空凋的出风口冲了下来。 再等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站起来,离开藏身之处。我高声招呼大家从躲藏的地方出来。“排成两路!” 查理手里握着那个温德克斯牌喷雾式玻璃洗涤剂瓶子,站到队列中,嘴里嘟哝着:“你觉得我们他妈的有什么机会?” “它们可以得到的最好机会,”我说,“雷诺规则!排好队,跟我来!我们走——快!” 假如我们没有被吓坏,我们可能会觉得滑稽可笑:我们挤在一块,在房间中来回慢慢移动,尽量使我们的动作协调一致——努力去模仿鸟群的行为。我心里怦怦地跳得厉害,耳朵里是不停的轰鸣声。我觉得难以将注意力集中在脚步上。我知道,我们动作笨拙,但是我们进步很快。我们到了墙边时,又转着返回,动作保持协调一致。我开始摇摆手臂,随着步伐击掌。其他的人重复了相同的动作。这样做帮助我们保持协调。与此同时,我们都在与恐惧抗争。正如梅后来所说:“那是来自地狱的有氧健身步。” 在整个过程中,我们看着黑色纳米微粒钻过门窗的缝隙,咝咝地叫着进了房间。那种声音好像持续了相当长时间,但实际上只不过有30秒至40秒时间而已。一种使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很快充斥了整个房间。我觉得浑身都是针刺感,而且我敢肯定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感觉,大卫又开始呻吟起来,但是洛西在一旁鼓励他,要他与大家保持协调一致的动作。 突然,黑雾以惊人的速度散去,微粒结合为两根柱子的形状,矗立在我们面前,黑色的波纹上下翻动。 在如此近的距离中,那些集群散发出一种明显的威胁,几乎是一种满怀恶意的感觉。它们发出的单调响声清晰可辩,但是我间或听到一种愤怒的咝咝声,就像是蛇在喷吐毒液。 但是,它们没有攻击我们。正如我所希望的,那种程序缺陷帮了我们。这些掠食者面对动作协调一致的成群猎物,一时显得进退两难。它们什么攻击行为也没有。 至少到这时为止没有。 在两次击掌的间歇中,查理说:“你相信——这个可恶的东西——它没有工作!” 我说:“对,但可能——不会维持多长时间。” 我担心大卫不能长时间控制他的焦虑情绪。还有,我也担心那些集群。我不知道它们会那样站立多久,不知道它们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新行为。 我说:“我建议——朝那边移动——朝我们后面的门移动。” 正当我们转着圈子离开墙壁时,我稍稍向后门偏移。我们击着掌,步伐一致地离开集群,集群发出单调的响声,跟在我们后面。 “喂,如果我们出去,又会怎样?”大卫嘀咕道。他有些跟不上我们的动作节奏,在恐慌中脚步跌跌绊绊。他汗流浃背,两眼不停地快速眨动。 “我们保持这种方式——这种结队的方式——回到实验室——进入主楼——大家愿意试一试吗?” “噢,哎哟。”他呻吟道,“那么远……我不知道是否——”他又跌了个踉跄,差一点失去平衡。而且,他没有和大家一起击掌,我可以感觉到他心里的恐惧,感觉他那种难以控制的逃跑欲望。 “和我们待在一起——如果你单独行动——你是逃不了的——你听见了吗?” 大卫呻吟道:“我不知道……杰克……我不知道能不能……”他又是一个踉跄,撞在洛西身上;洛西倒在查理身上,查理一把拉住她,把她扶起来。但是,我们整个队形出现了暂时混乱,我们的协调出了问题。 那些集群立刻变为深黑色,盘绕着紧密结合起来,好像准备扑过来。 我听见查理低声说:“噢,糟糕!”在那一刹那,我觉得他的话是对的,一切都完了。 但是,我们很快恢复了动作节奏,那些集群也随即上升,恢复了原来状态。它们组成的深黑色消退了。它们恢复了稳定脉动。它们跟着我们进入了第二个房间。但是,它们还是没有发动攻击。我们这时离后门大约有20码的距离,那就是我们刚才进来的门。我开始感到乐观了。我第一次想到,我们有可能逃跑出去。 就在那一刹那,一切都陷入了地狱。 大卫·布鲁克斯突然冲了出去。 我们已经进入了后面的房间,正要绕过摆放在房间中央的那些货架向前走;这时,他猛地从两个集群之间冲过,奔向远处的房门。 集群立刻旋转,紧紧追去。 洛西尖声叫他回来,但是大卫心里想的只有那一扇门。集群以惊人的速度追赶他。就在大卫快要跑到门口的时候——他的手伸向门把手——一个集群降低位置,贴着地面一下蹿到了他的前面,然后转过身体。 就在大卫接触地面上的黑雾的那一瞬间,他的脚好像踏在了冰面上,猛地缩了回来。他痛得嚎啕大哭,砰的一声跌倒在混凝土地上。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是力不从心,不停地滑倒。他的眼镜被摔得粉碎,镜框划破了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上糊满了旋转着的集群留下的黑色残余。他开始出现呼吸困难。 洛西仍然在尖叫,第二个集群扑向了大卫,黑色覆盖了他的面部、他的眼睛,进入他的头发。他的动作越来越狂乱,他像动物一样痛苦哀嚎;然而,就在他挣扎着扑向门口时,他不知何故滑倒了,立刻又四肢并用地爬起来。他终于向前扑了一下,抓住了门把手,设法站立起来。他绝望地挣扎着拧开锁,踢开门,接着便跌倒在地上。 炙热的阳光射进了库房——第三个集群从外面旋了进来。 洛西叫道:“我们得想法救他!” 在她从我身边冲过时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在我的手中乱蹦。 “我们得帮帮他!我们得帮帮他!” “我们无能为力。” “我们得帮帮他!” “洛西,我们无能为力。” 大卫这时在地上翻滚,从头到脚都黑了。第三个集群已经把他包围起来。我们难以看透在眼前飞舞的黑色微粒。大卫的嘴巴好像是个黑洞,眼球完全是黑色的。我觉得,他可能已经双目失明了。他的呼吸变为不规则的喘息,时而夹杂着被呛住的声音。那个集群像一条黑色河流,灌入他的嘴巴。 他的身体开始发抖,他抓住自己的脖子。他的两条腿在地上咚咚地蹬。我确定他要死了。 “来吧,杰克。”查理喊道,“我们离开这里。” “不能扔下他!”洛西大声说。“不能!不能!” 大卫爬出房门,到了太阳光下。他的动作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有力了;他的嘴巴在动,但是,我们听到的只有喘息的声音。 洛西想要从我手中挣脱出去。 查理抓住她的肩膀说:“他妈的,洛西——” “去你的!”她挣脱了他的手,一脚踏在我的脚上;我惊慌中一松手,她以冲刺速度跑过去,进入另一个房间,嘴里高叫着:“大卫!大卫!” 大卫的手像矿工的一样黑,朝她伸了过去。她搂住他的腰。就在这时,她倒下了,和他刚才一样,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她嘴里一直呼叫着他的名字,然后她开始咳嗽,一道黑色圆圈出现在她的嘴唇上。 查理说:“我们走吧,看在上帝的分上。我看不下去了。” 我觉得无法挪动两腿,无法离开。我转向梅。泪水顺着她的脸庞往下流淌。她说:“走吧。” 洛西仍然叫着大卫的名字,伸手搂住他,把他抱在她的怀里。但是,他看来已经不能动弹了。 查理侧身靠近我说:“这他妈的不是你的错。” 我慢慢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他的话是对的。 “妈的,这是你上班的第一天。”查理把手伸向我的腰间,快速打开我的头戴式耳麦。“我们走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门。 我们出了库房。 第6天 下午4点12分 波纹瓦顶棚下空气闷热。我们前面摆放着一排汽车。我听到顶棚上摄像头马达的呼呼转动声。里基肯定在监视器上看见了我们出来的情形。我的头戴式耳麦里响起一阵静电声。 里基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好事。”我说。 在阴凉处外,午后的太阳仍旧白得发亮。 “其他人在什么地方?”里基说,“大家都没问题吧?” “有问题。大家都不好。” “那么告诉我——” “现在不行。” 回想起来,我们全都被眼前发生的事情给弄得迟钝了。我们除了试图逃到安全地方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反应。 实验大楼位于我们右侧100码开外的沙漠中。我们可以在30秒或40秒之内到达配电房门口。里基还在讲话,但是,我们没有理睬他。我们想着同样的事情:再过半分钟,我们就到了门口,到了安全的地方。 但是,我们那时忘记了第四个集群。 “噢,糟糕!”查理叫喊了一声。 第四个集群从实验大楼的一侧冒了出来,径直朝我们扑来。我们停下来,不知所措。 “我们怎么办?”梅问,“组合成群?” “不行。”我摇了摇头,“我们只有三个人。” 我们组成的群体太小,不足以迷感掠食者。但是,我无法想到任何别的可以一试的办法。我读过的关于掠食者与猎物之间关系的研究文献在我的脑海里一一浮现出来。那些研究文献只有一点是共同的。无论人们模仿兵蚁,还是模仿赛伦盖蒂国家公园里的狮子,那些研究证实了一个主要的原动力:让掠食者自行发展,它们将会杀死所有猎物,一个也不会留下——除非存在猎物避难处。在现实生活中,猎物避难处可能是树上的一个鸟巢,或者是地下的一个兽穴,或者是河里的一个深塘。如果猎物拥有避难处,它们就会存话下来。它们没有避难处就会被掉食者杀光。 “我看我们完了。”查理说。 我们需要一个避难处。第四个集群正向我们逼近。我几乎能够感觉到我皮肤上面的针刺感,嘴里尝到了微粒的干涩味道。我得在集群到达之前找到某种可以躲避的地方。我转了一圈,四下观望,但是没有我觉得可以利用的地方,就看—— “那些汽车是不是锁上的?” 我的头戴式耳麦响了一声。“没有锁上,它们不应该是锁上的。” 我们转身跑去。 离我们最近的是一辆蓝色福特轿车。我打开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梅打开副驾驶座车门。集群紧跟在我们后面。我可以听到那种单调的呼呼响声,我用力关上车门,梅也关上了她那一侧的车门。查理手里仍旧抓着那个温德克斯牌喷雾式玻璃洗涤剂瓶子,想打开后车门,但是车门是锁着的。梅转过身去,想打开车门锁,然而查理已经转向旁边的另一辆车——一辆丰田陆上巡洋舰——而且爬了进去。他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哎哟!”他叫喊一声,“真他妈的热!” “我知道。”我说。 车里简直就像一个火炉。梅和我都在冒汗。 那个集群冲向我们,在挡风玻璃前旋动,脉动,不停地来回飘着。 里基惊慌的声音从头戴式耳麦中传来:“伙计们?你们在什么地方?” “我们在车里。” “哪些汽车。” “有他妈的什么不同?”查理说。“我们在两辆破车里,里基。” 黑色集群离开我们这辆轿车,转向那辆丰田车。我们看着它从一个车窗蹿到另一个车窗,试图钻进去。查理透过玻璃对我笑了一下。 “这里和库房不同,这种车是密封的。所以……去他妈的。” “那些排气管呢’” “我已经关闭了。” “但它们不是密封的,对吧?” “对,”他说。“但是,得从发动机罩下面才能找到进口。或者得从车后的行李箱。我打赌,这些鬼东西是不可能想到这一点的。” 在我们这辆车里,梅关闭了仪表盘上的全部空气导管。她打开贮藏柜,看了里边一眼,然后把它关上。 我问:“你找到钥匙没有?” 她摇了摇头,没有。 头戴式耳麦传来里基的声音:“伙计们,你们有更多的伴了。” 我回头一看,又有两个集群从库房那边过来了。它们立刻旋动着来到我们的汽车上方,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我觉得我们好像身赴沙尘暴之中。我看了一眼梅。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 两个新来的云状物停止围绕汽车的转动。过时来到汽车前面。一个正好位于梅那一侧的车门外。它脉动着,闪着银光。另一个在发动机罩上面,在我与梅之间往返移动。它时而冲向挡风玻璃,将黑色微粒喷洒在玻璃上。然后,它又结合起来,从发动机罩上挪开,再次发动冲击。 查理高兴地大声说:“想要钻进来。我告诉你,它们没有办法。” 我没有他那么肯定。我注意到,集群每次冲击之前都会往后多退一点,增加助跑的距离。它很快又立在车头面罩上。如果它开始检查面罩,它就可能发现通风管的开口。到那时,一切都全完了。 梅正在彻底搜查两个座位之间的杂品储藏箱。她找到了一卷胶带和一盒装三明治的塑料带。她说:“我们可以用胶带封闭那些通风管……” 我摇了摇头。“没用,”我说,“它们是纳米微粒。它们的体积可以穿过薄膜。” “你是说,它们可以穿过这种塑料?” “可以绕过或者穿过微小的缝隙。你无法将它密封产实到它们不穿过的程度。” “这么说,我们就只有在这里坐等?” “大概是的。” “而且希望它们想不出办法来。” 我点了点头:“对。” 博比·伦贝克通道头戴式耳麦说:“风速开始增加。6节了。” 听他说话的口气是想鼓励我们,可是6节的速度离足以吹散集群的风力还差得很远。在挡风玻璃外面的集群轻松地围着汽车移动。 查理问:“杰克?我把玩具球弄丢了。它在什么地方?” 我转身看查理的汽车,第三个集群溜到前面的备胎腔,在那里转着圈,从汽车的毂盖上的孔里进进出出。 “检查一下你的轮踏盖,查理。”我说。 “嗯。”他听起来不高兴,而且是有理由的。如果集群开始全面了解汽车的情况,它可能会碰巧遇到一个可以进去的通道。他说:“我猜现在的问题是,它们的自动组织组件有多大,对吧?” “你说得对。”我说。 梅说:“直截了当地说吧。” 我作了解释。那些集群既没有领头的,也没有中心智能。它们的智能是单个微粒的总和。那些微粒自动组成集群,它们的自动组织倾向产生无法预测的结果。那些集群可能像现在这样,继续无所作为。它们也有可能偶然发现解决办法。或者,它们有可能开始以别的方式进行搜寻。 但是,它们还没有那样做。 我的衣服被汗水浸湿了。汗水从我的鼻子和下巴往下滴。我用手背擦了擦额头。我看了一眼梅。她也在冒汗。 里基问:“喂,杰克……” “说话。” “朱丽亚刚才打来电话。她已经出院了,而且——” “现在不说了,里基。” “她今天晚上到这里来。” “我们待会儿再说,里基。” “我还以为你想知道。” “妈的!”查理发起火来,“谁能让这个混蛋闭上嘴巴?我们忙着呢!” 博比·伦贝克说“现在的风力是8节。不,抱歉……7节。” 查理骂道:“妈的,这样等着真烦人。我这里的集群在什么地方?” “在汽车下面。我看不见它在干什么……不,等等……它从你身后来了,查理。好像在看你的尾灯。” “是他妈的汽车迷。”他说。“哼,让它去看吧。” 我正扭头看查理那里的集群,这时梅说“杰克,快看。” 在她那一侧后座玻璃外面的集群已经变了。这时,它几乎是银色的,浑身闪闪发光,状态相当稳定;在银色表面上,我看见了梅的头部和肩部的影子。那影子不很完整,她的眼睛和嘴巴略微有一点模糊,但基本上是精确的。 我眉头一皱。“它是镜子……” “不,”她说。“它不是。”她把脸从窗户那边转过来,对着我。那个银色表面上映出的她的图像并没有变。那个面孔依然看着车内,过了一两秒钟之后,那个图像一抖,叠化,重组,然后显示出她的后脑勺。 “这是什么意思?”梅问。 “我知道得比较清楚了,可是——” 在汽车发动机罩上的那个集群还是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只是它的表面上显示出我们两人并排坐在车里的图像,我们的样子显得非常害怕。那个图像也有些模糊。我这时明白了,那个集群并不是一面真正的镜子。集群自身通过单个微粒准确定位,形成了图像,这意味着—— “坏消息。”查理说。 “我知道,”我说,“它们正在创新。” “你的判断是什么,它是预设好的程序之一吗?” “基本上是的。我猜是模仿。” 梅摇着脑袋,不理解我的话。 “程序预设了某些策略,以便帮助去实现目标。那些策略模仿了真正掠食者的行为。所以,一个预设策略是保持在现有位置上,然后进行伏击。第二个是任意走动,直至遇到猎物,然后追击。第三个是利用所在环境中的某些东西,把自己伪装起来,于是就可以混合进去。第四个是效仿猎物的行为——模仿它。” 她问:“你觉得这是模仿?” “对,我看这是一种形式的模仿。” “它想让它自己看上去与我们相似?” “对。” “这是群体行为?它是自动进化的?” “是的。”我说。 “坏消息。”查理唉声叹气地说,“坏,很坏的消息。” 我坐在车里,开始感到愤怒。因为对我来说,那种镜像成像行为意味着我没有认识到纳米微粒的真正结构。我曾经了解到,集群带有一种反射光线的压力晶片。所以,集群在阳光下间或发出银色光线这一点并不使我感到惊讶。那种现象并不需要微粒产生复杂的定向行为。实际上,人们会觉得那样的银色波纹是一种随机效果,就像流量很大的公路会出现堵塞,然后又畅通无阻一样。那样的堵塞是由不同驾驶员随机形成的车速变化造戒的,但是其结果却影响了整条公路,同样的情形也出现在那些集群中。随机效应会像水波一样影响这个集群。这就是我们看到的情况。 但是,这种镜像成像行为却是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集群现在形成的图像是彩色的,而且保持得相当稳定。他们给我看的那种简单纳米微粒是不可能产生如此复杂的行为的。我对一个银色层形成全光谱持怀疑态度。从理论上讲,银色可以被精确地偏斜,产生七色光彩,但是那意味着非常复杂的运动。 更符合逻辑的看法是,那些微粒拥有另外的形成色彩的方式。而那也意味着,里基没有告诉我微粒的真实情况,里基再次对我撒了谎。所以我感到愤怒。 我已经得出结论,里基有问题,但是回想起来,问题在我,不在里基。即使在库房灾难出现之后,我还是没有认识到,集群的进化速度超过了我们对它们的认识。要在集群显示出新策略——把地面弄得湿滑,使猎物失去能力,然后进行袭击——时,我就应该意识到对手的力量。在对蚂蚁行为的研究中,那种行为被称为协作运输,那种现象是广为人知的。但是,就这些集群而言,它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近进化而成的行为。然而,我当时给吓坏了,没有认识到它的真正意义。现在,坐在这闷热的车里责怪里基是没有用处的,但是,我胆战心惊,疲惫不堪,思维也不清晰了。 “杰克。”梅用肘部轻轻地推了我一下,指着查理那辆车。 她的脸色使人觉得恐怖。 这时,在查理那辆车尾灯附近的那个集群变为一股黑流,高高地立在空中,接着钻进了车灯的红色塑料与金属结合的缝隙处。 我对着头戴式耳麦说:“喂,查理……我看它找到了进口。” “对。我看见了。他妈的!” 查理手忙脚乱地到后座上。微粒已经开始充斥汽车内部。形成一种了渐渐变黑的灰雾。查理咳嗽了一声。我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他的身体在车窗玻璃下面。他又开始咳嗽了。 “查理?” 他没有答应。但是,我听见他的咒骂声。 “查理,你最好下车。” “这些该死的家伙。” 这时,出现了一种怪异的响声,我一时弄不清那是什么声音。我转身看梅,她正用手按住头戴式耳麦。那是一种奇怪的、有节奏的刺耳声音。她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 “查理?” “我在——向这些小杂种喷药。看一看它们被淋湿之后会怎么样。” 梅问:“你在喷洒同位素?” 他没有回答。但是,他过了片刻出现在车窗玻璃后,用手里的温德克斯牌喷雾式玻璃洗涤剂四处喷洒。液体在玻璃上形成了条纹,慢慢地流淌。随着更多微粒钻进去,汽车内部的光线变得越来越暗。 我们很快就看不见他了。他的一只手从黑雾中伸出来,按在玻璃上,接着又消失了。他不停地咳嗽。一种干咳。 “查理,”我说,“冲吧。” “噢,妈的。有什么作用?” 博比·伦贝克说:“风力现在是10节,拼一把吧。” 10节的风力并不足以吹散集群,但总比没有风好一点。 “查理,听见没有?” 我们听见他从黑雾中传来的声音:“嗯,好……我在找——找不到——倒霉的车门把手,摸不着……这车门上他妈的把手在哪——”他一阵猛咳。 我的头戴式耳麦里传来实验室的声音,他们讲话的语速很快。里基说:“他在丰田车上。丰田车的门把手在什么位置?” 博比·伦贝克说:“我不知道,那不是我的车。” “是谁的车?文斯的?” 文斯说:“不,不是我的。是那个有眼病的家伙的车。” “谁?” “工程师。就是那个老是眨眼睛的家伙。” “大卫·布鲁克斯?” “对,是他。” 里基说:“伙计们,我们觉得那是大卫的车。” 我说:“这对我们没有任何——” 我停下来,因为梅这时用手往后指着我们这辆车的后座。在坐垫与靠背的缝隙处,微粒像黑烟一样咝咝地冒了出来。 我仔细一看,发现后面的车底板上有一块毯子。梅也看见了,飞身跃起,一头扑了上去。她跃起时踢到了我的头部,但是她抓起毯子,开始往缝隙中塞。我往后爬过去想帮她时,我的头戴式耳麦脱落下来,挂在了方向盘上。它被夹在了车里。我听到了从耳塞中传来的微弱声音。 “快,”梅说,“快。” 我的块头比她的大,后面的空间不够容纳我;我的身体靠在驾驶座的靠背上,手抓住毯子,帮她堵塞缝隙。 我模糊记得,丰田车的车门猛地开了,查理的一条腿从黑雾中伸了出来。他准备到外面来碰一碰运气。 我在帮助她堵塞缝隙时心里想,或许我们也该出去。毡子无济于事,只能起到延缓作用。我已经觉得微牲正在穿透自己的衣服;车内的黑雾浓度继续增大,空气越来越黑。我觉得全身皮肤布满了针刺感。 “梅,我们跑吧。” 她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把毯子往缝隙里塞。她很可能明白,我们出去是没有活路的。那些集群会紧追不舍,堵住我们的去路,让我们滑倒在地上。一旦我们倒下,它们就会将我们窒息。与它们对付其他人的方法一样。 车内的黑雾越来越浓。我开始咳嗽。在朦胧的黑暗中,我一直听到头戴式耳麦传来的微弱声音。我不知道耳麦在什么地方。梅的头戴式耳麦也脱落了,我觉得刚才看见它在前座上,但是现在光线太暗,已经看不见了。我的两眼火辣辣地痛。我不停地咳嗽。梅也在咳嗽。我不知道她是否还在塞毯子。在黑雾中,她只剩下一个影子了。 我挤了挤疼痛难忍的眼睛。我的喉咙堵塞得越来越厉害,我咳嗽时喉咙发干。我再次感到头晕目眩。我知道,我们可能再坚持一分钟时间,或许还到不了一分钟。我回头想看梅,但是却看不见她。我听到她咳嗽的声音。我挥舞着手,想驱散黑雾,以便看到她。那办法不奏效。我朝挡风玻璃方向挥舞了几下手,暂时看得清楚了一些, 尽管我不停地唼嗽,还是看见了远处的实验室,太阳仍然照射着。一切显得正常,我们在这里拼命咳嗽,外面却显得如此正常,平静;这使我怒火中烧。我不知道查理的情况。他不在我的正前方,事实上——我又挥舞了几下——我这时只见—— 沙坐飞舞。 终于起风了,沙尘飞舞。 开始刮风了。 “梅。”我咳下一声嗽,“梅。车门。” 我不知道她是否听见了我的话。她猛烈咳嗽。我把手伸向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想摸到门把手。我迷迷糊糊的,分不清东南西北。我继续咳嗽。我触摸到滚烫的金属,把它往下一压。 车门在我身边开了。热气袭人的沙漠空气扑面而来,吹得黑雾不停地旋转。大风真的刮起来了。 “梅。” 她正忍受着咳嗽的折磨。或许,她无法动弹,我猛地扑向旁边的副驾驶座位。我的肋骨砰的一声撞在换挡手柄上。这时,黑雾变得淡了一些,我看见了手柄,扳动一下,然后把门打开。车门被大风砰的一声关上,我朝前用力推,转动把手,又把它打开,用手握住,让它保持打开状态。 风吹进车里。 黑雾在几秒钟里散去。后座仍然是黑色的。我向前爬,从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出去,然后从外边打开后车门。她向我伸出一只手,我把她拉了出来。我们两人猛烈咳嗽,她的两腿一软,我把她的一只胳膊放在我肩上,搀扶着她到了车棚外面的沙漠上。 即使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回到实验大楼的。集群已经无踪无影,大风呼呼地刮着。梅的重量压在我肩上,她耷拉着身体,两条腿在沙地上拖曳。我没有力气。我受到了痉挛性咳嗽的折磨,不得不停下来。我呼吸困难,头晕目眩,方向不清。太阳的眩目强光产生出一种淡绿色调,我的眼前出现了斑点。梅有气无力地咳嗽着,呼吸微弱。我觉得她支撑不下去了。我艰难地走着,一步一步地向前挪。 实验大楼的门总算出现在我眼前,我打开它。我把梅拖进了光线黑暗的前厅,在玻璃气压过渡舱的另外一侧,里基和博比·伦贝克正在那里等候。他们鼓励我们,但是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我的头戴式耳麦在车里。 气压过渡舱吱的一声打开,我扶着梅进去。她挣扎着站起来,接着又弯着腰咳嗽。我朝外边移动一步。气压过渡舱里送来的风把她身上吹得干干净净。我靠在墙上,上气不接下气,头晕目眩。 我心里想,我以前做过这样的事吗? 我看了一下手表。这时离我逃过上一次袭击只有3个小时。我蹲下来,把手放在膝盖上。我看着地面,等气压过渡舱空出来。我瞟了一眼里基和博比。他们指着他们的耳朵高声说着。我摇了摇头。 难道他们看不见我没有戴耳麦? 我问:“查理在哪里?” 他们回答了,可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他逃出来了吗?查理在哪里?” 电子器件发出的嘎吱声使我畏缩了一下,内部通话系统传出里基的声音:“——没有什么办法。” “他在哪里?”我问,“他逃出来了吗?” “没有。” “他在哪里?” “在汽车里,”里基说,“他根本就没有下车。难道你不知道?” “我当时忙着,”我说。“这么说,他还在那里?” “嗯。” “他死了?” “不,不,他还活着。” 我仍然呼吸困难,仍然头晕目眩。“什么?” 根据监视器上显示的情况难以判断,但是他看上去还还活着。 “那么,你们这帮家伙干吗不去救他?” 里基的声音镇定:“我们不能,杰克。我们照顾梅。” “这里的人可以去。” “我们没有别的人。” “我没法去,”我说,“我这样子没法去。” “当然没法,”里基以安慰的口吻说。那是殡仪馆雇员的声音。“所有这一切肯定使你深感震惊,杰克,你所遭受的一切——” “只……告诉我……谁去救他,里基?” “我跟你直说吧,”里基说,“找觉得没有任何意义。他出现了惊厥,非常严重的惊厥。我觉得他已经没有多少希望了。” 我问:“没有人去?” 博比扶着梅出了气压过渡舱进了走廊。里基站在那里,透过玻璃看着我 “该你了,杰克。快进来吧。” 我没有动。我靠着墙壁站着。我说:“得有人去救他。” “现在不行。风力不稳定,杰克。它在任何时候都可能减弱。” “可他还活着。” “活不了多久。” “得有人去救他。”我说。 “杰克,你我都明白我们面对的东西。”里基说。他这时用理性的声音说,镇定而有逻辑性。“我们损失惨重。我们再也不能让任何人去冒险。等到有人到了查理身边时,他可能死了。他现在就可能已经死了。来吧,走进气压过渡舱来。” 我估计我的身体状态,我的呼吸,我的胸部,我的疲惫程度。我现在无法回去。在现在这种状态下是不行的。 于是,我进了气压过渡舱。 送风机轰鸣着,吹平了我的头发,吹得我的衣服呼呼飘动,把衣服和皮肤上的黑色微粒清除干净。我的视力几乎立刻提高了。我觉得呼吸也容易一些了。这时,风开始朝上吹。我伸出手去,看着它从黑色变为灰色,接着又变为正常的肉色。 这时,大风从侧面吹来。我深吸了一口气。皮肤上的针刺感不再那么疼痛了。要么我觉得它减轻了,要么它们被大风吹走了。我的头脑清醒了一些。我又深吸了一口气。我的感觉并不好,但比刚才缓解了一些。 玻璃门开了。里基伸出了双手:“杰克。感谢上帝,你安全了。” 我没有理睬他。我转过身体,重新走进气压过渡舱。 “杰克……” 玻璃门吱的一声关闭,当的一声锁上。 “我不能让他在那里。”我说。 “你要干什么,你搬不动他,他个头那么大。你要干什么?” “我不知道。可我不能把他留在外面,里基。” 于是,我又回到了大楼外。 当然,我正好干了里基想要我做的事情——正好干了他期望我做的事情——但是,我当时并未意识到这一点。而且,即使有人告诉我这一点,我也不会认为里基有那样复杂的心计。里基待人接物的方式相当直接。但是,这次他算计了我。 第6天 下午4点22分 风轻快地吹着。没有看到集群的踪迹,我顺利地穿过停车棚。我没有头戴式耳麦,所以没有听到里基的评论。 丰田车的后面开着。我生现查理仰面朝天躺着,身体一动不动。我过了一阵才看出他仍在呼吸,但已气息奄奄。我吃力地扶他坐起来。他看着我,目光呆痴。他的嘴唇发紫,皮肤呈土灰色。眼泪顺苦脸庞流下。他的嘴巴动了一下。 “别说话,”我说,“节省体力。”我嘴里嘟哝着,把他拖到座位边上,移到门口,让他的双腿转过来,这样他就可以面朝车外了。查理块头很大,身高6英尺,至少比我重20磅。我知道,我无甚扛着他回到大楼去。但是,我在丰田车后座的背后发现了越野摩托车的宽轮胎。那东西可以利用。 “查理,你能听见我的话吗?” 他点了一下头,那动作几乎无法察觉。 “你能站起来吗了?” 没有回答,没有反应。他没有看我,两眼直愣愣地向着前方。 “查理,”我说,“你觉得你能站起来吗?” 他再次点了一下头,然后挺直身体。从座位上滑下来,站到地上。他开始站立不稳,两腿颤抖,接着便瘫倒在我身上,一把抓住我才没有倒下。我在他的重压下矮了一截。 “好的,查理……”我把他挪回车前,让他坐在车踏板上。“就在这里别动,好吧?” 我松开手,他保持了坐姿。他仍旧向着前方,两眼无神。 “我很快就回来。” 我绕到那辆陆上巡洋舰的后面,打开行李箱。里面有一辆越野摩托车,好的——那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越野摩托车。它装在厚实的聚酯塑料膜袋子中。而且,它使用之后是被擦洗干净的。我心里想,那是大卫的做法。他总是非常整洁,总是有条有理。 我把摩托车卸下来,放在地上。点火器孔里没有钥匙。我走到丰田车前面,打开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前面的座位非常干净,东西摆放整齐。车里的仪表板上有一个吸杯垫、一个摆放手机的架子以及一个用小钩挂起来的头戴式电话。我打开贮藏柜,里边的物品也摆放得整整齐齐。车辆登记文件放在信封中,上面是一个分为小格的塑料盘,摆放着润唇膏、舒洁牌面纸、邦迪创可贴。没有钥匙。后来,我注意到在两个座位之间有一个激光唱片架子,架子下面是一个上了锁的小箱子。箱子上有一个与点火器类似的锁孔,它可能是用点火器钥匙开启的。 我砰的一声关上门,听到了里边有某种金属物件啪嗒响了一声,那可能是把小钥匙。像一把越野摩托车钥匙。反正是某种金属制成的东西。 大卫的钥匙在哪里呢?我怀疑在大卫到来时文斯是否把他的钥匙全拿走了,就像他收走我的钥匙一样。如果是那样,摩托车钥匙就在实验室里。那对我没有什么帮助。 我望着实验大楼,不知是否应该回去拿钥匙。就在这时,我注意到风力减弱了。贴着地面仍有一层流动的沙土,但是它的速度不象刚才那么快了。 我心里想,太好了。这就是我现在需要的。 我觉得情况紧急,决定不再寻找钥匙,放弃使3那辆越野摩托车的想法。库房里或许有什么东西我可以利用,以便把查理运回实验大楼。我并不记得具体的东西,但还是决定进停车棚里去看一看。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听到一种砰砰的响声。原来是房间的另一扇门被大风吹得——开一闭,砰砰响蔚。洛西的遗体就在门口,随着那扇门的开关,时明时喑。她的皮肤上蒙着一层乳白色的东西,与那只兔笑尸体上的完全相同。但是,我没有走近仔细查看。我很快地搜寻了那些货架,打开储藏柜,看了看堆放起来的箱子后面。我找到一辆装着小轮子的木制家具手推车。但是,它在沙漠中根本无法使用。 我回到波纹瓦顶的停车棚内,快步走向那辆丰田车。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扛着查理走回实验大楼去。如果他能够走路,我可以搀扶他。我心里西,他现在或许感觉好一点了。或许,他体力也好一些了。 但是,我看了一眼他的面部,知道情况并非如匆他反而更虚弱了。 “糟糕,查理,我怎么把你弄回去呢?” 他没有回答。 “我扛不动你。大卫没有把钥匙留在车上,我们的运气不好——” 我停下话头。 假如大卫忘记带车钥匙他会怎么办?他是工程师,可能会想到那样的意外情况。即使那样的情况不大可能出现,大卫也绝不会使他自己处于没有准备的境地。他不会去拦车向别人借用拖车挂钩的。不,他不会的。 大卫会藏一把钥匙。很可能就藏在某个磁铁钥匙盒子里。我正准备躺下去看车底盘,这时我想起大卫是绝对不会弄脏衣服去找钥匙的。他会藏得很好,藏在方便拿到的地曲。 想到这一点,我伸手去摸前保险杠的内侧。没有东西。我走到后保险杠前,同样摸了一遍。没有东西。我摸索了汽车两侧的脚踏板,没有东西。既没有磁铁盒子,也没有钥匙。我不相信,于是蹲下查看汽车的底盘,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我的手指没有摸到的扣件或装置。 不,没有。我没有摸到钥匙。 我摇了摇头,觉得无计可施。隐藏的地方必须是钢制的,才能吸住磁铁盒子。它还需要受到保护,不被化学元素侵蚀。因为这个原因,几乎每个人都把钥匙藏在保险杠的内侧。 大卫没有那样做 他可能把钥匙藏在别的什么地方呢? 我再次围着汽车走了一圈,观察汽车光滑的金属线条。我摸了了一遍车前隔栅的开口,接着摸了一遍车尾安装车牌的凹陷处。 没有钥匙。 我开始冒汗了。那并不仅仅固为紧张:这时我已经明确感觉剑风力在减弱。我回到查理身边,他仍旧坐在脚踏板上。 “怎么样,查理?” 他没有答话,只是微微耸了一了肩。我取下他的头戴式耳麦,戴在自己头上。我听到静电声和轻声说话声。那像是里基和博比的,像是在争吵。我把话筒拉到嘴膳边说:“伙计们,和我通话。” 停顿一下。博比惊异地问:“杰克?” “对……” “杰克你不能待在那里。在刚才几分钟里,风力一直在减弱,现在只有10节了。” “好的……” “杰克你得回来才行。” “我现在还不能。” “风力在7节以下时,集群就可能行动了。” “好的……” 里基问:““好的’是什么意思?听着,杰克,你到底进不进来?” “我扛不动查理。” “你刚才出去时我就知道这一点。” “嗯,嗯。” “杰克。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听见停车棚角落的摄像头吱的响了一声。我从车顶看过去,发现镜头旋转着,对准了我。丰田车的车身庞大,几乎挡住了我看摄像头的视线。安装在车顶上的滑雪用具支架增加了整个车子的高度。我心里有点感到疑惑,为什么大卫安装了滑雪用具支架,他是不滑雪的,他一直讨厌寒冷。那架子一定是作为标准配置和汽车一起出售的—— 我咒骂了一句。这非常明显。 只有一个位置我还没有检查到。我跳上脚踏板,检查车顶。我用手摸了摸滑雪用具支架,然后是车顶上的平行固定架。我的指头触摸到贴在黑色固定架上的黑色胶带。我扯下胶带,看见了一把银色钥匙。 “杰克?风力降为9节了。” “好的。” 我跳下来,爬进驾驶座。我把钥匙插进锁孔一拧,盒子打开了。我在里面发现了一把小的黄色钥匙。 “杰克?你在干什么?” 我急忙冲到汽车的后面,把黄色钥匙插进点火器。我骑在摩托车托车上,开始发动。摩托车在波纹瓦搭建的停车棚里大声轰鸣。 “杰克?” 我推着摩托车托车,来到汽车侧面查理坐的地方。接着出现了一个麻烦的问题:摩托车没有支架。我尽量靠近查理,设法帮助他坐到后座上去,同时我又得得使自己坐在摩托车上,以便使车保持直立状志。值得庆幸的是,他看来明白我的意图,我帮他坐到车上,然后告诉他伸手抱着我。 博比·伦贝克说:“杰克,它们来了。” “在什么地方?” “南面。正在朝你们移动。” “知道了。” 我开大油门,关上丰田车的后门。我使摩托车保持在原来的位置。 “杰克?” 里基说:“他怎么搞的?他知道有多么危险的。” 博比说:“我知道。” “他还坐在那里。” 查理的双手抱着我的腰,头靠在我的肩上。我可以听到他粗声粗气的呼吸;我说:“抱紧哦,查理。”他点了点头。 里基问:“杰克,你们住磨蹭什么?” 这时,查理凑在我耳边说,那声音比耳语略高点:“真他妈的白痴。” “对。”我点头。我等待着。我这时可以看到集群绕过实验大楼。它们这一次的数量已经是九个了,排成了v字形,径直向我们扑来,那是它们自己的集群行为。 我心里想,九个集群。很快就会出现30个,200个…… 博比问:“杰克,你看见它们没有?” “看见了。”我肯定看见了。 而且,它们也肯定和刚才不同了。它们的密度更大,形成的纵队更密集,体积更大了。那些集群的重量不再是3磅了。我估计,它们接近10到20磅。甚至可能会超过那个数。可能有30磅,它们现在有了实在的重量,实在的质量。 我等待着。我在原地等待着。我的脑海里出现一个超脱的想法:它们到了我的面前时会采取什么群的阵形呢?它们会包围我吗?它们中的一部分会退后等待吗?它们会如何理解发出轰轰响声的摩托车呢? 什么也没有——它们径直扑过来,将v字形变成一条横线,然后变成一个倒立的v字形。我可以听到低沉的嗡嗡颤动声。这样多的集群一起行动,那声音大了许多。 那些旋动而来的行列离我20码,然后足10码。是因为它们这时能以更快的速度运动呢,还是我自己的想像呢?我等它们几乎要压到我身上来时突然转动油门,摩托车猛地冲了出去。我钻进领头的集群,进入黑暗中,然后出来,接着开大油门向配电房大门奔去,在沙漠中一路跳动,不敢回头去看。那是一阵飞车狂飙,用了几分钟时间。到了配电房后,我扔下摩托车,扶着查理,蹒跚两三步到了门口。 那些集群离我们还有50码远,我转动门把手拉开门,把一条腿伸进门缝,用腿撞开了门。我在撞门时失去了平衡,查理和我差不多是摔进大门,倒在混凝土地上的。门转着关回去,重重地击在我留在门外的腿上。我觉得踝关节疼得钻心——更糟糕的是,门还是开着的,被我的腿挡住了。我透过开启的门缝,看见匆匆赶来的集群。 我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把查理的沉重身体拽了进来。门关上了,但我知道它是一扇防火门,并不是密封的。纳米微粒可以直接进来。我得让我们两人进入气压过渡舱。我们只有等到第一道玻璃门关上之后才会安全。 我嘴里嘟哝着,汗流浃背,把查理拖入气压过渡舱。我让他坐在地上,靠在侧面的送风机上。那使他的腿放在了玻璃门之内。因为气压过渡舱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我退一步,站在外面。我等着玻璃门关闭。 但是,门没有动。 我查看墙壁上有没有什么按钮,但是什么也没有看见。气压过渡舱内的灯亮着,没有停电。但是,它却没有关闭。 与此同时,我心里明白,集群正在靠近。 博比·伦贝克和梅跑进了气压过渡舱对面的房间。我看见他们走过了第二道玻璃门。他们挥手示意,看来是要我回到气压过渡舱里边去。但是,那是不行的,我对着头戴式耳麦说“我以为一次只能进一个人。” 他们没有头戴式耳麦,听不见我的声音。他们拼命地挥手示意:进来!进来! 我疑虑地伸出两根手指 他们摇着头,他们看来是说,我不明白他们的意思。 我看见纳米微粒开始从脚下涌入,就像一条黑色溪流。它们是从防火门边沿进来的。我现在只有5到10秒钟时间。 我重新跨入气压过渡舱。博比和梅不停地点头表示赞同。但是,门没有关闭,他们这时做出了另外的手势——举起来。 “你们要我把古理举起来?” 他们是这个意思。我摇了摇头。查理瘫坐着,就像一个堆放在地上的重物。我回头看了一眼前厅,那里正在被黑色微粒侵染,室内已经开始形成一种灰色烟雾。那种灰色烟雾也正在漫入气压过渡舱。我觉得皮肤上开始出现针刺感。 我望着对面玻璃之外的博比和梅,他们能够看到我这边的情况,知道只剩了几秒钟时间了。他们再次示意把查理举起来。我俯身,把手伸放在他的腋下。我想把他拉起来,但他却纹丝不动。 “查理,看在上帝的分上,帮一把吧。”我呻吟着,又试了一次。查理踢了几下腿,用手支撑着,我拉着他离开了原地。接着,他又滑倒下去。 “查理,来吧,再来一次……”我用尽全身力气,他这次帮了大忙,我让他收回两腿,拼命一拉,终下让他站起来。我没有松开放在他腋下的手,我们那姿势就像一对紧紧相拥的情人。查理呼哧呼哧地喘息。我回头看了一眼玻璃门。 门没有关闭。 气压过渡舱里的空气越来越黑。我望着梅和博比,他们神情焦急,伸出两个指头,冲着我挥动。我不知道他们的意思。“对,我们是两个人……”那倒霉的门究竟怎么啦?后来,梅弯下腰,非常夸张地用两只手的两个指头分别指着她的两只鞋子,我看见了她的口型:“两只鞋子。”她然后指着查理。 “对啊,对,我们有两双鞋。他穿着两只鞋。” 梅摇着头。 她伸出了四个手指头。 “四只鞋?” 针刺感使我觉得难受,脑袋也更不灵了。我觉得自己又又神智不清了。我觉得思维缓慢。她是什么意思,是四只鞋子吗。 气压过渡舱里的空气开始变黑,要看清梅和博比越来越困难了。他们用动作和手势表达别的什么东西,可是我看不懂。我开始觉得他们离我越来越远,变得越来越小。我没有力气,没有人帮助。 两只鞋子,四只鞋子。 这时我突然明白了,我转向查理,靠近他说:“用手搂着我的脖子。”他伸出手来,我抓住他的两腿,将他举了起来。 门立刻吱的一声关闭。 我心里说,这下好了。 送风机开始了工作,大风吹在我们身上。气压过渡舱里的空气很快就干净了。我吃力地抱着查理,直到我看见第一道门锁开了,门滑向一侧。梅和博比冲进了气压过渡舱。 我瘫倒在地。查理压在我的身上。我觉得是博比把查理从我身上拉开的,我并不肯定。从那一刻起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第6天 下午6点18分 我在宿舍中自己的床上醒来。空气净化机轰鸣着,在房间里就像身在机场。我视线模糊,蹒跚着走向房门。房门是锁着的。 我用力地敲了一阵,没人答应,甚至高声叫喊也不行,我走到摆放在桌子上的工作站前,打开计算机。出现了一份菜单,我想找到某种内部通话系统。我在界面上浏览了一阵,没有发现相关信息。我肯定触动了什么东西,因为屏幕上开启了一个窗口,里基出现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我。他说:“这么说,你醒了。感觉如何?” “打开那该死的门。” “你的房门是锁上的?” “打开,该死。” “那只是为了保护你呀。” “里基,”我说,“打开那该死的房门。” “我已经开了。门是开着的,杰克。” 我走到门口。他说的没错,房门立刻开了。我看了一眼碰锁。那里有一个增添的门栓,一种遥控锁装置。我得记住用胶带把它粘住。 里基在屏幕上说:“你可能想冲个澡吧。” “对,我想。为什么空气净化机的声音这么大?” “我们把你房间里的通风系统开到了最大限度,”里基说,“以防还有剩余的微粒。” 我翻了翻我的包里,想找自己的衣服。“浴室在哪里?” “你要人帮忙吗?” “不,我不需要帮忙。告诉我该死的浴室在哪里。” “你听起来不高兴。” “去你的,里基。” 冲澡对我大有帮助。我在里面站了大约2分钟,让热气腾腾的水冲刺我疼痛的躯体。我身上看来有多处淤血——腿部,大腿——但是,我记不清楚是怎样受伤的。 我出了浴室,发现里基正坐在凳子上。“杰克,我非常担心。” “查理怎么样?” “他看起来不错,在睡觉,” “你也锁上了他的房间?” “杰克,我知道你经受了磨难,我想要你知道,我们都非常感谢你所作的努力。我的意思是,公司深表感谢,而且——” “去他妈的公司。” “杰克我理解你冒火的原因。” “少说废话,里基。根本役有人来帮我。你没有帮,这里的其他人也没有帮。” “我可以肯定,你有那样的感觉……” “事实就是如此,里基。没有帮忙就是没有帮忙。” “杰克,杰克,求你了。我想要告诉你,我对发生的一切深表遗憾,我很难过。我真的很难过。假如可以从头再来,相信我,我会去改变那种局面的。” “我不相信你,里基。” 他得意地微微一笑:“我希望将来那会改变。” “不会的。” “你知道,我一直看重我们之间的友谊,杰克。它一直是我觉得最重要的东西,” 我两眼看着他。里基刚才根本没有听我的话。 他的脸上挂着那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傻笑。我心里暗自思忖,他是否吸了毒?他的行为真的怪涎异常。 “好吧,不管你怎样说吧。”他吸了一口气,换了话题,“朱丽亚要出院了,那是好消息。她应该在今天黄昏到达这里。” “嗯,嗯。她为什么要来?” “怎么说呢,她肯定是担心失控的集群。” “她有多担心?”我问,“本来可以在几周以前消灭些集群的,那时才刚刚出现进化模式。可是却没有那样做。” “对。说得对。问题在于,那时没有人真的知道——” “我从为他们知道。” “哦,不。”他做出了一副被冤枉的样子,显得有些生气。但是,我已经厌倦了他玩的这一套把戏。 “里基,”我说,“我来这里时,直升飞机上还有几个公共关系部门的家伙。是谁告诉他们,这里出现了公共关系方面的问题?” “我不知道什么公共关系部门的家伙。” “有人告诉他们,不要下直升飞机,这里有危险。” 他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双手一扬,走出浴室。 “我不知道!”里基在我身后高声辩解。“我发誓我一点也不知道!” 半小时以后,里基拿来了我要找的那些编码,作为一种和解的表示。那些编码不多,总共只有一页。 “对此表示抱歉,”他说,“我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的。几天以前,洛西卸载了整个子目录,以便对其中的一个部分进行修改。我猜,她忘了把它装回去。这就是它不在主目录上的原因。” “嗯,嗯。”我浏览了那一页。“她改动的是什么地方?” 里基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其中的一个文件吧。” /*mopstat-do*/ exec(move{?ij(cx1,cy1,cz1))}/*init*/ {aij(x1,y1,z1)}/*state*/ {alkl(x1,y1,z1)(x2,y2,z2)}/*track*/ push{z(i)}/*store*/ react/*refstate*/ b1{(dx(i,j,k)}{(ce(cj,hj)} b2{(fx(a,q)} ce{z(q)}/*store*/ intent/*refintent*/ bijk{(dx(i,j,k)}{(ce(cj,hj)} bx{(fx(a,q)} load{z(i)}/*store*/ exec(move{?ij(cx1,cy1,cz1)}) exec(pre{?ij(hx1,hy1。hz1)}) exec(post{?ij(hx1。hy1,hz1)}) push{aij(x1,y1,z1)} {aikl(x1,y1,z1)move(x2,y2,z2)}/ *track*/ {o,1,o,01} “里基。”我说,“这组编码几乎与原来的一样。” “对呀,我也这样认为。变化很小。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大的问题。”他耸了耸肩,“我的意思是,在我们失去对集群的控制以后,我觉得精确编码好像就与它没有什么关系了。反正是无法改变它的。” “嗯,你们是怎样失控的?在这组编码中没有进化规则系统。” 他两手一摊,“杰克,”他说,“假如我们知道失控的原因,我们就知道了一切。我们就不会遇到这样一团糟的局面了。” “但是,他们要我来这里检查我的团队当初编写的程序出现的问题,里基。他们告诉我,那些智能体失去了它们寻找的目标。” “我认为,摆脱无线电控制就是失去寻找的目标。” “可是编码没有改变。” “对呀,没人真的关心编码本身的问题,杰克。问题出在编码引起的麻烦上。问题出在编码产生的行为上,那才是我们要你来帮助解决的问题。因为我的意思是,那的确是你弄的编码,对吧?” “对,但它是你们的集群。” “完全正确,杰克。” 他以他那种自我贬低的方式耸了耸肩,然后离开了房间。 我看着这张纸,心里感到疑惑,他为什么要打印出来给我看呢?这意味着,我不能查看电子文件。或许,里基还在掩盖别的问题。或许,编码实际上已被改动了,但是他不让我看。或许—— 我心里想,让它见鬼去吧!我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无论怎样解决这个问题,它都和计算机程序无关烈了。这一点是清楚的。 梅正在生物实验室里,两眼盯若监视器,一手托着下巴。我问:“你感觉没事儿吧?” “没事儿。”她笑了,“你呢?” “只是很疲倦。我又开始头疼了。” “我也头疼。不过,我觉得我的是来自这个噬菌体。”她指着监视器屏幕。下面有一个病毒的电子显微镜扫描黑白图像。那个噬菌体看上去像是一枚迫击炮掸——头部呈鳞茎状圆形,拖着一条细一点的尾巴。 我问:“那就是你刚才说的那种新的突变体吗?” “对。我已经把一个发酵罐卸下来了。现在的生产能力仅为百分之六十。我想,它的影响不会太大。” “你怎样处理那个卸下来的发酵罐呢?” “我在测试抗菌反应物,”她说,“我这里的数量有限。我们的设备其实不是用难分析污染物的。程式只是要求将有问题的发酵罐卸下来进行擦洗。” “你为什么还没有那样做?” “我最后可能会那样做。不过,这是一种新的突变体,我觉得最好看一看能不能找到新的反作用剂。因为他们在将来的生产中需要它。我的意思是,那种细菌将会回来。” “你是说,它会重新出现,再次进化?” “对。或许,毒性有所不同,但基本是一样的。” 我点了点头。 我从遗传演算法——那些专门设计来模仿进化的程序——中了解了相关情况。太多数人认为,进化是一种一次性过程,一种偶发事件的混合。假如植物没有开始制造氧气,动物生命就不可能进化出来。假如小行星没有消灭恐龙,哺乳动物就不会在地球上占主导地位。假如某种鱼类没有到陆地上来,动物会仍旧生活在水中。诸如此类的例子不胜枚举。 所有这些都是对的,但是进化还有另外一个方面。某些形式和某些生命方式一直在反复出现。例如,寄生现象——一种生物依赖另一种生物来生存——就在进化过程中独立进化了许多次。寄生现象是生命形式互相作用的一种可靠方式;而且,它一直在反复出现。 遗传程序也出现了类似现象。它们往往形成某些经过考验,被证明是良好的解决方法。程序编制员从适应性方面的峰值来讨论它,他们能够将它建为三维假色彩山脉的模型。但是,进化事实上也有其稳定的一面。 可以肯定的点是,任何大量的高温细菌液体培养基都很可能彼病毒污染;假如那种病毒不能感染某种细菌,它将会变异出一种可以感染那种细菌的病毒来。如果将白糖长期放在厨房的操作台上,就会发现蚂蚁;与之类似,病毒肯定会变异出新的种类来。 人类研究进化的时间已经长达150余年,我们对它的了解之少真是出人意料。适者生存的陈旧观念早就过时了,那些观念过于简单化。19世纪的思想家们将进化视为“腥牙血爪的自然”,看到的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他们没有考虑到,弱小动物必然会变得强大,必然会以某种方式进行反击。那实际上是弱小动物的一贯行为方式。 新理念强调不断进化的形式之间的互动作用。有的人将进化比作军备竞赛;他们藉此来表示一种不断升级的互动作用。一种受到害虫侵袭的植物在其叶子中进化出杀虫剂。那种害虫又出现进化,以便形成对那种杀虫剂的抗药性,结果那种植物又进化出力量更强的杀虫剂。这样的情形会不断出现。 有的人将这种模式视为协同进化;协同连化中,两种或两种以上的生命同时进化,以便互相适应。例如,一种受到蚂蚁攻击的植物出现进化,以便适应蚂蚁,甚至在叶面上专门为蚂蚁提供食物。作为回报,居住在叶面上的蚂蚁保护植物,刺痛那些试图来吃叶子的动物。不用多久,那种植物或蚂蚁离开对方都无法生存下去。 这个模式非常重要,许多人认为它是进化的核心。寄生现象和共生现象是进化性变化的真正基础。这两种过程处在所有进化的核心位置上,从进化之初便已存在。林恩·马尔戈利斯展示了细菌最初通过吞噬其他细菌来形成细胞核的情况,因而一举成名。 到了21世纪,人们已经清楚地认识到,协同进化并不局限于某种孤立的旋转舞蹈中受到伤害的动物。存在着涉及3种、10种或者n种——在那种情况下,n可以是任何数字——生命形式的协同进化模式。一块玉米地里生长着多种植物,受到了多种害虫侵袭,于是进化出许多保护方式。植物与野草竞争;一些害虫与其他种类的害虫竞争;更大的动物吃掉那些植物和害虫。这种复杂互动的结果总是处于变动之中,总是处于进化过程之中。 而且,它从根本上讲是无法预测的。 那就是我后来对里基感到愤怒的原因。 他当初发现他无法控制集群时,就应该知道集群带来的危险。袖手旁观,听任它们自行进化的做法简直就是发疯。里基是聪明人,他了解遗传演算法;他知道程序编制领域中目前趋势的生物学背景。 他知道自体构成是不可避免的。 他知道群体行为是无法预测的。 他知道进化涉及与n种生命形式的互相作用。 他知道所有过一切,但是却自行其是。 要么是他,要么是朱丽亚自行其是。 我查看了查利的情况,他仍然四肢分开,在他的房间里睡觉。博比·伦贝克走过来。 “他睡了多久了?” “你们回来之后他就睡下了。有三四个小时了吧。” “你觉得我们应该叫醒他,检查一下他的情况吗?” “不,让他睡吧。我们晚饭后再检查。” “什么时候吃晚饭?” “半个小时以后。”博比·伦贝克笑着说。“我正在做饭。” 这使我想起应该在晚饭时给家里打电话,于是我走进自己的房间,拨了电话。 埃伦接的电话。“喂,谁?”她听起来像是受到了干扰。我听到旁边阿曼达在哭,埃里克在高声叫着尼科尔。埃伦说:“尼科尔,不要那样对待你弟弟!” 我说:“嗨,埃伦。” “哦,感谢上帝,”她说,“你必须跟你女儿说说。” “怎么回事?” “等一等。尼科尔,是你父亲,”我知道她正在把话筒递给尼科尔。 停了一下,接着传来:“嗨,爸爸。” “怎么回事,尼克?” “没有什么。埃里克在淘气。”她一板一眼地说。 “尼克,我想知道你对弟弟做了些什么?” “爸爸。”她把声音降低到耳语。我知道她正用手捂着话筒。“埃伦姑妈不太好” “我听到了。”从背景中传来埃伦的声音。还好,至少小女儿这时停止了哭泣;她已经被人抱了起来。 “尼科尔,”我说,“你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我指望我不在家时你帮我料理一下。” “我是那样做的,爸爸。可他是一个淘气鬼。” 一个声音从背景中传来:“我不是!你才是,臭狗屎!” “爸爸,你看看我有多难。” 埃里克说:“你这是在瞎编。” 我看了一眼面前的监视器。已显示着室外沙漠的景象,从所有安全摄像头传来了循环画面。一个画面上是我用过的越野摩托车,它倒放在配电房门口附近,另一个画面显示了库房,它的门时开时关,显露出躺在里面的洛西的尸体的轮廓。今天死了两个人。我是死里逃生。此时此刻,家庭——它昨天还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已显得遥远,显得微不足道了。 “事情非常简单,爸爸。”尼科尔用非常心平气和的成年人口气说,“我和埃伦从商店回来,我买了一件很漂亮的上衣,是演出穿的。埃里克冲进我的房间,把我所有的书踢了一地。于是,我要他把书收好。他拒绝了,而且用脏话骂我,所以我踢了一下他的屁股,并不厉害,我拿了他的‘美国大兵’玩具,然后藏了起来。事情就是这样。” 我问:“你拿了他的‘美国大兵’?” “美国大兵”是埃里克最重要的财产。他和“美国大兵”谈话,把“美国大兵”放在枕头上一起睡觉。 “他可以拿回去,”她说,“但是要把我的书收抬好才行。” “尼克……” “爸爸,他用脏话骂我。” “把‘美国大是’还给他。” 屏幕上循环对现从各个摄像头传来的画面。一个画面在屏幕上停留一两秒钟时间。我等着库房的画面再次出现。那个画面使我有一种难受的感觉。有某种东西使我觉得有问题。 “爸爸,这是在侮辱人。” “尼克,你不是他母亲——” “哦,对呀,她在家里可能待了有5秒钟。” “她刚才在家里?妈妈刚才在家里吗?” “不过,我觉得惊讶的是,她得离开。她要去赶飞机。” “嗯,嗯。尼科尔,你应该听埃伦——” “爸爸,我刚才跟你说她——” 因为在我回家以前由她负责,所以,如果她要你做什么,你就应该去做什么。” “爸爸,我觉得这没有道理。”她的口气听起来像是陪审团成员在发言。 “好吧,宝贝,就这样吧。” “可我的问题——” “尼科尔,就这样吧。等我回来再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大概明天吧。” “好吧。” “好的。我们互相理解啦?” “是的,爸爸,我在这里很可能精神就蕞崩溃了……” “那样的话,我许诺回去后就到精神病院去看你。” “太可笑了。” “让埃里克听电话。” 我和埃里克简短地谈了一下,埃里克几次对我说那不公平。我要他把尼科尔的书放回原处。他说,他没有把它们碰翻,那是意外情况。我说反正得把它们放回原处。然后,我和埃伦说了几句。我尽量鼓励她。 在谈话过程中,安全系统摄像头有时再次显示库房外面的画面。于是,我又看到了库房门,看到了库房外面的情况。从这个仰角上看,库房稍微高过地面;从库房门到地面有四级木质楼梯。但是,它看上去一切正常,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使我觉得有问题。 后来,我明白了。 大卫的遗体不见了!它不在画面之内! 今天早些时候,我曾经看见遗体滑出库房门,然后从视野中消失了,所以它应该躺在库房门外。考虑到那里是斜坡,它可能从门口滚下去几码,但距离不可能太远。 没有看见遗体。 但是,或许我记错了。或许那里有丛林狼。但是,这时摄像头传来的画面已经变了。我得坐在这里等待它再次出现。我决定不等了。如果大卫的遗体不见了,我现在也无能为力。 尢约7点,我们在宿舍区的小厨房里坐下来用晚餐。博比端来几盘配有番茄酱和各种蔬菜的意式小方饺。我长期身为居家爸爸,一眼就看出来他用的是什么品牌的冷冻食品。“我真的觉得康塔丁纳牌的意式小方饺质量好些。” 博比耸了耸肩:“我看了—下冰箱,我到了这一种。” 我的饥饿感使我觉得惊讶,我把盘子里的东西一扫而光。 “不可能饿得这么厉害吧。”博比说。 梅像往常一样,用餐时一言不发。坐在她旁边的文斯大声咀嚼着。里基坐在桌子另一端,和我的距离最远,两眼看着食品,目光没有和我对视。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关系。没有人愿意谈到洛西和大卫,但是餐桌旁边的两个空位却特别醒目。 博比问我:“这么说,你今天晚上要出去?” “对。”我说,“什么时间天黑下来?” “日落时间应该是在7点20分左右。”博比回答说。他打开了安裴在墙壁上的一台监视器,“我会告诉你确切时间。” “我们可以在天黑3小时以后出去。在10点以后的某个时候。” 博比我:“你认为你们可以找到集群?” “应该可以。查理对着一个集群喷洒了许多同位素。” “那样做的结果是,我在黑暗中发光。”查理笑着说,走进房间坐下。 大家热情地问候他。无论如何,餐桌旁边增加一个人,感觉总要好一些。我问他感觉如何。 “不错,有一点虚弱。不过,我的脑装痛得很厉害。” “我知道。我的也痛。” “还有我。”梅说。 “这种头疼比里基弄的更厉害,”查理说着,瞟了一眼坐在餐桌另一端的里基,“延续的时间也更长。” 里基没有说话,继续吃着。 “你觉得那些东西会钻进脑袋吗?”查理问,“我的意思是,它们是纳米微粒。它们可以在呼吸时进入体内,穿过血液和大脑屏障……然后进入大脑吗?” 博比把一盘意式面食推到查理面前。他立刻研磨出胡椒粉,撒在上面。 “难道你不尝一尝味道?” “没有别的意思,但是我确定它需要加一点胡椒粉。”他吃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他继续说,“那就是大家担心的纳米技术对环境的污染,对吧,纳米微粒非常微小,可以钻进人们原来想像不到的地方。它们可以钻进神经原之间的神经线连接。它们可以钻进细胞核。它们的体积小,可以进入人体的任何部分。所以,我们可能被感染了,杰克。” “你们看上去并不那么着急。”里基说。 “嘿,我现在能有什么办法,我真希望可以把它传给你。嘿,这意式面条的味道不错呀。” “是意式小方饺。”博比纠正说。 “管它是什么。只是需要加一点胡椒粉。”他又研磨了一些胡椒粉,撒在意式小方饺上面。 “日落时间是7点27分。”博比读出了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他回头继续吃饭,“不需要再加胡椒粉了?” “真他妈的需要。” “我放了胡椒粉的。” “需要多一点。” 我问:“伙计们!我们这里少了谁?” “我看没有少谁,干吗问这个?” 我指着屏幕:“站在外面沙漠里的那个人是谁?” 第6天 下午7点12分 “噢,糟糕:”博比说。他从餐桌旁边跳起来,冲出了房间。其他人也跑了出去,我跟在大家后面。 里基一边走,一边对着无线通话机说:“文斯,锁闭大楼。文斯?” “已经锁闭了,”文斯说,“压力5磅以上。” “为什么警报没有响?” “不知道。可能它们学会了躲避报警装置。” 我跟着大家进入杂品储藏室,那里的墙壁上安装着显示外面摄像头传来的画面的大型液晶屏幕。全方位的沙漠画面。 太阳已经落下了地亚线,但是天空仍然呈现出明亮的橙色,慢慢褪为紫色,然后是深蓝色。在这样的天际下,出现了一个长着短发的年轻人。他穿着牛仔裤和白色t恤衫,看上去像是一名冲浪运动员。光线黯淡,我无法看清他的面部;即便如此,我看着他的动作,觉得他身上有某种我熟悉的东西。 “外面安装了泛光照明灯吗?”查理问。他手里端着一碗意式面食,边走边吃。 “灯光亮了。”博比说。 这时那个年轻人站在炫目的强光里。这时,我可以看清楚—— 可是,眼前的情形使我大吃一惊。它看上去与前一天晚饭后坐在朱丽亚车里的那个小伙子长得一模一样,就是她出车祸之前开车离去时我看见的那个人。 “怎么搞的,里基,”博比说,“他的样子像你哦。” “你说得对”梅说,“它是里基,甚至连那件t恤衫也像。” 里基正在饮料机前取软饮料。他转身对着显示屏幕:“你们这帮家伙在说什么?” “他的样子像你,”梅说,“他甚至穿着你那件胸前写着‘我是根’的t恤衫。” 里基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了恤衫,然后把目光转回到屏幕。他沉默片刻,“我真倒霉。” 我问:“你从来没有走出过这幢大楼,里基。它怎么会是你?” “真他妈的把我给弄糊涂了。”里基说。他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膀。太漫不经心了吧? 梅说:“我看不清它的面部。我是说,它的面部特征。” 查理走到最大的屏幕前,半眯着眼睛看那画面。“你看不清面部特征的原因是,”他说,“根本没有五官。” “噢,瞧你说的。” “查理,它是一种图像分解形成的人工制品,仅此而已。” “它不是,”查理说,“没有他妈的什么特征。放大画面,你自己看一看吧。” 博比将画面放大。那个长着金发的头部被扩大了,头像前后移动,被移入和移出画面,但是,查理说的显然是对的。在金色发际线下有一块椭圆形白色皮肤;隐约可见鼻下和眉骨轮廓,还有个应该是嘴唇的隆起部分。但是,没有真正的五官。 它那样子好像是位雕刻师开始雕刻面部,可是还没有完成就停止了。它是一个没有完成的面部。 有一点不同的是,它的眉毛有时在动,那是一种扭动或颤动。或许,那是一种人工制品。 “你知道我们看见的是什么,对吧?”查理问。他说活的语气很焦急。“把镜头往下摇。看一看他身体的其余部分。” 博比摇下镜头,我们看见白色运动鞋在沙漠尘土上移动,不过那双运动鞋看来没有着地,而是在地面上旋动。而且,那双运动鞋的样子本身也有点模糊。隐约可见鞋带的样子,还有一道条纹,耐克标识图案应该在那个位置,但是,它就像一幅速写画,而不是真正的运动鞋。 “这可真是怪异。”梅说 “一点也不怪异,”查理说“它是一种经过计算的密度近似化。集群没有足够智能体来构成高分辨率鞋子。所以,它采取了近似的方式。” “要么,”我补充说,“那是它就地取材能够达到的最佳效果。它肯定是通过微微偏斜它的光电表面,捕捉光线来形成这些色彩的。这就像人们在足球比赛的看台上用来构成图形的闪光卡。” “这样的话,”查理说,“它的行为就相当复杂了。” “比我们早些时候见到的更复杂。”我说。 “噢,看在上帝的分上,”里基恼怒地说,“瞧你们这样子,好像这集群是爱因斯坦。” “当然不是,”查理说,“因为如果它模仿你,它就肯定无法和爱因斯坦相比了。” “到此为止吧,查理。” “我可以不说,里基,但你是一个经常惹我的大混蛋!” 博比说:“你们两个干吗不能停下来?” 梅转身对我说:“集群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模仿猎物吗?” “从根本上讲,是的。” “我讨厌把我们自己视为猎物。”里基说。 梅问:“你是说,它接受了编乱,真的要从外貌上来模仿猎物?” “不,”我说,“程序指令比那更笼统。它只是要智能体去完成目标。所以,我们看见的是一种可能的群体行为。这比以前的版本更先进。它以前在形成稳定的二维形象时遇到了困难。现在,它在进行三维模仿,” 我看了一眼那些程序编制员。他们满脸都是惊恐的神色。他们完全明白他们正在见证的巨大进展。从二维到三维的转变意昧着,那些集群现在不仅正在模仿我们的外部面貌,而且还在模仿我们的行为,我们的步态,我们的手势。这暗示着,存在着一个更为复杂的内部模式。 梅说:“集群还可以自己作出判断?” “是的,”我说,“尽管我无法肯定‘判断’一词是否正确。群体行为是单个智能体行为的总和。这里不存在任何作出‘判断’的智能体。那个智能体中没有大脑,也没有更高级的控制。” “群体智慧?”梅问,“巢群智慧?” “在某种方式上吧,”我说,“关键的问题是,没有集中控制。” “但是,它看起来是集中控制的,”她说“它看起来像是一种方向确定、具有目的性的生物。” “对呀,怎么说呢,我们也是那样的。”查理说罢,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别的人没有和他一起笑。 如果你愿意这样看,一个人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集群,或者更确切地说,它是一个由集群组成的集群,固为每个器官——血液、肝脏、肾脏——都是独立的集群。我们所称的“身体”实际上是所有这些器官集群的组合体。 我们认为人体是固体,但那仅仅是因为我们无法看到在细胞层次上出现的真实情况。假如可以将人体放大使其体积变大,就会看到它实际上只是个巨大的旋动体,该旋动体由细胞和原子组成较小的旋动体组成的。 谁关心这样的事情?怎么说呢,实际上大量处理活动出现在各个器官之中。人的行为在许多方面是受到支配的。对行为的控制不在大脑中。它遍布我们体内。 听以,可以说“集群智能’也控制着人类。平衡是由小脑集群控制的,很少到达意识层面。其他的处理活动出现在脊髓、胃部和肠道之中,大量的视觉出现在眼球中,在时间上大大先于大脑的作用。 就这一点而言,大量复杂的大脑处理活动也是在人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出现的。一个容易说明的证据是对障碍物的回避。一个活动的机器人必须耗费大量的程序处理时间来避开环境中的障碍物。人类也是这样,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身处完全黑暗之中。这时,他们痛苦地发现需要很多的处理活动以便避开障碍物。 所以,存在着这样的论点:整个意识结构以及人的自我控制感和目的性是一种使用者幻觉。我们对自己根本没有什么有意识的自我控制。我们只是觉得我们有。 人类活在世上,把自己视为“我”,仅仅因为这一点并不意味着这种看法是真实的。就我们的全部知识所及,这个该死的集群拥有某种将它自己视为独立存在体的初级认识。或者说,如果它没有,它可能很快就会有的。 我们看着屏幕上面那个没有面部的人,图像这时变得不稳定了。集群在保持那个外貌对遇到了问题。它出现了波动:面部和肩部看来像是融入灰尘中,接着又重新浮现。观看它的形象使人觉得不可思议。 “正在失去控制?”博比问。 “不,我认为它是疲倦了。”查理说。 “你是说它的能量不足了。” “对,可能是吧。使所有那些微粒偏斜到精确的方向需要大量能量。” 实际上,那个集群正在恢复到云状物的形态。 “那么,这是一种低能量方式?”我问。 “对。它们肯定实现了能量管理的最佳化。” “或者说,它们现在处于能量管理的最佳化状态。”我说。 这时,室外的光线正在快速变暗。橘黄色已经从天空中完全消失了。监视器清晰度越来越低。 那个集样改变方向,旋动着离去。 “我真倒霉。”查理说。 我目送着那个集群消失在地平线上。 “再过3个小时,”我说,“它们将会成为历史。” 第6天 晚上10点12分 查理晚餐后立刻就睡觉了。梅和我晚上10点准备出去时他仍然在睡。室外天气寒冷,我们穿上背心和短上装。我们还需要一个人一起去。 里基说,他得等待朱丽亚,她随时都可能乘坐直升飞机到来。我觉得他不去没有什么关系,应正我也不愿意他去。 文斯离开了,在一旁边看电视边喝啤酒。 剩下的就只有博比了。 博比本来不想去,但是梅使他感到羞愧,最后还是决定去。 集群的隐蔽地叮能离实验大楼较远,甚至可能有几英里的距离,我们而临的问题是我们三人采取什么样的搜寻方式。我们仍然可以用大卫的越野摩托车,但它只能载两人。我们后来知道,文斯有一辆全地形越野摩托车停放在车棚里。我们到配电房找他要钥匙。“不需要钥匙。”他说。他正坐在沙发上,观看《百万富翁》节目,我听见雷吉斯在电视里问:“这是最终答案吗?” “我说了,你的意思是什么?” “钥匙在车上的,”文斯说,“一直在那里。” “等一等,”我说,“你是说,停车棚里一直有一辆插着钥匙的摩托车?” “当然有。”我听见电视里传来的声音。“奖金4,000美元,欧洲最小国家的名称是什么?” “为什么当时没人告诉我?”我问,开始感到愤怒。 文斯耸了耸肩:“不知道。没有人问过我。” 我气冲冲地走进中心单元:“里基到底在哪里?” “他正在打电话,”博比说,“正在和硅谷的高官谈着呢。” 梅说:“别急。” “我没有急,”我说,“是哪一部电话?在中心区吗?” “杰克。”她说着伸出两手抓住我的双肩,拦住了我。“已经10点过了。算了吧,” “算了?他可能已经把我们弄死了!” “可现在我们得开始工作。” 我发现她神色镇定,情绪稳定。我想到她当时取出兔子内脏的麻利动作。 “你说得对。”我说。 “这就好,”她说着转过头去,“我觉得我们拿到背包后就可以出发了。” 我心里想,梅在争论中从来都不会失败,这是有道理的。我们进了储藏室,在货架上拿了三个背包。我扔了一个给博比。 “我们走吧。” 夜空晴朗,满天繁星。我们在黑暗中朝库房走击库房在黑色的瘦空中露出了一个罐色轮廓。我推着越野摩托车。我们在一段时间里谁都没有说话。后来,博比说:“我们需要灯。” “我们需要的东西很多,”梅晓,“我开了一份清单。” 我们到了库房,推开了房门。我看见博比在黑暗中徘徊。我走进去,伸手摸到电灯开关。我打开电灯。 库房内部看来与我们离开时完全一样。 梅打开背包,沿着一排货架走去:“我们需要便携灯……电……火引线……照明弹……氧气……” 博比问:“氧气?真的吗?” “如果集群藏身的地方是在地下,对,我们可能……我们可能需要铝热剂。” 我说:“洛西当时带着它。她可能把它放下了,当她……我看一看。” 我走进另外一个房间。装铝热剂的盒子翻全在地上,旁边是装着铝热剂的管子。盒子可能是在洛西奔跑过程中落下的。我很想知道她手里是否还有。我朝门边她的遗体躺着的地方看了一眼。 洛西的遗体不见了! “哎呀!” 博比跑进来:“怎么回事?出了什么问题?” 我指着门口。“洛西不见了!” “你是什么意思,不见了?” 我看着他:“不见了,博比。尸体以前在这里,可现在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有动物吗?” “我不知道。” 我走到她的尸体原来躺着的地方,蹲了下来。我五六十小时以前最后一次见到她的尸体时,它的上面覆盖着一层乳白色的薄膜。这时地上也有一些那样的分泌物。它看上去很像干以后的浓牛奶。在曾是尸体头部的位置,分泌物光滑,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但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它看上去像是被擦刮过,薄膜了有一道道条纹。 “看样子,她是被拖出去的。”博比说。 “对。” 我仔细观察分泌物,看一看有没有足迹。一只丛林狼是无法把她拖走的,需要一群动物才能把她拉出门去。它们肯定会留下痕迹的。我什么痕迹都没有看到。 我站起来,走到门前。博比站在我身边,观察着外边的黑暗。 “看到什么东西没有?”他问。 “没有。” 我回到梅跟前。她已经找齐了所需要的全部东西。她弄了一卷镁引线、发射照明弹的手枪、便携式卤素灯。她还有带有松紧带的头灯、小望远镜和夜视镜。她找到了一部野外用电台、氧气瓶和透明塑料防毒面具。那些防毒面具与昨天晚上我在加利福尼亚看见的坐在那辆印有ssvt标记汽车上的几个男人戴的完全相同,不同之处是它们没有涂上银色;我发现这一点时心里感到不安。 这时我心里想,那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吗?就是在昨天晚上。离现在尚不足24个小时。 我觉得就像过了一个月。 梅把那些东西分别装进背包。我看着她,意识到她是我们当中惟一拥有实际野外经验的人。相比之下,我们是待在室内的人,搞理论工作的。我今天晚上如此依赖她,我对此感到吃惊。 博比举起他身边的背包,嘴里嘟哝:“你真的觉得我们需要进么多东西,梅?” “与背着它们走不同,我们开摩托车去。对,需要,最好平安无事而不是遗憾后悔。” “好,很好,可我的意思是——那野外用电台?” “你无法预测。” “你呼叫谁?” “问题是,博比,”她说,“如果你要用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你就会真的需要它的。” “对,可它是——” 梅抓起第二个背包,套在肩头上。她轻松地背上了那个重量。她看着博比:“你是说什么?” “没关系。” 我抓起第三个背包。它不算太重。博比抱怨是因为被吓着了。当然,氧气瓶比我想像的更大、更重,塞进背包显得不好看。但是,梅坚持要我们多带一点氧气。 博比紧张不安地问:“多带一点氧气?你们觉得那个隐藏地有多大?” “我不知道,”梅说,“可是,集群最后一次出现时要大得多了。” 她走到洗涤槽前拿起那个辐射探测仪。但是,她把它从墙上取下时,发现电池已经没有电了。我们得寻找新电池,打开盒子,更换电池。我担心更换的电池也没有电,如果是那样,我们可就完了。 梅说:“我们还要小心摆弄那些夜视镜。我不知道我们的装备使用这些电池是否合适。” 可是,探测仪无声响了起来。电他指示灯亮了。 “电力充足,”她说,“它将供电4个小时。” “我们行动吧。”我说。 这时是晚上10点43分。 我们走到那辆丰田车前时,辐射探测仪大声响了起来,咔嗒、咔嗒的响声连续不断。 梅把测试棒放在面前,离开汽车,走进沙漠。她朝东走,咔嗒、咔嗒的响声增强了。但是,在她继续朝东走时,咔嗒、咔嗒的响声又减弱了。她转向北面,咔嗒、咔嗒的响声增强了。 “北面。”她说。 我上了摩托车,加大油门。 博比开着那辆后轮宽大、安着自行车车手把的全地形越野摩托车冲出停车棚。全地形越野摩托车看上去不行,但是我知道它很可能更适合夜间在沙漠中行驶。 梅坐在我这辆摩托车托车的后座上,俯身将测试棒伸向地面,然后说:“好了,走吧。” 我们驶入沙漠,在无云的夜色里行进。 摩托车前灯上下跳动,使前面地上的影子不断晃动,我们难以看清前方的情况。白天看上去平平坦坦,没有障碍的沙漠有许多沙窝、岩石构成的河床,以及没有任何预兆就冒出来的干涸深沟。我集中全部注意力才使摩托车保持平衡——尤其是因为梅还在不断地指挥我:“向左……现在保持方向……现在向右……好的,太向右了,向左……”有时候,我们得转一个圈之后她才能确定正确方向。 假如有人在白天跟随我们的行踪,他们会认为开摩托车的人一定喝醉了酒,它才这样东一下西一下地行驶。摩托车在颠簸的地面上跳跃,摇摆。我们这时离实验大楼已经有几英里了,我开始担心起来。我可以听到辐射探测仪发出的咔嗒声,它们的频率变得越来越低。我们难以区分集群的踪迹与背景辐射。我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它的确如此。如果我们不能很快确定集群的隐蔽地,我们将完全失去它的踪迹。 梅也开始担心起来。她一直尽量靠近地面,用手握着测试棒,一只手搂着我的腰。踪迹发出的发射信号越来越弱,我只得降低车速。我们失去踪迹,接着捕捉到,随后又失去了。在星星闪烁的黑色苍穹下,我们原路回找,转着圆圈。我觉得自己屏住了呼吸。 后来,我在同一个地方反复转圈,努力战胜自己的绝望感。我转了三圈,然后是第四圈,但是毫无结果:梅手里的探测仪没有规律地响着。我们猛然觉得,我们真的失去了集群的踪迹。 我们远在沙漠之中,开车转着圆圈。 我们失去了集群的踪迹。 疲惫感突然向我袭来,我困得难以忍受。我一整天都处于紧张状态,现在终于被击倒了,觉得全身疲惫到了极点。我的两眼睁不开。我觉得我好像可以站在摩托车上睡觉。 梅在我身后坐起身来说:“别着急,好吧?” “你是什么意思?”我有气无力地说。“我的计划完全失败了,梅。” “可能还没有。”她说。 博比把车开到我们旁边,“你们往后看没有?”他问。 “看什么?” “往后看,”他了兑,“看一看我们走了多远了。” 我扭头往后看。在南面,我看见了装配大楼发出的来的明亮灯光,离我们非常近。我们离它最多只有一两英里的距离。我们肯定是转了一个巨大的半圆形,最后转向了出发点。 “这可真怪。” 梅下了摩托车,走到前灯前面。她看了看探测仪上的液晶显示器读数。她说:“嗯。” 博比满怀希望地问:“喂,你的意见是什么,梅,该回去了吧?” “不,”梅说,“还没有到回去的时间。看一看这个。” 博比俯身,我们一起看见了探测仪液晶显示器上的读数。它显示了一条射线强度曲线,逐渐减弱,最后很快消失了。 博比眉头一皱:“这是?” “今天晚上读数的时间进程,”她说,“机器告诉我们,自从我们出发以后,集群发出的射线强度呈算术形式下降——它呈直线减弱,一个楼梯形,看这里?而且,它直到最后一两分钟之前都保持了算术形态,减弱状态最后突然变为指数形式了。它降到了零。” “那么?”博比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这意味着什么?我不明白。” “我知道。”她转向我,回到了摩托车上。“我觉得我知道是怎么同事了。朝前走——慢慢地。” 我一松刹车,摩托车轰的一声向前冲去。跳跃的前灯灯光照射出沙漠中一道缓坡,低矮的仙人掌…… “不,慢一点,杰克。” 我减慢速度。这时,我们实际上是以步行的速度前进。我打了一个哈欠。问她是没有意义的;她精神紧张,注意力集中。我筋疲力尽,充满了失败感。我们继续爬坡,然后进入平地,接着摩托车开始向下偏斜—— “停车。” 我把车停下来。 在正前方,沙漠地面突然终止了。我看见了远处一片黑暗。 “它是悬崖吗?” “不。只是一道高坡。” 我让摩托车缓缓向前移动。地面来显向下倾斜。我们很快到了边沿,我可以看到我的位置。 我们处在一道15英尺高的斜坡顶端,它形成了一条大河的河岸。在我的下方,我看见光滑的卵石,偶尔也有大石头和一丛一丛的稀疏灌木。它们延伸到大约15码的地方,到达河床的另一面。在远处河岸之外,沙漠又变平了。 “我现在明白了,”我说,“集群跳走了。” “对,”她说,“它离开了地面,所以我们失去了它的踪迹。” “可是,它肯定在那边的什么地方又降落下来。”博比说着,指向河床。 “可能是,”我说,“但也可能不是。” 我考虑的问题是,我们需要花费好几分钟才能找到一条安全的路线下去。然后,我们得花费很长时间,在河床中的那些灌术丛和岩石间搜寻,然后才能重新找到集群的踪迹。需要的时间可能长达数小时。我们可能根本就找不到。从我们现在所处的斜坡顶部的位置,我们看见前面是一望无际、使人胆怯的沙漠。 我说:“集群可能降落到河床底部,它也可能降落到对岸,它也可能降落在离这里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 梅并没灰心。“博比,你留在这里。”她说,“你标出它跳跃的位置。杰克和我找一条路下去,到那块平坦的地方搜寻,沿着一条东西方向的直线前进,直到重新发现它的踪迹。我们迟早都会找到的。” “好吧,”博比说,“明白了。” “好吧。”我说。我可能应该那样做。我们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但是,我觉得成功的希望渺茫。 在他那辆全地形越野摩托车上,博比身体前倾,“那是什么?” “什么?” “动物。我看见了发光的眼睛。” “哪里?” “就在那个灌木丛中,”他说着,指向河床中央。 我皱了皱眉头。我们两人车上的前灯都正对着斜坡下。我们的车灯照亮了沙漠中相当大的面积。我没有看见任何动物。 “那里!”梅叫喊。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指着下面:“它刚刚蹿到那个杜松丛后面。看到那个像金字塔的灌木丛没有,就是那个一侧有枯枝的灌木丛。” “我看见了灌木丛,”我说,“可是……”我没有看见动物。 “它在从左向右移动。等一会儿它就会出现的。” 我们等待着,我看见了两个冒着绿光的亮点。它们贴着地面,向右移动。我看见一道惨淡的白光闪了一下。就在这一刹那,我知道出了问题。 博比也反应过来了,他转动车把手,将前灯直接对着那个亮点,他伸手去摸望远镜。 “那不是动物……”他说。 我们看见白色的东西——肉白色的东西——在低矮的灌木中移动。但是,我们只看到时隐时现的白色东西。这时,我看见了一个平整的白色表面——我惊恐地意识到那是一只人手——在地面上缓缓地移动。一只指头分开的人手。 “天哪!”博比叫喊道,用望远镜观察着。 “什么?它是什么?” “一具正被拖着走的尸体,”他说。接着,他用古怪的声音说:“那是洛西。” 第6天 晚上10点58分 我加大油门,载着梅沿着斜坡冲下去,到了河床底部。博比留在原地,观察洛西的尸体。几分钟后,我们已经越过了河床,到了对岸,然后回头朝着斜坡上博比的车灯驶去。 梅说:“我们放慢速度,杰克。” 于是,我减慢了速度,身体前倾,想看清前方的地面。突然,辐射探侧仪开始无声响了起来。 “信号良好。”我说。 我们朝前走。这时,我们到了正对着斜坡上博比的位置。他车上前灯照在我们周围的地面上,淡淡的,有点像月光。我朝他挥手示意,要他下来。他掉转摩托车,然后向西驶去。没有了他的车灯亮光,我们周围的地面立刻变得更黑暗,显得更神秘了。 就在这时,我们看见了洛西·卡斯特罗。 洛西面部朝天躺在地上,脑袋偏斜,好像在朝后看,正对着我,两只眼睛鼓鼓的,一只胳膊伸向我,苍白的手掌张开着。她的脸上有一种恳求——或者恐惧——的表情。尸体已经开始僵化,她的尸体硬邦邦的,在低矮的灌木和沙漠仙人掌上移动。 她正被拽着移动——但是,没有什么动物衔着她! “我觉得你应该关灯。”梅说。 “可我不明白是什么在搬动尸体……她下面好像有一个影子……” “那不是影子。”梅说,“那是它们。” “它们在拖着她?” 她点了点头:“关灯。” 我关闭了前灯。我们站在黑暗中。 我说,“我原来以为,集群的能量无法维持3个小时。” “里基是这么说的。” “他又在撒谎!” “要么是它们在野外克服了那一极限。” 这一点的隐含意义使我深感不安。如果集群能够在整个晚上保持能量,那么,在我们达到它们的藏身之地时,它们可能仍然具有活力。我本来指望找到巢穴时,它们已经完全崩溃,微粒在地上瘫作一团。我原计划在它们睡觉时——打个比方说——消灭它们。现在看来,它们没有睡觉。 我们站在寒冷的黑夜中,仔细考虑面临的情况。 后来,梅问:“这些集群模仿的不是昆虫行为吗?” “并不完全是。”我说。“它的程序模式是掠食者与猎物之间的关系。但是,集群是一种由互动微粒组成的种群,它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任何一种互动微粒种群,例如,昆虫。你有什么主意吗?” “昆虫能够执行比其生命周期更长的任务。它们修建的巢可能需要许多代的努力才能完成。是这样的吗?” “我想是的……” “所以,可能是一个集群搬运一段时间,然后另一个集群接替它,继续搬运。到目前为止,可能已有三四个集群了。那样,每个集群就不用在夜间维持3个小时了。” 我非常喜欢这个想法所具有的隐含意义。“这意味着,那些集群是在一起工作的,”我说,“那意味着,它们具有协作性。” “现在看来,它们显然有。” “问题是那不可能。”我说,“因为它们没有发出信号的能力。” “这一点在几代集群之前是不可能的,”梅解释说,“现在有可能,还记得向你扑来的那个v形结构吗?它们那时就具有协作性了。” 这话不假。我当时只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站在沙漠的夜色中,心里很想知道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我没有意识到。我半眯着跟睛,努力观察前方。 “它们要把她运到哪里去?”我问。 梅打开我的背包,掏出了一副夜枧镜。“试一试这个。” 我正准备帮她取出她那一副夜视镜,但她灵巧地放下背包,打开,取出了夜视镜,她的动作敏捷而准确。 我把夜视镜的固定架套在头上,调整好带子,将镜片翻下来,对着眼睛。它们是新的gen4型夜视镜,显示物体的柔色图像。几乎同时,我看见了沙漠中的洛西。她的尸体消失在低矮的植物后面,离我们越来越远。 “看见了,它们把她往哪里运呢?”我再次问。我在说活时抬高了夜视镜,立刻看清它们的目的地。 从远处望去,那像是一个天然物体的结构——一个黑色土堆,大约15英尺宽,6英尺高。雨水的侵蚀形成了垂直的深缝,使土堆看上去有点像一个平放的巨大齿轮。它的这种结构很容易被人视为是天然物体。 但是,它不是自然的。它的雕塑般外貌也不是由雨水侵蚀而成的。与之相反,我看见了一个非天然结构,类似于非洲白蚁和其他群居的昆虫构筑的巢穴。 梅戴上夜枧镜,默默地观察了一阵之后问:“你要告诉我,那是自动组织行为的产物?制造那东西的行为是自动产生的?” “实际上,我是这样看的。”我说,“实际上就是这种情况。” “难以置信。” “我知道你不相信。” 梅是一位优秀的生物学家,但她研究的是灵长目动物。她习惯于研究具有高等智能的动物的小型种群,那些动物中有支配等级和种群的领袖。她知道,复杂行为是复杂智能的产物。所以,她不易理解存在于非常巨大的低智能动物种群之中的自动行为的力量。 无论如何,这是人类所抱有的根深蒂固的偏见。人类期望在任何组织中发现中心控制。国家有政府;企业有首席执行官;学校有校长;军队有将军。人类往往认为,没有中心控制,混乱就会毁坏组织,就不可能实现任何有意义的目标。 从这个观点出发,人类难以相信,大脑比针头还小的智能非常低下的生物能够制造出比人类的任何工程还要复杂的东西。但是,事实是它们确实如此。 非洲白蚁是一个经典例子。那些昆虫构筑的土堆类似人类的城堡,其直径可达100英尺,20英尺高的塔尖矗立在空中。为了更好地认可它们的成就,你得想像,假如白蚁的身高与人类相似,那些土堆的就会是高度为1英里、直径为5英里的摩天大楼。而且,与摩天大楼类似,白蚁建筑的土堆内部建筑结构非常复杂,以便提供新鲜空气,排出多余的二氧化碳和热量,而且具有诸如此类的其他功能。在那种建筑中有种植食物的园地,供皇族居住的官邸,还有数量多达200万白蚁的栖身场所。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白蚁土堆;每个都有独特设计,以便适应特定环境的要求,利用特定环境的优势。 所有这一切都是在没有建筑师、没有监工、没有中央政权的条件下完成的。在那些白蚁的基因中也没有写入建筑蓝图的编码。与之不同的是,那些巨大的作品是比较简单的规则的结果,白蚁互相之间按照那些规则行动。(那些规则包括这样的例子,“如果你闻到了另一只白蚁来过这里的气味,在这个地方放上一个泥土团。”)然而,其最终作品可能比人工制造的任何东西更为复杂。 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由新生物创造的新结构,我们又一次觉得难以想象它是如何构成的。不管怎样说,集群怎么可能形成一个大土堆呢?但是,我这时开始意识别,身处这茫茫沙漠之中,探问某种东西出现的方式是一种徒劳无益的做法。那些集群变化迅速,几乎在每分钟里都不一样,人类试图理解它的自然冲动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到了你找出答案的时候,事情可能已经变化了。 博比驾驶着全地形越野摩托车,轰鸣着上了斜坡,然后关掉车灯。我们都站在星空下。 博比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跟着洛西。”我说。 “看来洛西要进入那土堆,”他说,“你的意思是,我们跟着她去那里?” “对。”我回答说。 根据梅的建议,我们在余下的路途中步行。我们驮着背包吃力地前进,花了近10分钟才接近土堆。我们在离它大约15英尺的位置停下来。空气中弥慢着一种令人恶心的气味,一种什么东西腐烂变质的难闻气味。它非常强烈,使我觉得一阵阵反胃。同时,一种惨淡的绿光似乎从土堆里面发射出来。 博比低声问:“你们真的想要到那里面去吗?” “现在还不。”梅低声说。她指向一侧。 洛西的尸体正沿着斜坡朝土堆顶部移动。她到了边沿,僵硬的双腿在空中晃了—下。接着,她的尸体翻倒了,落入土堆内部。但是,她停留了—下,然后才完全消失;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她的头部露在土堆顶部的边缘上,一条胳膊伸着,就像她在呼吸空气。后来,她慢慢地沉陷下去,接着便消失了。 博比颤抖了—下。 梅低声说:“行了,走吧。” 她以她惯有的方式,开始不声不响地朝前走。我跟在她身后,尽量放轻脚步。博比的两脚在地面上发出嘎嘎的响声。梅停下来,狠狠地盯他一眼。博比举起双手,好像在说我有什么办法? 她低声说:“注意脚下。” 他低声说:“我看着的。” “你没有。” “这么黑,我看不清。” “如果你注意,是能看清的。” 我记不清以前是否见过梅发火,但是,我们三个人这时都承受着巨大压力。而且,那恶臭味使人觉得难受。梅转过身,继续静悄悄地朝前走。博比跟在后面,发出的声音和刚才一样大。我们走了几步,梅回过头来,举起一只手,示意他停在原地不动。 他摇着头,不。他显然不愿意独自留下来。 她抓住他的肩头,态度坚决地指着地面,低声说:“你留在这里。” “不……” 她低声说:“你会害了我们大家的。” 他低声说:“我保证轻一点。” 她摇了摇头,指了指地面。坐下。 后来,博比坐到地上。 梅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我们又朝前走。 这时,我们离土堆只有20英尺了。恶臭味几乎使人无法忍受,我的胃里剧烈地翻腾;我担心自己可能会呕吐。离土堆这么近,我们开始听到低沉的单调的呼呼响声。我听到那声音就想掉头逃跑。但是,梅继续往前走着。 我们弯腰往土堆顶部爬,然后在边缘上趴下来。我借着从土堆内部冒出的绿光,看见了梅的脸庞。不知是什么原因,我不再闻到那股恶臭味了。很可能是因为我被吓得太厉害了。 梅把手伸进背包侧面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装在细小套筒里的拇指大小的架摄像头。她拿出一个小液晶显示器,放在我们两人之间。然后,她把套筒伸出边缘。 我们看见屏幕上出现了光滑、起伏的绿色内壁。看来没有什么东西在动。她朝各个方面转动摄像头。我们看到的只有绿色的内壁。没有见到洛西的踪迹。 梅看着我,指了指她的眼睛。现在要观察一下吗? 我点了点头。 我们一点点地慢慢挪向边缘,到了能够看到洞内的位置。 它与我预想的完全不同。 土堆只是堵住了原有的一个岩洞——那洞口的直径有20英尺以上,岩石断层构成的一道斜坡从边缘通向下面,断层的底部是我们右侧岩石中一个张着大口的深洞。绿色光线就是从那个张着大口的深洞的某个地方冒出来的。 我看见的是通往一个巨大洞穴的入口。从我们所在边缘的位置上,我们无法看到洞穴里面的情况,但是,那种单调的呼呼响声说明了里面的活动。 梅把摄像头的套筒拉杆拉至最大长度,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摄像头伸下去。我们很快看到了洞穴里更多的情况。它肯定是自然形成的,内部很宽敞:可能有8英尺高,10英尺宽。石壁是淡白色的,看上去覆盖着我们在洛西尸体上见到的那种乳白色薄膜。 而且,洛西的尸体在洞里不远的位置。我们可以看见她的一只手露在石壁拐弯处。但是,我们看不见拐弯处另一侧的情况。 梅向我比划:想下去吗? 我慢慢地点了点头。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不喜欢自己对拐弯处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但是,我们实在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回头指着博比。把他带上? 我摇了摇头,不。他帮不上忙。 她点了点头,开始慢慢放下背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是她突然呆了。真的呆了:她没有动一根毫毛。 我看了一眼屏幕。我也呆了。 一个人从拐弯处走了出来,站在洞穴入口处警惕地四下观察。 那是里基。 他的样子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或者是被什么东西惊动了。摄像头仍旧悬在土堆边缘上。它很小;我不知道他是否看见了它。 我紧张不安地看着屏幕。 摄像头的分辨率不高,加之屏幕也只有我的手掌那么大,但是,那个人显然是里基。我不明白他在那里干什么——甚至不明白他是怎么到那里去的。这时,另外一个人从拐弯处冒了出来。 他也是里基。 我瞟了一眼梅,但是她完全保持不动,恰如一尊雕像。只有她的眼睛在动。 我半眯着眼睛看着屏幕。在图像分辨率有限的情况下,两个人看上去一模一样。同样的衣服,同样的步态,同样的手势,耸肩的动作也一样。我看不见他们的面部,但是觉得他们比以前更清楚了。 他们看来没有注意到摄像头。 他们抬头望着天空,观察了一下岩石断层,然后,他们转过身,走回洞穴去了。 梅还是没有动。她几乎已经纹丝不动地保持了一分钟,而且连眼睛也设有眨一下。这时那两个男人离开了,而且—— 又有一个人从拐弯处冒了出来,是大卫·布鲁克斯。他行动不便,最初有些僵硬,但是很快变得灵活起来。我觉得自己好像在观看木偶演员改进他的动作,使人物逐渐变得活灵活现。这时,大卫变成了里基。接着里基又变成了大卫。那个大卫转身离开了。 梅仍在等待,她又等了两分钟,最后收回了摄像头。她翘起拇指,示意我们应该回去了。我们一起爬着离开土堆顶部的边缘,下到地面,悄声无息地进入沙漠的夜色中。 我们在土堆西面100码的地方会合,就在我们的摩托车附近。梅彻底检查她的背包:她找出了一块配有记号笔的写字板。地打开笔形电简,开始画起来。 “这就是你面对的东西,”她说,“洞穴有一个这样的入口,你刚才看见了。过了那个拐弯处,地上有一个大洞,呈螺旋状而下,大约有100码深。那将把你带入一个宽大的地下溶洞。那个溶洞可能有100英尺高,200英尺宽。一个宽大的房间,就是这样。没有别的出口,至少我没有看见。” “那个洞你见过?” “我到过那里。”她说着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两周以前。那时我们刚刚开始寻找集群的隐蔽处。我发现了那个洞穴,是白天进去的。我那时没有发现集群的迹象。”她解释说,那个溶洞里到处都是蝙蝠,蝙蝠覆盖了整个洞顶,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就像是一团粉红色的肉在扭动,从进口到里面全是那样。 “噢,”博比说,“我讨厌蝙蝠。” “我今天晚上一只蝙蝠也没有看见。” “你认为它们被赶走了?” “被吃掉了,很可能。” “天哪,伙计们,”博比说着,摇了摇头,“我只是一名程序编制员。我觉得我干不了这个。我觉得我不能进去。” 梅没有理会他的话。她对我说:“如果我们进去,我们要点燃铝热剂,从洞口一直烧到那个地下溶洞中。我不知道是否有足够的铝热剂。” “可能不够。”我说。我担心的是其他问题。“如果不能消灭所有的集群,那就是在浪费时间,那些装配工正在制造集群。对吧?” 他们两人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那样行不行,”我说,“我原以为集群在夜间能量会降低。我原以为能够在地面上消灭它们。但是,它们的能量并没有降低——至少它们之中有的没有降低。如果有一个集群逃脱我们的火焰,如果它逃离洞穴……”我耸了耸肩,“那么,这一切都是白费工夫。” “对,”博比道磁头说,“说得对。那是白费工夫。” 梅说:“我们需要想办法把它们困在洞穴里。” “没有任何办法,”博比说,“我的意思是,它们可以在任何它们想飞的时候飞出来。” 梅说:“可能有办法。”她再次开始检查她的背包,想要找到什么东西。“与此同时,我们三个人最好分散行动。” “为什么?”博比警惕地问。 “照我的话去做就行了,”梅说,“现在开始行动。” 我收紧我的背包,调整了背带,使它不会啪啪地响。我把戴在前额上的夜视镜固定好,然后开始前进。 我刚刚走了大约一半的路程,就看见个黑影从土堆里爬出来,进入到夜色之中。 我悄悄趴下,尽量不发出响声。我身边是一丛浓密的鼠尾草,它们有3英尺那么高,所以我隐蔽得相当好。我回头一看,没有看到梅和博比;他们也趴下了。我不知道他们分开没有。我小心翼翼地拨开面前的一棵草,观察土堆方向。 惨淡的绿光映出了那个家伙双腿的轮廓。在星空下,那个家伙的上半身是黑色的。我扳下夜视镜,等着它们变蓝,后来看见了清晰的图像。 那个家伙这时是洛西。她在夜间游动,四下观察,身体保持警觉状态。不过,她走路的样子不像洛西,更像一个男人。过了片刻,那个轮廓变成了里基,走路的步态也像里基。 那个家伙弯下腰,看样子在顺着鼠尾草顶部观察。我感到疑惑,是什么原因使它从土堆里钻出来的。我没用多少时间就找到了答案。 在那个家伙身后的西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白光。它很快变得越来越亮,我听到了直升飞机推进器叶片发出的砰砰砰的声音。我心里想,那应该是朱丽亚从硅谷来了。我感到疑惑,有什么紧急情况使她不顾医生的劝告坚持出院,深夜乘飞机到这里来? 直升飞机靠近了,机上的探照灯亮了。它在我们头上盘旋,我看见了直升飞机灯光形成的白得泛蓝的圆圈。那个长得像里基的家伙也在观察,然后就不见了。 这时,直升飞机在我的上方轰鸣,卤素灯光顿时使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几乎就在这时,它突然倾斜飞行,盘旋而去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直升飞机慢慢地转了一圈,飞过土堆,但是没有停留,然后在我隐蔽的地方上空停止移动,就地盘旋。我被蓝色的灯光照射着。我一个翻滚,面向直升飞机,反复指着实验室方向。我做出了“离开!”的口型,然后指向一边。 直升飞机降低了高度,我当时以为它要在我附近降落。突然,它又开始倾斜飞行,贴着地面离开,飞向那个混凝土降落点。砰砰砰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我觉道最好立刻改变自己藏身的位置。我爬起来,弯着腰向左侧移动了30码的距离。然后,我趴下来。 我回头观察土堆,我看见三个——不,是四个——家伙从里边钻了出来。它们分散开来,每个朝土堆的不同侧面下去。它们的样子都像里基。我看见它们下了土堆的斜坡,走进灌木丛中。我的心开始怦阵地跳动。其中的一个家伙朝我这个方向走来。它靠近了,我看见它往右一拐,那是我刚才的位置。它到了我刚才的隐蔽位置后停了下来,环顾四周。 它离我并不远。我透过夜视镜,看见这个新里基这时有了完整的面部,衣服的细节也更清晰了。而且,我觉得这个家伙走路时像是有了身体的重量。当然,这可能是我的幻觉,但是我猜想,集群的质量已经增加了,它这时的重量是50磅,可能还要更重一些。可能是两倍那么重。如果这样,那个集群便拥有足够的质量来撞击人了。甚至可以把人撞倒。 我透过夜视镜看见那个家伙转动眼睛,而且还眨了一眨。它的面部有了皮肤的质感。头发看上去是一缕缕的。嘴唇动着,紧张地舔着舌头。面部的一切都很像里基——相似程度简直使我感到恐惧。那个家伙扭头转向我时,我觉得是里基在直愣愣地盯着栽 而且,我想它是在盯我,因为那个家伙开始径直朝我走来。 我被困住了。我的心怦怦地直跳。我没有准备——没有保护的东西,没有自卫的东西。当然,我可以站起来跑,但是没有去路,我四周是数英里宽的沙漠,那个集群可能追上我。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会—— 耳边传来直升飞机的轰鸣声,它回来了。那个长得像里基的家伙看着它飞来,立刻转身逃跑了,真的是贴着地面漂动,没有时间再去激活腿脚了。 看到这个人类复制品突然开始在沙漠上浮动,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但是,其他三个长得像里基的家伙也跑了起来。它们飞奔而去,使人明显觉得那是出于惊慌感。集群害怕直升飞机?看来它们的确害怕。我看着眼前的情景,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尽管集群这时重量更大,物质量也更大了,它们仍然容易受到强风的攻击。直升飞机距离地面有100英尺,但它产生的向下气流非常强,吹得那些逃跑的家伙东倒西歪,有的被压扁了。它们好像被大锤击打了一样。 那些家伙钻进了土堆里。 我回头看着梅。她站在河床中,通过无线电台与直升飞机通话。她用得着那部无线电台,太好了。她高声对我喊了一声“干吧!”,然后开始朝我跑来。 我隐约觉得博比跑着离开了土堆,跑向那辆全地形越野摩托车。但是,我没有时间去担心他的事情。 直升飞机停留在土堆上空。灰尘一个劲儿地卷下来,刺痛了我的眼睛。 这时,梅来到了我跟前。我们取下夜视镜,戴上氧气面罩。她转身朝着我,拧开我身后的氧气筒阀门。我也拧开她的氧气筒阀门。接着,我们重新戴上夜视镜。我脸上好像有许多奇妙的装置在晃荡。她将一只囟素灯电筒别在我的腰间,将另一只别在她的腰间。她靠近我,大声问:“准备好了吗?” “好了!” “好吧,行动!” 无暇思考。这样更好些。直升飞机的向下气流在我的耳边轰鸣。我们两人四肢着地,一起爬上了土堆的斜坡,衣服在风中猎猎作响。我们爬到顶部的边缘,旋转的尘土几乎遮蔽了我们的身影。我们只能看见土堆的边缘,看不见下面的情况。 梅拉着我的手,我们纵身跳了下去。 第6天 晚上11点22分 我落在一堆乱石上,连滚带爬地顺着斜坡下到了洞穴入口。直升飞机推进器叶片在我们头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砰砰响声。梅就在我旁边,但是飞扬的尘土使我几乎看不清她的身影。我们没有看到任何长得像里基的家伙。梅掏出装着铝热剂的密封容器。她把镁质导火索递给我,然后扔给我一个塑料打火机。我心想,这就是我们要用的东西吗?她的脸已被面罩遮住了一部分,眼睛藏在夜视镜后面。 她指了一下洞穴内部。我点了点头。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指着我的夜视镜。我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她把手伸到我的脸上,然后轻快地打开开关。 “——听见我的话了吗?”她问。 “对,听见了。” “这就好啦,我们走吧。” 我们开始朝洞里走去。绿色亮光已被滚滚烟尘遮蔽,我们只有借助夜视镜上的红外线灯。一个影子也见不到,我们的耳朵里只有直升飞机发出的震耳欲聋的轰鸣。但是,随着我们渐渐进入洞穴深处,轰鸣声开始慢慢变小。 而且,直升飞机形成的空气流动也随着声音的变小而逐渐减弱。 梅神情专注,她问:“博比?听见了吗?” “听见了,我听见了。” “到洞里来。” “我正在试着——” “不要试了。到洞里来,博比。” 我摇了摇头。就我对博比·伦贝克的了解,他是绝不会跳下来的。 我们走过洞里的那个拐弯处,只看见空气中的浮尘和模糊不清的洞壁。这一段的洞壁看来很光滑,没有微粒的藏身之处。这时,我的正前方慢慢浮现出了一个长得像里基的家伙。他面无表情,径直朝我们走来。接着,另一个家伙从左边出来,紧接着还有一个。它们三个站成一排,齐步向我们走来,面孔一模一样,全都毫无表情。 “这是第一课。”梅说着掏出了第一枚铝热剂燃烧弹。 “希望它们学不会。”我说着,点燃了引线。 引线噼噼啪啪地冒着炽热的火花。她把手中的燃烧弹朝前一扔。燃烧弹落在离它们几英尺远的地方。它们没有理睬,直愣愣地盯着我们。 梅说:“数三下……二……一,转开。” 我把身体转向一侧,抬起一只胳膊,挡在头顶上,洞里猛地冒起一个白光耀眼的火球。我紧闭双眼,但是那一道炫目白光非常强烈,我后来睁开眼睛时仍然觉得直冒金星。我把身体转回来。 梅已经在朝前走了。空气中的灰尘略微变得黑了一些。我没有看见那三个家伙。 “它们逃跑了吗?” “没有了。蒸发了。”她满意地说。 “新的情景。”我说。我觉得有了一些信心。如果程序仍在发挥作用,在对真正的全新情景作出反应时,集群的能力将会减弱。它们需要经过一些时间来学习,它们需要一些时间来形成适应新情景的对策。但是,它们在最初阶段中的反应将是组织无序,杂乱无章的。那是分布式智能的弱点之一。它强大有力,灵活机动,但对以前没有出现过的情景反应迟缓。 “我希望如此。”梅说。 我们到了她描述过的那个位于洞穴底部的张着大口的地洞。我通过夜视镜看见一个类似斜坡的地形。有四五个家伙朝我们走来,好像还有更多的家伙跟在它们后面。它们的模样都像里基,但是其中有许多还没有完全成型。后面的只是旋动而来的云状物。它们发出的单调的呼呼声非常响亮。 “这是第二课。”梅拿出一枚燃烧弹。它被我点燃后咝咝声地发出白光。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斜坡上,让它滚了下去。那些家伙看见迎面而来的容器时放慢了脚步。 “该死的。”我诅咒说,但是这时我应该躲避以保护眼睛不受强光的伤害。涧里空间有限,气体爆炸膨胀时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我背部有一股强烈的灼热感。我回头一看,大多数家伙已经消失了。但是,还有一些家伙在那里徘徊,看来没有受伤。 它们在学习应对的方法。 学得很快。 “下一课。”梅说着,掏出了两枚燃烧弹。我把两枚都点燃了,她让一枚顺着斜坡滚下,将另一枚扔向斜坡的下部。两声爆炸同时响起,一股强烈的热浪从我们身边冲过。我的衬衣着火了。梅立刻用手掌击打,迅速将它扑灭。 我们再次回头看,一个家伙也没有见到,没有黑色的集群了。 我们下了斜坡,进入洞穴深处。 我们一开始有20枝装有铝热剂的密封容器。现在还剩下16枚,但我们才走了一小段,离底部的那个大石窟的距离还很远。梅这时加快了脚步,我得快步向前才能赶上她;但是,她的直觉判断是正确的。在我们前面成形的为数不多的集群见我们冲过去时急忙后退。 我们把它们驱赶到下面的石窟中。 梅问:“博比,你在什么位置?” 我的头戴式耳壶嘎的响了一声。“正在——努力——” “博比,快来,该死的。” 与此同时,我们一直往前走,耳麦里很快就只传来静电声了。 在洞穴深处,灰尘悬浮在空气中,减弱了红外灯发出的光线,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石窟内壁,看到我们前方的地面,然而远处却是一片黑暗。那种黑暗感和孤立感使人恐惧。如果我不转过头击,使红外线光束来回扫动,我就不知道自己两侧藏有什么东西。我开始嗅到腐臭气味,它灌入鼻孔,使我一阵阵恶心。 我们正在靠近窟底。梅保持镇定;这时,有好几个集群在我们前方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她掏出一枚燃烧弹要我点燃。我还没来得及点燃引线,那些集群便纷纷回退。她立刻向前冲去。 “这就像是在驯狮。”她说。 “到现在为止是这样。”我说。 我不知道我们这样能够维持多长时间。洞穴底部的面积很大,比我预想的要大得多。剩下的16牧铝热剂燃烧弹看来无法使我们坚持到最后。我很想知道梅是否也担心这一点。她看上去并不担心。然而,很可能她是没有表露出来。 脚下有什么东西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我低头一看,地面上铺满了细小、易碎的黄色骨头。外观像小鸟的尸骨,但它们是蝙蝠的。梅的判断正确,它们被吃掉了。 在我的夜视镜上方的一角出现了一个红色亮点,一闪一闪的。它是某种警示,很可能是电池快要耗尽了。“梅……”我刚开口,那红色亮点就像刚才出现时一样,突然消失了。 “什么?”她问,“什么问题?” “没关系。” 后来,我们终于到了最大的中心石窟;不过,没有什么石室,至少现在没有了。巨大的空间里从上到下挤满了黑色圆球,它们的直径大约2英尺,表面上直立着长而尖的东西。它们的样子就像巨大的海胆,一组一组地立在一起,排列整齐有序。 梅问:“这就是我想到的东西吗?”她说话的语气镇定,不带感情色彩,几乎是学术性的。 “对,我觉得是的。”我回答说。 除非我的判断是错误的,那些排列有序、长而尖的东西是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在地面上建造的那座装配工厂的生物形式。 “这是它们的繁殖方式。”我向前移动。 “我不知道我们是否应该进去……”她说。 “我们只得这样做,梅。你看看:它排得挫整齐齐的。” “你认为存在中心?” “可能吧。”如果那样,我想把铝热剂燃烧弹扔在上面。我继续向前。 在那些集束之间移动使人毛骨悚然。黏稠的液体从尖状物的顶端滴下来,那些圆球的表面看来覆盖着一层不停地颤动的凝胶,整个集束看来在活动,好像有生命。 我停下脚步仔细观察。我这时发现,那些圆球的表面真的具有生命——在凝胶体里爬行的是大量蠕动着的黑色小虫。 “天哪……” “它们原来就在这里。”她镇定地说。 “你说什么?” “那些小虫。它们原来生活在洞穴底部的海鸟粪便层里,我以前来这里时见过。它们以有机物质为食,排泄出含有大量磷元素的化合物。” “而它们现在参与了集群的合成作用,”我说,“那不需要多长时间,仅仅几天而已。出了协同进化。那些圆东西很可能提供食物、并且以某种方式收集它们的排泄物。” “或者收集它们本身。”梅冷冷地说。 “对。有可能吧。” 这并非是不可想像的。蚂蚁饲养蚜虫的方式与人类饲养奶牛的做法类似。其他昆虫在花园里养植菌类作为食物。 我们走进了石窟深处。集群在我们四周旋动,但与我们保持着距离。我心里想,这很可能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情况:巢穴中出现了闯入者。它们尚未决定如何应对。我小心翼翼地移动;地上的一些位置变得越来越湿滑。地面上盖着一层像是湿粪的东西。在一些部位上,它发出了条纹状绿色亮光。那些条纹看来是朝向内部,朝向中心的。我感觉到地面微微有些向下倾斜。 “还要走多远?”梅问。她的声音仍然保持镇定,但我觉得她的心里并非如此。我的心里也有同感;我回头看了一眼,进入石窟的入口已经不见了,被那些集束遮蔽了。 突然,我们到了石窟中心,眼前空荡荡的,那些圆东西没有了,正前方是一个与外面土堆类似的微型堆状物。它大约4英尺高,呈圆形,平面叶片从四周向外伸出来。它的表面上也有条纹。灰白色的烟雾从叶片中冒出来。 我们靠近它。 “它是热的。”她说。 不错,它的确是热的。温度很高;那就是它冒烟的原因。 她问:“你觉得它是什么?” 我观察地面。我看见绿色条纹从那些集束中蹿下来,进入这个中心土堆。 我说:“装配工。” 那些浑身长着尖刺的海胆状东西生成有机原料。它流到这个中心,装配工在那里大量生产最终产品分子。这是进行最后装配的地方。 “看来这里就是核心部位。”梅说。 “对,可以这么说。” 集群包围着我们,三三两两地在附近徘徊。显然,它们不会到中心来。但是,它们遍布我们周围,伺机而动。 “你需要多少?”她轻声问我,从背包里掏出了铝热剂燃烧弹。 我环顾身边的集群。 “这里使用五枚,”我说,“我们需要余下的这些才能冲出去。” “我们一次不能把五枚都点燃……” “没有关系。”我伸手来,“把它们给我。” “可是,杰克……” “给我吧,梅。” 她给了我五枚燃烧弹。我往前靠了一步,把没有点燃的燃烧弹扔进了位于中心的那个堆状物。我们周围的集群发出低沉的嗡嗡声,但是没有靠近我们。 “好的。”她说。她立刻理解了我的意图,掏出了更多的燃烧掸。 “这是四枚,”我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集群。它们躁动不安,来回移动着。我不知道它们会在那里待多久,“你用三枚,给我一枚。你对付那些集群。” “好的……”她递给我一枚燃烧弹。我帮她点燃其余的三枚。她回头扔向我们进来的方向。那些集群跳跃着,纷纷躲避。 她开始倒数:“三……二……一……起爆!” 我们弯下腰,躲避爆炸产生的刺眼强光。我听到嘎的响了一声,睁开眼睛一看,中心的那些集束有的正在开裂,爆炸。那些长着尖刺的东西接二连三地滚落到地上。我没有迟疑,接着又点燃了一枚;它进射着白色火星,我把它扔进了中心的堆状物。 “快跑!” 我们冲向入口。集束在我们面前乱作一团。梅轻快地跳过不断倒下的尖状物,一直向前冲。我跟在她身后,心里默默地数着:三……二……一…… 时间到了。 耳边传来一种尖叫声,紧接着是一股灼热的气浪,猛烈的爆炸剌痛了我的耳膜。随即产生的震动把我一下摔在地上,我滑入前面的淤泥之中。我觉道自己的皮肤上钉满了尖刺。我的夜视镜被震落了,我处于黑暗之中。眼前一片黑暗。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擦去脸上的淤泥。我想站起来,但是脚下滑了一下,又摔倒了。 “梅。”我喊叫着,“梅……” “出现了一声爆炸。”她惊讶地说。 “梅,你在哪里,我看不见了。”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被困在该死的洞穴中,到处都是尖刺,而且我看不见东西。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恐惧感。 “就会好的。”梅安慰我。 在黑暗中,我觉得她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显然,她能够看见我。她说:“电筒在你的腰带上”她把我的手拉向腰间。 我在黑暗之中摸索着,想找到别电筒的夹子。我摸到了但却打不开。它是弹簧夹子,我的手指老是捏不稳,我听到了一种单调的呼呼响声,那声音最初不高,但是却越来越大。我的两手冒汗。夹子终于被打开了,我开启电筒开关,轻松地嘘了一口气。我借助电筒卤素灯发出的白光看见了梅;她头上仍然带着夜视镜,正在观察另一个方向。我用灯光在洞穴里四下扫动。刚才的爆炸已经使它内部面目全非。许多集束被炸得四分五裂,那些长着尖刺的东西散落一地。地面上的一些物质这时开始燃烧起来,冒出辛辣难闻的烟雾。空气中充斥着灰尘,雾蒙蒙的……我朝前走了几步,觉得下面有什么东西嘎吱地响了一声。 我低头一看,那是大卫布鲁克斯的衬衣。这时,我意识到自已站立的位置曾经摆放着大卫的尸体,尸体已经变为一种带有白色的胶状物。我的一只脚正好踩在尸体腹部中。他的胸廓擦刮着我的胫骨,在我的裤褪上留下了一道白色条纹。我回头看见了大卫的面部,鬼般的惨白,已经腐烂了,脸上的肉被吃光了,看上去像集群的面部一样,五官模糊不清。我顿时一阵恶心,嘴里觉得发苦。 “挺住,”梅说着用手抓住我的胳膊,“挺住,杰克。” 随着呼的一声,我终于把脚从尸体上拔了出来。我在地面上拼命地擦脚,想把那种白色黏液弄干净。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想努力克服恶心的感觉,克服控制全身的恐惧感。我想跑。梅在对我说话,但我什么也听不见。我的眼前只有周围洞壁的影子,脑海里恍惚记得集群在我们的周围冒出来,一个接着一个,数也数不清。它们在四处发出嗡嗡的声音。 “我需要你帮忙,杰克。”梅说着,拿出四枚燃烧弹。我笨手笨脚地握着电筒,总算把它们点燃了。她把它们分别朝四个方向扔去,我用手捂住眼睛,火球在我的四周炸开。等我睁开眼睛看时,集群全不见了。但是过了片刻,它们又开始冒了出来。最初,是一个,接着是三个,六个,十个——后来就多得数不胜数了。它们聚集起来,发出愤怒的嗡嗡声向我们扑来。 “我们还有多少燃烧弹?”我问。 “八枚。” 我当时觉得我们无法脱身了。我们离洞穴入口太远了。我们无法跑出去。我不知道四周有多少集群——卤素灯光照射到的就像是一只由密密麻麻的集群组成的军队。 “杰克……”梅说着伸出一只手来。她看来没有失去信心。我又点燃了三枚燃烧弹,梅一边把它们扔出去,一边顺着来路冲向洞口。我紧跟着她,可是我心里明白,我们已经陷入了绝境。燃烧弹每爆炸一次都只能暂时驱散集群。它们会很快重新集结起来。集群的数量太大了。 “杰克。”她手里又握着一救燃烧弹。 这时,我已经看见了石窟入口,它就在几码以外。辛辣的烟雾熏得我直流眼泪。卤素灯在灰雾中仅仅划出一条狭窄的亮光。空气中的烟雾越来越浓。 伴随着最后的几道白色闪光和热浪,我们到了石窟入口。我看见了通向洞穴入口的那一道斜坡。我刚才根本没有想到我们可以走这么远。但是,我的思维停止了,脑海里只有印象。 “还剩下多少?”我问。 梅没有回答我。我听到了上面的某个地方响起了发动机的轰鸣声。我抬头一看,上面的洞穴里出现了一道晃动的白光。轰鸣声越来越大——我听到发动机开大油门的声音——我看见停在斜坡上的那辆全地形越野摩托。博比在上面叫喊:“快出来!” 梅转身冲上斜坡,我手忙脚乱地跟着她。我模糊记得,博比点燃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发出橘黄色的亮光,梅一把将我推向洞壁,无人驾驶的全地形越野摩托车呼啸着,顺着斜坡冲向石窟,油箱四周呼呼地冒着火焰,它是一枚机动化自制燃烧弹。 它从我们身边冲下后,梅猛地一推我的背部:“跑!” 我在斜坡上冲了最后几码。博比伸出手来,把我们牲拉到了上面的水平位置。我跌了一跤,擦伤了膝部,但是几乎没有感觉到疼痛,他拽着我站立起来。我拼命地朝着洞穴入口奔跑,眼看就要到了。这时一股火焰把我们掀翻在地,我跌跌绊绊,一头猛撞在洞壁上。我站起来,脑袋里嗡嗡地响着,我的电筒不见了。我听到一种奇怪的嚎啕大哭从身后的什么地方传来,或许,我觉得我听到了。 我看了一眼梅和博比。他们正在爬起来。直升飞机在我们上空嗡嗡地轰鸣,我们费力地爬上斜坡,一头瘫倒在土堆上的洞穴出口处,然后顺着土堆外侧的斜坡跌跌撞撞滚下去,回到了凉爽的沙漠黑夜之中。 我最后看到的是梅正朝着直升飞机挥手,示意它离开,离开,离开—— 这时,洞穴爆炸了。 我脚下的地面跳了起来,一下把我掀翻。我倒在地上。爆炸的冲击波震得我耳朵剧痛。我听到了猛烈的爆炸声。洞穴入口冲出一个巨大火球,黄色火焰被黑色浓烟包裹着。我觉得一股热浪压在我身上,接着便消失了,周围的一切突然安静下来,一片漆黑。 我不知道自己在旱空下枭了多九。我肯定失去了知觉,因为我记得的下一个情景是博比把我推进了直升飞机的后座。梅已经在里面了,她俯身给我扣上安全带。他们两人都看着我,脸上露出了关切的神色。我思维迟钝,想知道自己是否受了伤。我感觉不到疼痛。我身边的直升飞机门砰的一声关上,博比坐在飞行员旁边的座位上。 我们逃出来了。我们成功了。 我难以相信,这一切已经结来了。 直升飞机升到空中,我看见了远处实验室发出的灯光。 第6天 晚上12点12分 “杰克。” 我进了走廊,朱丽亚急匆匆地朝我走来。在头顶上灯光的照射下,她脸庞清瘦,优雅,显得很美。她实际上比我记忆中的模样更美。她的踝骨上缠着绷带,一只手腕上打着石膏。她伸手搂住我,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她的头发散出蘸衣草的香味。“噢,杰克,杰克。感谢上帝。你平安无事。” “对,”我说话时嗓音嘶哑,“我没事儿,” “我真高兴……真高兴。” 我木然地站着,感觉到她在拥抱我。后来,我也拥抱了她。我不知所措。她充满活力,可我却筋疲力尽,无精打采。 “你没事儿吧,杰克?”她问,两手仍然搂着我, “没事儿,朱丽亚。”我说话的声音比耳语高不了多少,“我没事儿。” “你的声音怎么啦?”她说着,仰着身体看我。她观察了一下我的面部,“伤着哪里啦?” “他的声带很可能被灼伤了。”梅说。她的声音也是嘶哑的。她的脸被烟熏黑了,脸颊上被划了一条口子,额头上还有一条。 朱丽亚再次拥抱我,手指抚摸着我的衬衣:“亲爱的,你受伤了……” “只是衬衣给弄坏了。” “杰克,你确定你没有受伤吗?我觉得你受伤了……” “没有,我没事儿。”我尴尬地挣脱她的双手。 “我无法用语言表达,”她说,“我多么感谢你今天晚上做的事情。感谢你们各位,”她补充说,转而对着其他人,“你,梅,还有博比。我表示歉意,我没有在这里帮上忙。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但是,我们深表感激。公司深表感激。” 我心里想,公司?但是,我嘴上说:“嗯,怎么说呢,必须那样做。” “必须那样做,说得对,当然必须那样做。必须采取迅速而坚决的措施。而你们做到了那一点,杰克。感谢上帝。” 里基在后面站着,不住地点头。他的样子就像那种从玻璃杯里喝水的机械鸟,头不停地上下移动。我有一种虚幻的感觉,仿佛置身于戏剧场景之中。 “我认为,我们应该喝一杯庆贺庆贺,”朱丽亚说,我们顺着走廊向前。“这里应该有香槟酒,里基?有没有?有吧?我想向你们大家取得的成功表示庆贺。” “我只想睡觉。”我说。 “哦,来吧,就喝一杯。” 我心里想,这是朱丽亚的典型做法。她沉迷在她自己的世界之中,根本不管别人的感觉。我们这时最不愿意干的事情就是喝香槟。 “还是谢谢啦。”梅说着,摇了摇头。 “你肯定?真的吗?来一杯可开心了。你呢,博比?” “明天喝吧。”博比说。 “嗯,好吧,毕竟你们才是取得胜利的英雄!那么,我们就明天喝吧。” 我注意到她走路的轻快步伐,注意到她身体的灵活动作。我想起埃伦关于朱丽亚在吸毒的说法。看来,她肯定服用了什么东西。但是,我非常疲惫,不想再考虑她的事情了。 “我把这消息告诉了公司老板拉里·亨德勒,”她说,“他向你们各位表示谢意。” “那不错,”我说,“他准备通知军方吗?” “通知军方?关于什么事情?” “关于失控的试验。” “噢,杰克,现在一切问题都解决了。是你们解决的。” “我无法确定我们是否已经解决了,”我说,“有的集群可能逃走了。或者说,那里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巢穴。为了稳妥起见,我认为我们应该让军力介入。” 实际上,我井非真的觉得我们遗漏了什么,但是我希望让局外人到这里来。我很累了,我希望别人接着干。 “军方?”朱丽亚向里基迅速地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把目光转向我,“杰克,你说得很对,”她语气坚定地说,“这是一种极端严重的局面。如果存在任何有所遗漏的可能性,我们必须立刻通知他们。” “我的意思是今天晚上就通知。” “对,我同意你的意见,杰克。今天晚上,事实上,我现在马上就通知。” 我瞟了里基一眼。他一边走路,一边机械地点着头。我不明白。单基早些时候表现出来的惊慌是怎么一回事?他为什么担心这项试验被公诸于众?现在,他看来一点也不担心了。 朱丽亚说:“你们三个可以去睡一会儿,我给五角大楼的联络人打电话。” “我和你一起去。”我说。 “那样做真的没有必要。” “我想去。”我说。 她瞟了我一眼,然后笑了:“你不相信我吗?” “不是那个意思。”我说,“可是,他们可能提出我可以回答的问题。” “好吧,没问题。好主意。非常好的主意。” 我觉得这里有问题。我觉得我仿佛层是在演戏,而且每个人都扮演了一个角色。不过,我不知道这是一部什么样的戏剧。我瞟了梅一眼。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她肯定也有所察觉。 我们经过气压过渡舱,进入宿舍区。这里的空气寒冷,使我感到很不舒服,我颤抖了一下。我们进入厨房,朱丽亚伸手抓起话筒, “我们打那个电话,杰克……”她说。 我走到冰箱前,取出一瓶姜汁无酒精饮料。梅拿了一瓶冰茶。博比拿了一瓶啤酒。我们三人都渴了。我注意到冰箱里有一瓶香槟酒,等着人来饮用,我摸了摸它是冰凉的。冰箱里还有六个杯子,也是经过冰冻的。她已经计划好要搞庆祝会。 朱丽亚按下免提键。我们听到一声等待拨号的长音。她按了一个电话号码。但是,没有接通,没有反应。 “嗯,”她说,“我们再试一试……” 她又拨了一次。还是没有通。 “这就奇怪了。里基,我的外线打不出去。” “再试一次。”里基说。 我一边小口喝着姜汁无酒精饮料,一边观察他们。毫无疑问,这全是在演戏,一种为我们提供的表演。朱丽亚负责地拨了第三次电话。我很想知道她拨的是什么号码。或者说,她是否记得五角大楼的电话号码。 “唉呀,”她说,“一点声音也没有。” 里基抓起话筒,看了一眼话机,然后又把话筒放下,“应该没有问题。”他说着,做出了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 “噢,看在上帝的分上,”我说,“让我猜一猜。出了事情,而我们无法把电话打出去。” “不,不,我们可以打出去。”里基连忙说。 “我几分钟之前刚刚打过电话,”朱丽亚说,“就在你们回来之前。” 里基离开桌子:“我去检查一下通讯线路。” “你去查吧。”我说着,怒枧着他。 朱丽亚盯着我:“杰克……”她说,“我担心的是你。” “嗯,嗯。” “你不高兴。” “我被愚弄了。” “我向你保证,”她静静地说,与我对视,“你没有。” 梅从桌子旁边起身,说她要去冲一个澡。博比晃晃悠悠地走进客厅去玩电子游戏,那是他通常使用的放松力式。我很快便听到机枪开火的声音,听到要死去的坏蛋的喊叫声。 厨房里只剩下朱丽亚和我。 她俯身凑近我。她用低沉而诚恳的语气说:“杰克……”她说,“我觉得我应该向你解释清楚。” “不,”我说,“不用了。” “我的意思是,解释我做的事情。解释我最近做出的决定。” “没有关系。” “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还是过些时候再说吧,朱丽亚” “我现在需要告诉你。你看,当时的问题是,我只是想挽救公司而已,杰克。没有别的意思。摄像头试验失败了,我们无法找到解决办法,我们失去了供货合同,公司就要完蛋了。我以前从来没有把公司搞砸过。我管理的公司从来没有出过大问题,我不愿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成为第一个。我在公司里有投资,我在公可里有利害关系,而且,我想我有自负感。我想挽救它。我知道我的判断有问题。我铤而走险。不是别人的错误。他们都想制止它。我强迫他们继续干。它是……它是我搞的重大项目。”她耸了耸肩,“而它却没有结果,公司几天之内将会关门。我已经失去了它。”她靠得更近了。“可是,我不想也失去你。我不想失去我的家庭。我不想失去我们。” 她降低了声音,把手伸过桌面,放在我的手上。“我想补救,杰克。我想改正错误,使我们重新和好。”她停顿了一下,“我希望你也那样做。” 我说:“我无法确定我的感觉如何。” “你累了。” “对。可是,我已经不再确定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关系吗?” 我说:“我讨厌这种倒霉的谈话。” 我真的讨厌。我讨厌她在我精疲力竭的时候——我刚刚经历了一场磨难,那场磨难险些要了我的命,而且是她一手造成的——进行这样的谈话。我讨厌她把她自己的所作所为轻描淡写地说成是“判断有问题”,而实际情况比那更严重。 “哦,杰克,让我们恢复以前的状态吧。”她说着突然从桌子那边俯身过来,试图和我接吻。 我往后一仰,把头转开。 她望着我,两眼露出乞求的神色:“杰克,求你了。” “这样做的时间和地方都不合适,朱丽亚。”我说。 她停顿片刻,一时语塞。后来,她说:“孩子们想念你。” “我肯定他们想念我,我也想念他们。” 她泪流满面。“可是,他们不想念我……”她抽泣着。“他们甚至不关心我……不关心他们的母亲……”她伸出手来要抓我的手。我让她抓。我试图估量自己的感觉。我只是觉得累,觉得很不舒服。 我想让她停止哭泣。 “朱丽亚……” 内部通话系统昨嗒响了一声。我听到里基的声音,经过放大的。“喂,伙计们,我们的通讯线路出了问题。你们最好马上到这里来。” 通讯室设在维修室一角的一个大壁橱里。它装有厚重的安全门,安全门上端安装了一扇强化玻璃小窗户。我透过窗户,可以看见连接实验室通讯终端的全部接线控制板和开关架。我还看见了大把大把的电线已经被人从插口上拔了出来。我看见查理·戴文波特瘫倒在大壁橱的一个角落里。他看来已经死了。他的嘴巴张开,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前方。他的皮肤是紫灰色的。一个黑色集群围着他的脑袋,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我无法想像这是怎么一回事,”里基说,“我检查他时,他正在呼呼大睡……” “那是在什么时候?”我问。 “可能在一个小时以前。” “那集群是怎么一回事’它是怎么钻进这里来的?” “我无法想像。”里基说。“一定是他带来的,从外边带来的。” “怎么个带法?”我问。“他是通过几个气压过渡舱进来的。” “我知道,可是……” “可是什么,里基?这怎么可能呢?” “可能……我不知道,可能它在他的喉咙里,或者在其他什么地方。” “在他的喉咙里?”我问。“你是说,藏在他的扁桃体里?你知道,这些东西会弄死人的。” “对,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耸了耸肩。“我弄不懂。” 我盯着里基,想从他脸上的表情中知道点什么。他刚刚发现他的实验室遭到一个致命纳米集群的入侵,但是他一点也不显得焦急。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梅匆忙进了房间。她扫视了一下房间里的情况。“有人检查过录像的重放没有?” “我们无法检查,”里基说,他指着壁橱,“控制系统失去了作用——就在里面。” “这么说,你不知道他怎么到里面去的?” “对。但是,他显然不愿意我们与外界取得联系。至少……看样子是这样的。” 梅问:“查理什么要到里面去?” 我摇着头。我不知道。 朱丽亚说:“那里是密封的。可能他知道自己被感染了,想把自己封闭起来。我的意思是,他从里面反锁了门。” 我问:“他反锁了门,你怎么知道的?” 朱丽亚说:“嗯……我只是假设的……嗯……”她透过玻璃,看了看里面。“而且,嗯,你可以看见那个铬套管上反射出来的锁的样子……看见那个位置了吗?” 我没有去看。但是,梅看了,我听见她说:“哦,对,朱丽亚,你是对的。观察得很仔细。我自己刚才没有看到。”她的话听起来不可信,但是朱丽亚看来没有反应。 看来,每个人这时都在表演。一切都是事先安排的。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我观察梅和朱丽亚在一起时的言行,我注意到她对我的妻子非常小心——梅几乎像是害怕她,或者说,至少是害怕得罪她。 那一点使我觉得奇怪。 而且,还有一些恐慌。 我问单基:“有没有办法打开门锁?” “我想有的。文斯可能有万能钥匙。可是,没有人会去开那门锁,杰克。只要集群还在里边就不会有人开门的。” “这么说,我们无法打电话?”我问,“我们被困在这里了,通讯被禁止了?” “对,要等到明天才行。直升飞机明天上午来,那是它的定时航班。”里基透过玻璃,两眼愣愣地看着里边人机皆毁的惨象。“天哪!查理捣毁那些开关板时干得可真彻底。” 我问:“你为什么觉得他会那样干?” 里基摇了摇头:“你知道的,查理有点发疯。我的意思是,他这人挺逗的。可是他放响屁,哼歌曲……与在麦当劳的开心乐园用餐的孩子差不了多少,杰克。” “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我说。 “这只是我的看法而已。”他说。 我站在里基身旁,透过玻璃看了看里边的情况。集群围着查理的脑袋旋动,我看到他身体开始现出乳白色薄膜。那是通常的进程。 我旧:“往里面灌液氮如何?能够把集群冻死吗?” “我们可以那样做,”里基说,“可是,我担心会毁坏设备。” “可以调高空气净化机构功率,把那些微粒吸出来吗?” “空气净化机现在正以最大功率运行。” “而你不想使用灭火器……” 他摇着脑袋:“灭火器里装的是二氟二氯甲烷,无法对付那些微粒。” “这么说,我们只能这样眼睁睁地被隔离在外边?” “就我的判断而言,是这样的。” “手机呢?” 他摇着头:“天线是从那个房间向外发射信号的,我们拥有的全都通讯形式——手机,互联网、高速数据中继线——都经过那个房间出去。” 朱丽亚说:“查理知道房间是密封的。我打赌他到里面去是为了保护我们大家。那是一种无私的行为。一种勇敢的行为。” 她正在编造她对查理的说法,添加种种细节,使它逐渐丰满起来。考虑到尚未回答主要的问题——如何打开门锁,如何制服集群——那种做法有一点分散注意力的意味。 我问:“那个壁橱还有其他的窗户吗?” “没有。” “只有门上的这个?” “对。” “那好吧,”我说,“我们遮住窗户,关闭室内的电灯,等几个小时,让集群失去能量。” “哦,我不知道。”里基满脸疑惑地说。 “你是什么意思,里基?”朱丽亚问。我觉得这主意棒极了。肯定值得试一试。我们马上动手。” “好吧,好吧。”里基说着,立刻表示服从。“可是,你得等上6个小时。” 我说:“我认为是3个小时,” “是3个小时,可是我需等更长时间之后才能开门,如果集群从这里溜出去,我们全都倒霉了。” 最后,我们还是决定遮蔽窗户、我们找来黑布,用胶带固定在窗户上,然后盖上黑色纸板。我们关闭了所有灯光,用胶带将电灯开关固定在关闭位置上。做完这些事情之后,疲惫感向我袭来。我看了一下手表时间是午夜一点。我说“我得去睡觉了。” “我们都应该去睡一会儿,”朱丽亚说,“我们可以早上再来这里看一看。” 我们纷纷离开,走向宿舍区。 梅悄悄地走到我旁边,“你觉得怎么样?”她问, “可以。我的背部开始有一点疼了。” 她点了点头:“你最好让我看看。” “为什么?” “只是看一看,在你睡觉之前。” “噢,杰克,亲爱的,”朱丽亚叫喊起来,“你这个可怜的宝贝。” “是什么东西?” 我脱了衬衣,坐在餐桌上。朱丽亚和梅在我身后,嘴里发出啧啧声。 “是什么东西?”我又问了一次。 “有点起泡了。”梅说。 “起泡了?”朱丽亚说,“他的整个背上长满了——” “我想我们有创伤敷料。”梅打断了她的话头,伸手从洗涤槽下取出急救箱。 “对,我希望有。”朱丽亚对着我笑了笑,“杰克,我无法表达我的歉意,你受了这么多苦。” “这可能稍微有一点疼痛。”梅说, 我知道,梅想单独和我谈谈,但是却没有机会。朱丽亚一分钟也不愿意离开我们,她一直对梅感到妒忌,甚至在几年前我把梅招进我们公司时她就有这种感觉,她现在与梅竞争,想引起我的注意。 我并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梅给我上创伤敷料,我开始的感觉是凉爽,但是很快就是钻心的疼痛。我疼得畏缩了一下。 “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止痛药,”梅说,“你身上有大面积的二度烧伤。” 朱丽亚狂乱地在急救箱里一阵乱翻,将里边的东西全都扔了出来。试管和小盒子乒乒乓乓地散落在地上。“这里有吗啡,”她后来说,手里拿着一个瓶子,她欢快地冲着我一笑。“这应该能止痛。” “我不想要吗啡。”我说。我心里想说的其实是我希望她去睡觉。朱丽亚使我觉得恼怒。她的狂乱言行使我觉得难以忍受。而且,我想单独和梅谈谈。 “除了阿司匹林之外,”朱丽亚说,“没有别的药了。” “阿司匹林能行。” “我担心它不行——” “阿司匹林能行。” “你没有必要这么恶狠狠地对待我。” “对不起。我感觉不舒服。” “嗯,我只是想帮帮忙。”朱丽亚往后退了一步,“我是说,如果你们两人想单独待一会儿,你应该向我明说。” “不,”我说,“我们不想单独待。” “嗯,我只是想帮帮忙。”她转向急救箱,“可能有别的什么东西……”胶带盒和装着抗生素的塑料瓶落在地上。 “朱丽亚,”我说,“请别动了。” “我在做什么,我做的什么事情就这么令人讨厌?” “停下吧。” “我只是想帮帮忙。” “这我知道。” 梅在我身后说:“好吧。全都弄好了。这可以让你维持到明天。”她打了一个哈欠,“现在,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要睡觉了。” 我向她表示感谢,目送她离开了房间。我转过身体,看见朱丽亚正端着一杯水,拿着两片阿司匹林等着我。 “谢谢你。”我说。 “我从来就不喜欢那个女人。”她说。 “我们睡一会儿吧。”我说。 “这里只有单人床。” “我知道。” 她靠近我:“我想和你在一起,杰克。” “我真的很累了。我们明天早上再见吧,朱丽亚。” 我回到我的房间,看了一眼床铺,我连衣服也不想脱了。 我记不得我的脑袋是怎样接触枕头的。 第7天 凌晨4点42分 我睡得不安稳,一直都在做噩梦。我梦见自己回到了蒙特里,又在和朱丽亚结婚,我站在牧师面前,她披着婚纱,站在我身旁;她揭开面纱,我看见她的年轻美貌,身材窈窕,我看得目瞪口呆。她冲着我莞尔一笑,我也笑了笑,努力掩饰自己的不安。因为这时我看见她不仅身材窈窕,而且面部瘦削,几乎形销骨立。几乎是一具骷髅。 后来,我转向站在我们面前的那名牧师,但是,那牧师变成了梅——她正把试管里的彩色液体倒来倒去。我回头再看朱丽亚,她非常生气地说,她从来就没喜欢那个女人。不知何故,那是我的过错。我应该受到责备。 我突然惊醒,浑身是汗。枕头湿了。我翻了一个身,又进入了梦乡。我看见自己睡在床上,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房门是开着的。灯光从过道射进来。我的床前有一个黑影。里基进了房间,正看着我。他的面部背着光线,黑糊糊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说:“我一直都是爱你的,杰克。”他俯身想要对着我的耳朵说些什么,他把头靠近时,我发现他是要亲吻我。他亲吻我的嘴唇,充满激情地亲吻。他张着嘴巴,用舌头舔着嘴唇。我很不安,不知所措。但是朱丽亚这时进来问:“怎么回事儿?”里基急忙直起身体,闪烁其辞地说着什么。朱丽亚非常生气地说:“不是现在,你这个笨蛋。”里基又闪烁其辞地说了什么。这时,朱丽亚说:“这完全没有必要,它自己会达到效果的。”但是,里基说:“如果你进行区间全面优化,就会有定性演算法收缩系数。”她接着说:“如果你不和它斗,它是不会伤害你的。”她打开房间里的电灯,然后转身走了。 这时,我突然回到了在蒙特里举行的婚礼上,朱丽亚身披婚纱,站在我的旁边,我转身看着到场的观众,我看见我的三个孩子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笑呵呵的,显得很开心。就在我观看的过程中,他们的嘴唇上出现了一条黑色线条,向身体其余部分蔓延开来,直到他们全身都笼罩在黑色披风里。他们继续笑着,但是我被吓坏了。我跑向他们,可无法将那黑色披风脱下来。这利,尼科尔镇定地说:“不要忘记喷淋器,爸爸。” 我猛地醒来,被单乱糟糟地裹在我身上,我浑身上下都是汗水。我的房间门开着。一道长方形亮光从外面过道射进来,照在床上。我看了一眼工作站的监视器,上面显示着”4:44am”。我闭上眼睛,在床上躺着,但是过了一段时间还是无法入睡。我浑身湿淋淋的,觉得不舒服。我决定冲个淋浴。 在快到5点时,我起了床。 过道里静悄悄的。我顺着过道进入浴室,所有卧室房门都开着,这看来有些蹊跷。我经过时看见大家都在睡觉。而且,所有卧室里的电灯都亮着。我看见里基在睡觉,我看见博比,我看见朱丽亚,还有文斯。梅的床铺上没有人。当然,查理的床铺上也没有人。 我在厨房里停下脚步,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姜汁无酒精饮料。我非常口渴,喉咙疼痛,火辣辣的。我觉得胃部有想呕吐的感觉。我看了一眼那瓶香槟酒。我突然感觉它有些异样,好像被人动过。我把它拿出来,仔细查看了瓶盖,查看了封在瓶塞上的金属锡箔纸。它看上去完全正常。没有人动过没有针跟,什么痕迹都没有。 就是一瓶香槟酒而已。 我把它放旧原处,然后关上冰箱。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对朱丽亚不公平。可能她真的觉得她犯了错误,希望进行弥补。可能她只是想表示她的感谢之情。可能我对她太粗暴、太不留情面了。 因为我仔细考虑,她做的事情有哪一点是值得怀疑的,哪一点是错误的?即使她在公司中身居高位,她见到我也很高兴。她承担了这项试验的责任,而且她已经对此表示了歉意。她立刻赞同给军方打电话。她赞同我的计划,灭掉通讯室里的集群。她已经尽力而为,对我表示了支特,而且站在了我这边。 但是,我仍然觉得不安。 当然,还有查理和围着他的集群的问题。里基认为查理的体内,他的口腔里,他的腋下或者什么位置有集群;这个判断我觉得有问题。那些集群数秒钟之内就会使人丧命。因此,它给我们留下了一个问题:那个集群究竟是怎么和查理一起进入通讯室内的?它是从外边进来的吗?为什么它不袭击朱丽亚、里基和文斯呢? 我忘记了淋浴的事情。 我决定到杂品储藏室去,查看一下通讯室门外周围的情况。可能有什么东西被我给遗漏了。朱丽亚一直喋喋不休地说话,干扰了我的思维。好像她刻意使我无法弄清事情的真相…… 瞧,我又回到了原来的心态,对朱丽亚过于苛刻。 我通过气压过渡舱,进入走廊,接着通过了另外一个气压过渡舱。在我疲倦时,我觉得被那样的大风猛吹一阵是很烦人的事情。我出了气压过渡舱,进入杂品储藏室,走向通讯室的房门。 我听到敲击键盘的声音,于是朝生物实验室里看了一眼。梅在那里,正坐在她的工作站前。 我问:“你在干什么?” “检查录像的重放画面。” “我还以为我们无法看到录像,因为查理已经把连线拔掉了。” “里基是这样说的。但是,实际情况不是这样的。” 我绕过实验室的椅子,从她的身后看监视器。她伸出了一只手。 “杰克,”她说,“可能你不想看这些。” “为什么?干吗不呢?” “这个,嗯……可能你不想处理这样的麻烦事情。现在不想。明天可能行吧。” 但是,听到她这样说,我当然要看,于是绕过桌子,去看监视器上的画面。我停下脚步,我看见监视器上是空无一人的走廊的画面。屏幕的角落显示着时间。 “就是这个吗?”我问,“这就是我应该处理的麻烦吗?” “不是。”她在椅子上转过身来。“瞧,杰克,你得逐一把所有的安全摄像头画面看一遍,每个摄像头一分钟只录下十帧,所以我们难以确定我们看到的——” “让我看一看,梅。” “我得往回退一点……”她反复摁着键盘角落里的返回键。 与许多新型控制系统赘似,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采用的这套系统是按照互联网浏览技术制作的。你可以回到以前的工作位置,恢复自己的操作步骤。 画面往后跳,到了她需要的位置。然后,她让画面前进,安全系统录下的画面顺着摄像头快速地一个一个往下跳。 走廊、主厂房、主厂房的另一个角度、气压过渡舱、对外一条走廊、杂品储藏室、走廊、厨房、客厅、宿舍区的过道、建筑外面的景象(显示的是泛光照明灯下的沙漠)、走廊、配电房、建筑物外面(地面的情况)、另一条走廊。 我眨了眨眼睛:“你这样看了多长时间了?” “大约一个小时。” “天哪!” 接着,我看见了一条走廊。里基在里面走着。在建筑物外面,我看见朱丽亚进入泛光照来灯下。一条走廊。朱丽亚和里基在一起,拥抱在一起,然后是一条走廊。然后—— “等一下。”我说。 梅击了一下按键。她看着我,没有说话。她摁另外一个键,让画面一点一点地朝前移动。她让里基和朱丽亚在一起的画面停留在屏幕上。 “10帧。” 画面上的动作模糊不清,不停抖动。里基和朱丽亚面对面走来。他们拥抱抱在一起。他们明显给人以关系轻松、互相十分熟悉的感觉。接着,两人充满激情地狂吻起来。 “噢,可恨。”我骂了一句,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可恨,可恨,可恨。” “对不起,杰克,”梅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觉得天旋地转,自己好像要崩溃一样。我坐在桌子上,让身体背向屏幕。我无法再看下去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梅还在说着什么,但是我没有听见她的话。我再深吸了一口气。我用手指梳理着头发。 我问:“你知道这事吗?” “不。我是几分钟之前才知道的。” “有人知道吗?” “没有。我们有时候开玩笑说,他们两人有关系,但是没有人相信。” “天哪。”我又用手指梳理着头发,“跟我说实话,梅。我需要听到实话。你知不知道这事?” “不,杰克我不知道。” 沉默。我吸了一口气。我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你知道奇怪的事情是什么吗?”我问,“奇怪的事情是我已经怀疑一段时间了。我是说,我相当肯定有了这样的事情,我只是不知道是谁……我是说……即使我有所项感,它仍然使我感到吃惊。” “我敢肯定。” “我根本不会想到是里基,”我说,“他是这么个……我不知道……满口讲恭维话的家伙。而且他也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家伙。我想,我可能认为她会挑选某个更重要的人。”我说这番话时,想起了晚饭后和埃伦的谈话。 你真的了解朱丽亚喜欢的类型吗? 那是在我看见朱丽亚车里的那个家伙之后。那个家伙的面部我实际上没有看清楚…… 埃伦:这叫做否认,杰克。 “天哪。”我说着,摇了摇头。我感到生气,尴尬,困惑,愤怒。我的感觉每秒钟都在变化。 梅等待着。她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完全是静止的。最后,她问:“你想再看一些画面吗?” “还有吗?” “还有。” “我不知道我是否,唉……不我不想再看了。” “可能你最好还是看一看。” “不。” “我是说,它可能会使你好受一些。” “我看不会吧,”我说,“我觉得自己将无法忍受。” 她说:“事情可能不是你所想像的,杰克。至少,可能不完全是你所想像的。” 这叫做否认,杰克。 “对不起,梅,”我说,“可是我不想再假装下去了。我亲眼看见了。我知道那是什么。” 我曾经以为我会和朱丽亚白头偕老。我曾经以为我俩会给孩子们完整的父母之爱,我们共同拥有家庭,拥有房屋,一起度过生命中余下的岁月。而里基刚刚有了他自己的孩子。这简直奇怪得不可思议。我弄不明白。但是,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表。 我听到梅飞快地敲击键盘、键入指令的声音。我转过身体,以便可以看到她,而不是屏幕。“你在干什么?” “想找到查理。看一看我能否弄清他在过去几个小时里遇到了什么情况。” 她继续键入指令。我吸了一口气。她是对的。我个人生活中出现的一切已经木已成舟。我自已已经无力挽回了,至少现在不能。 我将身体转了一圈,面对着屏幕。 “好的,”我说,“找一找查理。” 看着摄像头的画面一幅一幅地闪过,连续不断地重复,这使人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人们跳进画面,接着又消失了。我看见朱丽亚在厨房里。后来,我看见她和里基在厨房里。冰箱门被打开,然后又关上。我看见文斯在主厂房里,然后出了画面。我看见他在走廊里,然后又消失了。 “我没有看到查理。” “可能他仍然在睡觉。”梅说。 “你能看到卧室里的情况吗?” “能,那里也安装了摄像头,可是我得改变安全系统的循环方式。平常的循环方式不进入卧室。” “改变循环方式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我无法确定。这实际上是里基的工作责任。这里的系统相当复杂。只有里基一个人真的了解它的操作程序。我们看看在正常的循环中能不能找到查理。” 于是,我们继续找,看一看他是否在任何一个标准画面中出现。我们又找了大约10分钟。我不时将耳光从屏幕上移开,尽管梅看来对那样的画面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非常确定的是,我们看见查理在宿舍区的过道里,用手揉着脸,沿着走廊离开。他刚刚起床。 “好的,”梅说,“我们逮着他了。” “那是什么时候?” 她使画面暂停下来,让我们看清时间。当时是午夜12点10分。 我说:“那是我们回来前半个小时。” “对。”她让画面朝前。 查理从过道里消失了,但是我们看见他的身影闪了一下,朝浴室走去。这时,我们看见里基和朱丽亚在厨房里。我觉得自己浑身紧张。但是,他们只是在说话。接着,朱丽亚把那瓶香槟酒放进冰箱,里基开始把杯子递给她,让她放到瓶子旁边。 由于帧比率的原因,我们难以确定后来发生的事情。每1分钟10帧的录像意味着,我们每隔6秒钟才能够看到一个画面,在动作变化程快时,在两帧之间出现的动作太多,发生的活动显得画面模糊,情节跳跃。 但是,这是我认为当时出现的情况: 查理出现了,开始和他俩交谈。他满面笑容,兴高采烈。他指着那些杯子。朱丽亚和里基在他谈话时把杯子放到一旁。这时,他伸出手来,是要拦住他们。 他指着朱丽亚手里端着正往冰箱里放的一个杯子。他说了什么。 朱丽亚摇了摇头,把那杯子放进冰箱。 查理看上去困惑不懈。他又指着另一个杯子。朱丽亚摇了摇头。查理耸起肩,昂起头,好像生气了。他用指头反复戳着桌子,要说明一个问题。 里基上前一步,走到朱丽亚和查理中间。他的行为像是在打断他们之间的争论。他对着查理,伸出两只手表示安慰:慢慢来。 查理并没有慢慢来。他指着堆满脏盘子的洗绦槽。 里基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拍着查理的肩膀。 查理一把将里基的手拨开。 两个男人开始争吵起来。与此同时,朱丽亚镇定地将剩下的杯子放进冰箱。她好像对近在咫尺的争浩全无兴趣,几乎像没有听见一样。 查理想要绕过里基,以便到冰箱前面去,但是里基移动身体,挡住他的去路,而且每次都举起手来。 里基的动作说明,他认为查理不通情理。他对待查理的方式与人面对一个失去控制的人时的行为相同。 梅问:“查理受到了集群的影响?这就是他那样干的原因?” “我不知道。”我更仔细地看着屏幕,”我没有看到有什么集群。” “是没有,“她说。“可是他很生气。” “他要他俩做什么呢?”我问。 梅摇了摇头:“把杯子放回去?把它们冼干净?用别的杯子?我不知道。” 我说:“查理才不在乎那样的事情。他可以用别人用过的盘子吃东西。”我笑了笑,“我亲眼看到他那样干过。” 突然,查理往后退了几步。在那一刹那,他全身完全静止,好像发现了使他吃惊的东西。里基对他说着什么。查理开始指着他俩大喊大叫。里基试图接近他。 查理一直往后退着,这时他转向安装在墙壁上的电话。他抓起话简。里基一个箭步冲上前——他打掉了查理手里的话筒。他一把将查理推开——动作很猛。里基的力气大得使人吃惊。查理身材魁梧,但是却一头栽倒在地,滑了几英尺远。 查理站起来,继续大喊大叫,接着转身跑出房间。 朱丽亚和里基交换了一下跟色。朱丽亚跟他说了什么。 里基立刻追了出去。 “他们要到哪里去?”我问。 梅揖了一下暂停键,屏幕上显示出“更新时间”字样,我们开始看到从各个摄像头拍摄的画面,它们一幅接着一幅地出现。我们看见查理顺着走廊跑去,我们又看见里基在后面追赶。我们焦躁不安地等待下一个循环画面出现。但是,那里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另一个循环画面显示出来。我们看见查理在杂品储藏室里,拨动着电话。他回头观看。过了片刻,里基进来了,查理挂断电话。他们两人开始争吵,追逐起来。 查理抓起一把铲子,抡起来朝里基砍去。里基躲过了第一下。第二下砍在他的肩膀上,他应声倒下。查理高高举起铲子,狠狠向里基的脑袋砸去。他的动作非常残忍,他的意图显然是要将里基置于死地。里基拼命往后躲闪,铲子砸在混凝土地上。 “我的天哪……”梅叫道。 里基站立起来,查理转身看见朱丽亚进了房间,朱丽亚伸出一只手,恳求查理(要他放下手里的铲子?)。查理分别扫了他俩一眼。就在这时,文斯也进了房间。他看见他们全都来了,似乎失去了对决的力量。他们围着他,慢慢逼近。 突然,查理冲向通讯室,一步跨了进去,想要随手关上房门。里基飞快地蹿了上来,把一条腿伸进房门,使查理无法关上它。我们透过玻璃看到查理满面怒容。文斯冲到里基身边。他们两人堵在门口,我无法看到通讯室里面的情况。朱丽亚看来在指挥。我觉得我看见她把手从门缝里伸进去了,但是我难以确定。 反正房门开了,文斯和里基挤了进去。后来的情形在录像上一闪而过,模糊不清,但是那三个男人显然在搏斗,里基设法绕到查理背后,做了一个摔踱用的锇臂动作;文斯把查理的一只胳膊扭到身后,他们两人联手制服了查理。查理停止了反抗。画面变得稍微清楚一些。 “发生了什么事情?”梅问,“他们根本没有跟我们提到过这样的事情。” 里基和文斯反扭着查理的两只胳膊。查理气喘吁吁,胸部上下起伏。但是已经不再挣扎了。朱丽亚进了房间。她看着查理,和他交谈了一阵。 接着。朱丽亚走到查理跟前对着他的嘴唇长吻起来。 查理挣扎着,试图把头转开。文斯抓住查理的一撮头发,努力固定住他的头部。朱丽亚继续吻着他。后来,她走开了,我看到这时在她的嘴巴和查理的嘴巴之间出现了一股黑色烟雾。那一般流动的烟雾仅仅保持了一瞬间,很快就消失了。 “噢,天哪。”梅叫了一声。 朱丽亚擦了擦嘴唇,笑了一下。 查理身体一歪,跌倒在地上。他看来头晕目眩。一团黑雾从他嘴里冒出来,朝着他的脑袋旋动起来.文斯拍了拍查理的脑袋,然后离开了房间。 里基走到那些接线板前,大把大把地拔出了缆线。他确实把那些接线板完全捣毁了。接着,他转向查理,说了几句,然后走出了通讯室。 查理立即站起来,关了房门,然后锁上。但是,里基和朱丽亚只是哈哈笑着,似乎查理的行为是徒劳的。查理又倒下了,接着从画面上消失了。 里基伸手接着朱丽亚的肩膀,他俩一起走出了房间。 “哦,你们两个起得可真早!” 我转过身体。 朱丽亚正站在过道上。 第7天 清晨5点12分 她满面笑容地走进房间。“你知道,杰克,”她说,“假如我不完全信任你,我会认为你们两人之间有什么暖昧关系。” “是吗?”我说。我从梅身边住后退了一小步,梅在飞快地键入命令。我感到非常不安。“你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怎么说呢,你们两个头紧挨着,像在干什么事情。”她说着朝我们走来,“你们看来对屏幕上的东西很感兴趣。你们究竟在看什么呢?” “那是,嗯,技术可题。” “我可以看一看吗?我对技术问题有兴趣。里基没有告诉你我对技术问题有了新的兴趣?我真的感兴趣。我迷上了这种技术,它是一种全新的东西,对吧?21世纪已经来临。不要站起来,梅。我就在你身后看。” 这时,她已经绕过椅子,能够看到屏幕了。她看着画面皱起了眉头,屏幕上显示的是红色生长培养基上的细菌细胞组织。红色圆圈内套着白色圆圈。 “这是什么?” 梅回答说:“细菌群体。大肠杆菌原料出现了污染。我得让一个发酵罐脱机。我们正在检查问题的原因。” “很可能是噬菌体,你认为不是吗?”朱丽亚说,“问题通常出在细菌原料上——是病毒吧?”她叹了一口气,“分子制造涉及的任何因素都非常微妙,很容易出问题,而且经常出问题,你得随时准备解决问题。”她先瞟了我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梅,“可是,你们刚才看的肯定不是这个……” “直的,就是它。” “是什么?电子模型的画面?” “细菌。” “哦,细菌,梅,你们一直都在看这个吗?” 她耸了一下肩,点了点头。“对,朱丽亚。这是我的工作。” “当然,我一点也不怀疑你的敬业态度。”朱丽亚说。“可是,你在意吗?”她伸出手来,敲击了一下键盘角落上的回车键。 屏幕上出现了更多显示细菌生长的画面。 接下来显示的是病毒的电子显微照片。 后来是一份过去12小时的生长数据列表。 朱丽亚接连敲击了好几次回车键,但是她看见的是细菌病毒图像,以及曲线和数据列表。她把手从键盘上移开。“看来你在这上面用了很多工夫。它真的很重要吗?” “这个吗,它是一种污染物,”梅说,“如果我们不控制它,我们就得关闭整个系统。” “好吧,继续干吧。”她转向我,“想吃早餐吗?我想你一定饿了。” “这建议不错。”我说。 “跟我来,”朱丽亚说,“我们一起吃吧。” “好吧。”我回答说。我膘了梅一眼,“待会儿见。如果需要我帮忙,请告诉我。” 我和朱丽亚一起离开。我们顺着走廊朝宿舍区走去。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朱丽亚说,“那个女人使我觉得烦。”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很不错。很有头脑,工作很认真。” “而且长得漂亮。” “朱丽亚……” “那就是你不吻我的原因吗?因为你和她搞到了一起。” “朱丽亚,看在上帝的分上。” 她望着我,满脸期待的神情。 “你看,”我说,“这两三周时大家来说都很艰难坦率地说,你最近变得很难相处。” “我知道我是这样的。” “而且,坦率地说,你的做法使我很生气。” “你生气是有道理的,我知道,我对自己给你带来的麻烦表示歉意。”她侧身,吻了吻我的脸颊。“但是,现在我们俩怍常疏远。我不喜欢我们之间的这种紧张状态。我们接吻,重新和好吧?” “过一会儿再说吧,”我说,“我们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做出了顽皮状,翘起嘴巴,亲吻空气。“哦,来吧,亲爱的,就是一个小小的吻来吧,它不会伤着你什么的……” “过一会儿吧。”我说。 她叹了一口气,不再做亲吻的样子。我们继续沿着走廊默默往前走了几步。后来,她严肃地说:“杰克,你一直在回避我。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我只是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叹,继续朝前走,做出一副她的问题不值得回答的样子。事实上,我心里非常焦急。 我不可能一直这样拒绝和她接吻;她迟早将会知道我已经了解真相。可能她已经知道了。因为即便在朱丽亚故作小女人状时,她也显得比从前更机敏,更警觉。我觉得她没有遗漏任何东西。而且,我对里基也有同样的感觉。他俩好像保持完全一致,具有超人的洞察力。 另外,我也对自己在梅的监视器上看到的东西感到担心。那一团黑色云状物看来是从朱丽亚的嘴巴里冒出来的。它真的是在那里,在录像画面上吗?因为据我所知,集群是通过接触方式来杀死猎物的。它们杀人不见血。现在看来,朱丽亚身上隐匿着一个集群。这怎么可能呢?她有某种免疫力吗?或者说,那个集群由于某种原因能够接受她,没有杀死她?另外,里基和文斯的情况又是如何呢?他们也有免疫力吗? 有一点是清楚的:朱丽亚和里基不想我们给任何人打电话。他们知道他们仅有直升飞机到来之前的几个小时时间,所以绞尽脑汁,要把我们孤立在这沙漠之中。显而易见,这就是他们需要的时间。他们要干什么?杀死我们?只是使我们受到感染?到底是什么? 我和自己的妻子并排沿着走廊向前,但是却觉得同行的是个陌生人。一个我不再了解的人。一个非常危危险的人。 我瞟了一眼手表。这时离直升飞机到来的时间已经不足两个小时了。 朱丽亚笑了:“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只是觉得是用早餐的时间了。” “杰克,”她说,“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 “不。你想的是还要等多久直升飞机才会到来。” 我耸了耸肩。 “两个小时。”她说。接着她又补充说:“你肯定很高兴离开这里,对吧?” “是的,”我说,“但是,我要干完全部工作以后才会离开。” “为什么,有什么需要做的?” 这时,我们已经到了宿舍区。我闻到了炒咸肉和鸡蛋的气味。里基从房间角落里出来。他看见我时开心地笑着:“嘿,杰克。睡得怎么样’” “睡得不错。” “真的吗?你看上去有点疲倦。” “我做噩梦。”我说。 “是吗?噩梦?太糟糕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我说。 我们一起进入房间。博比正在准备早餐。“香葱炒鸡蛋加奶油干酪,”他兴高采烈地说,“你们要吃什么样的吐司?” 朱丽亚要全麦吐司。里基要英式圆面包。我说我什么也不想吃,我观察里基,再次发现他显得非常强壮。那件t恤衫下面的肌肉轮廓分明,强劲有力。他发现我注视的目光:“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羡慕你的男子汉身材。”我努力显得轻松自然,但是实际上在厨房里和他们三人在一起,我觉得非常尴尬。我心里老是想着查理,想着他们干掉他时的迅速动作。我不饿,我想离开这里。但是,我想不出什么办法能使自己在不引起他们怀疑的情况下离开。 朱丽亚走到冰箱前,打开门。那瓶香槟在冰箱里。“你们现在准备庆祝一下吗?” “好啊。”博比说,“这主意不错,早上来一点橙汁香槟酒……” “绝对不行,”我说,“朱丽亚,我坚持我的意见,你应该认真对待我们面临的局势。我们还没有脱离困境。我们得让军队来这里,但是我们一直无法打通电话。现在不是喝香槟酒庆祝的时候。” 她满脸不悦:“哼,你这个扫兴的家伙……” “什么扫兴,见鬼。你这是荒唐可笑。” “哦,宝贝,别发火,来亲亲我,亲亲我。”她又嘟起了嘴巴,从桌子对面俯身过来。 但是,假装发火是我惟一可以做出的反应。“真倒霉,朱丽亚,”我提高嗓门说,“我们在这里遇到了这么大的麻烦,问题就怨你当初役有认真对待。失控的集群在沙漠里已经待了多久了——两周了吧,你不但授有根除它,反而和它一起玩。你耽误了时间,最后导致局面完全失控,三个人因此丧命。这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朱丽亚。这是一场灾难。我在这里是不会喝什么鬼香槟的,别的人也不会。”我抓起那瓶酒,走到洗涤槽前,啪的一声砸烂。我转身对着她,“明白吗?” 她冷冷地说:“这样做完全没有必要。” 我发现里基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好像他要做出什么决定。博比转身背着我们,埋头烹饪,似乎对这一场夫妻之间的吵架感到尴尬。他们也感染了博比?我觉得我看见他的颈背上有条细细的黑线,但是我无法肯定,而且我不敢细看了。 “没有必要?”我随着大发雷霆,“那些人是我的朋友。而且他们也是你的朋友,里基。也是你的朋友,博比。我不愿再听到什么庆祝的废话了!”我一转身,气冲冲地走出了房间。我出门时文斯进来了。 “最好不要激动,朋友,”文斯说,“你会使自己犯心脏病的。” “滚开。”我说。 文斯眉头一皱。我从他身边冲了出去。 “你骗不了人,杰克!”朱丽亚在我身后叫喊,“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我的胃里一阵翻腾。但是我没有停下脚步。 “我可看透你了,杰克。我知道你要回到她那里去。” “你说对了!’我回敬说。 那是朱丽亚的真实想法吗’我根本不相信。她这是在误导我,使我放松警惕,直到……直到什么呢?他们接下来要干什么呢? 他们有四个人,而我门只有两个人——至少可以这样说,如果他们还没有感染梅,我们有两个人。 梅不在生物实验室里。我环顾四周,发现一扇侧门虚掩着,那门通向楼下安装着发酵罐的地下层。我走近观察,发现那些水壶比我原来估计的更庞大——圆形不锈钢圆罐子的直径大约有6英尺。它们四周布满密密麻麻的管道,还有许多阀门和温度控制装置。这里温度高,噪音非常大。 梅站在第三号装置前面,在写字板上做着记录,关闭了一个阀门。她的脚下摆着一个试管架。我走下去,站在她身边。她看见我,朝天花扳上瞟了一眼,那里装着一个摄像头。她走到罐子的另一侧,我跟在她的身后。在这里,管子遮挡了那个摄像头。 她向:“他们睡觉时都是开着灯的?” 我点了点头。我现在明白他们那样做的用意了。 “他们都被感染了。”她说。 “对。” “但是,集群给他们造成伤害。” “对,”我说,“可是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集群肯定出现了进化,”她说,“以便适应他们。” “那么快吗?” “进化的速度可能非常快,”她说,“你知道艾瓦尔德研究项目的情况。” 那个项目我知道。保罗·艾瓦尔德研究了霍乱。他的研究结果发现,霍乱生物体可以在短时间发生变化,以便维持流行状态。有些地方没有清洁水源,可能只有一条穿过村庄的小沟渠;霍乱在那里肆虐,染病者腹泻不止而倒下,最后死于非命。腹泻排出物包含了数以百万计的霍乱病毒性微生物,它流入水源,感染其他村民。霍乱细菌以这种方式得以繁殖,使疾病继续泛滥。 但是,当存在清洁水源时,病毒性微生物无法繁殖。受害者在患病的地方死去,不过,他排出的腹泻物不会进入水源。其他村民不会患病,流行病将会消失。在那种情况下,那种流行病进化成为一种较轻的类型,使受害者能够四处走动,通过接触、穿不洁净的内衣以及其他方式传播那种较轻的病毒性微生物。 梅暗示,同样的情形出现在那些集群中。它们已经进化出一种较轻的形态,可以在人与人之间进行传播。 “这使人毛骨悚然。”我说。 她点了点头:“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 这时,她开始轻声哭泣起来,泪水顺着脸庞流下。梅总是非常坚强。看见她不安的样子使我觉得紧张。她摇着头:“杰克,我们无能为力。他们有四个人,他们比我们强壮。他们会像对付查理那样杀死我们。” 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我伸出一只胳膊搂着她。但是,我无法安慰她。因为我知道她的话是正确的。 没有出路。 温斯顿·邱吉尔曾经说过,人遭到攻击时注意力异常集中。我的思维此时非常敏锐。我认为自己犯了错误——尽管它是人类常犯的一种错误——我得纠正它。 我们生活在一个全面进化的时代——进化生物学、进化医学、进化生态学、进化心理学、进化经笑学、进化算法;但是,人们却很少以进化方式进行思维,这一点使我觉得惊讶。它是人类的一个盲点。我们将周围世界视为一种快照,但是它实际上是一部电影,处于不断变化之中。当然,我们知道它在变化,只是依然我行我素,似乎它没有变化。我们否认变化的现实。所以,变化总是使我们大吃一惊。父母对自己子女的快速成熟感到惊讶。在他们眼里,子女总是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 我对那些集群在进化过程中出现的变化感到惊讶。那些集群完全可以同时在两个方向上进化。或着说,同时在3个、4个、10个方向进化。我预先应该估计到这一点。我应该去寻找它,对它的出现有所准备。假如我当初那样做了,现在就可能有更充分的准备来对付这个局面。 然而,我却把集群作为一个孤立的问题来处理——一个在沙漠里的问题——我忽略了其他可能性。 这叫做否认,杰克。 我心里开始怀疑自己还否认了别的什么东西,怀疑自己还有什么没有认识到。我是在哪一点上出的问题?被我忽略的第一条线索是什么?很可能是这一事实:我与集群的初次接触形成了一种过敏反应——那种反应差一点使我丧命。梅管它叫大肠杆菌反应。它是由集群所带细菌产生的毒素引起的。那种毒素显然是制造集群的那种大肠杆菌进化的结果。这样看来,在发酵罐里出现的噬菌体就是一种进化性变化,是对那种细菌的一种病毒性反应—— “梅,”我说,“别急。” “怎么啦?” 我说:“我们可能有办法阻止他们。” 她持怀疑态度,我可以从她的神色看出来。但是,她擦去泪水,听我解释。 我说:“集群由纳米微粒和细菌构成,对吧?” “是的……” “那些细菌提供原料,以便纳米微粒进行自体繁殖。对吧?好。所以,如果细菌死了,集群也会死去?” “可能吧。”她皱了皱眉头,“你是说抗生素?让大家都使用抗生素?需要大量抗生素才能清除大肠杆菌,他们就得服用好几天药,我觉得——” “不。我没有打抗生素的主意。”我拍了拍面前的发酵罐,“我想的是这个。” “噬菌体。” “干吗不呢?” “我不知道它是否能行。”她说。她眉头一皱。“它可能行。只是……你用什么方法把噬菌体弄到他们的体内去?他们是不会喝那东西的,这你知道。” “那么,我们将它散布在空气中,”我说,“他们会吸收它,而且绝对不会知道。” “嗯,嗯。我们用什么办法把它散布到空气中去?” “没有问题。不要关闭这个发酵罐。将细菌注入到系统中去。我想让装配线开始制造病毒——大量的病毒。然后,我们把它释放到空气中去。” 梅叹了一口气,“那行不通,燕克。”她说。 “为什么不行?” “因为装配线是不可能大量制造这种病毒的。” “为什么不?” “因为受到这种病毒的繁殖方式的限制。你知道,这种病毒处于漂浮壮态,遇到细胞时便附着在细胞上,将它自己注入到细胞之中。然后,它接管细胞的核糖梭酸,使其制造更多的病毒。细胞停止自身的正常代谢功能,只是制造病毒。用不了多久,细胞便充满了病毒,像气球一样鼓起来。所有的病毒被释放出来,它们又漂浮到其他细胞上,重新开始那样的过程。” “对……那么?” “如果我将噬菌体导入装配线,病毒将会迅速繁殖——在短期内会这样。但是,它将破裂大量的细胞膜,留下那些细胞膜形成的脂质积垢。那种积垢将会阻塞中间过滤体。在大约一两个小时以后,装配线就会出现过热现象,于是启动安全系统,整个系统将会关闭。整条生产线会停止运转。不会产生病毒。” “可以关闭那些安全系统吗?” “可以。可是我不知道关闭的方法。” “谁知道?” “只有里基。” 我摇了摇头:“那对我们没有用处。你确定你无法找出——” “有一组控制编码……”她说,“只有里基一个人知道它。” “哦。” “不管怎样说,杰克,关闭安全系统是非常危险的。系统的一些部分是在高温和高电压条件下运行的。那些爪子制造大量的酮和甲烷。它一直受到监控并被吸出,以便使酮和甲烷保持在特定浓度之下。但是,如果它设有被吸出,就会出现高压电火花……”她停下来,耸了耸肩。 “你说什么,它有可能爆炸吗?” “不,杰克,我说的是它将会爆炸。就在安全系统被关闭后的几分钟后。6分钟,最多可能8分钟。出现那样的情况时,你是不愿意在现场的。所以,不能使用这个系统来大量制造病毒。关闭或开启安全系统都不行。” 沉默无语。 无计可施。 我环顾房间,把目光投向在自己上方弯曲而上的钢制发酵罐管道。我看了看摆放在梅脚下的试管架。我检查房间的角落,看见一把拖把、一个水桶和一个容量为一加仑的塑料水壶。我看了一眼梅,她满面惊恐,强忍着眼泪。 就在这时,我心里有了主意。 “好啦。还是那样干吧。将病毒导入系统中。” “那样干有什么作用?” “照着我的话做就行了。” “杰克,”她说,“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干?我担心他们知道我们的想法。我们瞒不过他们。他们太聪明了。如果我们这样干,他们很快就会知道的。” “对,”我说,“他们很可能知道。” “还有,反正这洋做也没用。系统不会大量制造病毒的。为什么要这样干,杰克?它有什么好处?” 梅一直是我的好朋友,我现在有了计划,但是却不准备告诉她。我讨厌以这种方式来处理问题,但是我得分散其他人的注意力,我得使他们上当。她必须帮助我实现这一点——那意味着,她得相信一个不同的计划。 我说:“梅,我们必须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使他们上当。我想要你将病毒导入装配线内。使他们注意那一点。让他们去忙乎。同时我带着些病毒到顶棚下面的维护区去,把它倒入喷淋器的储水罐。” “然后打开喷淋器?” “对。” 她点了点头:“他们就会被浸泡在病毒中。在这里的所有人,浑身湿透。” “说得对。” 她说:“杰克,这办法可能奏效。” “我无法想出更好的主意。”我说,“现在,打开这里的一个阀门,我们取出几试管病毒。然后,你把一些病毒放进那个塑料水瓶里。” 她迟疑了一下:“阀门在发酵罐的另一侧。安全系统的摄像头将会看到我们。” “那没关系。”我说,“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你得为我争取一点时间。” “我怎么做才行?” 我告诉了她。 她脸色一沉:“你开什么玩笑!他们绝不会那样做!” “当然不会。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我们绕过发酵罐。她把病毒装进试管。放出来的东西是一种棕色黏液。它发出粪便的气味,外观也像粪便。 梅对我说:“你肯定要这样做吗?” “只得这样做,”我说,“没有别的办法。” “你先来吧。” 我抓起试管,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口喝下试管里的东西。我一阵反胃。我觉得我会呕吐,但是没有吐出来。我又吸了一口气,抓起塑料水壶,吞下一大口水,然后看着梅。 “太恶心了,对吧?” “太恶心了。” 她用两个手指头夹起一只试管,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把里面的东西一口吞了下去。我见她一阵猛咳。她控制住自己,没有呕吐出来。我把那个塑料水壶递给她,她喝了一些水,把剩下的倒在地上。接着,她装了一水壶棕色黏液。 她做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拧开一个大号控制阀。“好啦,”她说,“它现在开始进入系统了。” “好的。”我说。我取下两只试管,插入我的衬衣口袋里。我提起塑料水壶一看,上面的字样是“箭头牌纯净水”。“待会儿见。”我说着急忙走开。 我进入走廊,觉得自己有百分之一的成功机会。或许,只有千分之一。 然而,我是有机会的。 我后来在安全录像系统上观看了整个情况,所以知道了梅的活动。她端着那个装着棕色黏液的试管架进了厨房。其他的人都在那里用餐。朱丽亚冷冷地瞟了她一眼。文斯没有理睬她。 里基问:“你手里端着的是什么?” “噬菌体。” “用来干什么?” 这时,朱丽亚远远地看着她。梅说:“是从发酵罐里取出来的。” “哎呀,难怪过么臭。” “杰克刚刚喝了一试管。他要我也喝了一试管。” 里基哼着鼻子说:“你们干吗要喝这东西?真奇怪,你们居然没有呕吐。” “我差一点吐了。杰克要你们大家也喝一点。” 博比哈哈大笑:“什么?为什么要喝?” “为了确保你们不受感染。” 里基眉头一皱:“被感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被感染?” “杰克说,查理的体内有集群,我们可能也有。或者说,我们之中有的人可能有。所以,你们应该喝下这种病毒,它会杀死你们体内的细菌,然后杀死集群。” 博比问:“你没开玩笑吧?喝那鬼东西?这不可能,梅!” 她转向文斯。 “这闻起来像大粪,”文斯说,“还是让别的人先喝吧。” 梅问:“里基?你愿意带个头吗?” 里基不住摇头:“我才不喝那玩意。为什么要我喝?” “怎么说呢,第一,应该确保自己没有被感染。这第二嘛,我们那样才会放心。”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试验?” 梅耸了耸肩:“这是杰克的意思。” 朱丽亚眉头一皱。她转身对着梅,“杰克在哪里?”她问。 “我不知道。我最后见到他时,他在发酵罐那里。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不,你知道,”朱丽亚冷冷地说,“你知道他的确切位置。” “我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 “他肯定跟你说了的。他和你无话不谈。”朱丽亚说。“你和他一起策划了这个小插曲,对吧?你们不可能真的要我们喝下那玩意儿。杰克究竟在哪里,梅?” “我跟你说了,我不知道。” 朱丽亚吩咐博比:“检查监视器。找到他。”她绕过餐桌。“现在你给我听着,梅。”她的声音镇定,但是充满威胁,“我要你回答我的话。而且,我要你给我说实话。” 梅往后退了几步。里基和文斯从两侧朝她围了过去。梅退到了墙边。 朱丽亚慢慢地逼近她:“现在告诉我,梅,”她说,“你采取合作态度,对你大有好处。” 博比在房间的另外一侧叫喊:“我发现他了。他正在装配间里走动。他手里端着一罐那棕色东西,看上去像是。” “告诉我,梅。”朱丽亚说着,俯身威胁梅。 她们两人的距离非常近,几乎嘴唇都要挨在一起了。 梅半眯着眼睛,嘴巴紧紧地闭着。她极端恐惧,身体开始发抖。 朱丽亚抚弄她的头发,“不要害怕。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告诉我他端着那个水壶干什么。”朱丽亚说。 梅开始歇斯底里地抽泣起来:“我知道这办法不行。我告诉他你们会发现的。” “我们当然会,”朱丽亚不动声色地说,“我们当然会发现的。” “他装了一水壶病毒,”梅说,“要把它放进灭火喷淋系统中去。” “是吗?”朱丽亚问。“那这样干真是太聪明了。谢谢你,小乖乖。” 接着,她吻了吻梅的嘴巴。梅扭动着身体,但是她被墙壁抵住了,朱丽亚伸手握着她的脑袋。后来,朱丽亚退后一步说:“待着别乱动。你可要记住。如果你不乱来,它是不会伤害你的。” 她说完出了房间。 第7天 清晨6点12分 局面的发展比我预料的更快。我可以听到他们沿着走廊朝我跑来的脚步声。我急忙藏起水壶,回头继续穿越装配间。他们这时全都追了上来。我开始快跑。文斯一把抱住我,我重重地摔倒在混凝土地上。里基扑上来把我压住。他使我觉得呼吸困难。接着,文斯对着我的肋骨狠狠地踢了两三脚,他们一起把我拽起来,让我面对朱丽亚。 “嘿,杰克……”她冷笑着说,“怎么样?” “好一些了。” “我们和梅好好地谈了谈,”朱丽亚说,“所以没有必要兜圈子了。”她环顾附近的地面,“那水壶在哪里?” “什么水壶?” “杰克。”她说话时脸色阴沉。“你干吗要管这事情,你打算倒进灭火喷淋系统的那一壶噬菌体在哪里?” “我没有什么水壶。” 她朝前挪了一步,靠近我。我的脸上可以感觉到她呼出的气体。“杰克……我知道你的这种表情,杰克。你心怀鬼胎,对吧?行了,告诉我那水壶在哪里?” “什么水壶?” 她的嘴唇从我的嘴唇上扫过。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就像一尊雕塑。“亲爱的杰克……”她喃喃地说,“你是聪明人,不会干危险的事情。我需要那水壶。” 我站在那里。 “杰克……就吻一下……”她表情亲昵,神态迷人。 里基说:“算了吧,朱丽亚。他不怕你。他喝了那病毒,觉得它可以保护他。” “是吗?”朱丽亚说着往后退了一步。 “可能吧,”里基说,“可是我敢打赌,他是怕死的。” 这时,他和文斯开始把我往装配间里拖。他们要把我弄到高磁场室去。我开始拼命挣扎。 “这就对了,”里基说,“你知道要倒霉了,对吧?” 那不在我的计划之中。我没有预料到这一招;我不知所措。我挣扎得更厉害了,两腿一阵乱踢,身体拼命扭动。但是,他们两人都身强力壮,仍旧拽着我向前。朱丽亚打开高磁场室厚重的钢门。我看见里面有一个直径为6英尺的圆形磁体。 他们狠狠地把我推了进去。我趴在地上,脑袋砰的一声撞在钢制护罩上,我听到房门咔嗒一声锁上了。 我站了起来。 我听到他们开动冷却泵后发出的轰轰响声。内部通话系统咔嗒响了一声。我听到里基的声音。“没有想到这里的墙壁为什么是用钢材制造的吧,杰克?脉冲磁场非常危险。人在里面待一会儿,就会炸得四分五裂。它们产生的磁场是可以把人劈开的。我们设定了一分钟加载时间。所以,你有一分钟时间来考虑。” 里基领着我了解情况时,我没有进过这个房间。我记得在膝部高度的位置有块铁板,那是安全关闭装置。我用膝盖撞了一下那块铁板。 “没用的,杰克……”里基直截了当地说,“我已经改变接线方式。它现在的功能不是切断电源,而是开启它。我觉得你想知道这一点。” 轰轰的响声越来越大。整个房间都开始震动起来。房间里的空气在快速冷却。我随即可以看见自己呼出的气体。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那就对不起啦,但这只是暂时的,”里基说,“一旦脉冲开始启动,房间很快就会热起来的。嗯,我们看看。还有47秒钟。” 那是一种快速、沉闷的呜呜响声,就像手提式电钻发出的噪音。它发出的噪音很大,变得越来越大。我几乎听不清里基在内部通话系统中的说话声。 “听着,杰克……”他说,“你有妻子儿女,家庭需要你。所以,仔细想想你的选择吧。” 我回答说:“让我和朱丽亚谈话。” “不行,杰克。她现在不想和你谈。她对你感到非常失埋,杰克。” “让我和她说话。” “杰克,难道你没有听见我的话吗?她说不行。你得先告诉她那病毒放在什么地方?” 呜——呜——呜。房间开始暖和起来。我可以听到制冷剂通过管道发出的咕咕声。我用膝盖撞击那个安全阀。 “我跟你说了,杰克,它只能使磁场开始工作。你听不清我的话?” “对,”我高声说,“我听不清。” 至少,我认为他说的是这个意思。呜鸣呜的响声似乎充斥了整个房间,甚至使空气也开始震动起来了。它响起来就像一台巨大的核磁共振成像仪,就是那种大功率真空泵运行时发出的响声。我的脑袋疼痛。我盯着磁体,盯着那些固定铁板的粗大螺栓。那些螺栓很快就会变成导弹。 “我们这不是在乱来,杰克。”里基说。“我们不愿意失去你。还有20秒。” 加载时间是那些磁体电容充电所需时间,以便释放出以毫秒计算的电脉冲。我不知道充电之后需要多长时间使那磁体分开。或许,最多只要几秒钟。所以,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束手无策。刚才的计划出了大问题,最糟糕的是,我已经失去了自已的惟一优势,因为他们现在认识到了病毒的重要性。在此之前,他们并没有将它视为威胁。但是,他们这时已经认识到了,而且要求我把它交出来。他们很快就会想到去捣毁发酵罐。他们会彻底根除病毒,我确信这一点。 糟糕的事情是,我没有任何办法。现在没有。 我不知道梅的情况,不知道他们是否伤害了她。我不知道她是否安然无恙。我有一种超然冷漠的感觉。我站在一台巨大的核磁共振成像仪里,情况就是这样。这种令人恐怖的声音,它一定是阿曼达当时的感觉,就是她在核磁共振成像仪里的感觉……我的心灵在飘浮,无忧无虑。 “10秒……”里基说,“说吧,杰克,不要充当什么英雄了。这不是你的风格。告诉我们它在什么地方。6秒。5秒。杰克,别想了……” 呜呜呜的响声停止了,随即是轰的一下重击声,一种金属碎裂的声肯。磁体开始工作,仅仅运行了几毫秒时间。 “最初的脉冲。”里基说。“不要干傻事了,杰克。” 轰!轰!轰!脉冲变得越来越快。我看见随着每次脉冲的出现,冷却剂套管开始呈现出锯齿状。它们来得非常快。 轰!轰!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我高声叫喊:“行了!里基!我告诉你!” 轰!“说吧,杰克!”轰!“我等着的。” “不行!先关掉机器!我只跟朱丽亚说。” 轰!轰!“你真不讲理,杰克。你没有资格讨价还价。”轰! “你是想要病毒,还是想要让它使你们大吃一惊?” 轰!轰!轰! 接着,突然静了下来。只听到冷却剂通过套管的哗哗声。我一摸磁体,它热得烫手。但是,至少那种类似于核磁共振成像仪发出的响声已经停了。 核磁共振成像仪…… 我站在房间里,等着朱丽亚出现。后来,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坐在地上。 我听到开锁的声音。朱丽亚走了进来。 “杰克。你没有受伤,对吧?” “没有,”我说,“但是神经受了刺激。”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干,”她说,“这完全没有必要。可是,你猜怎么啦?我这里有好消息。直升飞机已经来了。” “来了?” “对,今天来得早。你想一想,要是现在登上飞机回家该有多好?回到自己的住所,见到自己的家人该有多好,那样的感觉难道不好吗?” 我背靠着墙壁,坐在地板上仰视着她。“你是说我可以走了?” “当然可以,杰克。你没有理由待在这里。把那一瓶病毒交给我,回家去吧。” 我根本不相信她。我看到的是和善的朱丽亚,模样迷人的朱丽亚。但是,我不相信她的话。“梅在哪里?” “她在休息。” “你伤害了她。” “不,不,不,不。我干吗要那样做?”她摇了摇头,“你是真不懂,对吧?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杰克。你、梅或者其他任何人。我尤其不愿意伤害的就是你。” “跟里基说这些吧。” “杰克。别这样说。我们暂时抛开情绪化的东西,心平气和地考虑问题。你这是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你干吗不能接受新的情况?”她向我伸出一只手。我握住它。她把我拉起来。她强劲有力,超过我记忆中的任何时候。“毕竟,”她说,“你是不可缺少的组成郎分。你为我们消灭了那种具有野性的集群,杰克。” “这样一来,无害的集群就可以茁壮成长……” “完全正确,杰克。这样一来,无害的集群就可以茁壮成长,而且将创造一种与人类相伴的新的协同作用。” “比如,你现在具有的这种协同作用。” “正是过样的,杰克。”她笑了。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你是什么东西?共同存在?协同进化?” “共生。”她依然笑容满面。 “朱丽亚,这是废话,”我说,“这是一种疾病。” “你当然会这样说。因为你还没有深入了解。你没有亲身感受。”她走过来,搂住我。我没有反抗,“你根本不知道你面前的是什么。” “我一生中刻骨铭心的经历。”我说。 “别这样固执,就这一次。顺着它去就行了。你看上去很累,杰克。” 我叹了一口气:“我是累了。”真的,我当时很累。我在她的怀里明显觉得自己软弱无力。我确信她能够感觉出来的。 “那么,你干吗不放松放松。抱着我吧,杰克。” “我不知道。可能你是对的。” “是的,我是对的。”她又笑了起来,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噢,杰克……我真的很想你。” “我也是,”我说,“我想你。”我伸手抱住她,紧紧抓住,贴着自己的身体。我们的脸靠在一起。她看上去很美,张开着嘴唇,两眼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我,充满柔情,充满诱惑。我感到她的身体松弛下来了。这时,我说:“就告诉我一件事情,朱丽亚。它一直使我心烦。” “说吧,杰克。” “你为什么拒绝医院的核磁共振成像检查?” 她皱了皱眉头,身体往后一仰,两眼盯着我。“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和阿曼达类似吗?” “阿曼达?” “我们的小女儿你记得她。核磁共振成像检查治好了她的病。立刻见效。” “你在说什么呀?” “朱丽亚,集群害怕磁场吗?” 她的眼睛一瞪。她开始在我的怀中挣扎。“放开我!里基!里基!” “对不起啦,亲爱的。”我说。我用膝盖撞了一下控制板。随着轰的一声巨响,磁体开始产生脉冲。 朱丽亚尖叫起来。 她的嘴巴随着尖叫张开——那是一种持续不断的叫声——她的面部表情由于紧张而变得严厉。我用力搂着她。她的面部皮肤开始变为银白色,快速地颤动着。她的脸好像随着叫声在膨胀。我觉得她的两眼里露出了惊恐的神色。那种膨胀持续着,接着开始变为细流,流淌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朱丽亚真的在我眼前突然解体。膨胀起来的面部皮肤和身体皮肤变为微粒细流落下,恰如从沙堆上吹落的沙砾。那些微粒在磁场弧的作用下,形成道道曲线伸向房间四壁。 我觉得自己怀里抱着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微粒持续不断地从她的身体里淌出,发出呼呼的响声,流向房间的各个方向。那个过程结束以后,剩下的——我仍然抱在怀里的——是一具面色苍白、形容枯犒的躯体。朱丽亚的两眼深陷,干枯的嘴巴张开着,皮肤是半透明的,她的头发没有光泽,脆弱易碎,锁骨从干巴巴的颈部上突起。她看上去像是一名气息奄奄的癌症病人。她的嘴巴在动。我听到含糊不清的声音,比呼吸的声音高不了多少。我俯身靠近她,把耳朵对着她的嘴巴。 “杰克,”她低声说,“它在咬我。” 我说:“我知道。” 她的声音很低:“你得想办法。” “我知道。” “杰克……孩子们……” “好的。” 她低声说:“我……吻他们……” 我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 “杰克……救救我的孩子……杰克……” “好的。” 我抬头环顺网壁,看见朱丽亚的面部和身体被扩张开来,贴在了墙上。那些微粒仍然保留着她的模样,但是现在扁平地贴在墙上。而且,它们仍然在动,与她蠕动的嘴唇和眨动的眼睛保持协调。在我观察的过程中,它们开始从墙壁向她漂浮过来,形成一道道肉色烟雾。 我听见里基在房间外面高声大叫:“朱丽亚!朱丽亚!”他踹了几下房门,但是没有进来。我知道他不敢进来。我等了整整1分钟,以便让那些电容器充电。他现在无法阻止我使用脉冲来控制磁体。我可以随意控制——至少在放电结束之前可以做到这一点。我不知道能维持多长时间。 “杰克……” 我看了她一眼。她的两眼凄凉,充满乞求的神色。 “杰克,”她说,“我当初不知道……” “没什么,”我说。微粒漂回来,在我眼前重新组合着她的面部。朱丽亚一点一点地充实起来,又变得美丽动人了。 我的膝盖撞了—下控制板。 轰! 那些微粒嗖的一声散开,飞回墙壁,这次的速度比刚才要慢一些。我怀里抱着的又是刚才那个形容枯槁的朱丽亚了,她深陷的双眼充满乞求的神色。 我把手伸进衣袋,掏出了一支装有噬菌体的药瓶。“我要你把这药喝了。”我说。 “不……不……”她显得焦虑不安,“太晚了……无法……” “试一试吧。”我说。我拿起药瓶,凑到她嘴边上,“来吧,亲爱的我要你试一试。” “不……求你了……不重要……” 里基在高声喊叫:“朱丽亚!朱丽亚!”他猛敲房门,“朱丽亚,你没事儿吧?” 她那僵直的眼睛转向房门。她的嘴巴颤动着,骷髅般的手指抓着我的衬衣,指甲擦刮着村衣的布料。她想要跟我说什么。我转过头来,以便能够看见她。 她呼吸微弱,气息奄奄,我无法听清她的话。突然,她的话变得清晰了。 她说:“他们现在想杀掉你。” “我知道。”我说。 “别让他们……孩子们……” “我不会的。” 她用干枯的手触摸我的脸颊。她低声说:“你知道,我一直都是爱你的,杰克。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我知道,朱丽亚。我知道。” 附在墙上的微粒再次开始自由漂浮。这时,它们看来径直返回,钻进她的面部和身体。我用膝盖再次撞了一下控制板,希望和她多待一些时间,但是,只听到一声沉闷的机械声。 电容器已经放电完毕。 突然,随着呼的一声响动,所有微粒全都回到她的体内,朱丽亚变得像以前一样丰满、漂亮,轻蔑地一把将我推开,用坚定的语气高声说:“抱歉,让你看见了刚才那一幕,杰克。” “我也觉得抱歉。”我说。 “可是,没有办法。我们这是在浪费时间。我要那瓶病毒,杰克。我现在就要。”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使事情变得容易一些。因为我知道,我对付的已经不再是朱丽亚了。我不用担心对她会有什么伤害。我担心的只有梅——设想她仍然还活着——和我自己。 而且,我设想我能够熬过后面这几分钟。 第7天 早上7点12分 “好吧,”我告诉她,“好吧。我去给你取病毒。” 她眉头一皱:“你的脸上又有了那样的神情……” “不,”我说,“我已经玩完了。我听你的。” “好的。我们先拿你衣袋里的那几瓶。” “什么?在这里的几瓶吗?”我问,我把手伸进衣袋,一只脚已经出了房门。在房间外面,里基和文斯正等着我。 “真他妈的太有趣了,”里基说,“你知道,你本来可以杀死她。你本来可以杀死自己的妻子。” “那又怎么样?”我问。 我在口袋里摸索着,好像试管被衣料黏住了。他们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于是伸手抓住我,文斯和里基在门口一左一右。 “喂,”我说,“如果你们这样,我是拿不出来的——” “放开他。”朱丽亚说着,从房间里出来。 “妈的,”文斯说,“他要掏家伙出来。” 我仍然在挣扎着,试图把试管掏出来。最后,我终于把它们攥在手里。在我们扭打的过程中,我把一支试管扔在地上。它啪的一声摔在混凝土地上,棕色黏液四下溅开。 “糟糕!”他们松开手,一个个跳着躲开。他们盯着地面,俯身检查各自的脚下,以便确定没有沾上黏液。 就在这时,我拔腿就跑。 我一把抓起那个藏好的水壶,在装配间中穿行。我得跑过整个房间,赶到升降梯那里,然后乘坐升降梯到顶层去。那里安装着全部基础系统设备,有空气净化机,有电器接线盒——而且还有消防喷淋器用的储水罐。如果我能够进入升降梯,上升七八英尺,他们就追不上我了。 如果我能够做到那一点,那么,我的计划就会成功。 升降梯离我有150英尺远。 我拼命狂奔,跳过低矮的章鱼状爪子,低头躲过高达胸部的爪子。我回头看了一眼,爪子和机器挡住了我的视线,没有看到他们。但是,我听见了他们三人的叫喊声,我听见了他们奔跑的脚步声。我听见朱丽畦说:“他要到灭火喷淋装置那里去!”我一抬头,看见了黄色的升降梯。 我肯定可以赶到那里。 就在这时,我被一条伸出的爪子绊了一跤,四肢伸开,猛地摔倒在地。手里端着的水壶在地上滑过,被一根支柱挡住了。我急忙爬起来,伸手抓起水壶。我明白,他们就在我的身后。我不敢往后看。 我跑向升降梯,低头躲过最后一根管道,但是当我抬头一看,发现文斯已经站在那里了。他肯定知道穿过那章鱼状爪子的捷径;反正他已经抢先一步,赶在了我前面。这时,他站在没有封闭的升降梯车厢里,咧开嘴巴狞笑着。我回头一看,里基离我只有几码远,正在快步逼近。 朱丽亚叫喊着:“投降吧,杰克!那样做没用。” 这一点她说对了,完全没用,我无法逃过文斯。而且,我这时也无法甩开里基了——他离我太近了。我跳过一根管道,饶到一个立式接线箱后面蹲下。当里基跳过那根管道时,我伸出肘部,猛地插入他的两腿之间。他嗥叫一声倒了下来,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我停下来,用尽全身力气,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脚。那是为查理报仇。 我拔腿就跑。 文斯握着拳头,猫着腰站在升降梯里。他正在欣赏我和里基的打斗。我径直冲向他,他咧开嘴巴笑着迎战。 就在最后一刹那,我往左一拐,猛地跃起。 我开始顺着墙边的楼梯往上爬。 朱丽亚尖声叫喊:“抓住他!抓住他!” 我爬得异常困难,因为我一个拇指得扣着水壶;在我爬行时,它一直撞击着我的右手背,使我觉得钻心地疼。我将注意力转移到疼痛上。我害怕登高,我不愿意往下看。所以,我无法看到有什么东西绊着我的双腿,要把我拉向地面。我用力踢着。但是那东西一直绊着我。 后来,我扭头一看。我距离地面有10英尺,在两格梯级下面,里基用一只胳膊搂着我的双腿,一只手抓住我的脚踝。他扳起我的脚,使它们脱离梯级。我脚下一滑,随即觉得两手像火烧一样剧痛。但是,我没有滑下去。 里基脸上露出了令人恐怖的阴笑。我往后踢着腿,试图打击他的面部,但是没有作用——他双腿并拢,护着他的胸部,他非常有力。我不停地踢着,后来发现我可以把一条腿抽出来。我那样做了,对着他抓住梯级的那只手狠狠地一顿脚。他大叫一声,放开我的腿,用一只手去抓楼梯。我又顿了一脚,然后往后一踢腿,正好击中他的下巴。他下滑了五格梯级,但没有滑下去。他悬在楼梯底部。 我继续爬行。 朱丽亚冲到了下面:“抓住他!” 我听到升降梯发出的轰隆声,文斯乘坐着它从我头上经过,朝顶层驶去。他会在那里等我上去。 我爬着楼梯。 我离地面15英尺,接着是20英尺。我往下一看,里基还在追赶,但是被我远远地甩在了下面。我觉得他无法追上我,但是朱丽亚这时在空中旋动着,朝我袭来,就像一个旋转着的开瓶器——而且和我并排抓住楼梯。当然,她不是朱丽亚,她是集群,在那一瞬间,那个集群结构松散,我可以看清她的组成部分;我可以看清构成她的旋动着的微粒。我往下一瞥,看见了真实的朱丽亚——面色就像死人一样惨白,站在那里望着我,她的面部是一个骷髅。这时,在我旁边的集群变得浓密了,就像我刚才见的一样。它看上去就像朱丽亚。它的嘴巴动着,我听到一个怪异的声音在说:“抱歉,杰克。”接着,那个集群缩小了,浓度变得更大了,形成了一个小朱丽亚,大约只有4英尺高。 我扭头继续往上爬。 那个小朱丽亚往后一退,用力撞击我的身体。我觉得自己仿佛被一袋水泥撞了,一下子喘不过气来。我抓着楼梯的手一松,险些掉了下去;这时,那个朱丽亚模样的集群再次向我撞来。我左躲右闪,嘴里痛苦地嘟哝着,不顾一切地往上爬。虽然那个集群具有足够的质量来伤害我,但是尚不足以把我撞离楼梯。 那个集群肯定也发现了这一点,因为那个小朱丽亚这时缩为一个圆球,平稳地向前移动,然后在我头上形成了一个发出低沉的声音云团,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好像身处沙尘暴中。我摸索着找到下一梯,一下一下地往上挪动。细针一样的东西钉着我的面部和双手,痛得越来越厉害。显然,这个集群正在学习如何将疼痛集中起来。但是,它至少尚未学会如何使我定息。集群没有做出阻碍我呼吸的动作。 我继续向上。 我在黑暗中爬行, 就在这时,我觉得里基又开始拽我的双腿了,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继续往上爬行了。 我离地面25英尺,双手抓住楼梯以维系生命,手里还端着一壶棕色黏液,上有文斯等着,下有里基拽着,头上还有一个集群嗡嗡围着叫,弄得我眼前漆黑,钉得我疼痛难忍。我筋疲力尽,处于守势。觉得体能在慢慢地耗尽。我的手指抓在梯级上,不停地颤抖。要我再也握不住了。我知道,一旦松手,我就会摔下去,刹那间一切都完了。不管怎样说,我已经完了。 我伸手摸索下一个梯级,抓住它,让身体向上移动。但是我的肩膀火辣辣地疼。里基在下面死命地拉,我知道他会得手的。他们会得手的。他们总是要占上风。 后来,我想到了朱丽亚——脸色苍白,形容枯槁,嘴里喃哺地念着:“救救我的孩子。”我想到了孩子们,他们正等着我回去。我看见他们围在餐桌旁边用晚餐。这时我明白,我无论如何得坚持下去。 我那样做了。 我现在记不清里基后来遇到了什么问题。他以某种方式使我的双脚脱离了梯级,我两手抓着梯级,身体悬挂在半空中,双腿一阵猛踢,我肯定踢着了他的脸,弄断了他的鼻粱。 因为在那一瞬间,里基放开我,我听到他乒乒乓乓地滚下楼梯的声音——他在坠落的绝望中试图抓住梯级。我听到有人喊叫:“里基,小心!” 头上的黑云突然消失,我又完全自由了。我朝下一看,发现里基大约在从下向上数的第12根梯级上,那个朱丽亚模样的集群在他的旁边。他愤怒地盯着我,嘴巴和鼻孔直冒鲜血。他正要向我爬来,但是那个朱丽亚模样的集群说:“不,里基。不,你追不上了!让文斯去对付他。” 这时,里基半爬半滑地下了楼梯,到了地面上,那个集群重新回到朱丽亚的苍白躯体中,他们两人站在下面看着我, 我把头转向楼梯上面。 文斯站在那里,距我有5英尺。 他双脚站在最高的梯级上,身体向下倾斜,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根本无法从他身边过去。我停下来考虑对策,在梯级上移动身体重心,把一条腿踏在下一梯上,用空着的那一条胳膊搂住离我面部最近的梯级。但是就在我抬腿时,我发现自己的衣袋里有一块东西。我停下来。 我还有一瓶噬菌体。 我把手伸进衣袋,把瓶子掏出来给他看。我用牙拨开瓶塞。“嘿,文斯,”我说,“来一个粪便淋浴怎么样?” 他没有动。但是,他的眼睛变小了。 我往上挪了一步。 “最好往后退吧,文斯。”我说。我气喘吁吁,无法恰当地表示威胁的意思。“转过身去,否则你会浑身湿透……” 我又往上挪动了一步。我和他之间只有3根梯级的距离了。 “这是你自找的,文斯。”我用另一手握着瓶子。“我从这下面无法击中你的脸。可是,我肯定可以把它砸在你的腿上和鞋子上。你害怕吗?” 我又挪了一步。 文斯的两腿没有动。 “可能不害怕,”我说,“你想括在危险之中?” 我停下来。如果再上一级,他就可以踢到我的脑袋了。如果我停下不动,他可能会下来抓我,我可能袭击他。于足,我没有再往上爬。 “你打算怎么办,文斯?待在那里,还是躲开?” 他皱起了眉头。他的目光在我的面部和瓶子之间游移。 接着,他离开了楼梯。 “再见,文斯。” 我往上爬了一梯。 他往后退了一段距离,我无法看清他在什么位置。我判断,他可能准备在楼梯顶端向我扑来。所以,我做好准备,以便俯身或向两侧躲避。 最后一梯。 这时我看见了他。他没有做任何准备。文斯吓得浑身哆嗦,就像一头困兽,在走道的一个黑暗角落里抱成一团。我无法看清他的眼睛,但是我看见他的身体在颤抖。 “好啦,文斯,”我说,“我上来了。” 我踏上筛网平台。我正处于楼梯的顶端,四周是轰鸣的机器,我看见那两个用于灭火喷淋系统的钢罐就在离我不到20步的位置。我往下一瞥,看见里基和朱丽砸正在仰着头看着我。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意识到我已经接近自己的目标了。 我回头看了文斯一眼,恰巧看见他正从角落的箱子里拉出一块半透明的白色塑料防水布。他把它裹在身上,就像披上了一件铠甲,发出一声粗野的嗥叫,向我扑来。我正好在楼梯的边沿。我没有时间躲闪,只好侧身靠着一根3英尺粗的管道,以便抵御他的冲击。 艾斯砰的一声撞在我身上。 药瓶从我手里飞出,啪的一声摔在筛网上。我另一只手里端着的水壶也被撞落、在走道上翻了几个滚,在筛网走道的边沿停下了,假如再滚几英寸,它就会落下去。我朝它挪了过去。 文斯身上裹着防水市,再次朝我扑来。我被撞回管道,脑袋咣当一声碰在钢管上。我踩在从筛网缝隙里流出的棕色黏液上,差一点摔倒。文斯再次撞了过来。 他非常恐慌,肯定没有发现我已经失去了武器。或许,他裹着防水布,看不清楚。他用全身的重量一下接着一下地撞击我,我踩着黏液,脚下一滑,跪了下来。我立刻爬向离我10英尺之外的水壶。那个奇怪的行为让文斯暂时停了下来;他扯下防水布。看见了水壶,随即扑了上去,身体在空中一跃而起。 但是,他的动作太晚了。我已经伸手抓住了水壶,猛地往后一拽,文斯拖着防水布,落在了水壶原来的位置上。他的脑袋砰的一声撞在走道边沿上。他顿时被撞得晕头转向,摇晃着脑袋,想使他自己清醒过来。 我伸手抓住防水布,猛地往上一拉。 文斯大叫一声,从走道边沿跌落下去。 我看着他砸在地上。他的身体没有动。这时,集群离开他,飘向空中,就像他的幽灵。那个幽灵与正在看着我的里基和朱丽亚会合。然后,他们转过身去,跳过章鱼状爪子,快速穿过装配间。他们的动作显示出一种急迫的感觉,甚至使人觉得他们被吓坏了。 我心里说,这下好了。 我站起来,走向灭火喷淋器储水罐。在较低的那个储水罐壁上印有使用说明。我很快找到了需要的阀门。我转动进水阀门,打开过滤器盖子,等着加压用的氮气咝咝咝地释放完毕,然后把那一水壶噬菌体倒了进去。我听着它汩汩地进入了储水罐。接着,我把盖子盖好,拧紧阀门,用氮气重新加上压力。 我大功告成。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将最终赢得胜利。 我乘坐升降梯下去,在这一天里首次有了良好感觉。 第7天 上午8点12分 他们一起聚集在房间的一侧——朱丽亚、里基,现在还有博比。文斯也在那里,在他们身后盘旋,但是我有时可以看透他的躯体,他那个集群稍稍有些透明。我不知道其他三个中哪一个这时只是由集群构成的。我无法确定。但是,这一点此时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们站在一排计算机监视器旁边,那些监视器显示着制造流程中的每个参数:温度曲线、产出量,还有天知道的其他什么东西。但是,他们背对着那些监视器。他们盯着我。 我镇定地走向他们,步伐稳健有力。我不着急。根本不用急。我肯定花了整整两分钟时间慢慢地穿过装配间,到达他们站立的位置。他们困惑不解地看着我,接着慢慢表现出开心的样子。 “喂,杰克……”朱丽亚后来说,“你怎么样?” “不坏,”我说,“情况正在好转。” “你显得非常有信心。” 我耸了耸肩。 “你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朱丽亚问。 豫女耸了耸肩 “顺便问一句,梅在哪里?” “我不知道,问这下干吗?” “博比一直在找她,他没有见到她的影子。” “我不知道,”我说,“你们为什么要找她?” “我们觉得,在完成这里的工作时,”朱丽亚说,“我们大家应该在一起。” “哦,”我说,“现在是这样的时刻吗?我们干完了?” 她慢慢地点了点头:“对,杰克。完了。” 我不敢贸然看表,只得试着在心里测算已过了多长时间了。我估计大概已有三四分钟了。我问:“嗯,你在想什么?” 朱丽亚开始来回踱步:“怎么说呢,杰克,我对你的行为感到非常失望。我真的这样想。你知道我是多么在乎你。我不愿你受到任何伤害。可是,你在和我们作对,杰克。而且,你不愿意停止你的作对行为。我们无法接受这一点。” “我明白了。”我说。 “我们根本无法接受,杰克。” 我把手伸进衣袋,掏出一个塑料打火机。好像朱丽亚或者其他人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们不露声色。 她仍旧来回踱步:“杰克,你在为难我。” “怎么会呢?” “你有幸在这里见证某种全新东西的诞生过程。某种新的奇迹般的东西。可是,你并不表示支持,杰克。” “对,我不支持。” “生命的诞生充满痛苦。” “死亡也是一样。”我说。 她继续来回踱步。“对,”她说,“死亡也是一样。”她对着我皱了皱眉头。 “有什么问题?” “梅在哪里?”她再次问我。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 她仍旧皱着眉头:“我们得找到她,杰克。” “你们当然会的。” “对,我们会的。” “所以,你们不需要我,”我说,“你们要自已干。我是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就是未来。高人一等,战无不胜。我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而已。” 朱丽亚开始围着我转圈,从各个方向打量我。 我看得出来,她对我的行为感到困惑。或者说,她在估量我。或许,我做得有些过头了,太明显了。她发现了什么迹象,她对什么东西产生了怀疑。那使我非常紧张。 我手里拿着打火机,忐忑不安地摆弄着。 “杰克……”她说,“你使我感到失望。” “这话已经说过了。” “是的,”她说,“可是,我仍然无法确定……” 在场的所有男人仿佛得到了什么无言提示,开始转起圈来。他们围着我踱步,构成了几个同心圆。这是某种扫描程序吗?要么,它有别的什么意思? 我试着计算时间,我估计已经过了5分钟。 “来,杰克。我想更近一点看看你。” 她伸手搂着我的肩膀,领着我走到一个巨大的章鱼状爪子前。它的直径有6英尺多,表面能照出影子。我在上面可以看见朱丽亚站在我的旁边。她的胳膊接着我的肩膀。 “我们这不是天生一对吗?真遗憾。我们本来前途无量。” 我说:“嗯,这个……” 就在我开口说话的那一瞬间,一股苍白的微粒从朱丽亚嘴里冒出来,在空中一形成一条曲线,接着像阵雨一样洒落下来,覆盖了我的全身,灌入我的嘴里。我紧闭嘴巴,但是没有作用,因为在镜子中我看见自己的身体似乎被溶解了,取而代之的是朱丽亚的身体。似乎她的皮肤脱离了她的身体,流到空气中,然后落下来,罩在了我的身上。在镜子前面,现在有两个朱丽亚并排站在一起。 我说:“收起这一套吧,朱丽亚。” 她哈哈大笑:“为什么?我觉得这很好玩。” “停下,”我说。即便我的模样像朱丽亚,但声音像是自己的,“停下来!” “你不喜欢它吗,我觉得它很好玩。你得暂时是我。” “我说了,停下来!” “杰克,你已经没有什么幽默感了。” 我伸手抓住我脸上的朱丽亚的形象,想把它像面具一样取下来。但是,我的指尖所感觉到的只有我自己的皮肤。我抓自己的脸颊时,镜子中朱丽亚的脸颊下露出被抓的痕迹。我收回手,触摸自己的头发。在惊恐之中,打火机从我的手中滑落。它在混凝土地上乒乒乓乓蹦了几下。 “把它从我身上弄走,”我说,“弄走!” 我听到耳边嗖的响了一声,朱丽亚的皮肤从我身上消失了,进入空中,然后落下来,进入朱丽亚的身体。与刚才不同的是,她现在的模样像我。这时,镜子中有两个杰克,并排站在一起。 “这样好一些吗?”她问我。 “我不知道你要证明什么。”我吸了一口气。 我俯身拾起打火机。 “我并不是要证明任何东西,”她说,“我只是要弄清你的态度,杰克。喂,你知道我发现什么了吗。你心里有秘密,杰克。而且,你认为我看不出来。” “是吗?” “可是我看出来了。”她说。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她的话。我不确定自己身在何处,外貌上出现的那些变化使我烦恼不安,我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 “杰克,你在担心时间,对吧?”她说。“你不必这样。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这里的一切全在控制之中。你要把秘密告诉我们吗?还是要我们让你开口?” 我可以看见她身后控制台上堆放在一起的监视器屏幕。在角落里的那些屏幕上方有一条闪亮的光带,上面的文字我无法阅读。我可以看到一些曲线急剧上升,线条在那个过程中依次从蓝色变为黄色和红色。 我一动不动。 朱丽亚转向她的手下。“好吧,”她说,“让他开口。” 三个男人朝我逼近。是让他们知道厉害的时候了。是启动我的圈套的时候了。 “没问题。”我说。我举起打火机,点燃火焰,把它放到最近的灭火喷淋器喷头下。 几个男人停下了脚步。他们盯着我。 我稳稳地举着打火机。喷淋器喷头被打火机冒出来的烟给熏黑了。 没有动静。 打火机的火焰熔化了喷淋器喷头的软金属拉环。银色斑点滴落在我脚下的地面上。仍旧没有动静。那些灭火喷淋器没有启动。 “噢,妈的。”我咒骂了一声。 朱丽亚留心地看着我。“不错的尝试。很有新意,杰克。奇思妙想。可是,你忘记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工厂有一个安全系统。我们看见你到灭火喷淋器贮水罐那里去时,里基关闭了系统。安全阀门关闭了,喷淋器也关闭了。”她耸了耸肩。“我想你倒霉了,杰克。” 我关闭了打火机。我已经束手无策了。我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感觉非常糟糕。我觉得我闻到房间里有一种不明显的气味,一种略微带甜、使人恶心的气味。但是,我无法确定。 “是一种很好的尝试,”朱丽亚说,“不过,做事要适可而止。” 她转向他们,把头一摆。三个人朝我走来。 我说:“喂,伙计们,来吧……” 他们没有反应。他们的脸上冷漠无情。他们抓住我,我开始挣扎。 “嘿,别动……”我从他们的手中挣脱,“嘿!” 里基说:“不要给我们再添麻烦了,杰克。” 我诅咒一声“去你妈的,里基!”,然后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他们一把将我推倒在地上。我希望病毒会钻进里基的嘴巴里面去。我希望我可以拖延时间,我们可以决一死战。要是能找到拖延时间的办法就好了。但是,他们把我摔倒后便扑到我的身上,开始卡我的脖子。我可以感觉到他们的手压在了我的脖子上。 博比用手捂住我的嘴巴和鼻子。我想咬他。他用手紧紧地捂着,两眼盯着我。 里基对着我冷笑,似乎不认识我,完全麻木不仁。 他们都是陌生人,要用最有效的方式迅速干掉我。我用拳头猛击他们,里基用膝盖顶住我的胳膊,把它压在地上,博比抓住我的另一只手。这时,我已经不能动弹了。我试图踢腿,但是朱丽亚正坐在我的腿上。她在帮助他们。 周围的一切在我的眼里渐渐模糊起来,呈现出一种烟雾般灰色。 这时,传来一声爆炸,就像是在爆玉米花,或者是玻璃杯被打碎了,然后是朱丽亚的尖叫:“怎么回事?” 三个人松开了我,站了起来。他们走开了。我躺在地上,不停地咳嗽。我没有考虑爬起来。 “怎么回事?” 章鱼爪子式的管道开始爆裂,就在我的头上。棕色液体咝咝地喷了出来。接着,其他的管道一根接着一根地爆裂。咝咝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房间。室内的空气变成了深棕色,雾气翻滚而下。 朱丽亚尖声问:“怎么回事?” “装配线出了问题,”里基说,“温度过高。管道爆裂。”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爆裂?” 我坐起来,嘴里还在咳嗽,然后站起来。我说:“没有安全系统了,记得吗?你们关闭了它。现在它让整个房间里都充满了病毒。” “不会持续太久的,”朱丽亚说,“我们在两分钟内就可以恢复安全系统。” 里基已经站在了控制台旁边,两手狂乱地敲击着键盘。 “奇思妙想,朱丽亚。”我说。我点燃了打火机,把它奏到灭火喷淋器喷头下面。 朱丽亚大声喊叫:“停下!里基,停下!” 里基停了下来。 我说:“你关闭会完蛋,不关闭也会完蛋。” 朱丽亚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说:“我恨死你了!” 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灰色暗影,慢慢地变为一种单一颜色,里基也是如此,身了的颜色开始退去。那是空气中的病毒在起作用,已经对他们身上的集群产生了影响。 高处的章鱼爪子嘎嘎地冒了一阵火花,接着是一道电弧。 里基看见后大叫一声:“没有办法,朱丽亚!我们只有冒险了!”他敲击键盘,恢复了安全系统。 警报响了起来。屏幕上闪着红色报警信号,显示甲烷和其他气体浓度超标。主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字:安全系统启动。 灭火喷淋器喷出了呈锥形的棕色液体。 他们接触到液体时尖声叫喊。他们扭动着身体,开始萎缩,在我眼前变得枯萎。朱丽亚的面部缩小了。她瞪眼看我的目光里只有仇恨。但是,她已经开始分解了。她跪倒在地,接着又仰身倒下。其他人在地上翻滚,痛苦地尖叫着。 “来吧,杰克。”有人在拉我的袖子。原来是梅。“来吧,”她说,“这个房间充满甲烷气体。你得离开。” 我迟疑了一下,目光仍旧在朱丽亚身上。后来我们转身跑了出去。 第7天 上午9点11分 在我们穿过停机坪时,直升机飞行员推开了机舱门。我们跳了进去。 梅说:“起飞!” 那名飞行员说:“我得要你们系上安全带后飞机才能——” “让这鬼东西起飞!”我高声说。 “对不起,这是规定,没有安全带会很危险——” 黑色烟雾开始从我们刚才逃离的配电房门洞里冒出来。滚滚浓烟蹿入沙漠的蓝色天空。 飞行员看见后说:“抓紧!” 我们升空,然后朝北方飞去,远远避开地下的那幢建筑。这时,房顶上所有废气排放口都冒出了浓烟。一股黑色烟雾直冲云霄。 梅说:“大火还会烧掉那些纳米微粒和细菌。不用担心。” 飞行员问:“我们往哪里飞?” “回去。” 他转向西方。几分钟之后,我们已经把那幢建筑远近抛在了身后。它消失在地平线下。 梅把身休靠在坐椅背上,两只眼睛闭着。 我对她说:“我本以为它会爆炸。但是他们重新开启了安全系统。所以,我猜它不会爆炸。” 她没有说活。 我说:“我们干吗要急匆匆地逃离那里?你今天早上究竟在什么地方?没有人能够找到你。” 她回答说:“我在外面,在库房里。” “干什么呢?” “多找一些铝热剂。” “找到了吗?” 没有声音。只有一道黄色亮光在沙漠中遥远的地平线上闪过,接着便消失了。你可能会相信它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但是,随着冲击波的到来,直升飞机摇摆着,震动着。 飞行员说:“天哪,那是什么?” “工业事故。”我说,“非常不幸。” 他伸手抓起无线通话机话筒:“我最好报告。” “对,”我说,“你最好那样做。” 我们向西飞行,在飞向加利福尼亚州的过程中,我看见了森林的绿色边际,看见了内华达山脉的起伏山麓和丘陵。 第7天 晚上11点57分 时间已经很晚了。 几乎是午夜了。整个房子里一片寂静。我不确定将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孩子们全都病得非常历害,我给他们服用了病毒之后全都呕吐起来。我可以听到儿子和女儿在不同浴室里呕吐的声音。几分钟以前,我进去看了一下他们,了解具体的病情。他们的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我看得出来,他们很害怕,因为他们知道我害怕了。我还没有告诉他们有关朱丽亚的事情。他们没有问。他们病得太厉害,现在不会问我。 我最担心的是小女儿,因为我也不得不让她服用病毒。那是她惟一的希望。埃伦现在和她在一起,但是埃伦也在呕吐。小女儿还没有开始觉得恶心。我不知道这是福音还是凶兆。幼小的孩子对病毒的反应不同。 我觉得我没有问题,至少现在还没有。我疲惫极了。我觉得自己整夜都在不停地打瞌睡。这时,我坐在这里,看着房后的窗户,等候梅的消息。她刚才跳出了后院栅栏,这时可能正在斜坡上的灌木丛中爬着;那道斜坡从安装着喷琳器的后院延伸下去。 她认为在斜坡下面的什么地方冒出了时隐时现的绿光。我叫她不要独自一人下去,但是我太累了,无法和她同行。如果她等到明天,军方的人会带着火焰喷射器到来,把这里的一切全都烧光。 军方对这一事件反应愚钝,但是我家里有朱丽亚的电脑,我在她的硬盘留下了电子邮件的踪迹。 我取下了那个硬盘,只是为了安全起见。我复制了硬盘,把原件存放在城里的一个保险箱里了。我担心的其实并不是军方。我担心的是拉里·亨德勒和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的其他人。他们知道他们会面对多项骇人听闻的诉讼。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在本周将会宣告破产,但是他们仍然要承担刑事诉讼责任——尤其是拉里本人。如果他被关进监狱,我是不会哭泣的。 梅和我设法弄清了过去几天里发生的大多数事情。我女儿身上的疹子是由伽马装配工——那种利用元件碎片组装成品分子的微型机器——引起的。朱丽亚从实验室回家时,伽马装配工沾附在她的衣服上。朱丽亚担心那种可能性;这就是她一到家就立刻淋浴的原因。实验室里拥有良好的清除污染的方法,但是朱丽亚在实验室以外和集群产生了互动。她知道存在着危险。 不管怎样说,那天晚上她意外地让伽玛装配工溜进了婴儿房。按照设计要求,伽马装配工会破坏微型硅碎片,但是在遇到像皮肤这样具有柔韧性的物质时只是刺激它。那种感觉令人痛苦,并且引起某种没有见过——或者甚至没有被怀疑过——的微型创伤。难怪阿曼达会发烧。她没有出现感染,而是在皮肤上有一层正在不停噬咬的微粒。核磁共振成像仪立刻就治愈了她的病——在第一次脉冲出现时,她身上的装配工全都被吸走了。(显然,沙漠中的那个家伙也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他不知何故接触了一批装配工。他野营的地方距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的沙漠设施只有一英里远。) 朱丽亚知道阿曼达遇到的麻烦,但是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反而叫来那帮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的清洁人员;我在医院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半夜到了我家。只有埃里克一个人看见了他们,现在我知道他看见的是什么了。因为同一帮人几个小时以前来清扫了我的房子。同一帮人那天晚上我在公路上的面包车里也见过。 领头的那个人身穿一件银色的防磁防化服,他看上去确实像鬼一样。他的银色面罩使他显得没有面部。他首先进入现场进行检查。接着,四个穿着连裤工作服的男人走了进来,进行吸尘和清洁。我告诉埃里克他做了梦,但是他并没有做。那帮人在阿曼达的床下留置了一个传感件,那是有意的,其目的是为了检测万一漏掉的伽马装配工残余。它不是平压装置,只是被组装成了平压装置的样子。 当我最终了解所有这些真相时,我对朱丽亚隐瞒实情的做法感到非常气愤,对她让我担心的做法感到非常气愤。不过,她已经死了。现在生她的气已经没有意义了。 埃里克的mp3播放器是被伽马装配工破坏的,沙漠里的那些汽车也是以同样方式被破坏的。那台核磁共振成像仪的情况也是如此。因为某种原因,伽马装配工破坏记忆芯片,却没有动中央处理器。我还没有听到对其原因的任何解释。 那天晚上,在朱丽亚的敞篷车里确实有一个集群。它是她从沙漠中带回来的。我不知道她是否是有意那样做的。那个集群能够隐身,所以埃里克出去到汽车旁边观察时,什么东西也没有看见。她开车离家时,我也无法确定自己看见了什么东西。那个集群还可能以奇妙的方式捕捉到了灯光。在我的记忆中,它有点像里基,但是时间很可能太短,集群还不能模仿人的外貌。那时,集群还没有进化到那么高级的阶段。要么,我可能只是看见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形状,我在嫉妒的心态下把它想像成了一个人。我觉得我没有瞎编,但是可能我那样做了。埃伦认为有那种可能性。 出了车祸以后,朱丽亚叫来了清洁人员。那就是那天深夜他们在路上的原因。他们正等着到山坡下面去清理现场。我不知道引起车祸的原因,不知道它是与那集群有关,还是单纯的交通事故。现在没有人可以解答这个谜了。 沙漠中的那座设施被完全摧毁了。主实验室里有足够的甲烷气来形成一个温度超过1,000摄氏度的大火球。任何生物材料都应该被彻底焚毁了。但是,我仍然担心。他们在废墟中没有发现任何尸体,甚至连尸骨也没有发现。 梅把那种噬菌体带回了她原来工作的位于帕洛阿托的实验室。我希望她让他们认识到局势的紧迫性。她对他们的反应守口如瓶。我觉得他们应该把那种噬菌体放到供水系统中,但是梅说,氯会把它杀灭。或许,应该搞一个疫苗计划。就我所知,那种噬菌体可以起到杀灭集群的作用。 我有时候会出现耳呜,这是一种令人担心的兆头。而且,我觉得自己的胸部和腹部有种颤动感。我无法说明这只是我的偏执想法呢,还是我的体内真的发生了什么变化。我努力在孩子面前做出一副勇敢的样子,但是其实是无法欺骗孩子的,他们知道我心里害怕。 最后一个需要揭开的谜底是那些集群总是要返回实验室的原因。我当时根本不明白其中的奥秘。我心里一直想着它,因为它是一种无法理喻的目标。它不符合掠食者与猎物之间关系的公式。掠食者为什么总是返回一个特定的场所呢? 当然,现在回头去看,只有一个答案是可能的:有人故意编制了让那些集群返回的程序。那个目标显然是由程序编制员自己规定的。 但是,为什么有人会在程序中编入那样一种目标呢? 我在几个小时之前才知道了答案。 里基向我展示的那一组编码并不是他们实际用于控制纳米微粒的编码。他不可能让我看到真正的编码,因为那样我立刻就会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手脚。里基根本没有告诉我实情。一直没有任何人告诉我。 最使我感到恐慌的是我今天早些时候在朱丽亚的硬盘上发现的一封电子邮件。那是她发给里基·莫斯的,并且抄送给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的老板拉里·亨德勒,邮件概述了使摄像头微粒集群在大风中工作的具体方法。那个计划蓄谋将个集群释放到环境中去。 那正是他们后来干的事情。 他们佯装它是一次事故性排放,事故的原因是忘记了安装空气过滤器。正是因为如此,里基才领着我逛了一大圈,给我解释关于建筑承包商和通风系统的问题。但是,他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那次排放是精心策划的。 它从一开始便是蓄谋已久的行为。 他们发现摄像头微粒集群在强风中不能工作,于是便努力找出解决办法。他们没有成功。那些微粒体积太小,重量太轻——也可以说太愚蠢了。他们从一开始便遇到了设计缺陷,到那时仍无法克服它们。他们得到的数百万美元的国防项目化为乌有,他们无法摆脱困境。 于是,他们决定让集群自己为他们解决问题。 他们重构了纳米微粒,以便增强太阳能和记忆力。他们重新编写了控制微粒的程序,以便包括一种遗传演算法。而且,他们释放出纳米微粒,让它们繁殖和进化,以便观察集群是否能够学会自已存活。 他们取得了成功。 那样做太愚蠢,太冒险了。我不理解他们怎么会实施那项计划,完全没有认识到其后果的。与我在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见到其他东西类似,那项计划漏洞百出,技术不成熟,匆忙凑合而成,只是为了解决眼前问题,根本没有考虑到将来情况。那可能是处于巨大压力之下的典型的企业思维,但是在使用这类技术的情况下,它的危险性异常巨大。 但是,事情的真相当然更为复杂。那项技术本身引起了那种行为,分布式智能体系统是自行控制的。那是它们的工作方式。那就是全部问题所在:你把它们建立起来,然后让它们自由行动。你养成了那样做的习惯。你养成了以那种方式对待智能体网络的习惯。自主性是问题的关键。 但是将一个虚拟智能体种群放入计算机记忆中去解决问题是一回事,将真正的智能体释放到现实世界中去却是另一回事。 他们没有看到两者之间的差别。或者,他们没有用心去考虑两者之间的差别。 于是,他们释放了集群。 这一点的技术术语是“自行忧化”。集群自己进化,运行不太成功的智能体死亡,运行更成功的智能体繁殖出后代。在10代或者100代之后,集群进化出一种最佳解决办法。一种最优解决方案。 在计算机内部,这样的事情一直都在进行。它甚至被用来生成新的计算机演算法。丹尼·希利斯在多年以前进行了最初的尝试之一,其目的是为了优化一种排序演算法。希利斯希望了解计算机是否能够找到提高自身的方式。那一程序发现,一种新方法。其他人很快追随他的研究。 但是,它尚未被用于真实世界中的自动机器人。据我所知,这是首次。可能它已经问世了,只是我们尚未听说而已。不管怎样说,我确信它将会再次出现。 很可能为期不远了。 凌晨2点。孩子们终于停止呕吐。他们已经入睡了。他们看上去很平静。小女儿也睡着了。埃伦的感觉仍然很糟,我刚才肯定打了瞌睡。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把我惊醒了。 我看见梅沿着我家房后的斜坡上来了。她和身穿银色服装的人在一起,还有ssvt团队的其他人。她正朝我走来。我可以看到她的笑脸。我希望她带来了好消息。 我现在就可以使用某种好消息。 朱丽亚的电子邮件原文说:“我们什么也不会失去。” 但是,他们最终失去了一切——他们的公司、生命,还有其余的一切。具有讽刺意味的事情是,那个方法获得了成功。集群实际上解决他们当初要它解决的问题。 但是,它后来却一直进化,不停地进化。 而他们放手不管。 他们不理解自己的行为。 我担心,这一行文字将会出现在人类的墓碑上。 我希望它不会。 我们有可能幸免于此。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