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身(最高危机)》 机身上的惊险与罪恶——代序 林明 作为当今欧美最受欢迎的畅销书作家,迈克尔·克莱顿的每部新作均保持了相当的水准。我们很难把他的作品纳入到某种类型当中去(如通常所说的侦探小说、科幻小说等)。读他的小说,扑面而来的是美国文化汪洋恣肆、兼收并蓄的包容性。这种包容性不仅体现在他的小说与科学联姻,大量引用有关物理学的、医学的、遗传学的、天文学的科学知识,而且杂糅了各类小说的品种优势,提炼出他的小说特有的那种神奇、大胆的想象风格,尖锐、透彻的思维路线,开阔、宏大的叙事手法和简洁、有力的语言特色。他走的是流行与通俗的路线,却又能跳出通俗,在高科技想象领域沉淀下一些有关人类、科学、未来等问题的思考,在触及现实题材时多能透过人物、事件的表象,去摇撼美国社会中一些似乎是不可动摇的制度与准则,具有严肃的现实批判精神。他的新作《机身》沿袭了后一种风格路线,把一次简单的飞行事故调查充实并升格为一次权力的较量,一次危机四伏的冒险,一次对美国制度荒谬可笑一面的暴光。当然,他并没有忘记自己驾轻就熟的写作技巧,比如悬念的运用与紧张气氛的营造,这至少能使读者始终保持强大的心理张力,从而带来巨大的阅读快感。 紧张、惊险、刺激是《机身》带给人的突出的阅读感受,这首先得力于小说采用的“层层剥笋”式的展开方式,即首先设置一次事故,然后抓住读者欲知其详、欲知其究竟的心理,展开充分的延宕手法,把简单事件复杂化,把浅表情况隐蔽化,造成无法解释无法判定的局面,再施展抽丝剥茧、去皮吐核的高明技巧,抛给读者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这是克莱顿的典型风格。《机身》所设置的事故是:诺顿飞机公司的一架n—22型飞机在飞往洛杉矶的途中发生严重的俯仰振荡,造成机上两人死亡,多人受伤。这次事故从一开始便笼罩着扑朔迷离的色彩:机长报告说遇到了湍流,但附近航线的飞机都未遇到,况且仅仅是湍流,不足以造成飞机如此大的振荡;乘务员透露说,机长认为问题是非指令性前缘缝翼展开,但他为何不对乘客发出警告?又为何愚蠢地同自动驾驶仪争夺驾驶权?这一切均不像张约翰这样一个优秀飞行员所干的事;太平洋航空公司方面又在竭力阻挠机长同诺顿飞机公司调查人员见面。一次事故被诸多疑团封锁着,有了类似于案件的色彩,由飞机公司总经理马德和质保部凯西为主组成的调查班子,在某种程度上充当了警察的角色,这也使得小说更为好看。小说以凯西为主线,她必须克服材料缺乏、信息自相矛盾的困难,在航空公司不积极配合的情况下,以飞机为中心展开调查,尽快弄清事实真相,其间受到了电视台夸大其辞报道的影响,公司面临着这种飞机被新闻媒介“封杀”的危险。幸运的是凯西终于在飞机上找到了快速存取记录仪,弄清了事故原因是飞行员的操作失误。本以为这下真相大白了,但小说又奇峰突转,马德让凯西面对新闻界故意歪曲基本事实,又把局面带入峰回路转的迷境,直至马德的心腹里奇曼说出真相方才尘埃落定。故事情节的曲折多变常常将主人公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又让他们绝处逢生,其间带给读者的阅读紧张感,是不言而喻的。 这种紧张感的成功营构,还得归功于作者的分段方式与小标题设置技巧。整部作品以时间与地点作为小标题,并且前后相接、环环相扣,完全覆盖了从飞机出事到调查结束的整个过程,不仅带给人相当的逼真感,而且渲染了足够的紧张气氛。这部小说时间设置的另一个特点是中间没有空余或省略,造成了一种“同步叙述”的效果,同时,又巧妙地避开了几重线索在同一时刻的发展所必然带来的分身叙述,而把它们安排在不同时段,编织起一张细致、严密、无所不包的时间之网,让事件充塞着时间的每一个角落。这样一来,便造成一种繁复、严密的艺术效果,在紧张之外平添了一种拥塞感,让人读了简直喘不过气来。 不仅如此,克莱顿还擅长在整体性的紧张之余制造一些小紧张、小惊险。这些小紧张散落在主体事件的边缘处,或作为一种技术性的处理,或作为事件的有机构成,在事件即将变得冗长拖沓的刹那间出现,收紧读者的阅读神经,同时,又草蛇灰线般地预示情节的某种流向。第一次紧张出现于事故发生的头天晚上,凯西回家后接到一个恐吓电话,接着她发现住宅被陌生人监视,谁读到这里都要为凯西捏一把汗。结果却是虚惊一场,原来是马德派来保护她的保安人员。但细心的读者是不难发现马德的异常之处的:他保护凯西为何不通知凯西呢?第二次紧张发生于第二天下午,凯西在生产车间遭到两名陌生男子的追击。从事后马德表面上对凯西的安抚与背地里对里奇曼的交待,我们似乎会认为马德是一名关怀下属的好上司,但随着里奇曼的彻底交待,这场追击,连同后来凯西在飞机上寻找快速存取、己录仪时所遭遇的风险,统统可以从马德那里找到答案。 当然,一个善于制造紧张、惊险的小说家完全有可能引起轰动,但这也是这类小说沦为“即时性”消费品的根源。在结果豁然开朗之后,人们就再也提不起重读的兴趣,除却一些虚浮的表象、偶像般的人物、刺激性的场面而外,留不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这几乎成了通俗小说的致命伤。作为畅销书作家的克莱顿显然深谙此点,在《机身》中,克莱顿在制造紧张之外,还把他的笔触延伸到美国航空界、新闻界、司法界的方方面面,刺穿了其安全、真实、公正的表象,他对美国制度中荒谬、丑恶、虚假一面的揭露与抨击,使这部小说在其火爆、惊险的表象下积聚了足够的思想批判内容,并让它经得起最严格的社会批判理论的检验,甚至具备了某种经典的意味。 飞行安全问题显然是小说暴光的重点。在作者的披露下,我们发现美国的航运安全现今已遭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威胁。航空公司选购劣质的发动机,政府取消对航空公司的管制造成维修体制的松懈与假冒伪劣部件的泛滥,这一切都有可能在某个时候造成飞行事故。超级廉价航空公司干脆廉价购买快报废的飞机,稍加维修便投入商业运营。由于这一切能给资本家带来高额利润,因而屡禁不止。正因为如此,太平洋航空公司的这次飞行事故发生后,人们从未想到从飞行员身上找原因,而是直接怀疑起飞机的质量与美国的航空体制来。这也是新闻界猜测性报道得到认同的社会心理基础。 当然,作者犀利的目光没有放过美国新闻界的愚昧无知与虚伪。对于这样一次飞行事故,新闻界的正确态度应该是待真相大白后,依据事实加以报道,但这一报道原则现今遭到了遗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个人情绪化”的、放任自流的、追求轰动效应的报道方式,正如作者揭示的那样,“现在的记者来采访时,头脑里已带来了先入为主的导语。他们认为他们的工作就是证明自己已知的事物。他们更想要罪恶的证据,而不是消息。……这种新方式是非常个人情绪化的:他们要脚下使个绊子把你勾倒,或者趁你出个小错误或说句傻话时一把逮住你,有时甚至把一两个词从上下文中割裂出来,让你露怯犯傻或是晕头转向。”这种不良报道倾向的形成,应完全归咎于电视台的商业追求,即收视率,它需要爆炸性的新闻作为支撑,而在客观情况未能提供这种效应的时候,新闻记者就不惜去制造,这必然导致对事实的歪曲和对人类良知的背叛。所以,申柯反复强调不要搞成零部件问题的“杂碎”,而要把矛头对准整架飞机;马龙轻信巴克的谎言,甚至明知他在诽谤也要报道;马蒂那种揭人短处令人尴尬的采访方式更得以大行其道。作者最后借艾莫斯之口辛辣地讽刺了传媒业对人们日常生活的“贡献”,而他对马蒂的夸张性描写,则是他向新闻界投去的轻蔑的冷笑。 作为美国权力机构一极的美国立法、司法界的种种问题在小说中也有充分的暴露。繁多的法律条文带来的不是司法的公正有效,反而招致了自相矛盾的结局。“信息自由法案的制订使外国竞争者都能掠夺到美国的技术”,这迫使美国联邦航空局允许各飞机公司自己保存颁发许可证所必需的文件,造成管制政策方面的放任马虎,但不这样做,公司的专利技术就会无偿地被其竞争对手获得。在新闻管制方面,法律不仅不能阻止诋毁性新闻的播出,而且不能提供被控方在新闻中进行对等驳斥的机会。如果节目的播出造成了商业上的损失,公司不能进行控告,因为极难证明新闻界是在对已知事实的“有意忽视”下编播节目。如此一来,新闻媒介可以按他们的意愿选择性地报道事实中明显错误的一面,且不承担任何法律上的责任,这就是美国式的新闻自由,它充分暴露了后资本主义时代社会机制的丑恶病根。不难看出这种自由实际上乃是允许诽谤的自由,令许多罪恶假借这一名义得以实行,它完全是美国式的法律制度生产出的怪胎。克莱顿对此的叙述极为冷静,同时又是直露而大胆的,其鲜明的立场跃然纸上。 克莱顿是西方少数几个能将通俗小说的惊险、火爆与高雅文学的思想意蕴熔为一炉的作家,《机身》再一次证明了这位作家不俗的实力。无论是猎奇性的阅读,还是严肃的专业性阅读,都能从中获得审美的享受,而书中众多的知识性内容,又在无形中丰富着我们对于飞机的认识。即便是出于科普的目的,《机身》也是一部不能放过的好小说。 第1节 1 tpa545航班上晨5时18分 艾米莉·詹森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漫长的飞行快到头了。早晨的阳光透过舷窗照进机舱里,小萨拉躺在她的大腿上,因为不适应强光的照射而眯缝着双眼。她正在有滋有味地咂着奶瓶里最后一点奶,然后用她的小手把奶瓶推开。“吃饱啦,是吧?”艾米莉说,“好吧,咱们起来……” 她把婴儿举起来靠到自己的肩膀上,开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婴儿打了个嗝,身子放松下来。 坐在旁边座位上的蒂姆·詹森打个呵欠,揉了揉眼睛。他从香港起一路上睡了一宿,而艾米莉乘飞机从来就睡不着;她总是十分紧张。 “早上好,”蒂姆说着看了一眼手表,“只要再飞一两个小时。亲爱的,早餐来了吗?” “还没有。”艾米莉摇摇头说。他们乘坐的是自香港起飞的太平洋航空公司的包机。蒂姆刚当上科罗拉多大学的助理教授,乘包机省下的这笔钱正好用在他们安家的开销上。这次飞行很舒适——因为他们的座位在前舱——但是空姐们的服务显得杂乱无章,饮食送得都不是时候。艾米莉谢绝了晚餐,因为蒂姆睡着了,萨拉又躺在她腿上,这使她根本没法用餐。 即使就是现在,艾米莉对机组人员随随便便的举止仍旧感到惊讶。在飞行过程中,驾驶舱门一直是开着的。她知道亚洲的机组人员常常这样做,但这还是让她觉得不太合适,因为这似乎过于不正规、过分松懈了,飞行员们夜间还在机舱里闲荡,不时与空姐们说笑。有个驾驶员这时刚离开驾驶舱,朝机尾走去。当然,他们也许正要伸伸腿休息一下吧。这大概是外松内紧,他们自己心里明白着呢。机组人员都是华人这一事实丝毫不使她担心。在中国生活一年之后,她对中国人的效率和细致周到十分佩服。但是不知怎的,整个这次飞行总让她觉得忐忑不安。 艾米莉把萨拉放回到自己的大腿上。婴儿两眼盯着蒂姆看,快活地露出了笑脸。 “嗨,我该把她这模样录下来。”蒂姆说道。他用手在座位下的包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一架摄像机来,将镜头对准他的女儿。他挥动自己的另一只手来吸引女儿的注意力。“萨拉……萨——拉……朝爸爸笑笑,笑——笑……” 萨拉笑起来,发出一阵咯咯声。 “萨拉,马上要到美国啦,感觉怎么样?想看看爸妈的老家吗?” 萨拉又咯咯地笑了一声,两只小手在空中挥舞着。 “她也许会觉得美国人都长得怪模怪样的。”艾米莉说。他们的女儿七个月前出生在湖南,蒂姆当时正在那里学中医。 艾米莉看见摄像机镜头朝她转过来。“你怎么想呀,做妈妈的?”蒂姆说,“马上就要到家啦,你开心吗?” “噢,蒂姆,”她说,“千万别。”我看上去一定糟糕透顶,她心想。到底在飞机上呆了这么长时间啦。 “好啦,艾米莉,你在想什么呢?” 她需要把头发梳一梳。她还需要去趟卫生间。 她说:“好吧,我最想要的——我这几个月里连做梦都想要的——是一块奶酪汉堡包。” “抹上一点豆瓣辣酱?”蒂姆说。 “天哪,不。是一块奶酪汉堡包,”她说,“夹上洋葱,西红柿,还有生菜叶,还要腌黄瓜和蛋黄柠檬酱。蛋黄柠檬酱,上帝啊。还有法国芥末。” “你也想要块奶酪汉堡包吗,萨拉?”蒂姆说着又把摄像机转过来对着他们的女儿。 萨拉正用一只小手费劲地扯着自己的脚趾。她抓住自己的脚丫就往嘴里送,然后抬头朝蒂姆看看。 “好吃吗?”蒂姆一边说,一边笑起来,手里的摄像机也随之抖动起来,“这是你的早饭吗,萨拉?不想等飞机上的空姐给你送吃的吗?” 艾米莉听见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好像是从机翼里发出的震动。她的头猛一甩,“那是什么?” “别慌,艾米莉。”蒂姆一边说着,一边还在笑。 萨拉也笑起来,开心地发出咯咯的声音。 “我们就要到家了,心肝儿。”蒂姆说。 就在他还在说着的时候,飞机好像颤动起来,机头朝下。猛然间,一切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倾斜过去。艾米莉觉着萨拉正从她的大腿上往前滑下去。她一把抓住女儿,用力把她拉回来。这时候,飞机让人感到正在直直地往下倒栽。没过片刻,它又突然头朝上飞起来。艾米莉仰面沉在坐椅里,女儿的身体重重地压在她身上。 蒂姆说:“见什么鬼啦?” 刹那间,冷不防地她又被从坐椅里拎了起来,安全带紧紫勒住她的两条大腿。她感到晕乎乎的,胃里翻腾着直想呕吐。她看见蒂姆从坐椅里弹了出去,脑袋重重地撞在头顶的行李架上,摄像机从她面前飞了出去。 艾米莉听到驾驶舱里嗡嗡的警报声和带金属音的人声在说:“失速!失速!”她瞥见穿蓝制服的飞行员的手臂在各控制板上迅速移动。他们用汉语大声嚷着。整个飞机上,人们到处在歇斯底里地尖叫着,还有打碎玻璃的声音。 飞机又一次直陡陡地往下栽。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仰面朝天尖叫着,顺走道滑下去。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也跟在后头打着滚滑过去。艾米莉回头望望蒂姆,她丈夫已经不在座位上了。黄色的氧气面罩正纷纷从座位上方落下来。有一只正在她脸前晃悠,但她无法伸手去够,因为她正紧紧搂着婴儿。 飞机带着巨大哀鸣直直朝下冲去,艾米莉沉在椅子里。鞋子、皮包在机舱里四处乱飞,撞来撞去;人们的身体沉重地撞击着坐椅和地板。 蒂姆不在了。艾米莉掉转身子寻找他,突然一个沉甸甸的行李包猛地砸到她头上,痛得要命。她两眼发黑,直冒金星,她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警报器继续响着。乘客们还在尖叫。飞机仍在下坠。 艾米莉低下头,把婴儿紧紧抱在胸前,生平头一回,她开始祷告了。 南加州空中交通管制中心晨5时43分 “南加州空中交通管制中心,这里是太平洋航空公司545号航班,我们遇到了紧急情况。” 南加利福尼亚空中交通管制中心设在一幢外表灰暗的建筑物里。高级管理员戴夫·马歇尔听到飞机驾驶员的呼叫,看了一眼他的雷达屏幕。太平洋航空公司香港至丹佛的545航班正向他这边飞来。几分钟之前,这个航班刚由奥克兰的航空无线电通信站转交给他,这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飞行。马歇尔轻轻碰碰面前的麦克风说道:“请讲,545号。” “请求准许在洛杉矶机场紧急降落。” 驾驶员听上去很镇定。马歇尔盯着屏幕上不断移动的绿色数据块,每个小块代表着空中的一架飞机。tpa545号航班正朝着加州海岸线飞来,过不了多久它就将飞越马里纳代尔雷依,从那儿到洛杉矶机场还有半小时的航程。 马歇尔说:“好的,545号,明白你们要求给予紧急降落许可,请说明紧急情况的性质。” “机上乘客出现紧急情况,”驾驶员说,“我们着陆后需要救护车。我得说需要30到40辆救护车,也许更多。” 马歇尔愣住了。“tpa545号,再说一遍,你们需要40辆救护车?” “是的,我们在飞行中遇到严重湍流,乘客和机组人员中都有伤员。” 马歇尔心想,你这该死的东西为什么不先说这个?他在椅子里转过身,向他的上司简·莱文点头示意。简·莱文马上拿起另一副耳机戴上,按下键听了起来。 马歇尔说:“tpa545号,我已记录下你要求地面提供40辆救护车。” “耶稣啊,”莱文说着做了个鬼脸,“40辆?” 驾驶员回答时仍旧很镇定:“啊,是的,管制中心,40辆。” “你们需要医护人员吗?机上伤员情况怎样?” “我还不清楚。” 莱文打了个手势,示意马歇尔让驾驶员继续说下去。马歇尔接着问:“你能给我们估计一下伤员数目吗?” “我很抱歉,不行,无法估计。” “有没有人昏迷过去?” “没有,我想没有,”驾驶员回答说,“但已有两人死亡。” “老天啊,”简·莱文说道,“他总算跟我们说了,这家伙是谁?” 马歇尔在控制板上按了一个键,在屏幕上角打开一个数据模块,上面列出了tpa545航班的机组人员名单。“机长是张约翰,太平洋航空公司的高级飞行员。” “咱们别再愣着啦,”莱文说,“飞机状况好吗?” 马歇尔说:“tpa545号,你的飞机目前是什么状况?” “乘客舱有损坏,”驾驶员说,“只有轻微损坏。” “驾驶舱情况如何?”马歇尔问。 “驾驶舱工作正常,飞行数据采集系统显示正常。”飞行数据采集系统用来追踪机内故障。如果它显示飞机状况良好,那大概就真是如此。 马歇尔说:“我已记录在案,545号,机组人员情况怎样?” “机长和副驾驶情况良好。” “啊,545号,刚才你说过机组有人受伤。” “是的,两名女乘务员受伤。” “你能说明受伤性质吗?” “对不起,不能。一个已经昏迷,另一个的情况我还不知道。” 马歇尔摇了摇头,“他刚才还对我们说没有人昏迷呢。” “我什么也不信了,”莱文说着拿起红色电话机,“通知消防队进入一级警戒。通知救护车迅速在停机坪集合。命令神经外科与矫形外科小组参与接机,医务部立刻通知威斯特塞德地区各家医院。”她看了看手表,“我马上给洛杉矶的飞行标准地区办事处挂电话。今天可要让他们够呛啦!” 洛杉矶国际机场晨5时57分 丹尼尔·格林是美国联邦航空局飞行标准地区办事处的值班官员。地区办事处位于帝国公路旁,距洛杉矶国际机场半英里。飞行标准地区办事处负责管理当地商业航空公司的飞行业务,从飞机维修到飞行员培训,所有的一切都在他们的监管范围之内。格林今天早早就来到办公室,为的是先清理一下办公桌上的文件。他的秘书一星期前就辞了职。办公室主任不同意再给他另配一名秘书,还引用华盛顿方面的指示,说什么要自行消化自然减员造成的工作量增加。格林于是现在就得开始工作。众议院正在大幅度地削减联邦航空局的预算,要他们少花钱多办事,就好像问题是出在工作效率上,而不是工作量的增长上。航空客运业务每年以百分之四的速率增长,而商业机队日益老化。这两个因素加在一起造成了地面管理工作量的大幅增加。当然,不光是飞行标准地区办事处被绑住了手脚,就连全国交通安全委员会也差不多一贫如洗。安全委员会每年在处理航空事故方面只有一百万美元的预算,而—— 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响了起来,这是紧急线路。他抓起电话,另一头是空中交通管制中心的一个女人。 “我们刚得到通知,一架外航入境客机出事了。”她说道。 “啊哈。”格林伸手拿过一本拍纸簿。“出事”一词在联邦航空局有着特别的含义,是指航班应报告的飞行事故中较轻微的一种。“事故”一词则涉及到人员伤亡或者飞机结构上的损坏,问题总是很严重。但“出事”一词并没有严格的界定,究竟情况严重到什么程度,往往无法确定。“请说下去。” “是太平洋航空公司的545号航班,正从香港飞来,前往丹佛。驾驶员请求在洛杉矶国际机场紧急降落。他说在飞行中碰上了湍流。” “飞机是否仍能飞行?” “他们说是的,”莱文答道,“机上有伤员,他们要求派40辆救护车。” “40辆?” “还有两人已经死亡。” “不得了。”格林从桌旁站起身,“飞机什么时候到?” “还有18分钟。” “18分钟——天啊,为什么这么迟才通知我?” “嗨,机长刚刚告诉我们,我们立刻通知你了。我已通知急救中心,并要求消防队紧急待命。” “消防队?我想你刚才还说过飞机状况良好。” “谁知道呢?”那女人说道,“驾驶员说话颠三倒四的,听上去他可能也给吓糊涂了。我们七分钟后把这航班交给机场塔台。” “好的,”格林说,“我马上就到。” 他一把抓过徽章和手机就走出办公室。在走过接待员卡伦身边时,他说:“国际机场这会儿有我们办事处的人吗?” “凯文在那儿。” “赶快呼他,”格林说,“叫他马上到香港飞来的tpa545航班去,飞机15分钟后降落。叫他守在出口,不许任何机组成员离开。” “知道了。”她说着就拿起了电话。 格林开车沿着塞帕维达大道飞速驶往机场。就在公路伸向机场跑道地下前,他抬头看见硕大的太平洋航空公司的宽体喷气客机正在滑向机场,浅黄色的机尾徽标让人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太平洋航空公司的客机。太平洋航空公司是一家总部设在香港的包机公司。联邦航空局与外国航空公司之间发生的问题大多与包机业务有关。很多包机公司的预算很低,根本达不到正规的定期航空公司严格的安全水准,但太平洋航空公司的名声一直极好。 至少飞机现在已经安全降落到地面上了,格林心想。他看不出这架宽体客机有任何结构上的损坏。这是一架n—22型飞机,是总部设在伯班克的诺顿飞机公司生产的。这种飞机有着让人羡慕的运输与安全纪录,进入市场五年以来一直为公司赚取利润。 格林踩下油门,冲进隧道,在巨大的飞机机身之下穿过。 他跑步穿过国际候机厅。透过窗户,他看见太平洋航空公司的喷气机已经停下,救护车在下边的水泥地上排成一溜。第一辆救护车正拉着警报,呼啸着驶出机场。 格林走到门口,亮了亮徽章,顺着残疾人专用轮椅坡道跑过去。乘客们正在下飞机,一个个面色苍白,心有余悸。许多人一瘸一拐,衣衫破烂并且沾满血迹。在梯子的两边,急救人员分成小组在救护伤员。 他靠近飞机时,呕吐产生的令人难受的臭味越来越浓。一名满面惊恐的太平洋公司空姐在机舱门口把他向后推,用汉语飞快地朝他说着。他给她看了看徽章,然后说:“联邦航空局!执行公务!联邦航空局!”那空姐向后退了一步,格林擦过一位怀抱婴儿的母亲,跨进了飞机。 他看着飞机的内部,停下脚步。“噢,我的上帝啊,”他轻声说道,“这架飞机到底出了什么事?” 加利福尼亚州格伦代尔市晨6时 “妈,两只米老鼠里头你更喜欢哪一只?是米基还是米妮?” 凯西·辛格顿刚跑完五英里的早锻炼,身着短裤,在自家平房的厨房里做好了金枪鱼三明治,装进女儿的午餐盒。辛格顿现年36岁,是位于伯班克的诺顿飞机公司副总裁。她女儿正坐在桌旁吃麦片。 “妈,”爱丽森说,“你到底更喜欢谁呢?米基还是米妮?”她今年7岁,喜欢给所有的东西都排排等级。 “我两个都喜欢。”凯西说。 “我知道,妈,”爱丽森说着就生气了,“但哪个你更喜欢呢?” “米妮。” “我也是。”她说着把装麦片的纸盒推开。 凯西把一根香蕉和一壶果汁放进午餐盒,盖好盒盖。“快把早饭吃完,爱丽森,我们得做好准备了。” “夸脱是什么?” “夸脱?那是液体的计量单位吧。” “不是的,妈,是夸——尔特。”她说。 凯西望过去,看见女儿拿起了她的新的身份牌,上面有她的照片,照片下方是她的名字c.辛格顿,再下面是蓝色的大字:qa/irt1。 1英文qualityassurancerepontheincidentreviewteam的缩写。 “那是什么?” “那是我的新工作,我现在是派在事故分析小组的质保部代表。” “你现在还造飞机吗?”自打离婚之后,爱丽森对任何变动都极为关切。即使是凯西发型上的细微变化都会立刻引起不断的讨论,同一话题一遍又一遍地被提起,一连好几天。所以她现在注意上这个新身份牌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 “是的,爱丽森,”她说,“我还在造飞机,一切都是老样子,我只是刚得到提拔。” “你还是个邦姆吗?”她问道。 一年前爱丽森听说凯西是个邦姆时很开心,邦姆(bum)1是企业部门经理的意思。“我妈是个邦姆。”她会告诉小朋友的父母们。 1英文businessunitmanager的缩写。 “不是了,爱丽森,快把鞋子穿上,你爹马上就来接你啦。” “不,不会的,”爱丽森说,“爹总是迟到,提拔是怎么回事啊?” 凯西弯下身子,开始给女儿穿上运动鞋。 “这个嘛,”她说,“我还是在质保部工作,不过我不再在厂里检验飞机啦,我等它们出厂之后再检验。” “保证它们能飞起来,对吧?” “是的,亲爱的。我们检查飞机,解决出现的任何问题。” “那它们就飞得更好啦,”爱丽森说,“要不然它们就会摔下来!”她开始笑起来,“它们全都会从天上掉下来啦!然后砸到所有正在房子里吃麦片的人啦!那可不怎么好,对吧,妈?” 凯西和她一道笑起来。“对,那就太糟了,厂里的人都会难过死了。”她系好鞋带,接着把女儿的两只脚往旁边一推。“你的长袖衫呢?” “我不需要。” “爱丽森——” “妈,一点都不冷呀!” “后半周可能要冷的,把长袖衫带着,好吗?” 她听到外边街上有汽车喇叭响了一声,看见吉姆的黑色凌志车停在房前。吉姆坐在方向盘后面,嘴里叼着一支烟。他身穿茄克衫,打着领带。也许他今天要去参加求职面试吧,她心想。 爱丽森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来回蹬蹬地走着,砰砰地开关抽屉。她回来时满脸不高兴,长袖衫搭在她的背包上。“每回爹来接我,你怎么老是这么紧张?” 凯西把房门打开,两人在清晨朦朦胧胧的阳光中向汽车走去。爱丽森叫起来:“嗨,爹爹!”然后她一溜烟跑过去。吉姆向她挥挥手,笑容中带着点醉醺醺的样子。 凯西绕到吉姆这边的车窗。“爱丽森在车里的时候不许抽烟,行吗?” 吉姆愠怒地盯着她看。“你也早上好哇。”他的声音挺刺耳。看上去他像是酒醉没醒,面孔浮肿,脸色发黄。 “我们对在女儿身旁抽香烟的事是有言在先的,吉姆。” “你看见我抽烟了吗?” “我只是说一下。” “你以前一直这么说,凯瑟琳,”他说道,“我都听过上百万遍啦。行行好吧。” 凯西叹了口气。她决定不当着爱丽森的面和吉姆争吵。医生说过这就是爱丽森说话结巴的原因。口吃的毛病现在好些了。凯西总是尽量不和吉姆争辩,即使如此,吉姆并不采取对等行动。相反,他每次在双方接触的时候好像都故意要把事情搞得越不痛快越好,仿佛他能从中觅得特别的乐趣似的。 “好吧,”凯西说着强迫自己笑了笑,“星期天再见。” 根据他们之间的安排,爱丽森每个月和父亲在一起过一个星期,星期一早晨离开,星期天回来。 “星期天。”吉姆简短地答道,“和以前一样。” “星期天6点钟前。” “噢,天哪。” “我只是核对一下,吉姆。” “不是的,你并不是在核对。你是在控制,你总是这一套——” “吉姆,”她说,“请别这样,咱们别这样。” “我倒没什么。”他抢白了一句。 她弯下腰。“再见,爱丽森。” 爱丽森说:“再见,妈。”但她的眼光中已经显示出距离来,她的口气也变冷淡了。还在她系好安全带之前,她的感情就已经转移到父亲身上了。吉姆踩一下油门,凌志车开动了,留下她孤身一人站在人行道上。汽车绕过街角开走了。 在街的另一头,她看见驼背的邻居艾莫斯拉着他那只坏脾气的小狗正在沿街溜达。跟凯西一样,艾莫斯也在飞机厂工作。她朝他招招手,他也挥了挥手。 凯西转身回房子,打算换了衣服去上班,突然看见一辆蓝色小轿车停在街对面。车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正在看报,另一个朝车窗外张望。她顿了一下:邻居阿尔瓦雷斯太太最近遭过抢劫。这两个是什么人?他们会不会是流氓团伙的?两人都是二十多岁,脸上棱角分明,隐约透着点军人样。 凯西正考虑要把他们的车牌号记下来,突然寻呼机响起来。她把它从短裤上摘下来,看见微型屏幕上显示着: ***约翰·马德7时作战室btoya 她长叹一声。三个星号表示特急。公司总经理约翰·马德7点钟在作战室召开事故分析小组会议。这比平时的正常呼叫早了整整一个小时。肯定出什么大事了。最后的标注确认了这一点,那是厂子里头的暗语。btoya的意思是: 准时到场,不然就会倒霉。 伯班克机场晨6时32分 苍白的晨光中,交通高峰时的车流缓缓向前爬行。凯西把汽车的后视镜扭了扭,然后身子前倾,对着镜子检查一下自己的化妆。乌黑的头发理得很短,四肢修长,体格像运动员——有一种假小子的魅力。她在工厂的垒球队当一垒手。男人们很愿意围着她转;他们都拿她当小妹妹对待,这使她在厂里很吃得开。 事实上,凯西在那儿很少有什么困难。她在底特律的郊区长大,是底特律《新闻报》一位编辑惟一的女儿。她的两个哥哥都是福特汽车公司的工程师。她母亲在她刚出生不久就去世了,所以她是在一个全是男人的家中长大的。她从来就不像她父亲过去常常挂在嘴上的那样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从南伊利诺斯大学新闻系毕业后,凯西追随她的兄长们,也进了福特汽车公司。但她很快发现在公司里写些新闻稿实在没意思,于是利用公司继续教育项目的便利,在韦恩州立大学攻读了一个工商管理硕士的学位。在这段时间里,她和福特公司的工程师吉姆结了婚,并且生了个孩子。 可是爱丽森的出世造成了婚姻的破裂:由于要给孩子换尿布和定时喂奶,吉姆便开始喝酒,在外迟迟不归家。最终他们分道扬镳了。当吉姆宣称打算搬迁到西海岸为日本丰田公司工作的时候,凯西决定也迁过去。凯西是想让爱丽森在成长的阶段能一直见到父亲。另一方面,她对福特公司内部的勾心斗角和底特律萧飒的冬季也厌倦了。加利福尼亚提供了一个新的开端。她想象自己驾驶着一辆活动顶篷的轿车,住在海滩附近一座充满阳光的房子里,窗外是大片的棕榈树;她想象她的女儿皮肤晒得黑黑的,正在健康成长。 可是实际上,她住在格伦代尔,深入内陆,离海滩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她的确买了一辆活动顶篷的轿车,但从来没把顶篷放下来过。尽管她们在格伦代尔居住的这个区域很招人喜爱,但犯罪团伙的领地已经扩张到附近几个街区。夜里有时候,女儿睡着后,她隐隐听到远处传来阵阵枪声。凯西为爱丽森的安全担心。她也为她的教育担心。在这个学区里,学生们说着五十多种不同的语言。她还为前途担忧,因为加利福尼亚的经济仍处在萧条之中,工作还很难找。自从丰田公司因为吉姆酗酒把他解雇以后,他已经失业两年了。全球经济衰退造成生产滑坡,凯西在诺顿公司一浪高过一浪的停工歇业和解雇大潮中总算挺了过来。 她从来都没想到过自己会给一家飞机公司工作,但是让她吃惊的是,自己的直言不讳和中西部人讲究实际的精神绝对适应那些掌管公司的工程师们的文化观。吉姆认为她思想僵化,只知照搬书本,但对细节的关注对她在诺顿公司的工作很有帮助,在最后一年里,她被提拔为负责质量保证的副总裁。 她很喜欢质保工作,即使质保部的任务几乎不可能干好。诺顿公司分成两大派系——生产派和工程派——两者始终处在无休止的对立当中,质保部很不轻松地夹在这两者之间。质保工作涉及到生产的方方面面,它要为生产和装配的每道工序做出下工记录。当出现问题时,质保部必须弄个水落石出。这就使他们在生产线上的工人或是工程师中间难得落下什么好来。 与此同时,质保部还得对付客户服务的问题。客户们常常对他们自己所做的决定不满意。如果他们预订的机上厨房位置不当,他们会责怪诺顿公司;如果他们订购的飞机上厕所太少,也要怪诺顿公司。事实上,这些设施的位置和数量多少完全是根据客户的要求生产装配的。要想让所有的人都满意并且还要解决问题,就得有耐心和政治手腕。凯西是个天生的和事佬,所以干起工作来尤其得心应手。 作为对走政治钢丝的回报,质保部的工作人员对厂子里的事有相当大的发言权。作为一名副总裁,凯西与公司运作的所有方面都有联系。她有很多自由,职权也很广泛。 她知道自己的头衔比起实际从事的工作来说更让人敬畏。诺顿公司的副总裁伸手一抓就是一大把,光是她所在的质保部,就有四名副总裁,他们之间的竞争是非常严酷的。不过,现在约翰·马德已经提拔她当上了事故分析小组的联络官。这是个相当引人注目的位置——这使她脱颖而出,有可能成为质保部的头头。马德不是随随便便做出这种任命的。她知道,马德之所以这么做总有他的理由。 她开着她那辆顶篷可以收拢的野马牌轿车从金州高速干道转入帝国大道,顺着围绕伯班克机场南界的铁丝网一直朝前开。她向着排列在一起的那些大名鼎鼎的洛克威尔、洛克希德和诺顿商用飞机制造公司那一带驶去。远远可以看见一幢幢飞机装配库,上方涂着诺顿公司的翼状标记。 她的车载电话响了起来。 “是凯西吗?我是诺玛。你知道开会的事吗?” 诺玛是她的秘书。“我马上就到,”她说道,“会议什么内容?” “没人知道,”诺玛说,“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好事。马德一直在对工程部的几个头头咆哮着,他决定把事故分析小组的会提前开。” 约翰·马德是诺顿公司的总经理。他以前当过n—22型飞机的项目经理,也就是说是他负责这种型号飞机的生产。他是个铁面无情、偶尔也会疏忽大意的人,但他达到了目的。他娶了查利·诺顿的独生女。近几年来,他在销售方面有了很大的发言权。这使他在公司内成为权力仅次于总裁的人。是马德提升了凯西,而且是他—— “……你的助手?”诺玛说。 “我的什么?” “你的新助手。你要我怎样安顿他?他正在你的办公室里等你呢。你没忘吧?” “噢,对的。”事实是她还真把这事给忘了。诺顿家族的某个侄子想方设法进了质保部。马德把他派给了凯西,这就意味着在以后的六个星期里她不得不把他当孩子似的哄着了。“他怎么样,诺玛?” “要我说,他乳臭未干,还在淌口水呢。” “诺玛!” “他比上次那个好一些。” 这真是白说:上次那个从机翅铰接处掉下来,差点在天线设备架上电死。“好多少?” “我正在看他的履历表,”诺玛说,“他毕业于耶鲁大学法学院,在通用汽车公司干过一年。他已经在我们公司的市场部呆了一年,对生产一窍不通,你得手把手从头教起了。” “是啊,”凯西说着叹了口气。马德会要求她把这个人也带到会上去的。“叫这小伙子10分钟后在管理大楼前和我碰头。千万别让他跑丢了,行吗?” “你是要让我陪他去?” “是的,你最好陪他去。” 凯西挂上电话,看了看手表。车子缓慢地往前挪动着,还有10分钟才能到工厂。她不耐烦地用手指头敲着仪表板。会议到底谈什么事呢?也许是一场事故,也许是飞机失事。 她打开收音机,想听听新闻里有没有报道。她调到一个访谈台,一位听众打进电话说:“让小孩子穿统一的校服很不公平,这是精英意识和歧视态度在作怪——” 凯西换了个台。 “——企图把他们个人的道德强加在我们其他人身上。我不认为一个胎儿就已经是个大活人了——” 她又换了个台。 “——那些利用传媒进行的攻讦完全来自于那些不喜欢言论自由的人——” 哪个台在播那条新闻呢?她心里想。飞机是坠毁了,还是没有坠毁? 这时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父亲的身影。每个星期天他做完礼拜从教堂回家后就开始读一大摞从全国各地来的报纸,一边嘴里自言自语道:“这算什么新闻!这算什么报道!”一边就把报纸随手丢在起居室椅子的四周。当然,她父亲是个60年代的报刊新闻工作者。现在则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了。现在,一切都在电视上。电视,还有无线电广播没头没脑的胡吹瞎聊。 她看到了诺顿厂区的大门。她关上了收音机。 诺顿飞机公司是美国航空工业的巨头之一。公司是由航空工业巨子查利·诺顿在1935年开创的。二次大战时期,它为美国空军制造了名扬四海的b—22型轰炸机,p—27型天猫式歼击机,还有c—12运输机。近几年,诺顿公司总算安然熬过了那段把洛克希德公司逐出商业航空运输界的艰难时期。现在,它是仅有的四家仍在为全球市场制造大型客机的公司之一。另外三家是西雅图的波音公司、长滩的麦道公司和在法国图卢兹的欧洲联合空中客车公司。 她穿过大片大片的停车场,驶向七号门,在栏杆前把车停下,让安全警卫检查她的身份牌。和平时一样,每回开车进厂,看到厂子里的勃勃生气,看到黄色牵引车拖着一箱一箱的飞机部件穿梭往返,她总感到振奋。这里简直不是个工厂,倒更像是座五脏俱全的小城市,有它自己的医院、报纸,甚至警察队伍。她刚到公司的时候,有6万名职工在这儿干活。经济衰退把这个数字减到了3万,但厂区还是那么宽广,覆盖了16平方英里的地区。在这里,他们制造n—20型双引擎窄体客机、n—22型宽体客机,以及空军使用的kc—22型空中加油机。她已经看得见主要的飞机装配车间了,每座装配车间的长度都超过一英里。 她朝着位于厂区中心的装着玻璃幕墙的管理大楼驶去。她把车停在她自己的车位上,发动机没有熄火。她看见一个貌似大学生的男子,身着休闲外套和卡其裤,系着领带,足蹬平跟便鞋。看见凯西下了车,那小伙子怯生生地向她挥了挥手。 第2节 2 64号大楼晨6时45分 “我是鲍勃·里奇曼,”他说,“是你的新助手。”他的握手显得彬彬有礼,局促拘谨。凯西虽然记不得他到底是诺顿家族男方还是女方的亲戚,但还是认得出诺顿家的特征:家有浮财、父母离异、上过好学校却成绩平平,以及那休想撼得动的优越感。 “我是凯西·辛格顿,”她说道,“上车吧,我们要迟到了。” “迟到?”里奇曼一边往车里钻,一边说,“现在还没到7点哩。” “早班6点开始,”凯西说,“我们质保部多数人执行工厂的作息时间。通用汽车公司难道不也是这样做的吗?” “我不清楚,”他说,“我以前在它的法律部工作。” “从没去过车间吗?” “几乎没去过。” 凯西叹口气。和这个家伙一起呆六个星期实在太长了,她心想。“你在市场部的活儿已经结束了吗?” “是的,干了几个月。”他耸耸肩膀,“不过,销售并不真是我感兴趣的事。” 她向南朝宏伟的64号楼开过去,宽体客机就是在这儿总装的。凯西说:“顺便问问,你开的什么车?” “宝马。”里奇曼说。 “你也许该换辆美国车。”她说。 “为什么?它也是在这儿造的啊。” “它是在这儿组装的,”她说道,“不是在这儿造的,产品的增加值全落在外国啦。厂里的工人都知道这是不一样的,他们全是美国汽车工会的会员,他们可不喜欢在停车场里看见一辆宝马车。” 里奇曼朝车窗外看着,“你在说什么啊?我这辆车会出事吗?” “那是肯定的,”她说,“这帮家伙可不是光说说就拉倒的。” “我要好好考虑一下,”里奇曼说着压下一个哈欠,“耶稣啊,这会儿还早呢,我们急急忙忙干什么去啊?” “事故分析小组开会,今天提前到7点钟了。”她说。 “事故分析小组?” “是的,每一次我们的飞机出什么事的时候,事故分析小组都要碰头开会,分析事故原因和寻找对策。” “你们多久开一次会?” “差不多每两个月一次吧。” “挺经常的啊?” 你得手把手对他从头教起呢。 “实际上,”凯西说,“两个月一次就算不常开的了。我们每年在全世界各地服役的飞机有三千架呢。这么多飞机在天上飞,总会出点事吧。而我们对客户的服务是很认真的。每天早晨我们都和遍布全球的服务代表开一次电话会议。前一天发生的任何造成飞行延误的原因他们都会汇报上来。绝大多数都是小事一桩:厕所的门卡住啦,驾驶舱一盏灯不亮啦。但我们质保部门是要跟踪其原因的,还得做动态分析,然后把这些转告产品售后服务部门。” “啊哈。”听上去他觉得兴味索然。 “然后,”凯西说,“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就会遇到一个让事故分析小组有理由碰头开一次会的问题。这一般得是个严重的问题,影响到飞行安全的问题。很显然,我们今天碰上了这样的问题。如果马德把会议提前到7点开,我敢打赌这决不是一桩飞机与小鸟相撞造成的事故。” “马德?” “约翰·马德在当上总经理之前是宽体客机的项目经理,所以今天的事故可能与n—22型客机有关。” 她停下车,在64号大楼洒下的阴影中把车泊好。灰色的飞机库赫然耸立在他们面前,有八层楼高,将近一英里长。楼前的柏油地面上丢弃着一些可回收处理的耳塞子。工人们干活时戴着耳塞以防被铆枪的噪声震聋。 他们步行穿过边门,进入环绕大楼的内走道。走道上每隔四分之一英里就分布着几台食品自动售货机。里奇曼说:“我们有时间喝杯咖啡吗?” 她摇摇头。“车间里是禁止喝咖啡的。” “不能喝咖啡?”他嘀咕着,“为什么不行?因为咖啡也是外国货?” “咖啡有腐蚀性,碰到铝制品会起反应的。” 凯西带着里奇曼进入另一扇门,来到生产车间。 “耶稣啊。”里奇曼说。 正在装配尚未完工的巨型宽体喷气客机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发光。拱形屋顶下,15架处于不同装配阶段的飞机排成长长的两行。她看见迎面的工人们正在机身部分安装货舱门。大肚汉般的机身四周围绕着脚手架。机身背后遍布密林般的安装架。它们都是些漆成浅蓝色的大型装备。里奇曼走到一台安装架下,嘴巴张着仰面望去。它有一座房子那么宽,六层楼高。 “真让人吃惊,”他说着,然后用手朝上指着一个宽大的平面,“那是飞机翅膀吗?” “那是垂直水平安定面。”凯西说。 “什么?” “就是飞机的尾巴,鲍勃。” “那就是飞机的尾巴?”里奇曼问。 凯西点点头。“翅膀在那边,”她说着指了指现场的另一头,“它有200码长,差不多是橄榄球场那么长。” 响起了喇叭声。一台高空吊车开始挪动,里奇曼转过身来看。 “这是你头一回到装配现场来吗?” “是的……”里奇曼转身朝四下里张望。“真让人惊叹啊。”他说。 “它们的确是大。” “为什么都是暗黄绿色的?” “我们给所有的结构部件都涂上了环氧树脂,以防止腐蚀。铝质外壳上也覆盖了环氧树脂,这样在装配时就不会把它们弄脏。铝质外壳都是高度抛光的,非常昂贵,所以环氧树脂一直要保留到喷漆阶段才除去。” “的确和通用汽车公司不一样。”里奇曼一边说,一边还在四下里张望。 “你说得对,”凯西讲,“和这些飞机相比,汽车就让人笑掉大牙啰!” 里奇曼诧异地转身对她说:“笑掉大牙?” “你好好想想,”她说,“通用的庞蒂亚克牌轿车有五千个部件,一辆车只要两个班就能造出来,也就是16个小时吧,这真算不了什么。而这些东西,”——她指了指他们身旁这架巍然屹立的飞机——“就是完全不同的玩艺儿啦。宽体客机有上百万个部件,装配周期要75天。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别的制成品的复杂程度可以比得上一架商业飞机,连差不多的也没有。也没有任何东西这么耐用的。你买一辆庞蒂亚克车,每天都开,一开一整天,然后看看会发生什么事。几个月的工夫它就散架了。而我们设计的喷气机要无故障飞行20年,真正造出来以后,实际飞行要达到两倍于这个时间呢。” “那就是40年,”里奇曼说,“简直不敢相信,你们造的飞机能飞40年?” 凯西点点头。“现在世界各地还有我们造的n—5型飞机在飞呢——我们1946年就停止生产这种型号的飞机了。我们造的飞机里头有的还达到设计飞行年限的四倍——相当于80年的服务期呢。诺顿的飞机可以做到这一点,麦道的飞机也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没有别的飞机可以达到这个水平。我说的你懂吗?” “哇。”里奇曼说着,咽下一口唾沫。 “我们把这里称作航空母舰,”凯西说,“这些飞机太大了,很难对它的规模真正有所了解。”她指指他们右边的一架飞机,一些人正在飞机的不同位置上干活,手提应急灯照亮了金属。“看上去没多少人,对吧?” “是的,没多少人。” “大约有200名工人现在正在这架飞机上干活——这么多人足以使一条完整的汽车生产线运转起来。不过,这才是我们的生产线上一架飞机的干活人数——我们一共有15架飞机同时在装配。这座大楼里此刻一共有5000人在干活呢。” 年轻人摇摇头,惊讶万分,“看上去没什么人,像是空的嘛。” “不幸的是,”凯西说,“的确有点空。宽体客机的生产线现在只达到60%的生产能力——其中有三架还是白尾巴的。” “白尾巴?” “这是指还没有买主的飞机,尾部没有涂上任何航空公司的标记。我们按最起码的开工率制造飞机,以使生产线运转起来,但我们还没有拿到所需的全部订单。环太平洋地区是经济增长地区,但日本正处在衰退期,日本市场目前没有下任何订单。而所有航空公司的飞机飞行寿命都变得越来越长,所以眼下生意上的竞争很激烈。就是这么回事。” 她开始顺着一段金属楼梯往上去,走得飞快。里奇曼跟在她身后,脚步声砰砰作响。他们来到一个转角处,然后又上了另一段楼梯。“我告诉你这些,”她说,“这样你就会理解我们要去开的会了。我们造这些飞机真是吃尽了苦头。这儿的人为他们的工作而自豪。所以,如果出什么问题的话,他们是不会高兴的。” 他们到了装配生产线上空一段高高的天桥上,然后朝着一间仿佛是从屋顶上悬吊下来的玻璃房间走去。他们走到门口,凯西把门打开。 “这里,”她说道,“就是我们的作战室。” 作战室晨7时01分 她看出了他眼神里的新鲜感:一大间会议室,里外地板都铺满灰色地毯,室内有一张圆形的塑料贴面会议桌和不少金属管坐椅。墙上覆盖着告示板、地图和工程图。离门最远的那堵墙是玻璃的,透过它可以俯瞰整个装配线。 室内坐着五位穿衬衫打领带的男子,一位拿拍纸簿的秘书和穿蓝色西装的约翰·马德。看见马德也在场,凯西着实吃惊不小。总经理是难得来主持事故分析小组碰头会的。从外形上看,马德皮肤较黑,45岁左右,头发朝后梳得光溜溜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一条随时准备出击的眼镜蛇。 凯西说:“这是我的新助手鲍勃·里奇曼。” 马德站起身说:“鲍勃,欢迎你。”然后他和小伙子握了握手。他朝他难得地笑了一笑。马德随时准备向任何诺顿家的人阿谀讨好,即使是一名侄子辈。这倒让凯西有点纳闷,不知道这小家伙是不是比她原先认为的更重要。 马德把里奇曼介绍给会议桌前的其他人。“这是道格·多赫迪,负责结构和机械部分……”他朝一位45岁左右、腆着大肚皮、面色难看、戴着厚厚镜片的大块头男子做了个手势。多赫迪一直生活在无休无止的忧郁之中,说话像是带有一股单调的哀鸣。除了坏消息,或者抱怨每况愈下之外,永远别指望他会说些什么别的。他今天穿了一件格子衬衫,打着一根条纹领带,看上去不伦不类;看样子他老婆在他上班前大概是没调理过他吧。多赫迪朝着里奇曼面含悲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位是阮文庄,负责航空电子设备系统……”阮文庄今年30岁,健壮、文雅而持重。凯西很喜欢他。越南人是厂里干活最勤奋的。搞航空电子设备的人都是信息管理系统专家,负责编制飞机的电脑程序。他们代表了诺顿公司的新浪潮:更年轻,教育程度更高,待人接物更讲究礼貌。 “这位是肯·伯恩,负责飞机的动力部分……”肯满头红发,一脸雀斑,下巴壳朝前努着,一副随时准备和人干仗的样子。他因为常常出言不逊和好骂人而恶名在外,厂子里头的人都开玩笑地叫他“好脾气伯恩”。 “罗恩·史密斯,负责电气部分……”罗恩秃顶又胆怯,手指头神经质地摸着衣袋里的钢笔。他的悟性极强,常常让人以为他的头脑中装下了整个飞机的设计图。但他又是那么怕羞,让人看着都替他痛苦。他和生病卧床的母亲一起住在帕萨迪纳。 “这是代表航空公司的迈克·李……”他五十多岁,衣着体面,灰白头发剪得很短;上身穿一件鲜蓝色的法兰绒上装,系着条纹领带。迈克以前当过空军飞行员,是退休准将。现在他是太平洋航空公司的驻厂代表。 “拿拍纸簿的这位是巴巴拉·罗斯。”事故分析小组的秘书四十多岁,胖得很。她恶狠狠地盯着凯西,带有公开的敌意。凯西根本就不正眼瞧她。 马德用手指着一把椅子叫小伙子坐下,凯西就坐在他旁边。“第一项议题,”马德说,“我宣布凯西现在负责质保部和事故分析小组之间的联络工作。考虑到她在处理上一起起飞中断事件时的表现,她从现在起担任我们的新闻发言人。有什么问题吗?” 里奇曼看上去有点犯迷糊,就摇了摇头。马德转身对他解释说:“辛格顿上个月在处理达拉斯市福特沃思机场发生的起飞中断事件的新闻发布会上干得很出色,因此她将负责处理任何来自新闻界对我们的质询,明白吗?”秘书把装订好的文件分发给各位。 “太平洋航空公司545航班,”马德说,“n—22型271号飞机,昨天22点自香港启德机场出发。起飞正常,飞行正常,直至今天早晨飞行员报告飞机遭遇湍流——” 屋子里出现一阵窃窃私语声。“湍流!”工程师们摇着头。 “——是严重的湍流,造成飞行中极端的俯仰偏移。” “啊——基督啊。”伯恩说。 “这架飞机,”马德接着说,“已经在洛杉矶国际机场紧急着陆。我们收到的初步报告表明,有56人受伤,3人死亡。” “噢,这太糟了。”道格·多赫迪用一种哀伤的腔调说,两眼在厚厚的玻璃镜片后头眨着。“我想这下子我们要被全国运输安全委员会缠上了。”他说道。 凯西的身体朝里奇曼斜了斜,轻声道:“全国运输安全委员会通常在发生死亡时才介入进来。” “但这次不会,”马德说,“因为这是一家外国航空公司,事故又是发生在国际空域。全国运输安全委员会光是对付哥伦比亚空难就已经够受的了。我们认为他们会放过这件事。” “湍流?”肯尼·伯恩一边说,鼻子一边呼哧呼哧直响。“有没有确定?” “没有。”马德说,“事情发生时飞机的飞行高度是37000英尺。其他处于相同高度和位置的飞机都没有报告发生气象问题。” “卫星气象图呢?”凯西问。 “马上就送到。” “乘客方面怎么样?”她说,“机长有没有宣布遇到湍流?‘系好安全带’的显示灯亮了没有?” “还没人采访过乘客。但我们得到的初步消息显示没有向乘客宣布遇到湍流。” 里奇曼又犯糊涂了。凯西在她的黄色拍纸本上匆匆涂了几笔,斜过来亮了一下,让他可以看见:没有湍流。 “我们问过飞行员了吗?”阮文庄问。 “没有,”马德说,“航班机组人员赶上一架联运飞机,已经离开了美国。” “噢,太妙啦,”肯尼·伯恩说着把手里的铅笔朝桌上一扔,“真是太妙啦,出了事就溜啦。” “等一下,现在,”迈克·李冷静地说,“从航空公司的角度讲,我想我们得承认机组人员的行为是负责的。他们在这里并没有任何义务,但他们将面对香港民航当局可能对他们进行的起诉,他们得回去对付这个。” 凯西又写下:航班机组人员不在了。 “我们,啊,是否晓得谁是机长?”罗恩·史密斯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我们晓得了,”迈克·李说着翻了翻他的牛皮笔记本,“他名叫张约翰,45岁,香港居民,有6000小时的飞行经验。他是太平洋航空公司专飞n—22型飞机的高级驾驶员,技艺高超。” “噢,是吗?”伯恩说着在桌子另一头往前欠欠身,“他最后一次换发驾驶证是在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 “哪里?” “就在这里,”迈克·李说,“在诺顿公司的飞行模拟训练中心,签发人是诺顿公司飞行教官。” 伯恩朝后坐坐,鼻子里头呼噜呼噜响,一脸不高兴。 “我们知道他的训练成绩吗?”凯西问。 “特优,”李说,“你可以核对你们自己保存的成绩记载。” 凯西又写下:不是人为造成的故障(?) 马德对李说:“你看我们能不能和他见一次面,迈克?他愿意和我们驻启德机场的服务代表谈一下吗?” “我肯定机组人员会合作的,”李说道,“尤其是如果你们能提出书面的问题……我确信十天之内可以得到他们的答复。” “嗯,”马德说,有些沮丧,“要那么长时间啊……” “除非我们和驾驶员面谈一次,”阮文庄说,“不然我们就有麻烦了。事件是在飞机着陆前一个小时发生的。而驾驶舱内的录音机只能储存最后25分钟内的飞行对话。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舱内录音机一点用处也没有。” “对。不过你还有飞行数据记录仪呢?” 凯西写下:飞行数据记录仪 “是的,我们有飞行数据记录仪。”文庄说。但这显然没有解决他所关心的问题,凯西知道原因。飞行数据记录仪在圈内人士看来是出了名的不可靠。这种记录仪就是那神秘兮兮的黑匣子,在传媒眼里,它可以揭出飞行过程中的全部秘密。但事实上,它们常常一点作用也不起。 “我会尽力而为的。”迈克·李应承下来。 凯西问:“飞机本身情况怎么样?” “飞机是新的,”马德说,“服役刚3年。已经飞行4000小时,并执行过900轮飞行任务。” 凯西又写下:一轮等于一个起降次。 “检验情况如何?”多赫迪阴郁地问,“我担心我们得等好几个星期才能得到检验结果……” “三月份刚做过一次c级检验。” “在哪儿做的?” “洛杉矶国际机场。” “所以,维修工作可能做得很好。”凯西说。 “不错,”马德说道,“根据初步情况,我们还不能把这场事故归因于天气、人为因素或者维修问题。所以我们现在还是情况不明,下不了结论。让我们先来做个故障图吧。有什么东西可以造成飞机的这种状况,看上去好像是湍流引起的呢?结构上的吗?” “噢,那是肯定的,”多赫迪阴惨惨地说道,“前缘缝翼的展开会造成这种情况,我们将对所有的控制面进行液压功能检验。” “电子控制系统?” 阮文庄正在信手潦潦草草地做着笔记。“目前,我想知道的是自动驾驶仪为什么没能替代飞行员的操作。一旦我把飞行数据记录仪的数据下载出来,我就会了解得更多了。” “电气部分?” “有可能是潜行电路引起的前缘缝翼展开,”罗恩·史密斯说着又摇了摇头,“我是说,有这种可能性……” “动力部分?” “是的,动力部分可能有关连,”伯恩说着,一边用手在他的红头发里挠着。“反向推动装置可能在飞行中打开。这就会造成机头朝下翻转过来。可是如果反向装置真打开了的话,就会有残余损伤。我们将对套轴部分进行检查。” 凯西低头看着自己的拍纸簿。她已经写下了: 结构部分——前缘缝翼展开 液压传动——前缘缝翼展开 电子控制系统——自动驾驶仪 电气部分——潜行电路 动力部分——反向推力装置 这基本上就是飞机上所有的主系统了。 “你们已经取得不小的进展了,”马德站起身,开始整理并把文件归拢好。“我不想再留你们了。” “噢,见它的鬼去吧,”伯恩说,“我们会在一个月内找出问题所在的,约翰。我想用不着担心。” “可我担心,”马德说,“因为我们没有一个月啊,我们只有一星期的时间。” 桌子四周的人都嚷起来。“一个星期!” “我的天啊,约翰!” “好家伙,约翰,你知道事故分析要一个月时间呀。” “这次不行,”马德说,“上个星期四,我们的总裁哈尔·埃格顿收到了中国的意向书,打算购买50架n—22型客机,另外还可能增购30架期货。首架飞机交付使用是在18个月后。” 大家顷刻之间静下来,个个瞠目结舌。 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一笔向中国大宗销售飞机的买卖已经风传了好几个月。这桩生意被许多新闻报道认为“已是迫在眉睫。”但在诺顿公司内部,没有任何人拿它当真。 “这是真的,”马德说,“我也没必要跟你们说这笔交易的意义。这是一份价值80亿美元的订单,来自世界上增长速度最快的飞机市场。这将会使公司有四年时间满负荷生产。它将使公司以坚实的步伐踏进21世纪。它将为我们开发n—22的改进型和设计新的宽体客机提供资金。哈尔和我都认为,这笔业务关系到公司的生死存亡。”马德把文件装进自己的小手提箱,然后啪地把箱子关上。 “我星期天飞北京,和哈尔会合,与中方代表签署这份意向书。他将会要求了解545航班发生的是什么问题,我最好能把情况跟他说明白,不然的话,他就会掉转身去和空中客车公司签约。在这种情况下,不但我自己会成为狗屎,这个公司也完蛋啦——今天在座的人一个也别想保住饭碗。诺顿公司的前途全仗着这次的调查分析啦。所以,除了结论,别的我什么也不想听。我要在一周之内拿到结论,明天见。” 他转身走出了房门。 作战室晨7时27分 “真是放狗屁,”伯恩说,“这就是他鼓动人干活的办法吗?” 文庄耸耸肩膀说:“他总是这一套。” “你们怎么看?”史密斯说,“我是说,这很可能是个了不起的消息呢。埃格顿真从中国搞到意向书了吗?” “我敢打赌他搞到了,”文庄说,“因为厂子里一直在悄悄地做安排。他们刚刚又建造了一套制造机翼的装备。这套装备马上就要运往亚特兰大。我打赌他已经把这桩买卖弄到手了。” “不管他搞到了什么,”伯恩说,“我们得好好为自己担点心思才对。” “这怎么讲?” “埃格顿从北京得到的也许不过是一点试探性的东西。80亿美元毕竟是一笔大订单,谁本事大谁才能弄到。波音公司,麦道公司,还有空中客车公司,谁不在想方设法要把这笔买卖搞到手?中国人会在最后一分钟才把它交给他们想给的人。他们一直就是这么干的。埃格顿心里没底,担心成不了交,没法向董事会交代他怎么丢了这笔大生意,就想转移别人的视线。于是他怎么办?他就把过错推给马德。那么马德又怎么办呢?” “马德就说成是我们的错,”文庄说。 “对,这个太平洋航空公司航班的事件让他们可以左右逢源了。如果和北京方面成交,他们就是英雄。而要是这笔买卖做不成的话……” “那就是我们把它断送掉的。”文庄说。 “对,我们就变成毁掉这笔80亿美元生意的罪魁祸首了。” “好吧,”文庄说着站起来,“我想我们最好去看看那架飞机吧。” 管理大楼上午9时12分 诺顿飞机公司新任总裁哈罗德·埃格顿正在十楼的办公室里,凝视着窗外的厂区。埃格顿是个大块头,在橄榄球队当过攻击型后卫,嘴边老带着微笑,但双眼透着冷漠和戒备。他以前在波音公司工作,三个月前才被请来改善诺顿公司的市场销售。 约翰·马德这时走了进来。埃格顿转过身,双眉紧锁,面对马德。“这场该死的乱子,”他说,“死了几个?” “3个。”马德说。 “基督啊,”埃格顿说完摇了摇头,“怎么这时候偏偏发生这种事?意向书的事你向调查组吹过风了吗?告诉过他们这有多紧急吗?” “我向他们通报过了,” “这个星期能把事情解决吗?” “我自己主持这个小组的工作。我会把它摆平的。”马德说。 “新闻界怎么样?”埃格顿还是忧心忡忡,“我不想让传媒关系部来处理这事。本森是个酒鬼,记者们都恨他。工程师们又干不了这事,他们甚至连英语都说不好,老天在上——” “我已经安排好了,哈尔。” “你自己出面?我不想让你去和新闻界打交道。怎么能让你去干这种事呢?” “我明白,”马德说,“我已经安排辛格顿去对付新闻界。” “辛格顿?那个质保部的女人?”埃格顿说,“我看过你给我的那盘录像带,就是她和记者谈达拉斯机场事件的那盘。她长得很漂亮,但做起事情来还是有板有眼的嘛。” “对,我们要的就是这种人,不是吗?”马德说,“我们要的是诚实无欺和纯美国式的直言不讳。而且她很能即兴发挥,哈尔。” “她最好是有这种本事,”埃格顿说,“如果那些王八蛋惹什么乱子的话,她就得好好表现表现啦。” “她会的。”马德说。 “我不想看见任何事情毁了我们和中国的这笔买卖。” “谁也不想看到,哈尔。” 埃格顿若有所思地朝马德看了一会儿,然后说:“你最好对这事真能放明白些。”他接着又说:“因为我才不在乎你娶了什么人当老婆——如果这笔生意做不成,好多人都会被撵走。不会只是我一个人。很多人都会被碾碎的。” “我知道。”马德说。 “这女人是你找的,她是你手里的牌,董事会知道这一点。如果她出了任何差错,或者是事故分析小组出了差错,你就完蛋啦。” “绝不会出什么岔子的,”马德说,“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最好是能控制得住。”埃格顿说着,又掉转身朝窗外望去。 马德走出了办公室。 第3节 3 洛杉矶机场21号飞机维修库上午9时48分 蓝色面包车横穿跑道,朝着洛杉矶机场的一排飞机维修库疾驶而去。太平洋航空公司宽体客机的尾翼从最近的一座飞机库的后面突了出来,公司的徽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工程师们一看到这架飞机立刻就激动地交谈起来。面包车径直开进飞机库,然后在机翼下面停住。工程师们从车上鱼贯而下。紧急维修小组已经开始工作,五六名工人上了机翼,系着安全带。趴在上面干活。 “我们上!”伯恩大叫一声,就顺着梯子往机翼上爬。这一喊就像是战斗号令,其他几位工程师跟在他身后往上攀登。多赫迪垂头丧气地落在最后头。 凯西和里奇曼一道下了面包车。“他们都直接去机翼了。”里奇曼说。 “对的。机翼是飞机最重要的部分,结构也最复杂。他们要先看看机翼,然后用肉眼查看一下飞机外壳的其余部分。这是工作的程序。” “我们上哪儿?” “去飞机内部。” 凯西走到机头附近,然后爬上通往前舱的航空梯。走到机门处时,她闻到阵阵让人难受的呕吐物臭味。 “耶稣啊。”里奇曼在她身后说。 凯西走进机舱。 她知道在一般情况下,飞机前舱所受的损坏应该最小。但是现在即使在前舱里,有些坐椅背已经折断,扶手与坐椅分了家,散落在走道里。头顶上方的行李架四分五裂,悬在半空。氧气面罩从顶上吊挂下来,有些已经不见了。地毯上和天花板上都溅了血迹。坐椅上是一摊一摊的呕吐物。 “我的上帝啊,”里奇曼捂着鼻子说,脸色苍白,“这是湍流造成的吗?” “不,”她说,“差不多可以肯定不是的。” “那为什么飞行员说——” “我们现在还不清楚。”她说。 凯西朝前头的驾驶舱走去。舱门敞开,驾驶台似乎情况正常,但所有的飞行记录资料和图纸都不见了。地板上有一只小小的婴儿鞋。她弯下腰去看小鞋的时候,注意到了卡在驾驶舱门底下的一堆扭曲的黑色金属,是一台摄像机。她把它拽了出来,这东西在她手上立时碎成几片,只剩下几块已经不成形的线路板和银色的电动小马达,还有压得粉碎的带盒中散落出来的卷成团的录像带。她把这些交给里奇曼。 “我拿这东西怎么办?” “保存好。” 凯西开始向机尾方向走去,知道后舱的情况会更糟。这架航班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头脑中正在形成一幅图像。“毫无疑问,这架飞机经历了严重的俯仰振荡,也就是飞行中机头的上下剧烈摆动。”她解释道。 “你怎么知道的?”里奇曼说。 “这是造成乘客呕吐的原因。飞机可能偏摆,也可能横滚。但只有俯仰振荡才会引起乘客呕吐。” “氧气面罩怎么会不见了?”里奇曼又问。 “人们跌倒的时候伸手去抓它。”她说。肯定是这么回事。“坐椅背都折断了——你知道要用多大的力才能折断飞机的坐椅背吗?它在设计时达到抗16个自身重力冲击的水平。乘客在机舱里就像是杯子里头的骰子一样乱撞。从损坏的情况看,这似乎持续了一段时间。” “多长?” “至少两分钟。”她说。像这样的事故就足以造成死亡。 经过残破的中配餐室,他们来到了飞机的中舱。这里的损坏更为严重。很多坐椅都折断了。天花板上横着一段又长又宽的血迹。走道上散落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破鞋子、碎布片、儿童玩具。 几名身穿印有“诺顿事故分析小组”字样蓝色工作服的清洁工正在舱内收集乘客的个人物品,把它们放进大塑料袋。凯西对一名女工说:“你们找到照相机没有?” “到现在为止有五六架吧,”女工说,“还有两架摄像机。这儿什么东西都有。” 凯西小心翼翼地避开走道上的污物,继续朝后舱走去。她走过另一个分隔门,进入靠近尾部的后舱。 里奇曼倒吸了一口凉气。 后舱的内部好像被一支巨手狠狠地抽打过。坐椅已被夷平;头顶的行李架塌了下来,几乎碰到地板;天花板已裂成碎片,露出后面的接线和银灰色的隔热层;四处都是斑斑血迹,有些椅面上浸透的血已经发黑;靠机尾的厕所散了架,镜子砸得粉碎,不锈钢的抽屉一个个歪歪斜斜敞开着。 凯西的注意力被吸引到机舱的左侧,六名救护人员正吃力地托着一个沉重的形体,这个形体裹在一个白色的尼龙网袋里,半吊在行李架旁。救护人员们调整了一下姿势,尼龙网袋跟着变动了位置。突然一个男人的脑袋从网袋里滑落出来——面色死灰,口角大张,两眼无神,几束乱发飘动着。 “噢!上帝啊。”里奇曼说着吓得连忙转身溜了。 凯西走到救护人员身边。死者是一名中年华人。“这里出什么事了?”她说。 “对不起,女士,”一名救护人员说,“我们没法把他弄出来。我们发现他被卡在这儿,箍得死死的。是左腿。” 一名救护人员用手电筒向上照了照。尸体左腿紧紧别在行李架里,直插到窗板上方的隔热层中。凯西使劲地想着飞机这个部位的线路是不是对飞行安全影响重大。“一定小心把他弄出来,”她说道。 她听到从配餐间里传出一名清洁女工的声音:“这是我见过的最古怪的事儿啦。” 另一名女工说:“这东西怎么到这儿来的?” “我要知道就好啦,亲爱的。” 凯西走过去看看她们在谈什么。清扫女工手里正拿着一顶蓝色的飞行员制服帽,帽顶上有一个血迹斑斑的脚印。 凯西伸手接过帽子。“你在哪儿找到它的?” “就在这儿,”清洁女工说,“就在机尾配餐室。这儿离驾驶室也太远了,不是吗?” “是的。”凯西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帽子。帽檐上方绣着银色的机翼,正中是太平洋航空公司的黄色圆形图案。这是驾驶员的帽子,上面镶着机长的标志。所以这顶帽子也许属于后备机组,如果这架飞机载有后备机组的话。但她现在还不知道是否有。 “噢,我的天呐,这实在太可怕了。” 她听见一个特别单调的声音,抬头看见结构工程师道格·多赫迪大步走进了后舱。 “他们是怎么把我的漂亮飞机弄成这个样子的?”他痛苦不堪地呻吟着。然后他看到了凯西。“你清楚这是怎么搞的,对吧?这根本不是湍流,他们玩的是海豚跳水的把戏。” “可能。”凯西说。“海豚跳水”是表示飞行中一连串不断俯冲和爬升的术语,就像海豚从水里跳出来再钻下去那样。 “噢,是的,”多赫迪黯然神伤地说,“事情就是这样的。他们失去了控制。可怕啊,真可怕啊……” 一名救护人员说:“多赫迪先生?” 多赫迪望过去。“噢,”他讲道,“这家伙就是卡在这儿的吗?” “是的,先生……” “你是不会知道的,”他泄气地说着,朝近处挪了一步。“这里是后舱壁。这一带是对飞行安全至关重要的各个机上系统交会的地方——哎,让我看看。这是什么,他的脚?” “是的,先生。”他们给他照亮。多赫迪推了推尸体,尸体捆得牢牢的,吊在安全网袋里晃了一晃。 “你们能把他托住吗?好的……谁能拿把刀子或是什么工具来吗?你们也许没有,不过——” 一名救护人员递给他一把剪子,多赫迪开始剪起来。银灰色的隔热层碎片飘落到地板上。多赫迪不停地剪着,他的手飞快地移动着。最后他停下来。“好啦。他没碰上a59号线路,也没碰着a97号线路。他离液压管线还远着呐,离电子控制盒也还有段距离……好吧,我看他一点儿也没伤着飞机。” 救护人员们托着尸体,直盯着多赫迪。其中一个说:“我们能把他割下来吗,先生?” 多赫迪还在聚精会神地望着。“你说什么?噢,那当然。把他割下来。” 他向后退了一步。救护人员用一把大型金属锯在飞机上部比划了一下,然后把锯子斜插进行李架和天花板的连接处,一下就把它锯开。塑料部分断开时发出一声巨响。 多赫迪扭转身。“我不能看,”他说,“我不忍心看着他们毁了我这美丽的飞机。”他回头朝机头方向走去。救护人员愣愣地看着他走开。 里奇曼回来了,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他指着窗外问道:“翅膀上那些家伙在干什么?” 凯西弯下腰,透过舷窗看着机翼上的工程师们。“他们正在检查前缘缝翼。” “前缘缝翼是干什么的?” 你得手把手对他从头教起啰。 凯西说:“你知道空气动力学吗?不知道?那好吧。飞机之所以能飞起来,取决于它的两只机翼的形状,机翼看似简单,”她解释道,“但实际上它是飞机上最复杂的部分,制造所需时间也最长。机身部分就简单多了,只不过是好几段圆桶铆接在一块儿而已。至于机尾,那只是带有控制平面的一个固定的直立舵。而机翼却是一件艺术品。每只机翼差不多有200英尺长,牢固得令人难以置信,能够承受起整个飞机的重量。与此同时,它的设计制造误差绝不能超过百分之一英寸。” “形状,”凯西说,“是最最重要的。它的顶部是弧形的,底部则是平坦的。这就是说,越过机翼顶部的空气,它的流动速度更快些,而且根据伯努利定理——” “我上的是法学院。”他提醒凯西说。 “伯努利定理是说,空气流动速度越快,它的压力就越小。所以,流动中的空气压力比它周围的空气压力要小,”她说,“由于越过机翼顶部的空气移动速度更快,它就产生了一个真空区域,从而将机翼向上吸抬。机翼的强度足以承受机身的重量,这样整架飞机就被提升起来。飞机之所以能飞就是这么个道理。” “好吧……” “那么现在,有两个因素决定产生的升力有多大——机翼在空气中的移动速度和曲度。曲度越大,升力也越大。” “好的。” “当机翼在飞行中快速移动时,比如说达到零点八个马赫数时,它就不需要多大的曲度。实际上它只要差不多平直的就可以了。但是当飞机移动比较缓慢时,比如说在起飞或者降落的时候,机翼就需要较大的曲度以保持升力。所以,在这个阶段我们通过延展机翼的前后部分——翼后的阻力板和翼前的前缘缝翼——来提高曲度。” “前缘缝翼就像是阻力板,但是位于翼前?” “对。” “我以前从来没注意到它们。”里奇曼说着朝窗外看。 “小飞机就不要这东西,”凯西说,“不过这架飞机满载的时候有七十五万磅重。这么大的飞机就必须有前缘缝翼。” 在他们继续朝舷窗外观察的时候,第一部分缝翼向前展开了,然后朝下倾斜。站在机翼上的人都两手插着口袋看着。 里奇曼说:“前缘缝翼为什么这样重要呢?” “因为,”凯西说道,“造成所谓‘湍流’的一种可能的原因就是在飞行过程中前缘缝翼打开。你记得吧,在巡航速度下,机翼应该是平直的。如果前缘缝翼打开了,飞机就会变得不稳定。” “那么前缘缝翼的打开是怎样造成的呢?” “驾驶员的误操作,”凯西说,“这是通常的原因。” “不过假定这架飞机的驾驶员特别优秀呢?” “是的,假定的话。” “而且如果这不是驾驶员的误操作呢?” 她迟疑了一会儿。“有一种情况被称为非指令性前缘缝翼展开。这就是说前缘缝翼在没有警示的情况下自动打开。” 里奇曼皱皱眉头。“这种情况可能发生吗?” “据说这是可能发生的,”她说道,“但我们认为在这架飞机上是不可能的。”她打算以后再和这个小伙子详谈,而不是现在。 里奇曼还是双眉紧锁。“如果不可能,那他们干吗还要检查呢?” “因为我们不能绝对排除。我们的任务是检查一切。也许这架特定的飞机就有这种问题。也许控制线路装配得不合适。也许液压传动装置的电气部分出了故障。也许是邻近传感器失灵。也许航空电子控制系统的密码受到干扰。我们将对每个系统都进行检查,直到找出问题的原因。而现在,我们还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四个人挤在驾驶室里,俯身检查控制台。文庄有这个型号飞机的驾驶许可证,所以坐在机长的位子上。肯尼·伯恩坐在右边副驾驶的座位里。文庄正在一样一样地检查控制系统的功能——阻力板、前缘缝翼、升降舵、转向舵。 凯西和里奇曼站在驾驶舱外。她说:“文庄,你有什么发现?” “什么也没有。”文庄答道。 “我们什么也没找到,”肯尼·伯恩说,“这只大鸟跟新的一样。飞机什么问题也没有。” 里奇曼说:“照此看来,恐怕最终也许还是湍流造成的吧。” “滚你妈的湍流去吧,”伯恩说,“谁说的?是那小子吗?” “是我。”里奇曼说。 “把这小子给我赶出去,凯西。”伯恩说着扭头瞥了他一眼。 “湍流,”凯西对里奇曼说,“是驾驶台上出问题时随意乱编的理由。湍流的确会出现。在很久以前,飞机有时遇到湍流而颠簸得很厉害。但如今,湍流严重到造成伤亡的情况还是极其罕见的。” “为什么?” “因为有雷达,伙计,”伯恩抢白道,“商业飞机现在全部装备了气象雷达。飞行员完全能够看到前方的气候变化并且避开它。而且还有飞机之间的通讯设备。如果一架和你处于同一高度的飞机在你前方二百英里处遇到恶劣天气,你马上就会知道,这样你就可以改变航线。所以,遭遇严重湍流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里奇曼对伯恩说话的腔调觉得不快。“我不晓得,”他说,“我乘飞机遇过湍流,很颠——” “你见过有人死在飞机上吗?” “那,不……” “见过有人从坐椅里被甩出来吗?” “没有……” “见过受重伤的吗?” “没有,”里奇曼说,“我没见过。” “那就对喽。”伯恩说。 “不过肯定还是有可能——” “可能?”伯恩说,“你以为就像在法庭上,什么都有可能?” “不,但是——” “你是个律师,对吧?” “是的,我是律师,但是——” “那好,有件事你现在就得弄明白。我们不是在这儿搞什么法律,法律是一大堆臭狗屎。而这是一架飞机。它是一台机器。要么它出了什么问题,要么就什么问题也没有。根本不是由人的意志决定的问题。所以你干吗不闭上你的臭嘴,让我们干活儿?” 里奇曼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但嘴上还挺硬,不肯放弃。“好的,”他说,“如果不是湍流,就得有证据——” “对极了,”伯恩说,“看看‘系好安全带’的提示灯吧。飞行员遇到气流颠簸时,他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打开‘系好安全带’的提示灯,并且做出口头广播通知。所有的人都扣好安全带,就不会有人受伤。而这家伙根本就没通知过乘客。” “也许是提示灯坏了。” “往上看。”只听叮的一声,他们头顶上方“系好安全带”的提示灯就亮了起来。 “也许广播没有——” 伯恩提高了嗓门。“没有响,没有响。你最好还是相信它工作正常吧。”广播啪的一声关上了。 飞行标准地区办事处胖乎乎的巡视官丹·格林来到飞机上,因为刚从金属梯爬上来而气喘吁吁。“嗨,伙计们,我给你们搞到了许可证,可以把飞机拖到伯班克去啦。我猜你们准是想把它弄回厂子里去。” “是的,我们是想。”凯西说。 “嗨,丹,”肯尼·伯恩叫起来,“你应该留住机组人员。” “天啊,”格林说道,“我的人飞机停下不到一分钟就赶到了站桥门口,机组居然已经开溜了。”他转身问凯西:“死人都弄出去了?” “还没呐,丹,有个人卡得死死的。” “我们已经抬走了两具尸体,严重的伤员都送到西区的几家医院了。这是他们的名单。”他把一张纸交给凯西,“只有几个人还在机场临时诊所里?” 凯西问:“还有几个没走?” “六七个吧。包括两名女乘务员。” 凯西问:“我能和他们谈谈吗?” “看不出有什么不可以的。”格林说。 凯西说:“文庄,还要多久?” “我想至少一小时吧。” “那好,”她说,“那我开车去了。” “把那个乳臭未干的讨债鬼律师也带走。”伯恩说道。 洛杉矶国际机场上午10时42分 面包车开出之后,里奇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天啊,”他说,“他们总是这么友好吗?” 凯西耸耸肩膀。“他们是工程师嘛。”她说道。她心里想:他指望什么呢?他在通用汽车公司和工程师们也许打过交道。“从感情上看,他们都只是13岁的男孩子,还停留在稚气未脱的时代,刚刚开始和女孩子交往,他们都还在玩玩具呢?他们的社交技巧差得远了,衣着也极不讲究——但他们绝顶聪明,受过良好训练,待人接物似乎傲慢无礼,圈外人是绝对休想和他们玩到一块儿的。” “尤其是律师……” “任何人都休想。他们就像是国际象棋高手,决不愿浪费时间和业余选手去玩的,他们现在又正处在这么大的压力之下。” “你不是工程师?” “我吗?不是。再说,我是个女人。况且我又是质保部的,三个原因加在一块儿使我更算不上什么了。现在马德又让我去充当事故分析小组和新闻界之间的联络官,这更是火上浇油。工程师们都对新闻界恨得要死。” “新闻界会对这事感兴趣吗?” “也许不会吧,”她说,“这是一家外国航空公司,死的又是外国人,事故也不是在美国本土发生的。再者,他们手上没有现场的录像资料,他们不会把这当成一回事的。” “可是事情似乎非常严重……” “是不是严重并不是标准,”她说,“去年一年共计发生过25起涉及实质性机体损坏的事故,其中23起发生在美国以外。你还记得哪一起呢?” 里奇曼皱了皱眉。 “发生在阿布扎比的坠机事件不是造成了56人的死亡吗?”凯西说,“印度尼西亚的飞机失事不是死了200人吗?波哥大事件不是死了153人吗?你还记得这其中的哪一桩呢?” “不,”里奇曼说,“但亚特兰大事件呢?” “这不错,”她说,“一架dc—9型飞机在亚特兰大出过事。死了多少人?一个没有。伤了多少人?还是一个没有。那为什么你记得住这次事故呢?因为夜里11点播过这次事故的新闻片。” 面包车离开飞机跑道,驶出铁丝网门,上了大街。他们打个弯上了塞帕维达大道,朝着远处的圣迪奈拉医院开去。 “不管怎么说,”凯西讲,“我们现在有别的事要关心。”她递给里奇曼一个录音机,把小话筒别在他的西装翻领上,然后向他交代她打算怎么办。 圣迪奈拉医院中午12时06分 “你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长着络缌胡须的男人怒气冲冲地说。他名叫贝内特,四十来岁,是盖斯牛仔裤公司的分销商;他是去香港视察加工厂的;他每年去香港四趟,每趟来回都乘坐太平洋航空公司的飞机。他现在坐在临时医务所用帘子分隔开的小格子间的病床上。他的头部和右臂缠上了绷带。“飞机差点摔碎,这就是发生的情况。” “我知道了,”凯西说,“我想知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他问。 她把名片递给他,再一次做了自我介绍。 “诺顿飞机公司?你们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这架飞机是我们公司造的,贝内特先生。” “那臭玩艺儿?去你的,女士。”他把名片扔还给她,“给我从这儿滚出去,你们两个都给我滚。” “贝内特先生——” “滚吧,快滚出去!滚出去!” 走出帘子围成的小格子间后,凯西看着里奇曼。“我是善于和人们打交道的。”她凄然地说。 凯西走到下一个格子间外,脚步停下来。她听见帘子后头有人急急地说着汉语,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然后是一个男人回应的声音。 她决定不进去,再朝下一张床走去。她拉开帘子,看见一个女人睡着了,脖子上围着个塑料颈撑。格子间里一名护士抬起头,手指按在嘴唇上示意他们别出声。 凯西又朝下一个格子间走去。 这间里是个女乘务员,28岁,名叫梁凯依。她的脸上和脖子上有一大块擦伤,皮肤发糙发红。她坐在空床边的一张椅子里,手上翻着一期半年前的《时尚》杂志。她解释说,她留在医院为的是陪陪郝莎燕,她也是一名乘务员,就在隔壁的格子间里。 “她是我表妹,”她说,“我怕她伤得很厉害,他们不让我在隔壁陪她。”她的英语说得很好,带有不列颠口音。 凯西自我介绍后,梁凯依看上去胡涂了。“你是代表厂家的吗?”她说,“一个男人刚来过……” “什么男人?” “一名华人,他几分钟前还在这儿的。” “这事我也不清楚,”凯西皱着眉头说,“但是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 “当然可以。”她把杂志放在一边,两手交叉摆在腿上,泰然自若。 “你在太平洋航空公司工作多长时间了?” 三年了,梁凯依回答说,到太平洋航空公司之前,她在国泰航空公司工作过三年。她一直是飞国际航线的,她解释说,因为她有语言能力,英语、法语和汉语都好。 “事故发生时你在什么位置上?” “我在中部配餐间,就在公务舱后面。”飞行乘务员们当时正在准备早餐,她解释说。大约是清晨5时,也许刚过几分钟。 “发生了什么事?” “飞机开始爬升,”她说,“我知道这一点是因为我当时正在摆放饮料。饮料瓶开始从手推车上往下滑落。紧接着,飞机又陡然往下栽。” “你怎么办?” 她毫无办法,她解释说,只能设法稳住自己。飞机几乎是直直地栽下去。所有的食品和饮料全翻倒了。她想这一栽大约持续了10秒钟时间,不过她不能肯定。接着又是一阵爬升,陡极了,然后又直陡陡地倒栽下去。第二次往下栽的时候,她的脑袋撞上了隔板。 “你失去知觉没有?” “没有,失去知觉发生在后来我脸擦伤的时候。”她指指自己的伤口。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她说她不能确定。她记不大清了,因为配餐间另一名乘务员焦小姐跌下来正压在她身上,两人都摔倒在地板上。“我们能听见乘客们的叫喊,”她说,“当然,我们也看见他们倒在走道上。” 她说,“后来飞机又平飞了。她能站起来帮助乘客。当时的情形非常糟糕,尤其是在后舱,许多人受伤,许多人在流血,极为痛苦。乘务员都吓呆了,我表妹郝小姐也晕了过去,她一直在机尾的配餐室,别的空姐们也全都心烦意乱,死了三名乘客,当时的情景真让人绝望。” “你做了些什么?” “我找到急救药箱,赶忙救护乘客们。然后我就去了驾驶舱。”她想看看机组人员是否都安然无恙。“我想告诉他们副驾驶在后舱的配餐室受了伤。” “事故发生的时候,副驾驶正在后舱配餐室?”凯西说。 梁凯依眨了眨眼。“替班机组的副驾驶,是的。” “不是当班机组的副驾驶?” “不,是替班机组的副驾驶。” “你们机上有两个机组?” “是的。” “机组换班是在什么时候?” “大概是三个钟头以前吧,是在夜里。” “受伤的副驾驶叫什么名字?”凯西问。 她又犹豫了一下。“我……我不能确定。我以前没和这个替班机组一起飞过。” “我明白了,你到了驾驶室后……” “张机长已经控制住了飞机。机组也是惊魂甫定,所幸没有人受伤。张机长告诉我他已经请求在洛杉矶紧急降落。” “你以前和张机长一道飞过吗?” “飞过的。他是个很好的机长,非常优秀,我很喜欢他。” 这种好话说得太多了吧,凯西心里想。这个女乘务员开始的时候很镇定,现在似乎变得心神不宁。梁瞥了凯西一眼,然后又朝别处望去。 “驾驶舱遭到破坏没有?”凯西问。 女乘务员皱着眉头在想。“不,”她说,“驾驶舱里各方面都很正常。” “张机长有没有说什么别的?” “说的。他说他们碰上了非指令性前缘缝翼展开,”她说,“他讲那是引起振荡的原因,现在情况得到了控制。” 啊哈,凯西心里想,这不会让那些工程师们高兴的。但凯西对女乘务员使用技术术语很在行的样子感到迷惑不解。她认为,一名飞行乘务员是不大可能知道非指令性前缘缝翼展开这类行话的。不过,也许她只是在重复机长说的话。 “张机长说没说前缘缝翼展开的原因?” “他只是说了非指令性前缘缝翼展开。” “我知道了,”凯西说,“你知道前缘缝翼的控制器在什么位置上吗?” 梁凯依点点头。“它是位于机长和副驾驶坐椅之间的中央控制杆上的一个小柄。” 完全正确,凯西心想。 “你当时注意过那只小柄吗?就是你在驾驶室的时候?” “是的,它当时正处在上推锁定的位置。” 凯西再一次注意到这些专门术语。驾驶员会说上推锁定,乘务员说得出吗? “他还说过什么别的?” “他对自动驾驶仪的状况感到不安。他说自动驾驶仪老是试图切入,取代人工驾驶。他说,‘我不得不和自动驾驶仪争夺控制权。’” “我明白了,张机长当时情绪怎样?” “他很镇定,和平时完全一样。他是非常优秀的驾驶员。” 梁的眼睛紧张失措地闪烁着,放在腿上的双手绞在一起。凯西决定稍等片刻。这是经验老到的问话人的一个小计策:让谈话对象自己打破沉默。 “张机长出身于一个优秀的飞行员世家,”梁凯依说,“他父亲在战争年代就是飞行员,他儿子也是飞行员。” “我知道了……” 飞行乘务员再次陷入沉默。她停顿片刻,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又把头抬起来。“就是这些,你还想知道别的什么事吗?” 来到格子间外头,里奇曼说:“这不就是你说过的不会发生的事吗?非指令性前缘缝翼展开?” “我没说过这事不可能发生。我只说过我不相信这事可能发生在这架飞机上。如果发生了,那它提出来的问题就大大多于它回答的问题。” “自动驾驶仪是怎么回事——” “现在谈这个还为时过早。”她说着走进了下一个格子间。 “那时大约是6点钟。”艾米莉·詹森说着摇了摇头。她是个30岁左右、身段苗条的女人,面颊上有道青紫色的淤伤。她大腿上睡了个婴儿,身后的床上躺着她丈夫,一个金属颈架撑在他双肩上,直托住他的下巴。她说他的下巴骨折了。 “我当时刚给孩子喂过奶,正和丈夫说话。然后我听见一种声音。” “什么样的声音?” “一种隆隆声,我当时以为是从翅膀里传出来的。” 不好,凯西想。 “于是我朝窗外看,看到了飞机翅膀。” “你看见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吗?” “没有,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我想那声音也许发自引擎,但引擎也很正常。” “当时早晨阳光在哪一边?” “在我这边,从我这边照进来。” “那么飞机翅膀上也有阳光?” “是的。” “阳光反射到你身上?” 艾米莉·詹森摇摇头,“我真不记得了。” “系好安全带的指示灯亮了没有?” “没有,根本没有。” “机长广播通知没有?” “没有。” “我们再回到这个声音上来——你说这个声音是隆隆声?” “像是这种声音,我不知道我是听见的呢,还是感受到的。它几乎像是一种震颤。” “这种震颤持续了多长时间?” “几秒钟吧。” “5秒钟?” “更长些,我要说10秒钟或12秒钟吧。” 一种关于飞行中前缘缝翼展开的标准描述,凯西心里想。 “好,”她说,“后来呢?” “飞机开始朝下栽。”詹森用她的手掌比划着,“就像这样。” 凯西不停地记着笔记,但她不再是真在听了。她正在试着要把事情发生的前后顺序连接起来,从而努力决定工程师们应该怎样进行工作。已经没有疑问,两位目击者的叙述都和前缘缝翼展开相一致。首先是12秒钟的隆隆声——打开前缘缝翼所需要的准确时间——接着会发生的是机头微微上翘,然后是海豚跳水式的剧烈俯仰,机组试图使飞机稳定下来。 真是一团糟啊,她心里想。 艾米莉·詹森正在说:“因为驾驶舱门是开着的,我能听得见各种警报声,还有用英语说话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是事先录好的。” “你记得他们说些什么吗?” “听上去好像是在说‘失落……失落’,像这种声音。” 这是失速警告,凯西想。录音警告提示机正在说的是“失速,失速”。 见鬼。 她和艾米莉·詹森在一起又呆了几分钟,然后退了出来。 到了走廊里,里奇曼说:“隆隆声就意味着前缘缝翼打开了吗?” “可能的。”她说着。她现在变得心慌意乱,她想赶快回到飞机那儿去,和工程师们好好谈谈。 她看见一个矮壮的灰发男人,正从远处走廊的一个格子间里走出来。她惊讶地认出那是迈克·李。她感到有满腔的怒火要发泄:航空公司的代表究竟和乘客们在谈什么呢?这是很不恰当的行为。李在这里是没有任何公干的。 她想起来梁凯依说过的话:一个华人刚才在这儿的。 李朝他们走过来,直摇头。 “迈克,”她说,“看见你在这儿我很吃惊。” “为什么?你应该给我发块奖牌才对,”他说道,“有几个乘客正在考虑打官司,我让他们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是迈克,”她说,“你在我们之前先和机组人员谈了话。这是不对的。” “你们想什么,以为我给他们灌故事?见鬼,他们给我讲故事才对。到底出了什么事,这已经没有多少疑问了。”李盯着她看,“我很遗憾,凯西,545号航班出现了非指令性的前缘缝翼打开。这就是说,你们的n—22型飞机还是不过关。” 走回面包车的路上,里奇曼说:“他什么意思,你们还有问题?” 凯西叹口气,现在再瞒着也没什么道理了。她说:“我们在n—22型飞机上发生过几次因前缘缝翼打开而造成的事故。” “等一等,”里奇曼说,“你是说这种事以前发生过?” “和这次不一样,”她说,“我们从没发生过严重受伤的事。不过,是的,我们的前缘缝翼出过问题。” 第4节 4 途中下午1时05分 “事情第一次是四年前在飞往圣胡安的一次航班上发生的,”凯西在他们开车返回机场的路上说,“前缘缝翼在飞行中打开了。起初我们以为这仅是一次极反常的现象,可是在后来的两个月时间里又发生了两起。在事故调查中我们发现,每次前缘缝翼打开都发生在机组换班后驾驶室内的活动时段,或者是在驾驶员设定下段航程的时候,或者是其他类似的情况。我们最后才意识到前缘缝翼的控制手柄被机组人员碰松了,或者被敲了一下,或者被制服袖子裹住了——” “你在开玩笑吧。”里奇曼说。 “没有,”她说,“我们给这个控制手柄装上了一个锁槽,就像汽车变速器上的停车制动闸。可是尽管做了这个槽,手柄还是会偶尔松脱下来。” 里奇曼以一种检察官的怀疑表情紧盯着她看。“所以n—22型飞机确实有毛病。” “这是一种新型飞机,”她说,“任何一种新飞机刚出来的时候都会有毛病的。你不可能造出一台有成百万个部件的机器而没有一点瑕疵。我们想尽一切办法来避免缺陷。第一步我们设计,然后对设计进行检测,然后是制造,再后是试飞。就这样也还会有毛病。问题在于如何解决这些毛病。” “你们是怎么解决的呢?” “每当我们发现一种毛病,我们就向航空公司发去一份称作服务告示的应急方案,上面列出了我们推荐的维修办法。但是我们没有强制执行的权威。有的航空公司执行,有的不执行。如果问题继续存在,联邦航空局就会采取行动,向航空公司发出一份飞机是否适航的指令,要求它们在规定时间内修理好仍在服役的飞机。每种型号的飞机都或多或少有这种特别签署的指令。我们为诺顿公司与别的公司相比,得到的这类指令最少而感到自豪。” “真像你说的这样吗?” “你可以去查嘛,它们全都存在俄克城的档案里呢。” “什么地方?” “所有发出的适航性指令都存在俄克拉荷马城联邦航空局技术中心的档案处里。” “所以,你们的n—22型飞机也有一份这种适航性指令?你告诉我的是这个吗?” “我们发出过一份维修告示,建议各航空公司在手柄上安装一个金属铰链盖子。这就是说,机长在打开前缘缝翼之前必须先把这个盖子打开。这样一来就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像往常一样,有的公司照这样做了,有的没有。于是联邦航空局就发出了一份适航性指令,规定必须强制执行,这是四年前的事。打那以来,这类事只发生过一次,而且发生在一家印度尼西亚的航空公司,这家公司没有安装这个盖子。联邦航空局只能要求美国的公司执行,但是在外国……”她耸了耸肩,“航空公司爱怎么干都可以。” “是吗?这就是全部事实吗?” “这就是全部的事实,事故分析小组进行了调查。在飞机中安装金属盖子后,n—22型飞机再也没出过前缘缝翼的问题。” “到这次为止。”里奇曼说。 “你说得对,到这次为止。” 洛杉矶国际机场飞机维修库下午1时22分 “你说是什么?”肯尼·伯恩说着在545号的驾驶舱里吼起来。“他们说是什么?” “非指令性前缘缝翼打开。”里奇曼说。 “噢,该死的,”伯恩说着开始从驾驶坐椅里往外爬,“真是放狗屁,一派胡言。嗨,臭小子律师,进来。看见那张椅子吗?那是副驾驶的座位,坐进去。” 里奇曼迟疑着。 “快过来,臭小子律师,给我坐进去!” 里奇曼笨手笨脚地从驾驶舱的人缝中挤过去,坐进右边副驾驶的坐椅里。 “好的,”伯恩说,“你坐在里头舒服吗,臭小子律师?你不会碰巧是个飞行员吧?” “不是。”里奇曼说。 “好的,那好。那你现在坐好了,一切准备就绪,飞机要飞了。现在,你看着正前方,”——他指着面前正对着里奇曼的控制面板,面板上包括三个四英寸见方的显示屏——“你面前的三个彩色屏幕,一个是基本飞行显示,一个是导航显示,左边这个是系统显示。那些小小的半圆形代表每个不同的系统。目前都是绿色,表示一切正常。现在再往你脑袋上方看,顶上是仪表盘。所有的灯都是灭的,这也表示一切正常。除非发生问题,否则这些灯是不亮的。现在,你左边是我们叫做基轴的东西。” 伯恩指的是两张坐椅之间一个突出的盒状结构。基轴的长槽里有六个小手柄。“现在,从右往左,依次是阻力板-前缘缝翼控制器、连接发动机的两个油门、扰流器、制动器和推进器。前缘缝翼和阻力板是由那个离你最近的手柄控制的,上面现在有一个小金属盖。看见了吗?” “我看见了。”里奇曼说。 “好的,弹开盖子,接通前缘缝翼。” “接通……” “就是把前缘缝翼的手柄扳下来。”伯恩说。 里奇曼打开盖子,使劲要移动手柄。 “不,不。抓紧手柄,朝上推,然后向右扳,再向下扳。”伯恩说,“就像汽车的变速挡一样。” 里奇曼用手指包住手柄,先向上抬,横移,再拉下。远远传来嗡嗡声。 “好的,”伯恩说,“现在,看看你的显示屏。看见那个琥珀色的‘前缘缝翼打开’的指示灯吗?它告诉你缝翼正从前缘伸出。明白吗?完全打开要12秒钟。现在它们已经出来了,指示灯变白并显示‘前缘缝翼’。” “我看见了。”里奇曼说。 “好的。现在把前缘缝翼收起来。” 里奇曼按与刚才相反的程序操作了一遍:把手柄抬起,向左移,然后向下拉到锁定位置,把盖子盖住手柄。 “这个,”伯恩说道,“就是指令性打开前缘缝翼。” “清楚了。”里奇曼说。 “好,现在让我们来演示一次非指令性前缘缝翼打开。” “我怎样做呢?” “随你怎样做都行,小子。第一步,用你的手敲它。” 里奇曼把左手伸到某座,然后抽打手柄。但是盖子护住了手柄,什么情况也没发生。 “来啊,敲打盖子。” 里奇曼来来回回敲打金属盖,一下比一下重,但还是什么事也没有。金属盖护住了手柄,前缘缝翼的手柄向上锁得死死的。 “也许你可以再试试用胳膊肘敲打一下,”伯恩说,“或者试试用这个写字夹板来砸也行,”他说着从两个座位之间扯出一个写字夹板,递给里奇曼,“接着来,狠狠地砸。我正想弄出个事故来。” 里奇曼用写字夹板狠命地砸,砰砰地砸在金属盖上。然后他把写字夹板翻过来,用它的边沿来推挤,手柄还是纹丝不动。 “你还想继续试吗?”伯恩说,“也许你已经开始知道这里头的名堂了吧?这根本不可能,臭小子律师。有这个盖子盖在那儿是弄不动的。” “也许盖子没在呢。”里奇曼说。 “嗨,”伯恩说,“这想得好。也许你有本事碰巧把盖子砸开来。用你的写字夹板再试试,臭小子律师。” 里奇曼用写字夹板插在盖子的边缘往里撬,但盖子的曲面很光滑,写字夹板直往下滑,盖子还是盖得严严的。 “这样干是不可能的,”伯恩说,“连偶然性也没有。那么,下面你还怎么想?” “也许盖子已经开了。” “好主意,”伯恩说,“盖子开着的时候,飞行员是不准飞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谁又能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呢?来,把盖子打开。” 里奇曼打开盖子,翻过铰链,手柄露了出来。 “好,臭小子律师,敲吧!” 里奇曼用写字夹板敲手柄,一下一下敲得很用力。但由于是从侧面敲击,翻起的盖子还能起到保护作用。写字夹板还没砸到手柄,就先碰到盖子。这样来回好几次,盖子受到震动冲击,又翻落下来。里奇曼只好停下来,把盖子翻过去,然后再继续敲打。 “也许可以用你的手再试试。”伯恩提议。 里奇曼试着用他的手掌用力猛击。只片刻工夫,他的手掌就红了,手柄纹丝不动,仍旧锁得死死的。 “好,”他说着往椅背一靠,“这下我明白了。” “这是干不成的,”伯恩说,“这是不可能的。非指令性前缘缝翼打开在这种飞机上根本不可能。” 多赫迪在驾驶舱外说:“你们几个家伙的闲事办完了吗?因为我得要把记录仪都取出来,我要回家了。” 从驾驶舱出来以后,伯恩碰碰凯西的肩膀说:“能谈谈吗?” “当然。”她说。 他领着她朝飞机后头走,到了别人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地方。他朝凯西靠近一点,然后说: “你了解那小子吗?” 凯西耸耸肩膀。“他是诺顿家的亲戚吧。” “还知道什么?” “是马德把他派给我的。” “你有没有对他进行过调查?” “没有,”凯西说,“如果是马德派过来的,我估计他还行吧。” “那好吧,我和市场部的朋友们谈起过,”伯恩说,“他们都说他是个鬼鬼祟祟城府极深的家伙。他们还说,千万别对他麻痹大意。” 随着电钻发出金属嗡嗡声,驾驶室的地板被打开,露出一串一串的线路和小盒子。 “天啊。”里奇曼呆呆地望着说。 罗恩·史密斯正在指挥操作,一只手紧张地在自己光秃秃的脑瓜上挠着。“对了,”他说,“把嵌板向左移。” “我们这架飞机上有多少个盒子,罗恩?”多赫迪问。 “有152个。”史密斯说。凯西知道,随便再换个谁,要想回答这样的问题,就得先把厚厚一沓工程图纸翻个遍才行,可是史密斯把电路系统背得滚瓜烂熟。 “我们现在先把哪个拽出来?”多赫迪问。 “先把驾驶舱的录音机取出来,再取数字式飞行数据记录仪。如果有快速存取记录仪,就把它也取出来。” “你都不知道有没有快速存取记录仪?”多赫迪说着拿他逗乐。 “这是选购件,”史密斯说,“那是由客户决定要不要的东西。我想他们是不会装的。在n—22型飞机上,这个玩艺儿通常是装在尾巴上的。刚才我找过,没找到。” 里奇曼看上去迷惑不解,他转身对凯西说:“我还以为他们在找黑匣子呢?” “我们是在找。”史密斯说。 “有152个黑匣子?” “噢,见鬼,”史密斯说,“这架飞机上到处是黑匣子,我们现在只是在找那几个主要的——10到12个特别重要的永久性存储器。” “永久性存储器。”里奇曼重复道。 “说对了。”史密斯说完后转身朝地板上趴下身去。 下面留给凯西去解释了。公众对一架飞机的概念是它是一台巨型的机械装置,带有控制升降的滑轮啊手柄啊一类的东西。在这架大机器里有两个神奇的黑匣子,记录了飞行中发生的所有事情。这就是新闻节目中总是谈个没完没了的那种黑匣子。所谓“驾驶舱记录仪”实际上只是个非常结实的录音座,它循环往复地在磁带上记录下飞行过程中最后半个小时里驾驶舱中的对话。“数字式飞行数据记录仪”存储了飞机飞行状态的详细情况。这样调查者在飞机发生事故后就能了解飞行情况。 但是对飞机的这种概念就大型商业客机而言是很不精确的,凯西解释说。商业客机上几乎没有什么滑轮、手柄一类的东西——的确,极少有任何形式的机械系统。差不多一切都是液压的和电动的。驾驶舱中的飞行员无须靠肌肉的力量去移动副翼或者是阻力板。相反,机上的装置很像汽车上的动力转向装置,飞行员通过推动操纵控制杆和踏板,送出电脉冲来开动液压系统,移动控制舵面。 事实上,一架商用飞机是由一个极为先进复杂的电子网络控制的——十几套电脑系统由数百英里长的线路连接在一起。有的电脑负责飞行管理,有的负责导航,有的管通讯。电脑控制着发动机、舵面,以及舱内的环境。 每个电脑系统又控制着一串子系统。于是导航系统管着着陆系统、遥测系统、空中交通管制系统、避免空中相撞系统、临近地面警示系统等等。 在这个复杂的电子环境中,安装一台数字式飞行数据记录仪相对来说是很容易的事,因为所有的指令都已经电子化了;它们只是进入记录仪,然后被录在磁性介质上。“一台现代的数字式飞行记录仪每秒钟可以记录下飞行中的80个独立的飞行参数。” “每秒?这东西有多大?”里奇曼问。 “就在那儿。”凯西说着朝前一指。罗恩正从无线电设备隔架中拉出一个外表漆着黄黑条子的小盒。它的大小与一个大鞋盒子差不多。他把这个盒子放在地板上,又换上一个新的,供飞机飞回伯班克机场时使用。 里奇曼弓下身子,抓住一个不锈钢的把手,把记录仪拎了起来。“很重啊。” “它的外包装是抗坠毁的,”罗恩说,“这小玩艺儿本身真正的重量也许只有六盎司吧。” “别的匣子呢?它们是怎么回事?” 凯西说,其他的匣子存在的目的主要是帮助维修。因为这架飞机的电子系统太复杂了,所以有必要在飞行出现故障时对每个系统的状况进行监控。每个系统在永久性存储器中跟踪它自身的运行情况。 他们今天将从八个永久性存储器里下载信息:储存飞行计划和飞行员个人资料的飞行管理电脑、管理航空汽油燃烧和动力的数字式引擎控制器、记录空中速度,飞行高度和超速警告的数字式空中数据电脑…… “好的,”里奇曼说,“我想我明白了。” 罗恩·史密斯说:“要是有了快速存取记录仪,这些就一个也不需要了。” “快速存取记录仪?” “那是另一种帮助维修的设备,”凯西说,“飞机着陆后,维修人员需要上飞机来快速读取上段飞行中出现的任何不正常情况。” “他们不好去问驾驶员吗?” “驾驶员会报告问题的,但作为一架结构复杂的飞机,可能会有一些故障未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对任何一个系统,例如液压系统,总是留有一个备份,通常情况下有两个备份。这两个备份中的故障在驾驶舱内可能显示不出来。于是维修人员上了飞机,找到快速存取记录仪,让它立刻吐出前段飞行的数据。他们迅速得到数据图表,可以当场进行修理。” “但是这架飞机上没有快速存取记录仪吗?” “显然没有,”她说,“它不是必备件。联邦航空局的规定中只要求配备驾驶舱录音机和数字式飞行数据记录仪,而快速存取记录仪是选购件。看来航空公司并没有在这架飞机上安装它。” “至少我没找到它,”罗恩说,“不过它可能安装在任何部位。” 他跪在地板上,两手撑地,俯身看一台手提式电脑,电脑连在接线板上。数据在屏幕上一行一行地流动显示出来。 “这看上去好像是从飞行控制电脑中出来的数据,”凯西说,“绝大多数故障出现在事故发生的那段航程。” “你们是怎样解读这些数据的?”里奇曼问。 “那不是我们的事,”罗恩·史密斯说,“我们只是把它复制下来,把它带回诺顿。数据分析部的小伙子们把它输进主机,再转换成飞行图像。” “但愿如此,”凯西说着直起腰板,“还要多久,罗恩?” “10分钟,顶多了。”史密斯说。 “噢,肯定是的,”多赫迪在驾驶舱里说,“顶多10分钟。噢,那是少不了的。这已经无关紧要了。我本打算避开交通高峰,但现在我猜想是躲不过去了。今天是我孩子的生日,我不能在家参加生日晚会,我老婆饶不了我。” 罗恩·史密斯笑起来。“你还能想到什么别的糟糕的事儿吗?” “噢,没错。麻烦还多着呐,蛋糕里头有沙门氏杆菌,所有的小孩都中了毒。”多赫迪说。 凯西朝舱门外看,维修人员都从机翼上爬下来了。伯恩正在结束对发动机的检查。阮文庄正在把飞行数据记录仪朝面包车上搬。 是回家的时候了。 就在凯西开始从梯子上往下走时,她发现三辆诺顿公司保安部的面包车停在机库的角落里。大约20名保安人员正站在飞机周围和机库的各个位置上。 里奇曼也注意到了。“这是什么意思?”他说着指指那些保安人员。 “我们总是派保安看守飞机,直到飞机被送回工厂。”她说。 “警卫很多啊!” “是的,不错。”凯西耸耸肩膀,“这架飞机很重要啊。” 但是她注意到警卫人员全都带着随身武器。凯西记不得以前见过武装的警卫。洛杉矶国际机场是个很安全的地方。没有任何必要让警卫人员携带武器。是吗? 64号大楼下午4时30分 凯西步行穿过64号楼的东北角,经过建造机翼的巨型装备。这些装备穿插挺立在蓝色脚手架中,离地面足有20英尺高。尽管这些装备的体积和小公寓楼差不多大小,但它们被精确地校准在千分之一英寸的误差范围之内。在这些装备构成的平台上,80名工人此刻正在来回走动,装配着飞机的机翼。 她看见右边有几组工人正把工具往木箱里装。“那是什么?”里奇曼问。 “看上去像是轮转件。”凯西说。 “轮转件?” “就是备用工具。如果前一套出毛病,我们就把备用的一套送到装配线上去。我们制造的这批工具是为和中国的那笔交易做的准备。机翼是消耗工时最多的部分,所以我们的计划是在我们亚特兰大的厂区里建造机翼,然后运到本地来总装。” 她看见站在木箱旁干活的人群里有一个穿衬衫打领带、袖子卷得高高的身影。那是唐·布鲁厄,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本地区的主席。他看见凯西,和她打个招呼,就朝这边走过来。他的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凯西明白他的意思。 凯西对里奇曼说:“我有点事,等一下在办公室见你。” “那是谁?”里奇曼问。 “我回办公室和你碰头。” 布鲁厄朝这边走近,里奇曼还停在那儿没动。“也许你需要我留下,并且——” “鲍勃,”她说,“快离开这儿。” 里奇曼不情愿地掉转身朝办公室走去。他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张望。 布鲁厄和凯西握了握手。工会主席个头很矮,身体健壮。他以前当过拳击手,鼻梁骨曾被打断。他说话声音很轻。“你晓得,凯西,我一直很喜欢你的。” “谢谢,唐,”她说道,“我也是这样的。” “你在车间的那几年里,我一直对你很照顾的,让你省了不少麻烦。” “我知道这些,唐。”她说完后就等着。布鲁厄这个人讲话爱兜圈子是出了名的。 “我总是认为,凯西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有什么问题吗,唐?”她说。 “和中国的这笔生意有问题。”布鲁厄说。 “什么样的问题?” “交易补偿的问题。” “那又怎么样呢?”她说着耸耸肩膀,“你知道,一笔大买卖总是要有补偿的。”近些年来,飞机制造商们被迫把部分生产制造任务交给海外那些购买飞机的国家去做。一个订购50架飞机的国家有权要求得到这种补偿,这已经是一种标准的程序了。 “我知道,”布鲁厄说,“不过,在以往,你们这些人总是把机尾的部件,也许是机头,也许是飞机的内部装修送到外头去做。仅仅是些部件。” “这没错。” “而我们现在正在装箱的这些设备,”他说,“是制造机翼的。装运的司机兄弟们告诉我们说,这些箱子并不是去亚特兰大的——它们是去上海的。公司打算把机翼给中国做了。” “我不知道合同的细节,”她说,“但我怀疑这——” “机翼,凯西,”他说,“那是核心技术啊。从来没有人放弃机翼的。波音公司不会干的,谁也不会这么干的。你把机翼给了中国人,你就把手里的王牌都给人家了。人家也就不会再需要你了。他们完全可以靠自己建造下一代飞机。10年之后,这儿所有人就全失业了。” “唐,”她说,“我会调查这件事的。但我不相信机翼会是补偿协定的一部分。” 布鲁厄把两手一摊说:“我告诉你这确实是真的。” “唐,我会帮你查实的。但这会儿我正在忙这个545号的事,而且——” “你没在听我说,凯西。咱们地方工会遇上这个问题了。” “我理解这事,不过——” “是个大问题啊,”他停顿片刻,看着凯西,“懂吗?” 她当然懂。厂里生产线上的工人全都是工会会员,他们绝对控制了生产。他们可以磨洋工,请病假,破坏工具,以及制造各式各样无法追查的麻烦。“我会和马德谈的,”她说,“我敢肯定他是不会想看到生产线上出问题的。” “马德自己就是个大问题。” 凯西叹了口气。她心里想,这真是典型的误传。和中国的这笔生意是埃格顿和市场销售部做的。马德是管生产的总经理。他管理着厂子,和销售是不搭界的。 “我明天会来找你的,唐。” “那感情好,”布鲁厄说,“我现在跟你说,凯西,从个人角度讲,我是很不情愿看到任何事情发生的。” “唐,”她说,“你是在威胁我吗?” “不,不,”布鲁厄连忙说,一副感情受到伤害的表情,“别误会。可是我听说,如果545号的事不迅速解决的话,它将会毙了这桩和中国做的买卖。” “这倒是真的。” “你是事故分析小组的发言人。” “这也不错。” 布鲁厄耸耸肩膀。“所以我现在对你讲,反对这笔生意的情绪很是激烈了。有些人对这事已经非常冲动。如果我是你,我就会请一个星期的假出去避避。” “我不能这么干,我正在忙着调查。” 布鲁厄看着她。 “唐。我会去和马德谈机翼的事,”她说,“但是我必须去完成我自己的工作。” “要是那样的话,”布鲁厄把手放在她胳膊上说,“你就真得自己当心了,宝贝儿。” 第5节 5 办公大楼下午4时40分 “不,不,”马德一边说,一边在办公室来回踱步,“真是胡说八道,凯西。把机翼送到上海去生产,这根本不可能。他们是怎么想的?我们发疯了吗?这样干公司就完蛋了嘛。” “可是布鲁厄说——” “卡车司机工会和汽车工人联合会是穿连裆裤的,就是这么回事。厂子里头谣言满天飞,你也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还记得吗?有一次他们相信复合材料会让人失去生育能力,结果这些混账家伙一个月都不愿来上班。可那不是真的,这次也不是真的。这些装备是运往亚特兰大的,”他说,“而且理由很充分。我们在亚特兰大制造机翼,这样一来,佐治亚州的那位参议员就不会在我们向进出口银行申请大笔贷款的时候,老是找我们的茬了。这也算是为佐治亚州那位上了年纪的参议员搞的一项就业工程吧。明白了吗?” “既然如此,最好有人把这事捅出去。”凯西说。 “基督啊,”马德说,“他们全都知道这事啊。所有的管理层会议,工会代表都来旁听的呀。通常就是布鲁厄本人嘛。” “可是他并没有参加和中国的谈判。” “我会和他讲的。”马德说。 凯西又说:“我想看看补偿协定。” “一旦定下来,你会看到的。” “我们到底给他们什么?” “机头的一部分,还有尾翼面,”马德说,“和我们给法国的一样。见鬼,我们不可能给他们别的什么了,他们也没有能力造别的。” “布鲁厄谈到要干涉事故分析小组的工作,为的是阻止这笔和中国的交易。” “怎么干涉?”马德皱皱眉头说,“他威胁你了吗?” 凯西耸耸肩膀。 “他说了什么?” “他建议我去休一个星期的假。” “哦,我的上帝啊,”马德双手一扬说道,“这太荒唐了。我今晚就和他谈,向他说清楚,别担心这事。只管全力干好你的工作,行吗?” “好的。” “谢谢你的提醒,我来帮你处理这事。” 诺顿公司质保部下午4时53分 凯西乘电梯从九楼下到她自己办公室所在的四楼。她在脑海里又重温了一遍刚才和马德的会面,确信马德没撒谎。他勃然大怒的样子像是真的,不像是装出来的。的确如马德所说,厂子里头始终是谣言满天飞。两年前,有一个星期的光景,工会的人都来看她,焦虑地问她:“你感觉怎么样?”过了好几天她才听说厂里风传她得了癌症。 这次也只是谣传。又一个谣传吧。 她沿着走廊向自己办公室走去。走廊的墙上陈列着历史上闻名遐迩的诺顿飞机照片,每张照片上的飞机前都站着个名人: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和一架载他去雅尔塔的b—22型飞机;埃洛尔·弗林和一伙笑眯眯的姑娘们站在n—5型飞机前;亨利·基辛格在一架1972年带他去中国的n—12型飞机上。这些照片因年代久远而泛深褐色,传递出一种久经沧桑之感,并且表现了公司多年以来的稳定发展。 她打开通向自己办公室的门。这是一扇嵌有毛玻璃窗的门,上头镶着凸字:“质量保障部。”她走进一大间开放式的办公大厅。秘书们正坐在一个一个小隔间里工作。行政管理人员的办公室顺墙边一溜排开。 诺玛坐在桌旁。她是个体格粗壮的女人,头发染成蓝色,嘴上叼着支香烟,看不出有多大年龄。在大楼里抽烟是违反公司规定的,但诺玛不理这一套,想抽就抽。她在公司干的时间长得超过任何人。据传闻,那张埃洛尔·弗林的照片上的那几个姑娘中就有诺玛。那还是50年代,她正和查利·诺顿打得火热。这些流言蜚语不管是真是假,反正她是个有根底的人。在公司内部,很多人待她都有点儿敬而远之,即使马德也对她有几分戒心。 凯西说:“我们收到些什么啦,诺玛?” “跟以前一样的惊惶恐惧吧,”诺玛说,“电传满天飞。”说着她把一叠文件递给凯西。“驻香港的代表来了三次电话找你,不过他现在已经回家了。驻温哥华的代表半小时前来过电话。你现在可能还和他联系得上。” 凯西点点头。驻各主要航空公司的飞行服务代表这时候纷纷想了解情况,这一点也不让她吃惊。这些代表本身是诺顿公司的雇员,是派到航空公司工作的。各家航空公司对这次事件现在可能都很担心。 “让我再看看还有什么,”诺玛说,“华盛顿方面目前很紧张。他们已经听说欧联航准备利用这个机会给空中客车公司捞好处了。下面这个太让人吃惊了。驻杜塞尔多夫的代表要求确认事故是飞行员误操作引起的。驻米兰的代表要求给他通消息。驻阿布扎比的代表要求去米兰一星期。驻孟买的代表听说是发动机事故。我已经向他讲清楚了。还有,你女儿告诉你她不需要毛衣。” “不得了。” 凯西拿着传真件回到办公室。她发现里奇曼正坐在她的写字台旁。他吃惊地抬起头,赶紧从椅子里站起来,“对不起。” 凯西说:“诺玛没有给你找到一间办公室吗?” “找到了,我有一间办公室了,”里奇曼说着绕过写字台走来,“我正在,啊,正在想,你叫我拿这东西怎么办呢。”他举着个塑料袋,里边装着他们在飞机上找到的摄像机。 “我拿着。” 他把摄像机交给她。“那现在干什么呢?” 她把一叠电传件朝办公桌上一丢。“我要说你今天的事已经办完了,”她说,“明早7点到这儿。” 他走了。凯西坐进椅子里。一切和她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但她注意到了写字台第二个抽屉关得不很严实。里奇曼翻过她的写字台吗? 凯西拉开抽屉,看到几个电脑磁盘,还有文具和剪刀,小盘里有几支粗头记号笔。所有的东西看上去都没有人碰过,但还是…… 凯西听见里奇曼走了,就走到厅里诺玛的办公桌前。“那小家伙,”她说,“刚才坐在我办公桌后头。” “我告诉你,”诺玛讲道,“这小讨厌鬼刚才还支使我去给他倒咖啡。” “真让我吃惊。难道市场销售部没向他交代过?”凯西说,“他在他们那里呆过好几个月哩。” “事实上,”诺玛说,“我刚才和那边的琼谈过,她说他们那边几乎就没见过他。他老是在外头出差。” “出差?一个新来的毛头小伙,一个诺顿家的亲戚?市场销售部根本就不会让他去出差的。他去了什么地方?” 诺玛摇摇头。“琼也不知道,你要我给差旅办公室打个电话查查吗?” “是的,”凯西说,“我要。” 回到办公室后,她拿过写字台上的塑料袋,把它打开,从摔碎的摄像机里取出录像带,然后把带子放在了一边。接着她拨吉姆的电话号码,想和爱丽森谈谈,结果电话的另一头是答录机的声音。她什么口信也不留便把电话挂上了。 她翻看着电传件。唯一让她感兴趣的一份是驻香港的服务代表发来的。和往常一样,他总是动作比别人慢一拍。 发电人:里克·拉科斯基,驻香港服务代表 收电人:凯西·辛格顿,伯班克诺顿质保部/事故组 据太平洋航空公司今天报告,545号航班,n—22型271号飞机,外国登记号098/443/hb09执行香港至丹佛飞行任务途中遇湍流颠簸,高度37000英尺,约在5时24分,位于北纬39度/西经130度。乘客与机组数人受轻伤。飞机在洛杉矶国际机场紧急降落。 附去飞行计划及乘客与机组人员名单。请速回电。 电传件后面附了四页乘客和机组人员名单。她粗粗扫了一眼机组名单: 张约翰机长51年5月7日 刘湛平副驾驶59年3月11日 杨礼宅副驾驶61年9月9日 格哈德·雷曼副驾驶49年7月23日 亨利·马昌德工程师69年4月25日 张汤玛工程师70年6月29日 沈若柏工程师62年6月13日 张海丽乘务员77年5月12日 秦琳达乘务员76年5月18日 南茜·莫丽乘务员75年7月19日 梁凯依乘务员72年6月4日 约翰·怀特乘务员70年1月30日 张慕维乘务员77年4月1日 郝莎燕乘务员73年3月13日 焦燕乘务员76年11月18日 金海丽乘务员75年10月10日 崔波乘务员76年11月18日 张谊乘务员74年1月8日 这真是一支国际化的机组,包机公司机组大多是这样的。香港的机组人员多数在英国皇家空军中飞过,受过极为良好的训练。 她数了数人名,一共是18人,包括7名飞行员。这么庞大的飞行机组严格来讲是没有必要的。n—22型飞机的设计飞行只需两名飞行机组人员,一个机长、一个副驾驶就足够了。但是亚洲所有的航空公司都在迅速扩展业务。一般来讲,它们保持较大的机组规模是为了得到额外的培训时间。 凯西继续翻阅。下一份电传是驻温哥华的飞行服务代表发来的。 发件人:s.涅托,驻温哥华服务代表 收件人:c.辛格顿,质保部/事故组 仅供参考:tpa545航班机组人员乘tpa832航班返程途中自洛杉矶飞抵温哥华。副驾驶刘湛平因未经确诊的头部创伤下飞机后送往温哥华当地急救。副驾驶已在温哥华总医院昏迷,详情待告。tpa545航班其余机组成员今天过境飞返香港。 这名副驾驶受了重伤。事故发生时他一定在飞机尾部。他们发现的那顶帽子就是这个人的。 凯西口授了一份回电给驻温哥华的代表,叫他尽快和那名副驾驶见上一面。她又口授一份回电给驻香港的代表,建议他在张机长返港后立刻与他会面。 诺玛呼叫她。“那小家伙的情况还没弄清楚。”她说。 “怎么回事?” “我和差旅办公室的玛丽亚谈过了。他们并没有给里奇曼做过安排。他的差旅费是从公司的一笔特别开支中开销的,这是一个预算外保留给出国任务的账目,不过她听说这家伙领的出差费大得吓人。” “有多大?”凯西问。 “她不知道。”诺玛叹口气说,“不过我明天要和会计处的伊芙琳一起吃午饭。她会把一切都告诉我的。” “好的,谢谢你,诺玛。” 凯西又回头看桌上的电传件,剩下的都是有关其他事情的: 联邦航空局出证办公室史蒂夫·扬来电询问去年12月坐椅垫阻燃试验的结果。 三菱公司来电询问n—22型宽体客机头等舱内五英寸显示器烧毁之事。 n—20型飞机维修手册修订清单(mp06—62—02) 虚拟现实快速显示器修改定型通知,两天后样机将发来试用。 霍尼威尔公司发来备忘录,通知所有编号为a—505/9至a—609/8的飞行数据采集系统的d—2电气总线将予以更换。 凯西叹了口气,继续工作。 格伦代尔晚7时40分 到家时她已觉得很累了。没有爱丽森叽叽喳喳充满生气的说话声,房子里就显得空荡荡的。凯西累得不想烧饭,就走进厨房喝了一杯酸奶。爱丽森那些五彩缤纷的绘画用胶带贴在冰箱门上。凯西想打个电话给她,可是马上就到她该上床睡觉的时候了。如果吉姆现在正哄她睡觉,她可不想去打扰他们。 她也不想让吉姆以为她是在监督他。那是两人之间搞得最不愉快的一点。他老是疑神疑鬼地觉得凯西在监督他。 凯西走进浴室,打开淋浴龙头。她听见电话铃响,就回到厨房去接电话。也许是吉姆吧。“喂,吉姆——” “别犯傻啦,你这条母狗,”一个声音在说,“你想找麻烦,那你就会遭殃。什么事都会发生。我们现在正在看着你呢。” 咔哒一声电话断了。 她站在厨房里,手中还握着电话。凯西一直以为自己头脑冷静,但此刻她的心怦怦直跳。挂上电话时,她强迫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晓得这种事有时候会发生的,她听说过别的副总裁夜里接到过恐吓电话。但这过去从没在她身上发生过,此刻她对自己那么害怕而感到吃惊。她又深深地吸了口气,想不把它当一回事。她端起没喝完的酸奶,盯着瓶子看,又把它放下。她突然意识到她正一个人单独呆在房子里,所有的窗帘都是开着的。 她走进客厅,把四周窗户上的窗帘关上。她走到前窗,朝外头街上看。在街灯光下,她看见离房子很近的地方停着一辆蓝色轿车。 车里坐着两个人。 她可以透过汽车的挡风玻璃清清楚楚地看见两个人的面孔。她就这样站在窗边,两个人远远地盯着她看。 见鬼! 她走到前门,把门拴好,又用安全链条把门锁死。她把防盗警报器推上去。在她往下按密码时,她的手指发抖,显得很狼狈。然后她啪的一声关上客厅灯,身体紧贴墙壁,朝窗外窥视。 两人还在车里,他们正在交谈。就在她观望的时候,其中一个人朝她房子这边指了指。 她回到厨房,在她的手提包里摸着,找出一瓶辣椒喷液。她把保险盖拧开,然后用另一只手一把抓过电话,拖着线进了客厅。她一边盯着两人,一边给警察局打电话。 “格伦代尔警察局。” 她报了自己的姓名和住址。“有人把车停在我家房外,他们从一大早就来了,我刚接到一个恐吓电话。” “好的,女士。把门锁好,如果有警报器就推上去。我们的一辆警车已经上路。” “请快点。”她说。 街上,那两个人从车子里钻了出来。 而且他们正朝她的房子走来。 他们的衣着很随便,上身是马球衬衫,下身是奔裤,但看上去面目狰狞,令人望而生畏。两人先是一道往前走,然后分开。一个人径直走向草坪,另一个绕向房子背后。凯西感到她的心脏在胸膛内怦怦乱跳。后门锁上没有?她抓牢辣椒喷液瓶,回到厨房,把灯关掉,接着穿过卧室到了后门。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她看见有个人站在外头巷子里。他警觉地四下张望。然后他的眼光转过来盯着后门。凯西蹲下身子,轻轻用链子把门扣死。 她听见轻微的脚步声离房子更近了。她朝上看墙上的警报器,警报器上有个小键盘,小键盘上有个红色的按钮,标着“紧急”的字样。如果她摁一下,警报器就会尖啸起来。那会把他吓跑吗?她不敢肯定。警察现在到底在哪里?过了多久啦? 她意识到自己不再听见脚步声了,于是就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直到可以从门窗的底角看到外头。 那人现在正离开巷子,接着他转身绕房子转了一圈,又回到街上。 凯西身体趴得低低的跑回到房子前部的餐厅里。另一个人已经不在她的草坪上了。她吓坏了:他在哪儿?第二个人出现在草坪上,斜着眼瞟着她家,然后回身朝汽车那边走去。她看见头一个人已经在车子里了,坐在乘客的位子里。第二个人打开车门,上车坐在方向盘后头。不消片刻,一辆黑白相间的警车在蓝色轿车后面停下。轿车里的两个人好像很吃惊,但坐在那儿一动没动。警车打开聚光灯,一名警官从车上下来,警惕地往前走。他和轿车里的那两个人谈了一会儿,两个人就下了车。他们——警官和轿车上下来的那两个人——一道朝凯西家的前门走来。 她听见门铃声,就过去开门。 一名年轻的警官说:“女士,你名叫辛格顿吗?” “是的。”她说。 “你在诺顿公司工作?” “是的,我是在……” “这两位先生是诺顿公司保安部的,他们说他们正在保护你。” 凯西说:“什么?” “你愿意看看他们的证件吗?” “是的,”她说,“我愿意。” 警官照着手电,两个人掏出他们的皮夹子给她看。她认出诺顿公司保安部的证件。 “我们很抱歉,女士。”一名保安说,“我们以为你知道,我们接到指示每隔一个小时都要检查你的家,这行吗?” “行,”她说,“这很好。” 警官对她说:“还有别的事吗?” 她觉得很不好意思,于是轻声说了谢谢,回到家里。 “一定把门锁好,女士。”两名保安彬彬有礼地说。 “是啊,我家房前也有人停车,”肯尼·伯恩说,“把玛丽吓坏了。到底出什么事了?劳资谈判还要过两年嘛。” “我要给马德去电话。”她说。 “每个人都受到保护,”马德在电话上讲,“我们小组有名成员受到工会的恐吓,我们把详情通知了保安部,别为这事担心。” “你和布鲁厄谈过了吗?”她说。 “是的,我向他解释清楚了,但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把话传到下面去。在这之前,每个人都会受到保护。” “好吧。”她说。 “这是一种防备措施,”马德说,“仅此而已。” “好的。”她说。 “好好睡一觉。”马德说着挂断了电话。 第1节 1 格伦代尔晨5时45分 闹钟还没响,她就在焦虑不安之中醒了过来。她披上浴袍,走进厨房,给电咖啡壶通上电,然后朝前窗外看去。蓝色轿车还停在街上,两个人也还在车里呆着。她考虑是不是像平时一样跑它个五英里,她需要早锻炼来开始一天的生活和工作。但她最后决定今天还是不跑了。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觉得害怕,只是感到没有理由去冒险。 她倒了一杯咖啡,在客厅里坐下来。今天,一切在她看来都不一样了。昨天,她的小平房还让人觉得温暖舒适;今天它就让人感到局促狭小、孤立无助和与世隔绝。她很高兴爱丽森这个星期正和吉姆一起过。 凯西过去经历过劳资关系紧张的日子;她知道威胁恐吓通常只是说说而已。但是,提高警惕还是明智的。凯西在诺顿得到的教训之一就是工厂车间是个竞争极其激烈的世界,比福特汽车公司的总装线还要激烈。诺顿公司是仅有的几个能让不熟练的高中毕业生一年挣到八万美元的地方之一,当然要在加班的情况下才能做到。像这样的职业现在很少了,而且越来越少。为了得到这样的职业、保持这样的职业,竞争变得异常残酷。如果工会方面认为和中国做的这笔生意影响到了就业,他们一定会采取果断的行动来阻止它。 她坐在那儿,咖啡杯放在腿上,心里意识到她对到厂子里去是有点害怕了。不过她当然必须去。凯西把杯子推开,进卧室去穿衣。 她来到外边,上了她的野马车。她看见那辆轿车后头又停了一辆车。她驾车上路之后,第一辆轿车开出来紧跟在她后头。 她开车进了厂区,紧张不安的感觉似有所减轻。早班已经开始,停车场上停满了车,一大片望不到头。凯西在七号门停车接受警卫检查时,那辆蓝色轿车就停在她车后,警卫挥挥手让她通过。凭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暗号,他让蓝色轿车直接跟了进来,连停车杆都没放下。轿车跟在她车后,直到她把车在管理人员专用车位上停好。 她下了车。一名保安从车窗中伸出头来。“祝你今天好运,女士!”他说。 “谢谢。” 保安挥挥手,轿车开走了。 凯西环顾四周一幢幢巨大的灰色建筑:南边是64号大楼,东边是建造双引擎喷气机的57号大楼,121号楼是喷漆间。西边是一溜飞机维修库,笼罩在从费尔南多山后升起的太阳的光芒中。这是一片熟悉的景致,她在这儿已经度过了五年。但直到今天她才极不舒服地意识到它那广袤的范围和清晨的空旷。她看见两名秘书正走进管理大楼,没有别的人。她只觉得孤单。 她耸耸肩膀,抖落心中的恐惧。她刚才真是犯傻,她对自己说。是去工作的时候了。 诺顿飞机公司晨6时34分 罗伯·王是诺顿公司数字信息系统年轻的程序员。他从电视监视器旁转过身说:“对不起,凯西。我们虽然搞到了飞行记录仪的数据——但有个问题。” 她叹口气,“别对我说。” “是的,是有个问题。” 听到这话,她并不真的感到惊诧。飞行数据记录仪很少能正常运转的。在新闻记者会上,这种故障被解释成飞机坠毁时形成的冲击力所造成的结果。在一架飞机以每小时五百英里的速度撞到地面时,一台仪器无法工作的想法似乎变得合情合理了。 但在航空工业界,完全是另一种不同的见解。所有的人都知道,飞行数据记录仪的故障率极高,即使在飞机没有坠毁的状况下也不例外。原因是联邦航空局并不要求在每次飞行前对其进行例行检验。实际上,通常是每年才搞一次功能性检测。结果便可想而知:飞行记录仪极少工作正常的。几年之前诺顿公司曾经做过一项研究,对正在使用的数字式飞行数据记录仪进行随机抽查。凯西当时是研究委员会成员,他们发现六台里头只有一台工作正常。 联邦航空局为什么规定必须安装飞行数据记录仪,但又不要求它在每次飞行前处于正常工作状态呢?这是从西雅图到长滩,航空界人士常常讨论到的话题。一种尖刻挖苦的观点认为,飞行数据记录仪发生功能性障碍符合所有人的利益。在一个被偏激的工程师和只知道追求轰动效应的新闻界所包围的国度里,飞机制造业看不出为故障提供客观可靠的记录有什么好处。 “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凯西,”罗伯·王说,“可是飞行记录仪的数据很不规则。” “这意味着什么?” “看上去好像是三号总线在事故发生前20个小时就烧坏了,于是帧同步就出现在后生成的数据上。” “帧同步?” “是的。你看,飞行数据记录仪以被称之为帧的数据组形式排列记载全部的循环参数。例如,你读出一个空中速度,然后要在四组之后才能读到另一个空中速度。空中速度数据读出应该是连续不断跨帧的。如果不是这样,帧就将变成非同步的,我们就没有办法还原飞行实况,我做给你看。” 他转身面对屏幕,敲击键盘。“通常我们能从飞行数据记录仪取到信息,然后生成三维飞机图。这是那架飞机,准备起飞了。” 一架诺顿n—22型宽体客机的线形图出现在屏幕上。在她观看时,线形图渐渐变实了,直到成为一架正在飞行中的真实飞机。 “好,现在我们把你的飞行记录仪上的数据输给它……” 屏幕上的飞机似乎在轻微地扭动。它从屏幕上消失了,然后又出现了。它又消失了,等到再出现时,它左边的机翼和机身分了开来,机翼扭转90度;与此同时,飞机的其他部分向右边打滚。接着尾翼消失了。整个飞机都消失了,过片刻又出现了,接着又消失了。 “看见了吧,电脑主机竭力想把飞机画出来,”罗伯说,“但它老是碰上中断。机翼的数据和机身的数据不匹配,机身的和机尾的数据也不匹配,所以连贯性就失去了。” “我们怎么办?”她说。 “使帧象再同步化,但这需要时间。” “要多长时间?马德逼得紧呀。” “可能要一段时间,凯西。数据糟糕极了。快速存取记录仪怎么样?” “根本就没有。” “好吧,如果你实在急的话,我可以把数据送到飞行培训中心去。他们那儿有些尖端的程序。也许他们能更快地补上缺失的数据,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罗伯——” “我什么也没保证啊,凯西,”他说,“这种数据让我没办法保证什么。很抱歉。” 64号大楼晨6时50分 凯西在64号大楼外遇到里奇曼,他们一道在晨光中向大楼走去。里奇曼哈欠连天。 “你以前在市场销售部干过,对吧?” “是的,”里奇曼说,“我们绝不会在这个时间上班。” “你在那边干什么工作?” “没多少事情,”他说,“埃格顿逼着整个销售部都在忙和中国的这笔大买卖。事情搞得神秘兮兮的,外头人休想插足。他们就扔一点点有关西班牙市场的法律业务让我干。” “出差吗?” 里奇曼傻笑一声,“只有私事出去跑跑。” “怎么回事?” “好吧,因为销售部没多少事让我干,我就去滑雪。” “听起来挺好玩的,你去过哪些地方?”凯西问。 “你也滑雪?”里奇曼说,“以个人之见,我想除了瑞士之外,最好的地方要算太阳谷了,那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你晓得,如果你只好在美国滑雪的话。” 她知道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正说到这儿的时候,他们已经通过边门进了64号大楼。凯西注意到工人们表示出公开的敌意,气氛明显极不友好。 “这是怎么回事?”里奇曼说,“今天这儿流行狂犬病吗?” “工会以为我们在中国交易上出卖了他们。” “出卖他们?怎么个出卖法?” “他们认为管理层正在把机翼运往上海。我问过马德,他说压根儿没这回事。” 警报器响起来,在整幢大楼里回荡。正前方,一台黄色的巨型塔吊开始发动起来。凯西看见包装着机翼设备的第一只大木箱用粗缆绳吊到离地面五英尺的半空。木箱是用加固型胶合板制造的,足有一座房子那么大,重量可能有五吨。十来名工人像抬棺材那样,跟随移动的木箱,双手上举,扶着箱子,朝着边门处一辆正在等着装货的平板卡车走去。 “如果马德讲没这回事,”里奇曼说,“那还有什么问题?” “他们不相信他。” “真的吗?为什么不相信他?” 凯西朝左边看看,其他的设备也正在装箱发运。庞大的蓝色装备先用泡沫材料裹好,然后是在内部加固,最后是装箱。她知道用软物填塞和加固是最根本的措施。因为尽管设备长达20英尺,但它们的精确度都在千分之一英寸之内。运送这些设备本身就是一门艺术。她回过头来看看那个正在吊移的木箱。 刚才还站在木箱下的人,现在全跑了。 木箱还在半空中平行移动,离他俩所站的地方只有10码远。 “啊——”她说。 “什么?”里奇曼问。 她已经开始推他了。“快走!”她说着就把里奇曼朝右边死命一推。右边一段正在装配的机身下边的脚手架是个安全的躲避地方。里奇曼还在抵抗着,他似乎不明白—— “快跑!”她大叫起来,“箱子马上要砸下来了。” 他跑起来。凯西听见身后胶合板劈劈啪啪的断裂声。随着第一根吊缆啪地断裂,巨大的木箱开始从提升架里滑了出来。就在他俩刚刚跑到机身脚手架旁时,她又听到哐的一声,木箱狠狠朝水泥地面砸下来,胶合板摔得四分五裂,撒得到处都是。紧接着就是惊雷般的哐当一声,木箱翻落,歪倒在一边。巨响在大楼中回荡。 “耶稣基督啊,”里奇曼说着转身看着凯西,“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她讲,“就是我们所说的职工抗议行动。” 人们都往前跑,一片飞扬的尘土中只见到模糊的身影。人们大声叫着,呼喊帮手。急救警笛响彻楼内。在大楼另一边,凯西看见道格·多赫迪正忧伤地摇着头。 里奇曼回头朝身后看,从西装后背抽出一根四英寸长的胶合板碎片。“天哪。”他说着脱下外衣,检查被戳破的地方,还把手指头伸进破洞里。 “这是一种警告,”凯西说,“他们这样一来就把设备毁掉了。现在他们只好把木箱拆开,再重新制造这台设备。这意味着要推迟好几个星期发货。” 车间生产监管员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急匆匆地朝围着落地木箱的这群人跑过来。“现在又会发生什么呢?”里奇曼问。 “他们会记下人名,责骂一顿了事,”凯西说,“但这毫无用处。明天还会出另一桩事,根本没有办法阻止它。” “这是个警告?”里奇曼边说边把外套穿上。 “是针对事故分析小组的,”她说,“这是个明确的信号:当心你的后背,当心你的脑袋。不管什么时候来车间,我们都会看到鎯头扳手从天而降,会有各式各样的事故。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两名工人离开围着木箱的那堆人,开始朝凯西走来。其中一人身高马大,穿牛仔裤和红格子衬衫。另一人的个头还要高,戴一顶棒球帽。穿衬衫的男子手里提着根铁棍,在身边挥舞。 “啊,凯西。”里奇曼说。 “我看见他们了。”她说。她决不会在两个车间打手面前惊慌失措的。 两人继续冷冷地朝她走过来。突然一名监工手持写字夹板在他们面前出现,要求他们出示自己的工作证。两人停下和监工理论,不时回头向凯西这边张望。 “我们和这些人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了,”她说,“一小时之后,他们就全走了。”她回到脚手架下,捡起自己的公文包。“来吧,”她对里奇曼说,“我们迟了。” 第2节 2 64号大楼/事故分析小组晨7时 众人都朝塑料贴面会议桌前凑近,坐椅刮擦地板,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好的,”马德说,“我们现在开会。厂子里正在发生工会的抗议活动,目的是拖延这项调查。别受它影响,集中注意力。第一项内容:气象数据。” 秘书向与会各位分发文件。这是来自洛杉矶空中交通管制中心的报表,上端印有抬头“联邦航空局/飞机事故报告。” 凯西读道: 气象数据 事故发生时事故地段情况 日航054航班波音747/r型飞机位于tpa545班机前方15分钟航程,相同飞行路线,高度在545号上方1000英尺。该航班未报告遭遇湍流。 事故发生前报告 联航829航班波音747/r型飞机报告在北纬39度西经135度高度35000英尺遇小颠簸。此飞机当时位于tpa545以北120英里处,并在其前方14分钟航程。联航829号未另报湍流。 事故发生后首次报告 阿航722号报告在北纬39度西经125度飞行高度三万五千英尺有持续轻微颠簸。阿航722号航线相同,位于tpa下方2000英尺,约tpa后29分钟航程。阿航722号未报告遭遇湍流。 “我们还在等卫星数据送来,不过我认为现有证据已能够说明问题。在时间和位置上离545号航班最近的三架飞机,除轻微颠簸外都没有报告气象异常。我现在正式排除湍流造成本次事故的说法。” 桌子四周一阵点头,没有不同意见。 “还有别的需要记录在案的吗?” “是的,”凯西说,“走访乘客以及和机组人员交谈一致表明‘系好安全带’的指示灯从没亮过。” “好的,那我们就结束气象情况。结论是,造成那架飞机事故的原因不是湍流。飞行记录仪?” “数据反常,”凯西说,“他们正在解决。” “飞机外观初步检查?” “内部受到严重损坏,”多赫迪说,“但外部很好,没有损伤。” “前缘部分?” “看不出什么问题。飞机今天就到厂里,我将检查传动轨道和栓锁。到目前为止,没发现问题。” “你检测过控制翼面吗?” “没发现问题。” “仪表?” “一切正常。” “你们测过几次?” “我们从凯西那儿听说乘客的描述后又做了10次延伸试验,试图找到不同结果。但一切正常。” “什么描述?凯西?你从走访中得到情况了?” “是的,”她说,“有一名乘客报告说听到从机翼传出的轻微的隆隆声,持续了10到12秒钟……” “混账。”马德说。 “……紧跟着轻微的机头翘起,接着倒栽……” “见鬼!” “……然后是一连串剧烈的俯仰振荡。” 马德瞪眼看着她。“你是在告诉我这次又是前缘缝翼的问题?这种飞机前缘缝翼的问题还没解决?” “我不清楚,”凯西说,“一名女乘务员报告说机长提到非指令性前缘缝翼展开,自动驾驶仪也有问题。” “上帝啊,自动驾驶仪也有问题?” “去他的,”伯恩说,“这个机长每五分钟就编个故事出来。一会儿告诉空中交通管制中心他碰上了湍流,然后又告诉空姐是前缘缝翼展开。此刻我敢打赌他正在向他的航空公司讲另一套鬼话。事实是,我们不知道驾驶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显然是前缘缝翼。”马德说。 “不,不是的,”伯恩说,“和凯西交谈的乘客说那隆隆声出自机翼或发动机,这不错吧?” “不错。”凯西说。 “但当她朝机翼看去时,她没有见到前缘缝翼打开。如果打开的话,她就应该看见。” “也不错。”凯西说。 “但她不可能见到发动机,因为发动机是藏在机翼里的。有可能是反向推力装置打开了,”伯恩说道,“在巡航速度下那将肯定会产生隆隆声。跟着就是空中速度突然减低,也许再来个横滚。驾驶员没有办法,试着想矫正,结果反应过头——瞧!瞧!” “有任何证据能确认是反向推力装置打开吗?”马德说,“套轴损坏?摩擦带反常?” “我们昨天看过了,”伯恩说,“没发现什么。今天我们要进行超声波和x光探查。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会发现的。” “好的,”马德说,“我们要仔细检查前缘缝翼和反向推力装置,我们需要更多的数据。永久性存储器情况怎么样,罗恩?有没有发现什么?” 他们都转过身来看着罗恩·史密斯。在众目睽睽之下,罗恩更在椅子里往下缩,好像恨不得把脑瓜塞进肩膀里去。他清了清嗓子。 “怎么样?”马德说。 “啊,呀,约翰,飞行数据存取仪打印出来的材料说明前缘缝翼情况不妙。” “就是说前缘缝翼的确打开了?” “好吧,事实上——” “飞机开始海豚跳水,蹿上跳下,把乘客们颠得七晕八素,还送了三条人命。你是想跟我说这个吗?” 没人搭腔。 “耶稣啊,”马德说,“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啦?这些问题本以为四年前就解决啦!现在你们倒来告诉我说没解决?” 大家都无言以对,眼睛盯着桌面看,在马德的盛怒之下,个个显得局促不安和怯懦。 “真是该死!”马德说。 “约翰,咱们别太生气了。”说话的是电子控制系统的头头阮文庄,“我们疏忽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那就是自动驾驶仪。” 一阵长时间的冷场。 马德瞪着眼厉声问他:“怎么讲?” “即使前缘缝翼在巡航飞行中打开了,”文庄说,“自动驾驶仪也会保持飞机的完全稳定。它内部的程序就是为了抵消这类失误。前缘缝翼打开,自动驾驶仪就会调校;机长看见警示,就会把缝翼收回来。与此同时飞机继续飞行,没有任何问题。” “也许自动驾驶仪被他搞熄火了呢?” “也许吧。可是为什么?” “也许你的自动驾驶仪坏了,”马德说,“也许你的密码出了毛病。” 文庄看上去并不这样认为。 “这事发生过,”马德说,“去年在夏洛特,美航公司的航班就有过一次自动驾驶仪故障,造成了飞机的非指令性横滚。” “是的,”文庄说道,“但那不是密码毛病造成的。维修人员把a号飞行控制电脑取出来修理。当他们重新安装时,没有把电脑在架子上推到足够远的位置上,造成连接器接触不良,结果造成电路连接时断时续。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在545号上,女乘务员说机长不得不和自动驾驶仪争夺控制权。” “我估计到了这一点,”文庄说,“一旦飞机超过飞行参量,自动驾驶仪就会主动尝试切入,取代驾驶员的手动操控。因为它觉察出不稳定行为,并且假定当时没有人在驾驶飞机。” “这在故障记录上有显示吗?” “有的。数据显示自动驾驶仪试图进行干预,每三秒钟一次。我猜想机长一直在采取手动方式设法消除自控作用,坚持自己驾驶。” “但这是一位有经验的机长啊。” “这就是我为什么认为肯尼是正确的,”文庄说,“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在那个驾驶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都转而看着太平洋航空公司代表迈克·李。“你看是怎么回事,迈克?”马德说,“我们能安排人和机长见面谈一次吗?能还是不能?” 李像哲学家似地叹了口气。“你们知道,”他说,“我参加过不少次这样的会议。人们总是倾向于把责任推给不在场的人,这是人的天性吧。我已经向你们解释过飞行机组人员为什么离开美国,你们自己的记录也确认这名机长是第一流的飞行员。他也有可能犯个过失。但是考虑到这架飞机历史上出过的问题——前缘缝翼的问题——我就会先在这架飞机上找问题,而且我会努力地去找。” “我们会的,”马德说,“我们当然会这样做,但是——” “因为喋喋不休地抱怨个没完对谁都没有好处。你们正在全力以赴地对付悬而未决的北京交易。很好,我也理解。不过我要提醒你们,太平洋航空也是你们这家公司值得珍视的客户。我们到现在为止已经购买了10架,订单上还有12架。我们正在扩展我们的航线,并且正在和你们的一家国内航空公司谈判一笔航空支线的交易。我们这方面在这个时刻也不需要任何不利的挤压,既不是对我们从你们手上已买来的飞机,当然更不是对我们的飞行员。我希望我说得很清楚啦。” “清楚极了,”马德说,“我自己也不可能说得更清楚了。伙计们,你们现在得到进军的命令啦!快动手!我要的是答案。” 202号大楼/飞行模拟器培训中心晨7时59分 “545航班?”费利克斯·瓦勒斯坦说,“非常糟糕,真是非常糟糕。”瓦勒斯坦是慕尼黑人,满头银发,温文尔雅。他以日耳曼人的效率管理着诺顿公司的飞行模拟器与驾驶员培训中心。 凯西问他:“你为什么要说这非常糟糕呢?” “因为,”他耸耸肩膀说道,“这怎么会发生呢?这不像是有可能的呀。” 他们走进202号大楼巨大的中心室。两台飞行模拟器高高矗立在他们面前,每台对应着目前正在服役的一种型号。它们看上去像是飞机被拦腰截开后所剩下的机头部分,由一组液压装置托举着。 “你从飞行记录仪上取下数据了吗?罗伯说你也许能把它读出来。” “我试过了,”他说,“没有成功。我还不能确定地说它就毫无用处,但是——快速存取记录仪怎么样?” “没有找到快速存取记录仪,费利克斯。” “啊。”瓦勒斯坦叹了口气。 他们来到大楼另一边的指令控制台,台上有一排电视屏幕和键盘。飞行教员就坐在这里,监视正在模拟器中进行训练的飞行员。他们两人来到控制台边观看时,有两台模拟器正在使用。 凯西说:“费利克斯,我们担心前缘缝翼在巡航飞行中打开,或者可能是反向推力装置。” “是这样吗?”他说,“为什么这么重要呢?” “我们以前出过前缘缝翼方面的问题……” “是的,但那已经解决好长时间了,凯西。前缘缝翼并不能解释这个可怕的事故。哪一次死过人的?不,不,不会是前缘缝翼,凯西。” “你能肯定吗?” “绝对。我来演示给你看。”他问一个正在控制台上的飞行教员,“谁现在在飞n—22?” “英格拉姆,西北航空公司的副驾驶。” “他行吗?” “一般化吧,他大约才接受了30小时的训练。” 在闭路电视屏幕上,凯西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坐在模拟器中驾驶员的座位上。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费利克斯问。 “啊,让我们看看,”教员说着查了查他的仪表盘。“他目前在大西洋中部上空,飞行高度33000英尺,速度0.8马赫。” “好的,”费利克斯说,“目前他的高度是33000英尺,速度是音速的十分之八,他在这个位置上有段时间了,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他很放松,也许有点懒洋洋的。” “是的,长官。” “好,打开英格拉姆的前缘缝翼。” 飞行教员伸出手推了一个按钮。 费利克斯回头对凯西说:“请你仔细观察。” 在电视屏幕上,那个飞行员仍很随意,显得漫不经心。但几秒钟后,他的身体往前凑了凑,突然警觉起来,对着控制台直皱眉。 费利克斯指指教员的控制台和那一排屏幕。“你可以在这上边看到他正看到的情况。在他的飞行管理显示器上,前缘缝翼指示灯正在闪亮,而且他已经注意到了。与此同时,你看见飞机的机头微微上翘……” 液压装置发出呼噜呼噜声,模拟器的大型锥状头部向上斜抬了几度。 “英格拉姆先生现在按规定程序检查他的前缘缝翼手柄。他发现手柄处于上位并且锁定,这使他困惑,因为这表示他遇到的是非指令性前缘缝翼打开……” 模拟器保持机头斜翘状态。 “所以英格拉姆先生正在思考,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决定怎么办,飞机在自动驾驶仪控制下保持相当的稳定。让我们来看看他是怎样决定的。啊,他决定摆弄一下他的控制器。他把前缘缝翼的手柄拉下来,又推上去……他试图把警告符消去,但没有成功。于是现在他意识到他的飞机上出了系统问题,但他保持了镇定。他还在思考……他下一步怎么办?他改变自动驾驶仪的参数……他下降一点高度,减低飞行速度……绝对正确……他还是处在机头上翘的状态,但现在的高度和速度处在更为有利的情况下。他决定再试试前缘缝翼手柄……” 飞行教员说:“我现在应该让他摆脱困境吗?” “为什么不呢?”费利克斯说,“我想我们已经把问题说清楚了。” 飞行教官按了一个键。模拟器摆回到水平状态。 “现在,”费利克斯说,“英格拉姆先生重新回到正常飞行状态。他把发生的问题记下来交给维修人员,现在他正在继续飞向伦敦的航程。” “但他是依靠自动驾驶仪操作的,”凯西说,“要是不在这种状态下呢?” “为什么他要那样做呢?他正处在巡航飞行中。自动驾驶仪至少已经接替人工操作有半个小时了。” “但假设他那样做了。” 费利克斯耸耸肩膀,转身对飞行教官说:“把自动驾驶仪停掉。” “是,长官。” 一阵警报声响起来。屏幕上,他们看见飞行员正注视着控制板,一边把操纵杆握进手中。警报声停止;驾驶室沉静下来。飞行员仍握住操纵杆。 “现在他正在手控飞行吗?”费利克斯问道。 “是的,长官,”教员说,“他现在的飞行高度是29000英尺,飞行速度0.71马赫,自动驾驶仪关闭。” “好的,”费利克斯说,“打开他的前缘缝翼。” 教员按了个钮。 在训练控制台的系统监视器上,前缘缝翼的警告灯闪烁着,先是琥珀色,继而是白色。凯西朝邻近的一个电视屏幕上看,她看见驾驶员身体前倾,他已经注意到了驾驶室的警告灯。 “现在,”费利克斯说,“我们又一次看到飞机的机头向上,但这次英格拉姆先生必须自己来控制飞机了……所以他把操纵杆拉回来……非常轻……非常小心……好的……他现在稳住了。” 他转身面向凯西。“你都看见了吧?”她耸耸肩膀,“这实在让人无法理解。不管那架太平洋公司的飞机出了什么事,肯定不可能是由于前缘缝翼。也不可能是反向推力装置。无论在哪种情况下,自动驾驶仪都会出来干预并且取得控制。我跟你说,凯西,那架飞机上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是个难解的谜啊。” 回到阳光下,费利克斯走向他的吉普车,车顶上架着一块冲浪板。“我有了一块新的亨利牌板子,”他说,“想看看吗?” “费利克斯,”她说,“马德开始歇斯底里地叫嚷了。” “是吗?那就让他去喊吧。他喜欢喊。” “你认为545号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吧,让我们实话直说。n—22型飞机的飞行特性就是,如果在巡航速度下前缘缝翼展开,驾驶员又不使用自动驾驶仪,飞机的反应就相当敏感。我记得,凯西,三年前你就对这个做过研究,就在我们对前缘缝翼做了最后的处理之后。” “没错,”她说着回想起了过去,“我们成立了一个特别小组,在一起分析n—22型飞机的飞行稳定问题。不过我们当时的结论是没有控制敏感的问题,费利克斯。” “你是对的,”费利克斯说,“现在也还是没有这方面的问题。现代所有的飞机都是靠电脑来维持飞行稳定的。喷气式歼击机要是没有电脑根本别想飞起来。歼击机天生就不稳定。商业飞机没那么敏感,但即使如此,电脑也承担了诸如变换燃油、调整高度、调整重力、调整发动机推力的任务。电脑一直在时时刻刻地不间断地做着细小的变动,使飞机飞行稳定化。” “是的,”凯西说,“但飞机不要自动驾驶仪同样可以照飞不误啊。” “完全正确,”费利克斯说,“所以我们才训练机长们在那种情况下飞行。由于飞机非常敏感,当机头上翘时,机长必须非常缓慢地、轻巧地把它拉回水平状态。如果他矫枉过正,飞机就会机头朝下栽。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再朝上拉,但这次他还是应该非常轻巧地操作,不然的话,他会又一次修正过头。于是飞机就会陡陡地爬升,然后就是再次倒栽葱。准确地说,太平洋公司这架班机上发生的就是这么回事。” “你是说这是飞行员的过错。” “一般来讲,我会这样认为的,除非这个驾驶员不是张约翰。” “他是个好飞行员吗?” “说好还不够,”费利克斯说,“张约翰是最棒的飞行员。我在这里见过很多飞行员,有些的确很有才华。这不光是因为反应迅速和知识经验,也不光是技术,它是一种天分。张约翰是我在这种飞机上训练过的五六个最优秀的飞行员中的一个,凯西。所以,不管545航班上发生了什么,都不可能是飞行员的错误。只要是张约翰在驾驶座上就不可能出这种错。我很抱歉,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一定是飞机出了问题,凯西。只会是那架飞机出了问题。” 去5号飞机库途中上午9时15分 他们步行穿过宽阔的停车场,凯西陷入沉思之中。 “那么,”里奇曼过了一会儿说,“我们现在到哪一步了?” “毫无结果。” 不管她怎样把证据往一块儿拼凑,她目前只得出这样的结论。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任何充分的、确定的东西。飞行员说是湍流,但没有湍流。一名乘客的描述符合前缘缝翼展开的情况,但前缘缝翼的展开并不能解释对乘客们所造成的可怕的伤害。乘务员说机长和自动驾驶仪争夺对飞行的控制权,而文庄说只有没本事的机长才会这样做。可是费利克斯却说这个机长是最棒的。 毫无结果。 他们哪一步都还没走到啊。 里奇曼没精打采步履踉跄地走在凯西旁边,什么话也不说。他一个早上都默不作声,就好像545航班这个谜,昨天还让他那么兴味盎然,今天就对他显得过于复杂,让他无法理解。 但是凯西毫不气馁。她以前好多次遇到过这般境地。初步的证据似乎很矛盾,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飞机事故很少是由单一的事情或失误造成的。事故分析小组就是要发现事件的一连串前因后果的整个过程:一件引起另一件,再引起另一件。末了,最后的演变发展就会变得复杂:一个失灵的系统;飞行员做出反应;飞机做出意料之外的响应;飞机终于发生故障。 总是一连串互相影响、互为因果的事件。 细微的失误和不起眼的小麻烦连接在一起构成了长长的链环。 她听到一架喷气机的呼啸声。她抬起头,看见一架诺顿宽体客机映着阳光的身影。飞机飞经她头顶的上空时,她看见机尾上太平洋航空公司的黄色标志。它是从洛杉矶国际机场飞来的。巨型喷气机轻捷地降落,起落架上的轮胎激起一阵烟雾,飞机朝五号维修库滑去。 寻呼机响起来,她把它从腰带上取下。 ***电视正在播出n—22在迈阿密机场发生叶片爆炸btoya “噢,见鬼,”她说,“我们赶快去找台电视机。” “干什么?出什么事了?”里奇曼问。 “我们有麻烦了。” 64号大楼/事故分析小组上午9时20分 “这是迈阿密国际机场片刻之前的景象,一架太阳星航空公司的喷气客机,在事先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右舷左发动机突然爆炸起火。现在你看到的是机场拥挤的跑道上散落的冰雹般的碎片。” “噢,气死我了!”肯尼·伯恩喊起来。五六位工程师挤在一台电视机前挡住了凯西进来时的视线。 “如同发生奇迹一般,机上270名乘客居然无一人受伤。这架n—22型宽体客机正在加速准备起飞时,乘客们突然注意到黑色的烟云从发动机中冒出来。几分钟后,右舷左发动机彻底炸成碎片并迅速被大火吞没,爆炸震动了整个飞机。” 屏幕上没有显示这些,只是显示了远远拍下的一架n—22型飞机,机翼下方正喷出浓烟。 “右舷左发动机,”伯恩咆哮着,“还有舷右发动机呢,你这个蠢货!” 电视上现在播出空港出口处慌乱的乘客的特写镜头。尽是快速的切换镜头。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说:“所有的人都因为烟雾激动起来。”然后他们把镜头摇到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她摇头晃脑地把头发甩到肩后,然后说:“实在是可怕。我刚看到浓烟,我真吓坏了。”采访者问:“你听到爆炸的时候想了些什么?”“我真是吓坏了。”那姑娘说。“你认为那是炸弹吗?”她回答说:“绝对,恐怖分子的炸弹。” 肯尼·伯恩在原地转个圈子,双手朝空中一甩。“你们相信这些鬼话吗?他们居然去问小孩想什么。这就是新闻。‘你当时怎么想?’‘天呀,我要吃冰棍儿了。’”他呼哧呼哧地说,“杀人的飞机——和热爱它们的旅行者!” 屏幕上,这个电视节目现在播出的是一名年长的妇女在说:“是的,我以为我要死了。当然,你只会想到这个。”接着是一名中年男子:“我妻子和我祈祷过,我们全家都跪在跑道上感谢上帝。”“你们害怕吗?”采访者问。“我们以为我们要死了,”那男人说,“机舱里满是烟——我们能逃脱性命真是奇迹啊。” 伯恩又吼叫起来:“你这头蠢驴!要是在汽车里头你就早死啰;在夜总会里你也死定啰。但是在诺顿宽体客机里你就死不了!我们的设计就是让你能逃脱这条狗命!” “安静点,”凯西说,“我想听清楚。”她正紧张专注地听着,等着看他们要把故事扯多远。 一名娇美得惊人的西班牙裔混血女人身穿阿马尼牌套装,手执话筒,面对着摄像机:“乘客们现在似乎正从苦难中恢复过来,但在今天下午稍早些的时候,他们的命运又是那么不可预测。一架诺顿宽体客机在跑道上爆炸,橘黄色的浓烟直冲云霄……” 电视上再一次播出先前那个跑道上远远拍下的飞机镜头,浓烟正从机翼下方冒出。看上去它的危险程度也不过就像用水来泼灭篝火一样吧。 “等一等,等一等!”肯尼说道,“一架诺顿宽体客机爆炸?是一部该死的太阳星发动机爆炸吧。”他指着屏幕上的图像说,“那是他妈的转子爆炸,桨叶碎片炸穿了发动机罩,我早就跟他们讲过要出这种事!” 凯西说:“你告诉过他们?” “见鬼,当然讲过,”肯尼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太阳星公司去年从斯维卡飞机发动机公司买了六台发动机。我当时是诺顿公司派给这笔交易的咨询专家。我用管道镜检查过这些发动机,发现了很多损伤——桨叶切口开裂和叶片裂纹等等。于是我叫太阳星公司退货。”肯尼一边挥手一边说,“可是为什么要放弃这笔便宜买卖呢?”他说,“太阳星对这些发动机稍做修理。在拆装检修过程中,我们发现了大量的锈蚀,所以在海外解体检修的文件很可能是伪造的。我再一次对他们讲:把它扔掉吧。可是太阳星公司居然把它们都装在飞机上了。于是现在转子爆炸了——该死的,没想到吧——碎片插进了机翼,这一来这绝燃的液压液都冒烟了。它根本没起火,因为那液体是不燃烧的。难道这是我们的过错?” 他原地转个圈,又指着屏幕。 “……严重威胁了机上270名乘客。幸运的是没有一个乘客受伤……” “这不错,”伯恩说,“没有穿通机身,女士。没有任何人受伤。机翼挡住了爆炸——我们的机翼啊!” “我们正在等待航空公司官员有关这场可怕的悲剧的正式声明。稍后请继续收看有关这一事件的追踪报道。再见,埃德。” 摄像机切回到新闻演播室,一名头发梳得油光亮滑的新闻节目主持人说:“阿莉西亚,谢谢你关于迈阿密机场令人震惊的爆炸事件的最新报道。我们将在稍后向各位观众介绍更多的细节。现在请继续收看我们正常安排的节目。” 凯西叹口气,觉得一阵轻松。 “我真不敢相信这通狗屁!”肯尼·伯恩大声喊着。他转过身,蹬蹬冲出房间,狠狠把门在身后带上。 “他怎么啦?”里奇曼问。 “就这一次,我得说,他发这么大的火完全是正当的,”凯西说,“事实是,如果是发动机的问题,那就不是诺顿的过错了。” “这话怎么讲?他说过他是咨询专家——” “听着,”凯西说,“你得明白,我们造的是飞机,我们不造发动机,我们也不修发动机。我们和发动机的事毫不沾边。” “不沾边?我没法相信——” “我们的发动机是由别的公司提供的——通用电气、普拉特与惠特尼、罗尔斯—罗伊斯。但新闻记者从来就搞不清这里头的区别。” 里奇曼看上去将信将疑。“这似乎还说得过去……” “就是那么回事。如果你家没电了,你给煤气公司挂电话吗?如果你的车胎炸了,你会怪造汽车的吗?” “当然不,”里奇曼说,“但这仍旧还是你们的飞机啊——发动机和所有别的。” “不,不是的,”凯西说,“我们建造飞机,然后给飞机装上客户自己挑选的发动机。就好比你可以给你的汽车装上几种牌号中的任何一种轮胎一样。但是如果米其林公司制造了一批劣质轮胎,这些轮胎炸了,这就不是福特汽车公司的错。如果你让自己的车胎磨光了,于是发生了一场车祸,那也不是福特公司的错。这和我们的情况是完全一样的。” 里奇曼看上去还是不信服。 “我们做的一切,”凯西说,“就是确保我们的飞机用上我们安装的发动机能够安全飞行。但我们不能强迫航空公司在飞机寿命之内对发动机进行恰当的维修。那不是我们的工作——明白这点就基本上能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实是,那个记者把这事完全搞反了。” “搞反了?为什么?” “那架飞机发生了转子爆炸,”凯西说,“风扇叶片击断了转子盘,而发动机罩并不会有碎片。发动机爆炸是因为它没有得到正确的保养。这种事本来绝对不会发生。我们的机翼阻挡了飞散的碎片,保护了机舱里的乘客。所以这次事件真正的意义在于,诺顿飞机造得那么好,它们能保护270名乘客不受到劣质发动机的危害。我们实际上是英雄——但诺顿公司的股票明天就会下跌。公众中有人可能会害怕乘诺顿飞机。那难道是对真正发生的事情的一种合适的反应吗?不是。但那将是对新闻报道做出的适当反应。对这里的人来说,这的确是非常让人失望的事。” “好吧,”里奇曼说,“至少他们没提太平洋公司的事。” 凯西点点头。那是她担忧的头一件事,是她飞快穿过停车场赶到电视机前的原因。她想知道新闻报道会不会把迈阿密的转子爆炸和太平洋公司前一天的飞行故障联系起来。所幸的是这种事还没发生——至少现在还没发生,但迟早总会发生的。 “我们现在要开始没完没了地接电话了,”她说,“麻烦已经来啰。” 第3节 3 5号飞机库上午9时40分 有十多名保安警卫一溜站在5号飞机库外,机库里边正在对太平洋公司的喷气机进行检查。每次当维修小队进入厂区时都采用这种标准程序。维修小队在全球各地检修出故障停飞的飞机。他们在联邦航空局的特许下负责在现场进行维修。由于小队的成员是根据他们的技术专长而不是工龄挑选出来的,所以他们都不是工会会员。他们一进厂区往往就会引起摩擦。 机库内,太平洋公司的宽体客机耸立在卤素灯的强光之下,差不多隐没在一大片一大片可收卷的脚手架的栅格框架之后。技术人员蜂拥在飞机各个部位。凯西看见肯尼·伯恩正在查看发动机,一边咒骂着动力部门的同事们。他们已经打开了两个反向推力装置的套轴,套轴是先从发动机舱中拉出来的,现在正在曲线金属罩上做荧光与导电性测试。 罗恩·史密斯和电气小组站在飞机中段下一个升高的平台上。在更高的地方,凯西远远透过驾驶舱的窗户看见阮文庄正在和他的小组进行电子系统测试。 多赫迪正站在外头的机翼上,领导结构小组的工作。他们刚用一台起重机移开一个八英尺大的铝质部件,那是一个内藏式前缘缝翼。 “大骨头,”凯西对里奇曼说,“他们先检查最大的部件。” “看上去他们好像要把它大卸八块似的。”里奇曼说。 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说:“这叫做销毁证据!” 凯西转身一看,试飞员泰迪·罗利正信步走来。他脚蹬牛仔靴,身穿铜钉银扣带绣花的衬衫,戴一副墨镜。像大多数试飞员一样,泰迪养成一脸大大咧咧无所畏惧的神气。 “这是我们的总试飞员,”凯西说,“泰迪·罗利。人们叫他‘吊上架的罗利’。” “嗨,”泰迪抗议了。“我还没说你哪。无论如何他总比‘凯西和七个小矮人’好吧。” “人们是这样叫她的吗?”里奇曼说,突然显出兴趣来。 “是的。凯西和她的小矮子们。”罗利朝着那几个工程师们含含糊糊地做个手势,“小家伙们,嗨——呵;嗨——呵。”他从飞机那边掉转身,在凯西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那么,你过得怎么样,小家伙?我前两天给你去过电话。” “我知道,”她说,“我一直很忙。” “我敢打赌你一定在忙,”泰迪说,“我肯定马德一定把每个人都逼得够呛。那些工程师们找到什么了?等一下,让我猜猜看——他们绝对是什么也没找到,对不?他们的飞机完美无缺。所以肯定是飞行员的失误啰,我说对了吧?” 凯西不搭腔。里奇曼看上去心里也不痛快。 “嗨,”泰迪说,“别不好意思啦,我以前就听说过了。让我们正视它吧,那些工程师们都是‘折磨飞行员俱乐部’的持卡成员。这就是他们为什么把飞机设计得那么自动化的原因。他们就是不愿意看到有人真正能飞它们。驾驶座上坐着一个温暖的人体,这多肮脏啊!这让他们心里觉得别扭要发疯。于是当然啦,要是有什么坏事发生,那就肯定是飞行员,一定是飞行员的错。我说对了吧?” “得啦,泰迪,”她说,“你知道统计数字。压倒多数的事故发生的原因是——” 正说到这里,道格·多赫迪趴在机翼上,俯下身朝他们愁眉苦脸地说:“凯西,坏消息,你要来看看吗?” “是什么?” “我确信我已经知道545号航班是什么问题了。” 她爬上脚手架,从脚手架又翻上机翼。多赫迪蹲在前缘上。缝翼已经移开,露出机翼的内部结构。 她跪下来,两手撑着往里看着。 原来装缝翼的空间现在只看见一连串的传动轨道槽——每间隔三英尺就是一个小小的轨道,缝翼是在液压活塞的驱动下滑出滑进。在轨道的前部顶尖处是一个摇臂销,这个摇臂销控制缝翼向下斜滑。在小间隔的后部,她看见那些驱动缝翼顺着轨道收起的活塞。因为前缘缝翼已经拆下,所以活塞看去只是一些突出在外的金属小臂。像平时一样,每回她看见一架飞机的内部结构,她都会觉得那是无比的复杂。 “是什么?”她问。 “看这儿。”道格说。 他弓身查看一个伸出的金属臂,指着后面一个弯成勾状的细小金属凸缘。这小小的部件比她的拇指大不了多少。 “怎么讲?” 多赫迪把手伸下去,把那个小凸缘推回去。它立刻又弹了回来。“那是前缘缝翼的锁销子,”他说,“它是弹簧承载的,由一个螺线管驱动推回内部。当前缘缝翼收缩回来时,销子就伸出去把它们稳稳地勾住。” “那又怎么样?” “看看吧,”他摇摇头,“它弯了。” 她皱皱眉头。如果它真是弯了,她也看不出来。在她眼里,它看上去还是直的。“道格……” “不,看吧。”他用一把金属直尺靠在销子上,让她看金属销向左边弯了几个毫米,“这还不是全部,”他说,“看看铰链部分的作用面,它已经磨损了。看见了吗?” 他递给她一个放大镜。她在离地面30英尺的高度,半个身子探到前缘之外,费劲地看着那个部件。有些磨损,这不错。她看见锁销的表面有些不平整。不过,由于金属锁销子与缝翼之间有磨擦,你总不能指望一点磨损也没有吧。“道格,你真认为这一点很重要吗?” “噢,是的,”他说话中带有一种去参加葬礼才会有的凄凉腔调,“这里有二到三个毫米的磨损。” “有几个销子扣住那个缝翼?” “只有一个。”他说。 “如果这个坏了,那……” “前缘缝翼就会在飞行中自动放下来。它们不一定非要完全打开。它们不必做到这点。记住,这是低速控制面。在巡航速度下,它的效应就会放大,微小的展开就将影响空气动力。” 凯西皱着眉头,透过放大镜眯眼看着那个细小的部件。“但是为什么飞机飞了三分之二的航程之后,这个锁销子才突然打开呢?” 他还在摇头。“看看别的销子,”多赫迪一边说,一边朝下指着机翼。“它们的作用面上都没有磨损。” “也许别的都换过了,这个是旧的?” “不,”他说,“我认为别的都是原装的,而这个才是换过的。看看旁边那个销子,看见底下那个配件的标记吗?” 她看见一个很小的突起的图形,这是一个三角形,中间有个字母h,还有一串数字。所有的配件制造商都在他们的配件上印上这些标记。“是的……” “你现在再来看这个销子。看出不一样了吧?在这个配件上,三角形变成底朝上。这是个冒牌货,凯西。” 对飞机制造商来说,假冒伪劣部件是他们行将进入21世纪时面临的最大问题。传媒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假冒伪劣的消费品上,像手表啦、光盘啦、电脑软件啦什么的。但是现在,各种各样的制成品,甚至包括汽车和飞机部件,都出现了假货泛滥的情况。这样一来,假冒伪劣便成了一种新的问题。不像一块冒牌的卡地尔手表,一个假冒的飞机部件足以造成你的死亡。 “那好吧,”她说,“我要检查维修记录,找到它的来源。” 联邦航空局要求商业航空公司保留非常详细的维修记录。每次更换一个部件,都必须在维修记录上予以登记。此外,制造商保留飞机上原有的每个部件的消耗记录和制造这一部件的厂名,尽管没有要求他们这样做。所有这些文件意味着一架飞机的上百万个部件中的每一个都能追踪到它的来源。如果一个部件从一架飞机上换下来,人们会知道的。如果一个部件换下来进行修理,人们也会知道的。飞机上的每个部件都有它自己的履历。如果时间足够的话,他们就能准确发现这个部件从何而来,谁在何时进行的安装。 她指指飞机里的锁销子:“你给它拍过照了吗?” “噢,是的。我们做了完整的登记。” “那就把它取出来,”她说,“我把它拿到金属实验室去,顺便问一句,发生这种情况是否会给出前缘缝翼不合的警示呢?” 多赫迪难得地笑了一下。“是,那是可能的。而我的猜测是,它的确给出了警示。你得到一个非标准的配件,它就毁了这架飞机。” 从机翼上下来以后,里奇曼兴奋地唠叼起来。“那就是它了?它是个糟糕的部件?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吗?这下问题解决了吧?” 他这些问题真惹得凯西心烦意乱。“一个一个来,”她说,“我们得先检验。” “检验?我们必须检验什么?怎么检验?” “首先我们必须找出这个配件的来源,”她说,“回办公室去。告诉诺玛,务必把维修记录从洛杉矶国际机场调来。叫她给驻香港的代表发电传,要求航空公司把他们的记录送过来。告诉他这是联邦航空局要求的,而且我们要先看到才行。” “好的。”里奇曼说。 他朝着5号机库打开的大门走去,他走出机库,进入阳光之中。他一路上得意洋洋,昂首阔步,好像自己是个大人物,拥有极具价值的情报。 但凯西并不能肯定他们已经掌握了任何情况。 至少现在还不能。 5号飞机库外上午10时 她走出飞机库,在上午的阳光下两眼直眨。她看见唐·布鲁厄在121号楼那边钻出了汽车。她朝他走过去。 “嗨,凯西,”他说着把车门猛地关上,“我正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找我呢。” “我和马德谈过了,”她说,“他起誓说机翼不包括在和中国的补偿协议里。” 布鲁厄点点头。“他昨晚给我来过电话,说的也是这事。” 他听上去并不开心。 “马德坚持说这只是个谣言。” “他在撒谎,”布鲁厄说,“这事就是他干的。” “绝不会,”凯西说,“这样干毫无道理嘛。” “听着,”布鲁厄说,“这对我个人来说无关紧要。他们十年后关了厂子,我也退休了。但那差不多是你的孩子开始上大学的时候。你会要支付大笔的学费,而你连工作都没了。你想过这个吗?” “唐,”她说,“你自己说过,把机翼交给别人做是毫无道理的事。太不顾后果了,要是——” “马德才不顾什么后果呢。”他在阳光下眯缝两眼看着凯西,“你明白这点,你晓得他的本事是什么。” “唐——” “听着,”布鲁厄说,“我很清楚我在说些什么。这些装备不是运往亚特兰大的,凯西。它们是去圣佩德罗港的。在圣佩德罗港,有人正在给它们做特制的海运集装箱。” 这就是工会怎样把这些事拼凑到一块儿的吧,她心里想。“这些都是超标准的大型装备,唐,”她说,“我们不能用公路或铁路进行运输。大型装备总是海运的,他们建造集装箱,这样就可以运送这些装备通过巴拿马运河,这是运送这批装备的唯一方法。” 布鲁厄摇着头说:“我已经看过那些装运单据了。上面写的不是亚特兰大。上面写的是韩国汉城。” “韩国?”她说,双眉紧锁。 “一点没错。” “唐,这就真是一点道理都没有了——” “不,这很有道理,因为这是一种掩盖,”布鲁厄说,“他们将先送这批装备去韩国,再从韩国转运到上海。” “你手上有这批单据的复印件吗?”她问。 “没带在身上。” “我想见到这批单据,”她说。 布鲁厄叹了一口气。“我可以复印,凯西。我可以为你搞到。但你正在把我推到一个非常困难的境地。这些工人们是决不会让这笔交易实现的。马德让我叫他们安静下来——我能干什么?我管的是地方工会,不是这个厂子。” “你是什么意思?” “这不由我来控制。”他说。 “唐——” “我一直是喜欢你的,凯西,”他说,“但你如果还在这里走动的话,我是帮不了你的。” 他说着走开了。 5号飞机库外上午10时04分 上午的太阳金光闪耀。四周的厂区正欢快地忙碌着,技师们骑着自行车从一幢楼赶到另一幢楼,看不出有恐惧感或是危机感。但凯西明白布鲁厄是什么意思:她现在正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她心里觉得发愁,就掏出手机给马德去电话。恰在这时,她看见杰克·罗杰斯壮实的身影正朝她走过来。 杰克在奥伦治县的《邮星报》负责报道航空航天界的消息。他快60岁了,是个优秀踏实的记者,常使人想起更早一代的报刊新闻工作者,他们像他们的采访对象一样,熟悉和了解自己负责采访的领域。他向凯西随意地挥挥手。 “嗨,杰克,”她说,“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啦?” “我过来,”他说,“是想看看今天早晨64号大楼的那桩机翼装备事故的,就是吊车出事的事。” “严重的断裂。”她说。 “今天早晨在喷气机车间也出了事故。设备装上了平板卡车,但司机在94号楼一个转弯转急了,设备滑落到地上,糟透了。” “嗯——”凯西说。 “看起来明显是工人的抗议行动啊,”罗杰斯说,“我的消息来源告诉我说工会强烈反对和中国做这笔交易。” “我听说了。”她说着点点头。 “因为机翼作为销售协议的一部分补偿给上海方面?” “唉呀,杰克,”她说,“那就太荒唐可笑了。” “你敢肯定吗?” 她朝后退了一步。“杰克,”她说,“你知道我不能谈论销售的事。墨迹干透之前是没有人能谈这事的。” “好吧,”罗杰斯说着拿出他的拍纸本,“这的确看上去像是一个不着边际的荒唐谣传,从来也没有一家公司把机翼作为补偿的,这将是自杀行为。” “确实如此。”她说。最终她自己也还是不断回到同一个问题上来:埃格顿为什么要用机翼作为交易的补偿呢?为什么会有公司愿意用机翼作为补偿呢?这没有任何道理呀。 罗杰斯扫了一眼拍纸本。“我想知道为什么工会认为机翼要送到外国去生产?” 她耸耸肩膀。“你应该去问他们。”他在工会里有消息来源。当然就是布鲁厄,也许还有别的人。 “我听说他们弄到了能证明这一点的文件。” 凯西说:“他们给你看过了?” 罗杰斯摇摇头,“没有。” “我想象不出来他们为什么不给你,如果他们手里真有的话。” 罗杰斯笑了笑,又记下一笔。“迈阿密发生的转子爆炸案真让人遗憾。” “我所了解的都是从电视上看来的。” “你认为这会影响公众对n—22型飞机的看法吗?”他握着笔,随时打算把她说的话记下来。 “我看不出为什么会这样。问题出在发动机上,不是飞机机身上。我猜他们将会发现那是个劣质压缩机盘片爆炸了。” “我不会怀疑这一点,”他说,“我和联邦航空局的唐·彼得森才谈过。他告诉我发生在旧金山国际机场的事件是六级压缩机圆盘片爆炸造成的,盘片上有脆性氮气小孔。” “非金属夹杂物?”她说。 “对,”杰克说,“而且还有间断疲劳。” 凯西点点头。发动机部件工作时的温度高达2500华氏度,远远高于大多数合金的熔点。这些合金一般在2200度就熔化成液体了。所以它们是用最先进的钛合金制成的。其中有些部件的制造本身就是一门艺术——扇叶是用一种特殊的金属“晶体生长”的方法制造出来的,具有异乎寻常的强度。但是,即使是在技术最熟练的工人手里,制造过程也是需要极为小心对付的。间断疲劳就是用于制造转子叶片的钛在微结构群块中凝集成丛这样一种状态,这就使得转子叶片极易疲劳并产生裂隙。 “太平洋航班的事怎么样了?”罗杰斯说,“那是不是也是发动机的问题?” “太平洋航班的事是昨天发生的,杰克。我们刚开始调查。” “你在事故分析小组里代表质保部,对吧?” “对,是的。” “你对调查的进展满意吗?” “杰克,我对太平洋公司航班调查一事无可奉告。现在实在为时过早。” “对于开始做出推测来说不算太早,”罗杰斯说,“你知道这类事情是怎么进行的,凯西。没完没了的无聊扯淡。错误的情报事后很难澄清。我愿意现在就把消息搞得可靠些。你是不是已经排除了发动机的问题?” “杰克,”她说,“我无可奉告。” “那你就是没有排除发动机的问题?” “无可奉告,杰克。” 他在本子上记下一条,然后头也不抬地问:“我想你们也在检查前缘缝翼。” “我们现在正在做全面检查,一项不漏,杰克。”她说。 “根据—22型机过去出过前缘缝翼的问题……”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说,“我们多年以前就解决了这个问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还为此写过一篇报道。” “可是这回你们两天之内就闹出两桩事件。你是不是担心乘飞机旅行的公众会开始认为n—22型飞机是很不安全的飞机?” 她看得出他想把报道往哪个方向编。她不想评论,但他正在明白无误地告诉她,如果她不予置评的话,他就要这么写了。这是一种典型的新闻讹诈手段,当然是轻微的。 “杰克,”她说,“现在世界上正在服役的n—22型飞机有三百架。这种机型有着了不起的安全记录。”事实上,在五年的服役期内,直到昨天为止,还从来没发生过与飞机本身有关联的人命事故。这是个令人自豪的事实,但她决定不提这一点,因为她看得出他会如此这般地编写他的新闻导语:昨天一架诺顿—22型飞机发生首例死亡事故…… 相反,她说:“公众能得到准确的信息,才能获得最佳的服务。而在此刻,我们还没有信息可以提供,推测是不负责任的。” 这话起了作用。他把笔收起来,“好。你不想记录在案?” “当然。”她知道自己可以信任他,“不供公开发表。545号经历了极严重的俯仰振荡。我们认为飞机出现了海豚跳水式的振动。我们目前还不知道事故的原因。飞行数据记录仪工作异常。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复原数据。我们现在正在尽可能加速工作。” “这会影响和中国谈的生意吗?” “我希望不会。” “驾驶员是华人,是吗?姓张?” “他是香港人,我不知道他的国籍。” “如果是飞行员操作失误的话,这会使事情变得很难堪吗?” “你知道这些调查是怎么回事,杰克。不管最后确定事故的起因是什么,它总会对某个个人很难堪的。我们管不了这个。我们只能是让事情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当然,”他说,“顺便问问,和中国的那笔生意是不是敲定了?我不断听人讲还没敲定。” 她耸耸肩膀,“我实在是不知道。” “马德跟你谈过这件事吗?” “没有和我个人谈过。”她说。她的回答是经过仔细斟酌的。她希望他不会刨根问底,他果然没接着问下去。 “好的,凯西,”他说,“我先不谈这个了。不过你现在手头有什么消息,我今天需要有点什么报道报道。” “你怎么不去搞点廉滑航空公司的消息呢?”她说。这是只对自己人才说的贬损一家廉价航空公司的行话。“还没有人报道过这个呢。” “你在开玩笑吧?”罗杰斯说,“所有的人,连他们的兄弟都在报道那件事呢。” “是啊,但没有在报道真相,”她说,“超级廉价航空公司是个股市骗局。” “股市骗局?” “是的,”凯西说,“你买上几架老旧的、没经过好好保养过的飞机。这种飞机是那些名声好的航空公司当备份都不会用的。然后你把维修的任务分包出去以减少你的责任。然后你提供便宜机票,用现金购买新的航线。这是一种金字塔式的计划,在纸面上看是很了不起的。旅客量加大,收益上升,也讨了华尔街极大的欢心。你在维修方面省下那么大的开支,以至于你的收入像火箭似的往上蹿。你的股票价格一次一次地翻倍增长。等到尸体开始堆积起来的时候,这一点你也早就料到了,你已经从股票中发了大财,也雇得起最好的律师了。这就是撤消管制后带来的恶果,杰克。当账单送来时,没人付账。” “付钱的只是乘客。” “一点不错,”凯西说,“飞行安全一直是个信用体制。联邦航空局建立起来就是为了监督航空承运人,而不是直接对其进行管理。所以,如果取消管制,改变规则的话,我们就应该警告公众。不然的话,就必须三倍地增加联邦航空局的经费。非此即彼。” 罗杰斯点点头。“《洛杉矶时报》的巴里·乔丹告诉我,他要从安全的角度写一篇报道。不过这得要很多材料才行——从着手写作到正式发表间隔时间太长,还需要律师认真阅读稿件。我这家报社就登不起这种报道。我需要一点今晚能用的材料。” “不供你发表,”凯西说,“我已经有条好线索了,但你不能公布来源。” “肯定。”罗杰斯说。 “爆炸的发动机是太阳星公司从斯维卡公司购买的六台发动机中的一台,”凯西说,“肯尼·伯恩是我们的咨询专家。他用管道镜仔细检查过发动机,发现了许多损伤。” “什么样的损伤?” “桨叶切口开裂和叶片裂纹。” 罗杰斯说:“是扇叶上的疲劳裂纹?” “完全正确,”凯西说,“肯尼叫他们把发动机退回去,但太阳星重修了一下,把它们都装到了飞机上。发动机爆炸时,肯尼气坏了。所以,你也许从肯尼那里能弄到个人名。不过我们不能充当你的消息来源,杰克。我们得和这些人做生意。” “我懂,”罗杰斯说,“谢谢。可是我的编辑想知道今天在车间里发生的事故。所以,告诉我,你是不是相信有关和中国的那笔买卖的抵偿条款的确是无稽之谈?” “又兜回来啦?” “是的。” “这事你不该问我,”她说,“你应该去和埃格顿谈。” “我挂过电话,但他的办公室说他出差在外。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在北京?” “无可奉告。” “马德怎么样?” “什么他怎么样?” 罗杰斯耸耸肩膀。“所有的人都晓得马德和埃格顿之间斗得你死我活。马德原来指望被任命为总裁,可是董事会否决了他。但是董事会和埃格顿只签了一年的聘用合同——所以他只有12个月时间好干。而且我听说马德正在想尽一切办法挖埃格顿的墙脚。” “我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她说。凯西当然听说过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马德对任命埃格顿为总裁自然是大为失望,恨得要命。至于马德以什么手段对付这个,那完全是另一回事。马德的太太控制了公司11%的股权。加上马德的关系,他也许能再添上个5%。但16%的股权并不足以使他处在发号施令的地位,尤其因为埃格顿得到了董事会强有力的支持。 于是厂子里大多数人认为马德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埃格顿的指挥棒转——至少在目前是这样。马德也许心里不是滋味,但他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公司现在流动资金很成问题。他们现在造的飞机中有的就还没有买主。然而他们需要数十亿的美元,如果他们希望开发新一代飞机,以便能在未来的业务中占有一席之地的话。 所以,形势是明摆着的。公司必须把飞机卖出去。每个人都明白这一点,也包括马德。 罗杰斯说:“你没听人讲过马德暗地里头拆埃格顿的台?” “无可奉告,”凯西说,“不供发表:这种搞法没有丝毫道理。公司所有的人都需要这笔买卖,杰克。包括马德。目前,马德正狠命逼着我们解决545的问题,只有这样,那笔生意才可能做得成。” “你认为公司的形象会因为两名最高官员的互相敌视争斗而受到损害吗?” “我说不上来。” “行,”他最后说,一边合起他的拍纸本,“如果你们在545上有突破了,打个电话给我,行吗?” “一定,杰克。” “谢谢,凯西。” 和他分手之后,凯西才知道她已经被这个采访弄得疲惫不堪。这年头和一名记者交谈就像是一场激烈的棋赛:你得预先就设想好几步棋;你得想象到一名记者各式各样歪曲你原意的花招。气氛往往是毫不留情、充满敌意的。 以前并不是这样的。曾经有这么一段时间,记者需要的是消息,他们的提问直接指向事情的本质。他们需要的是某个事件准确的情形;为了得到这个,他们就只好试着用你的方法去看待事物,努力理解你为什么那样考虑。他们也许最终不会和你保持一致,但他们能在拒绝你的意见之前先准确表述你的观点,这是他们引以为豪的。采访的过程不是那么个人情绪化的,因为核心是他们力图了解的那个事件。 但是现在的记者来采访时,头脑里已带来了先入为主的导语。他们认为他们的工作就是证明自己已知的事物。他们更想要的是罪恶的证据,而不是消息。以这种方法,他们对你的观点公然表示怀疑,因为他们认定你是在避重就轻。他们从一种普遍有罪的假定出发,形成一种无言的敌对与怀疑气氛。这种新方式是非常个人情绪化的:他们要脚下使个绊子把你勾倒,或者趁你出个小错或说句傻话时一把逮住你。有时甚至把一两个词从上下文中割裂出来,让你露怯犯傻或是晕头转向。 由于问题的核心是个人情绪化的,所以记者们没完没了问的都是个人的揣测。你认为某个事件是不是破坏性的?你认为公司会不会因而受损?这类揣测对老一代记者而言是不时兴的,他们全神贯注于事物的本质。当今的新闻界则是极端主观的——“诠释性的”——于是揣测就成了它的命根子。她发觉这种方式真叫人防不胜防、精疲力竭。 而杰克·罗杰斯呢,她心里想,还是比较好的一个。报纸记者都还算好,而电视记者你就得好好当心,他们才是真正的危险人物呢。 5号飞机库外上午10时15分 她一边穿过厂区,一边从包里掏出手机给马德去电话。他的助手爱琳说他正在参加一个会议。 “我刚离开杰克·罗杰斯,”凯西说,“我想他正在计划写一篇报道,报道内容是说我们正把机翼装备运往中国,而且在管理层中出现了勾心斗角的麻烦。” “啊,”爱琳说,“这很不好。” “埃格顿最好见他一次谈谈,设法让他停下来。” “埃格顿不和新闻界打交道,”爱琳说,“约翰6点回来,你想那时候和他谈吗?” “我想最好是。” “我给你登记下来。”爱琳说。 第4节 4 验证试验场上午10时19分 这里看上去像是个航空垃圾场:旧机身、机尾、机翼的部件堆在锈蚀的脚手架上,到处一片狼藉。但是空中弥漫着压缩机稳定的嗡嗡声,粗管子连接着飞机部件,就像病人身上的静脉输液管。这里就是验证试验场,是恶名在外的艾莫斯·彼得斯的领地。 凯西看见他在右边,一个驼背身影,衬衫袖子卷得高高的,宽松的裤子,正俯身在诺顿宽体客机一段机身下面的终端读出器架子上。 “艾莫斯。”她叫了一声,朝他走过去。 他转过身瞥了她一眼。“走开。” 艾莫斯是诺顿公司的传奇人物。他快70岁了,一向独来独往,我行我素;他早就过了规定的退休年龄,但还在继续工作,因为他对公司来讲还是必不可少的。他的专长在损伤耐力或疲劳试验这一神秘领域。疲劳试验与十年前相比,其重要性有了极大的提高。 自从取消管制之后,航空公司飞机的飞行时间变得比人们预计的要长了许多。国内航空公司有3000架飞机服役都已经超过了20年。这个数字五年后将会翻一番。没有人真正知道这么多飞机在继续服役中究竟会发生什么情况。 除了艾莫斯。 1988年发生阿洛哈737事故时,全国交通安全委员会请了艾莫斯当顾问。阿洛哈是夏威夷的一家岛际航空公司。他们的一架飞机正在24000英尺高度作巡航飞行的时候,一块18英尺见方的飞机外表层突然从舱门到机翼之间的机身上剥落下来;机舱立刻失压,一名女乘务员被吸出舱外惨死。虽然发生了暴发性的失压现象,飞机还是安全地降落在毛依岛上,在那里它被当场拆解报废。 阿洛哈公司机队的其余飞机都进行了腐蚀与疲劳损伤检验。另有两架使用频次极高的737飞机被拆解报废,第三架维修了好几个月。这三架飞机都有广泛的外表层裂纹和别的腐蚀性损伤。当联邦航空局发出一份适航性指令,强制对737机队其他飞机进行检验时,又有分属18家航空公司的49架飞机被发现存在大量裂纹。 航空工业界的飞行观察员都为这个事故感到困惑和茫然,因为波音公司、阿洛哈公司和联邦航空局三方面都被认为应该负责监督该航空公司的737机队。腐蚀性裂纹是早期生产的737型飞机的一个久为人知的问题。波音公司早就警告过阿洛哈公司,夏威夷含盐的潮湿性空气是“严重的”腐蚀性环境。 后来,调查发现,事故发生具有多种原因。阿洛哈公司从事的是岛屿之间的短途飞行,其起降周期的密度超过了维修计划的应付能力。这种压力与海洋性空气的腐蚀性相结合,在飞机表层上产生了一连串细小的裂纹。这并没有引起阿洛哈公司的注意,因为它缺乏经过培训的维修人员。联邦航空局也没注意到,因为它的工作早已不堪重负,而且严重缺乏人手。联邦航空局驻火奴鲁鲁的维修监察官一个人要负责从中国到新加坡到菲律宾的环太平洋地区九家航空公司和七个维修站。最后,终于发生了一架班机裂纹扩大结构散架的事故。 事件发生以后,阿洛哈、波音和联邦航空局组织了一个巡回抢修队。阿洛哈公司机队未曾发现的结构损伤,被归因于管理不善,或者是缺乏维护,联邦航空局检查不力,工程力量薄弱等等。其后的几年里,指责攻讦在这几家之间来回进行着。 但是阿洛哈公司的飞行事故也促使航空工业界开始注意到了飞机飞行年限增大之后产生的问题,这也使艾莫斯在诺顿公司里声誉鹊起。他说服了管理层,开始买进更多的旧飞机,把机翼和机身拆下来作为试验品。日复一日,他在试验架上对这些陈旧的飞机反复加压,模拟起飞和降落,风切变和湍流,使它们接受应力,艾莫斯从而能够研究它们如何以及在何处产生裂纹。 “艾莫斯,”她说着走到他身边,“是我,凯西·辛格顿。” 他的一双近视眼眨巴两下。“噢,凯西,没认出是你。”他乜斜着眼看了她一下。“医生给我开了个新处方……你好吗?”他打了个手势让凯西跟他走,然后他就自管自朝不远处一座小房子走去。 诺顿公司里没有人能搞得明白凯西怎么能够和艾莫斯处得来的,但他们是邻居啊,他和他的哈巴狗孤孤单单地生活在一起。凯西养成了差不多每个月给他做顿饭的习惯。作为回报,艾莫斯就把自己研究的飞行事故的心得讲给她听,让她开心。他能一直追溯到50年代第一次替星号失事。他对飞机有着百科全书式的了解。凯西从他那儿学到了大量的知识,他也在某种程度上成了凯西的顾问和导师。 “昨天早晨我是不是见到你了?”他说。 “是的,我正和女儿在一起。” “我想也是,要喝咖啡吗?”他打开架子上的小门,她嗅到烧糊了的碎咖啡豆的强烈臭味。他的咖啡总是很难闻。 “太棒了,艾莫斯。”她说。 他给她倒了一杯。“就喝点清咖啡吧,奶油用完了。” “清咖啡就很好,艾莫斯。”他已经一年没有奶油了。 艾莫斯也给自己在一只满是茶垢的杯子里倒满咖啡,招呼凯西在自己办公桌对面的一把破椅子里坐下来。办公桌上高高堆着一大摞报告:《联邦航空局/国家航空航天局高级结构完整性国际会议》、《机身耐久性与损伤耐受力》、《温度记录检验技术》、《腐蚀控制与结构技术》。 他把双脚朝桌上一搁,然后把杂志刊物朝两边推推,清出一个通道,这样他就能看见对面的凯西。“我告诉你,凯西,和这些陈旧的庞然大物打交道是件无聊透顶的差事。我盼着有一天这里能再有一架试件二原型机呢。” “试件二?” “你当然不会知道,”艾莫斯说,“你才来了五年,这五年里头我们一个新机型也没造出来。当有了一种新机型时,生产线上下来的头一架叫作试件一,它要被送去进行静态试验——我们把它放到试验台上,拼命震动它,要把它晃成碎片,找出它的薄弱点在哪里。生产线上下来的第二架飞机就是试件二。这一架用来进行疲劳试验——这就更困难了。在一段时间里,金属失去抗拉强度,变得越来越脆。所以我们就把试件二放进一个架子里,进行加速疲劳试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模拟起飞和降落。诺顿的政策是,我们的疲劳试验要使飞机达到设计寿命的两倍。如果工程师们设计的飞机寿命是20年——也就是说5个飞行小时和2个起降周期——在向客户发货之前,我们就得使它实际达到两倍于此的水平。我们知道这些飞机会经久耐用的。你的咖啡怎么样?” 她啜了一小口,费好大劲才没使自己龇牙咧嘴做出苦相。艾莫斯一天到晚不换碎咖啡豆,只知道不断往里加水,怪不得搞得这么难喝。“挺好,艾莫斯。” “要喝那儿还有。不管怎么说,多数制造商的飞机测试都达到了设计寿命的两倍。我们的试验达到技术指标的四倍,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总是说:别的公司造的是炸面圈,只有诺顿才生产法式羊角面包。” 凯西说:“约翰·马德总是说,这就是为什么别人赚了大钱,而我们赚不到。” “马德,”艾莫斯不屑一顾地哼一声,“他只想着钱,只想着他的账面盈亏。在以前,公司的经理层总这样对我们说,尽你们的本事造出最好的飞机来。而现在他们却说,造出最好的飞机卖大钱。完全不同的指示,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他咕嘟咕嘟地喝掉自己的咖啡。“那么,你打算谈什么——545号?” 她点点头。 “没法帮你忙。”他说。 “为什么这样讲?” “飞机是新的,疲劳不可能成为一个因素。” “有个部件有问题,艾莫斯。”她说。她把放在塑料袋里的那个销子给他看。 “嗯——”他拿着它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又举到灯光前。“这应该是——你别说,让我猜——这应该是机翼内藏前缘第二缝翼的前锁销子。” “对” “当然对。”他眉头一皱说,“但这个部件是坏的。” “是的,这我知道。” “那么你的问题是什么?” “多赫迪认为是它毁了飞机,可能吗?” “好吧……”艾莫斯凝视着天花板,思考片刻,“不。我打一百块钱的赌敢说飞机不是被它毁的。” 凯西叹口气。她又回到了原来的出发地。他们还是毫无线索。 “失望了吧?”艾莫斯说。 “是的,说实话。” “那你就是根本没引起注意,”他说,“这是个非常有价值的线索。” “那怎么讲?你自己刚才还说过——不是它毁了这架飞机。” “凯西啊,凯西。”艾莫斯摇摇头,“好好想想。” 她坐在那儿闻着他那臭咖啡的味道,心里使劲地想着。她试着想发现他的意思,但她的脑袋里此刻是一片空白。她看着桌子对面的艾莫斯。“告诉我吧,我忽略了什么?” “其他的锁销子换过没有?” “没有。” “只有这一个?” “是的。” “为什么就这一个,凯西?”他说。 “我不知道。” “找出原因来。”他说。 “为什么?这有什么用?” 艾莫斯两手一挥。“凯西,现在好好想想看。545号上的前缘缝翼出了毛病,那是机翼的问题。” “对” “现在你已经发现机翼上有个部件被换过了。” “对。” “为什么被更换了?” “我不知道……” “这个机翼以前坏过没有?是不是发生过什么问题,于是这个部件必须换过?是不是还有别的部件被换过?机翼上是不是还有别的劣质部件?机翼上有没有残余损伤?” “现在还看不出。” 艾莫斯不耐烦地摇摇头。“忘掉你能看出什么吧,凯西。去查查飞行记录和维修记录。跟踪这个部件,拿到有关这个机翼的全部记录。因为可以肯定还有别的什么也出过毛病。” “我的推测是你将会发现更多的伪劣部件。”艾莫斯站起身,叹了一口气,“这个年头,越来越多的飞机上有了伪劣的部件。我想这也是预料中的。这年头,似乎所有的人都信仰圣诞老人啦。” “怎么讲?” “因为你无须付出,就有所得,何乐不为呢?”艾莫斯说,“你知道,政府取消了对航空公司的管制,所有的人都欢欣鼓舞。我们得到了便宜机票,所有的人都皆大欢喜。但是航空公司不得不削减成本。于是机上饮食变得难以下咽。那就算了。直通航线越来越少,中转越来越多。那也还凑合吧。飞机看上去肮脏邋遢,因为他们很少重新内装修。那也别提了。但这还不行,航空公司还得削减更多的成本。所以他们就让飞机飞更长时间,尽量少买新飞机,机队越来越陈旧。这也就算说得过去吧——暂时如此,但最终不会就这样算了的。与此同时,成本费用的压力在继续。那还有什么费用可以砍呢?维修费?零配件?还有什么?它不可能无限制地继续下去。就是不可能。当然,现在国会正用削减对联邦航空局拨款的方法,帮助航空公司摆脱困境,这样一来,监督就越来越少。航空公司就可以在维修上放松下来,因为没有人监督他们了。公众也漠不关心,因为在过去30年时间里,这个国家在全世界范围内有着最好的飞行安全记录。但实际情况是,我们为这个是付出了代价的。我们付出了代价才有了新的和安全的飞机,我们付出了代价得到了监督,从而保障这些飞机得到了良好的维护保养。但这种日子已经结束。现在所有的人都相信不花钱就能得到这一切。” “那要到哪一步才是个头呢?” “我敢一百块钱打个赌,”他说,“10年之内他们会再次建立管制的。发生一连串的飞机坠毁事件后,他们就会这样做了。那些自由市场的鼓吹者们会叫嚷起来;但事实是,自由市场并不能提供安全飞行,只有规章和管制才能做到这些。你想要安全的食品,你就得有检查执法人员。你想要安全的饮水,你就得有个环保局。你想要个安全的股票市场,你就得有个证券交易委员会。你想要安全的航空公司,你就得对它们进行管制。相信我,他们会的。” “那在545号上……” 艾莫斯耸耸肩膀。“外国航空公司的运转管理制度相当松懈。检查维修记录——尤其要仔细检查文件中你心有怀疑的部分。” 她开始想离开了。 “不过凯西……” 她掉转身。“什么?” “你理解目前的形势,对吧?要检查那个配件,你就得从飞机的整个记录着手。” “我知道。” “那些记录都在64号大楼。我不会去那儿,现在不。至少不会单身去。” “别担心,艾莫斯,”她说,“我以前在车间里干过。不会有事的。” 艾莫斯摇摇头说:“545号班机是件很棘手的事。你晓得那些家伙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如果他们能把调查的事搞乱,他们就会这么干——什么事都做得出,当心点。” “我会的。” “你得非常非常小心才行。” 64号大楼上午11时45分 64号大楼内的中央地带是一溜排单层的隔间,里边分别储藏着生产线上所需的各种部件,此外还有几个终端工作站。这些工作站位于小隔间内,每个工作站里包括一个缩微阅读器、一个配件终端和一个主系统终端。 在配件室里,凯西正趴在一台缩微阅读器上,查阅着271号飞机的缩微胶片档案材料。271号是太平洋公司这架出事的飞机在厂子里生产时就指定好的号码。 车间部件流通经理杰瑞·詹金斯紧张不安地站在她身旁,用笔敲着桌子说:“找到它了吗?找到它了吗?” “杰瑞,”她说道,“放松点,别紧张。” “我很放松,”他一边说,一边向四下里张望,“我正在想,你知道,你可以在换班时来干这个的。” 换班时就不会引起多少注意。 “杰瑞,”她说,“这件事现在很紧急啊。” 他敲着笔。“每个人都对这桩生意很气愤。我怎么跟他们交代呢?” “你去跟他们说,”她讲,“如果我们这笔生意做不成的话,这条生产线就会关闭,所有的人都得失业。” 杰瑞咽下一口唾液。“真的吗?因为我听说——” “杰瑞,让我好好看材料记录,好吗?” 飞机档案材料包括大量文件——飞机上的每个零件都各有一份——用来装配飞机的。这些纸,还有更多的文件,都是联邦航空局颁发许可证所必需的,包含了诺顿公司的专有情报。所以联邦航空局并不保存这些记录。如果他们保有这些记录的话,公司的竞争对手就会以信息自由法案的名义获取这些材料。所以诺顿公司在位于康普顿的一座巨型建筑里为每架飞机各保留了五千磅重的文件,足足占了八十英尺的搁架空间。同时所有的文件都做成了缩微片,可以在车间的这些阅读器上调阅。她心想,但是要找到一个小零件的文件资料是相当花时间的,而且—— “找到了吗?找到了吗?” “是的,”她终于说,“我找到了。” 她两眼盯着来自加利福尼亚蒙特克莱的霍夫曼金属公司的一份文件。前缘缝翼锁销子有一个与工程图相配的指定号码:a/908/b2117l(2)antslltch.ss/ht。一个打字机打出的日期,一个向工厂发运的盖戳日期和一个安装日期。后面还有两个签名——一个是安装这个部件的工人签署的,另一个是由质保部检验员批准后签署的。 “那么,”他说,“那是原装件还是什么?” “是的,是原装件。”霍夫曼公司是原装配件的生产厂。这个零件是直接从他们公司进的货,中间没有经过别的分销商。 杰瑞朝隔间外头张望。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但凯西晓得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杰瑞问:“你现在走吗?” “是的,杰瑞。我现在走了。” 她穿过车间,一直沿着部件储藏室旁的走道走,远远离开头顶上的吊车。她不时仰面看看头顶的天桥上有没有人在。没有人在上面。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来打扰她。 她目前已经掌握的情况很清楚:tpa545号上原始安装的部件是从一家声誉很好的供应商那里直接进的货。原装件的质量是好的;多赫迪在机翼上发现的这件是劣质的。 艾莫斯是对的。 那个机翼曾经出过毛病,造成它在过去某个时候修理过。 但那是什么毛病呢? 她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而只有很少的时间去做。 诺顿质保部中午12时30分 如果这个部件是坏的,那它是打哪儿来的呢?她需要维修记录,但它们还没送到。里奇曼在什么地方?凯西回到办公室后翻阅一沓新到的电传件。驻在世界各地的飞行服务代表都在要求得到n—22型的情况。驻马德里的代表发来的一份很典型。 发件人:s.拉莫内斯,驻马德里代表 收件人:c.辛格顿,质保部/事故组 通过我在西班牙的关系b.阿龙索,不断有报告说,因迈阿密事件,欧联航将因适航原因推迟n—22型飞机许可证颁发。 请速回答。 她叹了口气。这位飞行服务代表的报告完全在预料之中。欧联航是欧洲联合航空管理机构的缩写,是欧洲建立的与美国联邦航空局对等的机构。最近一个时期以来,美国的制造商们和它打交道相当困难。欧联航在管制方面变得更为僵硬,机构里有很多官僚分不清谈判贸易利益与适航性事项之间的区别。欧联航一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想方设法强迫美国厂商使用欧洲生产的喷气发动机,美国人就抵制。所以,欧联航要利用迈阿密发生的转子爆炸事件,以拒发许可证的手段对诺顿公司施加压力就成了符合逻辑的事。 到最后,这演变成了政治问题,已经越出了她所能关心的范围。她继续看下一份电传件: 发件人:s.涅托,驻温哥华服务代表 收件人:c.辛格顿,质保部/事故组 副驾驶刘湛平因脑硬膜水肿于今晨4时在温哥华总医院做紧急手术。副驾驶至少在48小时后才能交谈。详情待告。 凯西一直希望早点安排和受伤的副驾驶进行一次面谈。她要了解为什么他当时在飞机的尾部,而不是在驾驶舱里。可是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要等到周末才能得到。 她接着看下一份电传,大吃一惊地眼盯来电。 发件人:r.拉科斯基,驻香港代表 收件人:c.辛格顿,质保部/事故组 收到你要求得到tpa545航班,271号飞机,外国登记号098/443/hb09的维修记录来电并已转交太平洋航空公司。 作为对联邦航空局的答复,太平洋公司已交出启德机场、新加坡樟宜机场、墨尔本机场维修站的全部记录。这些记录已于本地时间22时10分输入诺顿公司网上在线系统。仍在争取会见机组成员,但更加困难。 详情待告。 航空公司的聪明举动,凯西心里想。他们不想让机组成员接受采访,于是就决定提供所有的别的东西,以表现出一种明显的合作精神。 诺玛来到她的办公室。“洛杉矶国际机场的记录马上就到,”她说,“香港的已经发出来了。” “我见到了,你有电脑存储地址吗?” “就在这儿。”她递给凯西一张纸条,凯西把它敲进身后写字台上的电脑终端里。主机的进入有些迟缓,然后屏幕闪了一下。n—22型271号飞机在三个维修站的维修记录出现了。 “好啦。”她说。 她继续工作。 一直花了大半个钟头凯西才弄出点眉目来。到一个小时结束的时候,她对太平洋公司那架飞机的前缘缝翼锁销子发生的问题有了完整的了解。 前一年的11月10日,在从孟买到墨尔本的一个航班上,太平洋公司这架飞机的无线电通讯设备出了毛病。驾驶员在印度尼西亚的爪哇岛做了一次临时着陆。在那里,无线电设备没遇到什么困难就修好了(更换了一个坏线路板),爪哇岛的地勤人员还给飞机加了油,使它可以继续飞往墨尔本。 飞机在墨尔本降落后,澳大利亚的地勤人员注意到了飞机右边的机翼受到损坏。 谢谢你,艾莫斯。 机翼受到损坏。 墨尔本的技术人员发现机翼上的燃油管耦接器弯曲了,邻近的前缘缝翼锁销有轻微损伤。这被认为是爪哇的地勤人员在给飞机停机加油时造成的。 n—22型飞机的燃油管耦接器位于机翼的下面,恰在前缘之后。一名不熟练的地勤人员使用电吊车不当,平台导轨卡进了勾在机翼中的燃油软管。这一下把软管的托架折弯,使它插进了机翼上的耦接器,折弯了耦接器盘,从而连带损坏了旁边的缝翼销子。 前缘缝翼的锁销子不是经常更换的易损件,所以墨尔本的维修站仓库里没有现成的备件。为了不让飞机在澳大利亚延误,于是就决定允许飞机继续飞往新加坡,然后在那里更换这个零件。但是在新加坡,一名眼尖心细的维修人员注意到了他们更换的锁销的文件似乎有诈。维修人员不能断定这个更换的销子是不是正牌货。 由于原有的那个零件功能正常,所以新加坡方面决定不予更换,飞机于是继续朝太平洋公司的终点航空港香港飞去,在香港更换到正牌配件应该是可以保证的。香港维修站——完全明白他们处在全世界假冒伪劣商品的中心——特别提高警惕以确保他们的飞机备件都是真货。他们直接从美国的原件制造商订购配件。11月13日,一个全新的前缘缝翼锁销子被装到了飞机上。 这个零件所附的书面文件看上去是正规的。一份复印件出现在凯西的屏幕上。这个零件来自于加利福尼亚蒙特莱尔的霍夫曼金属制品公司——诺顿的产品供应商。但凯西明白这份文件是假的,因为这个零件本身是假的。她以后还要继续查找,找出这个零件到底真正是从哪里来的。 而此刻,唯一的问题是艾莫斯曾提出过的。 别的部件是不是也被换过了? 坐在电脑终端前,凯西一份一份检查香港维修站11月13日的维修记录,看看那一天还对这架飞机动了什么别的。 检查进展很缓慢。她不得不检查所有的维修卡复印件,以及各个方框之后潦草涂写的批注。最后她终于找到了一份本架飞机机翼维修的清单。 共有三项批注: 更换右着陆灯七号保险丝。 更换右前缘缝翼锁销。 检查相关设备包。 在这之后还有一份两人的批注,意思是经检查一切正常。 相关设备包是一组相关的部件,不管其中哪一个被查出了故障,其余的都得同时予以检查。例如,如果右边的燃油管密封盖发现磨损了,标准程序就是还得检查左边的密封盖,因为它们都属于相关设备包。 更换前缘缝翼时必须对相关设备进行维护检查。 但是前缘缝翼的相关部件是指哪些部件呢? 她知道相关部件包是由诺顿公司具体指定的,但她不可能在她办公室电脑中的单子里查出来。要找到它们,她就得再回到车间的缩微终端上去。 她推开自己的电脑工作台,起身离去。 第5节 5 64号大楼下午2时40分 64号楼里几乎空无一人,宽体客机生产线在两个班次换班之间似乎完全被人所遗弃。早班和午班之间交接班要延续一个小时,因为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来腾空停车场。早班下班是下午2时30分,而午班上班时间则要到3时30分。 这段时间就是杰瑞·詹金斯所说的凯西应该来检查档案记录的时间,因为在这段时间里是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她得承认杰瑞是对的,现在车间里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凯西直接去零部件储藏间找詹金斯,可是他不在。她看到质保经理,就问他杰瑞·詹金斯在哪儿。 “杰瑞吗?他回家了。”经理说。 “为什么?” “说他不舒服。” 凯西双眉紧锁。詹金斯应该工作到5点才下班,她只好自己去终端室查找资料。 她在键盘上敲了几下,马上就进入到了相关设备维修包的数据库。她键入“前缘缝翼锁销”字样之后立刻就得到了她要找的答案。 答案很明白。相关部件包包含前缘缝翼滑轨的另外五个零部件:轨道、小柄、液压制动器、活塞和前耦接器。 除此而外,清单上还指示技术人员检查附近的邻近传感器,以及它的耦接器、盖片和连线。 她知道多赫迪已经检查过滑轨。如果艾莫斯是对的话,他们就应该非常仔细地查看一下邻近传感器。她想还没有人做过这事。 邻近传感器位于机翼内部很深的地方,很难够得到,也很难进行检查。 有可能是它引起事故的吗? 是的,她心里想,这有可能。 她关上终端机,穿过车间,想回自己的办公室去。她需要给罗恩·史密斯打个电话,叫他检查一下传感器。她在空无一人的机身底下,朝着大楼北端开着的大门走去。 就在她走近大门时,她看见两个男人正走进飞机库。下午的阳光在背后映衬着两人的身影,但她可以认出一个人穿着红格子衬衫,另一个头戴一顶棒球帽。 凯西转身想让车间质保经理打电话找警卫。可是他不见了,储藏间是空的。凯西四下张望才意识到车间里的人都走光了。她只看到大楼另一头,一名黑人妇女远远地在扫地,手里拖着个扫把。那女工离她足有半英里呢。 凯西看看手表。还有15分钟午班的工人才会开始陆续出现。 那两个男人正朝着她走过来。 凯西掉转身想躲开他们,朝原路退去。她认为自己对付得了这种事。她不慌不忙地打开提包,取出手机,给保安部去电话。 可是电话不通,根本没有信号。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处在大楼的中心地带。飞机正在进行系统调试,房顶之下吊着铜丝网以阻隔外来的无线电信号。 她要想能使用手机就得走到大楼的另一头去。 那还在半英里开外。 她走得更快了。她的鞋子在水泥地上的的笃笃地响着,在空荡荡的车间里似乎产生了回声。她难道真是孤身一人在此吗?当然不。此刻大楼里还有几百人和她在一起,只是她没法看见他们。他们或者正在飞机机身里头,或者正站在机身周围的大型装备背面。她的四周有好几百人,任何时候她都应该能见到几个的。 两个男人正越来越逼近她。 她加快步伐,几乎开始小跑起来,因为脚穿一双浅帮中跟鞋而步子有些不稳。她突然想起来,这种狼狈样子很可笑。我是诺顿公司的行政管理人员,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在厂子里奔跑起来。 她放慢速度,恢复正常的步行。 她深深吸了口气。 她又回头张望一下,两个男人现在离她更近了。 她是不是应该和他们正面对峙?不,她心里想。除非自己周围还有别人,否则不行。 她越走越快。 在她左边是零部件工作台区域。平时这里总会有几十个人在取零件包和配件箱,但现在这里却空无一人。 她回头看看。两个男人在她身后50码的地方,离她越来越近。 她知道,如果这时候她开始嚷起来的话,立刻就会有十几名工人出现。两名打手立刻就会开溜,消失在脚手架后面。这样一来,她自己就会出足洋相。她就永远无法摆脱这个耻辱。人们会不断地提起那天在车间里丢人现眼的那个姑娘。 她不打算呼喊。 决不。 火灾警报器到底在哪里?医护急救警报器在哪里?危险品警报器在哪里?她知道这些警报装置散布在大楼的各个地方。她在这座大楼里工作过好几年。她理应能记得起来这些警报器都分布在什么地方。 她可以拉响一个,然后说这只是个偶然事件…… 那两个男人现在离她只有30码了。如果他们突然跑起来,只需几秒钟就可以抓住她。但他们现在也很警惕——很显然,他们也预料到随时都会被别的人撞上。 而她却看不见一个人。 在她右边,她看见无数根蓝色的梁柱——大型工业用支架,用来支撑起并固定住腰鼓形机身框架,它们是铆接在一起的。实在没地方躲了,也许会到这儿来的吧。 我是诺顿飞机公司的行政管理人员,而且…… 见鬼去吧。 她向右转,埋头钻进那些梁架中,曲背弓腰地爬行。她经过楼道和高悬的灯泡。她听见身后那两个男人吃惊地高声呼喊着,跟踪过来。但很快她已经穿过那些大梁,躲进了黑暗之中。她飞快地挪动着。 凯西对这里的路很熟悉,她迅速移动,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她不断仰面张望,希望看见上头有什么人。在通常情况下,上头脚手架的每个位置上都有二三十人在干活,他们在一片强烈的荧光中把一段一段的机身铆接起来,而现在她却一个人也看不见。 她听见身后两个男人呼噜呼噜直喘粗气,听见他们撞在一根根横梁上,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她开始奔跑,避开较低的横梁,纵身跳过电缆和盒子、箱子,然后她突然从横梁阵中钻出来进入一片空地。14号站台总装线上,一架飞机高高耸立在它自己的起落架上。在更高处,围绕着翘起的机尾,她看见被称作“空中花园”的工作平台,离地面足有60英尺。 她抬头看看这架宽体客机,看见里头有人。舷窗里有人。 飞机里有人。 终于见到人啦!凯西沿着梯子往上爬,她的双脚踏在钢梯上砰砰作响。她爬了两段,然后停下来看看。在她上方高处的“空中花园”里有三名体格壮实、头戴安全帽的工人。他们离屋顶只有10英尺,正在尾舵最高的铰接处工作。她听得见电动工具发出的短促的、时断时续的嗡嗡声。 她再往下看,看见那两个男人跟在她后头也到了下面的空地上。他们从林立的蓝色脚手架中钻出来,朝上打量着,发现了她,开始追过来。 她继续往上爬。 她伸手够到飞机的后舱门,钻了进去。尚未完工的宽体客机容积巨大,内里空空如也,只是一段段微微发亮单调乏味的穹拱而已,就像是一头金属鲸鱼的大肚皮。在机舱中段,她看见一名亚裔女工独自一人正在把银灰色的隔热毡往壁上贴。那女人胆怯地看看凯西。 “还有别人在这儿干活吗?”她问。 那女人摇摇头,没有。她看上去吓坏了,就好像正在干什么坏事时被人当场抓住似的。 凯西转过身,回到机舱门外。 下面,那两个男人只比她低一层了。 她转身又顺梯子朝上头跑去。 她来到了“空中花园。” 她刚开始往上爬的时候,金属梯有10英尺宽。现在它变窄到只有两英尺宽,而且也变得更陡了,更像是耸入云霄的直梯,包围在横七竖八的脚手架中。四周像丛林藤蔓般挂着电线。她往上蹿时,双肩常常碰到金属连线盒。楼梯在她脚下晃悠。差不多每隔10级,它就猛然向右一拐。凯西现在离地面40英尺高。她往下看到的是机身宽大的上部。往上看是机尾,高耸在她身旁。 她现在是高高在上。突然,一阵惊恐袭过全身。看着高处正在方向舵旁干活的人们,她不由尖叫起来:“嗨!嗨!” 他们不理睬她。 而下面,她看见那两个男人穷追不舍。他们往上爬的身影在脚手架中时隐时现。 “嗨!嗨!” 那些工人还是不理她。继续往上爬时她才看出他们为什么毫无反应。他们的耳朵上都套着防噪声的塑料耳套。 带着耳套,他们当然什么也听不见。 她还在爬着。 地面以上50英尺处,楼梯又猛地朝右一拐,围绕升降舵的黑色水平面直伸到直立尾翼的外头。升降舵阻挡了她的视线,使她看不清上面的人。凯西绕着升降舵走。它的表面是黑色的,因为涂着合成树脂,她记得不能用光手去碰。 她想用手去抓。楼梯的这一段不适合快跑,晃动得厉害。她的双脚滑了一下;她用汗津津的双手紧紧抓住了栏杆,一直往下滑了5英尺才停住。 她继续往上爬。 她看不见地面了,因为她被身下一层又一层的脚手架挡住了视线。她也搞不清午班的工人是不是到班了。 随着她越爬越高,她开始感觉到64号大楼顶棚下聚集不散的浓重发热的空气。她记起来人们是怎么称呼这个高高的歇脚处的:蒸笼。 她不断往上去,终于来到了方向舵处。她继续往上去。 楼梯又折回来,离又宽又平的尾翼直立舵面很近,阻隔了她的视线,使她无法看见正在另一边干活的工人。她不想再往下看,而往上她看见头顶天花处的木质横梁。只要再往上五英尺……楼梯再拐一个弯……绕过尾翼……然后她就可以—— 她停下脚步,愣住了。 干活的人都走了。 她往下看,看见下面三顶黄色安全帽。他们进了一台电动升降梯,正朝地面降去。 “嗨!嗨!” 戴安全帽的人没有抬头往上看。 凯西再回头瞧瞧,听见那两个男人还在顺楼梯砰砰响地往她这儿赶。她可以感觉出他们脚步的震动声。她晓得他们很近了。 而她却无处可逃。 楼梯在正前方一个金属平台那儿就到头了。那个平台四尺见方,紧贴尾翼,四周有护栏,此外就一无所有了。 她现在来到了距离地面60英尺的小平台上,这小平台悬在宽体客机展开的巨大的机尾旁。 那两个男人正朝这儿来。 她心想,她根本就不该往上爬的,她本应该留在地上。现在她真是走投无路了。 她一条腿横跨上平台护栏,伸手够到脚手架,一把握紧。高处气温也高,金属也是热乎乎的。接着她把另一条腿也跨上护栏。 然后她开始沿脚手架外缘向下挪动,握住抓手,一步一步往下去。 凯西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她的错误。脚手架是用斜十字梁固定搭建的,不管她抓住哪里,她的手都往下滑,手指夹进斜交叉连接的地方,磨得热辣辣地痛。她的两脚沿着有棱角的表面往下滑。搭脚手架的金属杆边缘都很尖利,很难握住。只不过往下爬了片刻工夫,她就透不过气来。她把胳膊肘弯过来搂住架杆,歇一口气。 她没敢往下看。 她朝右边看,看见那两个男人已经到了高处的小平台上,一个穿红衬衫,一个戴棒球帽。他俩站在那里,盯着她看,想决定该怎么办。她在他们下头5英尺的地方,悬在横梁外的半空中。 她看见其中一个人戴上一双厚厚的手套。 她明白她得再开始往下移动了。她小心翼翼地放开胳膊,开始往下滑。5英尺,又是5英尺。穿过斜十字梁她可以看见自己和水平方向舵处在同一个平面上。 但这时梁架正在抖动。 往上看,穿红格子衬衫的男人跟在她后头往下爬。他身强力壮,动作麻利。她知道不消片刻他就能抓住自己。 另一个男人顺原路往下爬,不时停下来透过梁架间隔向她这边张望。 穿红衬衫的男人在她上方只有大约10英尺的距离。 凯西继续往下去。 她的两条胳膊火烧般痛。她气喘吁吁,精疲力竭。脚手架的有些部分出乎意料地滑腻,她的手抓不住。她感觉得出上头的男人正在下降。她抬头可以看见桔黄色的工作靴,厚厚的靴底。 不出片刻,他就能踩到她的手。 就在凯西继续往下爬的时候,什么东西啪地打到她的左肩。她回头一看,原来是一根从屋顶上挂下来的电缆。电缆足有两英寸粗,外边包着灰色塑料绝缘层。它能支撑多大的重量? 那男人在她头顶上方正往下爬。 见他的鬼去吧。 她伸出手,把电缆猛地一把拽过来。它很结实。她往上看,没有发现上方有连线盒。她把电缆拉紧些,用胳膊牢牢将它裹住,然后用双腿死死绞住。就在那男人的靴子眼看要踩下来的时候,她松开了脚手架,身子随电缆摆动出去。 开始滑降。 她试图用手握住电缆,但胳膊太没力气。她滑下去,两手磨得发烫。 她快速下降。 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下滑。 摩擦引起的疼痛很厉害。她下降了10英尺,又是10英尺。她也算不清了。她的两脚猛地踢到一个连线盒,她停了下来,在空中晃荡。她把两腿放低,夹住连线盒,用双脚缠住电缆,随身体重量往下滑。 她感觉到电缆朝别处荡去。 连线盒迸出一阵阵火花,紧急警报响彻大楼。电缆在空中来来回回地摇摆。她听见下边有人在尖声叫喊。朝下一看,她才发觉自己离地面只不过七八英尺高了。好多双手都举起来要接住她。人们大声呼喊着。 她双手一松,掉了下来。 她很吃惊自己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她连忙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很不好意思。“我挺好,我挺好,”她不断对周围的人说。“我很好,真的。”医护人员跑来,她挥挥手让他们走开。“我挺好。” 到这时候,地面上的工人们才看到她的工作证和蓝条子,他们感到大惑不解——为什么一名行政管理人员会从“空中花园”飞降而下?他们心生疑虑,朝后退了退,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很好,一切都好,真的。只是……继续干你们的活去吧。” 医护人员不同意,但她推开挤在一起的人群往外走。肯尼·伯恩这时突然来到她身边,用胳膊搂着她。 “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事儿。”她说。 “这不是到车间里来的时候,凯西,记得吗?” “是的,我记得。”她说。 她让肯尼陪着她走出大楼,来到午后一片灿烂的阳光之中。强光之下她眯起了双眼。巨大的停车场现在停满了午班工人的汽车。阳光照耀着一排排的汽车挡风玻璃,熠熠发光。 肯尼对她说:“你得更加小心才是,凯西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她说,“我懂。”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衬衣和裙子上沾了一道宽宽的油斑。 伯恩问:“你有衣服换吗?” “没有,我得回家去。” “还是我开车送你吧。”肯尼说。 她差点说不行,但还是算了。“谢谢你,肯尼。”她说。 行政办公大楼晚6时 约翰·马德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我听说64号大楼里出了点小乱子,怎么回事?” “没事儿,我当时正在查些资料。” 他点点头。“我不要你一个人单独去车间,凯西。今天发生过荒唐的吊车事件后就更不能单独去了。如果你必须去那儿,就让里奇曼或者一个工程师陪你去。” “好的。” “现在不是冒险的时候。” “我明白。” “好吧,”他在椅子里挪动了一下,“记者是怎么一回事?” “杰克·罗杰斯正在写一篇报道,这篇报道有可能让人很难堪,”凯西说,“工会声称我们正在把机翼装备运往海外。泄露的文件还说我们把机翼作为交易补偿送给人家。他把这种泄露和……啊,高级管理层的摩擦联系了起来。” “摩擦?”马德说,“什么摩擦?” “他听说你和埃格顿之间正闹不和。他问我管理层的矛盾冲突会不会影响这笔买卖?” “噢,基督啊,”马德说。他听上去很生气。“这真是可笑。我在这件事上百分之百地支持哈尔,这对公司来说是绝对必要的,没有人走露任何风声。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把他敷衍过去了,”凯西说,“不过,要是我们想把这故事完全压下去的话,我们得给他更好的才行。一次对埃格顿的采访,或对中国交易的独家报道,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这很好,”马德说,“但是,哈尔从来不和新闻界打交道。我可以去问他,但我知道他是不会干的。” “好吧,总有人需要这么干,”凯西说,“也许你该去。” “那会很困难的,”马德说,“哈尔指示过我,在这笔交易搞定之前要避开传媒。在这事上我得十分小心,谨慎从事。这家伙值得信任吗?” “以我的经验,是的。” “如果我给他一些深层背景上的东西,他会做到不提起我吗?” “肯定的,他需要点东西发表出来。” “那好吧,我就和他谈谈。”马德信手记了两笔,“还有别的吗?” “没有,就这些了。” 她转身要离开。 “顺便问问,里奇曼练得怎么样?” “很好,”她说,“他只是缺少经验吧。” “他似乎挺聪明的,”马德说,“要用他,给他些事干干。” “好吧。”凯西说。 “那是市场销售部的问题,他们什么事也不给他干。” “行。”她说。 马德站起身。“明天事故分析会上见。” 凯西走出去后,办公室内一扇边门打开。里奇曼走进来。 “你这头蠢驴,”马德说,“她今天下午在64号大楼里差一点伤着,你这该死的在哪儿?” “啊,我在——” “你听明白,”马德说,“我不想看见辛格顿出任何事情,你听清楚没有?我需要她平安无恙。她绝对不能在病床上干这件工作。” “明白了,约翰。” “你最好是能弄明白了,小子。我要你整天和她寸步不离,直到我们把这事摆平。” 质保部晚6时20分 她下楼回到自己在四楼的办公室。诺玛坐在写字台前,嘴唇上叼着一支香烟。“你办公桌上又有一堆电传。” “好的。” “里奇曼今天回家了。” “好的。” “他好像是急匆匆地要离开,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会计处的伊芙琳谈过了。” “怎么样?” “里奇曼在市场部的差旅费用是由项目办公室的客户服务账户支付的。这是一笔送礼基金,用于贿赂的。这小子花掉了一大笔。” “有多少?” “说出来你可别吓着啊?284000美元。” “哇,”凯西说,“三个月工夫?” “对。” “那得是多少次滑雪旅游啊,”凯西说,“费用怎么入的账?” “娱乐活动,不指明客户。” “那是谁批的呢?” “这是生产账户,”诺玛说,“这就是说它是由马德控制的。” “马德批了这些开销?” “显然是的。伊芙琳正在帮我核对,我以后会了解得更多。”诺玛整理自己桌上的文件,“别的没什么了……联邦航空局驾驶舱录音机的文字记录稿要迟些到。说的好多是汉语,他们的翻译正忙着呢。航空公司也在做自己的翻译工作,所以……” 凯西叹了一口气。“还有什么新消息?”她问。在类似这样的事件中,驾驶舱录音机要送到联邦航空局,由他们把驾驶舱内的对话转成文字记录,因为驾驶员的声音是属于航空公司所有的。但是关于外国航班翻译的争论总是不断,莫衷一是。 “爱丽森来过电话吗?” “没有,宝贝儿。唯一的私人电话是泰迪·罗利打来的。” 凯西叹口气。“没关系。” “这也是我的忠告。”诺玛说。 她在办公室里翻阅着桌上的档案材料。其中大多是有关太平洋公司545号航班的文件。第一页上列出了这些文件的清单,基本上都是联邦航空局与事故有关的各项报告。 她看了十多页的飞行路线图,空中交通管制人员对话录音文字记录稿,更多的气象报告。下面是来自诺顿公司的材料,包括一沓故障记录数据——也是迄今为止他们到手的唯一可以开展工作的打印数据。 她决定把这叠文件带回家。她很疲劳,她可以在家里看这些文件。 格伦代尔晚10时45分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转过身去,两脚放到地板上。“好,听着,宝贝儿。”他说话时眼睛并不在看她。 她直勾勾地凝视着他那赤裸的背上的肌肉、脊梁和双肩强壮的线条。 “这太好了,”他说,“见到你真太好了。” “啊哈。”她说。 “你知道,明天又得大忙一气呢。” 她期望他能留下来和她一块儿过夜。事实是,如果他不走的话,她会觉得更好的。但她知道他是要走的。他总是这样。她说:“我明白。这挺好,泰迪。” 这话又让他把身体转过来,给了她一个迷人但不怎么自然的笑脸。“你是最了不起的,凯西。”他弯下身来吻她,一个长长的吻。她知道这是因为她没有央求他留下。她也回吻了他,闻到一股淡淡的啤酒味儿。她用手搂着他的脖子,轻轻抚摸他那漂亮的头发。 他几乎立刻又缩了回去。“唉,不管怎么样,真不想走。” “是的,泰迪。” “顺便问问,”泰迪说,“我听说你在交接班的时候逛到空中花园去了……” “是的,我去了。” “你别去把这些坏家伙惹急了。” “我知道。” 他露出牙齿笑笑。“我相信你知道。”他又吻了她的脸,然后弯腰去拿袜子。“唉,不管怎样,我也许该走了……” “是的,泰迪,”她说,“你走之前想喝点咖啡吗?” 他正穿着牛仔靴。“噢,宝贝儿,真好。见到你太好了。” 凯西不想一个人留在床上,也爬起来。她穿上一件宽大的t恤衫,陪他一起走到门口。在他离去前,他又快快地亲了她一下。他碰碰凯西的鼻子,咧开嘴笑了。“太好了。”他说。 “晚安,泰迪。”她说。 她把门锁上,推上了警报器。 她回到房子里,关上立体声音响,四处看看他是不是丢下了什么东西。别的男人通常总会留下点什么,这样就有下次再来的借口。泰迪从不这样做。所有他来过的痕迹都消失了,只有厨房桌上没喝完的啤酒。她把它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擦掉桌上留下的一圈潮渍。 几个月来她一直在对自己说,赶快把它了结吧(一个声音在说,了结什么?了结什么?),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就没把这话说出口。她的工作实在太忙,和别人约会要费好大的劲。六个月前她和马德的助手爱琳一道去了影棚城的一家乡村西部酒吧。爱琳说这是青年电影演员和迪斯尼动画师们常常光顾的地方——这是一群好玩的人,可是凯西发现那是个让人痛苦不堪的所在。她既不漂亮,也不年轻;她已经没有那些穿紧身牛仔裤、头发剪得短短的、偷偷溜进男人房间的姑娘们那无须矫揉造作的诱惑力。 那里的男人们对她而言都太年轻了,他们那光溜溜的面孔还没成熟。她不能和他们闲聊。她只觉得自己在这个环境里显得过于严肃。她有工作,有孩子,眼瞅着就40岁了。她再也没和爱琳到那儿去过。 这并不是说她对和别人约会毫无兴趣。只是太困难了。没有足够的时间,没有足够的精力。到最后,她也就不想再烦神了。 于是,当泰迪打电话说他要来的时候,她就把门锁打开等着,自己去冲个淋浴,做好准备。 事情就是这样的,到现在有一年时间了吧。 她烧好茶,又回到床上。她坐着,背靠床头板,伸手抓过那叠文件,开始检查故障数据记录仪的记录资料。 她开始先翻阅打印数据。 共计有十页密密麻麻的数据。她不能肯定所有这些读数都代表什么意思,尤其是那几个aux故障检测数据。一个大约是指辅助动力单元,那是机身后部的燃气涡轮,是飞机在地面上时为飞机提供动力,以及在飞行时遇到停电时提供备份动力的装置。但另外几个aux是什么呢?辅助线管读数?冗余系统检测数据?那auxcoa又是什么呢? 她得去问问罗恩。 她快速朝前翻到按飞行中每段航程储存的故障清单。她打着哈欠,快速浏览。突然,她眼光定住了: 故障检查 航段04故障01 左右邻近传感器故障 4月8日0时36分 航班180 高度37,000 空中速度320 她皱起眉头。 她几乎不能相信亲眼所见。 邻近传感器故障。 这正是她检查维修记录所要找的东西。 进入飞行状态两个多小时后,机内侧电气总线记录到邻近传感器的一次故障。机翼里有许多邻近传感器——一种很小的电子片,它能测知邻近金属的存在。传感器是用来确认前缘缝翼与阻力板处于机翼内正常位置的,因为飞行员在驾驶舱内无法看见它们。 她迅速跳着读完清单,然后把文件理好。她并没有马上就得出什么结论来。不过,传感器上发生故障意味着它应该被检测到。她还是得去问罗恩…… 要尝试把这些零零碎碎的数据组合成一副完整的飞行过程图景是多么困难啊。她需要飞行记录仪出来的后续数据。她上午要给罗伯·王去个电话,看看他有没有把飞行记录仪弄出什么头绪来。 与此同时…… 凯西打个哈欠,靠着枕头往下坐低些,继续工作。 第1节 1 格伦代尔晨6时12分 电话铃声响起。她醒了过来,昏昏沉沉地翻个身,听见胳膊时下有纸张嘎吱作响。她看见床上到处散落着那些数据打印纸。 电话铃响个不停。她拿起话筒。 “妈。”一本正经,快要哭出来了。 “嗨,爱丽森。” “妈,爹非要我穿红衣服,我要穿带花的蓝衣服嘛。” 她叹了口气。“你昨天穿的什么?” “蓝的那件,还没穿脏呢!” 这是一场没完没了的争执。爱丽森总喜欢穿前一天穿过的衣裳。这是一种七岁小孩固执的保守主义思想在作怪。“心肝,你知道我要你穿干净衣服去上学。” “它很干净嘛,妈。我恨红衣服。” 上个月,红衣服是她最喜欢的,爱丽森每天都闹着要穿它。 凯西从床上坐起,打着哈欠,眼盯着那些文件,上面是一栏一栏密密麻麻的数据。她听得见女儿在电话里的抱怨声。她心想,我需要这个吗?她想知道吉姆为什么不好好处理这事。他对她太惯了。 “爱丽森,”她说着打断了女儿,“如果你爸爸说穿红衣服,你就按他说的办。” “但是妈——” “他现在管你。” “可是妈——” “就这样,爱丽森,别争了,穿红的。” “噢,妈……”她开始哭泣,“我恨你。” 说着她把电话挂了。 凯西考虑给女儿回个电话,又决定还是算了。她打着哈欠爬下床,走进厨房,给电咖啡壶通上电。她的传真机放在起居室的角落里,此刻嗡嗡响起来。她过去查看正从机子里吐出来的纸。 这是华盛顿的一家公共关系公司发来的新闻槁。尽管这家公司有一个听上去中性的名字——航空研究院——但她知道这是一家代表空中客车的公关公司。这份稿件的格式看去像是一份完整的通讯社报道。上方的标题写着: 因继续存在对适航性的忧虑,欧联航推迟向n—22型宽体喷气客机颁发许可证 她叹了口气。 今天怕是要够呛啦。 作战室晨7时 凯西踩着金属梯向作战室走去。当她到达天桥的时候,约翰·马德已经在那儿来回踱步等着她。 “凯西。” “早上好,约翰。” “你见到这份欧联航的东西了?”他举着那份传真件。 “是的,我见到了。” “当然,全是胡说八道。不过埃格顿想了解更多的情况。他现在非常不高兴。先是两天里n—22型飞机出了两次事故,现在又是这玩艺儿。他担心我们将被新闻界整得名声扫地。而且他对本森传媒关系部的那帮人毫无信心,认为他们根本没能力处理好这件事。” 比尔·本森是老资格的诺顿成员。他打从公司靠军事承包合同起家时就开始处理传媒关系事务。那时候根本就无须向新闻界说任何东西。本森脾气暴躁,脑子又不会拐弯,所以完全适应不了水门事件后的世界。在这个新世界里,新闻记者成了推翻政府的名流。他因为老是和记者争吵不已而名声远播。 “这份传真件可能会激起新闻界的兴趣,凯西,尤其是那些不知道欧联航是怎么乱搞的记者。让我们正视这一点:他们不会要和公司的新闻宣传员谈的。他们会提出要和公司的高级行政人员谈。所以哈尔要求所有关于欧联航的查问都交给你来处理。” “交给我?”她说。她想说,还是算了吧。她已经有项工作在手。“你们这样做的话,本森会不高兴的——” “哈尔私下已经和他谈过。本森也同意。” “你能肯定吗?” “我还认为,”马德说,“我们应该准备一套有关n—22型飞机的新闻资料包,和通常的公关废话有所区别。哈尔建议你编一套综合性的一揽子资料包来批驳欧联航的玩艺儿——你知道,就是服役时间啦、安全记录啦、飞行可靠性数据啦、总体设计报告啦,等等等等……” “好的……”那将是一大堆工作,而且—— “我告诉哈尔你很忙,这是额外增加的负担,”马德说,“他已经批准给你增加两级奖金来作为补偿。” 公司的奖金占了每个行政管理人员收入的一大部分。增加两级奖金对她而言就意味着实实在在的一大笔钱。 “好吧。”她说。 “问题在于,”马德说,“我们得对这份传真件有一个很好的回答——一个实质性的回答。哈尔要求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们能依靠你吗?” “肯定可以。”凯西说。 “那就好。”马德说着顺楼梯往上走,进了房间。 里奇曼已经先到了,穿着便服,打着领带,看上去像个预科生。凯西坐进椅子里。马德一扫颓态,变得兴奋起来。他手里那份欧联航的传真件在空中挥舞着,高声训斥着工程师们。“你们也许已经看出欧联航正在跟我们玩把戏,时间上也正巧会危及我们的生意。但是你们如果读了这份备忘录的话,就知道上面全是有关迈阿密机场发动机的事,对太平洋航空公司的事只字未提。至少暂时还没有……” 凯西极力想注意他在说什么,但老是分心,心中盘算着奖金的变动对她意味着什么。提高两级是……她默默算着数字……差不多增加20%。耶稣啊,她想。20%啊!她就能送爱丽森上私立学校了。她们还可以去好地方度假,像夏威夷什么的。她们可以住好旅馆。明年还能搬进大些的房子,有大院子,爱丽森能在里头跑来跑去,而且—— 大家都盯着她看。 马德在问:“凯西,数字式飞行数据记录仪怎么样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得到数据呢?” “对不起,”她说,“我今天早晨刚和罗伯谈过。数据校准非常缓慢,他要到明天才能知道得更多些。” “好吧,结构部分?” 多赫迪以他那不快活的单腔单调开始说:“约翰,很难,的确很难啊。我们在二号内藏前缘缝翼上找到一个坏锁销子,是个冒牌货,而且——” “我们会在飞行测试时证明这一点,”马德打断他,“液压部分?” “还在检测,不过到目前为止它还是符合要求的,电缆也没问题。” “什么时候完成?” “今天下早班的时候。” “电气部分?” 罗恩说:“我们已经检查过主要的线路,还没有发现问题。我想我们应该给整个飞机做一次循环电路测试。” “我同意。我们能今天夜里就做吗?这样能节约时间。” 罗恩耸耸肩膀。“肯定行。这很贵,不过——” “什么贵不贵的,见他的鬼去吧。还有别的吗?” “好吧,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是的,”罗恩说,“数字电子单元的故障显示说明机翼里的邻近传感器可能出过毛病。如果传感器坏了,我们就可能在驾驶室里误读前缘缝翼的信号。” 这也是凯西昨夜注意到的。她当时记了一条笔记准备后来问罗恩的。还有打印数据中aux的问题。 她的思绪又飘远了,还在想着升级的事。爱丽森能去一所真正的学校。她眼前似乎已经看到爱丽森正坐在小教室里的一张矮桌前—— 马德说:“动力部分?” “我们仍不能肯定他打开了反向推力装置,”肯尼·伯恩说,“还需要一天时间才能肯定。” “接着干吧,直到能把它排除掉。电子控制系统?” 文庄说:“电子控制系统到目前为止情况正常。” “那个自动驾驶仪的问题……” “还没检查到自动驾驶仪,那是工作顺序中最后才需要确认的东西,飞行测试时就知道了。” “好吧,”马德说,“那么,关于邻近传感器的问题,今天就检查。继续等待飞行记录仪、动力部分、电子控制系统的检查结果。今天谈的都包括进来了吗?” 所有的人都点点头。 “我不留你们,”马德说,“我只要答案。”他又举起欧联航那份传真件,“这是冰山之尖啊,各位。我无须提醒你们dc—10型飞机发生的事。那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飞机,工程上的奇迹。可是它出了两次事故,再加上糟糕的传媒曝光,于是dc—10型飞机就永远成了历史。务必给我找到那些答案!” 诺顿飞机公司上午9时31分 步行穿越厂区到5号飞机库的路上,里奇曼开口说道:“马德似乎很激动,不是吗?他当真信这些?” “你是指dc—10型飞机的事?是的,一次失事就断送了这种飞机。” “什么失事?” “那是美航公司一架从芝加哥飞洛杉矶的航班,”凯西讲给他听,“1979年的5月,天空晴朗,气候宜人。飞机刚一起飞,左边的发动机就从机翼里掉落下来。飞机失速后在离机场不远的地方坠毁,机上人员无一生还。非常突然,整个过程不超过30秒钟。有两个人对飞行录了像,于是电视网在十一点新闻中播放出来。整个传媒闹得沸沸扬扬,把这种飞机称作带翅膀的棺材。旅行社潮水般地纷纷打电话取消预订的dc—10航班。道格拉斯公司后来就再也没卖出去一架这种飞机。” “发动机为什么会掉出来?” “维修不善吧,”凯西说,“美航公司没有遵循道格拉斯公司的指令从飞机中取出发动机进行维护保养。道格拉斯公司让他们先取出发动机,再把机翼中托住发动机的支架取出来。而美航公司一古脑儿把发动机和支架完完整整地取了出来。这一下,叉式升降车抬起的就是七吨重的庞然大物啊。在叉吊的过程中,一台升降车的燃油用完了,支架结果跌了下来。当时没有注意到支架有了裂纹,最后发动机就从机翼里掉落下来。所以这完全是由维修的问题造成的。” “就算是这么回事吧,”里奇曼说,“但是一架飞机不是即使在一台发动机熄火的状态下也能继续飞行吗?” “是的,是这样的,”凯西说,“dc—10型飞机的设计和建造是能够安然无恙地躲过这类故障的。这种飞机完全可以在这种情况下飞行。如果驾驶员能保持空中速度,他就不会有问题。他本来是可以平安着陆的。” “那他为什么没有呢?” “因为,与通常情况一样,一连串小问题连在一起导致了最终的事故,”凯西说,“这次的情况是,连接机长驾驶舱控制器的电力来自左边的发动机。左边发动机坠落的时候,机长的所有仪表都不工作了,包括驾驶舱内被称为振杆器的失速预警装置和备份警示仪表,这是一个通过抖动操纵杆来告知驾驶员飞机即将失速的装置。副驾驶座仍然有电,他的仪表还在工作,但副驾驶座没有振杆器。这是个用户选购件,美航公司没有订购。道格拉斯公司也没有在驾驶舱失速预警系统中安装任何备份。所以,当dc—10开始失速时,副驾驶没有想到他得加大油门。” “噢,”里奇曼说,“可是机长根本就不应该断电啊。” “是不应该,这是设计中就有的安全特性,”凯西说,“道格拉斯公司在设计制造这种机型时就保证它能安全度过这种故障。当左发动机解体时,飞机会自动关闭机长的电路,以防止系统的进一步发生短路故障。记住这一点,飞机所有系统为了保证其可靠性都是重复的。如果一个出了故障,备份系统就自动切入接替。这就很容易使机长的仪表盘继续工作。任何一名飞行员要做的事不过就是触一下继电器开关,或者是打开紧急电源。但是他一样也没做。” “为什么不做?” “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凯西说,“而副驾驶的显示器上又没有必要的信息,于是他便主动地减低空中速度,这就造成了飞机的失速和坠毁。” 他们沉默一阵子,继续往前走。 “想想看,本来有多少种办法可以避免这次事故啊,”凯西说,“维修人员在保养服务出现不正常之后,就应该检查支架的结构性损伤。但他们没这么做。大陆航空公司使用叉式升降车已经出过两次摔坏支架的事,他们本可以告诉美航公司这种操作程序的危险性,但他们没有。道格拉斯公司向美航讲过大陆公司出的问题,但美航丝毫没有引起注意。” 里奇曼摇摇头。 “事故发生后,道格拉斯公司还不能就说这是个维修保养方面的问题,因为美航公司是个宝贵的客户。于是道格拉斯公司就不把真相说出来。在所有的诸如此类的事件中,故事总是一样的——真相永远不会暴露,除非传媒把它挖出来示众。但是,事情的真相是极为复杂的,对电视而言并非易事……于是他们只有播放这段录像。这段事故录像显示了左发动机坠落,飞机向左转,然后整个飞机坠毁。这段图像暗示飞机的设计极为拙劣草率,道格拉斯公司事先没能预见到会发生支架故障,没能把飞机制造得能逃脱这种事故。这种暗示是完全不准确的。但道格拉斯公司再也没卖出去一架dc—10型飞机。” “好吧,”里奇曼说,“我想你不能责怪传媒的做法。他们并不制造新闻,他们只是报道消息而已。” “那是我要说的,”凯西说,“他们并没有报道这条消息,它们只是放了这段录像而已。这次芝加哥空难对我们这行来说是个转折点。这是历史上头一回一种好飞机被新闻界扼杀。事情最后是全国交通安全委员会的调查报告。它是12月21日发表的。人们当时正忙着过圣诞,没有人有心思注意这个。” “所以现在,当波音公司推出他们的新型777飞机时,他们安排了一个完整的新闻宣传活动,时间上和首航仪式相吻合。他们允许一家电视公司拍摄连续几年的研制开发过程,最后形成了在公共电视网上播出的六集纪录片。跟着他们还出了一本书。他们想尽一切办法预先就为飞机创造出一个良好的形象,因为他们下的注太大了。” 里奇曼陪着她继续走。“我不能相信传媒有那么大的力量。”他说。 凯西摇摇头。“马德的担心是对的,”她说,“如果传播界有人掌握了545号航班的事,就是说n—22型飞机在两天里出了两场事故。我们就会倒大霉了。” 第2节 2 《新闻线》/纽约下午1时54分 曼哈顿中心区每周电视新闻特写《新闻线》节目第23层楼的办公室里,詹妮弗·马龙正在编辑台上审看采访查尔斯·曼森的录像。她的助手黛伯拉走进来,在她的办公桌上丢了一份传真,随口说道:“帕西诺不干了。” 詹妮弗敲了一下暂停键。“什么?” “阿尔·帕西诺不干了。” “什么时候?” “10分钟前。他只跟马蒂简单说声不干了,然后就抬脚走人。” “什么?我们在坦吉尔拍了四天外景素材。他这个节目周末就要播出了——他的节目足足有12分钟啊。”《新闻线》是观众最多、收视率最高的新闻特写类电视节目,在《新闻线》上露上12分钟的脸,那是一种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风头啊。好莱坞那些明星们没一个做梦不想着上这档节目亮相的。“发生什么事了?” “马蒂在化妆的时候和他闲聊,提起帕西诺已经有四年没怎么轰动过了,所以我猜他大概是给得罪了,于是就跑了。” “正在录制的时候?” “不,是在录之前。” “耶稣啊,”詹妮弗说,“帕西诺不能这么干。他的合同规定他得上这档节目,这是几个月前就定下来的。” “是的,不过他还是跑了。” “马蒂说什么?” “马蒂很恼火。他说,他想指望什么?这是新闻节目,我们当然问那些有劲儿的问题。你知道,典型的马蒂作风。” 詹妮弗咒骂了一声。“这恰好是大家担心的事。” 马蒂·瑞尔登是个臭名在外、生硬粗暴的采访者。尽管他两年前就离开新闻部到专题部的《新闻线》来工作——工资比以前高得多——他还是把自己当成个新闻记者,虽然固执己见,但也公平讲理,不受别人摆布——尽管实际上他喜欢让被采访者难堪,喜欢当场问一些纯属私人的问题让他们出丑,即使这些问题和节目本身没有任何关联。没有人愿意用马蒂来做帕西诺这段节目,因为他不喜欢名流,也不喜欢做“吹捧性的小段子”。但是因为通常做名人访谈段子的弗朗西斯正在东京采访公主,只好临时找马蒂凑数。 “迪克找马蒂谈过没有?我们还能把这个节目抢救下来吗?”迪克·申柯是《新闻线》的执行制片人。只花了三年时间,他就巧妙地把这个夏季临时顶替性的节目,做成了一个扎扎实实的收视率极高的黄金时段节目。所有的重要决策都是由申柯做出的,而且他也是唯一有足够影响力的人,能对付马蒂这种不听话爱虚荣的家伙。 “迪克还在和厄尔利一起吃午饭。”申柯和电视网总裁厄尔利的午餐总要拖到下午很迟的时候。 “所以迪克还不知道?” “还不知道。” “太棒了。”詹妮弗说着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午两点。如果帕西诺不干了,他们就得想方设法把这个12分钟的窟窿填上,只剩下不到72个小时了。“我们还有什么现成的录好的素材吗?” “什么也没有。特里萨嬷嬷的节目复映前正在重新剪辑,而米基·曼托还没做好。我们现在只有那个轮椅少儿棒球赛的小段子。” 詹妮弗嘟哝一声:“迪克不会同意上这个段子的。” “我知道,”黛伯拉说,“这种段子没意思。” 詹妮弗捡起她的助手丢在写字台上的那份传真件。那是一份哪个公关公司发来的新闻稿,每个新闻专题栏目每天都会收到几百份这种东西。像所有的这类传真件一样,这一份的格式也让人看上去觉得像是一个完整的新闻特写,上方还有个标题。标题是: 因继续存在对适航性的忧虑,欧联航推迟向n—22型宽体喷气客机颁发许可证 “这是什么?”她皱着眉问。 “海克特说是给你的。” “为什么?” “他认为这里头可能有点名堂。” “为什么?欧联航是什么玩艺儿?”詹妮弗扫视了一下传真件的内容。里头有很多术语,密密麻麻令人费解。她心想,没画面有什么用。 “很显然,”黛伯拉说,“这和迈阿密起火的那架是同一种飞机。” “海克特是想做一个有关飞行安全的段子吗?祝他走运。所有的人都看过那架飞机起火的录像了,再搞就没什么意思啦。”詹妮弗把传真件朝旁边一扔。“问问他还有什么别的没有。” 黛伯拉走开了。詹妮弗独自一人凝视着她面前的屏幕上查尔斯·曼森的静像。她接着把图像关掉,决定想一会儿。 詹妮弗·马龙,今年29岁,是《新闻线》历史上最年轻的分段制片人。她进步很快,因为她干得的确出色。她很早就显示了出众的才华。当她还是布朗大学的本科生时,她像黛伯拉现在那样利用暑假当实习生,工作经常干到深夜,在奈克斯终端机前忙个不停,分析各个通讯社的消息。然后终于有那么一天,她提心吊胆地去见迪克·申柯,建议拍一段那个非洲新出现的古怪病毒和医生在现场奋力抢救的片子。这样就产生了那个著名的有关埃博拉病毒的段子,成为当年《新闻线》节目最大的突破性成果,也为迪克·申柯获得了一项皮伯地奖。然后她马不停蹄地搞了达利尔·斯特劳贝、蒙大拿露天采矿和易洛魁印第安保留地设赌场等几个段子的制作。在人们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大学实习生做的段子播出过,更别说四个了。申柯宣称他喜欢她的胆识与活力,并主动提议给她正式的职位。她的聪颖美貌和名牌大学背景也没有任何不利影响。第二年的6月,她从大学一毕业,就正式到《新闻线》工作了。 这个专题节目有15名制片人分别制作小段子。每个人都分派到一名主持人。每个制片人应该每两周就做成一个段子并且播出。平均每个段子要花四个星期的时间才能做好。经过两周的案头研究之后,制片人和迪克会面以获得他的批准。然后他们去现场查看和拍摄素材与背景材料,并且做好间接采访。报道情节由制片人设计确定,然后请一名电视明星来主持讲述。通常这个电视明星乘飞机来,只和摄制组一起呆一天,拍几个现场直播的镜头和直接采访,然后飞到下一个摄制组去拍另一段节目,留下制片人去干剪辑的活儿。有时候,在播出之前,那个明星会来到演播室,朗读制片人准备好的稿本,并且给画面配上画外音。 当这个段子终于播出的时候,摄像机前的明星会表现得像个真正的记者。《新闻线》节目保护着它的明星们的名声,但实际上制片人才是真正的记者。制片人挑选报道线索,研究材料,设计和确定情节,撰写稿本和剪辑磁带。摄像机前的明星只是按他们说的去做而已。 这是个令詹妮弗喜欢的体制。她有相当大的权力,但喜欢躲在幕后,自己的名字不为人所知。她发现隐姓埋名是很有用的。进行采访时,她常常被误认为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被采访的人说起话来就很自由放松,即使磁带在转。有时候,被采访者会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马蒂·瑞尔登呢?”她就会严肃认真地回答说还没定下来,并继续问她的问题。 事实上,报道是她做的。她才不关心是不是那些明星们得到了声望呢。“我们从来不说是他们做了报道,”申柯会说,“我们从没有暗示说他们采访了什么人,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做采访。在这个节目里,主持人并非是明星,明星是这个报道本身。主持人只是个向导——领着观众深入到报道里头去。他是观众所信任的人,是他们情愿请回自己家作客的人。” 这一点也不假,她心里想。而且不管怎么说,换种办法做也没有时间。像马蒂·瑞尔登这类传媒明星,他们的时间安排比美国总统还要紧张,而且恐怕名气也更大,在街上更容易被人认出来。你不能指望马蒂·瑞尔登这种人去浪费宝贵时间做那些艰苦繁重的准备工作,在那些真真假假的线索面前迟疑不决,辛辛苦苦地把一篇报道串接起来。 就是没有时间啊。 这就是电视:时间永远不够。 她又看了看手表。迪克要到3点或是3点半才会吃完午饭回来。马蒂·瑞尔登决不会向阿尔·帕西诺道歉。所以,当迪克吃完午饭回来的时候就会大发脾气,臭骂瑞尔登一顿——然后就是心急火燎地要另找个段子堵这个窟窿。 詹妮弗还有一个钟头的时间来给他找到这样一个段子。 她打开电视机,然后漫无目的地换着频道。她又看了看办公桌上的那份传真件。 因继续存在对适航性的忧虑,欧联航推迟向n—22型宽体喷气客机颁发许可证 等一等,她心里想。继续对适航性表示忧虑?这是不是说一直存在飞行安全的问题?如果是这样的话,这里头就可能会有值得报道的故事。不是空中安全——那已经搞过成千上万次了。那些关于空中交通管制的无休止的报道,他们怎样还在使用60年代的电脑啊,系统如何过时呀等等,像这样的报道只会使人们忧虑不安。观众们不能认同,因为他们对此无能为力。但要是某种特定的飞机有问题呢?那就是个产品安全的内容了。不要买这种产品。不要乘这种飞机。 那可能会非常、非常有效的,她想。 她拿起电话,开始拨号。 5号飞机库上午11时15分 凯西找到罗恩·史密斯时,他正在前轮后头的备件舱里。他的电气小组正在四周辛苦忙碌着。 “罗恩,”她说,“给我讲讲这个故障清单的事。”她随身带来了这份清单,有10页纸。 “有什么情况?” “这里一共有四个aux的读出数据,它们指的是什么?” “这很重要吗?” “我还说不上来。” “好吧,”罗恩叹口气说,“第一个aux是辅助发电机,就是尾部涡轮。第二个和第三个aux是重复线路,用于系统更新之需。auxcoa是客户选购增加件的辅助线路。这是由客户确定是否要加装的,好比快速存取记录仪,但这架飞机上没有。” 凯西说:“这些线路在单子上登记的是零值,这是否表示它们被用过了?” “那倒不一定,暂时设定为零,所以你得检查它们。” “好的。”她把数据单折起来收好,“邻近传感器故障是怎么回事?” “我们现在正在检查。我们可能会找到什么东西。不过听着,故障数据读出的只是瞬间记录,我们永远不能只用这些瞬间记录就查出来这架飞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需要数字式飞行数据记录仪的资料。你一定要给我们搞到它,凯西。” “我一直在催罗伯·王……” “催狠点,”史密斯说,“飞行记录仪是关键。” 她听到从飞机背面传来痛苦的嘶叫声:“见鬼!我真不敢相信!” 这声音是肯尼·伯恩发出来的。 他正站在左发动机后的平台上,怒不可遏地挥着胳膊。他身旁的几个工程师都直在摇头。 凯西走过去。“你找到什么了?” “让我先数数,”伯恩说着指了指发动机。“首先,冷却剂的封条装错了。某个维修站的白痴把它装反了。” “影响飞行吗?” “迟早会的,是的。这还没完,看看这个反向推进器的内藏整流罩吧。” 凯西爬上脚手架,走到发动机背后,工程师们正在仔细查看反向推力装置打开的整流罩内里部分。 “让她看看,伙计们,”伯恩说。 他们用一盏工作灯照亮了一个整流罩的内里表面。凯西看见一个结实的钢质表面,精确的曲面,上面覆盖着发动机里喷出来的细微炭黑。他们把灯靠近普拉特与惠特尼公司的徽记,这是一个靠近金属轴套附近的浮雕图案。 “看见它了吗?”肯尼说。 “什么?你指的是部件标志?”凯西问。普拉特与惠特尼公司的商标是一个圆圈,圆圈里头是一只鹰和字母p与w。 “对,就是那个标志。” “它怎么啦?” 伯恩摇摇头。“凯西,”他说,“老鹰倒过来了,它面对的方向是反的。” “噢。”她没注意到这点。 “你看,普拉特·惠特尼公司会把他们的老鹰弄倒过来吗?这是个冒牌货,凯西。” “好吧,”她说,“这影响了飞行吗?” 这是个关键性的问题。他们已经在飞机上发现了假冒的部件。艾莫斯说过会有更多的假货,他所说的已经无可怀疑地证明是正确的。但问题在于,它们中的任何一件在事故发生时影响了飞机的飞行状况吗? “可能的,”肯尼边说,边跺着脚乱转,“但我没办法拆掉这台发动机,老天爷。那至少还要两星期时间。” “那我们怎么才会发现呢?” “我们需要那个飞行记录仪,凯西。我们必须得到那些数据。” 里奇曼说:“你要我到数字部那边去看看吗?看看王那边有什么进展?” “不,”凯西说,“那不好。”罗伯·王可能会不高兴的。给他加压于事无补。他会愤然出走以示抗议,两天都不回来。 她的手机响起来,是诺玛打来的。 “这才刚开头,”她说,“杰克·罗杰斯来电话找你,《洛杉矶时报》的巴里·乔丹和《华盛顿邮报》一个叫温斯洛的也来过电话。还有《新闻线》也要求提供n—22的背景材料。” “《新闻线》?那个电视专题节目?” “是的。” “他们在做这个节目?” “我想不是的,”诺玛说,“听起来像是无目的的调查。” “好的,”凯西说,“我再给你打吧。”她在飞机库的一个角落里坐下来,拿出她的拍纸本。她开始罗列出一个新闻一揽子介绍中需要包括的文件清单。联邦航空局新型飞机的许可证颁发程序简介;联邦航空局向n—22型飞机颁发的许可证;联邦航空局去年关于飞机安全的报告;公司关于自1991年至今n—22型飞行安全的内部报告——纪录是非常出众的;每年经修订的n—22型飞机宣传材料;联邦航空局关于飞机维修的通告——只有很少几份;单页的飞机特性简介;有关速度与航程、大小与重量的基本统计数字。她并不想一次头发出太多的东西,以上这些材料将包含最基本的内容。 里奇曼正注视着她。“现在该干什么?”他说。 她把纸撕下来,交给他。“把这个送给诺玛,叫她准备一套向新闻界提供的材料包,然后把它发给任何索要的人。” “好的。”他盯着清单看,“我不能肯定我是不是看得明白——” “诺玛会明白的,只须把这个交给她就行了。” “好的。” 里奇曼走了,开心地哼着曲子。 她的手机又响起来,是杰克·罗杰斯直接打给她的:“我不断听到有关机翼生产补偿的事。我听说诺顿正把生产机翼的装备运往韩国,但最后将从那里转船运到上海去。” “马德和你谈过吗?” “还没有,我们只是互相在电话上留了言。” “和他先谈谈,”凯西说,“然后再去干你想干的事。” “马德愿意公开他的谈话吗?” “你和他先谈谈嘛。” “好吧,”罗杰斯说,“但他会否认这事的,对吧?” “和他谈吧。” 罗杰斯叹了一口气。“听着,凯西。我可不想手里有了消息捂着不报,然后过了两天从《洛杉矶时报》上读到它。你在这件事上得帮帮我。机翼装备的事到底有还是没有?” “我什么也不能说。” “让我这样讲,”罗杰斯说,“如果我写有几个诺顿公司高级消息来源否认机翼将移往中国生产,我想你不会有意见吧?” “我不会的,不。” “好,凯西。谢谢你。我会给马德去电话的。” 他挂断了电话。 《新闻线》下午2时25分 詹妮弗·马龙按传真件上的号码挂了电话,要求找上面列出的联系人:艾伦·普赖斯。普赖斯先生还在吃午饭,于是她就和他的助手威尔德女士讲话。 “据我了解欧洲方面推迟向诺顿飞机颁发许可证。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指的是n—22型飞机?” “不错。” “好吧,这是个有争议的问题,所以我希望不要正式发表我的意见。” “该怎么做?” “只提到是背景性材料就行了。” “可以。” “在过去,欧洲方面接受美国联邦航空局向新型飞机颁发的许可证,因为这种许可被认为是非常严格的。但近来欧联航对美国方面颁发许可证的程序一直持怀疑态度。他们觉得美方的机构,也就是联邦航空局,和美国的制造商们穿连裆裤,有可能降低了颁发许可证的标准。” “真的吗?”这太好了,詹妮弗想。无能的美式官僚机构。迪克·申柯喜欢这类故事。况且联邦航空局多年以来一直受到非议,这里头一定有许多不可外扬的丑事儿。“有什么证据吗?”她问道。 “好的,欧洲方面发现整个体制让人很不满意。举个例子来说,美国联邦航空局自己甚至不保存与许可证有关的各类文件。他们让飞机公司自己来保存这些文件。这似乎太过于草率了吧。” “啊哈。”她记下来: ——联邦航空局和制造商朋比为奸。腐败! “不管怎样,”那女人说,“如果你想得到更多情报的话,我建议你直接打电话给欧联航,或者是空中客车公司也行。我可以给你号码。” 她反其道而行之,先给联邦航空局打电话。她给转接到他们的公共事务办公室一位名叫威尔逊的男人。 “我听说欧联航拒绝向诺顿的n—22型飞机颁发许可证。” “是的,”威尔逊说,“他们相当一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拖延着不办这事。” “联邦航空局已经向n—22发放过许可证了?” “噢,当然。在这个国家里,没有联邦航空局自始至终对设计以及制造程序的批准许可,你是一架飞机也不能造的。” “你们保存与许可证有关的各种文件吗?” “不,这些文件由制造商自行保管。诺顿公司保管n—22的全部文件资料。” 啊哈,她心里想,果然是真的。 ——诺顿保存许可证有关的文件,不是联邦航空局。 ——狐狸守护鸡窝? “由诺顿自己保存这些文件是否让你觉得不安?” “不,一点也不。” “你认为颁发许可证程序是恰当的吗?” “噢,当然。如我所说,这种飞机五年前就获得了许可。” “我听说欧洲方面对颁发许可证的整个程序极为不满。” “好吧,你知道,”威尔逊说话中有了一种圆滑的口气,“欧联航是个较晚才建立的机构,不像美国联邦航空局,他们还没有法律承认的权威。所以,我认为他们目前还处在试图决定如何开展工作的阶段。” 她给设在华盛顿的空中客车公司办事处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叫塞缪尔森的销售人员。他很不情愿地承认他也听说了欧联航推迟发放许可证的事,尽管他并不了解更多的细节。 “但诺顿公司近来出了不少问题,”他说,“比如说,我认为他们和中国谈的这笔生意就不像他们装出来的那样笃定。” 这是她第一次听说中国生意。她写道: ——中国生意n—22? “我是说,咱们挑明讲吧,”塞缪尔森继续说,“空中客车a—340从任何一个方面来看都是现在最高级的飞机。它比诺顿宽体客机要新,有更长的有效航程,在各方面都更优秀。我们一直在向中国方面说明这一点,他们也开始理解我们的观点。不论怎样,如果要我猜的话,我会推测诺顿向中国出售飞机的事要泡汤。当然,对安全的担忧是做出最后决策的部分原因。请不要公开消息来源,我认为中国人担心那种飞机不安全。” ——中方认为飞机不安全。 “我应该和谁谈这方面的事呢?”她问道。 “哦,如你所知,中国人一般不愿和人讨论正在进行的谈判,”塞缪尔森说,“但我认识商务部的一个人,他也许可以帮助你。他在进出口银行,向海外贸易提供长期信贷。” “他叫什么名字?”她问。 他名叫罗伯特·戈登。商务部总机接线员花了15分钟时间才把他找到。詹妮弗一边等,一边心不在焉地在纸上涂抹。末了,秘书说:“我很抱歉,戈登先生在开会。” “我是《新闻线》的,”她说。 “哦,”片刻停顿,“请再等一等。” 她笑起来。这一招很灵,屡试不爽啊。 戈登来接电话。她向他了解欧联航许可证和诺顿向中国出售飞机的事。“这笔生意遇到了风险,这是真的吗?” “每一笔飞机销售在完成签约之前都有风险,马龙女士,”戈登说,“不过据我所知,向中国出售飞机的交易目前情况很好。我的确听到有谣言说诺顿和欧联航之间在欧洲市场准入的问题上有麻烦。” “那是什么样的麻烦?” “好吧,”戈登说,“我确实不是飞机专家,但公司有不少问题。” ——诺顿有问题。 戈登说:“昨天在迈阿密发生的事。你也肯定听说过在达拉斯出的事故。” “达拉斯是怎么回事?” “去年,他们的一台发动机在跑道上起火。所有的人都从飞机上跳下来。不少人从翅膀上往下跳时摔断了腿。” ——达拉斯事件——发动机/摔断腿。录像带?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戈登说,“但我不怎么喜欢乘飞机,而且,啊,耶稣基督,人们从飞机上往下跳,这可不是我想乘的飞机。” 她写道: ——从飞机上跳下来! ——不安全的飞行。 在这两行下面,她又用大写字母写下: 死亡陷阱。 她给诺顿公司去电话了解他们那方面的看法。她接通了一个名叫本森的公关负责人。他说起话来拖腔拉调,像是半睡半醒。她决定毫不客气地单刀直入,狠狠给他一击。“我想向你了解达拉斯事件。” “达拉斯?”他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吓了一跳。 “去年,”她说,“你们发生过一次发动机起火,迫使乘客跳机的事件。有人把腿也摔断了。” “噢,对。那是一次与737有关的事件,”本森说。 ——与737有关的事件。 “好吧,关于这个,你能谈些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本森说,“那不是我们的飞机。” “哦,得了吧,”她说,“听着,我已经知道这次事件了。” “那是波音公司的飞机。” 她叹口气。“耶稣啊,得了吧!”这些搞公关的家伙设置障碍的方式是那么单调乏味,就好像一个爱刨根问底的记者永远也发现不了真相似的。他们似乎以为只要他们不向她讲真话,就不会再有别人讲了。 “我很抱歉,马龙女士,但是那架飞机不是我们造的。” “好吧,如果事情果真如此的话,”她说,口气里带有明显的讥刺,“我想你可以告诉我怎样才能确认这一点。” “可以,女士,”本森说,“你先拨长途区号206,问问波音公司,他们会帮助你的。” 咔哒一声电话断了。 耶稣啊!真是个老无赖!这些公司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传媒呢?你胆敢对记者无礼,你总会得到报应的。他们难道不懂吗? 她给波音公司去电话,要公关部,结果只有电话答录机的声音,说什么有问题先发传真,然后他们会答复她的。詹妮弗心想,一个美国超级大公司,他们居然连电话都不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她怒气冲冲地挂断电话。等下去没什么用。如果达拉斯事件涉及的是一架波音公司的飞机,她就没戏了。 她用手指敲着桌子,试着想决定怎么办。 她又给诺顿公司去电话,说她想和管理部门而不是公关部的什么人通话。她给接到总裁办公室,然后转到某个名叫辛格顿的女人那里。“我能怎样帮助你呢?”那女人说。 “我听说欧洲方面推迟向n—22型飞机发放许可证。飞机出了什么问题?”詹妮弗问。 “什么问题也没有,”辛格顿说,“这种飞机在我国已经飞了五年。” “好吧,我从一些消息来源得知这是一种不安全的飞机,”詹妮弗说,“昨天在迈阿密机场你们的一架飞机发动机起火……” “事实上那是转子爆炸,现在正在进行调查。”那女人说话平和而镇定,就好像发动机爆炸是天底下最正常不过的事了。 ——转子爆炸! “啊,”詹妮弗说,“我明白了。但是如果你们的飞机真没问题的话,那为什么欧联航要扣住许可证不发呢?” 电话另一端的那女人停顿片刻。“我只能就此给你些背景材料。”她说,“请不要公开发表。” 她听起来有些不安和紧张。 好,有点眉目了。 “飞机本身没有任何问题,马龙女士,问题出在动力部分。在美国,飞机上使用的是普拉特与惠特尼发动机,但欧联航对我们说,如果我们想向欧洲出售飞机的话,我们必须给飞机装上艾埃依发动机。” “艾埃依?” “是欧洲生产发动机的联合制造商,类似空中客车,一个联合制造商。” ——艾埃依=欧洲联合制造商。 “现在据说,”辛格顿继续说,“欧联航要我们给飞机安装艾埃依发动机,以符合比美国更为严格的欧洲噪声与废气标准,但事实是,我们造的是机身,不是发动机,而且我们认为决定使用什么发动机应该留给客户去做。客户要什么发动机,我们就给他安装什么发动机。如果他们要艾埃依,我们就装艾埃依;如果他们要普拉特与惠特尼,我们就装普拉特与惠特尼;他们要通用电气,我们就装通用电气。咱们这个行业一直就是这样干的,是由客户来选择发动机。所以我们认为这是欧联航的无理干涉。我们很愿意安装艾埃依发动机,如果汉莎航空公司或者萨比纳航空公司提出这种要求的话。但我们认为欧联航不应该单方面控制进入市场的条件。换句话说,这里头的问题与适航性没有任何关系。” 詹妮弗一边听,一边皱眉。“你是说这是个控制权争议?” “确实如此。这是贸易封锁的问题。欧联航正试图强迫我们使用欧洲生产的发动机。但如果这是他们的目的,我们认为他们应该首先强迫欧洲的航空公司,而不是我们。” ——控制权争议!!! “那为什么他们不强迫欧洲人这样做呢?” “你最好得去问问欧联航。不过坦白讲,我想他们已经试过了,人家让他们见鬼去。飞机是按航空公司的要求专门定制的。航空公司选择发动机、电子控制方式和内部配置。这都是由他们选择的。” 詹妮弗心不在焉地涂画着。她听着电话线另一头一个女人的说话声,想体会出她此刻的情绪来。这女人听上去有点厌烦,像是忙了一天快下班的学校老师。詹妮弗没有发现任何紧张、犹豫不决或者隐藏的秘密。 见鬼,她想,没戏。 她做了最后一次尝试:给在华盛顿的全国运输安全委员会打电话。她接通了一个负责公关事务的名叫凯纳的人。 “我打电话想了解欧联航关于n—22飞机许可证的事。” 凯纳听上去很惊讶。“好吧,你知道,那实际上不是我们管的范围。你也许该和联邦航空局的什么人谈谈。” “你肯给我一点背景材料吗?” “好吧。美国联邦航空局飞机许可证的颁发制度是极为严格的,多年以来一直为外国管理机构树立了样板。就我记忆而言,全世界的机构都接受美国联邦航空局颁发的许可证。现在欧联航破坏了这一传统,我认为这里头也没什么秘密。这是政治,马龙女士。欧联航要求美国人使用欧洲的发动机,所以他们就威胁着要扣发许可证。当然,诺顿马上要向中国方面出售n—22型飞机,而空中客车公司也想搞到这笔生意。” “所以欧联航是想通过把飞机搞臭来阻止这笔交易?” “噢,他们当然是在制造紧张空气啰。” “欧联航有合乎情理的正当怀疑吗?” “就我来看,不是这么回事。n—22是好飞机,是经过实践证明与考验的飞机。空中客车公司说他们的是全新的飞机;诺顿说他们的是经过考验的飞机。中国人可能要的是经过考验的产品。它也不那么昂贵。” “但这种飞机安全吗?” “哦,绝对安全。” ——全国运输安全委员会说飞机安全。 詹妮弗谢过他,挂断电话。她朝椅背上一靠,然后叹了口气。没戏。 她敲了一下内部通话系统。“黛伯拉,”她说,“关于这种飞机的事——” “你在看吗?”黛伯拉尖声说。 “看什么?” “有线新闻网,真让人不敢相信。” 詹妮弗一把抓过遥控器。 第3节 3 埃尔托利托餐馆中午12时05分 埃尔托利托餐馆的饭菜还算可口,价格也公道,它还出售12种啤酒。它是工程师们最喜欢的本地餐馆。事故分析小组成员们正坐在厅堂正中吧台旁边的餐桌旁。女招待接下他们的叫菜单正要转身离开,肯尼·伯恩发话了,“我听说埃格顿有麻烦了。” “我们大家还不是一样。”道格·多赫迪说着伸手去抓土豆条和沙司。 “马德恨他。” “那又怎么样?”罗恩·史密斯说,“马德恨所有的人。” “是的,但问题是,”肯尼说,“我不断听到说马德将不——” “噢,上帝啊!快看!”道格·多赫迪向餐馆吧台那边指过去。 他们全都转过身去盯着装在吧台上方的电视机。声音听不见,但画面没错:这是一架诺顿宽体喷气客机的机舱内部,是一台抖晃得很厉害的摄像机拍下来的。乘客们几乎在半空里飞,弹到行李架上,撞到墙板上,又跌到座位上。 “见鬼。”肯尼说。 他们全从桌旁站起,冲向酒吧,一边嚷着:“声音!快把音量打开!”令人恐怖的画面在继续。 等凯西走进餐馆时,录像带片段已经播完。电视上现在放出来的是一个留着上唇须的精瘦的男人,穿着一套做工考究的蓝色西服,让人觉得好像是制服。她认出来这是专门处理航空事故的律师布拉德利·金。 “好啊,这小子露面了,”伯恩说,“这不是金巫师吗?” “我认为这组连续镜头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布拉德利·金正在说着,“我的委托人宋先生向我们提供了它,它生动展现了乘客们在这架班机上所遭遇到的可怕的折磨。这架飞机突如其来进入无法控制的倒栽葱状态——它离一头栽进太平洋只有不到五百英尺!” “什么?”肯尼·伯恩说,“它离什么?” “如你们所知,我自己就是名飞行员。我以不容置疑的信念说,所发生的这一幕是n—22型飞机众所周知的设计缺陷造成的后果。诺顿公司几年来一直了解这些设计缺陷,但都漠然置之,无所作为。飞行员们、航空公司,还有联邦航空局的专家们长期以来都在强烈抱怨这种飞机。我个人就认识几个因为不安全而拒绝驾驶这种飞机的飞行员。” “尤其是那些你出钱收买的。”伯恩说道。 电视上金还在说:“然而诺顿公司应付这种有关安全的担忧所采取的方式是什么实质性的事也不做。他们了解这些问题,却不采取任何措施,这真叫人难以解释。既然有这种可耻的玩忽职守的行为,发生这类悲剧就只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现在已经有3人死亡,两名乘客瘫痪,一名副驾驶正处于昏迷中,总共有57人必须住医院。这是航空业的奇耻大辱啊。” “这个小人,”肯尼·伯恩说,“他知道这不是真的!” 现在电视上又开始播放有线新闻网的录像带,但这次是慢镜头,人的身体在半空中打着旋,画面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凯西看着电视,身上开始冒冷汗,只觉得头晕和寒战,胸口堵得慌。餐馆也变成暗淡的惨绿色。她不由自主地一下子坐到吧台的高凳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电视上又出现一个长胡子的男人,一副学者模样,正站在洛杉矶国际机场的一条跑道附近。飞机在他身后滑行。她听不清楚这个男人在说什么,因为她周围的工程师们正对着电视画面高声叫骂。 “你这头蠢驴!” “你这不男不女的家伙!” “放狗屁的骗子!” “你们这几个家伙能闭上嘴吗?”她说。屏幕上那个长胡子的男人是弗里德利克·巴克,原来是联邦航空局的职员,现已退职。巴克这几年好几次出庭作证反对诺顿公司,工程师们都恨透了他。 巴克正在说:“啊,是的,恐怕关于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疑问了吧。”关于什么问题?她想。但就在这时,电视画面已切回到亚特兰大的有线新闻网演播室。女主持人端坐在一张n—22飞机的照片前。照片下方是巨大的红字:不安全吗? “基督啊,你相信这些狗屁吗?”伯恩说。“先是金巫师,然后是那个卑鄙小人巴克。他们难道不晓得巴克是为金干活的吗?” 电视上现在出现的是中东地区一座被炸毁的大楼。凯西转个身下了吧台高凳,又深深吸了口气。 “该死的,我要杯啤酒,”伯恩说。他走回到餐桌旁。其余的人跟在他后头,嘴里头对弗里德利克·巴克不依不饶骂骂咧咧。 凯西拿起提包,从中取出手机,给办公室去电话。“诺玛,”她说,“给有线新闻网去电话,要一盘刚才播放的有关n—22飞机的复制带。” “我正要出去——” “听着,”凯西说,“马上办这事。” 《新闻线》下午3时06分 “黛伯拉!”詹妮弗尖声叫着,一边看着录像,“打电话给有线新闻网,要一盘诺顿的复制带!”詹妮弗注视着录像,身子骨不敢动弹。好,现在他们又重放了,这回是慢镜头,这下就能看得更清楚了!太棒了! 她看见一个可怜的家伙像跳水运动员在空中翻滚,胳膊和腿四下挥舞。这人一下砸进坐椅里,脖子撞歪了,身体扭曲了,然后又弹到半空,被甩到天花板上……不可思议!他的脖子断了,就活生生地录在录像带上! 这是她所见过的最了不起的录像。还有音响!太棒啦!人们在一片恐惧之中大声尖叫——那是你根本无法伪造拟音的。还有人和行李包以及乱七八糟的东西撞到墙上和天花板上时发出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可怕声响——耶稣啊! 这是一盘棒极了的录像!棒得叫人不敢相信!虽然只有短短的四十五秒钟,但整个儿妙不可言!摄像机在抖动,使图像有条纹,画面也不清晰,但这只会使它更加无可挑剔。你就是花大钱也休想买到个摄像师拍出这种真实的场面来。 “黛伯拉!”她尖声叫嚷,“黛伯拉!” 她太激动了,心脏怦怦直跳。她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从身体里飞出来了。她隐约记起电视上那个人是个刁钻的律师,他公然在播放的段子里头加上他自己的议论,那么这肯定是他的带子。但她知道他会把带子给《新闻线》,他会想着要露脸的,这意味着——他们这下有戏啦!太棒啦!只需稍稍摆弄摆弄加加工就有了! 黛伯拉走进来,满脸通红,也很兴奋。詹妮弗说:“给我找到过去五年里所有关于诺顿公司的剪报。在奈克斯系统里检索所有有关n—22的材料,一个叫布拉德利·金的人和一个叫”——她回头看看屏幕——“弗里德利克·巴克的人。把这些材料全部下载打印出来。我现在就要!” 20分钟以后,她有了报道提纲和主要人物的背景材料。《洛杉矶时报》五年来的报道、n—22型飞机的初次展示、许可证、第一个客户的首航、先进的航空控制系统、先进的电子控制系统、自动驾驶仪等等等等。 《纽约时报》关于布拉德利·金的报道:有争议的原告律师,因为在航空公司正式通知死者家属之前接触死者家庭而受到攻击。《洛杉矶时报》另一篇关于布拉德利·金的报道是关于在亚特兰大飞机坠毁事件后结束的一场共同起诉。长滩《独立新闻邮报》称布拉德利·金是“航空侵权之王”,因与死者家属接触的不当行为而受到俄亥俄州法律界的公开谴责;金否认行为不端。《纽约时报》报道:布拉德利·金是否走得太远? 《洛杉矶时报》关于“告密者”弗里德利克·巴克离开联邦航空局的各种报道。巴克是一个直言不讳的批评者,公开说他是因为在n—22型飞机上的不同意见而辞职的。他的上司说巴克是因向传媒泄露内部报告而被开除的。巴克建立了名为“航空咨询专家”的私人事务所。 长滩《独立新闻邮报》说,弗里德利克·巴克赤手空拳发动了一场反对诺顿n—22型飞机的十字军东征,他声称这种飞机有着“让人不能接受的安全事故的历史”。奥伦治县《邮星报》说巴克的战斗使航空公司变安全了。该报说,巴克指责联邦航空局未能取缔“不安全的诺顿飞机”,还说巴克为布拉德利·金的案子做主要证人,并在庭外调解达成协议。 詹妮弗头脑中对报道将要采取的形式逐渐明朗起来。很显然他们应该避开布拉德利·金这个怂恿受害者起诉的律师,但作为联邦航空局前任官员的巴克会有用场的。他也许还能对联邦航空局颁发许可证的手续提出批评。 她也注意到了奥伦治县《邮星报》的记者杰克·罗杰斯,他对诺顿飞机公司持一种很特别的批评观点。她注意到了近期罗杰斯署名的几篇报道: 奥伦治县《邮星报》:埃格顿处于为麻烦不断的公司搞到大买卖的压力之下。董事之间和高层管理人员之间不和。对他能否成功表示的怀疑。 奥伦治县《邮星报》:诺顿双引擎喷气机总装线上的毒品和流氓团伙。 奥伦治县《邮星报》:工会骚扰的谣传。工人反对与中国的交易。他们说这种交易会毁掉公司。 詹妮弗笑了。 事情肯定看好。 她打电话给《邮星报》,找到杰克·罗杰斯。“我正在读你写的有关诺顿公司的报道,写得棒极了。我猜想你认为公司现在有些麻烦。” “有很多麻烦。”罗杰斯说。 “你指的是飞机?” “好吧,是的,但他们还有工会的麻烦。” “那是怎么回事?” “还不清楚,但是厂子里现在乱极了,管理层也无法领导。工会对这桩买卖十分愤慨,认为不该做。” “你愿意在摄像机前谈这些吗?” “当然。我不能向你提供我的消息来源,但我可以讲我所了解的一切。” 他当然会讲的,詹妮弗想。每一个报刊记者梦寐以求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上电视。这些报纸记者心里都明白,只要上了电视,就能财源滚滚而来。不管你在报纸上得到多大的成功,除非你上了电视,否则仍旧是一文不值。你的名字一旦得到电视的认可,你就能登堂入室,走进赚大钱的演讲厅,或在午餐会上发表一篇演讲就挣他个五千一万的。 “我也许本周后半段要外出……我的办公室会和你联系的。” “到时候告诉我。”罗杰斯说。 她给在洛杉矶的弗里德利克·巴克去电话。他好像预料到她会去电话似的。“那是一盘给人印象极深的录像带。”她说。 “很恐怖的,”巴克说,“当一架飞机差不多以音速飞行时,前缘缝翼展开了。太平洋航空公司航班上发生的就是这种情况。自从这种飞机进入市场以来,这已经是第九次发生这类事故了。” “第九次?” “噢,是的,这不是什么新鲜事,马龙女士。至少还有三个人的死亡要归因于诺顿的拙劣设计,而他们公司却袖手旁观毫无作为。” “你有清单吗?” “把你的传真号给我。” 她盯着手上的清单。单子太详细,有点不对她的胃口,不过还是非常让人震惊。 诺顿n—22型飞机前缘缝翼展开事件 1、1992年1月4日,高度35000英尺,飞行速度0.84马赫。阻力板与前缘缝翼手柄非人为移脱。 2、1992年4月2日,飞机以0.81马赫速度作巡航飞行时前缘缝翼展开。据报一写字夹板碰到阻力板/前缘缝翼手柄。 3、1992年7月17日,起初报告为严重湍流;但其后了解到,前缘缝翼打开是阻力板/前缘缝翼手柄移位的结果。五乘客受伤,三人伤势严重。 4、1992年12月20日,在驾驶舱阻力板/前缘缝翼手柄未移位情况下,前缘缝翼在巡航飞行中打开。两名乘客受伤。 5、1993年3月12日,飞机在0.82马赫速度下进入失速前抖振。前缘缝翼打开,手柄不在上位锁定位置。 6、1993年4月4日,副驾驶手臂放在阻力板/前缘缝翼控制手柄上并将手柄压下,打开前缘缝翼。一些乘客受伤。 7、1993年7月4日,飞行员报告阻力板/前缘缝翼手柄移位,前缘缝翼打开。飞机巡航速度为0.81马赫。 8、1994年6月10日,飞机巡航飞行中阻力板/前缘缝翼手柄未移位,前缘缝翼打开。 她拿起电话,再给巴克挂过去。“你愿意面对摄像机谈论这些事故吗?” “我已有好多次在法庭作证,”巴克说,“我将很高兴公开和你谈。事实是,我要求这种飞机在更多的人死亡之前能修理好。没有人愿意做这种事——公司不愿做,联邦航空局也不愿做。这是莫大的耻辱啊。” “你是怎么确信这次又是前缘缝翼事故?” “我在诺顿公司内部有消息来源,”巴克说,“一个很不满意的雇员厌倦了所有谎言。我的消息来源告诉我是前缘缝翼,而公司正在掩盖这一点。” 詹妮弗挂断电话,手摁内部通话纽。“黛伯拉!”她尖叫说,“给我安排好出差!” 詹妮弗关上办公室门,静静地坐下。她心里明白她这一来就有戏啦。 一篇无与伦比的报道。 现在的问题是:从什么角度?如何设计? 在《新闻线》这类节目中,设计是最为重要的环节。老一代制片人在节目中谈论的是“来龙去脉”;他们把一段报道置于更广泛的背景中去,通过报道过去发生什么,或者报道已发生过的类似事件,来指出这段报道的意义。 詹妮弗不同意这种做法。这不是有用的方法,因为来龙去脉只意味着频繁提及过去。 詹妮弗对过去毫无兴趣;她是新一代搞电视报道的人,懂得电视能吸引人之处在于它的即时性,也就是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来龙去脉”本质上要求比此时此刻更多的东西,而她的兴趣仅限于此时此刻的范围。她也不认为现在还有什么人当真对此时此刻之外的事感兴趣。过去已经死亡,一去再不复返。谁关心你昨天吃的什么?昨天你干了什么?直接的和最能吸引人的就是此时此刻。 电视的最大优势就在表现此时此刻。 巴克这张过去事故的鬼单子的确是个问题,因为它会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向那褪了色的令人生厌的过去。她得找个办法处理好它——提到它,然后一笔带过。 她正在冥思苦想的是一种形成报道的方法,以一种观众可以领会的形式,从而揭开此时此刻。最能吸引观众的设计是上演一段善恶冲突的道德故事,因为观众吃这一套。如果你沿这条路子进行设计与报导,你马上就会得到观众的认可。你就是在为他们说话。 但是由于报道展开的节奏必须很快,这段道德故事就得用一连串惊心动魄的手段揭示出来,这样就无须另外多费唇舌解释那些观众已知的事实。他们早已知道大公司的腐败,他们的头头脑脑是贪得无厌而又专搞性别歧视的猪猡。你无须在节目中去证明这些;你只须稍稍提起即可。他们早已知道政府官僚机构碌碌无能而又懒惰懈怠。你也无须去证明这一点。他们早已知道产品是不负责任地制造出来的,毫不考虑消费者的安全。她必须从这些人所公认的因素出发来构建她的道德故事。 一个快节奏的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故事。 当然,设计之前还有别的任务要完成。首先,她必须向迪克·申柯推销这个段子。她必须提出一个能吸引申柯,并且符合他对事物看法的报道角度。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申柯比观众更为世故和复杂,讨他的欢心很难。 在《新闻线》的各个办公室里,申柯因为他枪毙报道段子建议的严酷方式而被大家称作“批评家”。申柯在各办公室来回走动的时候,脸上总带着和蔼可亲的面容,扮演着一个老前辈的角色。但当他听取一份节目计划书时,这一切就变了。他变得十分危险。迪克·申柯受过非常好的教育,而且很聪明——非常聪明——当他愿意的时候他也可以很招人喜欢。但说到底他是个刻薄的人,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变得日益刻薄,越发养成他的恶意的天性,甚至把这当成他事业有成的关键所在。 现在她就要向他交一份计划书了。她知道申柯现在极想要一段好片子。他会对帕西诺的事气急败坏,对马蒂的事火冒三丈,而且他也会随时迁怒于詹妮弗和她正在计划拍的片子上。 为了避开他的怒火,让他接受这段报导,她得小心从事。 她拿过一本拍纸簿,开始草拟她打算和申柯谈话的提纲。 行政办公大楼下午1时04分 凯西走进办公大楼的电梯,里奇曼紧随其后。“我不明白,”他说,“为什么每个人都对金这么气愤?” “因为他撒谎,”凯西说,“他明明知道飞机并没有落到离太平洋不到500英尺高的地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所有的人早都死光了。事情发生在37000英尺的高度。飞机倒栽葱最多也就是三四千英尺。这已经是够糟糕的了。” “是这样吗?他是想出风头。这么说对他接手更多的新客户有好处。他知道他在干什么。” “是的,他的目的很清楚。” “诺顿公司过去和他搞过庭外调解协议?” “搞过三次。”她说。 里奇曼耸耸肩膀说:“如果你们手头有强有力的证据的话,可以把他送去受审。” “是的,”凯西说,“但审案是很花钱的,而很多事情公开了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庭外解决比较便宜,只须把他讹诈的费用加到我们飞机的价格上就行了。航空公司付了这个价钱,又把它转移到乘客身上。于是到最后,所有的飞机乘客为他们的机票额外多付了几个美元。这就像一种隐性的税,姑且称之为布拉德利·金税吧。世界就是这样运作的吧。” 电梯门开开,他们走出电梯来到四楼。她急匆匆地沿着走廊向她的质保部走去。 “我们现在去哪儿?”里奇曼问。 “去取那个被我完全遗忘了的非常重要的东西。”她看看他,“你也忘了。” 第4节 4 《新闻线》下午4时45分 詹妮弗·马龙朝迪克·申柯的办公室走去。一路经过的墙上面挂满了照片、光荣匾和奖状。照片展现了他和那些富人与名流之间亲密无间的时刻:申柯与里根一同骑马;申柯与克朗凯特在游艇上;申柯与蒂施在南安普顿垒球赛上;申柯与克林顿;申柯与本·布赖德利。在角落里的一张照片上是留着长发、年轻而滑稽的申柯,肩上扛着一台阿里夫莱克斯摄影机,正在椭圆形办公室拍摄约翰·肯尼迪。 迪克·申柯的职业生涯始于60年代,当时他是一个敢作敢为的纪录片制片人。那个时代,新闻部是各个电视广播网内影响力极大而又不惜血本的部门——完全自治,预算充裕,而且人手也很多。那是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白色文件》和全国广播公司的《报导》节目如日中天的时代。那时候的申柯是个扛着一台摄影机来回奔忙的毛头小伙子,正在满世界搜寻那些真正有意义的东西。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成就的接踵而至,申柯的活动范围变得越来越狭窄。他的世界现在仅限于他在康涅狄格州的周末别墅和纽约的高级住宅。如果他到什么别处去,那就总是坐一辆豪华轿车。尽管他出生于特权家庭,那鲁大学毕业,有几个漂亮的前妻,生活安适,事业上极为成功,但60岁的申柯现在对他的生活并不满意。他坐在豪华轿车里四处兜风时,总感到这个世界并不如意,他的成就没有得到足够的承认,也没有受到足够的尊敬。那个曾经扛着摄影机四处追踪新闻的小伙子,年龄日益增长,变成了一个吹毛求疵牢骚满腹的老人。既然总感到自己没有得到他人足够的尊敬,于是申柯也就不肯再尊敬他人,而是对周围的一切持仇视的态度。詹妮弗心里头觉得踏实,认为这就是他可能接受她关于诺顿公司的节目的原因。 詹妮弗走进外间办公室,在玛丽安的写字台前停下脚。“要见迪克?”玛丽安问。 “他在吗?” 她点点头。“你要人陪吗?” “我要人陪?”詹妮弗说着扬起眉梢。 “啊,”玛丽安说,“他一直在喝酒。” “没事儿,”詹妮弗说,“我能对付他。” 迪克听着她说,双眼紧闭,两手手指顶在一起。她讲话的时候,他会时不时地点点头。 她扼要描述了报道段子的计划,提起了每一个重要之处:迈阿密事件、欧联航许可证的故事、太平洋航空公司班机、处境维艰的中国交易;前联邦航空局专家说到飞机长期存在的无人理会的设计问题;报道航空界新闻的记者提到管理不善,工厂生产线上存在吸毒和流氓滋事;有争议的新任总裁试图扭转销售萎缩的局面。总之是一幅曾经欣欣向荣现在陷入困境的公司的形象写照。 她说,节目设计的主旨是揭示表面之下的腐烂。她展开自己的思路:管理不善的公司多年来制造劣质产品;了解情况的人不停抱怨,但公司毫无反应;联邦航空局与公司沆瀣一气,不愿迫使其解决问题,现在终于真相大白;欧洲人延缓颁发许可证;中国人对其失去信心;恰如批评者所言,飞机在继续杀害乘客;然后是录像,极富震撼力的录像,伴随数人的死亡,显现乘客们遭受的痛苦折磨。在片子结束时,所有的人都很清楚了,n—22是死亡陷阱。 她讲完了。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然后申柯把眼睁开。 “不坏。”他说。 她笑起来。 “公司方面有什么反应?”他懒洋洋地问。 “顽固不化。飞机很安全啦;批评者都在说谎啦。” “都是完全可以预料到的反应,”申柯摇摇头说,“美国货就是蹩脚。”迪克开的是德国宝马车,戴的是瑞士表,喝的是法国葡萄酒,穿的是英国皮鞋。“这个国家生产的所有的东西都是臭垃圾。”他说着朝椅子里猛地一倒,像是被这个想法弄累了。他的口气又变得懒洋洋的,若有所思的:“但他们能提供哪些证据呢?” “不多,”詹妮弗说,“迈阿密和太平洋公司事件还在调查之中。” “报告什么时候出来?” “还要几个星期吧。” “啊,”他慢吞吞地点点头,“我喜欢这个建议,我很喜欢它。这是非常引人入胜的新闻报道——而且它肯定能压倒哥伦比亚公司的《60分钟》。他们上个月播过一个飞机零部件不安全的节目。而我们谈的是整个飞机不安全的问题,一个死亡陷阱,太完美了!所有的人都会吓得魂飞魄散的。” “我想是的。”她说。她笑的时候嘴巴张得更大了。他接受啦! “我太想用这个节目捅穿休伊特啦!”迪克说。《60分钟》传奇式的制片人康·休伊特是申柯的劲敌。休伊特一直占着申柯的上风,这一直让申柯耿耿于怀。“这些乡巴佬,”他说,“还记得他们干劲冲天做的淡季高尔夫球职业赛的那个段子吗?” 她摇摇头说:“说实话,不记得了……” “那是很久以前啦。”迪克说。他犯了一阵迷糊,两眼凝视着半空,詹妮弗很清楚他午餐时喝多了。“不要紧。好吧,咱们谈到哪儿了?你手里头有联邦航空局的人,有记者,有迈阿密事件的录像带。最重要的是那盘家庭录像,这是我们手里的法宝。” “对。”她说着点一下头。 “但是有线新闻网要从早到晚反复播的”他说,“到下个礼拜,它就成了古老的历史。我们必须在这个星期六就把这个报道搞出来。” “对。”她说。 “我给你12分钟。”他说着在椅子里转了半圈,看着墙上的进度表,上面列出了正在制作的各个段子,以及主持人的去向等等。“你有,啊,马蒂。他星期四在西雅图做比尔·盖茨的段子;我们将在星期五把他送到洛杉矶。你能用他六七个钟点吧。” “行。” 他又在椅子里转回来。“去干吧。” “行,”她说,“谢谢,迪克。” “你肯定你能按时把它搞出来吗?” 她开始整理她的笔记。“请相信我。” 在她出去走过玛丽安外间的办公室时,她听见申柯在里间咆哮:“千万记住,詹妮弗——别带一个毫无意义的零配件报道回来!我不要什么零配件故事!” 质保部/诺顿公司下午2时21分 凯西和里奇曼一道走进质保部办公室。诺玛吃完午饭回来,又点起了一支烟。“诺玛,”凯西说,“你看见这儿有盘录像带吗?” “是的,”诺玛说,“前两天晚上你丢在你的办公桌上,我把它收起来了。”她在自己的抽屉里翻了一遍,把它找了出来。她转身对里奇曼说:“马德两次打电话找你,他要你马上给他回电话。” “好的。”里奇曼说。他沿走廊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他离开后,诺玛说:“你晓得吗?他和马德经常联系,我是听爱琳说的。” “马德还用得着和诺顿家的亲戚拉关系吗?” 诺玛摇摇头。“他已经和查利的独生女儿结了婚,看在上帝份上,还要怎么样?” “你是什么意思?”凯西问,“里奇曼向马德打报告?” “差不多一天三次。” 凯西皱起眉头,“为什么?” “问得好,宝贝儿。我想你是被他们算计了。” “为什么?” “我还不清楚。”诺玛说。 “和那笔中国买卖有关?” 诺玛耸耸肩膀。“我不知道。不过马德是公司有史以来最擅长窝里斗的家伙。而且他在掩盖痕迹方面也最为拿手。我会好好留心这小子的。”她在写字台另一边朝凯西欠欠身子,“我吃完午饭回来时,”她说,“周围没有人。这小子的公文包放在办公室里。我就看了一眼。” “怎么样?” “里奇曼看见什么复印什么。他把你办公桌上所有的备忘录都复印了一份。他还复印了你的电话通讯录。” “我的电话通讯录?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我暂时也想象不出来,”诺玛说,“不过还有别的呢。我还看到他的护照。他这两个月里去了五趟韩国。” “韩国?” “没错,宝贝儿。汉城。差多每个星期一趟。短暂的旅行,一次不过一两天,从不多于这个天数。” “可是——” “还有呢,”诺玛说,“韩国人通常在护照上批注的是航班号。但里奇曼护照上的号码不是商业航班号。它们是飞机号。” “他是乘私人飞机去的?” “看来像是这样。” “是诺顿的喷气机吗?” 诺玛摇摇头。“不是。我和飞行管理处的艾莉斯谈过。过去一年里,公司的飞机从没去过韩国。它们在过去几个月里往返飞过北京,但从没飞过韩国。” 凯西双眉紧锁。 “还有呢,”诺玛接着说,“我和驻汉城的飞行服务代表谈过。他是我的老朋友。还记得上个月马德看牙科急诊,休假三天的事吗?” “记得……” “当时他和里奇曼一起在汉城。我们的代表在他们走之后才听说这事,对自已被蒙在鼓里很不开心。他没被邀请出席他们参加的任何一次会见,他觉得受到了侮辱。” “什么会见?” “没人知道。”诺玛看着她,“对这小子要留神。” 她在自己办公室里翻看一堆最新的电传件,这时里奇曼探头探脑地进来。“下面干什么?”他开心地说。 “有些情况要考虑,”凯西说,“我要你到飞行标准区域办事处去一趟,去见那里的丹·格林,拿到545航班的飞行计划和机组人员名单。” “我们不是已经有了吗?” “不,我们手头已经有的只是初步的。现在丹已经有了最终确定的。我希望及时拿到,好准备明天的会议。办事处在艾尔塞甘多。” “艾尔塞甘多?我今天余下的时间全要泡在这上头了。” “我知道,但这很重要。” 他犹犹豫豫的。“我想我如果留在这儿的话会对你帮助更大的——” “快去,”她说,“你拿到这些文件后马上给我来电话。” 视频图像系统研究所下午4时30分 格伦代尔的视频图像系统研究所的后间里摆满了一排一排发出低低的嗡嗡声的电脑和绘图仪。斯各特·哈蒙一条腿上了石膏,俯身趴着查看地板上蜿蜒逶迤的电缆。 “好啦,”他说,“我们马上就好了。” 他领着凯西走进一间编辑室。这是一个中等面积的房间,一张舒适的沙发顺着贴有电影招贴画的后墙摆着。另三面墙排着编辑操作台、三台监视器、两台示波器和若干键盘。斯各特开始敲击键盘。他招招手让凯西坐在他身旁。 “什么材料?”他问。 “家庭录橡。” “普通超八型?”他一边说,一边看着示波器,“看上去是这样。杜比降噪编码过的。标准货。” “我想是的……” “好的。按照仪器显示,我们在60分钟盒带上得到9分40秒的内容。” 屏幕抖晃着,她看见笼罩在一片雾中的山峰。摄像机摇向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的美国男子,肩膀上扛着个小婴儿,走在一条小路上。背景是一个村庄,棕色房顶,路两边都是竹子。 “这是什么地方?”哈蒙问。 凯西耸耸肩。“看上去像是中国,你能快进吗?” “当然可以。” 图像快速闪过,一边发出静电的吱吱声。凯西瞥见一幢小房子,前门开着;一个厨房,黑色的罐子和平底锅;床上一个打开的箱子;一个火车站,一个女人正往火车上爬;似乎是香港繁忙的交通;夜晚机场候机厅,男人把婴儿抱在膝上,婴儿嚎啕大哭,身体乱扭。然后是入口,航班乘务员检票—— “停下。”她说。 他按下键,用正常速度播放。“你要的是这段?” “是的。” 她看着那女人抱着婴儿沿坡道走向飞机。然后断了,接着的图像显示出婴儿坐在女人的腿上。摄像机朝上摇,显出一个女人,打了一个夸张的大哈欠。他们在飞机上,正在飞行中。机舱里夜灯照着;背景中的窗户是黑色的。喷气发动机发出持续的轰轰声。 “这么巧。”凯西说。她认出来这就是她在医院里采访过的那个女人。她叫什么名字?她的笔记里有。 凯西两眼紧盯着监视器。摄像机摇回到正熟睡的婴儿,然后一片模糊,接着漆黑一片。哈蒙说:“这家伙不会关机。” 接下来的画面显示白天的强光,婴儿坐起身,满脸是笑。一只手出现在景框中,摇晃着吸引婴儿的注意力。男人的声音在说:“萨拉……萨——拉……朝爸爸笑笑,笑——笑……” 婴儿笑起来,发出咯咯声。 “好聪明的小家伙。”哈蒙说。 监视器上,男人的声音在说:“萨拉,马上要到美国啦,感觉怎么样?想看看爸妈的老家吗?” 婴儿咯咯笑着,小手在空中挥舞,伸出来去够摄像机。 女人谈到所有的人看上去都是怪怪的一类话,镜头又摇向她。男人说:“你怎么想呀,做妈妈的?马上就要到家啦,你开心吗?” “噢,蒂姆,”她说着把头扭向一旁,“千万别。” “好啦,艾米莉,你在想什么呢?” 女人说:“好吧,我真想要的——我这几个月里连做梦都想要的——是一块奶酪汉堡包。” “抹上点豆瓣辣酱?” “天哪,不。是块奶酪汉堡包,”她说,“夹上洋葱、西红柿还有生菜叶,还要有腌黄瓜和蛋黄柠檬酱。” 摄像机现在又摇回到小家伙身上,她正把小脚丫放进嘴巴里,口水滴滴地咂着她的脚趾头。 “好吃吗?”男人说着笑起来,“这是你的早饭吗,萨拉?不想等飞机上的空姐给你送吃的吗?” 猛然间,女人把头一扭,朝摄像机外的地方看去。“那是什么?”她说话中带有担心的口气。 “别慌,艾米莉。”男人笑着回答。 凯西说:“把磁带停下。” 哈蒙按下键,画面定格在女人担惊受怕的表情上。 “倒回去五秒钟。”凯西说。 白色的计数显示在屏幕底部出现。磁带往后倒,又发出吱吱声。 “好,”凯西说,“现在把声音开大。” 婴儿吮着自己的脚趾头,咂咂声那么响,听起来像水流声。机舱里的嗡嗡声变成稳定的呼呼声。“好吃吗?”男人说着大声笑起来,有些失真。“这是你的早饭吗,萨拉?你不想等飞机上的空姐给你送吃的吗?” 凯西试图在男人的句子间断中听出什么来。可以听见机舱里的声响,别人说话轻轻的咕哝声,衣服纤维摩擦声,前舱传来的时断时续的刀叉相碰声…… 现在出现什么别的声音了。 别的声音? 妻子的头猛地朝旁边一扭,“那是什么?” “见鬼。”凯西说。 她不能肯定。机舱里的呼呼声吞没了所有别的声响。她身体朝前凑凑,费力地倾听着。 男人的声音插进来,他的笑声低沉地回荡着:“别慌,艾米莉。” 婴儿又咯咯笑起来,声音尖利得要炸破耳朵。 凯西一筹莫展地摇摇头。是不是有一种低低的隆隆声?也许应该倒回去再听一遍。她说:“你能用音响过滤器把这一段滤一遍吗?” 丈夫说:“我们差不多到家啦,心肝儿。” “哦,我的上帝。”哈蒙说着,两眼呆呆地看着录像。 监视器上的画面,一切似乎都错了位,角度全乱了。婴儿从母亲的腿上滑下去;她一把抓住小家伙,紧紧把她搂在胸前。飞机陡然下栽时,摄像机战抖着,旋转着。背后的乘客正在嚎叫,死命抓住坐椅扶手。 接着摄像机又转过来,每个人好像又跌进坐椅里。母亲在地球引力作用中重重摔下来,双颊凹陷,两肩下垂;婴儿发出哭喊。然后是男人尖叫声:“到底怎么了?”妻子又弹起来往半空中去,所幸的是被坐椅上的安全带拉住了。 接着是摄像机窜上半空,听得见突然嘎吱一声,画面开始飞速旋转起来。当画面又稳下来的时候,它显示出什么白色的条状的东西。在她还没弄清是什么的时候,摄像机又移动起来,她看出这组镜头是自下往上拍的,可以看到坐椅扶手和紧紧抓住椅垫的手指。原来摄像机落在走道里,正朝上拍。尖叫声还在继续。 “我的上帝啊。”哈蒙又一次说。 图像开始下滑,速度越来越快,滑过一排一排的坐椅。但这次是朝飞机尾部滑去,她看得出来:飞机一定又在爬升了。就在她能够推测出方向角时,摄像机再次飞窜到半空中。 失重,她想到。飞机一定是爬升到头,现在又开始朝下栽,短暂的失重现象—— 画面又乱起来,快速旋转翻滚着。当的一声,她看见一张模糊的张开的嘴巴和牙齿。然后它又翻动了,很显然是落进一张椅子里了。一只大鞋子朝镜头摆过来,踹了它一脚。 画面再度飞快旋转着,又稳定下来。它又一次落在走道上,面对飞机的尾部。短暂稳定的画面非常可怕:走道里从一排排的坐椅上伸出来的胳膊和大腿。人们在尖声呼喊,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摄像机顷刻又滑起来,不过这次是向前。 飞机又往下栽了。 摄像机滑落得越来越快,啪的一下撞上中舱的隔舱板,打了个转,现在镜头又朝前了。它追上一个躺在过道里的身体。那是个上了年纪的妇女,仰面朝天,正好赶上摄像机砸到她的前额上。接着摄像机飞起来,狂乱地打着滚,又落下来。 画面上出现了某种闪光东西的近景,像是皮带搭扣。然后它又一次朝前滑过去,进入了飞机前舱,啪地撞到一只女鞋,打个转,继续往前滑。 它进入了前舱,在那儿停留片刻。一只酒瓶滚过来碰到它。摄像机滴溜溜地转了几个圈子,然后蹦了几蹦。摄像机一路滑出前舱,直向驾驶舱冲去,画面在颤动。 驾驶舱门敞开。透过前窗能瞥见天空,然后是蓝色的肩章和帽子,接着是啪哒一声,摄像机停下不动了,画面是静止的一片灰色。过了片刻,她才意识到摄像机就停在驾驶舱门下,凯西就是在这里找到它的,当时它还在工作,录下的全是机上灰色的地毯。再看不到别的内容了,只有模模糊糊的灰色地毯;但她还能听见驾驶舱内的警报声、电子警告声和此起彼伏的人声:“空中速度……空中速度!”“失速……失速!”更多的警报声,激动的汉语呼喊声。 “停下磁带。”她说。 哈蒙把录像带停下。 “耶稣基督啊。”他说。 她又从头到尾把录像放了一遍,然后又放了一遍慢动作。但她发现即使在慢动作的状况下,很多的画面都是无法辨认的模糊一团。她不停地说:“我看不清,我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哈蒙已经掌握了事情的顺序,就说:“我可以为你做一个放大帧像分析。” “那是怎么回事?” “我可以用电脑介入图像,然后在动作过快的地方插入帧频。” “插入帧频?” “电脑先看第一帧图像,然后是接下来的一帧,接着在两帧之间生成中间一帧。这基本上是一种点映射确定技术。它将能够减慢——” “不,”她说,“我不要任何由电脑添加的东西。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我可以双倍或三倍延长显示帧像。在快速的片断中,它会使你觉得有点抖动,但至少可以让你看清楚。现在你看。”他转到一个片断,摄像机正在空中打滚,然后让速度放慢。“你看,在这里,每一帧都只是模糊一团——因为这是摄像机在动,不是物体在动——再看这里。看见这一帧了吗?你现在有了可以看清的画面了。” 它显示了一幅飞机内部的画面。乘客跌进坐椅,他们的胳膊和大腿在快速运动中闪现。 “这是一帧可用的画面。”他说。她现在明白他的意思了。即使在快速的运动中,摄像机仍然稳定得足以拍出每十二帧左右一幅的有用画面。 “行,”她说,“就这么办。” “我们还可以做得更多,”他说,“我们可以把它送出去——” 她摇摇头。“在任何情况下这盒录像带都不能离开这座楼。”她说。 “行。” “我要你帮我把这盒带子复制两套,”她说,“你要保证由你自己来从头到尾地复制。” 内部模拟分析组/4号飞机库下午5时25分 紧急维修队仍旧在5号飞机库里围着太平洋公司这架飞机忙得不可开交。凯西路过现场,进了隔壁的4号机库。在这洞穴般的空间里,玛丽·林洁的小组在几乎是悄没声中做着内部模拟分析。 水泥地面上,将近三百码长的桔黄色塑料带表示太平洋公司n—22型飞机的内墙。交叉横向的带子表明为主要的分隔板。一溜溜平行的带子表示一排排坐椅。在不少地方,很多小木墩子上插着白色小旗,标明是各式各样的关键部位。 头顶悬空六英尺处有更多拉紧的带子,表示飞机的天花板和行李箱架。从整个效果上看,是个怪异的桔黄色的旅客舱规模大小的轮廓。 在这个轮廓之内,五个女人正在静悄悄地、小心谨慎地移动。她们全都是心理学家和工程师。这几个女人正把各种物品如衣服、手提包、照相机、儿童玩具和其他的个人物品摆放在地上。在有些地方,狭窄的蓝带子从物品一直拉到其他部位,标示这些物品在事故发生时的移动情况。 在他们周围的机库墙面上挂满了星期一拍摄的放大的巨幅飞机内部照片。内部模拟分析小组几乎是在沉默中工作,她们思考着,不断拿笔记与照片两相对照。 内部模拟分析是很少做的。这是一种绝望之中的努力,极少能提供有用的信息。在545号这桩事故中,林洁的小组打从一开始就被叫来,因为受伤者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威胁说要提起诉讼。乘客们对究竟发生了什么确实并不了解,各种猜测揣度往往不合常理。内部模拟分析小组试图弄清机舱中人与物品的移动情况。但这是一种缓慢而困难的工作。 她看见玛丽·林洁正站在“飞机尾部”附近。林洁是五十多岁、头发灰白、个子壮实的女人。“玛丽,”她问,“照相机一类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猜到你会问这个的。”玛丽查对她的笔记。“我们一共找到19架照相机,其中13架是普通的照相机,6架是摄像机。在13架照相机里,5架已经摔碎,胶卷全部曝光。有两架里头没装胶卷。剩下六架里的胶卷已全部冲洗出来,其中三卷上有影像,全都是出事前照的。但我们正在利用这些照片试着把乘客位置排出来,因为太平洋公司到现在还没有提供一份座位表。” “摄像机的情况呢?” “啊,让我们看看……”她翻着她的笔记,又叹了一口气。“六台摄像机,有两台里有飞机上的镜头,但没有一台有事故发生时的镜头。我听说过电视上放的录像。我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搞到的。可能是乘客在洛杉矶机场带出去的。” “也许吧。” “飞行数据记录仪有什么进展?我们真是需要它来——” “不仅你们,所有的人都需要它,”凯西说,“我正在办这事。”她简单看了看由塑料带标出的后舱轮廓。她看见摆在水泥地上角落里的驾驶员帽。“那帽子上有名字吗?” “有的,在帽子里沿上,”玛丽说。“名字大约是增清什么的。我们找人把它翻译出来了。” “谁翻译的?” “韩爱琳吧,马德办公室的。她会汉语,帮了我们的忙。这有什么?” “我只是问问。并不重要。”凯西向门口走去。 “凯西,”玛丽说,“我们需要那个飞行记录仪。” “我知道,”凯西说,“我知道。” 她给诺玛去电话。“谁能给我翻译汉语?” “你是说除了爱琳?” “对,除爱琳之外。”她觉得自己得避开马德办公室的人。 “让我想想看,”诺玛说,“会计处的冯爱伦怎么样?她过去是给联邦航空局当翻译的。” “她丈夫不是和多赫迪一起在结构部的吗?” “是的,但爱伦这个人非常谨慎。” “你肯定吗?” “我很了解她。”诺玛用肯定的语气说。 第5节 5 102号楼/会计处下午5时50分 她去了位于102号楼地下室的会计处,到那里的时候快6点了。她发现冯爱伦正准备下班回家。 “爱伦,”她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当然可以。”爱伦40岁,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是那种永远都乐呵呵的女人。 “你以前给联邦航空局干过翻译吗?” “那是老早以前啦。”爱伦说。 “我有些东西要译出来。” “凯西,你能找到比我强多了的翻译——” “我情愿你来干,”她说,“这是机密的。” 她把录像带交给爱伦。“我需要译出最后九分钟人的说话声。” “行……” “我希望你不向任何人提起这事。” “也包括比尔吗?”比尔是她丈夫。 凯西点点头。“这有没有问题?” “不成问题,”她看看手中的录像带,“什么时候要?” “明天行吗?至迟星期五。” “可以。”冯爱伦说。 诺顿音响处理实验室下午5时55分 凯西拿着第二盒录像带去位于24号楼后楼的诺顿音响处理实验室。实验室是由来自奥马哈的一名前中央情报局人员负责的,他名叫杰伊·齐格勒,是性格偏执的电子奇才。他用的音响过滤板和放音设备都是他自己亲手做的,因为据他自己讲,他不放心任何别的人给他做的这些东西。 诺顿建立这个实验室是为了帮助政府的有关机构来处理驾驶舱内的对话录音磁带。在一场事故之后,政府取走驾驶舱对话录音机,并在华盛顿进行分析。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了防止在调查结束前这些录音带上的内容被泄露给新闻界。尽管这些机构有些工作人员具有记录磁带内容的经验,但他们对驾驶舱内非人为声响就不很在行了——例如常常出现的警报声、自动音响提示等等。这些声响是诺顿特有的,所以诺顿公司就自己建立了一个实验室来分析它们。 沉重的隔音门像平时一样总是紧锁着的。凯西用力砸门。过了一阵,扬声器里一个声音说:“报口令。” “我是凯西·辛格顿,杰伊。” “报口令。” “杰伊,看在上帝份上,快把门打开。” 咯哒一声,然后又归于寂静。她等待着。厚重的门打开一条缝。她看见长发披肩的杰伊·齐格勒戴着一副太阳镜。他说道:“哦,进来,辛格顿。你被批准进站了。” 他把门开得稍稍大一点点,她从他身旁侧着挤进光线很暗的房间。齐格勒立马就把门用力关上,一连上了三道闩。 “你下次最好先打个电话来,辛格顿。我们有条很安全的进线。四级编码扰频的。” “我很抱歉,杰伊,但事情很急。” “确保安全是大家的事。” 她把磁带盒递给他。“这是一英寸录像带,辛格顿。我们这个实验室里不大见到这种规格的。” “你能把它解读出来吗?” 齐格勒点点头。“我们能解读任何东西,辛格顿。你扔给我们的任何东西。”他把磁带放在一个水平磁鼓上,把它装好。然后他回头看了凯西一眼,问道:“磁带上的东西你是不是得到了批准可以看?” “这是我自己的带子,杰伊。” “只是问一问罢了。” 她说:“我应该告诉你这盘带子是——” “什么也别告诉我,辛格顿。这办法最好。” 磁带开始放了。她看见室内所有的监视器、示波器的波形曲线在蠕动,绿色线条在黑色背景上跳动。“啊……好的,”齐格勒说,“我们现在得到了超八型的声道,杜比降噪d型编码,肯定是家用微摄机……”她听见扬声器传出有节奏的嘎吱嘎吱声。 齐格勒盯着他面前的监视器。有几台正在生成很有趣的数据,构成声音的三维模型,看上去像是一串闪闪发光色泽缤纷的珠子。带子上的内容同时也在生成不同赫兹的削波。 “脚步声,”齐格勒宣布说,“是橡胶鞋底踏在草上或泥地上的声音。乡村,没有城区的明显特征。可能是男性脚步声。而且,啊,有轻微的节律障碍,他也许正扛着什么东西。不太重。但一直不平衡。” 凯西记得录像带开头的画面:一个男人走在一条小路上,正离开一个中国村庄,肩上扛着他的小孩。 “你是对的。”她说,觉得齐格勒很了不起。 现在出现的是一种啁啾声——像是一种小鸟的鸣叫声。“等一下,等一下。”齐格勒按了几个键,将啁啾声一遍一遍地重放,监视器上一串小珠子在跳动。“哈,”齐格勒说,“数据库里没有。这是外国的地方?” “中国。” “哦,我说呢。我不能把所有的声音都包括进来。” 脚步声继续。然后是风的声音。磁带上一个男人在说:“她睡着了……” 齐格勒说:“美国人,身高5英尺9英寸到6英尺2英寸,35岁左右。” 凯西点点头,再一次对他感到佩服。 他按下一个纽,其中一台监视器显出视频画面:走在小路上的男人。录像带定格。“好吧,”齐格勒说,“我现在干什么?” 凯西说:“录像带上最后9分钟的内容是545航班上拍下来的。这台摄像机录下了整个事故过程。” “真的吗?”齐格勒搓着两手说,“那应该是很有意思的。” “我要知道,事故发生之前那片刻的不同寻常的声音是什么。我的问题是——” “别跟我讲。”他举起手说,“我不想知道。我要自己不受任何影响地去看。” “你什么时候可以有结果?” “20小时以后。”齐格勒看看他的手表。“明天下午吧。” “行。还有,杰伊,你如果不让别人碰这盘带子,我会非常感激……” 齐格勒木然地看着她。“什么带子?”他说。 质保部晚6时10分 凯西6点过后回到自己办公桌前。有更多的电传件在等着她。 发件人:s.涅托,驻温哥华代表 收件人:c.辛格顿,质保部/事故组 副驾驶刘湛平在温哥华总医院手术后有并发症,据报仍昏迷但病情已稳定。承运人代表迈克·李今在医院。我将争取明天见到副驾驶,证实其病情并可能与其交谈。 “诺玛,”她叫起来,“提醒我明天上午给温哥华挂电话。” “我会记下来的,”她说,“顺便说一声,这是给你的。”她递给凯西一份传真件。 这张纸好像是一本机上杂志的一页。最上方写着“本月优秀雇员”,下面是一幅墨色太黑、无法辨认的照片。 照片下是一段文字说明:“张约翰机长,太平洋航空公司高级飞行员,是公司本月优秀雇员。张机长的父亲就是名飞行员,张机长本人已飞行20年,其中有7年是为太平洋公司飞行的。当他不开飞机的时候,他喜欢骑自行车和打高尔夫球。照片上他正在兰潭岛海滩上与妻子宋和孩子艾莉卡、汤玛在一起。” 凯西皱着眉毛问:“这是什么?” “我说不上来。”诺玛说。 “这是从哪儿发来的?”传真纸上方有电话号码,但没有发件人姓名。 “是拉蒂热拉的一家复印店。”诺玛说。 “在机场附近?”凯西说。 “是的,那是个繁忙的地方,他们也不晓得是谁发的。” 凯西盯着照片看。“它是从一本机上杂志上复印下来的?” “太平洋公司的机上杂志。但不是这个月的。他们把座位背后口袋里的东西全送来了——乘客免税商品目录、安全须知、呕吐用小纸袋、机上月刊。但杂志上没有这一页。” “我们能搞到过期的机上杂志吗?” “我正在办。”她说。 “我希望能把这张照片看得更清楚些。”凯西说。 “我想也是。”诺玛说。 她又埋头去看写字台上其余的文件。 发件人:t.科曼,产品服务中心 收件人:c.辛格顿,质保部/事故组 我们已完成供国内外维修站地勤人员使用的n—22型飞机“虚拟灵活反应显示系统”的设计参数。光盘只读存储器播放装置已可别在腰间,视镜重量已减轻。此系统可让维修人员卷动并阅读维修手册12a/102—12a/406,包括图纸和部件剖面图。初稿将在明天分送征求意见。生产将于1月5日开始。 这种虚拟灵活反应显示系统是诺顿公司帮助客户改进维修的努力的一部分。飞机制造商早就意识到大多数飞行问题都是由维修不善引起的。一般来讲,维修得当的飞机可以飞上几十年。有些旧的诺顿n—5型飞机已经飞了60年,现在还在服役。而另一方面,一架维修不当的飞机可以在数分钟内就陷进麻烦——甚至机毁人亡。 解除管制之后,因为财务上的压力,各航空公司都在裁员,包括维修人员。他们还减少了每个起降往返之间的周转时间;飞机在地面停留的时间在有些情况下已经从两小时压缩到20分钟。所有这些都对维修人员产生高度的压力。诺顿公司和波音公司、麦道公司一样,都看到了帮助维修人员更有效地工作是完全符合自身利益的。这就是把修理手册做成一套光盘式的“虚拟灵活反应显示系统”为什么这样重要的原因了。 她继续看文件。 下一份是每周部件故障总结,编辑起来从而使联邦航空局能够更认真地跟踪部件问题。上一周里没有发生严重的故障。一台发动机的压缩机熄火;一台发动机的排气温度指示器不亮了;一个燃油过滤器阻塞灯错亮;一个燃料热度指示灯不亮了。 接下来是事故分析小组有关过去事故的更多的后续报告。产品服务中心在未来六个月里每两周就要检查一次所有的事故飞机,以确定事故分析小组的评价是否正确,并确保飞机不再发生新问题。然后他们就发出一份总结报告,就像她桌上的这份: 飞机故障报告 特许情报——仅供内部使用 报告号码:irt—8—2776今天日期:8月5日 飞机机型:n—20事故日期:3月4日 航空公司:葡航飞机机号:1280 报告人:拉莫内斯,服务代表 地点:葡萄牙 文档参考号:(a)avn—svc—08774/adh 内容:起飞时主起落架故障 事件描述: 据报在等待起飞时“轮子不转”警示灯亮起,机组决定放弃起飞。前起落架轮胎炸裂轮舱起火后被地面救火车扑灭。乘客与机组人员通过撤离滑道疏散。未报告有伤员。 采取措施: 对飞机进行检查后发现以下损坏: 1.两翼阻力板损坏明显。 2.一号发动机受大量油烟污损。 3.内藏阻力板铰链整流罩有轻微损伤。 4.二号轮胎花纹已磨掉30%。前起落架轴心与活塞无损坏。 对人为因素进行检查后发现: 1.应要求航空公司进一步检查驾驶程序。 2.应要求航空公司全面检查修理程序。 飞机目前正处于修理过程中。航空公司正在检查其内部工作程序。 戴维·莱文 加利福尼亚伯班克 诺顿飞机制造公司 产品服务中心 综合技术科 总结报告总是婉转圆滑。在这次事件中,她知道,地面维修人员是如此不称职,以致飞机马上要起飞了,前轮还是锁死的,导致轮胎爆炸,几乎引起一场非常严重的事故。但这份报告并没有说明这一点;你不得不在字里行间去寻找这个。这是航空公司的问题,但航空公司毕竟是客户,挑剔客户不是好办法。 凯西明白,最终太平洋公司545航班的事故也会用类似的轻描淡写的外交辞令来结束总结报告。但在此之前还有好多事要做。 诺玛又过来了。“太平洋公司办事处已经关门了。我只好明天再去找那份杂志。” “行。” “亲爱的?” “什么事?” “回家吧。” 她叹口气。“你说得对。” “而且要好好歇歇,行吗?” 格伦代尔晚9时15分 女儿在电话上留了个口信,说她要在艾米家过夜,爸爸也同意了。凯西对这很不高兴,她认为女儿在上学的日子里不该在同学家过夜,不过此刻她是无能为力的。她爬上床,把女儿的照片摆到床头柜上看着,然后转身开始工作。她在读tpa545的飞行磁带记录稿,检查每段飞行的经停坐标,核对火奴鲁鲁飞行控制导航中心与奥克兰无线电通讯中心的无线通讯文字记录稿。这时候电话响了。 “我是凯西·辛格顿。” “喂,凯西。我是约翰·马德。” 她坐起身。马德从不往她家里打电话。她看看钟,已经过9点了。 马德清清嗓子。“我刚接到公关部本森的一个电话。有家电视网新闻专题部的人要求到厂子里头拍节目。他拒绝了。” “噢——”这很正常,拍新闻的人是从来不许到厂区里头来的。 “后来他又接到那个《新闻线》节目一个叫马龙的制片人打来的电话。她说《新闻线》要求进入厂区,并且坚持说应该允许他们进入。她非常固执,本森让她别再提了。” “啊哈。” “他说他这事处理得有理有节。” “啊哈。”她在等着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个马龙说《新闻线》正在做一段有关n—22的片子,她要求采访总裁。他告诉她哈尔正在国外,现在办不到。” “啊哈。” “然后她建议我们重新考虑她的要求,因为《新闻线》这段节目重点放在对飞行安全的关注上。我们的飞机两天内连出两次事,一次是发动机故障,一次是前缘缝翼打开,几名乘客死亡。她说她已和一些批评者谈过——没提他们的姓名,不过我也猜得出来——她希望能给总裁一个作出反应的机会。” 凯西叹了一口气。 马德说:“本森说他也许下周能为她安排采访总裁,而她说不,那不行,《新闻线》这个周末就要播出这段报导。” “这个周末?” “对,”马德说,“时间上讲不可能更糟了。播出前一天我要去中国。这是一个很受欢迎的节目,全国他妈的都会看到的。” “是的。”她说。 “那女人后来说她希望公平处事,如果公司对外界的说法不作反应的话,那对公司的形象总是很不好的。所以,如果总裁无法到场和《新闻线》谈的话,也许别的地位高的发言人可以出面谈。” “啊哈……” “所以我明天中午打算在办公室见这个白痴。” “面对摄像机?”凯西说。 “不,不。只是背景材料,没有摄像机。不过我们要谈到事故分析小组的调查,所以我想你最好也在场。” “当然。” “很显然他们将要对n—22型飞机做出非常可怕的报导,”马德说,“这都怪有线新闻网那盘该死的录像带。事情就是这样开的头。我们现在给搅进来了,凯西。我们只好尽最大的努力来对付它啦。” “我会在那儿的。”她说。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第1节 1 马里纳机场晨6时30分 詹妮弗·马龙被床头柔和而持续不断的闹钟嗡嗡声吵醒。她把闹钟关上,回头看看睡在旁边的男人那晒得黑黑的肩膀,心里感到一阵恼怒。他是电视连续剧的替身演员,他们是几个月前相识的。他的那张脸棱角分明,身上肌肉发达,而且知道怎么讨她欢心,但是天哪,她恨那种完事后留下来过夜的男人。她曾经有礼貌地暗示过,但他干脆翻个身就睡着了。此刻他还躺在这里,打着呼噜。 詹妮弗不喜欢早晨一觉醒来之后,屋里还有个男人。她不喜欢他们呼吸时发出的声响,皮肤上冒出来的味儿和枕头上油腻腻的头发。即使是她看得上的人,即使是那些让她心旌摇荡的名人们,第二天早上在她眼里看来也只是一条条浑身湿透的搁了浅的鲸鱼。 好像这些家伙都太不知趣了。他们来了,得到了他们想得到的。她也得到了她想得到的。每个人都很快活。那他们为什么还不滚回自己的家呢? 她从床上爬起来,感到赤裸的皮肤上空调吹来的冷气。她走到衣橱那儿挑选要穿的衣服。她今天得扮演那种直截了当的严肃角色,所以她挑了一条牛仔裤,一件白色的阿格尼斯t恤衫和一件海军蓝的吉尔桑德牌外套。她把这些拿进浴室,冲了个淋浴。在她等待水热起来的时候给摄像师打了个电话,叫整个摄制组一小时后在大厅里准备好。 她冲淋浴的时候,脑子里又检查了一遍这天的工作计划。第一个是巴克,上午9点,她要以飞机为背景给他短短地拍上一段,让他热热身,然后停下来,再去他办公室拍余下的。 下一个是记者罗杰斯。没时间在他奥伦治县的办公室拍。她要在伯班克开始拍他,那是另一个机场,看上去不一样。他将谈到诺顿,他身后就是诺顿公司的建筑。 接着中午她要和诺顿的人谈。到那时,她应该已经了解另两个家伙的论点,她就可以试着吓唬吓唬诺顿,让他们乖乖地安排她去见总裁。 然后……我们看看再说。后半天是那个怂恿事故受伤者起诉的律师,很简短。星期五是联邦航空局的什么人,搞搞平衡吧。星期五还有诺顿的什么人。马蒂要在诺顿公司外站着讲一段,脚本还没准备好,但她只需要很短的一段开场白,剩下的只要后期配上解说就行了。乘客登上飞机走向他们的末日。起飞和着陆,然后是一些惊心动魄的坠毁镜头。 于是她便大功告成了。 她从淋浴里钻出来时心里想,这个段子一定会成功的。现在只有一件事让她心烦。 就是那个还赖在床上的家伙。 他为什么不回家? 质保部晨6时40分 凯西走进质保部办公室,诺玛抬头看她一眼,然后指指厅里。 凯西皱皱眉头。 诺玛用大拇指点了点。“我今天早晨进来的时候他就在这儿了。”她说,“电话不停地打了足足有一个钟头。瞌睡虫突然不打盹了。” 凯西沿着厅堂走过去。走到里奇曼办公室时,她听到他在说:“绝对不,我们很有信心最后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不,不。我肯定。没有任何线索。不了解。” 凯西把头伸进去。 里奇曼正仰靠在椅子里,双脚搭在办公桌上,一边正打着电话。看见凯西时他似乎吓了一跳。他用手捂住电话。“我一会儿就来。” “好的。”她回到自己办公室里,整理着文件。她不想让他在自己身边。该打发他到什么地方去跑一趟差啦,她心想。 “早晨好。”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他很开心,笑呵呵的。“我拿到你要的联邦航空局文件了。我把它们放在你桌上了。” “谢谢,”她说,“今天,我需要你跑一趟太平洋航空公司的办事处。” “太平洋航空公司?不是在机场吗?” “事实上,我认为他们是在洛杉矶的商业区。诺玛会把地址给你的。我要你把过期的机上杂志找回来,时间越往后推越好。至少要一年的。” “哎呀,”里奇曼说,“我们不能让个跑外勤的去干吗?” “这很急。”凯西说。 “但我会错过事故分析小组会的。” “不需要你参加事故分析小组会。我要尽快拿到这些杂志。” “机上杂志?有什么用?”他说。 “鲍勃,”她说,“赶快去把它们搞来。” 他不自然地笑笑。“你不是在想赶我走吧?” “拿到那些杂志,交给诺玛,再给我打电话。” 作战室晨7时30分 约翰·马德迟到了。他大踏步地走进房间,满脸怒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重重地朝椅子里一坐。“好吧,”他说,“我们开始吧。545航班的事到哪一步啦?飞行记录仪呢?” “还没结果。”凯西说。 “我们需要那些数据——想办法搞到它,凯西。结构部分呢?” “好吧,很困难,的的确确很困难啊,”多赫迪愁眉苦脸地说,“我还在担心那个坏销子。我认为我们应该更警惕些——” “道格,”马德说,“我跟你说过了,我们到飞行测试的时候再来检查它。现在,液压部分怎么样?” “液压部分良好。” “电缆线路呢?” “良好。当然我们还在外线。必须用冷渗法再确认一下。” “好的,我们在飞行测试时再做。电气部分呢?” 罗恩说:“我们已经定下从今晚6点开始做循环电流测试,要做一整夜。如果有问题,我们明早就知道了。” “现在有没有疑点?” “就是右边机翼的那几个邻近传感器。” “我们有没有检查过它们的功能?” “做过了,看上去是正常的。当然,要真正对它们进行检查的话,我们就得把传感器从盒子里拆下来,再把它们从机翼里掏出来,那意味着——” “把别的一切都耽误了,”马德说,“算了吧,别做了,动力部分呢?” “还是零,”肯尼·伯恩说,“发动机良好。冷却系统的几个封条装倒了。我们还找到了冒牌的反向装置整流罩。但这些都不可能造成这次事故。” “好的,动力部分的问题排除了。航空电子控制系统呢?” 文庄说:“航空电子控制系统经检验在正常范围之内。” “自动驾驶仪怎么样?飞行员企图争夺手控驾驶权?” “自动驾驶仪情况良好。” “我知道了。”马德朝屋子四周打量一下,“我们还是一无所获,是不是这样?调查进行了72小时,我们对545号航班发生的事还是他娘的什么也不知道。这就是你们要告诉我的吗?” 会议桌四周。一片沉默。 “基督啊。”马德愤愤地说。他敲着桌子。“你们这些人到底明白不明白?我要这桩事件快快地解决了。” 第2节 2 塞帕维达大道上午10时10分 弗里德·巴克正在解决詹妮弗的所有难题。 作为片子的开头,詹妮弗需要一个步行去上班的镜头,配上马蒂的画外音简介(“我们和前联邦航空局官员,现在是一名颇有争议的航空安全斗士弗里德·巴克谈过。”)。巴克提议用塞帕维达大道作为拍摄地点,广阔视野里是洛杉矶国际机场的南跑道。这很理想。他还谨慎地提起过去还没有哪个摄制组使用过这个场景。 接下来,她需要一个工作的镜头,还是画外音(“自从离开联邦航空局以后,巴克一直在坚持不懈地让公众对飞机设计缺陷引起关注——特别是诺顿公司n—22型飞机的设计。”)。巴克提议拍摄他的办公室的一角,他的身后是摆满一本本厚厚的联邦航空局文件的书架,他面对摄像机,端坐在一张高高堆着技术手册的写字台旁,专心致志地翻阅这些手册。 再下去,她需要他那烂熟于心而且过甚其辞的夸张独白,要他讲得比较具体些,这样瑞尔登在采访中就不用花时间来涉及这些。巴克也打算这样做。他知道空调、冰箱、电话和所有别的噪音来源的开关所在,拍节目的时候,他们需要把它们都关掉。巴克还准备好了一台监视器,随时可以在他做评论时播放有线新闻网播出的545航班录像带。监视器是一台演播室水准的索尼一束三枪式,放在房间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这样他们可以在拍摄中使用上头的画面。机上有一个视频插口,他们可以直接选取画面,并与他的口头评论同步进行。巴克用的是一英寸录像带,所以图像的质量非常好。他甚至还有一架n—22型飞机的大模型,他可以使用模型上机翼与机尾的可拆卸部分来演示飞行中究竟出了什么乱子。这架飞机模型就放在他写字台上的一个架座上,所以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道具。巴克的打扮也挺适合现在的角色。非正式的衬衫和领带,让人联想起一名工程师,一副权威的派头。 巴克也很上镜。他看上去很放松。他的回答简短干脆,从不使用晦涩难懂的行话。他似乎明白她会怎样编辑录像,所以就尽量不让她受到任何限制。比方说,他在回答问题的过程中不去伸手碰飞机模型。相反,他总是先把问题回答完,然后再说:“说到这里,可以看一下这架模型。”等到她表示同意了,他才重复一遍刚才的回答,同时拿起模型飞机。他做的一切都很熟练自然,没有任何支支吾吾或累赘笨拙。 当然巴克不仅在电视上,在法庭上也是很有经验的。唯一的问题是他并未表现出强烈的感情色彩来——没有震惊,也没有义愤。与此相反,他的口气、他的风度、他的姿势语言暗示出一种深刻的痛惜和遗憾。发生这种情况真是不幸。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改正失误真是不幸。这么多年来掌权人就是不听他的话更是不幸。 “几年来这种飞机的前缘缝翼一共已经出过八次问题了。”他说。他把飞机模型举在脸前,把它转了个身,这样在摄像灯光照耀下不会反光。“这些就是前缘缝翼。”他说着从机翼前拉出一块滑板。他把手缩回去,然后说,“你们可以看到特写镜头。” “我晚了一步,没拍下来,”摄像师说,“你能再来一遍吗?” “当然可以,你用广角了吗?” “两个加倍广角。”摄像师说。 巴克点点头。他停顿片刻,接着重又开始。“几年来这种飞机的前缘缝翼一共已经出过八次问题。”他再次把模型举起来,不过这次他事先就把它转过来,所以不反光了。“这就是前缘缝翼。”他说着把机翼前的滑板拉了出来。他再次停下。 “这次拍下来了。”摄像师说。 巴克继续说:“前缘缝翼只在飞机起飞和降落的时候才打开。在飞行过程中,它们是折叠起来收进机翼里的。但众所周知的是,诺顿公司n—22型飞机的前缘缝翼在飞行过程中会自动打开。这是设计上的错误。”他又暂停片刻。“我现在要把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演示给你们看,拉出广角来让你们看到整个飞机。” “拉广角。”摄像师说。 巴克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然后说:“这种设计错误的结果就是,当前缘缝翼打开的时候,飞机的机头就会朝上,像这个样子,构成失速的危险。”他把模型微微翘了翘。“在这种情况下,几乎不可能控制;如果驾驶员试图恢复水平飞行,飞机就会做出过度的反应,立刻进入倒栽状况。驾驶员再次修正,企图使飞机从倒栽状况中解脱出来。结果飞机立刻又进入爬升状态,然后又是下栽。接着再次爬升。545号航班上发生的就是这样一回事。这就是乘客死亡的原因。” 巴克暂停片刻。 “现在我们结束模型的话题,”他说,“所以我现在把它放下来。” “好。”詹妮弗说。她一直从放在地上的监视器上观看巴克。此刻她在考虑她可能很难剪接从广角镜头到放下模型的这一段。她真正需要的是重复一遍—— 巴克说:“飞机倒栽,然后爬升,接着再一次倒栽。545号航班上发生的就是这样一回事。这就是造成乘客死亡的原因。”带着一脸的遗憾,他把模型放下。尽管他动作很轻,但他的手势看上去是在暗示着飞机的坠毁。 詹妮弗并没有看走眼。这不是什么采访,实际上倒成了一场表演。这年头,讲究技巧已不是什么少见多怪的事。越来越多的采访对象似乎都对摄像机角度和剪接过程挺在行的。她曾经见过公司经理浓妆艳抹地接受采访。刚开始的时候,搞电视的人对这种新的矫揉造作感到不可思议,但到后来也就习以为常。毕竟他们的时间很紧张。他们总是匆匆忙忙地从一处奔到另一处。一个预先准备好的采访对象,不管怎么讲,总算使他们的活儿干得轻松多了。 但就是因为巴克干得太顺畅了,拍摄过程也太顺利了,她就不想让巴克这么肤浅地走走过场。她今天工作的最后一部分就是问一些基本的问题,以防马蒂到时候时间不够或是根本忘记问。 她说:“巴克先生?” “嗯?”他朝她这边转过来。 “检查一下镜头距离。”她对摄像师说。 “远了点。朝摄像机跟前挪近一点。” 詹妮弗挪动一下椅子,这样她就正好坐在镜头旁。巴克稍稍动了动,面对她现在的位置。 “他现在看上去好多了。” “巴克先生,”詹妮弗说,“你以前当过联邦航空局的雇员……” “我曾经为联邦航空局工作,”巴克说,“但后来离开了这个部门,因为我不同意他们对制造商放任不管的态度。诺顿公司的飞机就是这些马虎放纵政策的结果。” 巴克再次显示了他的技巧:他的回答是一种完整的陈述。他明白他更像是在摄像机前侃侃而谈地做些评论,而不是对一个问题进行回答。 詹妮弗说:“围绕你离开联邦航空局的事有一些不同的议论。” “我对有关我为什么离开联邦航空局的一些说法很熟悉。”巴克说着,又是在进行陈述。“但事实是我的辞职使这个机构很难堪。我批评了他们的工作方法。当他们拒绝对我的批评做出反应的时候,我就走了。所以,对他们现在还在试图诋毁我,我是毫不吃惊的。” 她说:“联邦航空局宣称,你向新闻界泄露了材料。他们说他们因此解雇了你。” “联邦航空局有关我的说法从来没有任何证据。我从来没有见到联邦航空局提出过片言只语的证据使他们对我的批评站得住脚。” “你为布拉德利·金律师工作吗?” “我曾几次作为法律案件的航空专家证人出庭作证。我认为有专业知识的人站出来讲真话是很重要的。” “布拉德利·金付你钱吗?” “任何专家证人花费的时间和金钱都应该得到补偿。这是标准程序。” “你是布拉德利·金的全时雇员,这难道不是真的吗?你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的一切,我们现在见到的这一切全都是金付的钱,这难道不是真的吗?” “我是由华盛顿非赢利性的航空研究院资助的。我的工作就是促进民用航空的飞行安全。我尽我所能地使天空中的旅行者平安无事。” “巴克先生,你难道不是一名受雇的专家吗?” “我对航空安全持强硬的观点。我被与我持相同忧虑的雇主所雇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你对联邦航空局有什么看法?” “设立联邦航空局的动机是良好的,但它具有双重的工作使命,既要对航空旅行进行管制,又要帮助其进行宣传促销。这个机构必须进行全面改革。它和制造商之间的关系太过亲密了。” “你能给我一个例子吗?”这是一种提示。她从先前的交谈中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巴克再次做了陈述。“有关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一个最好的例证就是联邦航空局对待许可证颁发的方式。为一种新型飞机颁发许可证所需要的文件并不由联邦航空局来保存,而是由制造商自己来保存。这一点恐怕很难说是恰当的。这简直是让狐狸来保护鸡窝。” “联邦航空局是不是干得很漂亮?” “恐怕联邦航空局干得极为差劲。美国人的生命被毫无必要地置于危险之中。坦率地讲,现在是彻底革新的时候了。否则的话,乘客还会继续去送死,就像他们在诺顿飞机上那样。”他慢吞吞地朝办公桌上的模型指了指,这样,摄像机就能稳稳地跟定他。“在我看来,”他说,“那种飞机上发生的事……是丢人现眼的奇耻大辱。” 采访结束了。摄制组成员收拾设备的时候,巴克朝詹妮弗走过来。“你们还见别的什么人吗?” “下一个是杰克·罗杰斯。” “他是个好人。” “还有诺顿的什么人。”她翻翻笔记本。“一个叫约翰·马德的人。” “啊,” “什么意思?” “马德是个很会花言巧语的家伙。他会向你讲一大套适航指令之类的模棱两可的鬼话。一大串联邦航空局让人听不懂的行话。事实上,他是n—22型飞机的项目经理。他负责那种飞机的研制开发。他晓得这里头有问题——他本人就是问题的一部分。” 诺顿公司外上午11时10分 经历过巴克事先演练过的流畅表达之后,记者杰克·罗杰斯让人吃惊不小。他身穿一件很土气的橙绿色的休闲外套,花格领带在监视器上抖动不已。他看上去像个高尔夫球手,打扮得花哨漂亮地来参加求职面试。 詹妮弗开始什么也没说,只是向这位记者的到来表示谢意,让他在铁丝网前站好,背后是诺顿飞机制造公司。她和他先粗略地把她准备好的问题过了一遍,他的回答简短而带点犹豫。他很兴奋,并且极力想讨好詹妮弗。 “天啊,真热,”她转身对摄像师说,“我们准备好了吗,乔治?” 她又转身面对罗杰斯。音响员解开罗杰斯的衬衫扣子,把小话筒别在他的领子上。在准备工作继续进行的时候,罗杰斯开始冒汗了。詹妮弗把女化妆员叫来给他擦汗。他似乎轻松了一些。接着借口天太热,她说服罗杰斯把休闲外套脱了搭在肩膀上。她说这会使他具有一个勤奋工作的记者的形象。他连忙感激不尽地表示同意。她又建议他松开领带,他也连忙照她的意思办了。 她又走到摄像师身边。“现在怎么样?” “不穿外套要好一点。但那条领带太可怕了。” 她回到罗杰斯身边,满脸堆笑。“效果很好,”她说,“你能试试把领带摘下来,再把两只袖子卷起来吗?” “哦,我从来不那样干,”罗杰斯说,“我从来不卷袖子。” “这会让你给人家一种既坚强又随和的印象。你知道,把袖子卷起来表示随时准备战斗。一个冲劲十足的记者。就是这样。” “我从来不卷衬衫袖子。” 她皱皱眉头。“从不?” “是的,我从不。” “好吧,我们谈的只是你在电视上的一种形象。这样你在摄像机前就会表现得更坚强,更果断,更有力。” “我很抱歉。” 她心里想,“这是怎么回事?绝大多数人为了上《新闻线》愿意干任何事。他们甚至会穿着三角裤来接受采访,如果她向他们提出来的话。有几个的确就这样做了。而现在的这个蠢不可及的报纸记者竟固执己见,他才挣几个钱?一年3万美元?那还不到詹妮弗一个月的开销呢。” “我,啊,不能,”罗杰斯说,“因为,啊,我有牛皮癣。” “没关系。化妆师!” 罗杰斯把外套搭在肩膀上,领带扯下去,衬衫袖子高高卷起,站在那儿回答她的问题。他说起话来杂乱无章,每次回答要说个三四十秒钟。要是她把相同的问题问两次,希望得到更简短些的回答,他就开始淌汗,结果回答得更长。 他们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停下来给他擦汗,并且重新化妆。她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向他保证说,他干得很了不起,他说的正是她想要的等等。 他要说的的确不错,但他没办法有力地表达出来。他似乎不明白她正在做的是一种装配组合式的工作,平均每个镜头长度必须少于三秒钟。他们在切换到别的镜头之前,留给他的镜头只够他说一句话或是只有一句话的一个片断。罗杰斯非常诚恳,也在努力想把事做好,可是他正在把詹妮弗埋进那些她无法使用的细节里头,或是她毫不关心的背景里头。 到最后,詹妮弗开始担心她可能根本无法使用这段采访中的任何内容,她是在和这个家伙浪费时间。于是她采取通常她在这种情况下采取的步骤。 “非常完美,”她说,“我们现在开始进入节目的收尾阶段。我们需要一点强而有力的东西”——她握了握拳头——“来结束。所以我要向你提出一些问题,你只能用一个简洁的句子来回答。” “行。”罗杰斯说。 “罗杰斯先生,n—22事故会使诺顿公司丢掉和中国的交易吗?” “根据已发生的与此有关的事故频率——” “对不起,”她说,“我只要一个简单句。n—22会使诺顿公司丢掉和中国的交易吗?” “是的,它的确会的。” “对不起,”她又说,“杰克,我需要的是像这样的句子:‘n—22完全可能会使诺顿公司丢掉和中国的交易。’” “哦,好的。”他往下咽口唾液。 “n—22会使诺顿公司丢掉和中国的交易吗?” “是的,恐怕我得说它会丢掉和中国的那些交易。” 耶稣啊,她想。 “杰克,我需要你在句子里说到‘诺顿’。不然的话,我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噢。” “开始。” “在我看来,n—22完全可能会使诺顿丢掉和中国的交易。” 她叹了一口气。实在是干巴巴的,没有任何力量。他就好比是在谈论他的电话账单。但她的时间已经快花完了。“好极了,”詹妮弗说,“非常好,我们接下去。告诉我,诺顿是个内部麻烦不断的公司吗?” “绝对是的。”他说着点点头,咽口唾沫。 她叹口气说:“杰克。” “噢,对不起。”他吸了口气。然后他站在那里说:“我个人确实认为——” “等一等,”她说,“把你的体重压在你前边的这只脚上。这样你就身体前倾面对摄像机了。” “像这样吗?”他调换了一下身体重心,微微前倾。 “是的,就是这样。太棒啦。现在开始。” 记者杰克·罗杰斯站在那儿,站在诺顿飞机公司的铁丝网外,外套搭在肩上,袖子卷得高高的。他说:“我认为毫无疑问诺顿公司是一家陷入严重麻烦中的公司。” 然后他停下来,看着她。 詹妮弗笑了。“非常感谢你,”她说,“你真棒。” 诺顿公司办公大楼上午11时55分 凯西在临近中午时来到约翰·马德的办公室,发现他正在理直自己的领带,把衬衫袖口往外拉拉平。“我想我们应该坐在这儿。”他说着指了指办公室角落里的一张咖啡桌和几把椅子。“你都准备好了吗?” “我想是的。”凯西说。 “开始时让我先来,”马德说,“如果需要的话,我再请你帮助。” “行。” 马德继续踱步。“保安部说南铁丝网外有个摄制组,”他说,“他们在采访杰克·罗杰斯。” “啊哈。”凯西说。 “那个白痴。基督啊,我能想象得出来他会说些什么。” “你和罗杰斯谈过了吗?”凯西问。 内部通话器响起来,爱琳说:“马龙小姐到,马德先生。” “请她进来。”马德说。 然后他大步朝门口走去迎接她。 凯西见到走进来的女人时着实吓了一跳。詹妮弗·马龙还是个黄毛丫头,不会比里奇曼的年龄大。她的年龄不可能超过28岁,或是29岁,凯西心里想。马龙金发碧眼,非常漂亮——那种可以预料得到的标准的纽约式风格。她的齐耳短发微微衬托出她的性感。她穿着非常随意:牛仔裤和白色t恤衫,蓝色法兰绒上装和一个古怪的领子,一副时髦的好莱坞派头。 凯西看着她觉得很不舒服。就在这时候,马德转过身来说:“马龙女士,我愿向你介绍凯西·辛格顿,我们事故分析小组的质量保障专家。” 金发碧眼的丫头露出一脸假笑。 凯西和她握握手。 你们肯定是在开玩笑吧,詹妮弗·马龙心里想。这就是大工业公司的总经理?这个梳着滑溜溜的大背头,穿着一套蹩脚西装的神经质的家伙?还有这个就像是从邮购商品目录里出来的女人是谁?辛格顿的个头比詹妮弗高——这让詹妮弗心里头不快活——长得很好看,有一种健康明丽的中西部风格。她看上去像运动员,身段似乎很好,尽管她早已过了略施粉黛便可光彩照人的年龄。她脸上显得劳累、紧张,显然处在压力之下。 詹妮弗觉得失望。她花了一整天准备这次会面,磨砺着词锋。她想象中的是一个更为威严的对手。但相反,她像是回到了中学时代——和一位副校长及一名胆怯的女图书管理员在一起。都是没有气派的小人物。 还有这间办公室!狭小的空间,灰不溜秋的墙,便宜的实用家具。毫无特点。好在她不是在这儿拍片子,这间屋子太不上镜了。总裁的办公室是不是也这种样子啊?如果也是这样,他们就得另找个地方录制采访了。在室外,或者是生产线上,因为这个简陋可怜的办公室对这档节目太不合适了。飞机是那么巨大,那么威猛,观众们决不会相信它们是由毫无生气的办公室里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们制造出来的。 马德领她到了就座的地方。他装腔作势的样子就好像带她去参加一个宴会。他让她挑选坐在哪里,于是她就挑了一张背对窗户的椅子,这样,阳光就会照进马德和凯西的眼睛里。 她取出自己的笔记,整理一番。马德说:“你想喝点什么?咖啡?” “有咖啡太好了。” “什么样的?” “不加奶。”詹妮弗说。 凯西观察着詹妮弗整理她的笔记。“我会很坦率的,”马龙说,“我们从一些批评者那里得到一些关于n—22的很糟糕的材料。还有关于这家公司运作管理方式的材料。任何故事都有两面。我们要确保把你们方面对批评的回应也包含进来。” 马德一言不发,只是点点头。他两腿交叉坐着,大腿上放着一个拍纸本。 “我们开始吧,”马龙说,“我们已经知道太平洋航班上发生的情况。” 真的吗?凯西心里想,我们还不知道呢。 马龙说:“前缘缝翼出来了——打开了?——在飞行途中,飞机变得不稳定,上仰和俯冲,造成几名乘客死亡。每个人都看到了这个悲剧事故的片子。我们知道乘客正在考虑对公司进行起诉。我们还知道n—22飞机长时间来一直存在前缘缝翼的问题,联邦航空局和公司两方面都不愿予以正视并解决问题,尽管近几年来已经发生了九起事件。” 马龙停顿片刻,然后接着说:“我们了解到联邦航空局在管制政策方面极端放任马虎,甚至不要求提供许可证颁发所必需的文件。联邦航空局允许诺顿把这些许可证文件保存在你们自己这里。” 耶稣啊,凯西想,她真是什么也不懂啊。 “让我先从你最后提到的这点谈起,”马德说,“联邦航空局实际上并不保存任何一家飞机制造公司的许可证文件,包括波音公司,麦道公司,空中客车公司和我们。坦白地讲,我们倒真情愿联邦航空局保管这些文件。但是联邦航空局不能保管它们,因为这些文件包含各种专有情报。如果联邦航空局占有这些情报的话,我们的竞争对手就可以利用信息自由法案弄到这些情报。我们的竞争对手真是巴不得这样做呢!空中客车公司一直在国会游说,要求改变联邦航空局的这一政策,其原因我刚才已经解释过了。所以,我猜你的这种关于联邦航空局的想法可能来自空中客车公司的什么人。” 凯西看出马龙有些迟疑不决,低头瞥瞥自己的笔记。她心想,一点不错,马德单刀直入地点出了她的消息来源。空中客车一定向她灌输了这个念头,也许就是通过它的宣传分支机构航空研究院。马龙明白不明白这家航空研究院是空中客车搞工业间谍活动的掩护机构? “但是难道你们不同意,”马龙从容地说,“如果联邦航空局让诺顿保管它自己的文件,这种安排不是有点不负责任吗?” “马龙女士,”马德说,“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们情愿由联邦航空局来进行保管。但是信息自由法案不是我们编出来的。我们不是立法人。我们的的确确认为,如果我们花了几十亿美元开发了一种专利设计,它就不应该无偿地被我们的竞争对手搞到。按我的理解,信息自由法案的制订使外国竞争者都能掠夺到美国的技术。” “那你是反对信息自由法案啰?” “一点也不。我只是说设计这个法律不是为了鼓励工业间谍活动。”马德在椅子里动了一下,“现在,你还提到了545号航班。” “是的。” “首先,我们不同意事故的发生是前缘缝翼展开的结果。” 啊,凯西想,马德要把自己置于尴尬的境地了。他现在说的话并不真实,而且很可能—— 马德说:“我们现在正在对此进行调查。尽管由我现在来讨论我们的调查结果还为时过早,但我相信你一定是听到了误报。我猜你是从弗里德·巴克那里弄到这个前缘缝翼情报的吧?” “我们和包括巴克先生在内的许多人谈过……” “你向联邦航空局了解过巴克的情况吗?”马德说。 “我们知道他是个有争议的人物……” “他的话在事实方面是完全错误的。” “你认为这些都是不正确的?” “马龙女士,它在事实方面是完全错误的。”马德不耐烦地说。他指了指马龙摊在桌上的文件。“我们不能不注意到你关于前缘缝翼事故的单子。你是从巴克那里弄到的吗?” 马龙犹豫片刻。“是的。”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 她把文件给了马德。他扫视了一眼。 马龙说:“它是不是在事实方面是错误的,马德先生?” “不,但它很不完整并且会造成错觉。这份清单是根据我们自己的文件弄出来的,但它不完整。你知道关于适航性指令的事吗,马龙女士?” “适航性指令?” 马德站起身,走到他自己的写字台旁。“每次出现涉及我们飞机的事故,我们都对这个事故进行彻底分析评价,找出事故真相和原因。如果是飞机的问题,我们就发出一份服务通告。如果联邦航空局觉得我们的通告必须强制执行,它就会发出一份适航性指令。在n—22型飞机正式服役之后,我们发现过一次前缘缝翼的故障。法律要求国内航空公司对飞机进行维修以杜绝发生类似故障。” 他拿着一张纸走过来,把它交给马龙。“这才是一份完整的事件清单。” 诺顿n—22型飞机前缘缝翼展开事故 1.1992年1月4日,(do)高度3.5万英尺,飞行速度0.84马赫(前缘缝翼打开),阻力板/前缘缝翼手柄非人为移脱。44—8号适航性指令因此发出。 2.1992年4月2日,(do)飞机以0.81马赫速度作巡航飞行时,前缘缝翼展开。据报一写字板碰到阻力板/前缘缝翼手柄,44—8号适航性指令未执行,本可阻止事故发生。 3.1992年7月17日,(do)起初报告为严重湍流;但其后了解到前缘缝翼打开是阻力板/前缘缝翼手柄移位的结果。5名乘客受伤,3人伤势严重。适航性指令未执行,本可阻止事故发生。 4.1992年12月20日,(do)在驾驶舱内阻力板/前缘缝翼手柄未移位情况下,前缘缝翼在巡航飞行中打开。两名乘客受伤。51—29号适航性指令因此发生。 5.1993年3月12日,(fo)飞机在0.82马赫速度下进入失速前抖振。发现前缘缝翼打开,手柄不在上位锁定位置。51—29号适航性指令未执行,本可阻止事故发生。 6.1993年4月4日,(fo)副驾驶把手臂放在阻力板/前缘缝翼控制手柄上并将手柄压下,打开了前缘缝翼。一些乘客受伤。44—8号适航性指令未执行,本可阻止事故发生。 7.1993年7月4日,(fo)飞行员报告阻力板/前缘缝翼打开,飞机巡航速度为0.81马赫。44—8号适航性指令未执行,本可阻止事故发生。 8.1994年6月10日,(fo)在飞机巡航飞行中阻力板/前缘缝翼手柄未移位情况下,前缘缝翼打开。51—29号适航性指令未执行,本可避免事故发生。 “划上线的句子,”马德说,“在巴克先生给你的文件中都略去了。在发生第一起前缘缝翼事件后,联邦航空局发出了一份改动驾驶舱内控制器的适航性指令。各航空公司必须在一年之内完成这项规定。有些公司当即照办,另一些公司没办。如你现在所见到的,其后事故都发生在那些没有更换控制器的飞机上。” “好吧,但还不太……” “请让我说完。1992年12月,我们发现第二次故障,连接前缘缝翼的电缆有时会松动。维修人员难以发现问题所在。于是我们发出了第二份服务通告,增加了一个电压测量装置,地勤人员就能更容易地检查电缆是否符合技术参数。这就解决了问题。到12月份便一切都解决了。” “显然没有,马德先生,”马龙说着指了指单子,“你们在1993年和1994年出现多次故障。” “只是发生在外国航空公司,”马德说,“你看见那个注释do和fo吗?它的意思分别是‘国内航空公司’和‘国外航空公司’。国内航空公司必须执行联邦航空局的适航性指令,但外国航空公司不在联邦航空局的管辖范围之内。他们并不总是进行更换。1992年以后,所有的事件只涉及到那些不做更换的外国航空公司。” 马龙快快扫了一眼清单。“所以你们在完全知晓的情况下允许航空公司继续使用不安全的飞机?你们就坐在那里听之任之无所作为,这难道就是你想告诉我的吗?” 马德忍耐着咽下一口气。凯西以为他会发火,但他没有。“马龙女士,我们制造飞机,我们不经营航线。如果印尼航空公司或是巴基斯坦航空公司不执行适航性指令,我们不能强制他们去执行。” “好吧,如果你们的所作所为仅限于制造飞机,那就让我们来谈谈你们在这方面干得怎么样吧。”马龙说,“看看这份清单,你们一共在前缘缝翼方面做过多少次设计上的变动?八次?” 凯西想,她一窍不通。她也不在听。跟她讲的她一样也没听进去。 “不对,只有两次变动。”马德说。 “但这里发生过八次事件。你得同意那……” “是的,”马德愠怒地说,“我们现在不是在谈事件,我们谈的是适航性指令,只有两次适航性指令。”他开始恼羞成怒,脸涨得通红。 “我明白了,”马龙说,“所以,诺顿这种飞机上的前缘缝翼有两个设计问题。” “两次修正。” “两次对你们原有的错误设计的修正,”马龙说,“这还仅仅是前缘缝翼的。我们还没谈到阻力板,或是机尾舵,或是燃油箱和飞机的其他部分。仅仅是这一个小小的系统就有过两次修正。你们在把飞机卖给毫无疑虑的客户之前,难道没有测试过吗?” “我们当然测试过,”马德从咬紧的牙关中迸出这句话,“不过你得明白——” “我明白的是,”马龙说,“你们的设计错误造成了死亡事件,马德先生。那种飞机是一个死亡的陷阱。你们好像对此毫不关心。” “看在上帝份上!”马德两手一挥,从椅子里蹦起来。他在房间里跺着脚乱转。“我简直不敢相信!” 这几乎是太容易了,詹妮弗心想。事实上,这的的确确是不费吹灰之力。她对马德装模作样的大光其火心存疑虑。随着采访的进程,她开始对这个人有了不同的印象。他不再是那个中学副校长了。他要聪明多了。她是从观察他的眼神中意识到这一点的。当被问到问题的时候,大多数人会不由自主地转动他们的眼珠。他们会朝上翻,朝下望,朝两边转。但马德眼光中没有丝毫的游移,只有平衡与冷静。他完全控制了自我。 而她现在疑心他还是控制得很好,发脾气的样子也是有意装出来的。为什么呢? 她倒并不真的为这个担心。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要把这些人惹翻,使他们忧心忡忡束手无策,然后乖乖地安排她去见总裁。詹妮弗打算让马蒂·瑞尔登去采访总裁。 这一点对她的片子是生死攸关的。如果《新闻线》对n—22型飞机进行严厉的抨击,而公司方面只是推出个中层的小人物或是搞个新闻的蠢货来抵挡搪塞一番,那这档节目的基础就给挖空了。但是如果她能把总裁弄到摄像机前头来的话,她的整个段子就在可信性方面大大上了个档次。 她需要总裁出面。 事情进展顺利。 马德说:“你来解释,凯西。” 凯西对马德的暴跳如雷大大吃了一惊。马德是出了名的坏脾气,但在新闻记者面前发火是一个重大的策略失误。而现在仍然满脸通红、气鼓鼓地坐在写字台后的马德却说:“你来解释,凯西。” 她转身面对马龙。 “马龙女士,”凯西说,“我认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飞行安全感到责无旁贷。”她希望以此来解释马德的勃然大怒,“我们对产品的安全性承担了道义上的责任,而n—22型飞机已经有了一个极好的安全纪录。如果我们的一架飞机的确出毛病的话——” “是的确出了毛病。”马龙说着平和地看着凯西。 “是的,”凯西说,“我们目前正在对这一事件进行调查。我是正在进行调查的小组成员。我们现在正夜以继日地工作,力图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是说前缘缝翼为什么会打开?但你得明白,这事以前发生过好多次了。” 凯西说:“在这一点上——” “听着,”马德说,“这并不是他妈的什么前缘缝翼。弗里德利克·巴克是个无可救药的酒精中毒者,是个卑鄙律师花钱雇来说谎的人。没有一个头脑正常的人会听他的。” 凯西咬咬自己的嘴唇。她不能当着记者的面和马德发生冲突,但是—— 马龙说:“如果不是前缘缝翼的话——” “不是前缘缝翼,”马德坚定地说,“我们将在24小时后发表一份初步报告,它将得出结论证明这一点。” 凯西心想:什么?他在说什么?根本没有什么初步报告的事。 “真的吗?”马龙轻声问道。 “不错,”马德说,“凯西·辛格顿是事故分析小组的新闻联络官。我们会再和你联系的,马龙女士。” 马龙似乎意识到了马德正要结束采访。她说:“不过我们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再谈一谈,马德先生。还有迈阿密转子爆炸的事,以及工会反对中国交易的事——” “哦,你快说吧。”马德说。 “根据这些指控的严重性,”她继续说,“我认为你们会考虑我们提出的给总裁埃格顿先生一次做出反应的机会。” “这是不可能的。”马德说。 “这符合你们自己的利益,”马龙说,“如果我们不得不说总裁拒绝和我们谈,那听起来——” “喂,听着,”马德说,“让我们废话少说。没有太平洋公司事件,也就没有你的故事。我们明天将就太平洋航空公司班机事故发表一份初步报告。你将得到详细的报告。目前只能暂时到这里了,马龙女士,谢谢你能来。” 采访到此结束。 第3节 3 诺顿公司办公大楼中午12时43分 “我不能相信那个女人居然对事实毫无兴趣,”马龙走后,马德说道,“她对联邦航空局没有兴趣。她对我们怎么建造飞机也没兴趣。她只想恶毒诽谤。她是为空中客车公司工作的吗?我倒真想弄弄明白。” “约翰,”凯西说,“关于初步报告的事——” “忘掉它,”马德厉声说,“我来负责。你回去工作。我要和十楼谈一下,搞点情况,做些安排。我们今天晚些时候再谈,” “不过,约翰,”凯西说,“你对她说不是前缘缝翼。” “那是我的事,”马德说,“你回去工作吧。” 凯西走后,马德给埃格顿打电话。 “我一小时后起飞,”埃格顿说,“我要去香港进行私人拜访,向死者家属表示慰问。和航空公司也要谈一下,表达我对亲属们的同情。” “好主意,哈尔。”马德说。 “这次和新闻界的会面搞得怎么样?” “还好,和预想的一样,”马德说,“《新闻线》正在编录一个对n—22持极端批评态度的节目。” “你能制止它吗?” “绝对可以,没问题。”马德说。 “怎么干?”埃格顿问。 “我们将发表一份初步报告,说明不是前缘缝翼的问题。我们的初步报告将宣布事故是由反向推力装置上的一个假冒伪劣的整流罩引起的。” “飞机上有劣质整流罩吗?” “是的,但事故并不是由它造成的。” “好的,”埃格顿说,“一个劣质部件,这个说法好。只要不是诺顿的问题就行。” “对。”马德说。 “那姑娘也会这样说吗?” “是的。”马德说。 “她最好这样讲,”埃格顿说,“因为和这些卑鄙小人谈话是很难捉摸的。” “瑞尔登,”马德说,“是马蒂·瑞尔登。” “管他是谁。她知道怎么讲吗?” “是的。” “你向她通过气了?” “是的,我等会儿还要和她把这个再过一遍。” “行,”埃格顿说,“我还要她见一见那个搞传媒培训的女人。” “我不知道,哈尔,你真认为——” “是的,我是这样认为,”埃格顿说,“你也要这样认为。辛格顿必须为采访做好全面的准备。” “好的。”马德说。 “好好记住,”埃格顿说,“你要是他妈的把事搞砸了,你也就完蛋了。” 他把电话挂断了。 诺顿公司办公大楼外下午1时04分 办公大楼外面,詹妮弗·马龙上了汽车,心里头比她愿意承认的要更为苦恼。她现在感觉到公司不大可能让她见到总裁。她现在担心他们会让辛格顿当他们的发言人。 那样的话就会改变这个报道节目在观众感情上产生的效果。观众们要看的是公司里那些粗壮傲慢的经理们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一个聪明、诚恳、有魅力的女人就不会使观众产生这种愿望。他们能聪明到懂得利用这一点吗? 当然,马蒂会向她发动攻击的。 那也不会有多好的。 只在想象中把他们两人放到一块儿就够让詹妮弗泄气的了。辛格顿敏锐,有着吸引人的坦诚的品格。马蒂会攻击母性和真正的传统价值观念。你没办法阻止马蒂。他会想办法掐住对方的脖子。 但除了这个,詹妮弗开始担心整个段子太轻飘飘的了。巴克在她采访的时候很具说服力;事后她也觉得有了把握而洋洋自得。可是如果适航性指令的事是真的话,那么公司就处在一个很难攻击的地位。而且她对巴克的历史也担忧起来。如果联邦航空局手里掌握他的把柄,他的可信度就要大打折扣。再在电视里把他推出来,他们就显得愚不可及了。 那个记者,只是让人失望。他在摄像机前的表演很不好,他掌握的材料也很单薄。到头来,不会有什么人对厂子里的吸毒问题产生任何兴趣的。在美国,每一家公司都有吸毒问题。这根本不是什么新闻。而且这丝毫不能证明飞机的质量差——这才是她需要的东西。她需要的是生动的、有说服力的视觉材料来证明这种飞机是个死亡陷阱。 她手里就没有这种材料。 到目前为止,她所有的一切只是那盘有线新闻网的录像带,这已经是旧闻了。而迈阿密的转子爆炸从视觉上讲并不具备那么强大的吸引力。只不过是从机翼中冒出来一些烟雾而已。 最糟糕的是,如果公司真的发布初步调查结果报告,和巴克说的不一样的话—— 她的手机响起来。 “跟我讲讲。”迪克·申柯说。 “嗨,迪克。”她说。 “好吧,我们进展到哪一步啦?”申柯说,“我现在正看着记事板。马蒂两小时以后就结束和比尔·盖茨的访谈啦。” 她心里有个声音想说,算了吧,忘了这个段子吧。这个报道段子成了杂碎啦,成不了型啦。我真是蠢透了,以为可以在两天内搞定。 “詹妮弗,我派他去还是不派他去?” 但她不能说不。她不能承认她搞错了。如果她现在退却,迪克就会杀了她。她是怎么样提出计划书的?她是如何镇定自若走出他的办公室的?这一切现在都捆住了她的手脚。只有一种可能的回答。 “是的,迪克,我要他来。” “这不是个部件故事?” “不,迪克。” “因为我不想要《60分钟》上的那种零碎段子,詹妮弗。最好别是这种部件故事。” “它不是的,迪克。” “我听不出自信心嘛。”他说。 “我有信心,迪克。我只是太累了。” “行。马蒂4点钟离开西雅图。他大约8点钟到旅馆。他到时就要把拍摄计划搞好,给我往家里发一份传真。他明天和你们在一起呆一天。” “好,迪克。” “一定办好,宝贝儿。”他说着把电话挂断。 她咔哒一声把电话关上,叹了一口气。 她把汽车发动起来,然后开始倒车。 凯西看见马龙从停车场把车子倒出来。她开的是一辆黑色凌志车,和吉姆开的那辆一样。马龙没看见她,这没什么不同。凯西脑子里正乱着呢。 她还在试着想弄明白马德到底想干什么。他朝记者大发脾气,告诉她不是前缘缝翼事故,还告诉她将会有一份事故分析小组的初步调查报告。他怎么可以这样说?马德会虚张声势地蛮干,但这一次他是捅了娄子啦。她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干,他的这种行为只会给公司还有他本人带来损害。 而她知道约翰·马德是从来不损害他自己利益的。 质保部下午2时10分 诺玛听着凯西说了几分钟,一直没有打断她。末了,她说:“你的问题是什么?” “我想马德是打算让我当公司的发言人。” “这是意料中的事,”诺玛说,“大人物们当然要躲在幕后。埃格顿不会出来做这事。马德也不会。你是事故分析小组的新闻联络员。你又是诺顿飞机公司的副总裁。屏幕上到时候就会在底部打出这些字幕来。” 凯西沉默了。 诺玛看着她。“你的问题是什么?”她又一次问道。 “马德告诉那个记者tpa545航班不是前缘缝翼故障,”她说,“还讲我们将在明天发表一份初步报告。” “嗯。” “马德为什么要这样做?”凯西说,“他为什么要让我上这个当?” “为了保全他自己吧,”诺玛说,“也许是为了避免一个他了解而你却不了解的问题吧。” “什么问题?” 诺玛摇摇头。“我的猜测是关于飞机的什么事。马德是n—22型飞机的项目经理。他比公司里的任何人都更了解这种飞机。也许有什么他不愿让人知道的东西吧。” “于是他就宣布一项根本不存在的发现?” “这是我的猜测。” “而我就成了帮他们说谎的人?” “好像是这么回事吧。”诺玛说。 凯西沉默片刻。“我应该怎么办?” “想办法找出症结来。”诺玛说,透过烟雾乜斜眼看着她。 “没有时间了……” 诺玛耸耸肩膀。“找出那架班机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因为你在为这件事负责任,宝贝儿。马德就是这样算计你的。” 她在过厅里看见里奇曼。 “好哇,喂——” “等会儿再讲。”她说。 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她拿起一张女儿的照片端详着。照片上,爱丽森刚从邻居家的游泳池里爬上来。她和另一个同龄的小姑娘站在一起,两人都穿着游泳衣,浑身还在滴水。线条平平的孩童身体,露着牙笑眯眯的两张脸,无忧无虑,天真无邪。 凯西把照片放到一边,转过身打开写字台上的一个大盒子。她把一个带氯丁橡胶背带的手提式激光视盘移开,线缆连接着一副奇特的有色眼镜。它型号超大,看上去像是安全视镜,只是不是全包的。在镜片朝里的一边涂了一层好笑的护色,光照之下发着微光。她明白这就是那个维修用的快速反应显示器。汤姆·科曼的一张卡片从盒子里头掉出来。上头写着:“视频快速反应显示器首次试验。请欣赏!” 欣赏吧。 她把视镜推到一旁,看着写字台上的其他文件。驾驶舱通讯对话录音文字记录稿终于送到了。她看见一本《太平洋航行线》机上杂志,有一页夹了个条子。 她把杂志打开到有“本月优秀雇员张约翰”照片的那一页。照片和那张传真看上去不太一样。张约翰40多岁,身体很棒。他妻子站在他身旁,面带笑容,比他胖一些。两个孩子都长大了,正趴在他们脚旁。姑娘快20岁,小伙子20刚出头。儿子长得很像父亲,但更现代派些。他的头发剪得极短,耳朵上有个小金饰件。 她看照片下的文字说明:“他和妻子宋、两个孩子艾莉卡和汤玛在兰潭岛海滩休息。” 这一家在前面的沙滩上铺了一条蓝色的浴巾;旁边有个柳条编的野餐篮子,蓝色的格子布露了一点出来。场面有些单调。 为什么会有人把这个传真给她呢? 她看看杂志的日期。一月份的,三个月之前的。 但有人有这本杂志,又把这张照片通过传真发给了凯西。是谁呢?航空公司的雇员?乘客?谁呢? 而且为什么呢? 到底是想告诉她什么呢? 凯西看着杂志上的照片,心里想起调查中没有解决的各种线索。还有许许多多的检查要做,她最好还是赶紧开始吧。 诺玛说得不错。 凯西不知道马德想干什么。但是,也许这并不要紧。因为她的工作仍旧和以前完全一样:找出545号航班发生的事的真相。 她走出办公室。 “里奇曼在哪儿?” 诺玛笑笑。“我让他去传媒关系部看本森,去找一些标准的新闻介绍材料,也许我们会用得着的。” “本森会嫌烦的。”凯西说。 “啊哈,”诺玛说,“也许甚至会让里奇曼先生难过的。”她笑着看了看手表。“不过我得说你还有差不多一个钟头去干你想干的事。那就赶紧去干吧。” 诺顿音响处理实验室下午3时05分 “噢,辛格顿,”齐格勒说着挥挥手让她坐下。她是乒乒乓乓敲了五分钟的隔音门才被准许进了音响实验室的。“我想我们发现了你要找的东西。”齐格勒说。 在她面前的监视器上,她看到一个坐在妈妈腿上,正张嘴笑的婴儿的定格画面。 “你要的是事故即将发生之前的这一段,”齐格勒说,“现在我们是在事故前18秒钟的地方。我们先从完全音响开始,然后把过滤器插进来。准备好了吗?” “好了。”她说。 齐格勒放录像带。在高音量上,婴儿淌着口水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是一条正翻着泡沫汩汩作响的小溪。机舱内的嗡嗡声成了不间断的呼啸。“味道好吗?”男人的声音正对婴儿在说,非常响。 “插进去,”齐格勒说,“高音分流器。” 声响变得低沉了。 “舱内环绕分流器。” 淌口水的声音在沉静的背景声中突然变响,舱内呼啸声消失了。 “高音增量五等分流器。” 淌口水的声音消失了。她现在听见的大多是背景声——餐具刀叉相碰声,服装纤维的摩擦声。 男人在说:“是——早——餐——或你——阿拉?”他的声音时断时续,支离破碎。 “高音增量五等分流器对人说话声有破坏,”齐格勒说,“但你并不在乎,对吧?” “是的。”凯西说。 那男人又说:“不——等——或——姐——上——是——?” 男人说完后,屏幕上再一次变得几乎悄没声息,只是远远地有些响动。 “现在,”齐格勒说,“它开始了。” 屏幕上出现一个记数显示。计时器开始往前数,红色的数字快速地闪动着,按十分之一秒和百分之一秒记着数。 妻子的脑袋扭过去。“那——么?” “见鬼。”凯西说。 她这时能听清了。一种低沉的轰鸣声,一种明显的振动低音。 “它被分流器处理得细了一些,”齐格勒说,“低沉的轰鸣声。仅在两到五赫兹范围之内。差不多是一种振摆。” 没问题,凯西心想。使用声音过滤器之后,她可以听得见。就在那儿。 男人的声音插进来,是开怀大笑:“别——紧——艾米莉。” 婴儿又咯咯笑起来,声音尖利得要把人的耳朵炸裂了。 丈夫说:“差——家——心肝。” 低沉的轰鸣声停止了。 “停!”凯西说。 红色的数字定住。屏幕上的数字显得很大——11:59:32。 差不多12秒钟,她心想。12秒是前缘缝翼完全展开所需要的时间。 545航班上的前缘缝翼的确打开了。 这时候起,录像开始显示飞机急速下降,婴儿从母亲的腿上滑下去,母亲一把抓住它,她惊恐万状的表情。背景上恐惧的乘客。由于用了过滤器,他们的叫喊全都变成了一种含混不清的噪声,几乎像静电干扰的声音。 齐格勒把录像带停下。 “这是你要的数据资料,辛格顿。我敢说,没有任何错误。” “前缘缝翼打开了。” “听起来肯定是这样的。这几乎可以说是唯一的解释。” “为什么?”飞机当时正在巡航飞行。为什么会打开?它是非指令性的,还是飞行员人为的?凯西再一次迫切期望得到飞行数据记录仪的情况。如果他们有了记录仪上的数据,这些问题要不了几分钟就会解决。可是记录仪的事进展太慢了。 “你看过带子余下的部分吗?” “嗯,下一个让人感兴趣的地方是驾驶室的警报器,”齐格勒说,“摄像机夹在门下面之后,我就能听见声音,就可以把飞机上警报器表示的意思按顺序排好。不过那样我还需要一天时间。” “录像带留给你继续做,”她说,“我需要你能给我的一切。” 这时她的寻呼机响起来。她从腰带上把它取下,看见: ***约翰·马德办公楼速来 约翰·马德叫她去见他。在他的办公室。就是现在。 第4节 4 诺顿公司办公大楼下午5时 约翰·马德情绪平静——这很危险。 “只是一次简短的采访,”他说,“10分钟,至多15分钟。你没有时间去详谈细节,但作为事故分析小组的负责人,你的地位完全适合解释公司对安全承担的责任。我们是怎样小心谨慎地分析事故。我们对产品售后服务承担的责任。然后你可以解释我们的初步报告,表明事件是由一个外国维修站安装的冒牌推力罩引起的,所以它就不会是前缘缝翼事件。这样我们就主动了,不给巴克一点机会。也不给《新闻线》一点机会。” “约翰,”她说,“我刚从音响实验室来。毫无疑问,就是前缘缝翼打开了。” “得了吧,音响实验充其量只能是次要的,”马德说,“齐格勒是神经病。我们只有依靠飞行数据记录仪才能准确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同时,事故分析小组做出了初步调查结论,排除了前缘缝翼。” 好像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说:“约翰,这种搞法让我很不舒服。” “我们现在谈论的是未来,凯西。” “我懂,约翰,可是——” “和中国做成这笔大买卖将会拯救整个公司。流动资金,设计改型,新型飞机,美好的未来。这就是我们现在正在谈的,凯西。成千上万人的就业。” “我明白,约翰,可是——” “我来问你几个问题,凯西。你认为我们的n—22型飞机有任何毛病吗?” “绝对没有。” “你认为它是死亡陷阱吗?” “不。” “公司怎么样?是个好公司吗?” “当然。” 他凝视凯西,摇摇头。最后他说:“我要你和一个人谈谈。” 爱德华·福勒是诺顿公司法律事务部的负责人。他今年40岁,瘦弱又笨拙。此刻他紧张不安地坐在马德办公室的椅子里。 “爱德华,”马德说,“我们遇到个难题。《新闻线》这个周末要在黄金时间播出一档有关n—22型飞机的报道,这个报道对公司将极为不利。” “有多不利?” “他们把n—22称为死亡陷阱。” “噢,天哪,”福勒说,“这太不幸了。” “是的,的确是的,”马德说,“我把你请来是因为我想知道我们对此能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福勒皱着眉头说。 “是的,”马德说,“我们觉得《新闻线》是在卑鄙地追求轰动效应。我们认为他们的节目是无知的,对我们的产品充满偏见。我们确信他们是在处心积虑、不计后果地诋毁我们公司。” “我知道了。” “所以,”马德说,“我们能做些什么呢?我们能阻止他们播出这个节目吗?” “不能。” “我们能搞到法院的禁制令来阻止他们吗?” “不行,那是预先禁令。况且从公关角度讲,这是很不明智的。” “你的意思是说这样很不好?” “企图封住新闻界的嘴吗?违反宪法第一修正案?那将会暗示你们有什么东西要隐瞒。” “换句话说,”马德说,“他们可以播出节目,而我们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他们。” “是的。” “那好吧。但是我认为《新闻线》的情报是不准确的,存有偏见的。我们能要求他们给我们相等的时间陈述我方的证据吗?” “不能,”福勒说,“公平准则,包括提供相等时间,在里根总统时期就已经废止。电视新闻节目现在完全没有义务对某个内容表述各方面的不同看法。” “于是他们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不管判断有多么不可靠?” “是这样的。” “这好像不合适吧。” “但这是法律。”福勒耸耸肩膀说。 “好吧,”马德说,“现在,这档节目将在对我们公司极为敏感的时刻播出。负面的宣传将会使我们丢掉和中国的那笔交易。” “是的,会的吧。” “假定因为他们的节目造成我们商业上的损失。如果我们能证明《新闻线》表现了错误的形象——我们也已告诉了他们这是错误的——我们可以控告他们造成的损害吗?” “从实践上来讲,不行。我们得证明,他们对已知事实。‘有意忽视’而编播节目。从历史上看,这一点是极难证实的。” “那么《新闻线》对造成的损失不负任何责任了?” “是的。” “他们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如果他们毁了我们的生意,那就是我们活该如此吗?” “是这么回事。” “难道对他们说些什么就没有任何一点限制吗?” “好吧,”福勒在椅子里动了动,“如果他们虚假地描述了公司,他们可能得承担责任。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们已经有了一桩545号航班乘客委托律师代理的官司。《新闻线》就能说他们只是在报道事实而已:是一名律师在对我们进行以下的指控。” “我明白了,”马德说,“但是法庭上进行的指控其宣传面十分有限。而《新闻线》将向4000万观众传播这些疯狂的声音。而且与此同时,他们将通过在电视上反复播放来自动使这些意见发生作用。对我们造成的损害来自于他们节目的曝光,而不是原有的声音。” “我同意你的解释,是这么回事,”福勒说,“但法律不这样看问题。《新闻线》有权利报道一桩诉讼官司。” 《新闻线》难道可以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对法律的意见进行不受约束的评价而不承担任何责任吗?比方说,如果那律师说我们雇人对儿童进行性骚扰,《新闻线》照样可以对此进行报道而不承担任何责任? “对。” “让我们假定诉诸法律并且赢得胜利。很显然《新闻线》对我们的产品进行了错误的描述,它的基础是这律师的证言,并且已经被法院所否决。在这种情况下《新闻线》会被迫撤回他们向4000万观众所作的陈述吗?” “不会,他们没有这项义务。” “为什么不?” “《新闻线》可以决定什么才有新闻价值。如果他们认为审判的结果没有新闻价值的话,他们就不必进行报道。这是他们的自由。” “那么在这种时候,公司就只好破产了,”马德说,“3万名雇员将失去工作、住房、健康保险,然后找到快餐店去开始新的工作。当我们在佐治亚、俄亥俄、得克萨斯和康涅狄格的配件供应商破产的时候,还会再有5万人失业。所有那些把他们的生命奉献给设计、建造和服务于世界上最优质的飞机的好人们都会完蛋。事情就是这样的吗?” 福勒耸耸肩膀。“这个体制就是这么回事。是的。” “那我要说这个体制恶劣透顶。” “体制就是体制。”福勒说。 马德瞥了瞥凯西,然后又面对福勒。“现在,爱德华,”他说,“这种情况听上去真是畸形了。我们制造了一种高质量产品,所有客观的测试都证明了它是安全可靠的。我们花了好多年时间开发它、试验它。我们有着无可辩驳的成绩。可是,你现在却说,几个拍电视的人可以跑来在这里转上一两天,然后在全国电视上把我们的产品搞臭。他们这样干的时候对他们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而我们也没有任何办法减少损失吗?” 福勒点点头。 “实在是畸形啊。”马德说。 福勒清清嗓子。“事情并不总是这样的。不过,在过去的30年里,自从1964年沙利文事件之后,宪法第一修正案就被用来进行诋毁。现在新闻界有了更大的余地。” “包括诽谤伤害的余地吗?” 福勒耸耸肩膀。“新闻诽谤是老掉牙的抱怨,”他说,“就在宪法第一修正案通过后不几年,托马斯·杰斐逊就抱怨过新闻界是怎样不准确,怎样不公平——” “但是,爱德,”马德说,“我们现在不谈200年前的事,我们也不谈殖民时代报纸上几篇无聊的社论。我们现在谈的是一个顷刻之间引起四五千万观众强烈兴趣的电视节目——在这个国家里这就算是很大一个百分比啦——这个节目糟踏我们的名声。毫无道理地糟踏我们的名声。这才是我们在这儿谈论的形势。那么,”马德说,“你建议我们该怎么做呢,爱德?” “好吧。”福勒又清清嗓子,“我总是建议我的客户说实话。” “这很好,爱德。这个意见很有道理。但我们应该干些什么呢?” “最好是,”他说,“你们准备好解释545号航班上发生的情况。” “它四天前发生,我们现在还没有调查结果。” 福勒说:“你们最好还是找到结果。” 福勒离开之后,马德转身面对凯西。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 凯西站在那儿。她明白马德和律师用意何在。这是一场很有效果的表演。但她想律师的话也不错。如果他们能讲实话,并且能解释航班上发生的情况,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在她听他讲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考虑她总归会找得到一种办法来说出真相——或者是足以表明真相的实话——并让人们相信它。头绪够多的了,令人难以捉摸的事够多的了。她得把它们都串到一块儿,形成一个前后连贯的故事吧。 “好吧,约翰,”她说,“我去对付这个采访。” “好极了,”马德笑着说,一边直搓手,“我知道你会做正确的事情,凯西。《新闻线》预定明天下午4点钟来采访。另外,我要你和一位传媒专家先在一起简短地商量商量,她并不是咱们公司的人——” “约翰,”她说,“我按我自己的办法干。” “她是个出色的女人,而且——” “我很抱歉,”凯西说,“我没有时间。” “她能帮助你,凯西。她能给出一些好点子。” “约翰,”她说,“我还有工作要做。” 说着她离开了房间。 数字式数据中心晚6时15分 她并没有答应按马德的意思去说,她只是答应去完成那个采访任务。她只有不到24个小时的时间在调查中做出有意义的进展。她还没蠢到现在就定下来明天说什么,但到时候她总能找到点什么告诉记者的。 现在还是有许多悬而未决的线索:锁销子可能产生的问题。邻近传感器可能发生的问题。与在温哥华的副驾驶计划中的会见。视频图像研究所的那盒录像带。冯爱伦正在做的翻译。前缘缝翼打开了,但随后又收起来的事实——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还有这么多问题需要检查。 “我知道你急着要这些数据,”罗伯·王坐在转椅里说,“我知道,请相信我。”他正坐在数字式显示室里一排满是数据的屏幕前。“但你期待我找出什么呢?” “罗伯,”凯西说,“前缘缝翼展开了。我一定得知道为什么——飞行中还发生了什么情况。没有飞行记录仪的数据我就不能找到原因。” “在那种情况下,”王说,“你最好是正视事实。我们一直在重新校正这120个小时的数据。前97小时的数据还行,后23小时的数据就很不正常了。” “我只对最后3小时感兴趣。” “我明白,”王说,“但为了校正这三小时的数据,我们必须往回倒到总线烧坏的地方,从那里开始继续往后做。我们必须校正23小时的数据。差不多要两分钟才能校准一帧。” 她皱起眉头。“你说什么?”她说着已经心算起来。 “两分钟一帧就是说要干65个星期。” “那要一年多的时间!” “还得每天工作24小时才行。实际做起来,需要三年才能把数据全都生成出来。” “罗伯,我们现在就要。” “这根本不可能,凯西。你只能别指望飞行数据记录仪了。实在对不起,凯西。就是这么回事,我也没办法。” 她给会计室打电话。“冯爱伦在吗?” “她今天没来。她说她今天在家里工作。” “你有她的电话号码吗?” “有的,”那女人说,“但她现在不在家,她要去参加一个正式的晚宴。和她的丈夫一起去的,是慈善事业。” “告诉她我来过电话。”凯西说。 她给格伦代尔那家正在对她的录像带进行分析的视频图像研究所打电话。她要找斯各特·哈蒙。“斯各特今天外出了。他明天上午9点在。” 她给驻温哥华的飞行服务代表史蒂夫·涅托去电话,接电话的是秘书。“史蒂夫不在,”她说,“他今天得早走。不过我知道他想找你谈。他说他有坏消息。” 凯西叹了口气。似乎她只能得到这种消息。 “只有等到明天。” “告诉他我来过电话。” 她的手机响起来。 “耶稣啊,那个本森让人不高兴。”里奇曼说,“他究竟怎么啦?我以为他要揍我呢。”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办公室,要我到你那儿去吗?” “不,”凯西说,“已经6点了。你今天的事干完了。” “但是——” “明天见,鲍勃。” 她把电话挂断。 走在5号飞机库外,她看见电工正在忙着为当晚给545的循环电路测试做准备工作。整个飞机被抬高了10英尺,安放在机翼和前后机身下蓝色金属固定架位上。工人们在机身下离地面20英尺处悬挂起黑色的安全网。沿机身所有的门和活动板壁都已打开,站在网上的电工们正把电缆从连接盒拉到测试主控台,主控台安放在飞机一侧平地中央。 循环电路测试,一如其名称所示,包含把电脉冲送往飞机电气系统的各个部分。在迅速的连续传送中,所有部分都得到测试——从机舱内的电灯到阅读灯,驾驶舱显示板,发动机点火装置和起落架等所有的部分。一个完整的测试循环要进行两小时。整夜将重复多次。 她走过主控台时看见泰迪·罗利。他朝她挥挥手,但没向她走过来。他忙得很;毫无疑问他已经听说飞行测试预定在三天后进行,他希望确保电气测试正常进行吧。 她向泰德挥挥手,但他已经转过身去。 凯西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回去。 外面渐渐暗下来,天空变成深蓝色。她走向办公大楼,远处听见伯班克机场飞机起飞的声响。路上她看见艾莫斯·彼得斯,拖着脚朝他的汽车走去,胳膊底下夹着一叠文件。他朝后看,见到凯西。 “嗨,凯西。” “嗨,艾莫斯。” 他把文件砰的一声丢在车顶上,弯腰打开车门。“我听说他们在向你施加压力。” “是的。”她对他知道这事毫不吃惊。整个厂子怕是到现在都知道了。这是她来诺顿公司工作后学到的第一件事。任何事情发生后只消几分钟,所有的人就都知道了。 “你打算接受这个采访吗?” “我说过我会。” “他们叫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她耸耸肩膀。 “别不可一世的样子,”他说,“这是些个搞电视的人,素质低得很哪。只须说些假话糊弄糊弄他们。见它的鬼去吧。” “咱们等着瞧吧。” 他叹口气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明白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回家吗?” “再过一会儿吧。” “我就不会晚上还在厂子里转,凯西。” “为什么不?” “人们现在都烦着哪,”艾莫斯说,“这几天最好还是早点回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会记在脑子里的。” “听我的,凯西。我不会说错的。” 他钻进汽车,然后开车走了。 质保部晚7时20分 诺玛也走了。质保部办公室空无一人。清洁工从办公室后部开始打扫。她听见一个小型便携式收音机正在播放《跑吧,宝贝儿,快快跑》。 凯西走到电咖啡壶边,倒了一杯凉咖啡,端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她打开灯,凝视着写字台上正等着她的一沓文件。 她坐下来,尽力想使自己不因为事情的发展方式而沮丧。从现在起到采访还有20个钟头,她的那些线索仍然是纷乱得茫无头绪。 说些假话糊弄糊弄他们。见它的鬼去吧。 她叹了一口气。也许艾莫斯是对的。 她瞪着那堆文件,把张约翰和他笑容可掬的一家子的照片推到一旁。她觉得一筹莫展,只好把文件翻一翻。核对核对吧。 她又读了一遍飞行计划图。这些图再一次让她哭笑不得。她记起来,就在昨晚马德给她挂电话之前,她已经有了一点模糊的想法。她有了一种感觉……但那是什么呢? 管它是什么,反正现在是一无所有了。她把飞行计划摊开,包括随计划发来的内部和外部普通报单,上头列出了机组人员名单: 张约翰,机长5/7/51男 刘湛平,副驾驶3/11/59男 杨礼宅,副驾驶9/9/61男 格哈德·莱曼,副驾驶7/23/49男 张汤玛,副驾驶6/29/70男 亨利·马昌德,工程师4/25/69男 沈若柏,工程师6/13/62男 张海丽,乘务员5/12/77女 秦琳达,乘务员5/18/76女 南茜·莫丽,乘务员7/19/75女 梁凯依,乘务员6/4/72女 约翰·怀特,乘务员1/30/70男 张慕维,乘务员4/1/77女 郝莎燕,乘务员3/13/73女 焦燕,乘务员11/18/76女 金海丽,乘务员10/10/75女 崔波,乘务员11/18/76女 张谊,乘务员1/8/74女 她啜了口凉咖啡,停顿片刻。这张名单有些不大对头,她想。但她一时还说不出究竟来。 她把名单放到一边。 下一份是南加利福尼亚空中交通指挥控制中心(atac)通讯联络的文字记录。同平时一样,打印出来的材料没有标点符号。与545号联络的记录电文按时间顺序夹在和其他班机联络记录电文的中间。 0543:23tpa545这是tpa545号我们遇到了紧急情况 0543:29atac请讲545号 0543:31tpa545请求准许在洛杉矶机场紧急降落 0543:35atac好的545号明白你们要求给予紧急降落降落许可请说明紧急情况性质 0544:05tpa545机上乘客出现紧急情况要求派地面救护车我要说30或40辆或更多 0544:10atactpa545号再说一遍你们需要40辆救护车 0544:35tpa545是的我们在飞行中遇到严重湍流乘客与机组人员中都有人受伤 0544:50atactpa545号我已记录下你要求地面提供40辆救护车 凯西对这段对话感到不解,因为它们显出驾驶员极为古怪的行为。 例如,太平洋班机事件发生在清晨5点刚过。那时候,飞机还处在和火奴鲁鲁航管中心进行无线电联系的范围之内。既然出现这么多伤员,机长就应该向火奴鲁鲁方面报告紧急情况。 但他没这么做。 为什么不? 相反,驾驶员继续向洛杉矶飞。他一直等到快要降落了才报告紧急情况。 他为什么要等这么长时间? 还有,他为什么要说事件是由于湍流造成的?他知道这不是真的。机长告诉女乘务员是前缘缝翼打开了。她从齐格勒的音响分析中也知道是前缘缝翼打开了。那么,驾驶员为什么不向乘客宣布?为什么向空中控制中心说假话? 所有的人都认为张约翰是个优秀的飞行员。那又如何解释他的行为呢?他是不是吓坏了?即使是最优秀的飞行员也会在危急时刻做出古怪的举动。她继续往下看: 0544:59atac你们需要医护人员吗机上伤员情况怎样 0545:10tpa545我还不清楚 0545:20atac你能给我们估计一下伤员数目吗 0545:30tpa545对不起无法估计 0545:35atac有没有人昏迷过去 0545:40tpa545没有我想没有但已有两人死亡 机长似乎是后来才决定报告有人死亡的。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 0545:51atactpa545号你的飞机目前是什么状况 0545:58tpa545乘客舱有损坏只有轻微损坏 凯西想,只是轻微损坏?机舱的损坏价值好几百万美元。机长自己没到后头去看过吗?他难道不知道损坏的程度吗?他为什么要这样讲呢? 0546:12atac驾驶舱情况如何 0546:22tpa545驾驶舱工作正常飞行数据采集系统显示正常 0546:31atac我已记录在案545号机组人员情况怎样 0546:38tpa545机长和副驾驶情况良好 说这话的当时有一名副驾驶已经倒在血泊里啦。驾驶员难道还是不知道这一点?她把文字记录稿剩余部分匆匆扫了一眼,然后放到一边。她明天要把这个给费利克斯看看,听听他的意见。 她继续工作,看了结构报告,机舱内部状况报告,假冒前缘缝翼锁销子和假冒推力整流罩的产品销售与管理记录。她冷静而又耐心地一直工作到深夜。 直到过了10点钟她才又一次拿起545航班的故障打印材料。她本来是希望略过这个,而使用飞行记录仪数据的。但现在没办法,只好再辛苦地看它一遍。 她打着哈欠,累得要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第一页上的一栏一栏数字。 …… 她不想这样干。她还没吃晚饭,她知道她应该吃晚饭。不管怎样,这份故障单子中唯一的问题是aux的读数。她问过罗恩,罗恩解释说,第一个aux是辅助动力单元,第二和第三个aux没有用过,第四个aux是用户选购线。罗恩说,这些线上什么也没有,因此零读数是正常的。它表示缺失。 所以她就用不着这张单子了。 她的事也做完了。 凯西从写字台旁站起身,伸个懒腰,看了看手表。现在是10点15分。她心想最好睡它一会儿。毕竟明天她要上电视。她不想让她妈妈看过电视后打电话来说:亲爱的,你看上去累坏了…… 凯西把打印材料折叠好,放到一旁。 她心想,零,这是最完美的缺失值喽。因为这就是她在这个特殊的夜晚老是碰到的数字。 一个大零蛋。 什么也没有。 “一个零蛋,”她大声说,“意味着在线路上什么也没有。” 她并不想要它意味着什么——时间就要用完了,她推动调查的计划业已失败,而且明天下午她将在电视摄像机前彻底完蛋。著名的马蒂·瑞尔登向她提问,她没有任何像样的答案可以给他。只有约翰·马德教她的答案。 说假话糊弄糊弄他们。见它的鬼去吧。 也许就该是这样的结局吧。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早该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吧。 凯西关掉台灯,朝门口走去。 她对清洁女工伊瑟尔道声晚安就进了走廊。她走进电梯,按了按下到底楼去的电钮。 她手触按钮,按钮亮了。 亮的按钮数字是“1”。 电梯门开始关上,她又打了个哈欠。她真是精疲力竭。工作到这么晚太傻了。这样她会犯愚蠢的错误,会忽略掉重要的事情。 她看着发亮的按钮。 就在这时候她突然想起来了。 “忘掉东西了?”凯西回到办公室时,伊瑟尔问道。 “不是。”凯西说。 她迅速翻查写字台上的文件纸张,飞快寻找着。她把纸张抖得四处都是,让它们飘落在地板上。 罗恩说过缺失就是零,那就是说,如果有个1……那也就是说……她找到那份单子,用手指头顺着一栏一栏的数字找下去: 有一个数字“1”,auxcoa上记载了一次故障,是在飞行的第二段。那就是说auxcoa线路在这架飞机上使用过。 但为了什么目的使用? 她吸了一口气。 她几乎不敢往下想。 罗恩说auxcoa是用户选购线。用户用它来接装附加装置,例如快速存取记录仪。 快速存取记录仪是另一种飞行数据记录仪,用于帮助维修人员的。它和通用的数字式飞行数据记录仪一样,记录相同的参数。如果这架飞机上有一个快速存取记录仪的话,它就能解决她的所有问题。 但罗恩坚持认为这架飞机上没有安装快速存取记录仪。 他说他查看过机尾部分,记录仪一般安装在n—22的尾部,但那里没有。 他有没有在别的部位查找过呢? 他真的检查过整架飞机吗? 因为凯西知道,像快速存取记录仪这样的选购件不受联邦航空局规章的约束。它可以按航空公司的支配,安装在飞机的任何部位——尾部的附件柜里,货箱里,驾驶舱的无线电架下……它可以在任何地方。 罗恩真的都看过了吗? 她决定自己去检查一番。 她花了10分钟的时间翻看了厚厚一本n—22型飞机的服务维修手册,结果是一无所获。手册根本没提到快速存取记录仪,至少她找不到任何参考提示。她存在办公室里的手册是属于个人的。凯西并不直接与维修工作有关,所以没有最新的版本。绝大多数手册还是她刚到公司的时候出的,到现在都五年了。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才又注意到了放在她办公桌上的快速反应显示器。 她心想,等一会儿。她一把抓过那副视镜,带在头上。她把视镜接上激光视盘,按下通电开关。 什么也没有。 她把机器摆弄了一番,结果发现机子里没有放光碟片。她从纸板盒里找出一张银色的盘片,然后把它放进激光视盘。她再一次按了通电键。 视镜亮了。她眼盯着映在视镜内部的第一份维修手册中的一页在看。她并不非常清楚这个系统是怎么工作的,因为视镜虽然离她的双眼只有一英寸的距离,但放映出的文件好像在离她两英尺的空中飘浮。文件页几乎是透明的;她可以看透它。 科曼喜欢说虚拟现实根本没有用处,除非在某些专业化的应用上。其中之一便是维修。忙忙碌碌的人在技术环境中工作,他们要么手头活儿很紧,要么手上是油腻腻的,没有时间或不方便去翻看一本厚厚的手册。如果你正在30英尺的半空中费劲地修理一台喷气发动机,你不可能随身携带一摞五磅重的手册。所以虚拟现实在这种情况下就非常适用。于是科曼也制作了一件。 凯西发现只需要在激光视盘上按按电钮,就能一页一页卷着手册往下看。它还有一种搜索功能,从视镜里看,它是悬吊在空中的一个闪光的键盘,她得反复按另一个钮来移动箭头到字母q,然后是a,然后是r。很笨拙。 但它还是能工作的。 经过一阵嗡嗡声后,一页文件悬在她眼前的半空里: n—22 快速存取记录仪(qar) 建议安装位置 她按下更多的键钮,翻阅一连串的示意图,这些图详细显示了n—22飞机上快速存取记录仪可能安装的全部位置。 一共大约有30个位置。 凯西把激光视盘朝腰带上一别,朝门口走去。 第5节 5 马里纳机场晚10时20分 马蒂·瑞尔登还在西雅图。 他对盖茨的采访拖长了时间,结果没赶上飞机。这样他就改在第二天早晨来,詹妮弗只好修订时间表。 她知道这将会是很困难的一天。她本希望9点钟开始工作,但现在最早恐怕也得等到10点钟才能开始。她坐在旅馆房间里,用手提电脑修改她的计划。 9:00—10:00自洛杉矶转来 10:00—10:45巴克在办公室 11:00—11:30金在机场 11:30—12:00联邦航空局的人在机场 12:15—1:45转去伯班克 2:00—2:30罗杰斯在伯班克 2:30—3:30诺顿公司外站立播讲镜头 4:00—4:30辛格顿在诺顿 4:30—6:00转去洛杉矶 太紧了。没时间吃午饭,也没给交通延误和正常制作过程中出现的不顺利留下余地。而且明天还是星期五,马蒂会要求乘6点的飞机回纽约。马蒂新交了个女朋友,喜欢和她共度周末。如果误了飞机的话,他会大闹一场的。 而他这次肯定会误机的。 问题是等到马蒂结束在伯班克对辛格顿的采访后,正好是交通高峰。他休想赶上飞机。他应该在两点半前离开伯班克才行。这样一来就意味着要把辛格顿调到前头来,同时把律师往后推迟。她担心如果在最后一分钟里改变计划,她将失去联邦航空局的那个人。但律师会比较灵活。如果他们提出要求的话,他会等到哪怕是半夜。 她和律师谈过了。金虽说是个唠唠叨叨的家伙,但当他少说几句的时候还是貌似有理的。5秒钟、10秒钟。简洁有力。就这么办了。 9:00——10:00自洛杉矶转来 10:00——10:45巴克在办公室 11:00——11:30联邦航空局的人在机场 11:30——12:30去伯班克 12:30——1:00罗杰斯在伯班克 1:00——2:00诺顿公司外站立播讲镜头 2:00——2:30辛格顿在诺顿公司 2:30——4:00去洛杉矶 4:00——4:30金在机场 5:00——6:00缓冲期 这样会行得通的。她在头脑里把机动部分又检视了一遍。如果联邦航空局的那个人说得过去的话(詹妮弗还没见过这个人,只是在电话上同他谈过),马蒂和他就可以超过一点时间。如果去伯班克的路上花费时间太长的话,她就打算去掉罗杰斯,他无论如何总是显得太弱,然后直接就是马蒂站在诺顿公司外主持播讲的镜头。辛格顿可以进行得快些——詹妮弗要让马蒂赶过去,这样他就不能对这个女人攻击得太厉害。紧张的日程表很有帮助。 回到洛杉矶,完成金的小段,马蒂6点动身。詹妮弗有了她的录像带,她会把整个段子剪接好,然后当晚通过卫星送往纽约。她将在周六上午打电话征求迪克的意见,接着再作修改,这样在播出前还有足够的时间。 她做了笔记明早给诺顿公司去电话,告诉他们她需要把辛格顿的采访提前两小时进行。 最后她转过来看一叠诺顿公司传真到她办公室供黛伯拉研究用的背景文件。詹妮弗在此之前从来没劳神看它们一眼,她现在也不想费这个心思,除非她实在没有更好的事情可做了。她快快地翻着它们。这全是些她预先料想到的东西——自我辩解开脱的文件,说什么n—22是安全的,它有着极佳的安全纪录…… 劈劈啪啪一页一页地翻着,她突然停了下来。 她呆呆地看着。 “他们是在开玩笑吧。”她说。 接着她就把文件夹合上了。 5号飞机库夜10时30分 夜间的诺顿厂区显得空空荡荡,停车场上几乎一辆车也没有,四周的建筑物在一片静谧之中,但是整个厂区灯火通明。保安部门彻夜开着泛光灯。所有建筑物转角处都高高地安装了电视监视器。她从办公大楼横穿厂区去5号飞机库。她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走在柏油路上的脚步声。 5号飞机库的大门拉下来并且锁上了。她看见泰迪·罗利站在外头正和电工小组的人在交谈。一缕香烟的雾气在泛光灯下升腾起来。她向边门走去。 “嗨,宝贝儿,”泰迪说,“你还没走?” “是的。”她说。 她迈步进门。那名电工说:“这座大楼关闭了。谁也不许进。我们正在做循环电路测试。” “那好啊。”她说。 “我很抱歉,你不能进去,”那电工说,“罗恩·史密斯下了严厉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去。如果你碰到飞机上的任何东西———” “我会当心的。”她说。 泰迪看着她,然后走了过来。“我晓得你会当心的,”他说,“你可能用得着这个。”他递给她一个特大号的手电筒,有三英尺长。“那里头很暗,记得吗?” 那电工说:“你不能开里头的灯,我们可千万不能改变环境通量——” “我懂。”她说。测试设备非常敏感,打开头顶的荧光灯就可能改变测试的参数。 那电工还在犹豫。“也许我最好还是给罗恩打个电话,告诉他你要进去。” “随便你给谁打电话好了。”凯西说。 “千万别碰那些扶手栏杆,因为——” “我不会的,”她说,“耶稣基督啊,我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她说着就进了飞机库。泰迪说得不错,里边的确很暗。她感觉到,而不是看见,周围那巨大的空间。她几乎觉察不出赫然矗立在她上方的飞机的轮廓。飞机上所有的门与隔舱都是敞开的,到处悬挂着缆线。机尾下方,测试盒放在一片奇异的蓝光之中。随着各个电路系统按顺序活动起来,阴极射线管屏幕变得忽闪忽闪。她看见驾驶舱内的灯光亮了,又灭了。然后是前舱灯在她上方30英尺高处亮起来,接着是一片黑暗。过了一会儿,机翼顶尖部和尾部的标志灯亮起来,频频发出一闪一闪的白光,照亮了四周。跟着又是黑暗一片。机翼的前灯突然刺眼地亮起来,起落架开始往回收。因为飞机被支架顶离了地面,所以起落架可以自由地收回和打开。那晚这样的测试要重复十多次。 她听见飞机库外那个电工还在以一种担忧的口吻说着。泰迪大笑起来,那电工又说了些什么别的。 凯西打开手电朝前走。手电的光很强。她把边圈转了一下,让光线撒得宽些。 现在,起落架完全收了起来。接着起落架舱门打开,起落架开始伸出,巨大的橡胶轮胎往下平降,随着液压的嗡嗡声转了个身。片刻之后,尾舵的航空公司标志灯开了,把整个尾翼照亮。接着灯又灭了。 她朝尾部的附属舱走去。她知道罗恩说过快速存取记录仪不在那里,但她觉得她得再检查一遍。她爬上宽宽的通往飞机后部的梯子,小心翼翼地不碰到扶手栏杆。电路测试用的电缆用胶带固定在梯子的扶手栏杆上。她不想弄乱它们,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手而引起电场的波动。 尾部的附属舱建在尾部的上斜面内,正好在她的头顶上方。舱门现在是开着的。她用手电筒朝里照了照。附属舱的上部表层被辅助动力单元的涡轮发动机下缘占据。错综复杂的半圆形管线和连轴器包住了主单元。下头是一串挤挨在一起的读数仪表、支槽和控制系统盒子,每个都有一个散热用的磨光叶片。如果这个地方放上一台快速存取记录仪的话,她很容易就会错过,因为它只有大约八英寸见方。 她停下脚步,戴上视镜,打开激光视盘。一幅尾部附属舱示意图立刻展现在她眼前。她可以透过示意图看到后头真实的附属舱。标明存取记录仪可能位置的长方形框架在示意图上用红颜色框了出来。在真正的附属舱内,这个空间现在被一个外加的读数表所占据:飞行控制系统的液压表。 罗恩是正确的。 这里没有快速存取记录仪。 凯西顺梯子回到地面,沿飞机底下走到正好在前轮后头的前部附属舱。它也是敞开的。站在地面上,她用手电筒照进附属舱,找到了手册上正确的那一页。一张新的图悬在半空。它显示快速存取记录仪应该位于前部电器支架上,就在液压传动总线旁边。 但这里也没有,支架上空空如也。 它肯定在飞机内部的某个地方。 她又朝右边去,那儿有个折叠式楼梯,直通向30英尺高的位于驾驶室后的旅客舱门。她听得见自己走进飞机时脚下的鞋与金属相碰的声音。 机内是一片黑暗。她用手电筒向后照射,光柱在舱内移动。旅客舱看上去比先前更糟糕;在很多地方,光柱照到了灰暗的隔热片。电气部分的试验人员把窗内的盖板拉了下来,这样就使连线盒沿墙布开。她注意到了还有淡淡的呕吐臭味没有散尽。 她身后的驾驶舱突然亮了。头顶的地图灯亮了,柔和地照在两张驾驶坐椅上;接着是一排视频显示屏幕,天花板的闪烁灯。基座上的飞行数据存取器嗡嗡作响,打印出几行测试值,然后又悄没声息了。驾驶舱内所有的灯全灭了。 又是一片黑暗。 开始新的循环。 就在她前头的配餐间灯立刻亮了起来,微波炉的指示灯闪烁发光,计时器嘟嘟作响。接着,所有的灯又都灭了,一切归于寂静。 又是黑沉沉一片。 凯西还站在机舱门内,手里摸着别在腰间的激光视盘,这时候她突然觉得听到一阵脚步声。她停了下来,倾听着。 很难辨别出来。电路系统循环工作时,在她周围的航空电子控制架上的继电器和螺线管不断发出阵阵轻微的嗡嗡声和嘀嗒声。她仔细地倾听着。 是的,她现在可以肯定了。 脚步声。 有人正在飞机库内缓慢地稳步走着。 她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身体探出舱门外,大声呼喊:“泰迪?是你吗?” 她倾听着。 脚步声消失了。 沉寂一片。 活见鬼,她定定神。她一个人孤孤单单高高在上地呆在这架内部七零八落的飞机中,这的确让她心烦意乱。她很疲劳。兴许这使她疑神疑鬼起来。 她绕过配餐间到了飞机左侧,显示器表明这里有个附加的电气储藏柜,靠近地板。槽架的盖板已经拆去。她通过透明示意图看了看。这里现在已被二级电子控制系统盒所取代,而且也没有什么空间放得下…… 还是没有快速存取记录仪。 她沿机舱向后面的中隔板走去。这里有个小型的附属舱,建在隔板的框架下,就在报刊架下头。她心想,在这个位置上装一台快速存取记录仪真是太蠢了,所以没找到她也就一点不觉得诧异。 已经查了4处。还要再看26处。 她现在向位于尾部的内附属储藏舱走去。这里比较起来是更有可能的地方:飞机后出口左侧墙面上就有一块方型服务板。这块板还没拆下来,它还挂在铰链上。这样电气人员在忙乱中就能更方便地找到它。 她来到打开的舱门,感到一阵凉爽的微风。外边是漆黑一片,她看不到40英尺之下的地面。维修板在门的左侧,已经被打开。她透过示意图往里看。如果快速存取记录仪在里头,它就应该在右下角,旁边是机舱灯和机组内联通话开关。 它不在那儿。 机翼翼尖的灯亮了,强光不断反复闪烁,穿过打开的门和一排窗户,在飞机内照射出刺目的光影。接着灯又灭了。 丁零。 她一下子僵住了。 声音是从离驾驶舱不远的地方传来的,像是一只脚踢到一件工具时发出的金属声。 她再次倾听着。她听见轻轻的脚步声,仿佛是一种嘎吱嘎吱的声音。 机舱内有人。 她从头上摘下视镜,挂在脖子上。她一声不响地溜到右边,趴在后舱一排座位的后头。 她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种复杂的声响。一种低低的嘀咕声。难道不止一个人? 她屏住呼吸,不敢喘气。 机舱灯亮了,先是前舱,后是中舱,再是后舱。因为天花板灯都亮了,所以投下的影子怪怪的。灯又灭了。 她握着手电筒。这点重量握在手里让她觉得心里踏实。她把脑袋向右移动一点,这样就能在椅子之间的缝隙中张望。 她又听到了脚步声,但什么也没看见。 接着,降落灯亮起来,在反射的强光之下,一排椭圆形亮光透过两边窗户照在天花板上。然后是一个黑影又把这些光亮的椭圆形一个接一个地抹去。 有人沿着过道在走。 她心想,大事不好。 她能干什么呢?她手里有手电筒,但她很明白自己没有自我保护的能力。她随身带了手机,还有寻呼机。还有—— 她朝下摸,一声不出地把寻呼机从腰带上取下来。 那人离得很近了。她侧身朝前挪了一点,脖子生疼。她看见他了。他差不多到了飞机的后部,正在四下张望。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在反射的降落灯光下,她可以看清他穿的红色格子衬衫。 降落灯灭了。 舱内又是一片黑暗。 她一口大气也不敢喘。 她听见一个继电器从前附属舱什么地方微弱地发出啪的一点声响。她知道那是继电器发出的声音,但显然那个穿红衬衫的人并不知道这一点。他轻轻发出咕哝一声,快速往前头去了。 她在等待。 过了一会儿,她以为自己听到了金属舷梯上的脚步声,是朝下去的。她不能确定,但她以为是这样的。 飞机在她四周一片寂静。 她十分小心地从坐椅后头钻了出来。她心里想,该是离开这儿的时候了。她向开着的门那边移动,一边倾听着。没有疑问,脚步声远去了,那声音渐渐消失。机头灯亮起来,她看见一条长长的影子。是个男人。 正在离去。 她听见自己心里一个声音在说,快离开这里。但她碰到脖子上挂的视镜,迟疑不决起来。她应该给这个男人足够的时间离开飞机库——她不想走下去后发现他还在地面上。于是她决定再去看一个附属舱。 她把视镜戴好,揿一下按钮,看到了下一页。 下一个附属舱就在旁边,就位于她现在站立的后门外边。她探出门外,用右手稳住身子。盖板已经打开。里边有三排电气总线,大约是控制两扇后门的。它们是电控装置。在底部…… 是的。 快速存取记录仪。 它是绿色的,用白色带子裹住上部。上面有模糊的印刷字体maintqar041/bmaint。这是一个8英寸见方的金属盒,带一个外接插头。凯西把手伸进去,轻轻朝外拉。随着咯哒一声,它脱离了内部的连接线。她把它弄到手了。 这下行啦! 她退回到舱内,用两只手握住了小盒子。她太激动了,浑身战栗不已。这改变了一切! 她太兴奋了,没有听见身后急速的脚步声。太晚了。说时迟那时快,一双强壮的手猛力将她一推,她的身体直从机门里被推到机外半空。 她朝30英尺之下的地面落了下去。 太快了——这一切来得太快了——她感到脸颊上一阵剧痛,然后身体降落了,但好像有什么不对头。她浑身上下有一种奇特的压迫感。她不再住下掉,而是向上升,接着又往下降。她像是在一个巨大的吊床上。 是安全网。 她撞在安全网上。 黑暗之中她看不见它,这黑色的安全网张在飞机下面,她正巧落在里头。凯西翻过身背朝下,机门口有个身影。这个身影回转身,跑着穿过飞机。她急急忙忙想爬起来,但很难站稳。网子缓慢地起伏摇荡,一上一下。 她朝前向机翼挪动身子。她听得见前边什么地方金属梯上哒哒的脚步声。那人往这边来了。 她必须赶快离开这儿。 她得在被他抓住之前从网子中逃出来。她离机翼更近了,就在她左边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咳嗽。 这里还有个人。 就在下头地上。 正在等待。 她停下来,感到身下的网子正在轻轻晃动。她知道,不消片刻功夫,灯又会亮起来。然后她就能看清那人在什么地方。 突然,尾翼上方的闪光灯亮起来,快速地闪动。这些灯那么亮,把整个机库都照得通明。 现在她可以看清是谁咳嗽的了。 原来是里奇曼。 他身穿藏青色风衣和黑色奔裤。那懒洋洋的大学生举止全然消失了。里奇曼站在靠近机翼的地方,紧张而又警觉。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往下扫视着地面。 猛然间,闪光灯灭了,机库重又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凯西往前挪,听见网子在她脚下吱吱作响。里奇曼听得见吗?他能估计出她现在在哪里吗? 她来到机翼旁,在黑暗中把手往前伸出去。 她一把抓住机翼,沿着边缘朝外移。她知道网子就快到头了。她的脚撞上一根粗绳。她弯下腰,摸到绳结。 凯西趴在网上,两手抓住边缘,翻过一边,朝下落。她用一条胳膊吊挂片刻,网子向下伸延。周围一团漆黑。她不晓得离地面有多高:6英尺?10英尺? 奔跑的脚步声。 她松开网子,身体摔下来。 她落地时人是站着的没摔倒,紧接着双膝跪在地上,膝盖骨撞到水泥地面时一阵剧痛。她又一次听到里奇曼的咳嗽声。他离她很近,就在她左边不远的地方。她爬起来,开始朝出口处跑去。降落灯又亮了,强光很刺眼。在炫目的灯光下,她看见里奇曼用两手捂住眼睛。 她知道他有几秒钟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但不会长。 可也许足够了。 还有一个人在哪里? 她跑起来。 她一头撞到飞机库内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什么人在她身后喊:“嗨!”她沿着墙跑,一边用手摸索着找门。她听见奔跑的脚步声。 哪里?哪里? 在她身后是奔跑的脚步声。 她的手碰到木头,直立滑槽,更多的木头,然后是金属条,门栓。她用力推。 凉爽的空气。 她来到了外边。 泰迪转过身。“嗨,宝贝儿,”他笑着说,“事情有进展吗?” 她一下子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在喘着气。泰迪和那个电工赶紧跑过来。“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他们站在她身旁,焦急不安地轻轻碰碰她。她费劲地想透过一口气来。她总算缓过来了。“快叫保安。” “什么?” “快叫保安!里头有人!” 电工急忙朝电话奔过去。泰迪留下来陪她。这时她才想起快速存取记录仪,她突然感到一阵惊恐。它在哪里? 她站起来。“哦,不,”她说,“我把它弄丢了。” “把什么弄丢了,宝贝儿?” “那个盒子……”她转身看着飞机库。她得让他们俩帮忙回到里头去,去—— “你是说你现在手里拿的那东西?”泰迪说。 她朝自己的左手看看。 快速存取记录仪就在她手里。她的手因为攥得太紧,指头都泛白了。 格伦代尔夜11时30分 “来吧,嗯,”泰迪说着用胳膊搂着她,陪她朝卧室走去,“一切都很好,宝贝儿。” “泰迪,”她说,“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们明天会发现的。”他安慰她说。 “但是他在那儿干什么……” “明天再说吧。”泰迪说。 “但是他在……” 她一句话也说不下去。她坐在床上,突然觉得精疲力竭,人整个被极度疲劳压垮了。 “我今晚不走了,就睡在沙发里,”他说,“我不要你今晚一个人单独呆着。”他看着她,用手轻柔地抚摸她的下巴,“什么也别担心,宝贝儿。” 他伸过手去,从她手里拿开那个快速存取记录仪。她不情愿地松开手。“我们把它就搁在这儿。”他说着,把它放在床头柜上。他就像对一个小孩子那样跟她说话。 “泰迪,这很重要……” “我知道。你醒来的时候它还会在那儿的。行吗?” “行。” “需要什么东西就叫我。”他带上门,走了出去。 她看看枕头。她得把衣服脱了,准备上床睡觉。她的脸上生疼生疼。她不知道自己面孔上出了什么毛病。她需要去照照镜子看一看自己的脸。 她拿起快速存取记录仪,然后把它掖到枕头底下。她盯着枕头看,然后躺在上头,闭上了两眼。 她心里在想,睡就睡一会儿吧。 第1节 1 格伦代尔晨6时30分 有什么东西很不对劲。 凯西一骨碌坐起来。她感到遍体疼痛,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脸上觉得火辣辣的。她用手轻轻摸摸面颊,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床脚。她脚上还穿着鞋,衣服也没脱。 她正衣履齐整地躺在被单上。 她呻吟着扭动一下身体,把两只脚横移到地板上。浑身上下部觉得痛。她看看床头柜。闹钟指着6点30分。 她把手伸到枕头后面,把有白带子裹扎着的绿色金属盒子取了出来。 快速存取记录仪。 她闻到咖啡味儿。 房门打开,泰迪穿着拳击短裤走进来,给她端来一个杯子。“很糟糕吧?” “浑身都疼。” “我猜也是,”他把咖啡递给她,“你能对付得了吗?” 她点点头,满心感激地拿过杯子。她把杯子举到嘴唇边时,只觉得双肩疼痛。咖啡是滚热的,而且很浓。 “脸上还不是太糟,”他说着挑剔地端详她,“大部分在边上。我猜就是这里擦到网子上的……” 她突然想起来:采访。 “噢,耶稣啊。”她说着从床上往下爬,马上又呻吟起来。 “三粒阿斯匹林,”泰迪说,“再洗个热水澡。” “我没时间。” “找时间。水要热到你能忍耐的地步。” 她走进卫生间,打开淋浴。她看着镜子。脸上是一条条污垢,一条青紫色的淤伤从她耳朵边一直延伸到脖子后。她想她的头发能盖住它,不会露出来的。 她又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脱下衣服,钻进淋浴中。她的胳膊时上,屁股上,还有膝盖上,到处是淤血和伤痕。她想不起来这累累伤痕都是怎么来的。热乎乎的水流让她觉得好受些。 她从淋浴中出来时,电话铃响起来。她推开浴室门。 “别去接它。”凯西说。 “肯定不接吗?” “没时间了,”她说,“今天不接了。” 她回到卧室去穿衣服。 和马蒂·瑞尔登会见之前,她只有10个小时的时间。从现在起到那个时刻,她只有一件事想做。 把545号航班的事搞清楚。 诺顿/数字式数据系统部晨7时40分 罗伯·王把绿盒子放在桌子上,接上一根电线,在控制台上按下一个键。快速存取记录仪上一盏小红灯亮了起来。 “通上电了。”王说。他背靠在椅子里,看着凯西。“你准备好试试这个啦?” “准备好了。”她说。 “祝你好运。”王说。他在键盘上敲一个键。 快速存取记录仪上的小红灯开始飞快闪烁。 凯西不安地说:“那是……” “没问题。它正在下载数据。” 过了几秒钟,红灯不闪了,又稳稳地亮着。 “现在是什么?” “完成了,”王说,“我们来看看数据吧。”他的屏幕上开始显示一栏一栏的数字。王身体前倾,仔细看着。“啊……看上去相当好,凯西。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他在键盘上迅速地敲了几秒钟。然后他又靠在椅背上。 “现在我们可以看看怎么个好法啦。” 监视器上出现了一架飞机的线条结构,接着迅速丰满起来,变成实实在在的三维立体图。天蓝色背景出现。一架银色飞机的水平侧面图。起落架是放下来的。 王敲了几个键,把飞机转了个身,机尾对着他们。他又在画面上增添了绿色的场地直通向地平线,还有灰色的跑道。画面只是略图,但效果很好。飞机开始移动,上了跑道。它的姿态有了变化,机头上仰,起落架收进机翼里。 “你刚起飞。”王说着笑得露出牙齿来。 飞机仍在上升。王敲了一个键,屏幕右边的一个方框打开。一串数字出现,飞速变换着。“这不是数字式飞行数据记录仪,但足够好了,”王说,“所有的主要数据都有了。高度、空中速度、航向、燃油、控制舵面的三角翼、阻力板、前缘缝翼、副翼、升降舵。你需要的一切这儿都有。数据很稳定,凯西。” 飞机还在爬升。王击了一个键,白云出现了。飞机穿过云层继续上升。 “我估计你不需要全部飞行时间,”他说,“你知道事故什么时候发生的吗?” “知道,”她说,“大约起飞后9小时40分钟。” “9小时40分钟之后?” “对。” “注意。” 监视器上,飞机是平飞状态。右边的数字框很稳定。然后,数字中有个红色的开始闪烁。 “那是什么?” “故障记录,这是,啊,前缘缝翼不合。” 她看着屏幕上的飞机,没有任何变化。 “前缘缝翼正在打开?” “不是,”王说,“什么也没有。只是个错误信号。” 她观察了一阵。飞机仍旧处于水平位置。5秒钟过去了。然后,缝翼从机翼的前缘出现了。 “前缘缝翼正在打开,”王说,眼睛紧盯着那些数字,“前缘缝翼完全展开。” 凯西说:“那就是说故障在先,然后前缘缝翼打开?” “对。” “是非指令性展开吗?” “不是,是指令性的。现在飞机机头向上了,啊——正超过失速界限——现在是失速警告和——” 屏幕上,飞机的机头朝下倒栽。白云闪过,越来越快。警报器开始作响,在屏幕上一闪一闪。 “那是什么?”凯西问。 “飞机正在超过重力加速度负载极限。天啊,快看。” 飞机停止下栽,开始急速而陡峭地爬升。“它正在上升,16度……18度……21度角,”王摇着头说,“21度角!” 商业飞机的标准爬升率是3到5度角。10度角就是陡角了,只用于起飞时。21度仰角时,乘客就会感觉到飞机好像是在垂直爬升。 更多的警报声。 “超过极限了,”王又说,口气断然,“快要把机身压垮了。飞机受不了这种罪。你们这些人做过结构检查了吗?” 他们观看着,飞机再次俯冲下来。 “我真不能相信眼前看到的,”王说,“自动驾驶仪设计出来说是为了防止这——” “他当时是手控操纵的。” “即使是这样,这些剧烈的振荡也会使自动驾驶仪接通。”王指着一边的数据框说,“是的,看这里。自动驾驶仪试图接手。飞行员不断敲击它,让它回复到手控状态。这真是发疯了。” 再次爬升。 再次俯冲。 他俩目瞪口呆地看着飞机一共经历了六次倒栽和爬升,直到突然间,猛的一下,它恢复到平稳飞行的状态。 “发生什么了?”她说。 “自动驾驶仪终于取而代之了。”罗伯·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啦,我要说你总算晓得这架飞机上发生了什么事,凯西。不过我实在搞不清是什么原因啊。” 作战室上午9时 清洁小组正在作战室打扫。俯视厂子的大窗户正在冲洗,椅子和塑料贴面会议桌抹过了。远处角落里,一个女工正在用吸尘器清扫地毯。 多赫迪和罗恩,史密斯站在门口,正看着一份打印资料。 “有什么进展?”她问。 “今天事故分析小组不开会了,”多赫迪说,“马德把会议取消了。” 凯西说:“怎么没人通知我——” 接着她记起来了。她昨晚把寻呼机关掉了。她用手摸到机子,又把它打开。 “昨晚循环电路测试他娘的好极了,”罗恩说,“就像我们平时说的那样,这真是一架质量优异的飞机。我们只测到两个重复的故障。10点半钟左右第五个循环开始时,在auxcoa上测出一个故障,我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他看着她,等待着。他大约是听说了她昨晚那时候正在飞机库里。 但她并不打算向他解释。至少不是现在。她说:“邻近传感器情况怎样?” “那是另一个故障,”史密斯说,“夜间我们做的22个循环测试中,机翼邻近传感器发生过6次故障。这的确很糟糕。” “如果那个邻近传感器在飞行中出了故障……” “你就会在驾驶室里得到前缘缝翼不合的警告。” 她转身要走。 “嗨,”多赫迪说,“你去哪儿?” “我得去看看录像。” “凯西,你现在到底有什么进展?” “你会第一个知道的。”她说着走开了。 就像前一天调查突然拖延下来那样,现在她突然间又感到可以理出个头绪来了。快速存取记录仪是个关键。至少她能重新排定545航班发生事件的顺序。有了这个,难题的其他各个方面都迎刃而解了。 她一边向她的汽车走去,一边用手机给诺玛打电话。“诺玛,我要一份太平洋公司的航线时刻表。” “我手头刚弄到一份,”诺玛说,“它是和联邦航空局的材料包一块到的。你想知道什么?” “到火奴鲁鲁的飞行时间表。” “我来检查一下。”诺玛停顿片刻,“他们不去火奴鲁鲁,”诺玛说,“他们只去——” “没关系,”凯西说,“我只要知道这个就行了。”这个答复早在她意料之中。 “听着,”诺玛说,“马德打过三次电话找你。他说你不回寻呼。” “告诉他你找不到我。” “还有里奇曼一直在——” “你找不到我。”凯西说。 她挂断电话,急匆匆奔向她的车。 她开着车给会计处的冯爱伦打电话。秘书说爱伦今天还是在家工作。凯西得到电话号码,就给她家里去电话。 “爱伦,我是凯西·辛格顿。” “哦,是你,凯西。”她的口气镇定,听上去很谨慎。 “翻译做了?”凯西问。 “是的。”很平淡,不露声色。 “你做完了吗?” “是的,我已经完成了。” “你能给我用传真机发过来吗?”凯西说。 片刻停顿。“我想我不该这么做。”爱伦说。 “好的……” “你知道为什么吗?”冯爱伦问。 “我能猜得出来。” “我给你送到办公室去,”爱伦说,“两点钟可以吗?” “好的。”凯西说。 各种头绪正集中到一起来,而且很迅速。 凯西现在相当确信她能够解释545航班上发生的事情。她几乎能理出事件互为因果的各个环节。运气好的话,视频图像研究所的那盒磁带就会给她最后的确认。 只剩下一个问题。 她怎样处理它呢? 第2节 2 塞帕维达大道上午10时45分 弗里德·巴克正在冒汗。他办公室的空调器关上了。现在,在马蒂·瑞尔登一个接一个连珠炮般的发问之下,汗珠顺着面颊淌下来,在他的胡须中闪闪发亮,他的衬衫也湿透了。 “巴克先生。”马蒂说,身体略略前倾。马蒂现年45岁,薄嘴唇,目光锐利,潇洒英俊。他有着一种检察官才有的神情,一副老练而洞察一切的样子。他讲话缓慢,常常一句三顿,带有一种通情达理的表象。他正给这位证人各种可能的间歇喘息时间。他最喜欢的说话口气是大失所望。黑眉毛高高挑起:怎么会这样?马蒂说:“巴克先生,你叙述了与诺顿n—22型飞机有关的问题,但公司说发布适航性指令就算解决了问题。他们对吗?” “不。”在马蒂的追问之下,巴克放弃了自己惯常使用的完整句子。他现在是尽可能少说为佳。 “是指令不起作用?” “嗯,我们刚刚又有了一次事故,不错吧?还是前缘缝翼。” “诺顿告诉我们说这次不是前缘缝翼。” “我想你会发现的确还是前缘缝翼。” “那就是说诺顿飞机公司在撒谎?” “他们过去怎么干,现在还是那么干。他们总会想出一些复杂的解释来掩盖真正的问题。” “一些复杂的解释,”马蒂重复说,“飞机本身难道不是很复杂吗?” “但目前这件事并不复杂。这次事故是他们无法解决长期存在的设计缺陷的必然结果。” “你对这点很有把握?” “是的。” “你怎么会这样确信呢?你是工程师吗?” “不。” “你有航空学位吗?” “没有。” “你在大学主修什么专业?” “那是很久以前了……” “不是音乐专业吗,巴克先生?你不是学音乐的吗?” “是的,但是,啊……” 詹妮弗怀着复杂的情感看着马蒂步步进逼。看见一场让人局促不安的采访总是很好玩的事,观众们尤其喜欢看着那些自命不凡的专家们被驳得体无完肤。但马蒂的攻击对她的整个片子极可能产生破坏性的影响。如果马蒂摧毁了巴克的信誉…… 当然,她想,没有他,她也照样可以完成,她不一定非要用他不可。 “一名文学士,音乐专业的,”马蒂用他那通情达理的口气说,“巴克先生,你认为那能让你具备评判飞机的资格吗?” “单是这个当然不能,不过——” “你有别的学位吗?” “没有。” “你经过任何科学的或是工程学方面的培训吗?” 巴克用力拉了拉衣领子。“嗯,我为联邦航空局工作……” “联邦航空局给过你任何科学或工程学方面的训练吗?比方说,他们教过你流体动力学吗?” “没有。” “航空动力学?” “嗯,我有很多经验——” “这我相信。但你有没有经过航空动力学、计算数学、金属学结构分析,或者任何与飞机制造有关的课程培训呢?” “正式的,没有。” “非正式的呢?” “有,当然有。那是毕生的经验啊。” “好的,这很好。我现在注意到了你身后还有写字台上的这些书。”瑞尔登身体前倾,碰了碰其中一本打开的。“这儿的这一本。书名叫《飞机损伤耐久性与高级结构完整方法》。很难懂。你看得懂这本书?” “大部分,懂的。” “例如,”瑞尔登指着打开的那一页读了起来,“这儿在807页上,书中说‘利弗斯和拉登介绍了一种在第五方程中和t应力大小有关的二轴性b型参量’。你看见这句吧?” “是的。”巴克往下咽口唾液。 “什么是‘二轴性参量’?” “啊,好的,很难用简短的话来解释……” 马蒂愣了一下。“利弗斯和拉登是什么人?” “他们是这个领域里的研究人员。” “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 “但你对他们的工作很熟悉。” “我听说过他们的名字。” “你是否对他们有任何了解?” “不,不了解。” “他们是这个领域内重要的研究者吗?” “我说过,我不知道。”巴克又拉了拉他的衣领子。 詹妮弗意识到她得让这段采访停下来了。马蒂正在玩他的老一套攻击把戏,对着恐惧的气味狂吠不已。詹妮弗没有办法使用其中任何一个片断。真正有意义的事实是巴克独自一人多年来赤手空拳进行斗争,他有着骄人的成绩,他忠实于航空飞行事业。不管怎么说,她已经在昨天弄到了他对前缘缝翼的解释,她拍拍马蒂的肩膀。“我们时间快用完了。”她说。 马蒂马上做出了回应。他起身说:“我很抱歉,巴克先生,我们只好长话短说。我们对你花费的时间十分感谢。你对我们极有帮助。” 巴克看上去受到不小的惊吓。他嘴里咕哝了一声。女化妆师拿着毛巾跑过来:“我来帮你把化妆擦掉……” 马蒂·瑞尔登转过身来低声对詹妮弗说:“你到底在干什么好事?” “马蒂,”她也压低了声音说,“有线新闻网的录像太轰动了。这个故事太轰动了。公众现在都吓得不敢乘飞机啦。我们就是要让这种争议更有内容。为公众利益服务吧。” “和这个跳梁小丑搞到一起,你就不是在为公众利益服务,”瑞尔登说,“他只不过是个给讼棍打下手的家伙。他只擅长搞点庭外交易。他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马蒂,不管你喜不喜欢这家伙,这种飞机就是一直有问题。那盘录像太棒了。” “是的,而且所有的人都看过这段录像,”瑞尔登说,“但你的报道是什么呢?你最好拿点什么东西让我看看,詹妮弗。” “我会的,马蒂。” “你最好拿得出来。” 剩下没说完的话再明白不过了:不然的话,我就给迪克·申柯打电话让他把它抽掉。 机场公路上午11时15分 为了得到不同的场景效果,他们在街上拍联邦航空局那个人的镜头,背景是机场。联邦航空局的这个人骨瘦如柴,戴一副眼镜。他在太阳光下不停地眨眼睛,看上去人很虚弱,而且无精打采。他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家伙,詹妮弗连他的名字也没记住。她确信他是搞不好的。 不幸的是,他对巴克的抨击是毁灭性的。 “联邦航空局处理大量的敏感情报,有些是专利的,有的是技术性的,有的具有行业敏感性,有的具有公司敏感性。由于所有各个方面的信任对我们开展工作至关重要,所以我们对这些情报的传播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巴克先生违反了这些规定,他似乎有在电视和报纸上抛头露面的强烈愿望。” “他说这不真实,”马蒂回答道,“联邦航空局没有尽它的责任,他得站出来说话。” “向律师说?” 马蒂说:“律师?” “是的,”联邦航空局的人说,“他所泄露的机密绝大多数给了代理起诉航空公司的律师。他把机密情报泄露给律师,这都是还在调查进行当中的不完整情报,这是非法的。” “你们起诉过吗?” “我们不能起诉,我们没有这方面的权力,但是很清楚他因为向这些律师提供情报而私下接受钱款。我们把他的案子报到司法部,司法部没能立案起诉。我们为此感到很不安。我们认为他该去蹲监狱,还有同他一伙的那些律师们。” “为什么没起诉呢?” “你得去问司法部了。司法部是由律师们组成的。律师当然不喜欢把别的律师送进监狱。这大约是一种职业互惠吧。巴克为律师们干活,他们就让他逃脱惩罚。巴克现在还在给律师们工作。他所说的一切都用来支持或煽动某起草率的诉讼案。他对航空安全并不真有兴趣。要是他真有兴趣的话,他还会为我们工作的,尽力为公众利益服务,而不是设法去捞大笔的钱。” 马蒂说:“如你所知,联邦航空局目前正在受到攻击……” 詹妮弗心想她现在最好是让马蒂停下来,再继续下去已没有任何意思了。她已经打算砍去这段采访的大部分内容。她只计划保留联邦航空局这个人在一开始说巴克只想出风头的那段话。那是最不会造成多大损害的评论,而且它会对这个段子形成一种平衡的反应。 因为她需要巴克。 “马蒂,我很抱歉,我们还得横穿城区呢。” 马蒂点点头,立刻对这人表示了谢意,并给这人的孩子签了名,然后在詹妮弗前头爬进了轿车。 “耶稣啊。”马蒂在汽车启动时说。 他透过车窗向联邦航空局的那人挥挥手,笑着表示再见,然后猛地坐回到座位上。“我搞不懂,詹妮弗,”他心怀叵测地说,“我要是说错了,你就纠正过来。我不得不说你手里没戏。你不过是有一些律师和拿他们钱的帮手们的胡说八道而已。你手里没有一点点实实在在的东西。” “我们内容很充实,”她说,“你会看到的。”她尽力想让人听起来有信心的样子。 马蒂很不高兴地呼哧了两声。 汽车开出来,朝北往峡谷那边驶去,驶向诺顿飞机公司。 视频图像系统公司上午11时17分 “录像马上就好。”哈蒙说。他的手指敲打着操作台。 凯西在椅子里换了个姿势,感到一阵疼痛袭来。离采访还有几个小时,她仍旧不能决定怎样对付它。 录像开始走带。 哈蒙把每帧画面放慢三倍速,图像在慢动作中一抖一抖的。这种变化使得事件似乎更令人害怕。她静静地观看着,人的身体在翻滚,摄像机转着圈子,落下来,最后停在驾驶舱门下不动了。 “倒回去。” “倒到哪里?” “尽可能慢些。” “每次一帧?” “是的。” 画面往回倒。灰色地毯。摄像机从门下跳出来时一团模糊。驾驶舱里透出的灯光。驾驶舱前窗透过的强光。基座两侧两名飞行员的肩膀,左边是机长,右边是副驾驶。 机长朝基座伸过手去。 “停。” 她盯着这帧画面。机长的手伸过去,头上没戴帽子,副驾驶的脸朝前,没有面对机长。 机长把手伸出去。 凯西把椅子往控制台拉近些,仔细看着监视器。然后她站起来,朝屏幕凑得更近。 就在那儿,她想颜色艳丽。 但她对此又将干什么呢? 什么也干不了,她意识到了。她什么事情也不能干。她现在有准确的情报了,但她不可能既将它公诸于众,同时还能保住她的工作。她意识到,不管怎样她终归要失去她的工作。马德和埃格顿合谋设下这个圈套让她钻,让她和新闻界打交道。无论她是像马德要她做的那样去说假话,还是把真相讲出来,她都要倒霉。没有任何出路。 凯西看得见的唯一可能的解决办法就是不去接受这个采访,但她又不得不去。她现在真是一筹莫展哪。 “行啦,”她说着叹了一口气,“我看够了。” “你要干什么呢?” “复制一盘。” 哈蒙按了操作台上的一个钮。他在椅子里换个姿势,看上去很不舒服。“辛格顿女士,”他说,“我觉得我应该说点什么。在这里工作的人看过这盘带子,坦白地说,他们都很义愤填膺。” “我能想象得到。”凯西说。 “他们都在电视上见到过那家伙,那个律师,说什么你们正在掩盖事故的真正原因……” “啊哈……” “尤其有个人,在接待处,是个女的,认为我们应该把录像带交给政府,或是电视台。我是说,这简直是爆炸性的事。我们正坐在炸弹上。事关人的生命。” 凯西叹了一口气。她并不真正感到吃惊,但这反映了一个新问题,她也许不得不来对付它。“这是不是已经发生了?你是在告诉我这个吗?” “不,”哈蒙说,“还没有。” “但人们很关注。” “是的。” “你呢?你怎么想的?” “好吧,跟你说实话,我也伤透脑筋。”哈蒙说道,“我是说,你给公司工作,你就得忠心,我理解这一点。但如果这种飞机真有问题由于这些问题而死人……” 凯西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考虑着目前的情势。现在没有办法弄得清这盘录像带已经复制了多少盘,也没有办法阻止或控制事态的发展。她对耍手段搞阴谋之类鬼鬼祟祟的事早已经觉得厌烦——航空公司、工程师们、工会、马德、里奇曼,所有这一切都使日常的工作矛盾重重,而身处困境之中的她却在努力要把人都团结起来,把事情搞好。 现在又冒出这家录像公司! 她问:“接待处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克丽斯汀·巴伦。” “她知道你们公司和我们签订过一个不泄密协议吗?” “是的,但是……我猜想她认为她的良心占了上风吧。” “我需要打个电话,”凯西说,“用私人线路。” 他带她去了一间没人使用的办公室。她打了两个电话。回来时她对哈蒙说:“这盘磁带是诺顿公司的财产。未经我们授权,不能向任何人泄露。你和我们之间签过一个不泄密协议书。” “你的良心难道没有使你感到不安吗?”哈蒙说。 “不,”凯西说,“它没使我不安。我们正在进行调查,而且我们一定能把它弄个水落石出。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谈论一些你根本不明白的事。如果你泄露了这盘录像带的内容,你就会帮一个专事煽动的律师起诉我们。你和我们之间有不泄密协议,你要是违反了协议,你就得关门大吉,休想再做生意。脑子里好好想着点儿。” 她拿起录像带,走出房间。 第3节 3 诺顿质保部上午11时50分 凯西心情沮丧、怒气冲冲地闯进质保部她自己的办公室。一位上了点年纪的妇女正在等她。她自我介绍说她名叫玛莎·格尔申,是搞“传媒培训”的。从外表上看,她像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头发灰白,后脑梳了个圆发髻,穿一件薄斜纹呢的高领套裙。 凯西说:“我很抱歉,我实在太忙。我知道是马德叫你来见我,但是我恐怕——” “噢,我知道你有多忙。”玛莎·格尔申说。她的声音非常镇定,给人以安慰。“你没有时间,尤其是今天。还有,你并不真想见我,对吧?你是不大把约翰·马德当回事的。” 凯西停下来。 她再一次打量这个让人愉快的女士,她满脸笑容地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你一定觉得你在被马德先生操纵。我理解这一点。既然我也认识他,我就必须说我对他的品行缺乏好感。你呢?” “一样。”凯西说。 “而且我也不认为他有多喜欢女人,”格尔申继续说,“还有,我怀疑他安排你在电视上谈话的目的实际上是希望你失败。天哪,我决不愿发生这种事。” 凯西瞪眼看着她。“请坐。”她说。 “谢谢你,亲爱的。”这位女士坐在长沙发上,薄斜纹呢套裙波浪般地铺下来。她的双手利落地摆在腿上。她的表情平和镇定。“我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的,”她说,“你如果也坐下来,兴许会更舒服些的。” 凯西坐下来。 “在采访前,只有几件事我想提醒一下,”格尔申说,“你知道,你将和马蒂·瑞尔登面谈。” “不,我不知道。” “是的,”她说,“这就是说,你将要对付他很特别的访谈风格。这会使事情简单些。” “我希望你是对的。” “我不会错的,亲爱的,”她说,“你现在舒服了吗?” “我想是的。” “我想看看你靠着椅背坐。就这样,靠后坐。当你身体前倾坐的时候,你显得过于急切,你的身体很紧张。朝后坐,这样你就能把别人说的话听进去,而且很从容。你也许在采访中要这样做吧。朝后坐,放松。” “好吧。”凯西说着靠后坐坐。 “放松了吗?” “我想是的。”凯西说。 “你通常都是像这样把两只手握在一起的吗?我想看看你把两手分开是什么样。是的,把手放在写字台上,就像现在这样。你把两手搭在一起就会使你觉得紧张。当你采取这种放开的姿势时就好多了。好的。这样是不是觉得自然?” “我想是的。” “你现在一定觉得压力很大,”格尔申说,“我打从马蒂·瑞尔登还是年轻记者的时候起就认识他了。克朗凯特不喜欢他,他认为马蒂狂妄自大而且华而不实。恐怕这个评价是很准确的。马蒂除了小聪明之外,没有一点实在的东西。他不会给你造成多少麻烦的,凯瑟琳,至少不会给你这种聪明女人造成多少麻烦。你一点麻烦都不会有的。” 凯西说:“你让我感觉好多了。” “我只是在告诉你那是怎么回事,”格尔申轻声说,“和瑞尔登打交道最重要的一点是,记住,你总是比他了解得更多。你在这个行业里干了好几年。瑞尔登是初来乍到。他也许今天早晨才飞过来,今天晚上又要飞走。他很聪明,能说会道,学起东西来很快,但他不可能达到你所掌握的知识的深度。记住这一点:你比他了解得多。” “好的。”凯西说。 “现在,由于瑞尔登手上几乎没有任何可以随意使用的情报,他的主要技巧就是巧妙利用你给他的情报。瑞尔登有杀手的名声,但是如果你仔细观察他的举动,你就会发现他实际上不过是个只会玩把戏的人。这就是他的把戏。他想法让你同意他的一连串陈述,于是你就频频点头,是的,是的——接着他会冷不防地从斜刺里狠狠给你一击。瑞尔登一辈子都靠玩这一手。有意思的是人们从来没弄明白。” “他会说,你是个女人。是的。你住在加州。是的。你有个好工作。是的。你喜欢生活。是的。那你为什么偷钱?你刚才一直在点头,突然你变得慌乱起来,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于是他得到了一种可以利用的反应。” “记住,他所要求的只是这种一个句子的反应。如果他没有得到,他就会循原路折回来,换个方式再问。他会一遍又一遍地回到这个题目上来。如果他不断地反复提到一个特定的话题,你就会晓得他还没搞到他想要的东西。” “好的。” “马蒂还有另一个花招。他会做出一个挑衅性的陈述,然后停下,等你来填补这个真空。他会说,凯西,你制造飞机,所以你一定知道飞机是不安全的……然后等待你来回答。但请你注意,他并没有真正问了个问题。” 凯西点点头。 “或者他会以一种不相信的口吻重复你说的话。” “我明白了。”凯西说。 “你明白了?”格尔申吃惊地说,两道眉毛高高挑起。这完全是模仿瑞尔登。“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你会被迫做自我保护。但你不必这样做。如果马蒂没有问出问题来,你就不必说任何话。” 凯西点点头,什么也不说。 “很好。”格尔申笑着说,“你会干得很漂亮的。要记住,你需要多长时间就拖多长时间。采访是录像式的,所以他们会剪掉停顿和暂停的部分。如果你不懂他的某个问题,就叫他再说明白些。马蒂特别擅长问出模糊不清的问题来诱导特定的回答。记住:他对他谈论的事情其实是一窍不通的。他只到这里来一天。” “我明白。”凯西说。 “还有,如果你看着他的时候不觉得难过的话,那就不妨看着他。如果你看着他心里难受的话,你就选一个靠近他头部的某个点看着,比如椅子靠背的一个角啦,他身后墙上的一幅画啦。你就集中注意力看着它作为替代。摄像机是不可能分得清你是不是真在看他。只要是能让你保持注意力的事,你就去做好了。” 凯西试了试,看着恰好是格尔申耳朵的地方。 “很好,”格尔申说,“你会干得很出色的。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凯瑟琳。你在一个错综复杂的企业里工作。如果你努力想向马蒂解释这种复杂性的话,你会失败的。你会觉得他毫无兴趣。他也许就会打断你。因为他没有兴趣嘛。很多人抱怨说电视缺乏中心。但这正是这种媒体的本质呀。电视根本不是关于信息的。信息是积极的、有吸引力的,电视是被动的。信息是冷静客观的,电视是情绪化的。它是娱乐性的。不管他说什么,不管他如何表演,实质上马蒂对你,或是你的公司,或是你的飞机,都是绝对没有丝毫兴趣的。人们为他表现的那一份天才而付他钱:向人们挑衅,想方设法让人们情绪爆发,勃然大怒,说出让人憎恶的话。他并不真想知道有关飞机的事。他要的是在传媒上抛头露面的那个时刻。你如果能明白这个,你就能对付得了他。” 她笑起来,还是那种老奶奶式的笑。“我知道你会干得很漂亮的,凯西。” 凯西说:“采访的时候你会在场吗?” “哦,不,”格尔申笑着说,“马蒂和我的故事说来话长哪。我们互相之间谁也不喜欢谁。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我们才会在同一个地方出现。我恐怕我们见了面就会互相吐唾沫的。” 行政办公大楼下午1时 约翰·马德坐在写字台旁整理着文件——或者说道具——供凯西接受采访时使用。他要求这些文件必须完整,而且他还要求这些文件排列得井然有序。首先是二号发动机冒牌推力整流罩的配件记录。找到这个部件算是个好兆头。肯尼·伯恩虽然吵吵嚷嚷个没完,总还是干了件正确的事。推力整流罩是个大部件,这种东西所有的人都会不断提起的。况且它肯定是假货。普拉特与惠特尼公司看见的话会痛心地尖叫起来的:公司商标上那只闻名遐迩的老鹰让人给印反了。更重要的是,一个假冒伪劣的部件将把整个故事引向那个方向,它将把争吵和批评的热度冷却下来—— 他的私人电话响了。 他拿起话机。“我是马德。” 他听出来卫星电话发出的电流声。哈尔·埃格顿正在飞往香港的公司专机上给他打来电话。埃格顿说:“它是不是已经进行了?” “还没有,哈尔。还有一小时。” “一结束就给我来电话。” “我会的,哈尔。” “最好是好消息。”埃格顿说着把电话挂上。 伯班克下午1时15分 詹妮弗心里很烦。她得暂时让马蒂一个人呆一会儿。在拍摄阶段让马蒂一个人呆着可不是个好主意:他是个焦躁不安、精力过人的家伙,他需要不断的关注。得有人搀着他的手,哄着他玩。马蒂就像《新闻线》节目所有的主持人一样——他们也许以前当过记者,但现在都是演戏的,他们有着演员的所有特性:自我中心,虚荣心极强,要求苛刻。他们让人厌恶透顶。就是那种货色。 她也知道,马蒂虽然对诺顿报道段子埋怨个没完没了,但说到底他担心的还是他自己的荧屏形象。他知道这个段子准备时间太短。他也知道它将是草率做成、不讲质量、吃力不讨好的。他害怕片子编辑过后,他面对的是个站不住脚的报道。他害怕他的朋友们会在四季餐厅的午餐上对这部片子做出不好的评论。他对新闻界的反应并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他个人的形象。 詹妮弗明白,证据就在她手里。她刚离开只有20分钟,但当她的汤卡小车驶到拍摄地点时,她看见马蒂低着头在踱步,一副心烦意乱、闷闷不乐的样子。 真是典型的马蒂。 她从车里钻出来。他直直地朝她这边跑过来,开始抱怨,开始诉说他们应该赶紧撒手不管这部片子,给迪克去电话,告诉他这行不通……她打断了他。 “马蒂,看看这个。” 她掏出一盒录像带交给摄像师叫他放。摄像师把带子放进机子里,她就走到放在草地上的放像监视器旁。 “这是什么?”马蒂问,一边俯身看着监视器。 “看吧。” 录像带开始播放。开头是一个婴儿在母亲的大腿上。婴儿在咂自己的脚趾。 马蒂看看詹妮弗。他的浓眉竖了起来。 她什么话也不说。 录像带继续播放。 太阳的强光照在监视器上,所以细节不大看得清,但已经是相当清楚了。人们的身体突然在半空中翻滚。马蒂一边看,一边屏住了呼吸,变得兴奋起来。 “你从哪儿搞到的?” “心怀不满的雇员。” “哪儿的雇员?” “一家为诺顿公司工作的录像店。某个体面的公民认为应该把它公开出来。她给我打了电话。” “这是诺顿的带子?” “他们在飞机上找到的。” “叫人难以相信,”马蒂一边看录像一边说,“真叫人无法相信。”身体在翻滚,摄像机在乱动。“这太让人震惊了。” “这难道不是妙极了吗?” 录像在继续。很好。太棒了——比有线新闻网的那盘还要棒,更有力,真是刮刮叫。因为这台摄像机完全不由人控制,四处乱蹦,所以这盘录像展现的飞行中发生的事件有更好的感官效果。 “还有什么人手里有这盘带子?” “没有人了。” “但你那位心怀不满的雇员可以……” “不,”詹妮弗说,“我答应我们会付给她一笔合法的费用,只要她不把带子给别人。她会坐在那儿等的。” “所以这是我们的独家报道。” “对。” “一盘来自诺顿飞机公司内部的真实的录像带。” “对。” “那我们就真算有了妙不可言的报道!” 渡过难关啦!她一边心里想,一边看着马蒂走到铁丝网那边,开始准备拍他那个站着解说的镜头。这个段子保住啦! 她知道她可以指望马蒂的合作。当然,这盘新录像并没有对已掌握的信息增加任何新内容,但马蒂是老手。他知道他们的这个段子的生死存亡完全系于实际的现场素材。如果这些现场素材发挥了作用,其他任何东西都是可有可无的。 这盘录像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于是马蒂现在又振奋起来。他来来回回地踱步,眼睛不时透过铁丝网瞟一瞟诺顿飞机公司的厂房。整个形势对马蒂来讲真算是十全十美了:从公司内部搞到的一盘录像,还有妨碍、拖延及欲盖弥彰的花招等等。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利用它的。 在女化妆师重新给他的脖子上打粉时,马蒂说:“我们也许应该把带子给迪克送去。这样他也能过过瘾。” “已经送去了,”詹妮弗说着指了指一辆朝公路开去的小车。 迪克要不了一个钟头就能看到带子。他看到时会兴奋到极点的。 他当然会拿它派用场的。他会用其中的一些片断来预告周六晚播出的节目。“诺顿灾难令人震惊的最新报道!天空中可怕的死亡之连续镜头!《新闻线》独家播出,周六晚10时!” 他们会每隔半小时就播一遍这段预告,直到节目正式播出。到了星期六晚上,全国都将观看。 马蒂现场站立主持的小段子完全是即兴式的,而且干得很漂亮。现在他们回到车里,朝诺顿公司大门驶去。他们甚至比预定时间早了几分钟。 “公司联系人是谁?”他问。 “一个叫辛格顿的女人。” “一个女人?”眉毛又高高挑起,“怎么回事?” “她是副总裁,将近40岁,而且是事故调查组的成员。” 马蒂把手伸出来说:“把档案和笔记给我。”他开始在车里看起来。“你现在明白我们得做些什么,对吧,詹妮弗?这个段子还没定下来排在60分钟的那一档播出。这盘带子大约可以放4分钟,或者4分半钟。有些部分你可以放它两遍——要是我就会这么做。所以你就不会给巴克和别的人多少时间了。重点是这盘录像和诺顿公司的发言人。这是片子的核心。所以这里头没什么选择。我们必须狠狠打击这个女人,一点不错吧?” 詹妮弗什么也不说。她在等待,让马蒂继续翻看档案材料。 “等一等。”马蒂说。他正盯着档案。“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没有。”詹妮弗说。 “这是颗重磅炸弹啊,”瑞尔登说,“你从哪儿搞到的?” “三天前,诺顿碰巧把它夹在一套背景材料包里送给我的。” “这个巧合太糟啦,”马蒂说,“尤其对辛格顿女士来说更是这样啦。” 第4节 4 作战室下午2时15分 凯西穿过厂区,正朝图像分析中心走去,突然她的手机响起来。是驻温哥华的飞行服务代表史蒂夫·涅托打来的。 “坏消息,”涅托说,“我昨天去过医院。他已经死了。死因是脑水肿。迈克·李当时不在,于是他们就问我能不能去辨认尸体,而且——” “史蒂夫,”她说,“别在手机上谈。给我发电传。” “行。” “但别发到这里来。发到尤玛的飞行测试机场去。” “当真?” “是的。” “行。” 她把手机关掉,走进4号飞机库。机库地面排列着塑料带。她想和林洁谈谈他们找到的那顶飞行帽的事。那顶帽子至关重要,而且这点现在对凯西而言也是越来越明确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事,马上给诺玛去电话。“听着,我想我知道那份机上杂志的传真件是从哪儿发来的了。” “这很重要吗?” “是的。在机场给圣蒂奈拉医院打个电话,找一个叫梁凯依的女乘务员。你就按我说的这样跟她讲。你最好记下来。” 她在电话中如此这般地讲了几分钟,然后挂断电话。突然间,她的手机又响起来。 “我是凯西·辛格顿。” 马德嚷着说:“看在老天的分上,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4号飞机库,”她说,“我正在——” “你应该在这里,”马德尖声叫着,“准备接受采访。” “采访是4点钟呀。” “他们把它提前了。他们现在已经来了。” “现在?” “他们都到了,摄制组,所有的人,他们正在架机器做准备。所有的人都在等你。是现在,凯西。” 她坐在椅子里,一位女化妆师忙着在她脸上涂脂抹粉。作战室里满是人,有的正往灯架上安装摄像大灯,有的用胶带在天花板上贴泡沫片。还有人在桌上和墙上粘贴话筒。一共两个摄制小组在装机器,每组用两台摄像机——共计四台摄像机,对着不同方向。桌子两旁各摆放了一把椅子,一把是给她的,还有一把是给采访者的。 她认为让他们在作战室里录制节目是不恰当的,她不明白马德怎么会同意的。她认为这么干对这间屋子来说是极不尊重的。他们曾经在这里辛勤劳作、激烈争辩和艰难探索,奋力想搞清楚飞机飞行中发生的各种各样的情况,而现在他们却把它弄成一件电视节目的道具。这实在让她觉得有失体统。 凯西心中很不平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女化妆师不断叫她头部别动,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马德的秘书爱琳跑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大文件夹。“约翰一定要你拿着这个。” 凯西试图看看夹子里的材料。 “别动,”女化妆师说,“我需要你把头抬起来,只需几分钟就好了。” 制片人詹妮弗·马龙满脸堆笑,兴高采烈地走过来。“一切都好吧,辛格顿女士?” “很好,谢谢。”凯西说,头还抬着让化妆师摆弄。 “巴巴拉,”马龙对女化妆师说,“你务必,啊……”她朝着凯西挥挥手,做了个含义不明的动作。 “我会的。”女化妆师说。 “务必什么?”凯西说。 “再稍微润饰一下吧,”女化妆师说,“没什么。” 马龙说:“我再给你一点时间完成化妆,然后马蒂要来和你碰头,我们要在正式开始之前把打算做的内容先一起粗粗过一遍。” “行。” 马龙走了。女化妆师巴巴拉继续在凯西脸上涂抹着。“我再给你眼睛下头修一修,”她说,“这样你就不会显得那么疲倦了。” “辛格顿女士?” 凯西立刻听出了这个声音,这是她听过多年的声音。化妆师闪身让开,凯西看见马蒂·瑞尔登就站在她面前。瑞尔登只穿衬衫,打着领带。他伸出手。“马蒂·瑞尔登。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她说。 “谢谢你帮我们做这个节目,”瑞尔登说,“我们会尽量不让你太不好受。” “好……” “你当然知道我们这是在录像,”瑞尔登说,“所以如果你有口误或是别的什么,不要担心。我们会把它剪掉。如果任何时候你想重新表述的话,你只管这样去做好了。你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好。” “我们基本上是围绕太平洋航空公司的事谈。不过我也会触及到一些别的情况。顺着这根主线谈下去,我会谈到和中国的那笔生意。如果我们有时间的话,也许我会问到工会对此事的反应。但我不会真正进入其他的议题。我要紧紧围绕太平洋航空公司的事谈。你是事故调查组的成员?” “是的。” “好的,非常好。我倾向于从一个问题跳到另一个问题。希望这点不会干扰你。我们到这儿来是为了尽可能地把这件事搞明白。” “行。” “那我等会儿见你。”瑞尔登笑着说过之后就走了。 女化妆师重又回到她面前。“抬头。”她说。凯西只好瞪着天花板看。“他这人挺好的,”女化妆师说,“也许表面上看不是这回事。他对子女十分溺爱。” 她听见马龙在喊:“还要多长时间啊,各位?” 有人说:“5分钟。” “音响呢?” “准备好了,只等我们试声了。” 女化妆师开始给凯西的脖子上扑粉。凯西感到一阵剧痛,抽搐着朝后缩了一下。“你知道,”那女人说,“我有个电话号码,你可以打过去试试。” “干什么的?” “那是个很好的机构,人也特好。大多是心理学家。绝对慎重从事。他们能帮你。” “帮什么?” “请你朝左边看。他大概把你揍得够呛。” 凯西说:“是我自己跌的。” “是的,我明白。我把名片留下,万一你变了主意,”女化妆师说着又扑了点粉,“嗯,我最好在这儿打一点粉底,把淤青盖住。”她转身拿过化妆盒,取出一块蘸了粉底的海绵。她开始在凯西的脖子上抹着。“我说不上在我工作的时候见过多少这种事情,女人们总是否认这一点。但家庭暴力行为必须得到制止。” 凯西说:“我是单身。” “我知道,我知道,”女化妆师说,“男人们凭借的就是你们的沉默。我自己的丈夫,天啊,他不愿到心理医生那儿去。我最后带着孩子们走了。” 凯西说:“你不理解。” “我理解,当这种暴力行为在持续的时候,你以为你拿它毫无办法。这是一种消沉,一种绝望的想法,”女化妆师说,“可是或迟或早,我们都会面对真相。” 马龙走过来。“马蒂告诉你了吗?我们主要拍的是这次事故,他也许就从这个开始。但他可能会提到与中国的那笔生意和工会的事。别着急,慢慢来。他要是从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你也不用担心。他就是这种风格。” “看上去很好,”女化妆师说着又开始做脖子的另一边。凯西的脑袋又朝右转。一个男人走过来说:“女士,我可以把这个给你吗?”他把一个塑料盒子塞到她手里,盒子后头拖出一根线。 “这是什么?”凯西说。 “请朝右看,”女化妆师说,“这是无线话筒。我等会儿帮你弄它。” 她的手机放在地板上椅子旁边的手提包里,这时候响了起来。 “把它关掉!”什么人在喊。 凯西伸手取出手机,把它打开。“这是我的。” “噢,对不起。” 她把电话凑到耳朵跟前。约翰·马德说:“你拿到爱琳给你的文件夹了吗?” “拿到了。” “你看过了吗?” “还没有。”她说。 “把你的下巴稍微抬高一点。”女化妆师说。 马德在电话上说:“文件夹里是我们谈过的所有的文件。反向推力装置整流罩零件报告,所有的东西都在那里头。” “啊哈……行……” “我只想确定一下你都准备好了。” “我都准备好了。”她说。 “好的,我们全指望你了。” 她关上手机,把电源关掉。 “下巴抬高,”女化妆师说,“真听话。” 化妆完毕后,凯西站起身。女化妆师用一把小刷子在她肩膀上刷了刷,又在她头发上喷了点定型发胶。然后她领着凯西进了盥洗室,教她如何把无线话筒的细线从衣裙底下穿过,经过胸罩,别在西服的翻领上。电线又绕回到她的衬衫下,再连到无线盒子上。女化妆师把盒子挂到凯西裙子的腰带上,然后打开电源开关。 “记住,”她说,“从现在起,你就和机器连上了。你不管说什么,他们都能听见。” “好的。”凯西说着把衣服整理一下。她觉得盒子顶在她的腰上,细电线碰着她前胸的皮肤。她感到硌得慌,很不自在。 女化妆师拉着她的胳膊时,领她回到作战室。凯西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古罗马的角斗士正给带进角斗场。 作战室里,拍摄灯亮得晃眼。房间很热。她被领到桌边的座位,一路上不断有人提醒她别碰到摄像机电缆,有人帮她坐了下来。她身后有两台摄像机,还有两台摄像机正对着她。她背后的摄像师请她把椅子往右移动一英寸。她照着做了。一个男人走过来,调整一下她话筒别的位置,因为他说有织物摩擦的噪声。 在对面,瑞尔登正自己动手把话筒别上,不须烦劳旁人,一边和摄像师在闲聊。然后他很轻松地往椅子里坐下去。他看上去很放松,很随意。他面对凯西,朝她微笑。 “没什么可担忧的,”他说,“小事一桩。” 马龙说:“我们开始吧,伙计们,他们两人已经就位了。这儿太热了。” “一号摄像机准备好了。” “二号摄像机准备好了。” “音响好了。” “把灯光打开。”马龙说。 凯西原以为拍摄用的灯光已经打开,可是刹那间,新的强光火辣辣地照下来,从四面八方直照到她身上。她感到自己正身处一座熊熊燃烧的火炉子里。 “检查摄像机。”马龙说。 “很好。” “我们很好。” “好的,”马龙说,“开始走带。” 采访开始了。 作战室下午2时33分 马蒂·瑞尔登直视她的双眼,笑着指了指这间屋子。“那么,一切就是在这儿发生的。” 凯西点点头。 “这就是诺顿公司的专家们碰头分析飞行事故的地方。” “是的。” “你是小组成员?” “是的。” “在公司五年了。” “是的。” “他们把这间屋子称为作战室,是吗?” “有些人这样叫它,是的。” 她顿了顿。她想不起用任何方式来描述这个房间里发生过的种种争论和突然爆发的怒火,那是每次为想澄清飞机事故的疑云而努力时都会发生的混乱场面。她什么也不说,以免让他搞断章取义的花招。 她说:“这只是个绰号吧。” “作战室,”瑞尔登说,“地图、图表、作战计划、压力、困扰、处于围攻之下的紧张局势。你的公司,诺顿飞机公司此刻正处在被围攻的境地,不错吧?” “我不能肯定你指的是什么。”凯西说。 瑞尔登两道浓眉向上挑起。“欧联航,就是欧洲联合航空局,正拒绝向你们的一种飞机,就是n—22型飞机颁发许可证,因为他们说这种飞机不安全。” “事实上,这种飞机已经取得了许可证,但——” “你们快要向中国出售50架n—22型飞机了,但现在中国人据说也对这种飞机的安全性表示了担忧。” 她对这种旁敲侧击并不想发火。她正全神贯注在瑞尔登身上,房间里的其他一切似乎都渐渐消失了。 她说:“我不知道任何中国人担忧的事。” “但是你知道,”瑞尔登说,“这些对安全性担忧的背景。本周早些时候发生过一次严重的事故,和一架n—22型飞机有关。” “是的。” “太平洋公司的545号航班。飞行途中,在太平洋上空发生事故。” “是的。” “3人死亡。多少人受伤?” “我想是56人。”她说。她知道无论她怎么说,这听起来都很可怕。 “56人受伤,”瑞尔登吟诵般地说,“断脖子断腿。剧烈震荡。脑损伤。两个人终身瘫痪……” 瑞尔登声音渐渐变轻,看着她。 他没问问题。她就什么也不说。她在灯光照射的热气中等待着。 “你对此有何想法?” “我认为诺顿公司上上下下都对航空安全极为关注。就是我们为什么在飞机试验时能达到三倍设计寿命的原因——” “极为关注。你认为这是一种恰当的反应吗?” 凯西犹豫一下。他在说什么?“我很抱歉,”她说,“我恐怕自己没听明白——” “公司难道没有责任建造安全的飞机吗?” “当然有,而且我们也造出了安全的飞机。” “不是每个人都同意你说的话,”瑞尔登讲,“欧联航就不同意。中国人可能也不会同意……公司难道没有责任对它已了解的不安全的飞机进行设计上的改进吗?” “你指什么?” “我指的是,”瑞尔登说,“发生在545航班上的事以前在别处就发生过。发生过好多次。在别的n—22型飞机上。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不是。”凯西说。 “不是?”瑞尔登的两条眉毛高高地挑起来。 “不是。”凯西毫不含糊地说。她心里想,这是个机会,她可以从悬崖上就势走下来。 “这是第一次吗?” “是的。” “那好,”瑞尔登说,“也许你能解释一下这张单子。”他找出一张纸,拿在手里。她知道这是什么。“这是自从1992年n—22型飞机进入市场以来所发生过的前缘缝翼事故清单。八次事件。八次不同事件。太平洋公司的是第九次。” “这并不准确。” “好吧,那就跟我说说为什么不。” 凯西尽可能简短地把适航性指令是如何发生的讲解了一遍。她解释了为什么给n—22飞机发过这种指令,以及1992年以后,国内航空公司没有再发生这种事件的原因。 瑞尔登继续眉毛高挑地听着,就好像他以前从没听说过这种稀奇古怪的事似的。 “那让我看看我听明白没有,”他说,“依你的意思,公司是按章办事的啰。是通过发布适航指令来要求对故障进行修理的。” “不是,”凯西说,“公司已经解决了这个故障。” “是吗?我们倒是听说前缘缝翼打开是545航班乘客死亡的原因呀。” “这并不正确。”她现在正在走钢丝,必须小心仔细地讲究技巧,她明白这一点。如果他刚才问她的是,前缘缝翼打开了吗?那她就难办了。她大气不敢出地等待着他下一个问题。 瑞尔登说:“告诉我们前缘缝翼打开的人都错了吗?” “我不清楚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凯西说。她决定再往前走一步。“是的,他们错了。” “弗里德·巴克,前联邦航空局调查员,他也错了?” “是的。” “欧联航也错了?” “是的,如你所知,欧联航推迟颁发许可证是由于噪声问题,而且——” “我们再多谈一会儿这方面的事。”瑞尔登说。 她记起格尔申说的话:他对信息毫无兴趣。 “欧联航错了吗?”他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她心里想,这个问题就复杂了。她怎样才能长话短说呢?“他们讲这种飞机不安全是错误的。” “那照你的看法,”瑞尔登说,“对n—22型飞机的批评之中绝对没有任何实在的东西了?” “完全正确。这是一种极好的飞机。” “也是设计精良的飞机。” “是的。” “安全的飞机。” “绝对安全。” “你愿意乘这种飞机。” “只要有机会。” “你的家庭,你的朋友们……” “绝对愿意。” “不管发生什么也毫不迟疑?” “没错。” “那么,当你在电视上看到545航班录像后,你有什么反应?” 他会让你只顾说是,然后从斜刺里狠狠地给你一下。 但凯西对此早有防备。“我们大家都知道那是个非常悲惨的事故。当我看到录像时,我对那些受害人感到万分悲痛。” “你感到悲痛。” “是的。” “这难道不曾动摇过你对这种飞机的坚定信念吗?不会使你对这种飞机发生疑虑吗?” “不。” “为什么不?” “因为n—22型飞机有着极好的安全记录。是这个行业中最好的之一。” “这个行业中最好的之一……”瑞尔登露出一丝假笑。 “是的,瑞尔登先生,”她说,“让我来问问你。去年一年里,有43000名美国人死于汽车车祸。4000人淹死。2000人吃东西噎死。你知道多少人死于国内商业航空客运吗?” 瑞尔登顿了顿。他轻声笑了笑。“我得承认你把我问住了。” “这个问题清晰易懂,瑞尔登先生。去年有多少人死于商业飞机事故?” 瑞尔登皱皱眉头。“我要说……我要说1000人吧。” “50人,”凯西说,“只有50人死亡。你知道前年多少人死于商业航空事故吗?16人。比死于骑自行车的人还要少。” “那多少人死在n—22型飞机上呢?”瑞尔登问道,两眼眯成一条缝,想缓过一口气来。 “一个没有。”凯西说。 “你的观点是……” “我们这个国家里每年有43000人死在汽车里。没有人对此表示过任何的忧虑。他们醉醺醺地或是精疲力竭地钻进汽车——从来不肯多想想。但就是同样的这些人却对乘坐飞机感到担惊受怕。原因,”凯西说,“就是电视在始终不断地夸大危险。” “你认为这盘录像不该播?” “我没这样讲。” “但你说这将会使人们害怕——毫无道理地害怕。” “完全正确。” “这是不是你的观点,诸如此类的录像不该播放?” 她心里在想,他想朝哪里引?他为什么这样讲? “我没有这么讲。” “我现在问你呢。” “我说过,”凯西答道,“这些录像引起了对航空旅行危险性的一种不准确的概念。” “包括n—22型的危险性。” “我已经讲过n—22型是安全的。” “所以你不认为这些录像应该放给公众看。” 他到底想干什么?她还是猜不透。她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使劲想着,想看出来他打算走到哪一步。她有一种很明白的往下沉的感觉。 “在你看来,辛格顿女士,这些磁带应该封锁起来?” “不。”凯西说。 “它们不应该封起来。” “不。” “诺顿公司有没有封锁过任何录像带?” 啊,她心想。她想猜出来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这盘录像。很多人吧,她数着:冯爱伦、齐格勒、视图公司的人,也许有十几个人,也许更多…… “辛格顿女士,”瑞尔登说,“你个人是否知道还有别的有关这次事故的录像?” 该撒谎就撒谎,艾莫斯说过。 “知道,”她说,“我知道另外还有一盘。” “你见过那盘吗?” “见过。” 瑞尔登说:“那盘带子看了让人痛苦不堪,太让人害怕了。不是吗?” 她心想:他们手里有。他们已经搞到这盘带子了。她现在得非常小心地往前行进。 “非常悲惨,”凯西说,“发生在545航班上的事是场悲剧。”她感到累得慌,两个肩膀因为紧张也在发痛。 “辛格顿女士,让我直截了当问你:诺顿飞机公司封锁过这盘录像吗?” “没有。” 双眉高扬,吃惊的样子。“你当然没有公开它,对吧?” “没有。” “为什么没有?” “那盘录像是在飞机上找到的,”凯西说,“正用于我们还在进行的调查中。我们不认为在调查完全结束前公开它是一件恰当的事。” “你不是在对众所周知的n—22飞机缺陷进行掩盖吗?” “不。” “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同意你这一点的,辛格顿女士。因为《新闻线》从一名受良心驱使的诺顿雇员那里搞到了一盘。那人认为公司正在掩盖事实真相,这盘带子应该公之于众。” 凯西直挺挺地坐着,一动不动。 “你很吃惊吗?”瑞尔登轻蔑地撇一撇嘴说。 她没有回答。她的脑子在飞转。她得好好计划下一步。 瑞尔登一丝假笑,一种屈尊俯就的笑。他正在欣赏着这一刻。 “你自己是不是真的看过这盘录像,瑞尔登先生?”她问这个问题时口气里暗示说不存在这盘带子,完全是瑞尔登自己瞎编出来的。 “噢,是的,”瑞尔登一本正经地说,“我看过这盘带子。看的时候让人非常难过,万分痛苦。这是n—22型飞机上发生的事故可怕而真实的记录吧。” “你从头到尾都看过吗?” “当然。我在纽约的同事也看过了。” 那就是说这盘带子已经传到纽约去了,她心里想。 小心。 “辛格顿女士,诺顿真的打算公开这盘录像吗?” “这不是我们的录像带。我们应该在调查结束后把它交还给它的主人。将由它的主人来决定怎么处置它。” “调查结束后……”瑞尔登摇摇头,“请你原谅,但对一个据你说是忠诚于飞行安全的公司来讲,似乎长期存在掩盖事实真相的做法。” “掩盖事实真相?” “辛格顿女士,假如这种飞机存在一个问题——一个严重的问题,一个久而未决长期存在的问题,一个公司了解的问题——你会告诉我们吗?” “可是并没有这样的问题呀。” “没有吗?”瑞尔登往他面前的文件上看看。“如果n—22飞机真是像你讲的那样安全,辛格顿女士,那你怎样解释这个呢?” 他说着递给她一张纸。 她接过来,扫了一眼。 “耶稣·基督啊。”她说 瑞尔登得到了他的渲染高xdx潮,一种她完全解除防卫、失去平衡的反应。她心里明白这看上去会狼狈得很。她知道,从现在起不管说什么,她也没有办法挽回局势。但她还是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这张纸。 这是三年前一份报告的复印件封页。 特许机密情报——仅供内部使用 诺顿飞机公司 内部分析委员会 行政小结 n—22型飞机的非稳定飞行特性 接下来是一份委员会成员名单。她因为是这个委员会的主席,名字就排在第一位。 凯西知道这项研究没什么不恰当的,其中的结论也没什么不恰当的。但所有这一切,甚至它的标题——“非稳定飞行特性”——似乎都显得让人没办法翻身。这真叫她有口难辩。 他对信息没有兴趣。 这是一份公司内部报告,她想。它永远不应该被公开出来。它是三年前做的——甚至很少还会有人能记得它曾经存在过。瑞尔登是怎么搞到它的呢? 她瞅了瞅复印页的顶部,看见一个传真机号码和发送机站名:诺顿质保部。 这是从她自己的办公室里发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谁干的? 里奇曼,她板着面孔想到。 里奇曼把这份报告放进了她写字台上的新闻材料包。这些材料是凯西叫诺玛传给《新闻线》的。 里奇曼怎么晓得有这份报告? 马德。 马德了解关于这项研究的全部情况。马德曾经是n—22型飞机的项目经理,是他指令搞这项研究的。而现在,马德在她接受电视采访时,有意安排把这项研究披露出来,因为—— “辛格顿女士?”瑞尔登说。 她抬起头,脸部又照在一片灯光里。“嗯。” “你认得这份报告吗?” “是的,我认识。” “这底部是你自己的名字吗?” “是的。” 瑞尔登递给她另外三张纸,是小结的其他部分。“事实上,你是诺顿公司内部这个秘密委员会的主席,负责调查n—22型飞机的‘飞行不稳定’,这没错吧?” 她下一步该怎么做呢?她想。 他对信息没有兴趣。 “这不是机密,”她说,“这是我们在飞机一旦服役之后经常搞的一种飞机飞行方面的研究。” “按你自己所承认的,这是对飞行不稳定所做的研究。” “听着,”她说,“这种研究是好事。” “好事?”双眉扬起,大吃一惊。 “是的,”她说,“在四年前发生第一次前缘缝翼打开的事件之后,就存在了一个关于飞机是否在某种配置结构下具有不稳定操作特性的问题。我们不回避这个问题。我们也不轻视这个问题。我们正面解决这个问题——通过建立一个委员会,在各种条件下对飞机进行测试,看看情况是否真实。于是我们得出结论——” “让我来读一下,”瑞尔登说,“你们自己的报告。‘飞机的基本稳定性依赖于电脑。’” “是的,”她说,“所有的现代飞机都使用——” “‘飞机在飞行姿态发生变化时表现出明显的对手控操作的敏感性。’” 凯西现在看着这几页,一边听他念。“是的,但你如果读完句子剩下的部分的话,你就会——” 瑞尔登打断她,插进来说:“‘飞行员报告说飞机无法控制’。” “但你这是在断章取义。” “我是在这样做吗?”眉毛又扬了起来。“这些都是你们自己的报告上说的。一份诺顿公司的秘密报告。” “我以为你说过你要听我讲该讲的话。”她开始要发火了。她知道她表现出来了,但她不在乎。 瑞尔登朝椅子里靠靠,两手一摊,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随你说吧,辛格顿女士。” “那我就来解释解释。进行这项研究是为了确定n—22型飞机是不是有稳定性方面的问题。我们的结论是它没有,而且——” “是真的吗?” “我以为我还被允许解释下去。” “当然。” “那我就把你刚才引述的部分放进上下文里去,”凯西说,“报告说n—22型飞机依赖于电脑。所有现代飞机在飞行中为保持稳定都依赖于电脑。原因不是飞行员不能操作。他们可以。这一点上没有任何问题。但现在的航空公司需要非常省油效率又高的飞机。最大的省油效率来自于飞机飞行中最小的阻力。” 瑞尔登挥挥手,这是一种别细说下去的手势。“对不起,但所有这些是——” “为尽可能减少阻力,”凯西继续说,“飞机就不得不保持一个非常精确的飞行姿态,或是空中的位置。最有效的位置就是机头略略向上。电脑在正常飞行中保证飞机始终处于这种姿态。这一切都没什么不正常的。” “没什么不正常?飞行不稳定吗?”瑞尔登说。 他总是在不停地更换话题,从不让她跟上趟。“我马上就谈到这个。” “我们都急着要洗耳恭听呢。”一种公开的讥讽。 她使劲地控制住怒火。不管现在事情糟到什么地步,如果她再发起脾气来,那就更不可收拾了。“你刚才念了个句子,”她说,“让我把它念完。‘飞机在飞行姿态发生变化时表现出明显的对手控操作的敏感性,但这种敏感性完全在设计参量之内,而且对经过恰当训练的飞行员没有任何困难。’这是这个句子其余的部分。” “但你已经承认有操作敏感性。这难道不是和不稳定同一个意思吗?” “不,”她说,“敏感不表示不稳定。” “飞机无法控制。”瑞尔登说着摇摇头。 “它能控制。” “你们做这项研究是因为你们心虚。” “我们搞一项研究,因为确保飞机安全是我们的职责。”她说,“而且我们现在确信,它是安全的。” “一项秘密研究。” “它不是保密的。” “从没下发过,从没向公众展示过……” “这是一份内部报告。”她说。 “你们没有什么要隐瞒的吗?” “没有。”她说。 “那为什么你们还不向我们讲太平洋公司545航班事件的真相呢?” “真相?” “我们听说你们的事故分析小组已经有了一份对可能的事故原因的初步结论报告。这是真的吗?” “快了吧。”她说。 “快了……辛格顿女士,你们是有了初步结论呢,还是没有?” 凯西盯着瑞尔登。问题还在半空中回响。 “我很抱歉,”一名摄像师在她身后说,“但我们得换带子了。” “摄像机换磁带!” “换带!” 瑞尔登看上去像是在兴头上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但立刻就缓过劲来。“等会儿再说。”他笑着朝凯西讲。他很轻松。他知道自己已经叫凯西吃了败仗。他从椅子里站起来,背对着她。大灯叭哒一声都关掉了。屋子里似乎顷刻变成黑暗一片。有人把空调器重新打开。 凯西也站起身。她把无线话筒盒从腰上解下来。女化妆师急急跑过来,手里拿着粉扑子。凯西举起手。“稍等一会儿。”她说。 大灯关上后,她看见里奇曼正向门口走去。 凯西匆匆去追他。 64号大楼下午3时01分 她在门厅里赶上他,一把抓住他胳膊,揪着他打了个转。“你这婊子养的!” “嗨,”里奇曼说,“别发火嘛。”他微笑着,向她身后点点头。她回头看到一位音响师和一位摄像师正从屋里出来到了门厅。 凯西怒气冲天地推搡里奇曼,一直把他朝后推进女用卫生间。里奇曼开始大笑。“天啊,凯西,我不知道你还挺在意的——” 他们进了厕所,她把他推到背靠一排洗手池。“你这小杂种,”她气呼呼地说,“我不晓得你是不是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但是,是你泄露了那份报告,我要——” “你什么也休想干。”里奇曼说着,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酷起来。他一把将她的双手从自己的身上甩开。“你还是不明白,对吧?全完啦,凯西。你把和中国的这笔生意搅黄啦。你也完蛋啰。” 她瞪着他看,弄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现在显得信心十足了——是个完全不同的人了。 “埃格顿也完蛋了。和中国的生意完蛋了。你也完蛋了。”他笑着说,“和约翰预见到要发生的一模一样。” 是马德,她心想。马德是这事的幕后策划。“如果和中国的生意做不成,马德也得滚蛋。埃格顿会做到的。” 里奇曼悲天悯人似的摇摇头。“不,他别想做到了。埃格顿现在正在香港发愣呢,他永远不会明白他是怎么被打垮的。到星期天中午,马德就是诺顿飞机公司的新总裁了。他只消和董事会谈个10分钟就能把事情定下来。因为我们和韩国之间做了一笔更大的交易。110架飞机,还有35架期货。总共是160亿美元。董事会要高兴得发疯的。” “韩国?”凯西说。她要想把这些事都连起来。这是笔巨大的订单,公司历史上最大的。“但为什么会——” “因为他把机翼给了他们,”里奇曼说,“作为回报,他们非常愿意买110架飞机。他们对吵吵嚷嚷、耸人听闻的美国新闻界才不在乎呢。他们知道这种飞机是安全的。” “他把机翼给他们了?” “当然。这是笔极好的交易。” “是的,”凯西说,“这将毁掉公司。” “现在是全球经济啦,”里奇曼说,“顺应新潮流吧。” “但你们正在毁掉公司的支柱啊。”她说。 “160亿美元,”里奇曼说,“这事一宣布,诺顿股票就会蹿升到天上去。所有的人都会得到好处。” 所有的人,除了这家公司的人,她心想。 “这是一笔已经定下来的生意,”里奇曼说,“我们所需要的就是有个人出来公开把n—22飞机搞臭。你正好替我们做了这事。” 凯西叹了口气,双肩塌下来。 她在里奇曼身背后的镜子里头看到了自己。脖子上的化妆粉彩成了饼,现在都开裂了。她眼圈发黑,看上去憔悴不堪,精疲力竭。她彻底失败了。 “所以我提议,”里奇曼说,“你该很有礼貌地问问我,下一步你该怎么做。因为,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听从命令。按我说的去做,当个好姑娘,也许约翰会给你发点离职费的。比方说,三个月的工资啦。不然的话,你就滚他妈的蛋。” 他往她跟前凑了凑。 “你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懂了。”凯西说。 “我在等着呢。有礼貌地问吧。” 虽然她的身心处于极度的疲惫之中,她的脑子却在急速飞转,思考着各种可能的选择,试图找到一条出路。但她看不到任何出路。《新闻线》将播放这段报道。马德的计划将得到成功。她已经彻头彻尾被打垮了。打从一开头就输定了。从里奇曼一出现就注定了失败。 “我还在等着呢。”里奇曼说。 她看着他那张光溜溜的脸蛋,闻到他身上的科隆香水味儿。这小杂种正得意忘形呢。在一阵冲天的怒气和深沉的义愤之后,她突然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从一开始,她就竭尽全力、辛辛苦苦地去做各种正确的事来解决545号的问题。她一直是开诚布公,而且坚守原则,结果这一切带给她的只是麻烦而已。 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吗? “你不能不正视现实,这里,”里奇曼说,“一切全完了。你什么事也休想做成。” 她从水池边走开。 “你等着瞧吧。”她说。 她走出了卫生间。 第5节 5 作战室下午3时15分 凯西坐进椅子里。音响师过来把无线话筒盒别在她衣服的腰带上。“请你讲几句话试试声音好吗?试试音效。” “试音,试音,我累了。”她说。 “很好。谢谢你。” 她看见里奇曼溜进房间,背靠在对面墙上。他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看上去并不担心。他很镇定,以为她什么也干不了。马德做成了一笔大买卖,他要把机翼也给别人做,他对公司来了个釜底抽薪,而且他利用凯西来达到目的。 瑞尔登在她对面的椅子里坐下,耸耸肩膀,紧一紧领带。他向她笑笑。“你挺累的吧?” “我还行。” “这儿真热,不是吗?”他说着瞟了一眼手表,“我们差不多要完成了。” 马龙走过来,对着瑞尔登的耳朵悄悄说话。耳语持续了几分钟时间。瑞尔登说:“真的吗?”接着他的两道眉毛扬起来,点了好几次头。最后他说:“明白了。”他开始整理他的文件,翻着面前的文件夹。 马龙说:“各位?都准备好了吗?” “一号机准备完毕。” “二号机准备完毕。” “音响准备完毕。” “走带。”她说。 就这样办吧,凯西想。她深深吸口气,向瑞尔登投去期待的目光。 瑞尔登朝她微笑。 “你是诺顿飞机公司的行政管理人员?” “是的。” “干了五年。” “是的。” “你是一名受到信任、地位很高的管理人员。” 她点点头。他要是知道实情就好了。 “现在我们再来谈谈545航班事件。涉及到一架被你说成是绝对安全的飞机。” “对。” “然而已经有3人死亡,五十多人受伤。” “是的。” “我们大家已经看到的这些连续的镜头太让人感到恐怖了。你们的事故分析小组这几天一直在夜以继日地干着。现在我们听说你们已经有了发现。” “是的。”她说。 “你知道在那个班机上发生了什么。” 小心。 她得非常非常谨慎地处理这事。因为事实是她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尽管她已经有了一种很强烈的怀疑,他们还得先把事情的发展理出个顺序来,证实事情是按一定的先后次序发生的,是一连串互为因果的关系。他们目前尚不能肯定。 “我们已经接近得出一个结论了。”凯西说。 “不用说,我们都急切地想听到。” “我们将在明天宣布。”凯西说。 在灯光后头,她看见里奇曼大惊失色。他没有料到这个。这小杂种正想看看她会走到哪一步。 那就让他试试吧。 桌子的另一头,瑞尔登朝旁边转过身去,马龙又凑到他耳旁轻声说些什么。瑞尔登点点头,转过来面对凯西。“辛格顿女士,如果你现在已经知道,为什么还要等呢?” “正如你自己说的,因为这是一次严重的事故。从各式各样的消息来源已经有了大量的未经证实的猜测。诺顿飞机公司觉得负责任的处理是非常重要的。在公开宣布之前,我们必须在飞行测试中对我们的发现进行确认。测试将使用涉及事故的同一架飞机。” “你们什么时候做飞行测试?” “明天早晨。” “啊,”瑞尔登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不过,那对我们的播出就太晚了,你明白吗?你正在拒绝给你们公司对那些严厉指控做出答复的机会。” 凯西的答复早已准备好了。“我们已经预定明天早晨5点钟做飞行测试,”她说,“飞行测试之后,我们将立刻召开一次记者招待会——明天中午吧。” “中午。”瑞尔登说。 他脸上是无动于衷的表情,但她知道他正在计算。洛杉矶的中午是纽约的下午3点钟。有足够的时间在纽约和洛杉矶的晚间新闻中播出来。诺顿公司的初步结论在本地和全国新闻网上将会得到广泛的报道,而《新闻线》在周六晚10时才播出,那就成了过时新闻。这取决于记者招待会上发布的内容。《新闻线》这档节目是前一天晚上编辑好的,到时候就成了昨日黄花,弄不好还会变成难堪的笑柄。 瑞尔登叹一口气,“好吧,”他说,“我们也应该对你们表示公平吧。” “那当然了。”凯西说。 诺顿行政办公大楼下午4时15分 “操她的,”马德对里奇曼说,“随她现在干什么都无关大局。” “但她预先安排了一次飞行测试——” “谁在乎?”马德说。 “我想她会让电视台的人去拍节目的。” “那又怎么样?飞行测试只会使这件事更糟糕。她对事故的原因一无所知,而且她对这架飞机上天之后会发生什么也没有底。他们也不大可能重现已发生的事件。说不定还可能发生别的难以预料的事。” “比如说?” “那架飞机经历过非常严重的重力负载,”马德说,“它可能还有没发现的结构损伤。飞机上天时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马德轻蔑地挥挥手。“这改变不了什么。《新闻线》周六晚10点到11点播出。周六晚开始的时候,我将通知董事会,将发生对我们不利的宣传活动,我们必须在星期天上午召开一次紧急会议。哈尔不可能来得及从香港赶回来。董事会里他的朋友们听说160亿美元的生意时,自然就会抛弃他。他们手里都有股份。他们知道这样宣布这笔大生意将会对他们手中的股票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我将是这家公司的下任总裁,没有人能做任何事来阻止这一切。哈尔·埃格顿也休想。当然更别说凯西·辛格顿啦。” “我说不上来,”里奇曼说,“我想她也许正在策划什么事。她是非常精明的,约翰。” “还没精明到那一步呢。”马德说。 作战室下午4时30分 摄像机打包收箱。白色泡沫片从天花板上取下,微型话筒拆了,电器控制盒子和摄像机箱也移走了。但是谈判还在慢吞吞地拖延着。法律部的头头爱德·福勒在那儿,还有飞行员泰迪·罗利,以及另两位搞飞行测试的工程师。他们负责回答有关的技术问题。 《新闻线》方面,由马龙一个人负责谈话,瑞尔登在背后踱步,偶尔停下来对她耳语两句。随着强灯光的消失,他那居高临下的权威派头也跟着消失了。他现在看上去是既疲劳又烦恼,缺乏耐心。 马龙开始时先说,因为《新闻线》正在做一个完整的有关n—22型飞机的段子,所以让《新闻线》摄制组拍摄飞行测试过程应该是符合诺顿公司利益的。 凯西说那不成问题。飞行测试将由几十台摄像机进行拍摄录像,摄像机有的装在飞机内部,有的装在飞机外部。《新闻线》节目组的人员可以在地面上通过监视器看到整个测试过程。他们也可以在事后得到录像带,用于播出。 不,马龙说,那还不够。《新闻线》的摄制组成员要真正登上飞机才行。 凯西说那不可能,没有哪家飞机制造公司曾经允许过外部人员参加飞行测试的。她说她已经做了让步,让他们在地面上看电视实况。 马龙说这还不够好。 爱德·福勒插进来解释说这是个责任问题。诺顿不可能让未经保险的非公司雇员参加测试。“你明白,当然,在飞行测试中肯定有危险。它是难以避免的。” 马龙说《新闻线》可以接受任何危险,并且在责任状上签名。 爱德·福勒说他可以起草有关文件,但这必须得到《新闻线》律师的批准,而且这样做没时间了。 马龙说她可以在一个小时之后搞到《新闻线》律师的批准书。白天或晚上任何时候都行。 福勒换个理由。他说如果诺顿让《新闻线》看到飞行测试的话,他要求确保测试的结果得到准确的报道。他说编辑好的片子必须经过他的批准。 马龙说新闻记者的职业道德不允许这样做,而且也没有时间这样做。如果飞行测试在中午左右结束,她就得在车上编好节目,然后立刻发送到纽约去。 福勒说公司的问题依旧存在。他要求飞行测试得到准确报道。 他们来来回回地讨价还价。最后马龙说她将在片中保留诺顿发言人一段30秒钟、未经剪接的有关飞行测试结果的评论。这段评论将从记者招待会上拍下来。 福勒要求一分钟。 他们最后以40秒达成妥协。 “我们还有个问题,”福勒说,“如果我们让你们拍飞行测试,我们就要求你们不使用今天搞到的事故实况录像带。” 没门儿,马龙说,这段录像肯定要放。 “你声称这盘录像是从一名诺顿雇员手中搞到的,”福勒说,“这不正确。我们要求它的来源得到准确表述。” “好吧,我们的确是从为诺顿工作的什么人手里弄到它的。” “不对,”福勒说,“你们不是的。” “他们是你们的一个分包商。” “不,他们不是的。我可以向你提供一份国内收入署关于分包商的定义,如果你想要的话。” “这一点还可以……” “我们已经从接待员克丽斯汀·巴伦那里取得了一份宣誓过的声明。她不是诺顿飞机公司的雇员。她事实上也不是视图公司的雇员。她是从一家代理机构来的临时工。” “这有什么要紧的?” “我们要求你准确表述事实:你们是从公司以外的来源搞到这盘录像的。” 马龙耸耸肩膀。“我想这一点还可以吧。” “那还有什么问题?” 马龙想了一会儿。“行。”她说。 福勒把一张纸从桌子这边推过去。“这份简短的文件上表达了我们的谅解。签名吧。” 马龙看看瑞尔登。瑞尔登耸耸肩。 马龙签了字。“我不明白这么大惊小怪是为什么。”她把它朝福勒推回来,然后顿了顿。 “飞行测试中,两名摄制组人员上飞机。这是我们的协议吧?” “不,”福勒说,“我们从来没有这种协议。你的人将在地面上观看测试。” “这不行。” 凯西说《新闻线》摄制组可以到测试现场,他们可以拍摄测试的准备、起飞、降落,但他们在真正飞行时不能呆在飞机上。 “很遗憾。”马龙说。 泰迪·罗利清清喉咙。“我想你并不明白情况,马龙女士,”他说,“飞行测试时,你在飞机里是不可能拍摄的。飞机上的每个人都将捆在一个固定的安全套具里。你甚至不能站起来去撒尿。你也不能使用灯光或电池,因为它们生成磁场,可能会干扰我们的数据。” “我们不需要灯光,”她说,“我们可以使用任何现成的可见光进行拍摄。” “你不明白,”罗利说,“那上头可能是相当危险的。” “这就是我们非得去那儿不可的原因。”马龙说。 爱德·福勒也清清嗓子。“让我把话完全说清楚,马龙女士,”他说,“这家公司在任何条件下都不会允许你的摄制组人员登上那架飞机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马龙的面孔变得僵直凝固。 “女士,”罗利说,“你必须明白,我们在沙漠上空进行测试是有原因的。那是一大片无人居住的空间。” “你是说飞机可能坠毁。” “我是说我们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这事你得听我们的:你们要呆在地面。” 马龙摇头说:“不,我们的摄制组人员必须登上飞机。” “女士,将会有巨大的重力负载——” 凯西说:“整个飞机上里里外外布满了30台摄像机。这些摄像机将会覆盖各个可能的角度——驾驶舱、机翼、乘客舱,所有的地方。你们将会独家得到这些录像。不会有人知道这些镜头不是由你们自己的摄像机拍摄的。” 马龙沉着脸,但凯西知道自己讲得有理,马龙也就无话可说。这女人只关心弄到什么劳什子电视素材。 “我要求我们自己装摄像机。”她说。 “啊——”罗利说。 “我必须能向别人讲我们把自己的摄像机装在飞机上,”马龙说,“我必须能这样讲才行。” 到最后,凯西反反复复讨价还价后做出了妥协。《新闻线》获准在飞机的任何部位安装两台固定的摄像机来录制飞行测试过程。他们可以直接使用这两台机子拍摄下的镜头。最后,《新闻线》还被允许在总装线所在的64号大楼外拍一段瑞尔登站立主持的镜头。 诺顿公司将向《新闻线》摄制组提供当天晚些时候前往亚利桑那测试中心的交通,将安排他们在当地的一家汽车旅馆过夜;将在第二天上午送他们去测试现场,然后下午送他们回洛杉矶。 马龙把文件推还给福勒。“成交。”她说。 瑞尔登随马龙离开去拍单独评说镜头时,烦躁不安地看着他的手表。凯西则和罗利及福勒留在作战室。 福勒叹了一口气。“我希望我们做的是正确决定。”他转过身对凯西说,“我按你早些时候从视图公司打来的电话上说的意思办了。” “是的,爱德,”她说,“你干得无可挑剔。” “但我看过录像了,”他说,“真让人觉得恐怖啊。恐怕不管飞行测试是什么结果,人们将只会记住这盘带子了。” 凯西说:“那得看是不是有人能看到这个录像。” “我担心的是,”福勒说,“《新闻线》无论发生什么情况,终归要放这盘录像的。” “我认为他们不会放,”凯西说,“在我们跟他们把事情了结之后,他们就不会放了。” 福勒又叹了一口气。“我希望你是对的。赌注下得太大了。” 泰迪说:“你最好叫他们带上厚衣服。你自己也是,宝贝儿。还有件事,我观察过那女人。她以为她明天笃定能上飞机。” “是的,也许吧。” “你也想上,对吧?” “可能吧。”凯西说。 “你最好认真想想,”泰迪说,“你见过快速存取记录仪显示的数据,凯西。那架飞机出事时超出了它设计重力负载的160%。那家伙让这架飞机遭受了无法忍受的重力。明天,我飞上天后还要把这次事件重新来过一次。” 她耸耸肩膀。“多赫迪检查过机身,”她说,“他们用x光检查过,而且——” “是的,他检查过,”泰迪说,“但并不彻底。通常情况下这种检查要进行一个月的时间,然后飞机才能重新服役。我们必须对飞机上所有的接头部分进行x光检查。这件事还没做。” “你直说了吧。” “我是说,”泰迪说,“当我把飞机再次置于相同的重力负载时,这架飞机有可能出事。” “你想吓唬我吗?”凯西说。 “不,我只是告诉你事实。这很严肃,凯西。世界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64号大楼外下午4时55分 “历史上从来没有一家飞机制造公司,”瑞尔登说,“允许电视报道组拍摄飞行测试的实况。但这次试飞对诺顿飞机公司的前途那么重要,他们对测试的结果又是那么充满信心,于是他们居然允许我们的摄制组来现场进行拍摄。所以今天,历史上头一回,我们将看到涉及545航班事件的那架飞机,那架人们为之争论不休的诺顿n—22型飞机的真实镜头。批评者们说这是一个死亡陷阱。公司方面说它无比安全。飞行测试将最终证明孰是孰非。” 瑞尔登停下来。 “成了。”詹妮弗说。 “你想多拍一点,准备到时剪辑用吗?” “是的。” “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搞飞行测试?” “尤玛。” “好的。”瑞尔登说。 他站在下午的阳光中,64号大楼前,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用低低的、信任的口气说:“我们现在正在亚利桑那州尤玛的诺顿试飞中心。现在是早晨5点钟。诺顿公司的工作人员正在做545号起飞前的最后准备。”他抬起头。“黎明是什么时候?” “我要知道就好了。”詹妮弗说,“把这个也讲一下。” “行。”瑞尔登说。他再一次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低声吟诵。“就在黎明到来之前,紧张的心情在加剧。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紧张的心情在加剧。随着拂晓降临,紧张的心情在加剧。” “这段可以用。”詹妮弗说。 “你打算怎样处理结尾?”他说。 “做两手准备才有把握。” 瑞尔登再一次低下头眼望自己的双脚。“飞机着陆了,整个队伍喜气洋洋。四周都是兴高采烈的面孔。飞行测试取得成功。诺顿公司证明了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至少在目前。”他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讲。“飞机着陆了,整个队伍鸦雀无声。诺顿公司上下全都傻了眼。有关n—22型飞机致人死命的辩论继续激起公愤。”他抬起头。“够了吧?” 她说:“你最好把辩论继续激起公愤这句话面对摄像机说一遍。” “好主意。” 马蒂总是认为让他出头像是好主意,他不喜欢配画外音。他直直地挺立着,把下巴一沉,摆出一付坚毅的模样,面对着摄像机。 “然而,有关n—22型飞机激烈的辩论将不会停息。这里,在制造飞机的厂房里,职工们坚信这是一种安全可靠的飞机。但是n—22型飞机的批评者们仍不能信服。天上还会再发生一次死亡事件吗?只有时间才会告诉我们。我是马丁·瑞尔登,《新闻线》,从加州伯班克向您报道。” 他眨眨眼睛。 “太老套了?太过头了?” “棒极了,马蒂。” 他说着已经摘下话筒,把无线盒从腰带上取下。他在詹妮弗脸颊上啄了一口。“我现在得走了。”他朝一辆正等着的小汽车奔过去。 詹妮弗转过身,对着她的摄制组。“把东西收起来,各位,”她说道,“我们马上就去亚利桑那。” 星期六 亚利桑那尤玛诺顿试飞中心晨4时45分 东方,平缓的希拉山脉背后开始出现一抹淡淡的红色。头顶上的天空仍旧是一片深沉的墨蓝色,还有几颗星星在闪烁。天非常冷;凯西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她把风衣的拉链一直拉到顶,不停地跺着脚,想让自己的身子暖和些。 灯光照亮了跑道上的那架太平洋公司宽体客机。飞行测试小组刚刚完成了安装摄像机的工作。机翼上、发动机周围和起落架下都有人。 《新闻线》摄制组早早到了,正在做拍摄前的准备工作。马龙站在凯西身边看着他们。“耶稣啊,真冷。”她说。 凯西走进飞行测试站。这是位于塔台旁边的一座低矮的西班牙式平房。房子里布满了监视器,每台监视器显示一架摄像机传送过来的图像。大多数摄像机都正对着一些特殊的部位,所以这个房间给人一种纯粹技术上的和专业上的感觉,谈不上很刺激。 “我没想到是这样的。”马龙说。 凯西指指室内各处。“那儿是驾驶舱。从上往下拍。这儿是驾驶舱,从背后对着飞行员。从内往外拍右机翼。左机翼。这些是主要的内部部分。我们还要有伴随机。” “伴随机?” “一架f—14战斗机将在整个试飞过程中跟在宽体机的后面飞,所以我们在那上面也装了摄像机。” 马龙皱了皱眉。“我不知道,”她说,话中带有失望,“我还以为比这更刺激呢,你知道。” “我们现在还在地上呢。” 马龙闷闷不乐地皱着眉。“机舱内的这些角度,”她说,“飞行中谁在这儿?” “没有人。”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座位将是空的?” “对。这是试飞。” “这看上去不会很好吧。”马龙说。 “但试飞时就是这样的,”凯西说,“事情就是这样做的。” “可是这看上去不好,”马龙说,“这一点也不让人信服。座位上应该有人。至少有些座位上应该有人。我们不能弄几个人上飞机吗?我就不能在飞机上吗?” 凯西摇摇头。“这是一次非常危险的飞行,”她说,“飞机的机身因为事故而受到严重的压力负载。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 马龙轻蔑地哼了一声。“噢,得了吧。这儿现在没有律师。你看怎么样?” 凯西正端详着她。她只是个不谙世故的蠢丫头,只对外表感兴趣,活着只是追求外表,只在表面上做做文章。她知道她应该拒绝詹妮弗的要求。 然而恰恰相反,她听到自己张口在说:“你不会喜欢这个的。” “你是在跟我说它不安全吗?” “我在告诉你,你是不会喜欢它的。” “我要上去。”马龙说。她看着凯西,脸上是一种公开挑战的神情。“那么,你敢吗?” 凯西可以听见自己脑海里有马蒂·瑞尔登说话的声音,他在说,尽管她口口声声一遍一遍地坚持说n—22型飞机是安全的,但诺顿公司自己的发言人凯西·辛格顿拒绝登上进行飞行测试的飞机。她说她不愿坐上这架飞机的理由是…… 是什么? 凯西没有答案,至少还没有对电视起作用的答案,没有一个适合在电视上说的答案。突然间,这些天来的辛劳,这些天来为解决问题作出的努力,为了拍电视所作的种种策划,为了保证不说出一句让人断章取义的话而作的推敲琢磨,为了这个平白无故闯进她生活里来把一切都扭曲了的电视采访,她吃的所有这些苦,一下子让她怒从心底起。她很清楚自己要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来。马龙已经见过录像,但她就是不懂,这都是真的。 “行,”凯西说,“我们去。” 她们出了房子,朝飞机走去。 tpa545飞机上晨5时05分 詹妮弗浑身打抖。飞机里头冷飕飕的,在荧光灯下,一排排的空坐椅,长长的走道,使里边似乎显得更冷。当她认出在录像带上看到过的那些损坏的地方时,她还是微微觉得吃惊。她想,这就是发生事故的地方。就是这架飞机。天花板上还有斑斑血迹。破碎的行李架。凹陷下去的玻璃纤维板。挥之不去的恶臭。更糟糕的是,在一些地方,窗户四周的塑料板被拉扯下来,所以她能看见裸露着的银灰色隔热层和一捆捆的电缆。她在一瞬间突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部巨大的机械中间。她在想自己是不是犯了个错误。可就在这时,辛格顿正向她打手势,请她坐下来,位置就在中舱的前部,面对一台朝下装的电视摄像机。 詹妮弗坐在辛格顿身边,等着一名身穿连裤工作服的诺顿公司技术员用一个肩套把她俩的身体系牢。这很像是乘务员在正常飞行中用的那种背肩式安全带。两条交叉的绿色帆布带子各绕在一只肩膀上。然后是另一条宽帆布带缠绕在两条大腿上。沉重的金属搭扣扣得牢牢的。看上去事态很严重。 穿连裤工作服的男人把带子拉紧。 “天啊,”詹妮弗说,“有必要搞得这么紧吗?” “女士,越紧越好,吃得消就行,”那人说,“如果你还能喘大气,那就是太松了。你现在能体会到是怎么回事了吗?” “是的。”她说。 “你得至少系这么紧才行。喏,这是你的脱扣……”他指给她看,“把它拉一下。” “我干吗要晓得——” “以防出现紧急情况。请你拉一下。” 她拉了一下脱扣。几条带子立即从她身上弹开,压力骤然消失。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自己再把它扣好拉紧。” 詹妮弗按他刚才做过的那样把这个古怪的玩艺儿又套回到身上。毫不费劲。这些人总是小题大作,无事生非。 “现在请你拉紧,女士。” 她拉扯带子。 “再紧点。” “如果我需要紧一点的话,我等一会儿自己拉好了。” “女士,”他说,“等你知道你需要紧一点的时候,那就会太晚了。现在就拉紧,请吧。” 在她旁边,辛格顿正镇定自若地把套圈带上,狠狠把它扎牢。带子紧紧勒进她的腿肉里,死死压住她的双肩。辛格顿叹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坐好。 “我相信二位女士已经准备好了,”那男人说,“旅途愉快。” 他转过身走出门。飞行员就是那个怪人罗利,这时从驾驶舱走过来,一边摇着头。 “女士们,”他说,“我奉劝你们不要干这种事。”他主要是看着辛格顿说这话的。他几乎要对她发脾气了。 辛格顿说:“开你的飞机去吧,泰迪。” “这就是你的最佳提议吗?” “最佳的,也是最终的。” 他溜走了。内部通话器咯嗒响了一声。“请准备关机门。”所有的机门都关上了,叭嗒一声锁死。空气仍很冷。詹妮弗在安全套圈里打了个寒战。 她扭头朝后看看一排排空坐椅,然后又看看身旁的辛格顿。 辛格顿两眼直视前方。 詹妮弗听见喷气发动机启动时的哼哼声,起初是低低的呻吟,然后提高到尖啸。内联通话器又发出咯嗒一声,她听见驾驶员说:“塔台,这是诺顿01号,请求准许开始飞行测试。” “明白,01号。左向滑行到2号跑道6号接触点。” “明白,塔台。” 飞机开始向前移动。她看见窗外渐渐亮了。过了片刻,飞机又停了下来。 “他们在干什么?”詹妮弗问。 “称重,”辛格顿答道,“他们在起飞前和着陆后都要称一称飞机的重量,以保证我们的模拟飞行条件。” “用某种衡器吗?” “是一种建在水泥地面里的地秤吧。” “泰迪,机头部分再走大约两英尺。” “片刻就好。” 发动机轰鸣声稍强了一点。詹妮弗感到飞机在一寸一寸地缓慢往前挪,然后又停了下来。 咯嗒。“谢谢你。称好了。你的总重是57.27万磅,重心是位置范围的32%。正好是你想要的数据。” “再会,伙计。塔台,01号请求起飞许可。” “3号跑道空出,地面接触点6号。” “明白。” 接着飞机开始往前去,发动机的声音从低鸣到深沉的呼啸,声音越来越响,直到达到詹妮弗从未听到过的发动机巨响。她听到轮子碾过跑道裂纹时发出的呼呼声。猛然间,他们觉得离开了地面,飞机在爬升,窗外是一片蓝天。 他们上天了。 “好啊,女士们。我们将飞往370飞行高度,那就是37000英尺。在这段飞行中,我们将在尤玛站到内华达的卡斯太尔之间兜圈子。你们两人都舒服吗?你们如果向右看,就会看到我们的伴随机正陪着我们呢。” 詹妮弗朝外看,看到一架银色战斗机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它离他们的宽体客机非常近,近到能看见飞行员向他们挥手。接着突然间,它落到后面去了。 “啊,你们也许不会再怎么能看到它了。他将在我们后面比我们高的上空飞行,在我们的尾流之外,最安全的地方。现在我们已经到了12000英尺。你也许想做做吞咽动作,马龙女士,我们不像航空公司那样慢慢爬升。” 詹妮弗做了吞咽动作,听见耳朵眼里啪啪直响。她说:“我们为什么爬升得那么快?” “他想迅速到达巡航高度,使飞机冷透。” “冷透?” “在37000英尺高度,空气的温度是零下50华氏度。飞机现在的温度比那个要高,不同部件的降温速率也不一样,但在长时间的飞行中——像长时间飞越太平洋——最终所有的部件都将达到那个温度。事故分析小组面对的问题之一就是电缆系统在低温下是否表现异常。冷透的意思是使飞机在巡航高度上保持足够长的时间,从而使它的各部分温度都降下来。然后我们开始测试。” “这要多长时间?”詹妮弗说。 “标准冷透是两小时。” “我们要在这儿坐两个钟头?” 辛格顿看着她。“你自己要来的。” “你是说我们要花两个钟头呆在这儿什么也不干?” “噢,我们会让你开心的,马龙女士,”飞行员说,“我们现在的高度是22000英尺,而且正在继续爬升。要不了几分钟就可以到达巡航高度了。我们现在的速度是287节,我们要稳定在340节,就是0.8马赫,是音速的80%。这是商用飞机通常的巡航速度。你们都好吗?” 詹妮弗说:“你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我能听见,也能看见你们。如果你向右看,就能看见我。” 机舱中他们前方的一台监视器打开了。詹妮弗看见驾驶员的肩膀和他的脑袋,以及排列在他面前的控制仪表。窗外是一片亮光。 现在他们已经到了相当的高度。阳光透过舷窗洒满机舱。但飞机里头还是很冷。由于她坐在机舱正中,詹妮弗无法看到窗外的地面。 她看看辛格顿。 辛格顿笑笑。 “啊,好啦。咱们现在到了370飞行水平,多普勒导航雷达很清晰,没有湍流,周围天色极佳。两位女士愿意把安全带解开,到驾驶舱来看看吗?” 什么,詹妮弗心想。但辛格顿已经解开带子,站在机舱里了。 “我还以为我们不能起来走动呢。” “现在可以了。”辛格顿说。 詹妮弗从安全套圈中钻了出来,和辛格顿一起往前走,走过头等舱,来到驾驶舱。她觉察得出脚下飞机有轻微的震动,但相当稳定。通往驾驶舱的门是开着的。她看见罗利在里边,还有他没介绍过的第二个人,以及另一个正在摆弄仪表的人。詹妮弗和辛格顿就站在驾驶室外朝里看着。 “现在,马龙女士,”罗利说,“你采访过巴克先生,对吧?” “是的。” “他说了事故发生的原因?” “他说前缘缝翼打开了。” “啊哈。好吧,请你仔细看着。这个就是阻力板/前缘缝翼操作柄。我们正处于巡航速度和巡航高度。我现在准备打开前缘缝翼。”他把手伸到前边两个坐椅间去移一样东西。 “等一下!让我先把安全带扎好!” “你绝对安全,马龙女士。” “至少,我想坐下来。” “那就坐下吧。” 詹妮弗向后走,接着意识到辛格顿仍留在驾驶舱门口,正盯着她看。詹妮弗觉察出自己太蠢,忙又回身走到辛格顿身旁。 “现在打开前缘缝翼。” 罗利把手柄杆往下推了一下。她听见隐隐约约一阵嗡嗡声,长不过几秒。别的什么也没有了。机头仍旧微微朝上,稳稳当当的。 “前缘缝翼已经打开,”罗利指着仪表板说。“你看见速度指示吗?你看见高度指示吗?你看见那个前缘缝翼的指示器吗?我们现在正在这同一架飞机上重复一遍巴克先生坚持认为是造成三人死亡的情况。如你所见,什么也没发生。飞机的姿态绝对稳定。想再试一次吗?” “是的。”她说。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别的。 “行。前缘缝翼收起。这一次,也许你愿意自己动手试试,马龙女士。或者也许你愿意走过去看看机翼,看看打开前缘缝翼后实际上发生了什么。这相当简单。” 罗利按动一个钮。“啊,诺顿试飞站,这是01号,我能做一次监视器检查吗?”他听了片刻。“行,好。马龙女士,往前边来点,这样你的朋友们就能通过上边的那台摄像机看见你,”他朝驾驶舱的天花板上指了指。“向他们挥挥手。” 詹妮弗挥挥手,觉得傻兮兮的。 “马龙女士,你愿意我们把前缘缝翼再打开和收起多少次,才能使你们的摄像机满意呢?” “好吧,我不知道……”她这一刻更觉得自己愚不可及。飞行测试开始显得像是个圈套。这组镜头会让巴克像个大草包。它会让整个片子显得荒唐可笑。它会使—— “你如果喜欢的话,我们可以这么搞它个一整天,”罗利说,“道理就在这里。n—22型飞机在巡航速度下展开前缘缝翼不会造成问题,飞机自己能很好地对付它。” “再试一次。”她简单地说。 “那边就是手柄,只需把那个小金属盖子弹开,然后把它向下拉一英寸。” 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要把她拍下来。 “我想最好还是你来。” “好的,女士,随你怎么讲。” 罗利把手柄拉下。嗡嗡声又响起。机头略略上翘。跟前一次完全一样。 “现在,”罗利说,“我们的伴随机给你拍下了前缘缝翼打开的镜头,所以你将得到从机外角度拍下来的全部动作图像。行了吧?前缘缝翼收起。” 她不耐烦地看着。“好吧,”她说,“如果造成事故的不是前缘缝翼,那是什么?” 辛格顿头一回开口说话。“泰迪,现在多长时间了?” “我们起飞到现在23分钟了。” “够长的了吗?” “也许吧。从现在起随时可能发生。” “会发生什么?”詹妮弗说。 辛格顿说:“引起事故的过程中的第一部分。” “过程的第一部分?” “是的,”辛格顿说,“差不多所有的飞机事故都是一连串事件的结果。从来都不是孤立的一件事。总是连锁发生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在这架飞机上,我们认为引起连锁反应的事情是一次错误的故障显示,是由一个冒牌的劣质配件造成的。” 詹妮弗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一个劣质配件?” 她立刻在脑海里把录像带内容重新过了一遍,想回避这令人泄气的可能性。辛格顿说这是引起一连串连锁反应的事件。这一点不必强调,尤其它如果仅仅只是一连串事件中的一环的话。下一环同样重要——说不定更重要。毕竟,发生在545号上的事是令人恐惧的,也是让人震惊的。它涉及到的是整个飞机,把它归罪于一个劣质的部件肯定是没有任何理由的,也是根本说不过去的。 “你说过有一连串事件……” “对的,”辛格顿说,“一连串发生的几件事,我们相信,引发了最终的结果。” 詹妮弗觉得自己的双肩沮丧地沉了下来。 他们等待着。 什么也没发生。 五分钟过去了。詹妮弗感到很冷。她不断地瞥一眼她的手表。“我们到底在等什么?” “耐心点。”辛格顿说。 然后她们听见轻轻的噼噼的电子声,她看见仪表盘上出现了琥珀色的闪光字体:前缘缝翼不合。 “它来了。”罗利说。 “什么来了?” “飞行数据存取记录仪认为前缘缝翼目前不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于是指示灯就亮了。你看见前缘缝翼的操作柄是向上的,所以前缘缝翼就应该处于收起的位置。而且我们也知道它们现在也的确是收起来的。但现在飞机上却显示出它们并不处于收起的位置。我们已知道这个警示是来自于右机翼的一个劣质的邻近传感器。邻近传感器应该能测知到收起的前缘缝翼状况,但这个传感器受到了损坏。当传感器出故障的时候,它就会出现不稳定的古怪行为,告诉飞行员前缘缝翼打开了,而实际上它却没有打开。” 詹妮弗摇摇头。“邻近传感器……我听不懂你说的话。这和545号航班的事有什么联系?” 辛格顿说:“545号驾驶台接到警示,说前缘缝翼出了故障。像这样的警告是相当经常地出现的。飞行员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出了故障,或者是不是只是传感器在耍点小脾气。于是飞行员就试图消除这个警示;他把前缘缝翼放出去,然后再收回来。” “所以545号上的飞行员打开了前缘缝翼,是为了消除那个警示?” “是的。” “但打开前缘缝翼并不引起事故……” “不会的,我们刚才演示过了。” “那是什么引起这次事故的呢?” 罗利说:“女士们,如果你们回到座位上去,我们现在就要开始试着重现一次这个事故了。” tpa545飞机上晨6时25分 在乘客中舱,凯西把安全带套在肩膀上,然后勒得紧紧的。她看看马龙。马龙正在冒汗,脸色苍白。 “再紧一点。”凯西说。 “我紧过了——” 凯西把手伸过去,抓住她的腰带,用尽吃奶的力气又拉了一下。 马龙叫了一声。“嗨,看在基督的分上——” “我并不怎么喜欢你,”凯西说,“但我也不想让你这丫头在我眼皮底下受伤。” 马龙用手背在额头上擦了一擦。尽管机舱里很冷,但汗水还是顺着她的脸淌了下来。 凯西拿出一个白纸包,推到马龙腿下。“我可不想让你吐到我身上。” “你认为我们需要这个吗?” “我可以保证你肯定用得着。”凯西说。 马龙的两眼来来回回瞟了几下。“听着,”她说,“也许我们应该把它取消。” “换换话题吗?” “听着,”马龙说,“也许是我错了。” “什么错了?” “我们不该上飞机的。我们应该在下面看就行了。” “现在说这个太迟啰。”凯西说。 她知道她对马龙太生硬了,因为她自己也是吓得要命。她不认为泰迪关于飞机裂纹的说法有多少道理;她也不认为他居然会傻到要把一架没有彻底做过检查的飞机开上天。在检测过程中,他没有一分钟不在场。结构检查和循环电气检查的时候他都在,因为他知道几天之后他就必须去飞它。泰迪可不傻。 但他是个试飞员,她想。 所有的试飞员都是疯子。 “好了,女士们,我们马上就开始这个过程。大家都系紧安全带了吗?” “是的。”凯西说。 马龙什么也没说。她的嘴动了一下,但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啊,伴随机阿尔法,我是01号,现在开始做俯仰振荡。” “明白,01号。我们跟上你了。开始。” “诺顿地面站,我是01号。检查监视器。” “检查确认。1至30号监视器全部检查完毕。” “咱们走喽,伙计们。留心啊。” 凯西看着边上的监视器,上面映出的是驾驶舱里的泰迪。他的动作镇定而有把握。他的声音很轻松。 “女士们,我已经接到前缘缝翼不合的警告,我现在正打开前缘缝翼要消除警告。前缘缝翼现在打开了。我现在没有使用自动驾驶仪。机头上翘,速度降低……我现在失速……” 凯西听到阵阵刺耳的电子警报声,一遍一遍不停地响。然后是录音警报,录音的声音平淡而持久:“失速……失速……失速……” “我正在把机头往下压来避免失速情况……” 飞机的机头朝下,开始倒栽。 她们觉得好像正在垂直地扎下去。 外边发动机的声音变成一种尖利的嘶鸣。凯西的身子紧紧压在套圈的带子上。坐在她旁边的詹妮弗·马龙开始尖声叫嚷。她的嘴巴张开,一声长长的尖叫和发动机的轰鸣声混在一起了。 凯西只觉得头晕目眩。她试着数秒。持续多长时间了?5……6……7……8秒……第一次下栽持续了多长时间? 一点一点地,飞机从下栽状态中迅速回复过来,开始平飞。发动机的尖啸声消失了,变成一种较为低平的声音。凯西感到她的身子骨在变重,更重了,然后是重得不得了;她的双颊下陷,两条胳膊压在扶手上。这就是重力。她们达到了重力的两倍以上。凯西现在体重达到250磅。她在坐椅里沉陷得更低,好像正被一支巨手狠狠往下压。 她身边的詹妮弗停止了尖叫,此刻正发出一阵连续不断的低声呻吟。 飞机开始爬升,体重的怪异感觉减轻了。一开始的爬升角度还说得过去,接着就让人很不舒服——再往后又似乎是直立着往上蹿。发动机咆哮着。詹妮弗又尖叫起来。凯西试图数秒,但不行。她没有精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 顷刻间,她感到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伴随一阵呕吐感。她看见监视器飘到半空,只靠带子紧紧拴着。它们在飞机爬升高峰时变得毫无重量。詹妮弗用手捂着嘴。紧接着,飞机机头一翻……又开始往下俯冲。 “第二次俯仰振荡……” 再一次直陡陡地向下栽。 詹妮弗把她的手从嘴上拿开,尖叫着,比前一次声音大得多。凯西死死抓住扶手,尽力使注意力集中。她忘记了计时,她也忘记了—— 重量又在增加。 下沉。挤压。 深深陷在椅子里。 凯西无法挪动。她的脑袋也动不了。 接着他们又向上爬升,比刚才一次还要陡峭,发动机尖利的呼啸声在她耳朵中大声响着。她觉得詹妮弗把手伸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凯西转脸看她。詹妮弗面色惨白,两眼发直,大声嘶喊: “快停下来!停下!停下!” 飞机爬升快到了顶点。她的胃给拎了起来,一阵呕吐感袭来。詹妮弗看上去痛不欲生,手捂着嘴,呕吐物从手指缝间喷射出来。 飞机机头又翻下去。 再一次倒栽葱。 “行李箱打开。让你们身临其境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沿着两条走道,座位上方的行李箱弹开,两英尺的白块块翻倒出来。这些都是不伤人的氯丁泡沫橡胶,它们落在机舱里,到处都是,像是刚下过一场暴风雪。凯西感觉到它们砸在她的脸上和后脑勺上。 詹妮弗再次犯起恶心,伸手想把袋子从腿下抽出来。泡沫块块往前翻滚,顺着机舱朝驾驶室滑过去。它们从四面八方挡住了她们的视线,直到一个接一个落了地,打个转才定住不动。发动机的轰鸣声变了。 重量增加后的下沉压力。 飞机又一次往上爬升。 f—14型伴随机上的驾驶员看着庞大的诺顿宽体客机穿过云层向上飙升,角度达到21度。 “泰迪,”他通过无线电说,“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只是重做一遍飞行记录仪记录下来的事故过程。” “基督啊。”那驾驶员说。 庞大的喷气客机呼啸着向上飞,穿过31000英尺高的云层。在失速之前又向上飞了1000英尺高。接近失速。 然后机头再一次下翻。 詹妮弗哗哗地朝小口袋里猛吐了一阵,喷得她手上都是,还滴溅到腿上。她转身对着凯西。她面如死灰,龇牙咧嘴,奄奄一息。 “快停下,请……” 飞机机头刚刚开始又一次翻过去,向下急剧俯冲。 凯西看着她。“你不是要用摄像机把整个事件的过程再现出来吗?这是了不起的画面素材。还有两个回合呢。” “不!不……” 飞机正直直下栽。凯西还在看着詹妮弗。她说:“泰迪!泰迪!快把手从控制器上拿开!” 詹妮弗两眼瞪大,吓得要死。 咯嗒。“明白,现在把手从控制器上拿开。” 顷刻之间飞机就拉平了,平滑而轻柔。发动机的尖啸声减弱成一种持续平稳的低吼声。泡沫块落到地毯上,只弹了一下就不动了。 平飞。 阳光从舷窗中流泄进来。 詹妮弗用手背把嘴唇上的呕吐物抹去。她茫然地瞪着机舱。“发生……发生了什么事?” “飞行员把他的手从操纵杆上移开了。” 詹妮弗摇摇头,听不懂。她的双眼目光呆滞。她用虚弱的声音说:“他把手移开?” 凯西点点头。“是这样。” “后来呢……” “自动驾驶仪正在开着这架飞机。” 马龙倒在椅子里,把头靠在椅背上,两眼一闭。“我不明白。”她说。 “要阻止545号上发生的事故,任何一名驾驶员要做的事不过是把手从操纵杆上拿开而已。如果他把手移开了,这个事故也就立刻结束了。” 詹妮弗叹口气。“那他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凯西没有回答她。她转身面对监视器。“泰迪,”她说,“让我们返航吧。” 尤玛测试站上午9时45分 回到地面后,凯西走进飞行测试站,穿过会议室,来到飞行员室。这是一间陈旧的、木板墙的飞行员休息室,早在诺顿公司制造军用飞机的时代就使用了。一张高低不平的绿色长沙发因为长时间阳光照射已经褪成灰色。两把金属驾驶椅摆在一张斑驳的塑料贴面桌旁。屋内仅有的新东西是一台内装录像卡座的小电视机。它就放在一部破损的可口可乐自动售货机旁边。售货机上贴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已损坏。”窗户上是一台声音刺耳的空调机。机场上已是热浪逼人,房间里也热得让人不舒服。 凯西看着窗外《新闻线》摄制组的人,他们正绕着停在跑道上的545号飞机拍摄。飞机在沙漠地带强烈的太阳光照射下熠熠发光。摄制组人员似乎很茫然,不知该干些什么。他们用摄像机瞄着什么,好像是在取景构图,接着立刻又镜头朝下。他们似乎在等待。 凯西打开她一直随身携带的马尼拉纸夹,检查了一遍里头的各种文件。她让诺玛做的彩色复印件看上去相当不错。传真件也很令人满意。一切井井有条。 她走到电视机旁。这台电视机是她指示搬到这儿来的。她把一盘录像带推进卡座,等待着。 等待马龙的到来。 凯西很累。这时候她想起贴的药。她把袖子卷起,拽下胳膊皮肤上贴的一排四块圆形胶布。这是专防晕动症的东莨宕碱,所以她在飞机上没有呕吐。她事先就知道她可能遇到这种情况。马龙就不知道。 凯西对她没有丝毫同情。她只是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这可能是最后一步。这最后一步将结束一切。 诺顿公司里真正明白她打算怎么做的人只有福勒。凯西从视图公司给福勒打电话时,他立刻就明白了。福勒认识到了把录像带交给《新闻线》的奥妙。他看出这将对他们起到什么作用,以及他们将怎样钻进这个圈套。 飞行测试最终达到了这个目的。她等着马龙。 五分钟后,詹妮弗·马龙进了屋子,把房门在身后狠狠带上。她洗过脸了,头发向后梳着。 她气势汹汹。 “我不知道你想证明什么,”她说,“你觉得好玩吗?把这些都录了下来。把我吓得半死。我倒希望你能好好欣赏它,因为这决不会改变我们报道中的任何东西。巴克一点也不错。你们飞机的前缘缝翼就是有问题,跟他说的一模一样。他唯一漏掉的是事情发生在自动驾驶仪没接通的时候。你今天搞的这场演练充其量只证明了这一点。你休想改变我们的报道,你们的飞机就是死亡陷阱。等到我们的节目播出,你们就休想再卖掉一架这种飞机。我们要彻底埋葬掉你们的狗屎飞机,我会把你也埋葬掉。” 凯西默不作声。她心想:她还年轻,年轻而愚蠢。她为自己能对他人做出如此严厉的评判而暗暗吃惊。也许这是她从厂子里那些年岁比她大的男人们那儿学到的吧。那些男人们了解力量所在,而决不会装腔作势摆出趾高气扬的花架子。 她让马龙又多嚷了一阵,然后对她说:“实际上,你是干不了这种事的。” “你看我敢不敢。”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如实报道545号航班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也许不想这么做。” “你等着,”马龙气呼呼地说,“你等着瞧,它就是死亡陷阱。” 凯西叹了一口气。“坐下。” “我如果——” “你难道就从没好好想想,”凯西说,“一个格伦代尔录像铺子的秘书怎么知道你正在做诺顿的片子?怎么会有你的手机号码,还晓得要给你去电话?” 马龙这下不说话了。 “你难道就没好好想想,”凯西说,“诺顿公司的律师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你手里有录像带,而且能从给你录像带的接待员手里搞到宣誓书?” 马龙沉默着。 “爱德·福勒进视图公司时,你刚走了几分钟,马龙女士。他还担心撞上你呢!” 马龙皱皱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你难道就没问问自己,”凯西说,“为什么爱德·福勒非要你签一份文件,声明你不是从诺顿雇员那里得到这盘录像带的?” “这很简单,这盘带子对你们有很大的破坏力。他不想让公司受人责难吧。” “受谁责难?” “受……我不知道……公众吧。” “你最好坐下来。”凯西说着打开文件夹。 马龙慢慢坐下。 她皱着眉。 “等一等,”马龙说,“你是说那个女秘书并没有打电话给我谈录像带的事?” 凯西看着她。 “那是谁打的?”马龙问。 凯西没说话。 “是你?” 凯西点点头。 “你想让我得到那盘录像带?” “是的。” “为什么?” 凯西笑笑。 她把第一张纸递给马龙。“这是昨天联邦航空局精密测量处盖章确认后发来的部件检验报告,是关于545号内置前缘缝翼邻近传感器的。这个部件有裂纹,并有缺损。裂纹是旧有的。” “我并不是来报道某个部件的。”马龙说。 “不,”凯西说,“你不是的。今天的飞行测试向你显示了,任何一个有能力的飞行员都能应付得了劣质部件引起的前缘缝翼警报。飞行员要做的只是把飞机交给自动驾驶仪就行了。但545号上的飞行员没这么做。” 马龙说:“我们已经核对过这一点了,545号的机长是一名优秀的驾驶员。” “完全正确。”凯西说。 她交给马龙另一张纸。 “这是545航班起飞那天发给联邦航空局的飞行计划与机组名单。” 张约翰,机长5/7/51男 刘湛平,副驾驶3/11/59男 杨礼宅,副驾驶9/9/61男 格哈德·莱曼,副驾驶7/23/49男 张汤玛,副驾驶6/29/70男 亨利·马昌德,工程师4/25/69男 沈若柏,工程师6/13/62男 马龙瞥了一眼,把它放到一边。 “这是事故发生后第二天我们从太平洋公司得到的机组名单。” 张约翰,机长5/7/51 刘湛平,副驾驶3/11/59 杨礼宅,副驾驶9/9/61 格哈德·莱曼,副驾驶7/23/49 亨利·马昌德,工程师4/25/69 张汤玛,工程师6/29/70 沈若柏,工程师6/13/62 马龙扫了一眼这张纸,耸耸肩膀。“两份相同。” “不,两份不同。在第一份名单里,张汤玛被列为副驾驶。而在第二份里,他是以工程师名义出现的。” “职员打字错误吧。” 凯西摇摇头。“不。” 她又递给马龙一张纸。 “这是太平洋航空公司机上杂志里的一页,展示的是张约翰机长和他一家。这是太平洋公司一名飞行乘务员传给我们的,她要让我们知道真相。你会注意到他的孩子叫艾莉卡和汤玛。张汤玛是张约翰机长的儿子。他也在545航班的飞行员机组里。” 马龙双眉紧锁。 “张一家都是飞机驾驶员。张汤玛是飞行员,具有几家短途航线的驾驶资格。但他没有飞n—22的正式许可。” “我不信。”马龙说。 “在事故发生前夕,”凯西继续说着,“机长张约翰离开了驾驶舱,去飞机后舱找咖啡喝。事故出现时,他正在后舱,而且受了重伤。他两天前在温哥华动了脑部手术。医院以为他是副驾驶刘湛平,但他的身份现在已被确定为张约翰。” 马龙摇摇头。 凯西递给她一张备忘录! 发件人:s.涅托,驻温哥华服务代表 收件人:c.辛格顿,尤玛测试中心 绝密 官方现确认在温哥华总医院机组受伤人员尸体身份为太平洋公司545航班机长张约翰。 “张当时不在驾驶舱,”凯西说,“他在飞机的后舱,我们在那儿找到了他的帽子。所以,事故发生时坐在机长驾驶座里的是另一个人。” 凯西打开电视,开始放录像。“这是你从接待员那儿弄到的录像带的最后一部分。你看见摄像机落到了飞机的前部,翻着筋斗最后卡在驾驶舱门底下。但在这之前……看这儿!”她把画面调到定格,“你可以看见驾驶台。” “我看不到多少,两个人都偏着头。” “你可以看见机长位子上的人头发特别短,”凯西说,“看这张照片。张汤玛理的是短平头。” 马龙比刚才更坚定地摇摇头。“我不信。这个画面不清楚。你只有四分之三的侧面像,这并不能确认,它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张汤玛的耳朵上有个环子,这你在杂志照片上可以看到。在电视上你可以看见这个相同的环子正在闪闪发光,就在这儿。” 马龙不说话了。 凯西把另一张纸从桌子这头推给她。 “这是你有的那盘录像上驾驶舱内汉语对话的记录稿,已经翻译成英语了。很大一部分听不清,因为驾驶舱内各种警告装置都在响。但是相关的、意义明确的部分已经标出来给你。” 0544:59警报器失速、失速、失速 0545:00副驾驶什么(听不清)你 0545:01机长是(听不清)正确 0545:02警报器失速、失速、失速 0545:03副驾驶汤玛放开(听不清) 0545:04机长什么(听不清)它 0545:11副驾驶汤玛(听不清)当时(听不清)必须(听不清) 凯西把纸拿回来。“这不是给你保存的,也不会公开,但它确凿可靠地证明了你手头的录像带内容。” 马龙目瞪口呆地说:“他居然让他儿子开这架飞机?” “是的,”凯西说,“张约翰准许一个没有取得专有许可证的飞行员驾驶这架n—22飞机。结局是56人受伤,4人死亡——包括张约翰本人。我们肯定飞机当时处于自动驾驶仪的控制之下,张约翰只让他儿子短暂地控制飞行。这时出现了不合警示,儿子打开前缘缝翼想消去这个警示。但他惊慌失措,矫在过正。飞机出现海豚跳水式的振荡。最后,我们确信张汤玛被飞机的剧烈震动撞昏,自动驾驶仪才接过手。” 马龙说:“在一架商业航班上,有个家伙竟敢让他儿子开飞机?” “是的。”凯西说。 “就是这么一个故事吗?” “是的,”凯西说,“你手里的那盘带子可以证实这一点。所以你了解了事实。瑞尔登先生对着摄像机说,他和他的纽约同事们已经看过这盘带子的全部内容,所以你也看过驾驶室的这个镜头。我向你指明了这个镜头所表示的意义。我们已向你提供了确凿的证据——还不是全部证据,还有更多的。我们还在飞行测试中证明了飞机本身并没有任何问题。” “不是每个人都同意……”她开口说。 “这不再是个你怎么看的问题,马龙女士。它是事实。你现在无可否认地拥有了全部事实。如果《新闻线》不报道这些你已经掌握的事实,如果它基于这次事故而做出任何暗示说n—22型飞机存有问题的话,我们将控告你们漠视事实和恶意诽谤。爱德·福勒先生是非常保守的,但他也认为我们肯定会赢。因为你得到了为我们正名的录像带。现在,你是愿意让福勒先生给申柯先生打电话解释目前的情况呢,还是你情愿自己去打?” 马龙沉默不语。 “马龙女士?” “电话在哪儿?” “那边角落上有一部。” 马龙站起身,走到电话那边。凯西朝门口走去。 “耶稣基督啊,”马龙一边说一边摇头,“这家伙居然让他儿子开一架坐满人的飞机?我是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凯西耸耸肩膀。“他爱他的儿子。我们肯定他还在别的场合让他飞过。这就是为什么商业客机的飞行员必须对特定机型的驾驶接受专门的培训以取得许可证的原因。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所以他就倒了霉。” 凯西关上门,心里在想:你也倒霉喽。 尤玛上午10时05分 “操他妈的耶稣基督啊,”迪克·申柯说,“我在节目中给你留了阿富汗那么大的一个窟窿,你现在倒来告诉我你只弄了个七零八碎的故事,弄了个黄种飞行员的故事!这就是你跟我说的事吗,詹妮弗?我决不会接受这个。老板会杀了我的。” “迪克,”她说,“事情并不真是那么回事。这是个家庭悲剧,那家伙爱他儿子,而且——” “我不能用这种段子,”申柯说,“他是中国人。我想都不愿想。” “这小子杀死4个人,伤了56个人——” “这又有什么区别?我对你很失望,詹妮弗,”他说,“非常非常失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不得不去用那个不中用的少年棒球赛的段子。” “迪克,”她说,“这事故不是我造成的,我只是报道这件事情。” “等一下,这是你新找的什么借口?” “迪克,我——” “你报道你的愚蠢言行吧,这才是你在报道的,”申柯说,“你完蛋啦,詹妮弗。你手里有个热门故事,一个我想要的故事,一个关于蹩脚美国货的故事。两天过后,你跑回来跟我胡扯,说什么是份毫无意义的东西。不再是飞机了,变成飞行员了,什么维修的事儿啦。” “迪克——” “我警告过你,我不要零配件的故事,你把这节目给他妈的搞砸啦,詹妮弗。我们星期一再算账。” 说着他把电话挂断了。 格伦代尔夜11时 《新闻线》的片尾字幕开始出现的时候,凯西的电话响了。一个不熟悉的沙哑口音在说:“凯西·辛格顿吗?” “是我。” “我是哈尔·埃格顿。” “你好,先生。” “我在香港,刚才董事会一位董事告诉我说《新闻线》今晚没有播出有关诺顿公司的报道。” “不错,先生。” “我很高兴,”他说,“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播了。” “我不知道。”凯西说。 “好吧,不管你做了什么,总之很明显是非常有效的,”埃格顿说,“我几小时后要去北京签署销售协议书。约翰·马德应该和我在那里碰头,但我听说他因为某种原因到现在还没离开加利福尼亚。” “我一点也不了解这事。”她说。 “好,”埃格顿说,“很高兴听到这个。我们过几天要在诺顿内部做些变动。同时,我要向你表示祝贺,凯西。你受到很大的压力。你的工作干得棒极了。” “谢谢你,先生。” “叫我哈尔。” “谢谢你,哈尔。” “我回去后,我的秘书会打电话和你安排一次午餐,”他说,“好好干你的工作吧。” 埃格顿挂断电话。接着有别的电话打进来。迈克·李来电话表示祝贺,腔调中似有保留。他问凯西是怎样设法枪毙了这个报道的。她说她和这事没任何关系,是《新闻线》自己有什么原因决定不播了。 然后有更多的电话打来,有多赫迪的、伯恩的和罗恩·史密斯的。诺玛在电话里说:“宝贝儿,我为你骄傲。” 最后是泰迪·罗利,他说他恰好在附近,想知道她在干什么。 “我真累坏了,”凯西说,“换个时间,好吗?” “噢,宝贝儿,今天是个了不起的日子,是你的好日子。” “是的,泰迪,但是我实在是累坏了。” 她把电话摘下来,然后上了床。 星期天 格伦代尔下午5时45分 凉爽的傍晚,薄暮之中,凯西站在她的小平房外。艾莫斯牵着狗正巧走过。小狗满嘴口水舔着她的手。 “啊,”艾莫斯说,“你巧妙地躲过了一粒子弹。” “是的,”她说,“我想也是。” “整个厂子都在谈论。大家都说你敢挺身对抗马德,不愿为545号的事说谎。是真的吗?” “大概吧。” “那你就太笨啰,”艾莫斯说,“你本该说说假话的。他们都说假话。问题只是谁的假话能在电视上播出来而已。” “艾莫斯……” “你爸是记者,于是你就以为还有真相有待公布。没那么回事。多少年前起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小家伙。我看过报道阿洛哈事件的那些垃圾。他们要的只是让人毛骨悚然的血腥镜头。女乘务员被吸到飞机外头,她落水之前就死了吗?她是不是还活着?他们只对这种事感兴趣。” “艾莫斯。”她说。她想让他别说了。 “我知道,”他说,“这是娱乐。但我得告诉你,凯西,这一次算你走运。下一回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所以别让这事再发生了。记住:他们才是定规矩的人。这种把戏谈不上什么准确性,与事实没关系,和真实性更是毫不相干。充其量不过是场杂耍而已。” 她不想和他争辩。她拍了拍小狗。 “事实是,”艾莫斯说,“一切都在变化。在过去,传媒的形象大体还是真实的。而现在,一切都颠倒过来了。传媒形象本身就是真实。比较起来,日常生活倒显得缺乏刺激了。所以,日常生活成了虚假,传媒形象反而变成真实。有时候,我环顾自己的客厅,屋子里最真实的东西成了那台电视。它鲜亮而生动,生活中其他一切显得单调乏味。我于是就把这混账玩艺儿干脆关掉。每次都这样。这样我才缓过一口气来。” 凯西继续拍着小狗。她看见昏暗的夜色中,车灯从街角那儿转个弯射过来,然后沿着街,朝他们这边移动。她向马路边走去。 “哎呀,我在瞎扯啦。”艾莫斯说。 “晚安,艾莫斯。”她说。 汽车停下来,车门砰的一声推开。 “妈!” 她的女儿蹦蹦跳跳冲进她怀里,两腿悬空紧紧抱着凯西。“噢,妈,我想死你了。” “我也想死你了,心肝宝贝儿,”她说,“我也是的。” 吉姆从车子里钻出来,把背包递给凯西。在几乎是一片黑暗之中,她不大看得清他的脸。 他对她说:“晚安。” “晚安,吉姆。”她说。 女儿抓着她的手,她俩开始朝着家里走去。天越来越黑,空气变得凉爽。她抬头仰望,看到一架喷气客机正从头顶飞过。它飞得那么高,机身仍旧笼罩在日光之中,一条窄窄的白色长带横跨在渐渐暗下去的天际。 第一组第五篇 整版排印 邮星报公司版权所有 标题:诺顿公司向中国出售50架宽体客机机尾将在上海制造 流动资金有助于开发未来喷气机型 工会领导批评职位流失 作者:杰克·罗杰斯 正文: 诺顿飞机制造公司今天宣布一笔向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售总值80亿美元的50架n—22型宽体喷气客机的交易。诺顿公司总裁哈罗德·埃格顿称,昨天在北京签署的协议规定在未来四年里交付这批喷气客机。协议还规定向中方提供补偿性制造业务,即在上海制造n—22型飞机的机尾。这笔交易是长期受困扰的伯班克制造商一次漂亮而成功的反击,也是空中客车公司惨痛而难堪的失败。空中客车公司此前曾在北京和华盛顿展开过攻势强劲的游说话动。埃格顿声称,向中方出售50架喷气机,加上将向太平洋航空公司出售12架n—22型飞机,将使诺顿公司得到其迫切需要的流动资金,以继续其21世纪希望所在的n—xx型宽体客机的开发研制工作。 补偿协议的消息在伯班克这家公司的一些部门引起了愤慨。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1214地区委员会主席唐·布鲁厄批评这一补偿协议,强调指出:“我们每年都损失成千的职位。诺顿公司为了和外国做生意,不惜出卖美国工人的就业机会。我认为这对我们的未来没有好处。” 当被问及所谓职位减少的问题时,埃格顿声称:“补偿性交易是本行业久已存在的事实。实际上,如果我们不订这个协议,波音公司和空中客车公司也会订的。我认为重要的是向前看,n—xx宽体客机生产线将创造新的就业机会。” 埃格顿还强调中方已签约购买另外30架喷气飞机的期货。上海的那家工厂将于明年1月开始其生产业务。 此项交易的新闻结束了近来广泛报道的n—22型飞机事故可能终止中方采购协议的业内传闻。埃格顿强调:“n—22型飞机是一种公认具有极佳安全纪录的飞机。我相信中方的订购是对这一纪录的新的认可。” 文件号:c/lex40\dl\norton 太平洋公司购买诺顿喷气飞机 总部设在香港的太平洋航空公司今天订购了12架诺顿n—22型宽体喷气客机,进一步证明了亚洲市场是飞机制造业正在迅速增长的市场。 专家证人忘恩负义 向来评价不一的航空专家弗里德利克·巴克控告布拉德利·金对其先前的出庭作证未能按约定支付“裁决费”。金尚未对此事予以评论。 空中客车考虑与韩国合作 总部设在汉城的大型联合企业松金公司宣布他们正在和图卢兹的空中客车工业公司谈判制造a—340b型客机的主要组装部件。松金公司坚持不懈地努力在世界航空市场中争取一席之地。长期流传的与伯班克的诺顿飞机制造公司的秘密谈判显然已告中断。 申柯在人道圣徒日受到嘉奖 《新闻线》制片人理查德·申柯被美国各宗教协会提名为本年度人道主义制片人。该协会提倡当代传媒界的“世界各民族之间的人道主义理解”。申柯因其“长期卓越地致力于宣扬宽容”而将于6月10日在代尔多夫·阿斯托里亚饭店举行的晚宴上受到嘉奖。到场祝贺的贵宾中将明星云集。 欧联航向n—22型宽体客机颁发许可证 欧联航于今天同意向诺顿n—22型宽体商用客机颁发许可证。欧联航发言人称有关许可证因政治原因遭拖延的传言“实属不确”。 马德担任咨询职务 46岁的约翰·马德令人惊讶地离开诺顿飞机制造公司,去负责一家与欧洲各航空公司有密切联系的航空咨询公司。马德已接受新职务。诺顿的同事们称许马德是“极正直的领导”。 美国的职业输出——令人恐慌的潮流? 威廉·坎贝尔就近期向中国出售50架诺顿喷气客机一事声称,美国的飞机制造公司在未来五年内将向国外输出25万个职位。由于此种输出很大一部分是由商务部的进出口银行提供的资金,他说:“这是极不公平的。美国工人正在为政府支持美国公司出卖美国人的职业而支付税款。”坎贝尔指出日本公司对工人的关心与美国跨国公司的行为迥然有异。 里奇曼在新加坡被捕 诺顿家族一年轻成员今天因被指控非法拥有毒品在新加坡遭警方拘捕。鲍勃·里奇曼今年28岁,已被当局拘留等待传讯。如果根据该国严厉的禁毒法被判有罪,他将面临死刑。辛格顿获任新职 哈罗德·埃格顿今天任命凯瑟琳·c.辛格顿为诺顿飞机制造公司的传媒关系部主管。辛格顿原任位于伯班克的诺顿公司负责质量保证的副总裁。 马龙加入《硬拷贝》专题节目部 现年29岁的资深新闻节目制片人詹妮弗·马龙结束其与《新闻线》的四年合作,今天宣布加入《硬拷贝》节目部。马龙的离职被认为是源于合同争议。马龙说:“《硬拷贝》是刚刚出现的新节目,我为能加入而感到振奋。” 飞机事故报告 专有保密情报——仅供内部使用 报告编号:irt—96—42 签发日期:4月18日 机型:n—22 事故日期:4月8日 航空公司:太平洋 飞机号码:271 报告人:驻港代表拉科斯基 事故地点:太平洋上空 主题:飞行中严重俯仰振荡 事故描述: 据报在巡航飞行中,驾驶台出现“前缘缝翼不合”警示,一机组人员打开前缘缝翼试图消除警示。其后飞机经历严重的俯仰振荡。在由自动驾驶仪恢复控制前振荡上下幅度达6000英尺。4人死亡,56人受伤。 已采取措施: 对飞机检查后发现以下损坏: 1.机舱内损坏严重。 2.2ib号前缘缝翼邻近传感器故障。 3.2号前缘缝翼锁销为非原件产品。 4.1号发动机反向推力罩为非原件产品。 5.另有多件非原装部件经确认后予以更换。 对人为因素检验后发现以下情况: 1.要求承运人增加对驾驶台程序方面的监督力度。 2.要求承运人增加对国外维修程序方面的监督力度。 飞机现正在修理中,内部程序方面正由承运人航空公司予以检查。 加利福尼亚伯班克 诺顿飞机制造公司 产品服务部 技术综合科 戴维·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