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投喂魔王之后》 第1节 ?  本书名称: 意外投喂魔王之后 本书作者: 云水迷踪 本书简介: 群玉在不周山下认识了一个年轻剑客,因他性格温柔,做饭特别好吃,群玉缠了他一路。 剑客是个独行侠,无宗无派,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唯一的爱好是做饭,唯一的弱点是对夸他做饭好吃的人束手无策。 群玉跟着剑客来到恶灵山,搭锅烧汤时,正巧碰上修炼千年的大魔头横空出世, 魔头:“我乃恶灵宗万魔之首,尔等喽啰有幸做我出世后第一餐,还不立刻跪下感恩戴德?” 说完哈哈大笑,周身散发的狂风吹翻了剑客给群玉炖的萝卜鲫鱼大锅汤。 剑客挡在群玉身前,却见她盯着洒落泥地的大锅汤,双眼陡然一红,汹涌的魔气遮天蔽日,一时间昼夜更替,万物低伏,吓得大魔头不敢喘气。 而她开口时,嗓音仍清甜如玉: “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传言,唯有不周山下封印的上古魔王峮狱,曾以混沌力炼就魔神之身,魔气收放自如,弑魔神剑遇之亦分辩不出。 群玉身后,剑客忍不住摸了摸随身多年、曾给群玉砍牛骨刮鱼鳞切葱剁蒜的弑魔神剑:...... 神剑:弑魔千年名震江湖,一朝做饭清誉尽毁qaq - 平静了数万年的六界,因魔神苏醒陷入动乱,各界雄峙,势如水火。 群玉重归魔界,募集了一群相貌俊俏、厨艺精湛的魔族少年随侍身侧。 即便如此,她依然总想起那抹高山雪色。曾经她心中最温柔的人,却当众宣布与她恩断义绝,累世血仇难泯,倘若再见,唯刀剑相向,不死不休。 未料到某日,她竟在魔宫东厨遇见他。 “你怎么在这?”群玉极为讶异,“我招的那群小帅哥呢?” 陆恒剑刃上魔血未干,淡薄道:“全部杀了。” 群玉一凛,想起那句“倘若再见,唯刀剑相向,不死不休”。他今日已屠数十魔头,也许下一个就是她。 果不其然,就见陆恒意欲再开杀戒,剑锋向前一指,让群玉把后面那只活鸡扔过来。 “快到饭点了。”男人敛去眸中阴鸷,低声道,“厨房油烟重,出去等。” 「神剑:他当年说出“刀剑相向,不死不休”这句话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 「神剑:搞了半天,原来是要本剑给魔头做一辈子饭,哈哈哈(仰天长笑,眼角渐渐溢出泪花」 内容标签: 强强 甜文 爽文 东方玄幻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群玉,陆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捡到宝了tat 立意:兼相爱,交相利,爱无等差。 第一章 东洲大陆西北端有片连绵起伏的山脉,名曰栖云。栖云山脉间有座平平无奇的山,名曰丰安山。远行的旅者经过此处,常感叹——“哇,又一座山!”,随后埋头离去,再不会多看一眼。 四年前,这座毫不起眼的山忽然被周边居民频频提起,缘由并不风光——短时间内有两人先后在山间失踪,不知死活。其中一人是镇上混混,上山原因不明;另一人是个有些道行的道士,为帮山里一户人家驱邪而进山。 丰安山上有猛虎食人的流言因此流传了一阵,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农夫依旧赶着黄牛沿山放牧,采药人依旧背着竹篓巡山采药,生活在这座山间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庸庸碌碌,平平无奇。 无人知晓数万年前,这里曾是举世闻名、受万民膜拜的不周神山。 神山贯通六界,隔三差五便有仙人在此地飞升,或是山石炼成神器,或是邪魔坠山而亡……反观如今,自山有猛虎的谣言破除后,山间已许久没有新闻,直到近日,终于等来了住在半山腰的许家要和住在山脚的谷家结亲的天大喜事。 许家有二女一子,其中一女是捡来的,夫妻俩不忍她小小稚童孤苦流浪,便收养了她,十年来视若己出。 即将成婚的是许家亲生女儿许芝儿。至于那个养女,虽然也到了婚嫁年龄,且身体健康性格开朗孝顺父母,许氏夫妻却对外声称她患有严重癔症,每逢月圆之夜便会发疯伤人,遂将她禁足山中不见外人,自然也说不上任何亲事了。 “患有严重癔症”的许群玉此时正托腮坐在桌边,执笔画了一幅又一幅鸳鸯戏水、鸳鸯戏鱼、鸳鸯戏王八等栩栩如生的佳作,皆是送给芝儿的新婚礼物。 她不善女红,绘画却颇有天赋。山中生活枯燥,她无事可干,每日除了吃便是画,动物画得最传神,且自成一派,画风鲜艳肥美,活色生香,一看就很好吃。 群玉身旁,芝儿正绣自己的喜帕,抬眼不经意看见群玉辛辛苦苦为她画的肥美鸳鸯,芝儿很感动,嘴角不受控制地有些湿润。 午后时光清静,直到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打破。 来人是许茂儿,芝儿和群玉的长兄。 他风风火火闯进妹妹们的房间,脖子涨得粗红,像连跑了一里山路,边喘粗气边说:“瑞……瑞年不好了!” 芝儿闻言,手中喜帕霎时落下来:“你说什么?” 许茂儿面露不忍:“听说……瑞年生了怪病,甚为凶险,已经昏睡三天没醒……” 他今日回家前特地绕到谷家,想看看谷家装饰得如何,谁知未见张灯结彩,却见镇上郎中边摇头边走出谷家大门…… 芝儿与谷瑞年即将成婚,此等噩耗她怎能承受,情急之下便要拉着茂儿陪她下山去谷家亲眼看看。 母亲李慧娘这时来到近旁,仓皇拦住她:“你别去!哪有婚期临了,未出阁的新嫁娘闯去夫家的道理?” “我去替她看!”群玉自告奋勇,“所有情况,我会一五一十记下的。” 群玉素来胆大心细,记性极佳,比起哥哥,芝儿更信任她,遂含泪点了点头。 李慧娘仍旧不同意,但茂儿和群玉两人行动起来比猴子还滑溜,眨眼便消失在门边,根本不是她能拦住的。 午后山风闷热,风里夹杂淡淡的野豌豆清香,夏至将至的气息。 许是太久没有和群玉一起飞奔下山,许茂儿这会儿忽然有些懵。 她为什么!能跑这么快! 一晃眼人就没了,把他团起来当球滚都不带这么快的! 许茂儿紧赶慢赶,终于追上倚着树等他的妹妹。 午后日光穿过叶隙,投下烁烁浮影。少女瓷白的脸上有光点跳跃,勾勒一张艳骨天成的容颜,千娇百媚中点缀了一双幽黑眼眸,比最深的夜空还要幽远。 某一瞬间,许茂儿像被那双眼睛慑住一般怔忡了下。 差点忘了。 他这妹妹不是人。 跑得快算什么,她的妖法还曾杀过人。四年前,丰安山失踪的那两人都和她有关系。 正因如此,群玉才不得不禁足山中,只有逢年过节在家人陪同下才可去镇上游玩。 一晃四年过去,群玉出落得美若天仙,除了那双过分幽暗的眼睛,全身上下哪有半分肖似妖邪? 见茂儿跟上,群玉甩他一个“你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担心瑞年哥”的眼神,再次飒然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茂儿自小被她打击惯了,早就没有了作为兄长的威严。 他心平气和,继续赶路,终于在离家半个时辰后赶到山麓,转个弯便到谷家。 太阳斜挂半空,几片薄云点缀天边,如烟似波,轻笼着宁静的山麓间。 茂儿远远看见群玉身影,青衣孑立,停在谷家院门前,似在等他。 “累死我了。”一口气跑到妹妹身边,他弯腰扶膝,上气不接下气,“为何……不……进去……” 群玉默默扫看他一眼,樱唇轻启,吐出三个惊天动地的字: “有妖气。” “哦,有妖气啊……什么!有妖气?!!” 茂儿吓得不轻,飞速闪到妹妹身后,扶着她肩,小心翼翼朝前张望,“你闻得到妖气?哪里有妖气?妖气是什么味?” 群玉秀眉微蹙,犹豫不定道:“就是一种感觉……不知你闻不闻得到,有一点腥臭,一点阴冷,还有一点混乱压抑……” 她望着前方院落,心跳很乱。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下意识便觉得来自妖物。尽管她自己大概率也是个妖怪,但她从未遇到过其他妖怪,不知人家有多厉害,说不害怕,一定是假的。 “等等,我身上该不会也有这种难闻的味道吧?” 茂儿凑近嗅了嗅,笃定道:“反正我没闻到。再说咱都戴着娘做的药香囊,身上除了药味哪还有其他味道。” 群玉:…… 照他此言,好像就算她身上有妖气,也会被药香掩盖过去似的。 不论如何,今晚回家得让娘在她的香囊里多加点料,白芷香橼之类,药味越浓越好。 摆在眼前的问题是:谷家,他们还进不进。 群玉的秉性,素来是“只要没死就能接着作”,尽管有点害怕,也想进去一探究竟。 至于茂儿,他胆子虽不如妹妹大,思路却很清奇: “我们进去吧,我觉得你肯定比里面那个妖怪厉害。” “何以见得?” “不出意外的话,瑞年就是被那妖怪害得生怪病。” “所以?” “据说他昏睡三天未醒,虽然病危,却还活着,而你……”茂儿顿了顿,苍白一笑,“不用我多说吧。” 群玉眼角微微抽动,心说我谢谢你这么看好我,而且为了照顾我的心情没有直说那两个人都是被我一击毙命,死的很透。 既然做了决断,两人便不再犹豫,硬着头皮走进了谷家院门。 谷家的泥筑房屋比许家宽敞不少,屋前有一方三丈宽的小院,堆着形形色色的陶器,朝南的角落摆了一排陶盆,种些花花草草。 群玉不着痕迹打量四周,眸光在那些花草上停了停,片刻后移开,感觉和上次来的时候无甚区别。许茂儿则寸步不离跟在妹妹身后。 除了谷瑞年,家中只剩照顾他的谷母,其余人都外出求医去了。 谷母领着兄妹二人走进一间昏暗卧房,只见床榻上的男人周身笼罩着诡异的草腥气,面色黑青,鼻息极为微弱,曾经圆润的脸庞竟瘦得嶙峋,宛如死灰槁木。 第2节 群玉心内一凛。 瑞年哥此状,即便撑得过今晚,也一定撑不过明晚了! 群玉不由得想到芝儿。且不说芝儿会有多伤心,就说婚前几日新郎暴毙,消息若传开,芝儿性子那般柔弱,恐怕一生都无法抬起头,更别提再寻人家。 群玉和芝儿感情极深。她刚来许家时,不会说话,不会用筷子吃饭,性格也十分野蛮,是芝儿不厌其烦陪在她身边,两人同寝同食,群玉照着她的样子学,才渐渐活得像个人。 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谷瑞年就这么死了。 对付妖邪,自然要用特殊手段。 群玉心中恰好有个铤而走险的法子——四年前,那名来她家驱邪的道士“失踪”后,留下一本法术秘录,其中收录的秘法大都邪门诡怪,但有一条教人驱邪除秽的法术看起来很是正派,群玉曾在极度无聊的时候试着施展了几次,拿山上的鸟兽做试验。 因它们身上并无邪祟,试验仅能证明,她和鸟兽都没死,此法尚算安全。 而今天,她面对的可能是真正的邪祟——一只不知为何物的妖怪。 横竖瑞年哥已药石无医,让她试一试,总不会比死更惨。 离开卧房后,群玉不断给茂儿使眼色,让他想法子绊住谷母一会儿。 茂儿用口型问她想干嘛,群玉无暇解释,眼看走到堂前,她忽然装作腹痛,要借谷家茅厕一用。 隐约察觉群玉意欲何为,茂儿像吃了苦枳,脸皱巴成一团。谷母问他怎么了,茂儿顺势说自己饿得快昏倒,挟着谷母便往厨房去找东西吃。 群玉蹑手蹑脚回到谷瑞年卧房,苦涩的药味迎面扑来,室内一片沉郁。 那术法并不复杂,群玉飞速回想一遍,两步来到谷瑞年床边,毫不客气揪下了他的几根头发。 只需将中邪之人的毛发或其他身体组织置于纸张中央,然后在纸上画出…… 他房里怎么没有纸? 群玉四下扫荡一圈。 笔墨也没有! 她定了定神,果断撕下身上布衣一角,平铺在桌上,将谷瑞年的头发置于布片中央。 至于笔墨…… 群玉又在房内转了一圈,仍找不到足以替代之物。 秘录上说,毛发一旦离体太久,沾染的邪祟之气也会散去,就不能和中邪之人体内的邪祟产生联系了。而群玉如果错过此时,很难再有单独面对谷瑞年的机会。 顾不得再寻法门,群玉心一莽,抬手便咬破了食指。 血珠涌出的一瞬,群玉的身体忍不住哆嗦了下。 就好像,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阻止这个行为;就好像,她曾经因为这样的行为吃过多大的亏。 群玉不再多想,垂眼便按照记忆中的符号画了起来。 本姑娘只是用血代替墨,画一副驱邪除祟大吉大利的符,又不是干坏事,能有什么问题? 她越画越心平气和,鲜红的血液在布帛上围绕几根发丝涂抹,一笔一划细致平稳,甚至比秘录上的原图都要规整。 秘录上还说要注入灵气,群玉不知什么是注入灵气,只能让全身的力气都涌向指尖,举重若轻。 符面形成的过程毫无动静,直到最后一笔落下。 整片布帛突然变得滚烫如烈火,灼灼热气直扑群玉面门,令她几乎感觉自己在熔化。 之前她拿鸟兽做试验时,可从未出现这种情况! 还剩最后两步。群玉强作镇定,一鼓作气将那布帛合拢,紧紧扎成一团。 这玩意虽然烫得要命,但她奇迹般地可以忍受。 最后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凑近点燃了那团布帛。 火焰疾速蹿升,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布帛焚烧殆尽。 灰烬打着旋儿向上漂浮,无风摇曳的火光在消失前最后一刻,倏然转变为极致的黑。 那片黑旋即蔓延出去,笼罩了群玉目所能及的一切。 第二章 随着那片黑暗蔓延上来的,还有群玉心底难以自抑的恐惧。 她虽然胆大,人生经验却只来自平凡的老百姓生活,来自父母兄姐的言传身教。他们害怕邪异诡怪的东西,她也害怕,她能感觉到这片黑暗中卷裹着极为恐怖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力量,几乎把她意欲落荒而逃的想法都吞噬殆尽…… 幸运的是,那如潮水般上涨的黑暗很快就退去了。 快到群玉怀疑刚才只是自己眼花。 她还来不及平静,就看见床榻上谷瑞年的身体诡异地剧烈抖动起来。 他嘴里吐出痛苦的闷哼,床板吱呀作响,除此之外,群玉还听到一阵又一阵、一声高过一声、嘶哑古怪绝非人声的尖啸。 那尖啸声不知从何而来,在空中四散回荡,刺得群玉鼓膜震痛,心胸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一般紧绷。 她再也忍受不住,捂着耳朵夺门而逃。 尖啸声持续不长,待群玉冲出谷家院门,那凄惨彻骨的声音已彻底平息。 许茂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亦是一脸要死的惊恐,拉起妹妹的手就往山路上狂奔而去。 跑了不知多久,群玉忽然挣脱哥哥的手,仿佛全身力气被抽干,身子一歪,跌坐在了地上。 “我……我头好晕。”群玉脸色苍白如纸,“我跑不动了,歇会吧。” 许茂儿担忧道:“你怎么了?下山的时候还跟飞似的。” 群玉想了想,老实答:“我刚才为瑞年哥画了个驱邪符。” “驱邪符?你从哪学的?”许茂儿忽然警惕,“该不会是那本《荼罗秘录》上的术法吧?” 群玉缓慢点头,许茂儿登时双眸圆睁:“你疯了吗?你忘了那个道士……那个道士……” 后面的话他甚至不敢说出口。 群玉解释道:“我知道那本秘籍邪异,所以从不敢乱学,仅是偶然翻到那一页,写着‘大吉大利驱邪除祟术’,瞧着像个好东西,便抓了几只鸟雀试了试,最后都相安无事,可见这个法子并不凶险……” 群玉越说声音越小。 许茂儿听得满头冒冷汗。 他这妹妹实在太、太张狂无忌了! “你既已画了符,那么瑞年怎样了?刚才那骇人的尖啸又是怎么一回事?” 群玉:…… “我不知道。” 她不敢说她觉得瑞年哥的状态不太好,甚至有可能被她害得暴毙当场,因此她现在也不太敢回家,“哥,我们要不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吧?从这儿刚好可以看到谷家宅院,他们出了什么事我们就能第一时间知晓。” “……行。” 顿了顿,他后怕道,“你下次再这样,我就让爹娘用绳子把你捆在家里。” 群玉没吭声,心说你若不帮忙,我也办不成。 远天边飞霞渐出,灿烂若绮。群玉歪靠着树干,眼前苍翠的树林渐渐被余晖镀上金边,在她眸中模糊作一团金雾。 群玉少有这般累,全身酸软,头晕眼花,还饿得前胸贴后背…… 经此一事,她大概摸清了自己的底——全身法力合起来也就够画一张驱邪符。 还是效果乱飞的那种。 神思飘忽间,耳畔传来嗡嗡的祈祷声,是茂儿这厮在求神拜佛:“镇星仙君在上,小民许茂儿是您的老乡,虽然我家丰安山离您飞升前的家有些距离,但好歹处在同一州府,能否请您降下慈悲,救救我的妹夫谷瑞年……” “镇星仙君在上……” “镇星仙君……” …… 只听身后忽然响起哗啦一声,紧接着是一连串枝摇叶晃的杂音,许茂儿回头一瞥,顿时大惊—— 他那么大一个妹妹呢? 要怪就怪群玉靠的那棵树有点滑,或者屁股底下的土地不够平,或者许茂儿念经太烦,让她想离开一会儿,去山坡上滚一滚。 所幸她晕得很死,并未感觉多少痛楚。 接连滚落三四丈,最后被一棵歪脖子树拦腰卡住。群玉吊挂在树梢,依然醒不过来。 强行画那道符不仅耗尽她所有法力,还透支了体能精气,令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偌大的丰安山只住了不到五户人家,人烟稀少。随着夕阳西下,林间更是静谧幽森,徒有虫鸟相闻。 白衣青年独行山间,远远便听见一阵类似山石滚落的声音。 他起初并未在意,直到步行至一颗歪脖子树下,空中倏忽落下一只半旧草鞋。 山风清吟,风中依稀夹杂气若游丝的哭声,似山鬼勾魂: “呜呜呜……嘶……呜呜呜……” 青年冷冷抬眼,剔透的眸中映出一张倒挂树上的惨白面颜。 未及分辨是人是鬼,承重树枝这时突然断裂,花花叶叶纷飞缭乱,与那昏死的“山鬼”一同,落了青年满怀。 …… 一线淡薄的夕阳滑入眼缝,群玉费力掀起眼皮,恍惚窥见一张陌生面孔。 冷玉似的脸,剑眉深眸,神清骨秀,俊俏宛若画中人。温润的眸光顺着薄白眼皮垂下,落在她脸上,隐约含着几分担忧。 茂儿的祈求声仿佛仍回荡在耳边,群玉忽然想起儿时随爹娘去镇上仙庙祭拜,庙中供奉镇星仙君,仙像高大俊秀,面若冠玉,女眷们不敢多瞧,私下却喁喁低语,传说镇星仙君飞升前是东洲大陆第一美男,飞升后亦俊冠仙界云云。 如此好看的人,莫不是哥哥求来的镇星仙君吧? 头昏脑涨间,群玉感觉嘴巴被人打开,塞入了一个酥酥软软的东西。 甜蜜可口的果味在唇齿间迅速漫开,淡淡的鲜花与芝麻清香也瞬间充盈齿关,松软如云的果肉覆上舌苔,丝滑又细腻,群玉瞬间清醒了几分,指尖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倏地用尽全力揪住了眼前之人的衣袖。 “镇星仙君!”她嗓音微哑,甚至有些声嘶力竭,“……再来一块!” 第3节 白衣青年:…… 他似是叹了口气,探手至腰间,一阵灵力波动后,修长指间便多了一块浅粉色小巧糖糕。 “姑娘气血亏损,吃些甜食便能好转。”说罢,他见群玉的手依然抬不太起来,便再次将糖糕喂到她嘴里。 群玉腮帮子鼓动几下,灵魂仿佛跟着味蕾飘然云间,眼角不争气地滑落两行清泪: “仙君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小人愿意从此为仙君做牛做马,请仙君大发慈悲,再、再赏小人一块!” 白衣青年:…… 对不起,这次真没了。 就连那两块,也是从遥远的北境,他过去修炼的地方带来的。其间始终封在储物法器里,所以不腐不坏,完好如新。 而他远行千里至此,早已穷得叮当响,除了那两块糖糕,再掏不出半点干粮了。 见“镇星仙君”不为所动,群玉眼泪淌得更凶,抓着他的手臂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忠心,生怕哪儿刮来一阵天风就把她的仙君吹跑了。 直到这时,许茂儿才慌慌张张找来此处。 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过群玉哭,此番撞见群玉在一个陌生男人身边掉眼泪,他以为对方欺负她了,顿时急火攻心,大喊“放开我妹”便往前冲,来到近旁才看清是他妹妹死活拽着人家,张口闭口说什么要给人家当牛做马焚香扫地,茂儿脑中也不知经历怎样一番曲折,忽地眼眶一红,悲戚道: “玉啊,你脑子是不是摔坏了?来给哥看看……” “她无碍。” 白衣青年浑不在意兄妹俩的胡搅蛮缠,神色温和道。“没有伤到头,只是气血空虚导致头脑不清,你有没有东西喂她吃点?” 他话音清沉稳重,加之气度不凡,怎么瞧都像可信之人。茂儿依言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一块馕饼,掰碎成几块喂给妹妹吃。 群玉勉强吃了几口,表情透着些许嫌弃。 吞下那两块糖糕后,她气血已然恢复不少,刚才哭哭啼啼也并非神志不清,而是太过激动。她平生最好吃,那两块不知由什么果肉做成的糖糕,简直美味得令她的灵魂都升华了好几层! “它名唤桃瓤酥,顾名思义,主要由桃肉和酵面制成。” 白衣青年一边解答群玉的问题,一边垂眸扫了眼仍被她紧紧攥着的衣袖, “姑娘,陆某一介凡夫,不是什么镇星仙君。” 要真是镇星仙君就好了。茂儿心道,旋即焦急地试图扶群玉起来:“你还能走吗?我觉得我们还是得去谷家看看,告诉他们是妖怪害的……” “什么妖怪?”白衣青年突然插话,“你们遇到妖怪了?” 群玉闻言微愣,一直死死攥着她的“仙君”的手突然主动松开了。 提及“妖怪”二字时,他那双始终温柔的眼睛忽然让人觉得有些冷,仿佛漫天柔白的梨花雨中混入了几朵寒冬雪。 只差一点点,许茂儿就要将今日之事脱口而出。 所幸他的缺心眼不算无药可救。妖怪二字牵连的不止谷家,还有他妹妹群玉,有外人在的时候,一定要谨言慎行,绝不可声张。 白衣青年神色如常,似是能够理解这对兄妹为何忽然缄默。 妖怪何其强大又何其残忍,老百姓避之唯恐不及,胆子小的甚至谈之色变,只怕不小心提了一嘴就会招来不幸。 群玉扶着哥哥缓缓站起。她身旁的青年也扶膝而起,脊背挺直的一瞬,高挑劲峭的身姿遮蔽大片余晖,令群玉眼前倏忽一暗。 直至此时,她才真正看清这位“仙君”的装束气度。 一身极为朴素的灰白长褐,腰间收得窄紧,箭袖漆靴,乌发高束,利落飒然,望之如积石列松,临风玉树,比起逸态飘然的仙君,更像个纵横江湖的武夫。 最为显眼的,却是他身后一柄素白长剑,剑鞘没有任何花纹,银光雪亮,寒气逼人,夕霞流光其上,竟也浮起一丝凄怆冷意。 “方才忙乱,未及自我介绍。” 青年逆光而立,长眸微敛,朝群玉兄妹俩淡淡拱手, “在下陆恒,是个除妖剑客。” 第三章 暮色渐沉,半轮金乌被山脊吞没,林间光线愈发暗淡,透出几分幽森。 群玉从未觉得山路这般难走,好像一不留神就会行差踏错,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谁敢信,她此刻竟然带着一个除妖师,要和他一起去杀妖。 殊不知走在他身旁的她就是个妖怪,杀过人饮过血,即便被他一剑结果了也算罪有应得。 不过,现在救谷瑞年最要紧,她和茂儿只能强压下心中畏惧,乖乖带路。 值得庆幸的是陆恒并未觉察出她的异常。下山路上,他时不时关心群玉身体情况,言语温和,比她兄长还像兄长。性格这样好的男子,群玉从未见过,更别提长得还和天人似的俊俏,实在令她厌恶不起来。 重回谷家院门前,群玉和茂儿都有些怵。 谷母恰好在门口,茂儿领着陆恒去见她。谷母听说谷瑞年可能被妖物缠身,先是惊惧,后又连连点头: “难怪我儿病得如此蹊跷,求大师救……” 她话未说完,陆恒忽然越过她迈入院内,群玉和茂儿也跟着他匆匆进入。 这时夕阳已全数西沉,徒留漫天烟霞。淡薄如雾的暖金余晖中,群玉倏然瞥见一道冷光,直凛凛划破暮色,伴随剑鸣震荡,一时夺去所有光亮。 长剑出鞘,直朝着墙角栽种的花草而去! 装着花草的陶盆乍然碎裂,泥土飞溅,四周同时荡开一阵冷锋,在场众人皆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群玉弓着腰抱住双臂,那阵凛冽寒意仿佛强行渗入了她的脊骨缝隙,令她牙关战战,四肢百骸都僵硬了一瞬。 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别人并没有像她这么难受。 她心下忖度,那阵寒意应是陆恒的剑气,而她是妖怪,自然难以忍受除妖师用来对付妖怪的剑意。 所幸此时无人注意她这边,群玉用力搓了搓鸡皮疙瘩,强装无事跟着陆恒走向墙角。 那双总是温柔的眼睛方才敛去杀意,还透着几分凛然,教人不敢直视。 目光落向地上散落的泥灰,其上附着一层薄霜,陆恒掌心向下一扫,霜便散尽,露出颜色发黄的泥土和少许诡异的灰烬。 陆恒眸光一顿。竟没有尸首? 刚进此院时,他便发现妖怪藏身在墙角陶盆中,应是只草木妖。从妖气判断,它法力不强,因此不能离开种下毒种的人类太远,否则吸收不了他的养分,这才蛰伏院中,等待吸干谷瑞年精气再走。 陆恒微微弯腰,剑尖挑开地上黄土,剑身旋即溢出少许寒气,暗示此处妖气最重。 原来这就是它的尸首,竟已消解作黑灰! 然而,这种死状却并不是他剑法所致。扫看四周,也未发现任何外力痕迹。 陆恒思来想去,只能得出一种结论:此妖在他来之前就因某种极为诡异的原因,譬如走火入魔,而自行灰飞烟灭了。 而他刚才那一剑,相当于炸开它的尸首,起到一个类似放烟花的庆祝作用。 “大、大师。”谷母躲在陆恒身后,哆哆嗦嗦问,“那妖怪,死、死了么?” 陆恒收剑入鞘,转过身,不着痕迹挡住他们视线,四平八稳道: “已经被我杀灭了。” 众人未及拍手叫好,又听他温润如水的声音对谷母说: “因为只出了一剑,没费什么力,所以……在下只收八十文。此外,令郎若想尽快好转,在下还可以提供解妖毒的丹药,一颗七十文,两颗应该足够。若您需要的话,合计二百二十文。” 在场众人:……? 群玉有点懵,这和她在话本上读到的除妖侠士不太一样,但转念一想,话本毕竟是话本,人在书中可以餐风饮露,在现实中却不行,再厉害的侠士也是要吃饭的。 谷母面露犹豫,二百二十文救她儿子一命是合算的,但……但她儿子还在屋里躺着,妖怪的事也只是一面之词,从头到尾都没个影儿,谁知道这位光风霁月的公子哥是不是演戏诓她呢? 陆恒是个实在人,当即从腰间变出一粒朱红药丸,递给谷母:“令郎服下若有好转,我再收钱。” 谷母这下放心了,群玉和茂儿也迫不及待随她进屋,围观谷瑞年吃药。 刚进门群玉便发现,瑞年哥的气色比她初次来时好了太多。 多亏陆公子将那草妖一剑斩杀!陆公子太强了!群玉心中有感,望向陆恒的眼神充满崇拜,陆恒甫一进屋就被那炽热目光兜住,面上虽淡定从容,良心却莫名慌了下。 君子欲利而不为非,他今日确实为赚钱说了谎,算不得君子。只是若不隐瞒,他恐怕连解毒丹药也推销不出去,再过两日便要沿街讨饭了。 只盼丹药见效快些,让他能顺利拿到这笔钱…… “咳咳……娘?” …… 陆恒惊了。 喂药的水才刚灌进嘴里,谷瑞年就睁开了眼。 不仅醒了,还直接从榻上坐起来,瞧着似乎还能下地走两步。 陆公子的丹药也太太太厉害了!群玉一脸震惊,谷母更是喜极而泣,拖着她刚醒的还有些神志不清的儿子就要给恩公下跪磕头,哭着喊着“大师真乃神仙下凡”,群玉和茂儿见状,膝盖不由得也发起软,险些也要跪下给陆大师磕几个。 陆恒则一面扶他们起来,一面反思自己对解毒丹药的药效认识得不够透彻,价格上或许还有提升空间。 待到气氛缓和,陆恒询问了谷瑞年遭遇妖怪的来龙去脉,可惜他记忆混乱,只记得自己是在进镇的路上忽然失去意识,对于妖怪并无印象。 群玉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冒出一句:“我们丰安山向来太平,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妖怪。” 茂儿附和:“就是说,妖怪可太吓人了!” 群玉:“是呀,太吓人了,哥哥,人家好害怕!” 茂儿:…… 你这样说话我也挺害怕的。 陆恒叹了口气:“只怕今日之事,不是偶然。” 谷母悚然:“难不成此地还有别的妖怪?” 群玉眼皮一跳,真怕陆恒忽然嘿嘿一笑,对谷母说您身旁就坐着个呢! 细细忖度陆恒的话,不难听出弦外之音:丰安山附近的怪事不止谷家这一件,而这一切有所联系,甚至隐藏着更大的阴谋,譬如——妖界没饭吃了,妖怪们来到人间大肆吃人,第一站就是她家丰安山? 群玉敲敲脑袋,劝自己别吓自己。 陆恒却不多作解释,只说自己会在此地停留一段时间,确认不再有妖邪作乱再走。 他现在有些在意另一件事—— 第4节 此行实在太过顺利,妖物自行崩解,病患药到病除,就好像冥冥中有吉星照拂谷瑞年,令他万事如意一般。 谷瑞年既已见好,群玉和茂儿终于能安心回家报信了。 陆恒拿到酬劳后也不多留,叫谷母不必送,兀自跟着群玉兄妹俩离开谷家。 暮色四合,野风清幽,茂儿拉着妹妹走得极快,直至进入山林,才稍稍放松些。 无意间回头一看,他突然吓得冷汗直流—— 陆恒不知为何仍跟在他们身后,也进入了山间! 难道他的下一个目标是群玉?于是跟着他们来到人烟稀少的地方,然后…… “许兄弟,许姑娘。” 茂儿正欲拉着群玉拔腿就跑,陆恒忽然叫住他俩,随后便如一阵风般飞跃至他们身旁,温声问道,“你们家可是做采药营生?我想买药。” 兄妹俩身上药味重且杂,又恰好住在山上,陆恒早前听说丰安山上有一户采药人家,想必就是他们家。 他需要购置一些常见外用药。从采药人那儿买一手的,肯定比镇上药铺便宜得多。 茂儿直到这时才想起,初遇陆恒时他就在上山,原来要去他们许家。 正愁该如何拒绝,群玉竟主动邀请陆恒随他们上山回家。 “你是不是疯了?” 茂儿寻隙将群玉拉到一边,“那个剑法多厉害你没看见吗?他会杀了你的!” “他若能察觉我是妖怪,早就杀了我了。”群玉分析道,“他一踏入谷家院中,就感知到妖气,然后一剑杀之。这般敏锐狠厉之人,何必饶过我?而我现在还好好活着,和他有说有笑,这就说明,他根本看不出我有问题。” 茂儿闻言,以为在理,却依然觉得妹妹太过张狂无惧:“即便如此,他总归是除妖师,你又何必招惹?” “我……”群玉有些说不出口。 除却杀妖时的狠辣,陆恒委实是个极讨姑娘喜欢的男子,当然群玉不是普通姑娘,她之所以想和陆恒多相处,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从他身上再弄几块绝美的糖糕尝尝。为此,即便冒着被砍死的风险,她又有何惧! 如此美味的糖糕,既然能白送她两块,就说明他身上一定还有余粮。 群玉对此推理深信不疑,接下来就该考虑如何让陆恒把剩下的糖糕分享出来了。 再滚一次山崖显然不现实,这一回,她要光明正大地通过交友方式智取! 群玉年方十六,避世山中四年不见外人,上一次交友已是十二岁以前的经历,所以她掌握的交友方式,仍停留在天真稚嫩的少儿时期—— “陆公子。”群玉忽然扯了扯陆恒衣袖,极为真诚地对他说, “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宝贝要给你瞧瞧。” 陆恒虽有些莫名其妙,仍配合道:“什么宝贝?” 就见群玉右手探入衣襟,神神秘秘地从最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根由油纸层层包裹的、黑黢黢硬邦邦的条状物—— 竟是一条咸鱼。 陆恒:? 在吃过陆恒的糖糕前,这条咸鱼干曾是群玉的最爱,是她父亲远赴外地出货时买回来的,本来有两条,一条群玉吃了,味道咸鲜利口,令人着迷,剩下一条她便舍不得吃,仔细收藏起来,久而久之变成护身符,有事没事就带在身上,图一个“走到哪儿都有美味相伴”。 “它真的很好吃,虽然放了一年多,可能没啥味了……你可以咬一口试试,我不介意。” 群玉语笑嫣然,迫不及待地将她曾经最爱的咸鱼干递给陆恒,“我把我最爱的宝贝给你,我们就是好朋友了。陆公子若有宝贝,能否也给我尝尝?” 最好是那种甜甜的,粉粉的…… 陆恒似是踟蹰了下。 须臾,他展眉淡笑道,“我虽有宝物,却不能尝。” 群玉一愣。 等一下…… 片刻后,就见陆恒淡定抬手,利落地取下了身后长剑。 等一下! 银白长剑冷光熠熠,光滑的剑鞘表面映出少女震惊且恐惧的双眸。 陆恒轻轻松手,剑落入群玉掌中。 啊啊啊!!! 群玉疯了,茂儿也疯了。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我的妹?忍痛把你宠爱了一年多的咸鱼干献出去,借此夺走剑客手中最重要的剑,令他战力大减,再也不能耐你何?那你快抱着剑跑啊!能跑多远跑多远,哥会跪下来哭着抱住他的大腿助你一臂之力的! 群玉的脑回路没她哥那么精彩曲折。 她所有感官一瞬汇聚于掌心,只觉冰凉如玉,光滑似镜,轻重合度,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的? 群玉轻巧眨了下眼,黑眸低垂,握剑的手微微合拢。 一隙冷光滑过,是她轻掂了下剑,右手游移至剑柄处,缓缓握住。 此举再度刷新了茂儿对群玉鲁莽无畏的认知上限。不仅如此,他竟还从群玉眼中品出了几分玩兴,仿佛真把这一切当做朋友间“交换宝物”的游戏。 这可是能杀她的剑啊! 茂儿瞠目如铃,却无端想起,从小到大,群玉一直是这样的人,似乎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畏惧的东西。 包括死在内。 群玉人生中第一次握剑,未料到如此称手。 不知拔出来之后好不好使。 她右手微微用力,发现拔不出。 继续尝试,力道逐渐加重,直到手臂青筋暴起,额间渗出汗珠,剑依然纹丝不动。 陆恒解释道:“此剑认主,只能为我所用。” 群玉只得卸了力,抿抿唇,韧劲儿上来了,有些不服输:“我不信我用不了。” 陆恒淡笑:“怎样姑娘才信?” 群玉也笑,将剑还给他:“公子拔出来给我看看。” 陆恒接过剑,那剑一回到他手中就变回称心如意之物,只见他不费吹灰之力拔剑出鞘,一时寒光如月,初夏时节的山间莫名袭来一阵凉意。 群玉:“好啦,现在再把它给我。” 陆恒:……? 茂儿:??? 好家伙,这样也行? “这不就能行了!” 群玉终于拿到离鞘的剑,粲然笑道,“真是一把好剑!” 她一时激动,感慨于自己的聪明才智,未察觉此刻手中之物比须臾之前冰凉刺骨许多。 她不会使剑,遂只是抓着剑柄乱晃几下。 在此一瞬,仿佛得到某种感应,她忽然听见脚下层岩最深处传来飒飒战栗之音。然后一震穿山,直通天际,静谧的天空惊雷乍响,伴随狂风怒号,轰然笼罩了整片广袤山林。 未及做出反应,群玉脑海中又凭空浮现一朵硕大的、足以遮天蔽日的万瓣黑莲,于永夜般暗淡的虚空中无限舒展花枝,极尽压迫,渐渐笼罩了她所思所见的一切。 为什么……我脑袋里会有这种东西? 群玉艰难地思考着。 黑色的莲花……长在脑袋里……仿佛深耕血肉,与灵魂紧紧相连…… 这特么。 该不会是我的真身吧? 黑、黑莲花妖? 第四章 明明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便电闪雷鸣,狂风呼号,暴雨骤至,群玉等人无暇他顾,只能拼命往半山腰的家中赶。 剑群玉早已还给陆恒。她莫名觉得,气象变幻的时刻正是她握住剑的一瞬。 转念又觉得是自己传奇话本看太多了,呼风唤雨是天上那群神仙的本事,与她一个下界小妖又有何干。 终于赶回家中,三人皆淋得湿透,群玉回卧房换衣服,冰凉的布裙剥离身体,她禁不住又想起那朵凭空出现在脑海的万瓣黑莲。 是她的真身吗?一只黑莲花妖? 妖怪都有真身,而群玉在今天之前,对自己的真身从未有任何感知。她曾为此感到庆幸,猜测自己或许不是植物或动物所化,而是六界闻所未闻的某种……人妖。 直到刚才,借由那把剑,她好似破开某些禁制,感应到了体内深藏的气息。 群玉寻思,今夜得找个机会,再触碰一次那把剑,验证一下心中所想。 换好衣服,群玉回到堂前,却寻不见陆恒身影。 “陆公子走了吗?”她大感失望,“外面风吹雨打的,你们怎么也不留一下?” “先别急着舍不得,人家没走,说是出去看看这天象怎么回事,很快便回。”茂儿一脸揶揄,“喏,还有你的宝贝咸鱼干,陆公子让我还给你。” 群玉接过,忽然想起他们躲雨时何其仓皇,陆恒的衣裳自然也湿透了,而她手中的“宝贝”却很干燥,包鱼的油纸不知用何种手法,一层一层裹得极工整漂亮,没沾到一滴雨。 群玉垂眼看了会儿,复将宝贝收入怀中。 一家人围坐桌边,群玉转告了谷瑞年病情好转的消息,和茂儿默契地隐瞒了妖怪的存在和陆恒的真实身份。 窗外狂风暴雨吹打不休,父亲许福来外出采药未归,家中气氛渐渐焦灼。 为了放松心情,茂儿打趣似的提起儿时经历: “今日这天气不算什么,想当年,我和芝儿在槐树坡初次遇到群玉,那天的天气才叫厉害,雨下得像天漏了个口子,雷打得整座山都在震,落石滚滚地动山摇,我俩都以为山要炸了。” “然后就碰见了我。”这个故事群玉听了不下百次,“我阴森森地从树林里爬出来,对你俩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伸出手,让你俩把抱在怀里的饼给我吃。” “哈哈哈……” 第5节 李慧娘、芝儿和茂儿齐齐笑了起来。 芝儿那时才六岁,不太记事,九岁的茂儿却记得分明。 群玉则完全想不起来这段记忆,她只记得自己一睁眼就待在许家屋子里,爹、娘、茂儿和芝儿围在她身边,管她叫“群玉”。 至于六岁之前的事情,更没有一点印象,仿佛那几年的岁月,并不存在于她的生命里。 群玉素来心大,以前从未在意此事。今日却忽有所想,也许六岁那年发生了一些很重要的事,令她失去记忆,忘记真身,从此像人类一般长大。 她喜欢当人,喜欢吃人类的食物,不喜欢当妖怪,不喜欢被人避之如蛇蝎。可是妖怪就是妖怪,即使失去记忆和法力,总有一天会暴露。 那一天在四年前降临。十二岁的她独自去镇上游玩,回家时被一登徒子尾随上了山。 那人欲在山野间对她行不轨之事,群玉奋力反抗,惊惧之下狠狠咬了他一口。 这一口她虽使尽全力,却未料到激起灵力爆发,在一瞬之间,竟生生吞吃掉了那登徒子的半副躯壳。 热血如骤雨喷溅到群玉脸上,人体巨大的断口缭着诡异的黑烟,血肉模糊,白骨碎裂,肝肠迤逦,未被吞吃的头颅张嘴惨叫却无法发声,群玉吓得失魂摔倒,边哭边手脚并用地逃跑,没跑多远便撞见了前来寻她的家人。 他们僵站在原地,望着满脸鲜血宛若野鬼的她,眼中尽是恐惧,颤抖着不敢靠近。 群玉最终没被遗弃,可她自由自在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彻底改变了。 - 丰安山西面。 陆恒穿过一片密密层层的槐树林,循着狂风灌出的方位,来到一片陡山崖上。 峭壁之下是无尽幽黑,滚落山崖的石块眨眼便消失在黑暗中,听不到落地声响,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又或者,直接消解在了空气中。 陆恒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剑尖斜指地面,剑气扫过的地方浮现一道银线,冷白的寒霜向两侧漫开,很快便冻结了周围一大片草地。 这是剑气外溢的现象。陆恒作为剑的主人,本可以压制它的所有法力,此时却感到力不从心。 他隐隐察觉,这座山底下,有什么东西正不断刺激着他的剑,且其拥有的力量远远超过他,才让他和此剑之间坚固的剑魂誓约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压制。 这一切的起因,便是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踏足此山,并拔出了剑? 陆恒忽然想起那个生有一双幽黑眼眸的美貌少女。天象异变时,剑恰好握在她手上。 是巧合罢。 那个姑娘,行事虽有些荒唐,但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天真浪漫的山野少女。 愈近山崖,狂风嘶吼愈戾,雷雨霹雳愈骇。 气象虽诡怪,所幸陆恒并未察觉到一星半点的妖魔邪祟之气。 他紧绷的神经因此放松了些,执剑的手微微垂下,试探性向那无底深渊祭出一道明澈剑光。 冷白刺目的剑光向下飞去,照亮了一片覆着青苔的页岩山壁,不过数十丈后,明亮剑光突然湮没殆尽,消作无尽深黑。 下一瞬,崖下刮来的风陡然剧烈。陆恒立在风中,忍不住后跄一步,剑尖支地,衣摆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正当此时,陆恒忽有所感,心脏重跳一下,猛然抬头望向无边苍穹。 暗淡无垠的虚空之中,不知何时蓦然浮现一朵倾天盖地的黑色莲花,花瓣向下呈倒扣状,万瓣莲翼舒展,如幽幽鬼手,花萼奇长如纱,色冷银,攀花缭绕浮游,袅如云雾,衬得那黑莲更为幽暗庞大,仿佛下一刻就要连天一同压下来。 如此威压之下,陆恒扶剑强撑着没有低头,又看见那硕大黑莲周遭飞来无数道剑光,霎时流星灿烂,清气纵横,剑意逐渐交织成网,与莲翼同势,浩浩荡荡向下方虚空压去。 其中一道冷亮剑光何其熟悉,正是他手中的……陆恒这时终于有所体悟,眼前这驱山走海般的磅礴画面,应是不知几万年前的一场幻影。 陆恒在北境修炼时,曾有幸于门派藏书阁中阅遍群书,称得上博学多识。 第一眼看见那朵莲花,他便想起曾于某本灵植通志中读到的名字—— 银羽乌莲。 传说生于大地尽头的濯天池,花冠深黑,花萼银白,数万年开一朵,花开若无人采拮则永不衰败,是世间最为神秘罕见的植株之一。 仅此一句记载,皆来自传说,从未有人亲眼见过此花,更没有人知晓它是何属性,又有何玄妙力量。 陆恒望着空中行将消逝的幻影,银羽……乌莲……剑光……他一阵悚然,脑海中莫名浮现另一上古阵法残卷中无头无尾记载的两句话—— 万剑一莲,永暗潮生。 峮嶙为狱,天地无辙。 当年,就连门派中堪称阵道大宗的长老都看不懂这是个什么阵法。 而此时,陆恒忽然产生一种想法: 也许这两句话不是阵诀,而是在描述一段真实发生过的开阵历史。 银羽乌莲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陆恒简单推理了下,在那段万年前的筑阵历程中,它只可能承担两个角色,一是御阵之物,即支撑整个大阵能量流转的阵眼,二是……大阵镇压之物,被万千剑气交织出的神光作阵,强行封锁在此山之下。 答案他无从知晓,而当陆恒再一次抬眸望向天幕,却见那片幻影已然消逝,徒留一片仿若天穹也被吞没的虚无。 直至这时,陆恒终于能勉强站直,心中涌上一阵后怕。 谁能想到名不见经传的丰安山,山下或许压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滔天巨阵。 而狂风骤雨中的他,渺小如同蝼蚁,凭手中这把剑窥见传说的一抹虚影,已是僭越,倘若再有惊扰,此阵一旦异动,他个人身死是小,只怕整座山及周边所有生灵都会被殃及。 至此,陆恒收剑入鞘,立刻转身疾行离去。 不再去想那片幻影、那些讳莫如深的文字,包括他的联想推理,似乎缺了什么,忽略了什么本该近在咫尺的东西。 - 返程的半道上,陆恒偶遇摔崴了腿、蜷在树底下躲雨的许福来,顺手就给他捎回了家。 许家众人千恩万谢,说什么也要留他过夜。 室外雷雨未歇,陆恒便不多推辞,答应留宿,却坚持不入内室,仅在堂前打坐一夜即可。 夜里风雨嘈嘈切切,向来眠好的群玉也睡不太安稳。不知过了多久,她于寒噤中猛然惊醒,只觉四肢冰凉发僵,很不好受。 披衣下榻,群玉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一条缝,未及探出视线,便有汩汩寒气争先恐后从门缝涌进来。 她裹紧衣袍,快步赶到堂前。 只见桌上燃着一豆微弱烛火,昏暗光线中,眉目英俊的青年正闭目趺坐运气。他面色冷白至极,好似覆了层薄霜,而那柄长剑悬浮半空,剑身流淌着荧荧微光,不断向外散发着凛冽寒风。 好冷的剑。 不知道舔一口是什么感觉?也许会把舌头黏住。 脑中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群玉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人一冷就容易饿,她饿的时候总是这样,看到什么都想张嘴咬一口尝尝。 半空中的剑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莫名抖索了下。 “群玉姑娘?” 陆恒在这时睁开眼,嗓音透着丝低哑,“卯时未至,姑娘怎么起身了?” 群玉朝他淡淡一笑,心说被你冻醒的呗。 她想找机会再摸一摸那把剑,感受一下那朵黑莲花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于她身体里的。 群玉私心里不太想当什么黑莲花妖。且不说作为一朵莲花她不能出淤泥而不染反而长得比淤泥还乌漆嘛黑,简直有损花德,重要的是倘若她哪天不小心被打回真身,她将失去嘴巴,只能用花根吃土,那她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思及此,群玉一阵心痛,兀自纾解了一会儿,再抬眸时,恰好撞上陆恒投来的探究目光。 “群玉姑娘,在下有个问题在心中盘桓已久,始终没找到机会问。” 他声线淡淡,宛如山巅初化的雪水,淌过群玉耳畔时,无端激起她心弦紧绷。 群玉咽了口唾沫:“公子但说无妨。” 陆恒望着她,嗓音依旧温和如春风:“昨日我们初遇时,你和茂儿兄弟告诉我瑞年兄弟是被妖怪所害。妖怪非我族类,天性善于隐藏,常人很难察觉他们的存在。” “在下有些好奇,你们是怎么确定谷家有妖怪的?” 第五章 温黄的烛火摇曳,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瞬就要冻馁熄灭。 群玉握着桌角,指尖用力到抠出木屑,直到确认陆恒眸光淡然,并无杀意,她才稍放松些,唇瓣翕张,慢吞吞吐出两字: “你猜?” 陆恒:? “我猜你猜不到。” 群玉牵了牵唇角,总算想好该怎么答了, “因为……我也是猜的。” 你猜我是怎么猜的?她差点要接着这么说。 烛火之下,陆恒看她的眼神没有一丝不耐烦,琉璃似的眼睛,温沉清澈,群玉没来由怔了下。 世上怎会有脾气这般好的人?好的有些不真实。 可她也知道,一旦真的引起他怀疑,此刻所有温和都将不复存在。 “你猜的很准。”陆恒问,“可有什么门道?” 群玉点头,转身走回卧房,片刻后抱着一大摞东西出来,呼喇喇堆到桌上: “我从小就对仙妖鬼怪之事感兴趣,闲时总爱看传奇话本,所以深受淫浸。” 眼前一摞小山似的、纸质很是粗糙的话本,陆恒无意瞥见几本的标题——《神仙下凡爱上我之情牵三世》、《狂野魔王强宠人间小厨娘》、《重生仙君为白月光狠虐我三万年》…… 陆恒:? 见他视线发僵,群玉莫名脸热,忙将那摞话本挪到一旁,向他展示了另外一摞东西,是本功法秘籍和一堆奇奇怪怪的纸张: “我不仅爱看传奇话本,还喜欢研究功法,甚至想找个门派修行入道。所以,那天看到瑞年哥无故生病,病态非常古怪,仿佛精气干涸,我立刻就联想到了妖邪害人。” 她搬出一堆佐证,极力铺垫自己有本事“猜”出谷瑞年是被妖怪所害。 陆恒目光落向那叠奇怪的纸张,竟是各大门派的招生帖,能收集这么多实属不易。 扫看一遍,他发现所有招生帖都是空的,只有一张写上了她的名字。 璧山派。 第6节 陆恒眸光沉凝,忽然问: “为何独独填了璧山派的招生帖?” 群玉一怔,未料到又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自从爹娘知道她是妖怪后,常私下寻访是否有把妖怪变成人的法子,寻访不得沉郁了一阵,又听说妖怪若是如人间修士一般修习正道,便可匡束心智,压制嗜血噬杀的本性,若有朝一日得道成仙,更能彻底摆脱人人喊打的“邪物”身份,从此光明正大地生活。 然而妖怪修行并非易事,各大门派皆视妖如敌,又怎会收妖怪作学生? 所有正道大派中,只有一个门派是例外,那就是璧山派。 据说璧山派奉行“众生平等,包容万物”之道义,招收门人不仅不问出身,甚至不管你是不是人,只要一心向道便可入门中修行,百年来已收了好几批妖怪入门,引导他们修身养性,以正道入仙途。 当年群玉听说此事后,摩拳擦掌了一阵,最后却也没下文了 她虽不想当妖怪,也觉得学点仙法很好玩,可修行成仙绝非易事,要吃百年甚至千年的苦头都不一定达成,她决心显然不足,爹娘也担心她去璧山派之后被其他妖怪欺负,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璧山派收妖怪当学生的消息,能传到许家人耳里,陆恒定然也知晓。 “我只填了璧山派的招生帖是因为……璧山派离丰安山比较近,我还有个远房姑母住在璧城,我若去璧山派修行,她就能照应我一二。” 群玉一番无中生姑,总算把这个问题应付过去。 陆恒点了点头,目光仍落在璧山派的招生帖上,许久才移开。 他想问群玉为何放弃修行,又觉得这是人家私事,也许不便告知旁人。 而她抱出来摞在桌上的东西,着实一件比一件奇怪。 那本功法秘籍,陆恒本意是想帮她鉴定一下会否误人子弟,谁知只看了眼封面,他表情便变得古怪。 暗淡古旧的皮革,四边探出银丝藤蔓,点缀幽红鬼火,缠绕勾描出“荼罗秘录”四字,透着难以描述的诡异。 翻开封皮,随意扫看几页,陆恒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说它误人子弟都是抬举,这是要把人往死里弄啊。 “姑娘从何处得来此书?”陆恒问。 “从一位……摔死在丰安山下的老道士身上摸出来的。” 陆恒闻言,反问:“确定是摔死的?” 群玉:…… 她心里大喊救命。 原本把这本书拿出来,便是存了让陆恒帮忙看看其中术法有何问题的心思。殊不知又给自己挖了个大坑,不对,是巨坑,天坑。 他为何怀疑老道不是摔死?怎么看出她在撒谎?难不成他能触物溯史,于是便知晓…… 群玉瑟缩了下,小声搪塞:“捡到这本书时我还小,记不太清了。” 陆恒严肃道: “这本秘录里记录的术法非常邪异,诡谲杂糅了仙妖鬼魔乃至六界的气息,非常危险。施法者稍有不慎就会遭到反噬,甚至走火入魔,危及生命。” 顿了顿,又问,“你没有乱学这里面的法术吧?” 原来是这样,他以为老道更可能是被这本书害死了。 群玉松了口气,眨巴眼睛:“我自然不敢。” 昨天差点被那“大吉大利驱邪除祟术”吓死,以后再不敢了! 可她还挺想学仙法的,手中也只有这一本秘籍,她仍希望陆恒能帮忙从书中挑几条比较安全的法术,让她闲时练练手。 陆恒无奈,只得垂眸细细翻看。 倏忽间,他视线定格某页,那儿有一幅复杂玄妙的灵符图案,陆恒依稀辨认出此图案一部分来自神界司命神宫,一部分来自仙界九曜星宫,前者含有命运祝祷之效用,后者主杀伐,含有净化驱邪的力量,两者糅合得极为高妙,形成了眼前这个符术—— 大吉大利驱邪除祟。 有一瞬,陆恒莫名想起昨日的谷瑞年。 他体内妖毒净化得非常彻底,而且身体迅速好转,瞧着不日便能痊愈,就如同受到了命运的眷顾一般。 暗淡烛火中,陆恒余光如风,无言扫了眼身旁少女。 应是他想多了。 此法需要极高的灵力支撑,对施法者画符的功力要求也很高,宗门内修炼百年的修行者都不一定能达到要求。其次,即便施展成功,祛尽了患者体内的邪祟,对妖邪本体顶多造成重创,不至于令其毙命,更别提如谷家那只草妖一般灰飞烟灭。 此法虽是他翻看至今见到的最正派的法术,可惜对施法者要求太高,并不适合推荐给群玉练手。 窗外风雨渐稀,拂晓微光透进纸窗。群玉屏息观察着陆恒的反应,见他微微皱眉,而后翻过这一页,她不禁心生恼怒: 邪门玩意儿,果然不是好东西!“大吉大利”这种名字也敢起?差点被你诓死了姐夫! 所幸这本秘录还有点人性,好歹被陆恒挑出三条肖似正统仙法、可以尝试练习的法术。 一是千里传音符,比普通传音符效果强劲,音质倍棒。 二是疾风护甲,能召唤周遭气流形成护盾,下雨天可以当伞用。 三是灵兽盟约,生效后对灵兽的束缚力极强,类似民间的霸王合同。 群玉默默记下,视线跟着陆恒翻书,只见那骨节分明的冷白长指来到书本最后几页,倏忽一停。 群玉的心也跟着骤停了一瞬。 天罡开眼术。 ……需将被窥探之物的一滴鲜血抹于额间,在血液灵气散尽之前默念口诀…… “一个开天眼的法术……”群玉小心翼翼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陆恒沉默片刻,神色微凛:“你要记住,所有和血液有关的法术都要小心。正统仙法极少运用鲜血,即便只有一滴,也蕴含着一个人全部生命力与法力的缩影,与本人联系极为紧密,作为流血者可能因此被诅咒,献祭,作为施法者稍有不慎便会被未知力量侵蚀,导致精神失常、崩溃堕落,甚至殒命。” 群玉点点头,惨淡一笑:“我知道了。” 陆恒仍在默读“天罡开眼术”的施法口诀,虽不能完全看懂,但大概猜到它或可将人的灵感强行开到“天瞳”境界,毫无阻隔地凝视额间那滴鲜血所铺展开的画面…… 群玉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为何仍停留在这一页,还不翻走。 她有点慌,即便知道不可能看出什么,四年过去早已了无痕迹,她仍止不住心生战栗。 那老道,的确不是摔死的。 四年前,亲眼目睹群玉吃了人的爹娘仍抱有幻想,认为她也许只是中了邪,遂请了个老道士上山给群玉驱邪。 老道自诩得道,来了什么也不问,只让群玉取一滴鲜血给他。 拿到群玉的血,老道将其抹于额前,默念口诀。 仅看了那滴血一眼,他突然全身抽搐,双眸翻黑,身体从头顶开始寸寸溃烂瓦解,一息之间,灰飞烟灭。 …… “群玉姑娘。” “群玉姑娘?” “呃……啊?”群玉回过神,黑眸略显涣散,“公子有事?” 话音落下,她才发现自己走神期间,陆恒已将桌上乱糟糟的书本和纸页归置整齐。 纸窗透进更多晨曦,照亮他俊挺的眉目,清逸出尘,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像初春月色。 “此秘录中的术法并不基础,若姑娘非要练习,还需先学会吐纳运气,体内灵气愈充沛,施展仙法的成功率愈高。” 说罢,他又让群玉拿来纸笔,他要当场为她默写曾读过的炼气入门经典,让她照着修习。 群玉忙不迭清出一方桌面,奉上纸笔,后又拖着凳子坐在他侧旁,捧脸看他写字。 适才的警惕渐渐消弭,群玉双颊红润,心底冒出些奇思妙想—— 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即便他生来便是个绝世大好人,莫名其妙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姑娘献殷勤,也一定别有所图吧? 不对,不该这么揣测人家,也许人家单纯只是因为我长得漂亮呢? 陆恒写字很快,笔锋峭峻疏朗,须臾便写满了几张纸。 群玉胡思乱想间,他已搁了笔。敛眸通读一遍,眼睫落下片阴影,像一汪月牙似的潭,群玉目光坠在里面,一心想着今日交到了神仙似的朋友,对她这般好却不求回报…… “群玉姑娘,你看看。” 陆恒将写好的纸页交给她,话锋忽而一转, “我可否拿这些炼气法诀,与你交换一些东西?” …… 群玉的笑容蓦地凝固。 也是,杀完妖怪第一时间就问苦主要钱的人,哪有什么不求回报,一切都是别有所图。 “公子想要什么?” 群玉记得他想买的草药爹娘已免费赠他了。 陆恒少有地露出一丝窘然: “能否换些米面,再借你家厨房一用?” 群玉听罢,愣了愣。 米面倒好说,家里虽穷,面缸好歹充足,送他一些也无妨。 至于借厨房…… 群玉:“公子若缺干粮,可以等我娘醒来,让她帮你烙些馕饼。” 陆恒摇头:“不必劳烦令堂,我自己来。” 群玉:“不劳烦,横竖我娘晨起也要给我们做饭,多烙几张饼的事。” 陆恒:“若借厨房予我用,我也可以把你们的饭做了。” 群玉:? 等一下…… “公子为何非借我家厨房不可?”群玉品出一丝不对劲。 “姑娘为何执意不肯借厨房我用?”陆恒也品出一丝不对劲。 第7节 群玉耸耸肩,领着陆恒来到厨房门口,抬手掀开掩在门前的布帘,让陆恒往门棱上看。 只见杂木质地的粗糙表面上,深深劈刻着八个大字,字迹之潦草刚硬,宛若龙蛇乱舞、鬼斧神工,回锋折转间萦绕着肉眼可见的血雨腥风,显示出刻字之人勃然的愤怒—— 男子与驴不得入内。 陆恒:??? “男人只会炸了厨房。”群玉复述其母原话。 “你也这般想?”陆恒猜到这不是二八年华少女会发出的怨怼,“这是偏见。” “我不知道。” 群玉仰头望天,目光呆滞,不期望见她娘在墙面辟出的龛台,供奉的是她昨日错认的镇星仙君, “但是看在你送我糖糕吃的份上,我愿意给你一次机会。” …… “别害我被砍,谢谢。” 第六章 许家厨房宽不过三丈,泥土与石块垒作的灶台横卧中央,角落摆放竹篮和陶罐陶缸,虽然简陋,却很干净整洁。 陆恒步入其间,高挑峻拔的身姿立于灶后,衬得厨房更为矮小|逼仄。 翻找出食材和用具,陶罐里有现成的面团,陆恒试了试软硬,不着一言将它扔进面盆,加温水和干面粉,重新醒面。 群玉站在灶前观摩,或说是监督,防止他像爹和哥哥一样,烧个水都能炸掉半边厨房。 “公子以前常下厨吗?”群玉忍不住问。 陆恒想了想,眸光有些恍惚:“上次下厨,已是七年前的事了。” 七年前…… 现在把他从厨房里拖出来还来得及吗? 群玉叹了口气,又走近些,脖子伸长去看面盆。 陆恒醒完面,将面团拿到案板上揉,群玉的目光便跟过去,一刻不离,像个风筝。 七年前,故乡老宅里,也曾有几双天真清澈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做饭,间或问他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几时能做完呀?…… 那时,他白天在铺子里帮工做糖饼,晚上回家下厨做饭,平生梦想有二,一是做糖饼师傅,继承陆家的糖饼铺子,二是做酒肆大厨,年轻时做饭,年老后出书,书名他都想好了,就叫《陆氏食单,好吃不贵》。 可惜命运弄人,他走上的这条路已无法回头,曾经的梦想,永远只能是爱好了。 群玉不知陆恒心中所想,只见他垂眸擀面饼,一杖一个巴掌大的圆饼,每个都极圆润,大小分毫不差,群玉有点看呆了。 她家常用铁鏊烙饼,没想到陆恒用铁鏊也熟练,她家没有平底铲,他便用锅铲,先起火预热,鏊上抹油,然后抓一把胡麻,均匀撒在热油上,群玉不敢眨眼,就见他神色淡淡,忽然一锅铲拍到了胡麻上。 群玉直接看傻了。 这是什么功力!不需要事先捣杵,一铲子下去,底下的胡麻瞬间粉碎,精华毫无流失凝练成油,空气中立刻弥漫出浓郁新鲜的胡麻油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将饼放到铁鏊上,他问群玉家中是否有鲜椿叶。 许家采药,这种常见香草自然不会少,群玉匆匆取了回来,就见陆恒已经备好一碗调料,随后洗净椿叶,掐芽剪得细碎,拌进调料中。 之后便是群玉从未见过的摊饼手法,胡麻压油油更香,一层一层反复烙煎,行云流水,浇上椿叶等调料之后更是芳香四溢。饼皮渐渐变得酥脆,却一个疙瘩都没起,如此完整漂亮的烙饼,群玉在梦里都没见过。 胡麻油香、椿叶香和淡淡的焦香交融荟萃,弥漫在厨房每个角落,甚至飘向不远处的内室,溜进并不严实的门缝。 卯时初,李慧娘睁开眼,懵了片刻,突然推醒身旁呼呼大睡的丈夫。 过了会儿,向来在卯时末醒的芝儿也睁开了眼。 又过了会儿,往日不到辰时绝对醒不过来的茂儿也猛地从榻上坐起。 来不及舀水擦洗,他趿着鞋匆匆赶到堂前,撞见爹娘和两个妹妹围坐桌边,脖子伸得老长,仿佛在翘首期盼着什么。 他看向厨房,不经意瞥见门棱上那行“男子与驴不得入内”已经被谁心照不宣地拿纸糊住了。 “陆公子?”茂儿似乎还没清醒,迷迷瞪瞪道,“这香味,莫不是仙法吧!” 家里竟没有一个人笑话他,群玉甚至点了点头,双眸如星,深以为然。 除了胡麻椿叶饼,陆恒还为许家人准备了茶汤,因是南方的饮食习惯,厨房里找不到他以前常用的食材,退而求其次便取绿豆剥壳煮熟,和山药磨成细粉,滚水煮浓,再依照不同口味加橘皮调酸或加林檎片调甜,分给大家配饼吃。 饼对群玉来说意义非常特别。 她有记忆以来吃的第一口是饼,吃的最多的也是饼,小时候玩过家家,她给自己孩子起名就叫许大饼。 前些年群玉也去镇上铺子买饼吃,味道一般,因此她总觉得不会有人比娘做饼更好吃,直到今日。 她觉得自己吃的不是饼,如此酥脆、松软、馨香、可口,简直是仙品!吃一口她就飘了,更何况她已经连吃了好几张,整个人仿佛在云上乱飞! 待陆恒做完自己的干粮,净手出来,朝晖已将堂前照得明亮,桌上陶盘陶碗干干净净,一点渣滓都不剩,许家众人皆沉醉于美味中,不能自拔。 直到听见“嘎嘣”一声脆响,李慧娘猛然回神,看到群玉正抱着盛饼的盘子啃,且已经啃碎了一块,她大惊失色——普通人吃不了盘子,但她女儿是妖怪,也许真能吃进去! 李慧娘急忙挡住陆恒视线,一巴掌拍向群玉后脑勺,逼她把嘴里衔的碎片吐出来: “公子莫惊,群玉这孩子打小就这样,吃到特别好吃的东西就控制不住自己,嘴里非得咬点什么……死丫头,把剩下的盘子给我!” 群玉依依不舍交出盘子,舔了舔嘴角,又被芝儿拉到后面漱口。 “我真的,只是轻轻咬了一下。”群玉低低对芝儿说,“没想吃盘子。” 芝儿给她递了条布巾,忍笑:“没想吃你咬它干嘛?” “我……牙痒。”群玉边擦脸,舌尖扫过牙关,双颊似桃,“真的痒,陆公子做的东西太好吃了,我一看吃完了,就浑身难受。” 芝儿听罢,掩唇笑得发颤。 两人在堂后说悄悄话,忽然听到堂前传来几个模糊字眼,群玉布巾都忘了撂,忙不迭跑出去。 陆恒要走了,正朝许多福和李慧娘拜别。 “陆公子去镇上吗?我送陆公子!” 群玉站在窗边,晨光照耀下,少女眸如点墨,明艳映人。 她还没来得及再摸一摸那柄剑感知真身,也没来得及再要一块糖糕吃,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李慧娘扫了群玉一眼,微微皱眉,让她就在这里和陆恒告别。 群玉不依,往前踏了一步,又收到一记严厉目光。 陆恒拾起桌上长剑,眸光如清雪,眼睫微微低垂,温声对群玉说: “群玉姑娘,后会有期。” 屋里还漂浮着浓郁的饼香,群玉咬住了唇,不敢忤逆爹娘,眼睁睁看着陆恒离开。 天空云开雨霁,清气涤荡,群玉回到房间,望了眼窗外碧蓝天色,心情却不住地往下沉。 陆恒走后,李慧娘见群玉满脸依依不舍,便拉她到房里说了几句话。 她以为群玉知慕少艾,对神仙似的陆公子动了心。 于是告诫群玉,她和陆恒不是一类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要对人家产生非分之想。然后语气放软,劝群玉别贪玩,老老实实待在山上,爹娘会照顾她,一辈子不嫁人也无妨。 群玉可以对天发誓,她虽很想和陆恒交往,却绝无非分之想,然而母亲直说她和陆恒不是一类人,委实伤了她的心。 她以前从未这么想和谁交朋友,因此也从未体会过这种心情。 因为她是妖怪,所以活该低人一等,活该躲躲藏藏一辈子? 在房里闷坐一天,素来心大的群玉没能自我纾解,厌恨妖怪身份的心情反而愈发强烈。 翌日,她天不亮就起床,抱了一堆东西离开房间,循着晨曦吐露的方向上山。 决定了,她要修行! 根据陆恒写的修行入门要诀,需得先寻一灵气充沛、不受杂扰的地点,方能静心运气,吐纳顺畅。 拂晓时分,山间清幽,群玉找到一片较为开阔的草地,地上有块平坦干净的岩石,瞧着很适合打坐。 此地山风习习,扑面神清气爽,群玉觉得,令她舒服的地方,灵气一定充沛,这便盘腿趺坐于石上,平心静气,默念陆恒写的运气心法。 天地有灵,万物蕴气。 我心如镜,吐纳有序。 静中见动,动中见静…… 坐了没多久,群玉便感觉石头太硬,硌得屁股疼。她强忍不适,依照口诀气沉丹田,运转周天……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旭日东升,朝晖洒落,石头照得发烫,群玉也汗流浃背,头晕目眩,终于支撑不住,垂下发麻的腿,整个人滑躺到地上。 为什么不行! 她悲愤望天。 体内没有一丝灵力凝练的感觉,默念口诀时,她只觉得气劲在血脉中乱窜,如无头苍蝇,根本归束不了,谈何沉而凝之,运转周游? 群玉原以为自己是有天分的。那日在谷家,她分明催动了那道符,不管它吉不吉利邪不邪异,总之,她必是注入了灵力进去,才能有后面那些唬人的场面。 晨光愈发刺眼,群玉失望透顶,瘫了没一会儿便爬起来,拍拍身上枯草,准备回家。 走进林间阴凉处,只见不远处有几棵焦黑歪倒的树,像是被昨夜的雷暴击中了。 来都来了,群玉打算捡些不太焦的雷击木碎片,回家当柴烧。 至近处,她随意踢开脚边一根黢黑木块,忽然发觉脚尖触感不太对。 定睛一看,哪是“木块”,竟是只被雷劈中的大鸟! 不知把外面焦糊的皮扒了,里面的肉还能不能吃。 群玉弯腰捡起鸟,正欲检查,谁知那看起来死透的鸟儿突然扑棱了下,群玉吓一大跳,倏尔转惊为喜,反手狠掐住它脖颈,只待回家用它炖一锅新鲜鸟汤。 “啊呃……放开吾。” 手中焦黑的大鸟突然吐出人话,群玉登时魂飞魄散,险些撒手让它飞去。 竟然不撒手?这都不怕吗? 大鸟惊诧不已,怎知在群玉心中,一口鸟汤比什么都重要。 它嘶声喝骂道:“大胆妖怪,吾乃灵鸟青雁,你若再不撒手,后果自负!” 第8节 群玉一愣,面色转瞬煞白:“你、你怎知……” “吾既是灵鸟,有何不知?” 名唤“青雁”的鸟儿转过僵硬的头颅,晴蓝色眼眸逼视群玉,眸中流光闪烁,宛若人烟,看得群玉心惊肉跳,却依然未松手。 它若真有本事,怎会被我这个法力低微的小妖掐得动弹不得? 群玉心定了些,手上力道反而加重,镇定问:“你是哪来的灵鸟?在丰安山做什么?怎么证明你是灵鸟,不是来害人的妖怪?” 青雁被她问懵了。 一只妖怪,竟掐着吾的脖子,问吾是不是来害人的妖怪? 它以为群玉在民间生长多年,多少对神灵之物抱有敬畏之心,怎料她如此悍勇无惧,明知它非凡鸟,抵在它喉间的手指却分毫不退。 更要紧的是,不知为何,被她这般扼住咽喉,它肉身之下的灵体仿佛也被栓锢,一身法力竟无法施展。 好厉害的妖法。 青雁不禁想起九年多前,它初到丰安山不久,便亲眼目睹时年六七岁的群玉徒手抓住一只山雀,张嘴咬断其脖颈,生啖其血肉,吓得同行孩童哇哇大哭的野蛮画面。 奉命来到丰安山镇守大阵的三千灵兽中,仅有极少数法力高强的灵兽拥有灵智,而那只被群玉咬死的山雀,正是如青雁一般、为数不多生出灵智的强者。 青雁自那时起,便知群玉是个嗜血的妖魔,避之唯恐不及。 若非昨夜天象大变,它倒了血霉正好被天雷劈中,怎会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被她捡到! 掐在脖颈的力道重了些,青雁挣扎不得,匆忙开口:“吾把一切都告诉你,勿伤吾性命。” 群玉:“你先说。” 我考虑考虑。 青雁一生矜傲,何曾受过这种气,缓了许久才忍气吞声道: “吾来自神界,原为风神宫豢养的灵鸟,后来……因故被分配至九曜星宫,下界执行镇守丰安山下大阵的任务。” 九曜星宫……没记错的话,似乎是镇星仙君飞升后司职的仙宫? 群玉的手不自觉松开些,听见“丰安山下大阵”几字,她心一紧,差点把青雁掐得背过气去: “你说什么?我家下边有个大、大阵?” “咳咳咳……”青雁哑声道,“此阵极为神秘,吾知晓的也不多。十年前,此阵发生过一次剧烈波动,神族修补后,便派吾等三千灵兽下界,如普通生灵般生活在丰安山。吾等魂体中炼入了修补大阵的材料,若大阵再生异动,吾等三千灵兽将第一时间以身补阵,确保大阵稳定无虞。” 群玉听罢,瞠目结舌:“天呐……阵下该不会压着个很厉害的大妖怪?” 青雁:“神族极力掩藏,连众仙都不知的阵,吾一灵鸟从何得知?让吾猜测,镇压妖魔的可能性不大。吾印象中,镇压妖魔的大阵都很极端,周遭若非焦土四野,极尽荒凉,便是灵气四溢,华美丰饶,怎会像丰安山这般平平无奇,毫无可取之处?” 群玉:…… 不知为何,这话听了叫人好气! “那你觉得,阵下压着什么?答不上来我不会松手的。” 青雁一阵无言,绞尽脑汁:“许是……神界至宝?灵兽与神将仙将相比,最显著的特点,就是隐蔽。” 群玉恍然:“有道理。既要有人看守,又不想让人发觉这儿有个阵,怕他们知道了来抢,这才派一群鸟兽下界照看。山下藏的宝贝一定非常稀罕。” 见她神色满足,青雁振了振翅膀:“该说的吾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你现在可以放了吾……” “再等等。”群玉将鸟儿举到面前,狡黠笑笑,“我还有个问题,答得出来便放了你。” 青雁:“……行。” 群玉念出一段运气口诀,问青雁为何她用此诀运转不了真气。 “你当所有人想修行就能修行?” 青雁嗤笑道,“何况你是妖怪,体内灵气以妖气形式存在,野蛮无序,自然无法用普通的法诀运转真气。” 群玉闻言,心中很不是滋味:“那我要怎样才能修行正道?璧城有个璧山派你知道吧,那里招收的妖怪学生都是如何修行的?” 青雁:“这吾怎知?” 心道真是世风日下,此等野蛮妖邪,竟也妄想修行正道? “你是鸟,可以飞去璧山派偷窥一下。”群玉大言不惭。 青雁听罢,两眼一翻:“且不说吾不会干此等龌龊事,就算吾情愿,吾体内的限制也令吾飞不出丰安山方圆十里。” “真麻烦……有法子解开限制吗?” “施禁的神仙能解,你不如去问他?或者施加一个比此禁制更强硬不可抗的力量,命令吾飞出去。” “什么力量?” “你问吾,吾问谁?” 群玉脸一摆:“你什么都答不上来,我为何要放你走?” 青雁:……? 这是人话? 它若能逃出生天,即便破了“不能干扰人间生息”的戒律,也要施法除了这混账妖邪。 强稳住心神,青雁佯装顺从:“你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吾知无不答。或者你先放了吾,吾再想想有无法子飞出丰安山。” 话音落下,如东风吹马耳,面前少女毫无反应。 一阵山风刮过,林间枝摇叶动,沉思中的群玉眼波一晃,计上心头。 她方才在想,如何施加一个更强硬不可抗的力量,命令青雁飞出丰安山? 脚边草地上,搁放着她从家中带来的修行用品。 纸、笔、陆恒写的修士入门要诀,还有……《荼罗秘录》。 群玉提溜着青雁,回到方才打坐的岩石旁。 《荼罗秘录》中有一术法,昨日曾被陆恒戏称为“霸王合同”,恰好也是他为群玉挑选的三个安全术法之一。 灵兽盟约。 若能与青雁立下盟约,应当能压制它身上禁制,令它为她所用。 瞥见群玉翻开那本封皮诡异的秘籍,青雁心中莫名升起一阵恐惧,奋力挣扎道:“你不会运气,无法灌输灵力,翻法术秘籍做什么?” “我自有办法。”群玉莫名其妙地笑了下,“不试试怎知不行。” 不试试怎知不行。这句话几乎是群玉的人生宗旨之一。 她不久前刚想明白,那日在谷家画的符为何起效。 她虽无法运气,但她的血液自带灵力。 陆公子强调过以血施法的危险性,无外乎被追踪、诅咒、反噬、污染。 群玉思来想去,委实想不出自己用自己的血画个极安全的符,能如何受害。 又或者,她生来就不爱计较后果。她虽不知自己猖狂的底气是什么,但无妨,先猖狂再说。 群玉换了只手控制青雁,右手铺展纸张,随后咬破手指,挤出鲜红血液,垂眸按照书中图案沉稳作画。 秘录记载,以此灵兽盟约术收服灵兽有个前提:双方需口头先立约。 群玉一手画符,一手死死扼住青雁脖颈,黑眸深暗如永夜,唇角蓦地勾起,清甜的音色含着无尽威压: “这是我最后一个问题。” “灵鸟青雁,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灵兽?” 第七章 日光烈烈,青雁晴蓝色的眼瞳几近涣散。 它张口想答不愿意,喉间桎梏忽地收束,一瞬它仿若见到了阎王。 待群玉手稍松,它又立刻喘上气。 不必言语威胁便了解,倘若它敢说不,下一刻便是它的死期。 少女美艳的容颜倒映在鸟儿晴蓝色眼瞳中,眉梢如柳,双眸如墨,顾盼间,流露的却是青雁从未见识过的残忍乖戾。 仅是被她看着,青雁便觉得有万钧之力山压而下,轻而易举就能碾碎它。 它本以为自己能做到以死殉道,谁知在此般压迫之下,它竟连反抗的心思都萌生不出。 “吾……咳咳,我愿意。” 求生欲占据了一切,青雁艰难吐出几字,喉间桎梏稍松一分,令它能更为流畅地说, “我愿意成为你的灵兽。” 很好。 群玉弯了弯眼,明明是微笑表情,却令青雁再度肝胆一颤。 不会的,她不会成功。妖怪的血液虽蕴含灵力,但灵兽盟约乃是仙法,没有足够的仙灵支撑,失败是板上钉钉的事。 它如此劝慰自己,余光瞥向符纸,却见群玉手若游龙,秘录上复杂玄妙的图案,她洋洋洒洒一笔画就。血色浓艳刺目,最后一笔落成,她未及缩手,整张符纸便自行飘向空中,四周狂风骤起,翛翛摇摇,而那符纸悬于半空,纹丝未动。 群玉微仰着头,口中念诀,半空中的符纸同时无火自燃,纸上鲜红血色倏忽转为纯黑。 她心跳不由自主加快,就见眼前又是黑雾蔓延,带着席卷一切的压迫弥散漫天。 群玉这回没那么怕了。 她屏息凝神,从那片磅礴的雾霭中,再次望见一朵倾天盖地的万瓣黑莲。 我果真是黑莲花妖啊,好大一朵。 她兀自叹了声,就见那浩浩荡荡的黑雾涌动着灼烫至极的热意,倏然间疾速挛缩,直冲她手中的青雁席卷而去。 生怕烫到手,群玉慌忙丢开青雁。 脖颈的禁锢甫一消失,青雁立时张开双翼,遽然向上飞逃去。 它通体焦黑的羽毛瞬间恢复亮泽鲜明的泉青色,双翼展开竟比鹰还宽,挥动间华光璀璨,宛若琉璃宝扇,看得群玉一脸呆滞,失神惊叹了声,然后蓦地反应过来—— 原想着失败就失败了,不会伤及自身,却没顾及草率施法的另一种后果。 第9节 那就是,被她想收服但没成功的灵兽弄死。 这可是来自神界的灵鸟。 在它有所防备的情况下,群玉不可能制得住它。 思及此,群玉脚跟一转,就要掉头逃遁。 却见晴空中,青雁扇动羽翼的速度渐渐减慢,仿佛被无形的锁链纠缠住。 下一瞬,天空金光迸溅,青雁竟被逼得现出了仙灵,双翼倏忽荡开数丈,宛若潮生云端,尾翼如清瀑散下,周身仙气浩荡,以冲天之势升空飞去,眼看就要钻入云端,却在眨眼间被一团漆黑缥缈的雾气锁住颈、翼与尾,任它竭力挣扎,挣得仙羽乱散、仙灵扭曲也无从摆脱,硬生生被拖拽下了晴空。 须臾,它终于精疲力尽,如陨星般坠落下来。 落至离地数丈处,青雁忽然再次展翅,刹住落势,于群玉头顶低空盘旋一周,而后缓缓降落在群玉跟前的岩石上。 它周身青羽依旧华美亮泽,羽翼末端却仿若浸人墨汁,染上了一层深暗淡薄的黑。 群玉前番几度想跑,此时却心领神会,立在原地不动。 见那矜傲至极的灵鸟缓缓伏下颈首,群玉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所以说嘛,不试试怎知不行? 这不就能行……了吗…… 高兴不足片刻,群玉的视线忽然模糊,意识碎散,整个人无力地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群玉唇角尝到一丝冰凉,舌尖吮进几滴泉水,茫然转醒。 刚睁眼便对上一双晴蓝色鸟眸,她心弦一紧,倏地支起身子。 青雁嘴里衔着片舀水的绿叶,安静侍立在旁。见此情状,群玉手劲儿一撒,又瘫回地面。 差点忘了,它已是本姑娘的灵兽了! 灵兽盟约立下的一刻,青雁便认识到了这个法术厉害。 守护主人成了它的天性,印刻在灵魂深处,不可忤逆,不可逃避,必须对主人言听计从,勤勤恳恳,否则将会受到极为可怕的惩罚,甚至身死魂灭。 正常的灵兽盟约怎会如此严苛!曾与青雁一同养在风神宫的夔牛就是某位神官的专属灵兽,而它日日好吃懒做,应付工作,有次偷偷下凡撞崩了一座山,也只挨了神官不痛不痒的几鞭子,活得别提多自在……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青雁认命地叹了口气,挥挥翅膀,动用风系法力,将群玉从地上“扶”起,坐至石头上。 眼见自己凭空而起,又轻飘飘坐下,群玉双眸圆睁,一脸难以置信。 嗤,没见过世面。 青雁庆幸那灵兽盟约并未完全奴化它的心智,至少还允许它在心底浅浅吐槽主人。 群玉人虽醒了,身子仍有些无力,所幸出发前随身带了干粮,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她边吃边想,为何两次画符施法之后都会晕死过去?说明这两个法术所需的灵力大于她现如今拥有的灵力,令她不能承受。可她既然灵力不足,为何又能施展? 视线不由得落向指尖,细微的破口已然愈合,了无痕迹。 她的血液,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有用。 血脉是爹娘给的。有生以来,群玉第一次好奇亲生爹娘究竟是何方大妖怪。 衔着叶片飞去给群玉舀水的青雁,此时也思索着同一问题。 群玉究竟是何来历?她的力量强大邪异,灵海却很贫瘠。更为重要的是,灵兽盟约本质上是仙法,群玉的血液既能施法成功,多少说明她仙缘深厚……难道她是堕仙和妖魔繁衍的后代? 青雁认为八九不离十。 难怪她身上全无妖气。有仙族血脉的妖魔,能轻易掩藏自身的妖魔气息。 回到岩石旁。群玉捧着叶子喝干水,忽然喊它:“喂,青雁。” 青雁恭顺道:“主人有何吩咐?” 群玉不言,伸手摸向青雁亮丽的羽翼。只见那骄矜鸟儿浑身一颤,明明不爽得要死却极力忍受着群玉对它上下其手,群玉满意地勾唇,直到撸得青雁全身炸毛才勉强收手,心说果然是神仙养的灵鸟,这身羽毛摸起来可太舒服了,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及时止住思绪,她换了副正经表情,郑重地在青雁背上拍了两下: “今日起,你我便是并肩作战的盟友了。我命你即刻启程前往璧山派偷……旁观他们门内妖怪如何修行仙道。你若收集到有用情报,我必不会亏待你……” 话至此处,她方才想起自己穷得叮当响,根本拿不出足以回报一只法力高强灵鸟的东西,只好尬笑一下,另辟蹊径, “你既是鸟,应当爱吃虫吧?” 青雁矜持道:“尚可。” “以后我帮你抓虫吃!还可以帮你把爱吃的虫子养得白白胖胖,然后油炸一下,再滚点盐,啧……” 群玉话音一顿,说完眼前的小恩惠,又描绘起了远大的前程, “我知你不愿屈于我这么个妖怪手下,但你若助我修行,待我有朝一日得道成仙,你不就变成神仙的灵兽了吗?简直赚大发了!” 青雁听得眼皮一抽。 她竟然真想修仙?哪来的自信? 人类修仙已是难如登天,妖邪修仙更是逆天之举。仙史十万年,以妖魔之身得道成仙者屈指可数,就凭她那啖血食肉凶狠残暴滥杀无忌的性子……青雁忽地一激灵,思绪顿止,不敢再冒犯下去。 总之,这笔投资的回报太过虚无,它只当遵从主人命令无偿打工,重返仙界什么的,肖想再多也是白搭。 即便最严苛的盟约,也奈何不了灵兽适当犯懒。去璧山派偷窥这活儿,青雁不太想干,遂装出臣服模样,与主人讨价还价: “主人,私以为您妖力出众,适当修炼便可睥睨妖界,何须费心去学那仙法……” “我才没有!”群玉像被戳中肺管,激动反驳,“我不会妖术,也不想学。” 默了默,她语气低迷下来:“我的家人不喜欢妖怪。我也不喜欢。” 青雁一愣,未料到会听到此般心声。 家人。 青雁久居丰安山,虽刻意避开许家,却也从其他山民那儿听说过这一家子。自家都穷得揭不开锅了,还将捡来的孩子视如己出,也时常接济附近老人,无偿赠予草药,是山里山外出了名的一家老好人。 这般人家养大的孩子,难怪不想当妖怪。 真是万幸。青雁心道,它的主人是个有人性的妖怪。 可惜,即便她再有人性,成仙依旧是白日梦一场。 仰见碧宇如练,旭日浮空,杳不见仙人所居。青雁叹了口气,终于不再推辞,张开清波似的羽翼,回忆了下璧城的方向。 在群玉的加油鼓劲声中,它这便启程了。 - 之后几日,群玉虽闷在家,过得却还算充实。 谷瑞年康复得极快,芝儿婚期未延,一家人忙着筹备送亲事宜。 转眼,青雁出发已经五日,芝儿也只剩一日便要出嫁了。 群玉舍不得芝儿,每日至少问三回——芝儿嫁人后,她能不能经常下山去看她? 其他倒也没说什么,但人瞧着比从前萎靡了些。李慧娘看在眼里,有些后悔前几日对她说了重话。 恰好今日计划下山采买物品,李慧娘心一软,主动叫群玉同去,免得她在家里闷出病来。 一听可以去镇上,群玉立时精神抖擞,飞也似的换好外出衣裳,黏在李慧娘身边捶肩提篮,殷勤得不行。 来到丰安镇,主路上房屋林立,店铺琳琅,贩夫走卒穿行不休,虽称不上繁华,却比僻静的山野热闹了不知多少倍。 一路上,群玉乖巧跟在母亲身侧,即便路过从前最爱的煎饼摊子,脚步也没顿一下。 自从见识了陆恒的手艺,这些东西哪还入的了她的眼。 不知陆公子现在在哪,是否已经离开丰安镇了? 群玉抱着几分希冀,余光在行人间穿梭。 今日恰好有集市,四处人影浮动,热闹喧阗。群玉眼睛逛来逛去,忽然脊背一凛,感觉身后有目光追随,令人毛骨悚然。 她脚步一顿,飞速向后望去。 只见街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确有几道陌生视线在打量她,多是男子,也有农妇,见她回头立刻移开目光,神情局促。 群玉以为他们因她生得漂亮才目光流连,这种事情以前也常发生,她便没放在心上。 李慧娘领着她走进一家干果铺,买了枣圈、莲子和桂圆,之后又到裁缝铺,去取前些日子给孩子们订的新衣新鞋。 裁缝铺里人多,要排队,李慧娘把干果包袱交给群玉,让她提着在外边等。 “别乱跑,也不许偷吃。” 叮嘱了句,李慧娘转身挤进铺中。 不偷吃是不可能的。 少吃一点就是了。 群玉面墙站着,一副做贼模样,手伸进包袱,摸了两个枣圈出来,丢进口中。 就在这时,她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两下。 群玉还未回头,脊背便猛然僵住。 妖气。 极为浓烈腥臭的妖气从身后席卷而来,群玉的意识刹那便滞涩了,鼻子和嘴巴像被无形的手捂住,呼吸艰难,声音也发不出来。 用最后一丝力气转过身,她看到一张眉梢飞扬、细眼尖鼻、唇角勾着抹阴森笑容的年轻女子面孔。她身着最普通的农妇装扮,动作神态却透着股妖异的扭捏。 群玉记得,街上一直打量自己的人中就有她,难怪当时直觉示警,她却未当回事。 思绪愈发枯滞,群玉艰难想起,谷家除妖后,陆恒曾意味不明地说——只怕今日之事,并非偶然。 镇上果然还有……其他妖怪…… 此妖能……化作人形……显然比谷家的草妖厉害……绝不能被她带走…… 我还不想死…… 见群玉没有立时晕倒,还能维持些神志,农妇大为惊讶。 她眯了眯眼,倾力释放出更多迷烟,眼眸转为金色,凝视着群玉眼睛,轻声细语道: “小姑娘,你长得真美。这张脸在你身上,美不过几十年华,不如把它赠予我……” 第10节 “上天也知我即将破境,练就夺魂附体术,这便把你送来了……” “待今夜大事落成……” 只听咚的一声,群玉倒在农妇肩上。 浓郁的药香扑面,农妇鼻子翕动,狐狸似的上下嗅闻。除了药香和少女身躯独有的暖香味儿,她没闻到任何不寻常的味道。 确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山村少女。刚才是她多虑了。 第八章 幽暗的房间内,群玉被一阵阵或尖利或粗野的笑声震醒。 头疼欲裂,她蜷了蜷身子,惊觉手和脚动弹不得,都被麻绳紧紧捆缚,嘴也被布条勒着,发不出声音。 身下是粗糙破旧的床板,空气中灰尘弥漫,涌动着极为浓烈的妖气。微弱的光线透过纸窗,映出房间内杂乱破败的景象,群玉的眼泪倏地淌了下来。 娘难得带她下山,却发生了这种事。窗外天色已暗,他们找不见她,一定急疯了。还有芝儿,芝儿后日便要成婚,她若突然消失,芝儿这婚该怎么结? 世上还有无数美食等着她去品尝,她不甘心就这么变成妖怪的盘中餐。 泪意渐消,群玉稳住心神,屏息分辨起门外的谈笑声响。 “……那草妖已许久没有音讯,人形都修不成的东西,死在半路也未可知。幸好有你替它,八个卦象凑齐,对我们修炼大有裨益。” “如此厉害的妖修之术,我以前怎么从未听闻?” “都说了是秘术,我们也是受高人指点才有所了解……绮娘曾亲眼见识过这法术的厉害,让她给你讲讲。” 这时,一道尖细婉转的女声响起,正是将群玉迷晕绑至此处的女子的声音。 绮娘张口便是几声媚笑,听起来心情似乎很好。 她声线较轻,隔着一段距离和紧闭的房门,群玉听不太清晰—— 传说那是上古妖王创造的神秘法术,需在无月之夜,凑齐分别代表八个卦象的妖怪,围绕一法器同时运转内力修习一心法。只要修炼得当,八个妖怪都将修为暴增,运气好的甚至能一举突破数个境界…… 重点在于那个群玉没听清叫什么的法器。据说这法器举世难求,拥有浩瀚无穷的力量,仿佛与天地之源相接,是妖族修炼至宝……绮娘渲染了一串,又证实自己亲眼见过有人凭此获得了无上妖力,那人就是她师父,如今已飞升妖族大将,便将此稀世珍宝传给了她。 群玉心想,前些天刚听说丰安山下压着一神界至宝,今日又冒出个妖界至宝。 这地儿至宝真多,以后谁再说她老家平平无奇,她就跟谁急! 忽闻窗外夜枭桀叫,群玉望去,只见夜色浓稠,木影深幽。她突然记起,今日是三十,今夜便是无月之夜,正是他们修习那神秘妖法的时候! 那群妖怪恰巧聊到群玉,说话的是道粗鄙男声: “绮娘,我瞧你带回来那姑娘,当真美艳无匹,比传闻中的九尾狐妖还要勾魂。等你今夜升了境,练就附体术,夺了她的躯壳,咱俩便再双修几夜,你觉得如何?” 绮娘听罢,嗤笑了声:“再说吧。” 她一心修炼媚术,做梦都想变成绝世美人。待她正式拥有了那副美妙躯壳,想和她双修的男子能从这儿排到皇都上京。至于眼前这位,呵,她瞧都不会多瞧一眼。 不远的房间内,群玉牙关紧咬,强烈的恶心涌上心间,令她忍不住浑身发抖。 眼下境况,她无法求救,一切只能靠自己。 万幸的是,她不是普通人。一番绞尽脑汁,还真想出了一道生门。 她还有妖术。 不论多么不齿妖怪身份,为了活命,她必须一试。 记忆中她唯一一次主动伤人,便是四年前,与尾随她上山的登徒子撕扯时,无意中咬了他一口,就这么“变没”了他的半副躯壳。 群玉至今不愿承认那是“吃人”。 既然她的妖术能大变活人,是否也能将今日绑缚她双手的麻绳凭空变没? 思及此,群玉闭上双眼,努力令精神沉入筋脉,跟随血液涌动,感应血脉中蠢蠢欲动的蓬勃气劲。随着冥想愈深,她似乎捕捉到了一股浑厚力量,深藏于血脉中,一开始茫无头绪,如杂风乱雨,直到触及她沉入此间的精神,那股力量渐渐找到了方向,开始随着她思绪的游移而运转。 脑海中忽又浮现那朵遮天蔽日的黑色莲花。群玉不再惊讶,依然凝神聚气,控制着体内那股力量穿行筋脉,引起血液灼然,最终汇聚于掌心,呼之欲出—— “嘶!” 群玉倒吸一口冷气,手腕磨得生疼,粗粝的麻绳纹丝未动。 她不服输,反复尝试多次,却始终不能挣脱。那股力量藏在皮肤底下,怎么也使不出来,急得她满头冒汗。 这时,室外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群玉一颤,又听见妖怪们滋儿哇啦的惨叫,以及破空而来的锵然剑鸣。 一阵刺骨寒意旋即荡开,群玉被这寒气波及,全身激烈地战栗,鼻端呼出一团白雾,心情却云开雾散,几乎要流下欣喜的眼泪—— 这是陆公子的剑气! “唔唔唔,唔唔唔!” 她在榻上死命蠕动,竭力弄出声响。 门外的惨叫与打斗声愈发激烈,妖气与剑气冲撞四溢,震得整座房子嘎吱作响。 群玉耳力好,于杂声中听到一串轻而焦惶的脚步声,正往自己所在的方向赶来。 片刻后,就见房门哗地从外打开,模糊的光线映出一名布衣女子。 她身上沾满血迹,眉睫结着白霜,身后赫然拖着条赤色狐狸尾巴,已被打得真身半露。 趁那素衣剑客与其他几妖缠斗,绮娘凭借高超遁术,寻隙逃至此处。 本可以一走了之,她却舍不下这副美貌躯壳,想将群玉一同带走。 “你命真大。” 尖利的指甲轻轻刮过群玉娇嫩的脸颊,绮娘苦笑了笑,悄声说: “别这么凶地瞪我,大功练成前,我会把你当女儿养。” 说罢,她弯腰将群玉扛到肩上,手掌向前一探,紧闭的窗户霎时洞开,夏季闷热的晚风灌入屋内,驱散了四周刺骨的冰寒。 群玉疯狂地挣扎、嚷叫,不顾手腕脚踝被麻绳磨破洇血,拼尽全力捶打绮娘。 这些动作对绮娘而言犹如隔靴搔痒。只见她眸色一暗,一掌劈向群玉肩颈,群玉立时便不动弹了。 “自不量力。” 绮娘嗤笑一声,单手扶着肩上少女,眼看就要跃出窗外。 “啊——” 右脚已踏上窗台,绮娘突然惨叫一声,整个人狠狠向后摔到地上。 群玉也跟着滚落在地。 她手脚仍被绑缚,左臂着地的一瞬便脱臼了,痛得她直飚泪花,然而,死死咬在绮娘腰上的嘴却一刻也不敢松开。 就在刚才,群玉被劈中后全身瘫软,只剩牙关还有些力气。 她于绝望中最后一次催动内力,气劲汇聚牙关,竟然瞬间咬碎了勒嘴的麻布。 不加思索,她立刻狠狠咬上绮娘后腰。 隔着轻薄的夏季衣物,群玉并不尖利的牙齿仿佛直接撕开皮肉,深深斫入这狐妖的骨骼,一时肉绽骨碎,鲜血迸溅,更有扭曲震颤的灵力顺着群玉牙尖往上爬,像是生魂被撕扯下来的碎片,前仆后继涌入群玉体内,毫无章法地乱窜。 绮娘的惨叫愈发酷烈,宛若厉鬼尖啸,荡彻房穹,震下团团灰土。 群玉耳膜被震得刺痛,牙关却忽然一空。 不是她松口了,而是咬住的东西忽然没了。 群玉的脑袋栽到地上,触到一地血肉泥泞。 她的眼睛被血糊住,隔着一层赤红雾霭,愕然看到地上躺着只鲜血淋漓的狐狸。 准确的说,是两截狐身,状似腰斩——上半身两爪抽搐着向前抓,双眸恐惧至极,嘴里一边呕血一边嘶鸣;腰部一截失踪,下半身拖着条血烂的肠子,两腿蹬了两下便不再动,彻底失去了生机。 群玉惊魂未定,又见那将死的狐狸抽动着转头看她,像看见索命罗刹,嘶声道: “你是……什么人?不,妖?还是……魔?” 我是什么? 大概是……食人莲罢? 群玉心下自嘲,忽闻外面打斗声渐渐平息,她精神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绷,宛若惊弓之鸟。 没猜错的话,陆恒快要解决完那些妖怪了。 解决完他们,他便会过来。 看到此间景象,或许他下一个要解决的,就是她。 群玉冷颤不止,仿佛已经提前感受到了剑气贯体的彻骨冰寒。 绝不能被陆恒发现是我杀了她。 必须让她消失,从这间房间,甚至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群玉深吸一口气,一种似曾相识的暴虐之意如藤蔓般攀缠上她心间。 她眸光蓦地变得极为幽黑,缓缓扫向那仍在血泊中垂死挣扎的狐妖。 手脚酸软无力,群玉费了好大劲才支起身体。 忍着令人作呕的妖血味道,她再次催动全身法力,俯身咬住了半死狐狸的后颈。 只有用嘴撕咬才能使出妖法。她已经知晓了。 一股股灼热妖异的气息窜入身体,令群玉筋脉粗涨,血液翻涌,全身止不住地痉挛。 …… 她法力低微,生吃半只狐妖之后,感觉已经到极限了。 神志勉强能维持住,群玉缓了几口气,惊觉并没有像前两次画符之后那般直接晕死,筋脉中似乎流转着一股陌生力量,强行支撑着她。 群玉很快想明白,那是绮娘的法力。 原来生吞妖怪之后,就能获得妖怪的法力。 群玉显然还不能完全消化这股力量,可她必须在陆恒赶来之前,把房间里剩下的残尸和遍地的鲜血全部“清理”干净。 第11节 茹毛饮血,敲骨吸髓,邪异残忍,不过如此。 ……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并未过多久。 群玉蜷成一团躺在地上,腹胃翻涌,皮肤滚烫,精神错乱, 眼前倏忽浮现一片尸山血海,白骨堆叠如山,宛若冥界无边深渊。而她徜徉其中,仿佛已经有数万年,渐渐忘了归途,忘了自己为何活着…… “群玉姑娘?” 听见声音,群玉恍惚回归现实,缓缓睁开眼,愣了下。 是陆恒。 他逆光而立,双颊满是溅射的鲜血,血滴滑过锋利下颌,落地仿佛有声。那双从来温柔的眼睛,此时尽覆寒霜,凛冽至极,冷锋卷着狠戾杀意,将散未散,淬在眸光中,令人无端战栗胆寒。 寒风穿堂,吹起他带血衣襟,浑然如杀神天降。 全部……杀光了。 外面那群妖怪,全都被他杀光了。 至于我…… 陆恒收剑入鞘,三两步走到群玉面前,半跪着将她从地上扶起,解开她手脚绑缚。 这间屋子里妖气很淡,那些妖怪应该还未伤害她。 群玉眼睫狠狠颤了下,泪水在这时忽然决堤,暴雨似的淌了下来。 她一头栽进陆恒怀里,脸贴着他胸膛,嚎啕大哭: “我好怕……呜呜呜,陆公子,妖怪好可怕……他们要吃我,我差点就被吃掉了……呜呜呜……” …… 随着少女一同扑过来的,还有一阵馥郁药香,带着淡淡的尘土气息,却并不难闻。 陆恒不得已撂下剑,敛去一身寒意,单手僵硬地搂了搂群玉肩膀,像哄小孩那样轻拍两下,缓缓安慰道: “有我在,别怕。” 第九章 尽情哭了一通,群玉混乱的大脑变得清醒不少。 陆恒胸口衣襟被她弄湿一片,她吸了吸鼻子,用还能动的那只手,从腰间摸出一条手帕,默默揩掉了沾在陆恒衣服上的鼻涕。 “妖怪好吓人。”群玉虚弱地说,“她想带我走,但我挣扎得厉害,她许是受了伤,嫌我累赘,把我拎起来之后又扔在了地上……呜呜,我手臂都砸脱臼了。” 楚楚可怜的少女饮泣低语,任谁也想不到,是她把妖怪咬得魂飞胆丧,才间接害自己摔折了手。 群玉正挤着眼泪,一只大手忽然落到她肩上,一按,一接,她还来不及呼痛,错位的骨骼便回归原位。 “是否好些了?”陆恒温声问。 群玉点点头,想尝试站起来,然而腿脚仍是酸软,刚才吞食妖怪又消耗了太多法力,导致头晕目眩,稍微动一下就疲乏得很。 陆恒见状,将剑别在腰间,背对着她屈膝,让她趴到他背上。 群玉乖乖伏上去,鼻尖嗅到一股极淡的夜息草清香,像清晨薄雾弥散后空灵的山风,沁凉澄净,闻着叫人忍不住想要凑近…… “那狐妖就是从这里逃走了?”陆恒背着群玉走到洞开的窗前,低声问。 “啊……对。”群玉瑟缩了下,半张脸埋在陆恒宽阔的肩后,似是不愿回想,轻声催促道,“咱们快离开这儿吧。” 陆恒点头。临走前,他无声扫望了眼这间破败房间。 没有丁点血迹,妖气也寥落尽无。 太干净了。 好似那狐妖负伤离开前,还抽空清理了自己的痕迹。 收回目光,陆恒背着群玉往大门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他脚步忽然放慢,低日抓日漫韩抓韩漫广播剧,晓说裙搜索52490吧以90贰低说:“群玉姑娘,前边有些血腥,你最好闭上眼。” 群玉应了声,心说我刚生吃了只妖怪,还有更血腥的吗…… 转过一弯,堂前景象映入眼帘,她整个人猛地僵直了下。 整片厅堂,血肉横飞,尸块倚叠如山,宛若人间,哦不,妖间炼狱。 颜色各异的妖血四处喷溅,铺天盖地,让人几乎看不出厅堂中家具原本的颜色。这儿一只断头,那儿一只断掌,脏腑四散,肝脑迤逦,唯一一具较为完整的狸妖尸身也伤痕累累,激凸的双眼写满惊恐,惨烈得叫人不敢多看一眼。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群玉手脚发寒,差一点就要从陆恒背上跳下来,连滚带爬地能逃多远逃多远。 这……简直是虐杀。 群玉不敢再抱着陆恒肩膀,谁知当她身躯略微滑下来一点,陆恒垫在她腿窝的手便轻轻发力,像对待一团棉花般,温柔地将她捧高了些。 至于满室腥秽,他仿若熟视无睹。 群玉再度趴回陆恒肩窝。 她眨了眨眼,下巴轻磕在他骨肉修匀的肩膀,忽然又没那么怕了。 这些妖怪作恶多端,罪孽深重,活该被杀千刀。陆公子将他们乱剑砍碎,救我于水火,是替天行道之举!完全不损他温文尔雅的君子风度! 群玉很快修理好心情,复又抱住陆恒脖颈,随他离开厅堂。 即将踏出院门,群玉余光瞥见一物,忽地叫停陆恒:“陆公子,你看那边。” 道路西侧荒草地上,一尊纯黑大鼎孑立于葱茏阴翳下,夜色中宛如巨兽獠口,泛着森森诡气。 陆恒顿足,不等他问,群玉便倒豆子道:“我听那群妖怪说,今夜子时他们要集体练一邪功,八只妖怪代表八个卦象,在无月之夜围绕一妖族至宝同时修习一心法,就能妖力暴增!这尊鼎周围正好画了八卦图,一定就是他们说的妖族至宝!” 她说得义愤填膺,原以为陆恒听完便会一剑劈烂那鼎,谁知他只轻轻“嗯”了声,然后便侧过头说: “你深夜未归,家人一定寝食难安,我先送你回家。” 思及家人,群玉顿时焦急,催着陆恒踏出院落后,她才反应过来: 陆公子刚才是在转移话题吗? 回眸望了眼身后黑洞洞的院门,早已看不见那尊幽深的鼎。群玉不禁思索,陆公子如此平静,应是对她所说的事早已知晓。或许,阻止那些妖怪修炼邪功就是他来到丰安镇的目的。 至于为什么不尽快毁掉那个妖族至宝……群玉看过无数传奇话本的脑子很快有了思路:毕竟是至宝,绝非能轻易毁坏之物,陆公子也许尝试过,但是失败了。 可他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好像故意对那尊鼎视若无睹一样。 直觉告诉群玉,这尊鼎于陆恒而言,还有别的用处。 他是除妖师,追踪的无非是妖怪作乱之事,这鼎背后不知还牵扯着什么…… 群玉体内,狐妖杂乱的灵力还未消化透彻,她脑子仍有些晕,懒得往下想了。 既然陆恒转移话题,便是不愿将她牵扯进来。谁让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弱女子呢? 弱女子软软伏在陆恒肩上,打了个又饿又饱的嗝。 路上,群玉怕吓到爹娘,从此再也不让她出门,便和陆恒串供,到时要说她是去附近山林乱逛的时候迷了路又崴了脚,这才没能及时回家。 夜间山风清润,陆恒上山步伐稳健,一点也不颠,群玉靠着他肩,眼皮不住地往下耷拉。 “陆公子……”她声音含着困意,“这里的妖怪杀光了,你是不是要走了?” 陆恒:“嗯。” 群玉很是不舍:“芝儿后日成婚,你是我家和谷家的恩人,到时一定要来吃酒。” 陆恒淡淡道:“你们的好意,陆某心领。” 野风拂过林间,枝摇叶动,苍翠古树遮蔽天空。无月之夜,山间暗得连影都不见。 又听他低低启口,声色似流云凉薄: “陆某身上杀戮太重,是不祥之人,芝儿姑娘大喜之日,陆某当遥祝喜幸,就不亲往了。” 群玉心里闷闷的,想说她家人才不在乎杀戮重不重。 这话听着很怪,她最终没说出口。 神思太倦了,群玉尝试用手支起眼皮,可没过多久,还是睡了过去。 少女束发的绦子垂下来,搭在陆恒胸口,像一缕柔软的月光。 陆恒脚步放轻,双手将她稍稍垫高些,重心上移,这样她在睡梦中即便松开手,也不容易滑脱下去。 将群玉送回许家,陆恒一刻也不多留,立时折返回先前的偏僻院落。 院子西角,荒地上空无一物,大鼎已经消失无踪,徒留树影婆娑、晚风寂寂。 一如他所料。 - 两日后。 一队锣鼓从半山腰吹打欢腾到山脚下,冷清僻静的丰安山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许家人送完亲,观完礼,留在谷家吃酒席,席间聊到最近怪事颇多,这婚结得有惊无险,今日大喜一冲,日后必当平平顺顺,万事大吉。 然后觥筹交错,酒酣耳热,大红灯笼高挂,映满室红绸暖光,好不喜庆。 爹娘在前头应酬,群玉只敬了一圈熟人,便坐到角落安静吃菜。 酒席菜品丰盛,能吃到许多平时吃不到的东西,譬如鲜鱼、烙鸠丝、甜李子汤…… 群玉吃了很多,嘴角冒出油光,但说心里话,这些菜的味道也就一般。 加起来都不如那日清早,一张素素淡淡的胡麻椿叶饼。 陆公子说他启程后要往东南方向去。 丰安镇东南面几十里外有个双柳村,是群玉禁足之前去过的最远的地方。 更远处有什么,她就想象不出来了。 她的眼界,只有那么一丁点大,抬头是丰安山,低头也是丰安山。 第12节 唉。好烦啊。 这几日都不开心,尤其昨夜,芝儿要嫁人,她难过得整宿睡不着,心中苦闷无处倾诉。 夜半时分想起她还有只灵鸟。既是灵鸟,日行千里应该不成问题,璧山派又不远,这都多少天了,杳无音讯的,群玉不得不怀疑青雁是不是偷偷飞回仙界了,总不至于被猎人打下来吃了吧? 若灵兽盟约还奏效,青雁还能飞回来,群玉倒有一个好消息告诉它。 她吞吃了只法力不低的狐妖,完全消化之后,明显感觉体内的灵力更充沛了。如今只要她愿意,可以一口吃掉一整棵双人合抱的大树,或者暴风吸入小半条河的河水,或者用嘴帮她娘挖一个腌酸菜的大土坑…… 这般想来,食人莲的妖法似乎还挺实用。 但群玉绝不会向妖法妥协,甚至更想修习仙术、摆脱妖怪身份了—— 她觉得食人莲污染了她神圣的嘴。嘴巴来到世间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吃饭!吃好吃的饭!嘴巴吃进去任何不该吃的东西都是有病!都是犯罪!!! …… 喜宴犄角旮旯里,群玉扒拉着面前的芸扁豆,忽然听院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声,一个高大肥壮的年轻男子带头走进门,身后跟着五六随从,昂头阔步,好不气派。 随从手里拿了贺礼,乍一看像是来恭贺大喜的。 不少宾客认得此人,却鲜有人打招呼,仅私下议论:这样的大人物怎会光临谷家做客? 群玉没见过此人,但听说过名字。高齐山,丰安镇首富高家的长子,坊间传他欺男霸女,恃强凌弱,是个出了名的纨绔。 镇上泰半手艺人的活计都由高家包销,包括制陶的谷家在内。 雇主来家中作客,谷家自然不敢怠慢。谷父谷母刚要上前迎接,却被亲家许福来和李慧娘拉住。 “你们不是没请他吗?”许福来脸色难看,“这是怎么回事?” 谷父低声:“真没请,我也不知他今日会来!” 许福来看一眼妻子,李慧娘立马会意,转身去找群玉。 原来几个月前,高家公子扬言要娶全镇最美的女子为妻,谷父在他手底下做工,听说后头脑一热,便向高齐山介绍了许家的许群玉,说她貌若天仙,放眼整个东洲大陆,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这事儿他事先没和许家商量,原以为高家这门亲,是个人都想攀,攀上了能享一辈子荣华富贵,许家高兴还来不及,谁料许福来和李慧娘听说后两眼一翻,惊恐至极,生怕高齐山会吃了他家宝贝女儿似的。 “群玉不能嫁人。”许福来很坚决,“她患有癔症,每逢月圆之夜就会发狂,谷兄难道不记得了?” 传闻癔症患者发病时犹如中邪,十分骇人。若非确有其事,没有哪户人家会给女儿泼这样的脏水。 谷父只好依言转告高齐山,高齐山应是信了这番说辞,这事儿到此本该结束了。 谁也没料到,他今日会突然闯入喜宴。 群玉窝在角落看热闹,却见高齐山昂头巡视全场,目光忽地停留在她脸上。 那眼神,活像群玉围观陆恒烙饼,眼珠子亮得能迸出金光来。 群玉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道菜,心下顿生反感。李慧娘这时恰好来到她身边,抓起她的手说要带她回家。 “群玉姑娘?这位想必就是群玉姑娘吧!” 高齐山突然高声叫住她们,身后几名随从一拥而上,将正欲离席的群玉和李慧娘团团围住。 群玉并不知晓自己曾被介绍给高齐山,所以,当此人大步走到她面前,目光像藤蔓似的将她缠绕,然后当场宣布要娶她为妻的时候,群玉仿佛被雷劈中,一脸惊悚,右手无意识将筷子捏成了齑粉。 李慧娘拦在女儿身前,好言推脱:“高公子忘了吗?小女患有癔症,久病难愈……” “无妨,我今日特地带了镇上最好的郎中来。” 高齐山鹰隼似的眼睛盯着群玉,一刻不离,“快去给群玉姑娘把脉,一定要治好她。” 他今日原本计划去邻镇喝壶新鲜花酒,出门前无意听见下属在聊谷家的喜宴。他忽然想起谷父曾给他介绍过一姑娘,夸得天花乱坠,而他最近看腻了后院那些庸脂俗粉,心血来潮之下,便想去见识见识这位据说有病的姑娘是否真的美若天仙。 此刻,见到群玉真容,高齐山恨不得立时将她迎回家,今夜便拜堂成亲! 郎中来到群玉身侧,群玉却将手背到身后,极为嫌弃: “谁允许你给我把脉了?” 高齐山扬眉:“我允许的。” 群玉像看傻子:“谁允许你允许了?” 高齐山一愣,以为群玉怕羞,在对他使小性子,遂安抚道:“我既然说了要娶你,就绝不会食言,娘子……” “停!”群玉从未见过如此自信之人,“你自说自话与我有何干?我什么时候答应嫁你了?” 顿了顿,她望向身旁郎中,抬手指指脑子:“你家公子这儿好像不太好,你快回去给他看看,说不定还有救。” 话音落下,满室寂然。 李慧娘吓得脸色煞白,谁不知高家在丰安镇呼风唤雨,高齐山更是横行无忌,喜怒无常,从未有人敢当面顶撞他。偏偏群玉不懂人情世故,性子野蛮鲁莽,说话也不爱过脑子,嘴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让李慧娘觉得自己坟前草又葱郁了些。 果然,高齐山脸色阴沉下来,意识到群玉是真心没把他放在眼里。 李慧娘狠拽两下群玉衣袖,让她给高齐山道歉。 群玉起初不依,但四周言语纷乱,新郎也走过来缓和局面,她恍然意识到这是芝儿的婚宴,她不能在这里使性掼气,于是咬了咬牙,从喉间艰难挤出几个字: “是我错了……” “谁要你道歉了?”高齐山眼尾拉下来,透出几分阴森,“我要的是你跟我回家,做我的娘子。” 许福来和李慧娘挡在女儿面前,苦苦哀求高齐山放过群玉。 且不说群玉是妖怪,嫁到别人家里指不定惹出多少祸端,就算群玉不是妖怪,夫妻俩今日见到高齐山如此好色跋扈,也断不肯将女儿嫁进高家受罪。 “听不懂我说的话是吧?” 高齐山彻底显露恶霸模样,命人将许福来和李慧娘扯开,而他迈步向前,伸手便摸向群玉脸颊,语气狎昵,“小娘子,我要娶你,我自己说了就算,你同不同意算个屁?只要你还站在丰安镇地界上,你爹娘还在这儿讨生活,你们就都得听我的。大家伙觉得,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说完,刚要大笑,抚到群玉脸上的手就被她一掌拍开,令他连胳膊带人向后旋了半圈。 高齐山一时懵住:“小娘子……力气还挺大。” 回过味来,他感觉受到了羞辱,眸中凶光毕现:“来人呐,把她给我绑起来!” 喜宴已七零八乱,宾客们有的想逃,有的来拉架,而群玉始终站着没动,打人的那只手背在身后攥成拳,她眸中覆上一层阴霾:“谁敢动我!” 话音落下,周遭纷乱莫名停滞了一瞬。 群玉自己也愣了愣。 皮肤之下,血液涌动着暴虐之意,那是不属于人类的力量,绝不能显露于众人眼前。 “我说,谁也不能动我。”她语气稍缓,“因为我,不能嫁人。” 高齐山:“为何不能?别拿癔症说事,大夫就在边上,有病他都能治。” 情急之下,群玉忽然福至心灵。 她神情端的极为肃穆:“你们有所不知,我乃修道之人,既然身已许道,立志修行,就必须斩断尘缘,挣脱世俗的束缚……” 学识有限,后面编不下去了。 高齐山:? 在东洲大陆,修仙并非奇闻异事,七国八十二郡内,有宗门数百,修士数不胜数,但在偏远闭塞的丰安镇,穷乡僻壤之地,老百姓活着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吃饱饭,一生庸碌平安已是万幸,至于修行得长生?下辈子投个好胎再考虑吧。 家境殷实如高齐山,也觉得修行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话题。 “小娘子,你当我是傻子?唬人也该来点有根据的。” 高齐山一脸嘲弄,“谁不知宗门子弟皆来自豪门贵胄,或天赋奇才,你再瞧瞧你,穷得连绸布衣都穿不上,哪个宗门会收你?莫不是去当洒扫婢子?” 群玉闻言闭上眼睛,心下念经: 不能动粗,不能动粗,不能动粗……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我若动粗他暴毙,吓死大家又何必…… 不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群玉双眸一睁,恼怒放言:“我家是穷,但你怎知我不是修行奇才?本姑娘现在就给你展示一个……!” “一个……” “那个……” “额……” 只见四下寂静,全场注目。 群玉思绪电转—— 来个空口嚼茶杯?生吞碎瓷盘?一口一个大土坑把这些人全埋了? …… 群玉额间淌下一滴汗。 再想想,再想想。 正当她觉得自己莽过了头,有些难以挽回之时,耳畔忽然飘来一阵潇潇风声,紧接着,不远处敞开的门窗被风吹得吱呀轻响,室内烛火摇曳,闷热的空气霎时凉快下来。 众人惊疑之时,群玉又听见一声悠然清鸣,鸣声仿佛缭绕着仙气,隔着屋瓦在她头顶缓缓盘桓—— 这是…… 青雁? 青雁回来了! 主人与灵兽之间强烈的感应,令群玉心下无比确定。 不仅如此,她还发现自己吃了狐妖法力变强之后,似乎可以在一定范围内用灵识和青雁交流,不必开口说话。 譬如此刻,青雁盘旋在谷家上空,突然隔空听到了一句饱含激动与凄怆的: 你终于回来了!我的宝!!! 吓得它险些仙灵不稳,坠到谷家屋瓦上。 屋内。 群玉收回灵识,一改方才的慌乱。 面朝等着看她笑话的高齐山及众人,她唇角渐渐浮起一抹自信爆棚的微笑。 第十章 第13节 谷家院外,连飞七日未歇的青雁有些疲乏,见群玉没打算出来,便就近找了个枝丫落脚。 群玉刚才用灵识让它听候指示,所以青雁不敢太松懈,始终留意着院内的风吹草动。 普通人无法察觉灵力的波动,只感觉周遭凉爽舒适了些,注意力很快又回到磨蹭半天仍展现不出修仙才华的群玉身上。 高齐山不耐烦道:“小娘子闹够了罢?既然没本事,就赶紧收拾收拾随我回家,别在这丢人现眼。” 却见群玉抬手在胸前捏了个道指,有模有样,然后张眉努眼,气势汹汹道: “风来!” 她身边,高齐山扯唇讥笑,许福来和李慧娘连连摇头,许茂儿以手遮目没眼看,谁知下一刻,谷家房屋所有门窗齐声迸开,罡风平地起,张狂呼啸着扑入室内! 群玉记得,青雁来自风神宫,擅长风系法术。 它催出的劲风吹不晃群玉,却将她周围一众宾客刮得横七竖八,飞沙走石似的跌了满地。 高齐山是其中最为惊惧的一个,未料到群玉真能引来狂风,他嘴里大喊“救命”,双手胡乱抓扯身旁随从,像只风中凌乱的疣猪。 顾及喜宴,群玉及时收手,大风骤止。 随从将高齐山从地上扶起,谁知他一见风停,便嚷嚷刚才的一切只是巧合,呼风唤雨是仙人本领,岂是群玉一介村姑能使得? 群玉正好没玩够,灵识问青雁能不能单独给这个姓高的点教训。 青雁:你得让我看得见他。 群玉:那你进来玩玩? 青雁:? 只见群玉忽而霸气一笑,仰首放言:“姓高的,睁大眼睛瞧瞧,我要召唤仙界灵鸟了!” 她话音落下,喜宴半空骤然浮现点点金光,随清风盘旋,如仙光流华,熠熠生辉,渐渐落在群玉左肩,化作一只青羽灿烂,双眸宛若碧空的巨鸟。 巨鸟周身环绕着泠泠仙风,院内宾客无不瞪目惊叹,震撼惶恐。 却见仙鸟眸光一闪,高齐山胖壮的身体倏忽凌空,以五体投地姿势猛然坠落在群玉爹娘身前。 我让你刚才叫人拉扯我爹娘。 群玉双拳紧握,唇角微勾着,又见仙鸟眸光闪烁,高齐山再次飞起而后狠坠,白胖的脸上砸出血窟窿,一时间鲜血溅地,他突出的眼睛惊恐万状,冲着群玉爹娘不住地嚎哭求饶。 哈哈哈,怎么不继续口出狂言了? 群玉眸中黑雾浓郁,笑意恣肆,灵识命青雁携风卷起高齐山,狠狠砸断他的手脚筋骨。 “够了,主人!” 青雁见群玉的指令愈发疯狂,连忙提醒,“尊堂并未因此人受伤,您小惩即可,莫要折磨凌|辱,致仙术不似仙术!” 闻言,群玉恍然回神。 看到高齐山血流满面,涕泪横飞,她竟然只觉得有趣,甚至心情舒畅,如此残忍恣睢的妖魔心态,着实把她自己吓出了冷汗。 她要展示的是修仙才华,不是妖风魔气。 “多亏了你。”群玉有些后怕,灵识对青雁说,“以后要是再碰到这种情况,我理智淡薄时,你一定要及时提醒我。” 青雁遵从,心里松了口气。 倘若群玉没这么听劝,有灵兽盟约束缚,它很可能不得不以一身仙法作妖魔刃,折磨此人至死。 喜宴沦为闹剧,哭爹喊娘的高齐山被随从抬走,其余宾客战战兢兢地捧着酒杯来给至今没缓过神来的许多福和李慧娘敬酒。 李慧娘缩在丈夫身边,冷不防看见群玉肩上那只神仙般的巨鸟朝她恭顺地颔了下首,而后青翼一扬,唤来微风扫去她衣上尘土,李慧娘抖抖索索地也向它行礼,青雁见状,忙俯首更深,尽显臣服。 喜宴结束,回到半山腰的家中时,已是夜至参横。 群玉是修行奇才的事很快会传开,从此便不会有人来提亲,高家即使受辱也不敢再来招惹,可谓神机妙策,余患尽消。 唯有一点,群玉既扬言修行,就必须带着全镇人的期盼身赴宗门求学,不能再留滞山间了。 青雁意识到这点,随群玉回家后,当即要向她汇报前去璧山派的收获。 “先等等。”群玉勾勾手指,“随我来厨房。” 青雁此时已化作普通鸟儿模样,扑棱着翅膀进入厨房。 看见群玉起锅烧油,脸上挂着隐秘的兴奋,青雁突然鸟皮一紧,回想起上山路上群玉和它说,她前不久强行吃了只狐妖,法力增长不少…… 啊啊啊!任劳任怨忍辱负重如它难道最后还是逃不脱被这个邪恶残暴嗜血的妖怪吃掉的宿命吗! “你那是什么表情?” 群玉弯腰从地上抱起一小小竹笼,“你看!这些都是我抓的!” 烛光照进竹笼,映出一团密密麻麻不断蠕动的肥美虫豸。 “先把它们洗白白,然后丢进油锅炸酥酥。”群玉边说边动手。 青雁落在灶台上,有些懵:“这是……给我的?” “不然呢?我娘不让我吃虫。”群玉一手执笊篱,熟稔地上下翻炸,“你之前不是说喜欢吃虫吗?不知你何时归,我抓回来之后就拿桑叶桉叶一直喂着,你瞧它们肥的。” …… 炸得差不多了,群玉捞出金灿酥脆的一团,舔舔唇角说: “家里穷,我只给你撒一点点调料哦。” 须臾。 青雁呆看着眼前一盘美味,恍惚回忆起它所知的群玉的一切。 她是妖怪,从小就因性格太过野蛮吓跑了许多同龄朋友,后来模样长开,变成大美人,却被禁足四年,直至如今,二八年华的她,身边除了家人,几乎没有朋友…… 或许是灵兽盟约的作用,青雁莫名感触,自己堂堂神界灵鸟,生而为仙,竟然有点被眼前这点小恩小惠感动,对一只孤独的妖怪产生了怜惜。 青雁已辟谷,但它喜欢吃虫,不多犹豫,俯首便哒哒啄虫,很快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有些尴尬,不知该不该说谢谢。 主人饲它,似乎也是天经地义? 群玉很满意,撸了会儿鸟毛,忽然正色道:“我去沐浴更衣。” 直觉告诉她,青雁此行回来,一定有收获。 洗尽一身尘垢,再换身得体干净的素衣,群玉做好了聆听妖怪修仙秘诀的准备—— “什么?你说你什么也没瞅见?!” 群玉心碎了,“整整七天,我等了你整整七天,你该不会飞去花了三天半,飞回花了三天半……” 青雁:“我可日行千里,从此处飞至璧山派,只需不到半天。” 顿了顿,见群玉视线变得古怪,似是怀疑它七天有六天都在磨洋工,青雁气不打一处来,嘴上却不敢造次: “主人莫急,听我一件一件事儿说。先说璧山派。” 但凡宗门都有护山阵法,能抵御外敌入侵,防的主要是不怀好意的妖魔或邪修。青雁来到璧山派后,凭借纯澈的仙灵和风系隐匿术,轻而易举潜入了璧山派的护山大阵,然而,当它尝试接近妖怪修士所在的渡厄峰时,却遭到一层更为强力的阵法阻拦。 “连仙灵都进不去?”群玉惊异道,“难道怕其他修士偷师?可大部分修士都不是妖怪啊。” 青雁:“我尝试多次,始终无法潜入,然后便在此峰外隐蔽观察了两天,其间竟无人出入此峰。两天后我才发觉,守护阵法上还附了一层障眼法,我不擅破解此类法术,只好放弃。” 群玉点点头:“确实没办法。” 各大宗门各有各的玄妙,群玉虽觉得奇怪,但她见识太浅,理解不了也很正常。 算了算,青雁此行才说到第三天。 青雁是只责任心极强,或者说,胜负欲极强的鸟。它虽不齿为妖怪办事,但这是它成为灵兽后第一个任务,若就此铩羽而归,它堂堂神界灵鸟,岂不是很没面子? 于是乎,它想起过去在上界认识的一只白鹭,它的主人便是万年难遇的妖修成仙,住在南山鸣鸾谷,青雁便决定飞去鸣鸾谷一趟,说不定能有收获。 “南边啊?”群玉喃喃,“听起来很远。” 青雁点头:“我全力飞行,花了近两日才到。” 群玉对自己先前怀疑青雁偷懒感到无比羞愧:“辛苦你了。然后呢?” “仙人正闭关,幸而他的灵兽对妖物修仙有所了解,它们指点了我。” 青雁眼神闪烁,又道,“仙人曾是竹妖,虽为妖,本性却克己修持,与诸妖有别。尽管如此,他修炼成仙的过程依然万分艰难。” 话至此处,青雁忽然展翅,释出本体华美绵长的青羽,翩然飞至窗台边,晴蓝色的眼眸直直望向群玉。 群玉知道,接下来是重点了。 青雁:“妖与魔等异类,体内的气息恣肆杂乱,因此他们修仙运气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强行令灵气有序运转于经脉,而后压制于丹田中,凝练净化,至其纯澈后再行游走吐纳……” 青雁:“其中的难点,一是心智,稍有动摇就会令气息紊乱;二是灵气运转时的关窍,即丹田,妖魔的丹田与人不同,灵气无法自主沉入其中,全凭意志压迫;更有六界异类,体内并无丹田,则需剜灵铸肉,在体内凭空建造一个“丹田”,方可进行后续修炼。” …… 群玉的手不由自主抚向腹部,声音微颤:“我感觉……我好像就是没有丹田的那一类。” 青雁叹气:“我猜到了。” 当时它被群玉掐着脖子逼迫立约时,就明显感觉到她法力的古怪,仿佛并非由丹田勃发,而是……盘踞于她身体骨血的每一个角落,无处不在。 青雁:“所以人间修士的运气法诀对你完全无效。” 说罢,它禁不住又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地背过身,不再看群玉,缓声道:“剜灵铸肉是一种极为复杂危险的灵术,且个体之间差别极大,前人从未留下文字记录,据传只能靠自身不断摸索,不断磋磨灵体,日久天长也许就能发现诀窍。我说的日久天长乃是上界的时间概念,少则百年,多则千年万年……” 说了半天,忽听身后床榻传来嘎吱响动,青雁回身向后看,双翼猛地炸开。 群玉盘坐于榻上,双眸紧闭,双手结定印,置于腹前,很普通的打坐姿势,然而她周身灵气疾速驰绕,如巨茧般将她团团缠住,外层卷起阵阵灼风,扑向青雁时几乎令它尾羽燃烧。 不知群玉突然练的什么功,竟使四野灵力震荡,屋内器具颤抖,屋外树摇叶晃,甚至整座山都在灵波的涤荡下微微战栗起来! 青雁紧张地悬飞于半空中,又见群玉瓷白如玉的眉间突然浮现一朵幽黑似幻的莲花印,霎时间,她身体各处遽然涌出团团黑雾,深暗浓烈宛若鬼府幽焰,眼看就要将她完全吞没。 青雁从未见识过此等场面,下意识觉得她这是要走火入魔了! 未及多思,青雁立时现出仙灵,召唤纯澈至极的清气灵风为群玉护法,试图驱散她周身这不知是妖气魔气还是鬼气的邪异雾霭。 谁知它召唤的灵风甫一触到那些黑雾,就被一股极为悍然的吸力猛然摄住,而后吞噬殆尽,不见影踪。 这……! 青雁震惊的当下,那团浓烈黑雾竟在它眼皮子底下乍然消失! “咳咳……” 第14节 盘坐榻上的群玉身体松弛下来,唇角溢出一抹鲜红, “我没事……” 所有灵力波动瞬间归于虚无,窗外夜风寂寂,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群玉以手支床,舌尖探向唇角,将那滴血舔回口中。 她幽黑的双眸微微抬起,勾唇问青雁:“你刚才说,剜灵铸肉建造出一个丹田需要多久?” 青雁怔愣着,未能及时答复。 群玉鸦羽似的长睫垂下,手抚向下腹:“我好像已经成功了。我把它安在胃下边一丢丢,这样我每次吃东西的时候,就能很清晰地感应到丹田了。” 青雁:……? 须臾,它终于找回几分神志,艰涩道:“你确定……你弄的那个东西是丹田,而且能用吗?” 群玉深吸一口气,苍白的面色稍缓和些:“我也不知道,你不是说全凭个人摸索吗?我就凭感觉弄的。” 说罢,她微微挺直脊背,唇瓣翕动,似在念诀。 调息……引灵……游经……储气…… 片刻后,她缓缓抬起右手,纤细白皙的食指尖上,渐渐萦出一团极为淡薄,同时也极为纯澈剔透的灵光。 即便气息非常微弱,青雁灵敏的感官也第一时间捕捉到了—— 这是仙术! 它感受到了仙气! 青雁的鸟生观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地颠覆了。 它的主人…… 好像真的是个修仙天才!!! 第十一章 昨夜才铸成丹田,能够运气吐纳,今日一早,群玉便计划远赴宗门求学了。 璧山派三年一招新,今年夏季正好开山招生,她和爹娘说了此事,爹娘虽不舍她离家,却也未加阻拦。 让群玉修行这事儿,最早就是他们想出来的,只不过后来担心她独自在外受欺负,他们便没有强求。 事到如今,很快全镇都会知道许家出了个修行奇才,能呼风唤雨、召来仙兽,也许日后还能如镇星仙君那般飞升仙界,成为全镇甚至整个州府、整个国家的骄傲! 世人皆知修士修行必须入宗门拜师沐道,否则即便天才也终将沦为平庸,所以就算群玉不愿离家求学,父老乡亲们也决不会允许她荒废时日明珠蒙尘;还有高家,难保不会产生疑心,支起狗胆回头报复。 许福来和李慧娘想到这些,明白群玉已是非走不可。 他俩没料到的是,群玉似乎有些急不可耐,今日整理行装,明日便决定出发了。 转眼到离别时,全家一路送她至镇外的驿道上。 碧空之下,山脉绵延,丰安山伫立其中,如此渺小,可当群玉回头瞭望时,它又如此美丽雄伟,令她眼眶微涩,鼻尖涌上一股酸意。 强行逼回泪意,她挨个拥抱父母兄姐: “哎呀,别哭了,据说璧山派每年都有假期,我会尽早回来的。” “哥,你哭起来真难看,千万别被赵家姐姐看到,不然不和你说亲了。” 群玉从茂儿肩上扯过行囊,吸了吸鼻子,目光如炬慷慨豪言道, “待我得道成仙,就回来把你们一起接到天上住!” 隐匿在风中的青雁用灵识轻咳了声:“主人,有记录以来飞升最快的人类花了一百五十年,飞升最快的妖怪花了一千六百年。” 群玉:…… 那她爹娘兄姐岂不早“上天”了? 青雁忽然想起昨日,它说完“剜灵铸肉出一个丹田需要少则百年多则千年”之后,群玉立刻造了个丹田出来令它三观震碎。 因而此刻,就算群玉突然原地飞升成仙,它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就此作别,前方山迢路远,李慧娘望着女儿的背影渐渐融入风中,终于止住了哭泣。 这一刻总归是来了,其实她早有所感。 群玉生来不是笼中鸟,迟早有一天会飞远,远到极目不见。 她的归宿,本该是无垠的天际边。 - 璧山派所在的璧城位于丰安镇正东面,然而群玉自启程后,一直往东南方向走,渐渐偏离了最便捷的路线。 一个多时辰后,青雁终于忍不住:“主人,您若非要往这条路走,咱们到璧城可能要多花两日。” “哦,才两日啊?很好!” 说罢,群玉继续埋头猛走。 青雁:…… 青雁:“您是否还有别的行程?” 群玉点头:“我要找一个人。” 青雁:“谁?” 群玉放慢脚步,指尖溜转着一枝犬尾草,徐徐道:“一个除妖师。” 青雁:? 你确定你是在找人,不是找死? 微风轻吟着掠起群玉发丝,只见她粲然一笑,朝青雁举起两根指头: “我的人生梦想有二。第二是修行成仙,不再当讨人嫌的妖。” “第一嘛,就是再吃一顿他做的饭。” 青雁愣了愣,终于听懂。 对群玉而言,口腹之欲乃是世间头等大事。吃一顿这位除妖师做的饭,比去璧山派修行更重要。 妖怪的脑子果然都不正常。 群玉虽不会飞,行路速度却极快,辰时出发,午时刚过就翻了两座山,约莫四十里路。 天空火伞高张,群玉找了处阴凉地歇脚。 从行囊里拿出娘做的干馕饼,咬了两口,群玉忽然有点想家,连忙又翻出书看,转移注意力。 《荼罗秘录》。青雁瞅见那四个字,鸟皮就一阵发紧。 一个拳头稍小的陶罐子随书一同掉出来,群玉瞥见,忙把它塞回行囊最深处。 青雁记得,这个陶罐是临行前群玉她爹给她的,叮嘱她一定收好,切莫弄丢了。 青雁有些在意,遂问:“主人,罐子里是什么?” “药。”群玉言简意赅。 青雁更疑惑:“什么药?” 群玉是妖,百病不侵,若真受伤,寻常药物有何用? 群玉想了想,决定告诉它:“我身患癔症,每逢月圆之夜便会发病,其实确有其事,并非全然编造谣传。” 青雁闻言,心生惊骇。 它居神界千年,见识比一些仙人都广。群玉话中关键是“月圆之夜”,它立时展开联想——月圆之夜,阴盛阳衰,鬼门大开,六界海潮疯涨,其中受满月影响最深的,是冥界幽冥海,幽冥阴气自鬼门而出,灌入其余五界,常引起尸变、阴魂化厉鬼等骇人之事。 可这和一个活生生的妖怪有何关系?阴邪气重的时候,妖怪不应该更舒坦吗? 况且,传说数万年前,神界与上古魔物曾在冥界大战,战况之激烈令幽冥海蒸发泰半,冥界衰微,此后即便月圆之夜鬼门大开,对其余五界的影响也小了很多…… 青雁严重怀疑自己在浪费脑力,也许群玉的病类同女子月事,每隔三十天发病,恰好赶在十五这天罢了。 “您发病时有何症状?凡间药物能起效吗?”青雁又问。 群玉笑笑:“此药不能治病,但能令我昏睡一天,睡到十六白天就没事了。这几年每月十五我都在睡觉,发病症状如何,已经记不清了……” 青雁:…… 不知为何,它的脑子仍在满月、冥界、幽冥海之上打转。 难不成……群玉有冥界血统?她是堕仙、妖和鬼的三界杂交? …… 一只拥有仙、妖、鬼血统的妖怪,爹娘是人类,灵兽来自神界,六界中就差魔界没沾边了。 好杂乱的人生,真不愧是它的主人! 群玉不知自己在青雁眼中成了三界混血,她垂眸翻书,自从有了丹田,能运气施法,她就一直想试试《荼罗秘录》中另外两个比较安全的法术。 一是千里传音符,一是疾风护甲。 传音符应该简单点,而且,她若画成了,马上就能派上用场。 翻出纸笔,群玉找了个树墩子,蹲下便画。 她灵力虽然提高了,但注灵入符并非易事,而且《荼罗秘录》中的千里传音符比普通传音符强劲,音质无损传递,使用时效也长,所以并不容易画成。 即便画成了,也需要亲身验证其效果是否足够。 于是,空旷僻静的山野间,一人一鸟,时而互相追逐,时而互相远离,同时大喊大叫,声嘶力竭,吓得林间鸟兽乱散,树叶乱颤—— “喂——” “哎——” “喂喂喂,听得见吗——” “主人,你嚷太大声了,不用符都能听见。” “好吧,那我小声点……喂?喂?莲花仙子呼叫青雁,收到请回复。” 第15节 …… 莲花仙子是什么鬼啊! 青雁鸟喙一紧,不小心咬破了符纸。掉头往回飞时,它余光瞅见旁边几颗栾树上蹲了一群鸟,皆瞪着鸟眼对它指指点点,叽叽喳喳说上回看到有鸟衔着东西边飞边鬼叫还是上回,青雁气急,回头怒骂“无知凡鸟要你们寡”,仙翼一挥便唤来一阵大风送它们离开千里之外。 由于青雁鸟喙太利,群玉画符的纸质量又太差,五次试验中有三次符都被它咬破不能用了。 “唉,让我想想,这符必须撑到你找到他为止……” “找到谁?”青雁不解。 群玉告诉它:“我觉得陆恒很有可能在双柳村附近歇脚,你飞的快,目力好,我想让你带着传音符先飞去找他,找到了就用传音符向我汇报位置,我好赶过去。” “好的。他有什么特征?” 群玉舔舔唇角,双眸含光:“帅,非常帅,你见到最帅的男子便是他了。” 青雁面露不屑:“主人可知,在仙界时,我曾见过镇星仙君,可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你见过镇星仙君?”那可是丰安镇居民最景仰的神仙,群玉羡慕极了,“怎么个帅法,你形容一下?” 青雁:“仙君乃九曜星宫主将,持尘霜剑,凌云而立,矫矫如玉宇琼楼,飘飘似流风回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停停停,说了等于没说。”群玉无奈,“不和神仙比,陆公子会是人间最帅的。除此之外,他随身佩一柄银白长剑,那剑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很冷。” “应是寒冰属性的灵剑,镇星仙君的剑也是此类。” 青雁记下了。这种属性的剑很稀罕,大部分由白山玄铁制成,少部分由北海寒玉制成,最最珍稀的一种,需取上古神灵九霄寒凤涅槃时被冰棘划出的冷血浇铸,制成的神剑奇寒无比,可令万魔冻馁……至于凡间修士的寒冰剑,一般都是玄铁、寒玉的边角料磋磨出来的,虽是劣品,却也少见,因此青雁若是见到陆恒的剑,应当能一眼认出。 闲思间,群玉画好一张极为满意的传音符。 让青雁用喙叼着会破,也不能折起来,她路上还得和青雁交流……群玉很快想到法子,转身进林间找了棵樟树,扒开表皮取了点樟树脂,再弄些水和灰搅拌成糊,黏不离手。 青雁见状,冷不丁倒退半步:“主人,我在上界可是出了名的美羽……啊啊啊!” 群玉手起糊落:“糊肚子上,又不糊你翅膀。” 为了粘得牢固,她指尖还注了些灵力进去。 “完美~” 群玉拍了拍牢牢贴在青雁腹部的传音符,“这样你催动符箓和我沟通也方便多了!” 青雁欲哭无泪,好在它现在化形普通鸟类,再丑也丑不到原身上。 这便启程,朝东南方向飞了不到一炷香时间,青雁便到达村口栽了两棵大叶柳的双柳村。 村子布局简单,青雁居高揽括,一览无余。 村内仅一条主干道,摊贩走卒熙熙攘攘。青雁刚告诉群玉自己飞到了,目光便在人群中捕捉到一抹高挑身影。 果真俊俏得叫人一眼辨出,比起镇星仙君也不逊色。 只是他身后那素白长剑,瞧着普普通通,不像有灵之物。 青雁飞至那人身侧,用力扑棱翅膀,引起他的注意。 陆恒抬眸,对上一双流光溢彩的晴蓝色鸟眸。 他神色一凛,眼中杀意浮现,手探向身后长剑。 “主人!他要杀我!”青雁倏地闪开,“他竟分不清我是仙是妖!” 陆恒掌心甫一触及身后剑柄,眉宇便柔和下来。 此鸟不是妖。 一人一鸟相对而立,路过的行人觉得稀奇,纷纷放慢脚步围观。 陆恒也稀奇,此鸟悬于半空,双眸紧盯着他,仿若监视。 更奇怪的是,它肚子上似乎贴了张……膏药? 青雁放松了些:“主人,他好像不想杀我了。我们就在村子主干道上,您快过来吧。” “我又不能飞,最快也要半个时辰。”群玉似在跑,传音符传音质量极佳,能听见她声音带着喘,“你让他在原地等我!” 青雁:“您让我和他说?我怕吓到他,他也未必听我的。” 也是。 “那你把传音符给他。” 青雁挥了挥翅膀,想用风撕下腹上的传音符。 只听空气中传来嘶拉一声轻响,吓得青雁赶紧停了手。 “主人,我再动一下这符好像就要破了!” 群玉闻言,急中生智:“听我的,你先接近他,落在他肩上……然后……然后……” 青雁:??? 于是,在越来越多围观群众探究的目光中,那只腹贴膏药的青鸟落于素衣青年肩上,敦实的身体向里挪了挪,贴近他脸,然后,它双足突然一蹬,鸟躯不可思议地整个横过来,用贴着膏药的肚子撞向了青年的侧脸! 围观群众:……这! 更不可思议的是,青年好像听见了什么声响,竟突然抬手握住了鸟,将它捧在脸侧,肚子对准自己耳朵,凝神聆听! 围观群众:……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耳鸡?! “陆公子,我是群玉呀,住在丰安山上的许群玉,你还记得我吗?” 鸟肚子里传来少女甜美可人的声音,陆恒的脸僵了下,余光仓促瞥了眼鸟肚子。 噢,好像是传音符? 他松了口气:“群玉姑娘?” “是我是我,陆公子,我好想你啊!其他事见面再说,你在原地千万别动,我马上就来找你~” 青雁从未听过群玉这样掐着嗓子说话,别提多怪异,此番它又被一毛头小子握在手里丢人现眼,浑身不自在极了,翅膀和爪子止不住地乱颤。 鸟肚子里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围观群众全疯了,为什么这个英俊端方的青年聆听了一会儿,忽然露出含着三分温柔三分惊诧还有四分不知所措的表情?!而且这只鸟被他越听越难受,四肢似乎已经开始抽搐了! 来人呐,有没有爱鸟人士能救救它! 第十二章 伴随一阵极轻的纸页撕裂声,传音符终于支撑不住,彻底破了。 “一定要等我……” 少女焦急的尾音消散在耳畔,陆恒薄唇微动,想说点什么,却已经来不及。 青雁被他横握在手中许久,再忍受不了此等屈辱,愠怒骂道: “无知小儿!快放开吾!” 同时施法召来大风,一时间飞沙走石,围观路人被吹得东倒西歪,纷纷逃离此处,再没闲心看热闹。 陆恒强立于原地,就见那样貌普通的青色鸟儿不必振翅也能悬于半空,晴蓝色的眼眸居高临下审视着他,片刻后,忽地嗤笑了声: “竟是个没有灵力的凡人?” 这就有趣了。群玉说他是除妖师,一个没有灵力的人,如何除妖? 他背后那把剑,虽素净如月,浑然莹润,却也令青雁感受不到一丝剑意,不像有灵之物。 陆恒抬眸望着青雁,神色略显惊骇。 他感受到了……仙气,蓬勃的仙气。不必依靠灵力,即便是最平凡的百姓也能察觉出那种澄净缥缈,叫人神清气爽却又肃然起敬的气息。 陆恒不是没见过灵兽,但灵兽也分三六九等,最下等的灵兽除了拥有一点灵力之外,和普通兽类无甚区别,而最上等的灵兽,可能生而为仙体,地位甚至比仙界一些低阶的仙官还高。 思及此,陆恒忙低眉拱手:“晚辈无知,适才多有得罪。敢问前辈是何方仙灵?” 青雁对他恭敬的态度还算满意,遂大方现出华美庞然的仙灵,悠悠答: “吾乃灵鸟青雁,曾侍于风神麾下,现已离开天界……” 默了默,想到群玉马上赶到,隐瞒不了多久,只得不情不愿道: “……如今是许氏群玉的灵兽。” 陆恒:……? 这倒是解释了它为何会来给群玉传信。 可是,一只来自神界的灵鸟,拥有呼风唤雨的强大法力,修为少说也有千年,挥一挥翅膀就能拍死一大片凡人,怎会被一个并无灵力的山村少女收服? 他离开丰安山不过四日,四日前,群玉姑娘应是没有灵兽的。 这四日都发生了什么?陆恒感到匪夷所思。 这时,青雁突然又召来一阵狂风,直冲陆恒面门,吹得他踉跄一步,险些摔倒。 “听说就是你小子推荐她练的灵兽盟约?”风中传来青雁幽幽的诘问。 陆恒:……!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群玉当时恳求他从《荼罗秘录》中挑几个安全的术法让她练习,陆恒虽照办了,却觉得群玉只是练着玩,她一无基础,二无宗门培养,很难练出什么名堂。 未料到今日,群玉姑娘不鸣则已,一鸣竟如此惊人! 青雁仰天笑了声,声音透着几分悲凉: “好啊,你小子……可真是发掘了一个修仙奇才……” 它虽已不再厌恶群玉,但过去的生活和现实的差距实在太大,在神界时,它备受神官宠爱,只差一步就能飞升神兽,睥睨六界,如今跌落凡尘,沦为妖邪之仆,法力也大不如前,今日甚至当街出洋相,被一群凡夫俗子围观戏谑……苍天呐,它的鸟生太幻灭了,抱怨几句不为过吧! 正当此时,忽听“咻”的一声,西北方向的青空中炸开一朵紫金色焰火。 青雁和陆恒同时望去,后者目光微动,低声说: “那是紫云门的信号焰。” 青雁:“紫云门的人怎么在这?发生什么事了?” 紫云门位于璧城,以阵修闻名,和群玉要去的璧山派并称为璧城两大宗。 第16节 宗门弟子下山历练,一般就干两件事,一是搜寻天材地宝,提升修为,二是除妖伏魔,守护苍生。双柳村地灵淡薄,不像藏有天材地宝的地方,那么就只有第二种可能…… 只听街道另一端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一群紫衣修士疾步如飞,眨眼间便冲到陆恒和青雁面前。 陆恒明明已经让路,带头的紫衣修士仍抬手用力将他推开,冷脸不耐烦道:“挡什么路!” 青雁心下暗骂:人间以修行为贵,捧得这些小子本事小小脾性恁大,真把自己当根葱蒜了? 谁知陆恒竟毫不在意,垂眸扫扫衣摆,足下一点,使轻功追上那群紫衣修士。 他拦住走在最后的修士,温声问:“在下看到贵派放信号焰,那边可是有妖邪踪迹?” 修士上下扫看他一眼,眉头皱起:“告诉你有什么用?” 陆恒:“我可以帮忙。” 修士笑了:“靠你那点轻功?还没走到妖怪跟前它就能撕了你。嫌命长你就试试,否则别来碍事。” 话音落下,修士甩下陆恒疾行而去。青雁飞到陆恒面前,见他被狠狠嘲讽了一通,仍神色温润,毫无愠怒,竟是个一点脾气都没有的软棉花。 就这,还除妖师?该不会见到妖怪先给它鞠一躬,然后诵念一段佛经,劝妖怪弃恶从善就叫除妖吧? 陆恒望一眼修士离开的方向,转身向青雁辞行。 “你不能走。”青雁阻拦,“主人还未到。” 陆恒很坚决:“我必须过去看看。至于群玉姑娘,我回头会来找她。” 青雁不允,却见西北方向又升起信号焰,似在催促同伴速来降妖。 与此同时,青雁猛然想起,群玉正从那个方向过来! “我同你一起。” 青雁说罢,展翅升上高空,领着陆恒往信号焰的源头赶去。 - 翻过这座山岗,应该能望见双柳村口的大柳树了。 群玉摘下兽皮水囊,仰头灌了一大口,干涩冒烟的喉咙舒服了不少。 午后极闷热,山间风稀,群玉热得头昏脑涨,期盼着等会和青雁汇合,让它召来凉风给她好好扇扇。 爬到山腰处,群玉朝前一瞭,忽地止步。 她目力极好,此时晴空碧野,她却望不穿前方几十丈,那里徒有一片朦胧,似是团浓雾。 定睛细看,那团浓雾竟以不低的速度正朝她涌来! 群玉攥了攥拳,虽还未嗅到什么味道,脊背却窜上了一股凉意。 经历被绮娘绑走的事,她已有概念,这是她的灵性直觉在警示,前方有危险。 很快,浓烈的妖气比那团浓雾先一步蔓延过来。 群玉捂住口鼻,正欲后退,悚然发现浓雾不知何时也卷到了她身后,前后夹击,目测不到一刻钟就能将她彻底吞没。 群玉强作镇定,脑中闪过她现在能施展的所有法术。 寥寥几个,但刚好有一个能救命。 《荼罗秘录》安全术法之三—— 疾风护甲。 虽然她还没练过,但今日恰好翻看了几遍,施法步骤早已烂熟于心。 群玉立即闭目运气,手捏五行指法,默念口诀—— 风起东方,气聚四海, 刹那间涌,疾风环绕…… 片刻后。 不错,引来了一阵微风拂面。 浓雾迫近至二十丈开外,群玉灵性直觉的警示更清晰,若被这团雾吞没,她会完全失去知觉,而且,有什么活物刚从雾里窜出,正快速朝她靠近…… 群玉视线下移,看到一团紫色的东西从山道上滚了下来。 是个活人,作修士打扮,模样清秀,面色惨白至极,滚到群玉前方不远处停下来,抬眸看见群玉,他眸中闪过惊诧,好像出现在此处的不该是她。这份惊诧很快过渡为害怕,修士磕磕巴巴问:“你……你是谁?” 群玉还未回答,他便双眼一闭,晕死了过去。 群玉走近些,猜测他是有门有派的修士,来山里降妖,被妖怪打得七零八落后半死不活地滚到了这里。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宗门修士,出场方式未免太接地气了些。 虽然嫌弃,群玉却不能见死不救。 她来到那昏迷修士近旁,再次运气施法。这一次,她身前气流的涌动更为剧烈,无形的风盾聚拢在她面前,但还是弱了些,做不到严丝合缝。 迷雾的气息逼近,已在十丈开外。 群玉咬了下舌尖集中精力,屏息凝神,丹田中蓄积更多力量,灵感达到最高的一瞬,她掐指念诀,双眸随之睁开,四周登时狂风骤起,一面无形无色的巨盾骤然立于她身前,气流在其中疾速流转,密密层层,无懈可击。群玉还来不及高兴,突然听到一声极为惊恐的惨叫。 只见原本躺在她脚下的紫衣修士莫名其妙飞了出去,身躯重重撞上树干,口中喷出一口老血。 落地后,因为撞得太猛,他还在不停吐血,碧绿的草地渐渐被他吐出一朵朵红得发黑的花…… 群玉蓦地想起,秘录中似乎有提到,疾风护甲形成的护盾有一定概率将抵挡的事物或攻击反弹出去…… 这! 她刚开始练,防护的距离控制得不好,所以护盾把本该护在后面的紫衣男当成前方的敌人给反弹出去了? 她额间不禁渗出愧疚的冷汗,心下劝慰自己:书里写了,只有一定概率反弹,要怪就怪他自己运气不好吧…… 那人吐了没一会儿,再度晕厥过去。 群玉蹑手蹑脚靠近他,本想查看一下他的伤势,谁知浓雾迫近的速度忽然加快,稠密灰白的大口眼看就要将群玉二人吞入腹中,群玉只得放弃关照地上那人,立时掐诀施法—— 疾风护甲! 地上那人察觉群玉走近,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眸中闪过一丝妖异狠戾,然而还不等他做出下一步动作,一面狂暴森然的疾风巨盾突然从天而降,他眼中的狠戾登时转变为恐慌,心说不会那么巧吧!结果就是那么巧,风盾勃然降临时,他的魂魄便乘风离体,整个人被盾狠狠弹飞出去,撞上数丈外的粗槐树,腰部骨骼咔吱碎裂,他张嘴狂喷了一会儿血后,脖子一歪,彻底没了动静。 浓雾从四面八方涌来,群玉虽看见那人再度被撞飞,却不能停止施法。 不够,这盾还不够大,风还不够烈。 群玉的灵力虽然还能支撑一会儿,但她不知这雾何时散,或者何时有人能来救她,比起被动的等待,她更愿意主动出击——既然她的盾能阻隔浓雾向前,那么是否她召唤的风更狂些,反弹的事物更多些,就能逼着这雾后退? 不同属性的法术,施法时各有的诀窍。群玉最常见的法术便是风系法术,风在青雁翼下变幻无穷,举重若轻,而她的风盾厚重有余,轻盈不足,需知灵动轻盈才是风系法术的诀窍。 群玉意识到这点,稍稍改变了运气方式,减轻丹田蓄气,加快真气在奇经八脉的流速,身体渐渐适应之后,她突然再次掐诀,将体内的真气以极快的速度尽数输入风盾中! 山野间突然狂风怒号,卷枝折木铺天盖地,飓风裹挟着浓稠近乎固体的灰白雾气,朝东南方向疾速倾轧而来! 陆恒和青雁已在迷雾中行走了一会儿,前者口中含了解毒丹药,后者能长时间闭气,遂一路无恙。 直到狂风卷着浓厚了一千倍的白雾迎面袭来。 青雁在风中岿然不动,诧然道:“这妖怪竟然会唤风……喂!你小子怎么了?” 陆恒落后它几步,步伐有些摇晃:“雾太浓了,我有点晕。” 青雁:“你不是含了解毒丹药吗?” 陆恒淡淡一笑:“手头拮据,买不起质量好的丹药。” 青雁:? 你最好在开玩笑? 一个又穷又没有修为还任人揉搓的受气包,青雁简直不知道群玉看上他哪点了! 它心头莫名窝火,只得将郁气发泄到眼前浓烈的妖雾之上,免得这雾把金贵的陆公子弄晕了,主人到时责罚它。 呵呵,谁还不会唤风了? 青雁展开仙羽,骤然升空,双翼挥动华光,立时唤来罡风冲地,直面迎击西北方刮来的狂风。 …… 耗尽大半灵力逼退迷雾后,群玉这边的山林总算干净了。午后炙热的日光落下,光线耀眼得很亲切。 谁知没过多久,好不容易推走的迷雾竟然被另一阵风吹了回来。 群玉一脸绝望,只好咬牙再支起风盾。 所幸被两阵狂风这么吹来卷去,原本浓郁广袤的迷雾渐渐七零八碎,覆盖的范围也越来越小,渐渐被逼得缩到两风交汇的中点,也就是半山腰的某片平地上。 六名紫衣修士恰好席地坐在此处。 无法用语言描述他们刚才经历了什么,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六人都含了上品解毒丹,然而,还是有四个人晕倒了,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他们不是被妖雾毒倒,而是被那两阵莫名其妙的妖风,一前一后,如包馅饼般狠狠夹击,更恐怖的是,这两阵风包完馅饼后并未停手,汹涌的气流流转冲撞形成巨大的漩涡,将他们这群肉馅狠狠地搅拌、压榨、冲刷…… 直到每个人规矩整洁的太极髻都被吹飞,吹高,形成狂野时尚的冲天长矛,有四个人终于支撑不住,被风拍晕在地上,只剩修为最高的大师兄和三师兄勉强支撑着守障阵法,保住了师弟们晕死的“尸体”,没让他们被风吹得满山乱滚。 太苦了。 当风终于宁息,妖雾也散尽,大师兄贺立群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本想痛苦哀嚎一声,却在看清众师弟时髦的发型时,忍不住扑哧喷出了一口血。 四名晕倒的修士服下补气丹药后,很快转醒。 有修为在,他们倒不担心身体,然而心灵的创伤、被狂风卷肉机支配的恐惧也许很久都不能消散…… 这时又一阵山风拂面,六人下意识一激灵,却见西北方向的山道上缓缓走来一姑娘,着浅粉色布衣,梳简便的丱发,肩上挂一行囊,打扮得极为朴素。 阳光穿过叶隙照亮她容颜,如映日桃花,艳丽夺目。 山野间走出这般美人,此地的妖气又浓重未散,叫人辨不清她是人是妖,修士们一面被她美貌迷了眼,一面又警惕地握住佩剑,以防万一。 “嚯,他们好像是你的同伴?” 群玉不知对谁说了声,快步朝那群修士走去。 她右手拽着个浑身是血的人,那人瘫在地上人事不省,一只手腕被群玉攥着,像团破布似的被她拖在身后。 直到少女走近,修士们才看清,她拖着的那团破布竟是他们失踪的小师弟! 他们一行人今晨分散在村里村外侦查妖物踪迹,午间集合时,小师弟就没出现,直到午后,信号焰升空,他们猜到是小师弟放的,便速速赶来此地。 第17节 “你们的发型……额……挺酷的。”群玉上下扫视这群人,有些理解不了修士的风尚。顿了顿,她接着道,“这位兄弟晕在那边的山道上,我想拖他去村里来着,你们认识他吗?” “多谢姑娘搭救!他是我们的师弟。”修士边道谢边围到小师弟身边,简单检查了下伤势,为首的大师兄贺立群痛心道, “肋骨断了几根,手臂也骨折了,似乎还有很深的内伤……姑娘,你可曾看见他是怎么受伤的?” 群玉闻言,微微瑟缩了下:“我、我没看见……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拖着一个大男人走这么远吗! 贺立群眼角抽动了下,但他相信群玉是好心人,否则何必要管一个晕死在山间的陌生人? 师弟伤得如此重,身上妖气浓郁,定是和妖怪正面交锋了。 可是他们自从进入山林,只看见滚滚妖雾,妖气遍布四野,却怎么也寻不到妖怪的踪迹。 就连他们被狂风拍晕时,妖怪也不曾出现,它究竟想干什么? 另一边,群玉心说做好事不留名,本姑娘差不多可以溜了。 蹑手蹑脚挪了几步,灵台中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主人!可算找到您了!” 群玉抬眸,前方林木疏落,青色鸟儿振翅飞来,轻轻落在她肩上。 不远处还有一抹素白身影,清隽英挺,如松如竹,琥珀色眼中映出少女小小的身影,他牵了牵唇角,就见那小小身影飞快朝他奔来,束发丝绦在身后飘摇,日光与叶影交织错落在她脸上,映出一双墨玉般黑亮的翦水秋瞳。 “陆公子!” 群玉停在陆恒面前,胸脯微微起伏,一时激动不知该说些什么,想想决定分享些喜讯,“我已经学会运气,也能施展仙法了,譬如……” 她话音一顿,转头问青雁:“陆公子脸色怎么这么差?” 青雁告诉她,刚才西北方向有一阵狂野妖风卷着极浓无比的妖雾直扑他们而来,陆恒差点就被毒晕了,多亏它挺身而出,把那阵风顶回去,救了这小子一命。 群玉:……! 陆恒淡笑了下:“我无碍,你接着说,都学会什么仙法了?” 群玉有点不敢说话:“……那个……千里传音符,对,我画的传音符很好用,陆公子也感受到了吧?” 青雁不想听见任何有关传音符的字眼,遂岔开话题:“主人,那边的修士朝咱们走过来了。” 群玉闻言一惊,忙不迭闪到陆恒身后,生怕修士们已经知道她做的“好事”,要拿她回去问罪。 来人是贺立群,他已用术法将冲天长矛般的头发压下来,重新挽了个道髻,然而,由于发质受损严重,他的头发变得极为毛糙,挽出来的发髻活像鸟窝,衬得他那张冷淡傲慢的脸都亲切诙谐不少。 青雁记得,他就是不久前在村里推搡陆恒的修士。 他身上的灵气是所有修士中最浓厚的,修为大约在金丹初阶。 贺立群走近,朝救了小师弟的群玉一揖后,脸色便冷下来,警告他们不想被妖怪杀掉的话就赶紧下山。 这话听着怪叫人不舒服,群玉辩驳道:“陆公子是很厉害的除妖师,我也不赖,我是……” 很厉害的妖怪。 当然不能这么说,群玉想了想,灵机一动:“我是陆公子刚收的小徒弟,对吧,师父?” 如果没有陆恒,她可能不会下决心修行,她会的那些法术,也是陆恒挑给她学的,所以说陆恒是她的师父,似乎合情合理。 谁曾想,陆师父还没说什么,贺立群却轻笑了下,眼底闪过讥诮: “许姑娘,你莫要被此人骗了。此人身上并无修为,凡夫一个,谈何除妖,又谈何收你为徒?” 群玉神情迟滞了下:“你胡说……” “他说的是事实。”陆恒垂眼望着群玉,云淡风轻道,“陆某天生无法修行,苦练多年,仍是凡胎一具,无半点修为。” “朽木粪土之人,怎敢收姑娘为徒?” 第十三章 不是这样的。 群玉清晰记得,陆恒一剑捅死了谷家的草妖,他的灵剑认主,剑意凛然如雪海寒川,后来她被绮娘抓走,破落小院内的七只妖怪,皆被他斩尽杀绝,敢问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怎能做到这些? 虽然自初遇起,陆恒仅自称除妖剑客,但群玉一直认为,他是个强大的剑修。 想不明白,她亲眼看到的不会有假,可陆公子也不至于拿自己开玩笑,当众说这种假话。 难道他是因为不想收她为徒才这样说的吗? 群玉有点伤心了。 “他确实没有修为。” 青雁用灵识对群玉说,“你对外也没有展现灵力,但他和你的情况不一样。我感受不到你的灵力是因为我看不穿你,但我可以一眼看穿陆恒,他并没有隐匿任何灵力,确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 群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她还是决定说点什么,只有青雁能听到的那种: “这个贺大师兄让人看着很不爽,我命你一翅膀将他打翻在地。” 青雁:? 堂堂灵鸟不屑于做这种事,遂拖延时间:“先等等,他们好像还有话要说。” 见陆恒自称朽木粪土,贺立群点点头,认为他有自知之明,不算没救。 “除妖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别再拿这个幌子骗小姑娘。”贺立群警告道。 陆恒闻言,忽然笑起来:“兄台此言差矣,在下只承认没有修为,不配为人师表,却没说过不会除妖,何来骗人之说?” 贺立群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你在开什么玩笑?没有修为怎么除妖?” 话音方歇,就见陆恒神色淡淡,长睫微垂,抬手探向衣襟内的口袋,似要拿什么东西出来。 群玉立在他身侧,面上浮起一丝冷笑,心说姓贺的你等着看吧,陆公子马上拔出他的天下无敌冷酷长剑给你点厉害瞧瞧……等一下,陆公子你是不是掏错地方了,剑背在后面呢…… 众目睽睽之下,陆恒从衣襟内取出一个麻布袋,贺立群拧着眉,倒要看看他耍什么把戏。 下一刻,布袋束口松开,露出七颗颜色各异、璀璨夺目的宝石,一股浓烈的妖气迎面袭来,贺立群整个人悚然一震,双眸圆睁,手下意识摸向腰间佩剑。 “兄台莫惊。”陆恒温声道,“这些都是已死妖物的妖丹。” 妖丹…… 什么人能从怀里随手一掏就是整整七颗妖丹…… 贺立群声线有些稳不住了:“咳咳,我自然知道这是妖丹……你从何处得来此物?莫以为几颗小妖的妖丹就能唬住我。” “前几日在丰安镇得来的,确实都是小妖。” 陆恒说着,不着痕迹地将那些妖丹递出去些,似乎想让贺立群认真看看它们是多么的华美,蕴含着多么强大的力量。 是炫耀吗?陆公子果然被这个无脑大师兄激怒了,如此温润端方的人,竟然主动向他炫耀自己的战果,群玉表示有被爽到,谁知下一刻,陆恒说出的下一句话,宛如一阵冷冷的冰雨在她脸上胡乱地拍,群玉立刻清醒了,意识到陆公子何许人,炫耀是绝不可能炫耀的—— “虽然是小妖的妖丹,但它们都能化人形,修为少说也有百年。贺兄请看,这颗绿色妖丹采自古藤妖,可炼成攀行丹,服下之后身体便能如藤蔓一般攀爬在悬崖峭壁上;这颗红色妖丹采自狸妖,可炼成幻形丹或夜灵珠……” 一一介绍这些妖丹的力量和实用之处后,陆恒笑意更深,诚恳至极道, “我知贵派是大宗,遂诚心出售,一颗妖丹原价一百两,因贺兄仁善,我再打个九折,七颗合计六百三十两,现银支付,不收灵石。” 贺立群:……? 他呆立在原地,面部肌肉微微痉挛,打死也想不到事情会如此进展。 群玉最先回神,接住了差点从她肩上掉下来的青雁,用灵识说:“陆公子之心,真是神鬼莫测。” 青雁轻哂:“我看他是被穷鬼附体了。” 贺立群虽无语凝噎,却有点被陆恒推销动心了。妖丹是稀罕物,即便最低等的也能炼出中上品丹药,陆恒给的价格不算贵,且他要的是银钱,银钱比灵石低等,换算过来这妖丹就更便宜了。 思及此,贺立群面无表情地扫了陆恒一眼,抬脚往回走。 六百三十两不是小数目,六个人凑了半天,连昏迷的小师弟的钱袋也掏了,才勉强凑出五百两。 “小师弟不是我们中家世最好的吗?怎么钱袋里一个铜板也没有?”一人奇怪道。 贺立群:“许是在和妖怪打斗的时候丢光了……对了,七师弟,等会你负责送小师弟回宗门疗伤……” 话音未落,一只苍白的手突然揪住贺立群衣摆,小师弟竟然醒了过来,声嘶力竭道:“我没事……我一定要留下来,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再走……” 说完立刻晕过去,面若死灰。 见小师弟如此坚韧,被妖怪打得腰都快断了仍惦记着任务,师兄们感动得一塌糊涂,贺立群也十分动容,叹了口气道:“那好吧,另一队同门已驻扎在山下,他们有带接骨益气丸,应能疗愈师弟的伤势。” 此次下山降妖的紫云门修士原本只有贺立群等七人,他们在追踪妖物的过程中,探听到这群妖怪似乎在集体修炼一邪功,上报师门之后派了五人增援,十二人于昨夜杀入妖窝,却因阵仗太大打草惊蛇,只灭了一只修为最低跑得最慢的小妖,其他几妖皆四散逃逸。 他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尽快将逃走的妖怪赶尽杀绝,防止它们藏匿在民间祸害百姓。 由于银两不够,贺立群拿了几颗补气丹和解毒丹凑数。 陆恒没有修为,再好的灵丹对他而言也是牛鼎烹鸡。不过想到不久前差点被劣质丹药害得晕死在妖雾中,他勉为其难收下了。 群玉从未见过那么多银子,白花花的,像一捧雪,看得她眼都直了。 却见陆公子指间灵光一闪,那些银子和丹药瞬间消失,不知飞去了哪个空间。 贺立群愣了下,猜到他用了储物法器。转念又极为震惊——没有灵力的人如何催动储物法器? 难道他的法器学常识出现了错漏? “嘶!” 群玉肩膀突然刺痛,青雁这厮莫名其妙收紧爪子挠了她一下。 鸟瘟犯了?群玉侧目瞪它。 过了许久,久到群玉以为青雁因为突发鸟瘟挠伤主人而无地自容不敢说话的时候,灵台中忽而响起青雁惊诧异常的声音: “那好像是……万象乾坤戒……” 群玉:“是话本里写的那种,用来储物的法器?” “储物法器有很多类,制成戒指形状的统称乾坤戒。”青雁说,“但是万象乾坤戒,世间仅有一枚,曾是天界之物,后来流落人间。据说它不需要灵力即可启用,其内空间无穷无尽,足以吞山河,纳天地,包罗万象,故称万象乾坤戒。” “哇……”群玉仿佛在听天书,脊背微微发麻,“陆公子好厉害!” 是法器厉害,和他人有什么关系。青雁心说。 不过,能获得如此强大的法器,说明这小子机缘深厚,没它想的那么废柴。 第18节 群玉原以为陆恒卖了妖丹后仍会坚持留下,与那群修士一同除妖,谁知他竟心满意足地和修士们告别,带着群玉下山回村了。 双柳村面积不大,各类商铺倒是齐全。 陆恒赚了银两,进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逛街。群玉懵懵懂懂地跟着他,起初心里憋了几个问题,后来看到陆恒选购的东西,她脑子里的问题霎时飞到九霄云外,整个人兴奋得无以复加—— 大铁锅小铁锅大砂锅小砂锅、蒸屉蒸笼铁鏊石臼砧板、碗碟筷箸勺……各种厨房用具,样样精挑细选,只买最贵最好的,甚至还去石匠铺子挑了个最漂亮的石炉子,搬到无人地方,咻的一下收到储物戒中。 购置完厨具,陆恒再带群玉去菜市买菜买肉。小村子菜货贫瘠,能买的他都买了,包括一扇完整的羊脊排,连骨带肉鲜红润亮,路人看他眼不眨就买走,纷纷露出瞻仰富豪的崇拜眼神。 唯有青雁,不知为何,整个鸟躯都在剧烈地颤抖。 大哥,那可是万象乾坤戒!天地间仅有一枚的万象乾坤戒!传说能存下六界所有至宝,就算摘下太阳放进去,太阳也会变成一颗乖乖的小红珠子,敢问大哥你现在用它干嘛?存放银钱也就罢了,竟然拿来存放锅碗瓢盆、粟菜肉蛋,甚至炉子!!! 青雁只能安慰自己,乾坤戒中能存放的东西,和主人的灵力强弱有关,陆恒没有任何修为,所以他连几颗妖丹都塞不进乾坤戒,只能揣在怀里,即便是万象乾坤戒,在他这个废柴手中,充其量是个能无限储存凡间之物的随身空间。 万象乾坤戒从此更名,万象菜篮子。青雁不得不接受这个惨痛现实。 日薄西山时,陆恒满载而归,和群玉又回到来时的山脚下。 山麓深处卧着一片荒废的房屋,紫云门修士们驻扎在那里。 群玉的疑惑也得到解答,原来陆恒一开始就没想走,他依然要除妖,只是不急于一时,做好菜吃饱饭之后更有力气对付妖怪。 落日熔金,余霞成绮,群玉跟着陆恒,大摇大摆走向那片破败的房舍。 巧的是,他们路上碰到的第一个修士,竟是身残志坚的小师弟。 他佝偻着腰,独自向外走,群玉一眼认出他,脸上顿时写满了愧疚。 他应该知道我不是有意伤他的吧?况且我后来也把他带到师兄身边,免于被妖怪叼走,算是恩债相抵? 群玉这般想着,当小师弟抬头看见她,她立时绽开一个极为温柔关切的笑容。 下一瞬,她的笑僵在了唇边。 小师弟认出她的那一刻,犹如条件反射,竟然又开始不停往外吐血! 他眼神仿佛见了鬼,惊恐万状,血都来不及吐完,就捂着肚子不要命似的转身逃了。 群玉:…… 那个,我可以解释…… 瞄一眼身旁的陆恒,只见他微拧着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整片山林仍笼罩着或浓或淡的妖气,陆恒目送紫衣修士一瘸一拐离开,直觉令他分外在意此人,其中最坏的可能就是他是混入修士中的妖邪。 可他身上做不得假的重伤、不断吐血的凄惨模样,又令人非常同情,实在不像一个要执行卧底任务的妖邪。 山色愈暗,陆恒收回思绪,领着群玉在一片废弃房舍中挑了间瓦檐齐全的,推门进去,一股难闻的烟尘袭来,他挡在群玉身前,正欲揎袖清扫,就听耳畔吹来一阵清风,风在室内回转周旋,很快卷走了所有蛛网烟尘,屋舍之内虽不至于焕然一新,却变得干干净净,足以容身了。 陆恒谢过青雁,转头问群玉想吃什么。 群玉两眼放光:“我什么都吃!但是……我没有多少钱,可不可以拿别的东西抵?譬如,千里传音符?我可以一口气画很多张,还有,如果陆公子不嫌弃的话,我还能端茶倒水洗碗刷锅铺床叠被……” “都不用。” 陆恒笑了下,琥珀似的眸子倒映着窗外烟霞,绚烂如画,又听他温声道, “我请群玉姑娘吃饭,当做告别,吃完饭我送你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去。” 群玉灿烂讨好的笑容一点一点坍塌下去。 她墨黑的眸子望着陆恒,唇角可怜巴巴地颤了下,一字一顿答: “我不要,我哪也不去。” 第十四章 桌上烛火未燃,徒有淡淡的余晖透过门窗倾泻在身上,衬得室内更暗。 陆恒垂眸看着群玉,声音温沉,架起几分长辈姿态:“你不是说,要拜入璧山派吗?还是尽早过去,免得错过招生时间。” “招生季还有半月,来得及。”群玉闷声说,“公子若是嫌我累赘,大可不必管我。我身上有些灵力,还有青雁随行,就算碰到妖怪,也能保护好自己。” 她眸光清亮,仿佛无所畏惧。两人立在原地,僵持了会儿,直到陆恒叹了口气,薄白眼皮之下流露几分无奈: “时辰不早了,我先做饭。” 他转身拎了个干净木桶去打水,群玉从包袱里摸出一截蜡烛,点燃放在烛台上。 温黄的火苗微微震颤着,陆恒打水回来,群玉端着烛台跟着他进入灶房。 陆恒似是很习惯旁人围观他做饭,除了叫群玉站远点,别被油星子溅到,其他什么也没说,在灶后操作自如。 村里菜市没卖稻米,陆恒只买到一些苞米,主食便用苞米磨浆,做米饼。 浑圆软糯的苞米饼一片片贴到大铁锅上,群玉看得眼发直,可惜锅盖马上盖上,她惋惜地抽开目光,移到砧板上。 小半扇羊排躺在那儿,旁边立着把银光雪亮的剁骨刀。群玉记得陆恒适才在镇上没买刀具,这把刀应是他一直随身带的。 少见这么漂亮的刀,群玉多瞧了几眼,莫名觉得有些眼熟,脊梁骨也无端吹上来一阵冷风。 羊排上的大部分肉已经卸下切丁,和笋丁、香蕈丁、山药丁一同煨在炉子上的砂锅里,随着羹水沸滚,羊肉的香气一阵阵涌出,浓郁温鲜,群玉狠狠咽了口唾沫,勉力坚持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放下烛台,转身跑了出去。 天知道再在厨房多待一会儿,她可能会控制不住,把那沸腾的羊汤连汤带锅整个卷进嘴里,给陆公子一个厉害瞧瞧。 …… 青雁此时落在屋脊上,现出了原身,正悠闲地用喙梳理自己华丽的羽毛。 屋檐之下,群玉突然噔噔噔跑出来,迎着夜风大口喘气,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不正常,犹如中邪。 青雁大惊失色,抬头望天,只见轻云笼着弯月,离十五还有好些天,她的癔症难道提前发作了? 下一瞬,就见群玉扭头看向屋顶上的它,眼中含着盈盈泪光,手放到唇边,吧唧一声—— 朝它丢了个飞吻。 然后乐颠颠地又跑回屋里。 青雁:? 妖怪的精神果然都不正常。 仿佛捱过了一个纪元那么久,群玉终于等到开饭时间。 黄嫩松软的苞米饼,鲜浓油润的羊肉羹,大陶盘上摆着几根羊肋排,表皮酥脆,覆了一层香煞人的辛香料,酥皮底下的骨边肉冒着热滋滋的油,盘边卧着两小碟红的绿的蘸料,看得群玉眼睛发烫,忽扇的睫毛几乎都要流口水。 除了荤菜,还有清新解腻的栗子白果煨鲜菱、切得像银丝那般细的脆青荇菜,整整五样东西摆在面前,香馥郁,色缤纷,群玉明明饿得快疯了,执起筷子却呆了好一会儿,不知该从哪儿开动。 陆恒拿一个苞米饼,从中间分成两片,然后撕下几条肋排肉,沾点料,再夹几样菜,通通塞进饼里,夹严实了递给群玉:“试试。” 群玉瞪大了眼,双手接过,灵台中响起青雁的提醒,“这么大饼,切莫一口吞了”。 她差点真要这么干,像个饕餮。 当着陆恒面,她咬着牙,一张饼分成四五口,每一口下去,酥脆软糯各种滋味齐全,舌头搅动一下,灵魂都要震上一震。 连吃了不知几张饼,喝了不知几碗羹,群玉真心觉得,她给陆恒端茶倒水铺床叠被十年都还不起。 “太好吃了,陆公子,我好想哭啊。”群玉吸了吸鼻子,“你是神仙吗?你一定是神仙吧!” 陆恒闻言,莫名愣了下:“陆某年少时常下厨,唯手熟尔,姑娘过誉了。” 群玉疯狂摇头:“过誉?一张刚吃完这些菜的温暖的嘴巴怎能说出如此冰冷的文字!” 陆恒:? 群玉拿起最后一张饼疯狂摩擦干透了的羊肉羹锅底,一脸意犹未尽: “我没文化,此时只有八个字想说——陆公子,你是我的神!” 陆恒:……? 群玉话音落下,却见陆恒素来冷白淡薄的脸上,竟悄然浮起一层浅浅红晕。 陆恒:“姑娘莫要折煞在下……” 群玉激动得一拍桌:“陆公子,你在说什么?你能不能清醒点!难道以前都没人夸你饭菜做得好吃吗?” 陆恒闻言,不禁陷入回忆:“似乎确实……很少。” 来到丰安山之前,他已有七年未下厨。七年前,倒是天天下厨,但家中长辈皆是名厨名匠,全家老小日日浸淫美味,直到他稍大些,长辈外出工作时,他接手家中掌勺的任务,为一群弟弟妹妹做饭。弟弟妹妹们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他青涩的手艺在他们面前,也就不过尔尔,自然没什么好夸的。 所以陆恒几乎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 少女炙热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左一句“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厨师”,又一句“你做的东西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美味”,这种自己认认真真又饱含热情做出来的东西被旁人用力肯定的感觉,实在……叫人非常受用。 陆恒眨了眨眼,忽然站起来,温声说:“群玉姑娘若是喜欢,我再去添一道菜。” 群玉:?!! 天底下竟有这种好事! 她双手揉脸,目送陆恒走向灶房,那道英挺峻拔的背影离去的姿态,似乎透着从未有过的轻快。 灵台中传来青雁似笑非笑的声音:“这小子飘了。他很喜欢你夸他。” “是吗?好像是的……哎呀,我就快猜到了,不用你提醒我。” 群玉边说边起身,麻利地收拾桌上碗碟,清出一片干净区域。 不多时,陆恒端着一盘覆着厚厚酱瓜丁的肉臊子鸡丝凉菜出来了。 群玉大口朵颐,没一会儿就吃完,情真意切地点评道: “陆公子,不是我说,这个菜的风格很奇怪,不是家常风,不是特色风,也不是复古风,是我吃完发现没有了就要彻底发疯!” 青雁:……? 这话骚的鸟听了都要发疯,谁曾想陆恒听完竟然俊脸微红,然后温柔一笑,问群玉还吃得下吗?吃得下的话他再去添菜。 自此,群玉开启绞尽脑汁的想词模式。 …… 又一道菜上了。 群玉边吃边说:“这做的什么玩意?服了,没有一口不是绝美!美轮美奂!美不胜收!” 陆恒:好的,加菜。 第19节 又又一道菜上了。 群玉满嘴冒油:“呜呜,如果我不能继续吃下去的话,我的一些譬如容貌、身材、美好的品性,甚至灵魂……都会被毁了!” 陆恒:好的,加菜。 ……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整整十菜七汤被吃得一干二净,万象菜篮子里都没余粮了,群玉才不得不接过一阵风吹来的手帕,擦拭干净嘴巴,打了个此生打过的最舒服的饱嗝。 她撑着桌面站起来,小腹依然平坦,身姿依然轻盈,却故作姿态地捂了捂肚子,对陆恒说: “陆公子,我好像吃太多了,肚子有点胀,外面天色也晚了,要不我今夜就不走了吧?后面有好几间房间,虽然破了点,但扫扫也能睡。” 陆恒在收拾碗碟,闻言瞥了眼窗外天色,思索片刻,他点点头: “好,明天吃完早饭我再送你走。” 陆公子并非轻易动摇之人,可他饭前明明还很坚持,一顿饭之后就松口了。 甚至明早还要再给她做一顿。 群玉觉着,自己似乎掌握了陆公子唯一的弱点,说不定还能在他身边赖得更久些。 她今日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好,叫上青雁一道出门,准备边散步边给它抓点虫吃。 抓虫子这事不太风雅,群玉就没喊陆恒。 一人一鸟踏出破落的院门,陆恒见状,本想叫他们回来,转念一想,青雁是法力高强的灵鸟,有它陪着群玉,他大可以安心。 夜里山风清静,空气中仍留存着淡淡的妖气,叫人疑虑丛生。 群玉走后不久,陆恒也负剑离开房舍,踏着轻功,往山野阴翳之处疾行而去。 群玉心里记挂着妖怪的事儿,便没走太远。 紫云门的修士驻扎在这片废弃房舍的最深处,放眼望去,最外围就有四五个修士站岗,防卫十分森严。 群玉手里提着个小竹笼,笼子里装了几条肥虫,她一边晃悠小竹笼,一边故作友好地走到一位修士近旁,和他闲聊。 原以为这修士会凶神恶煞地打发她走,没想到人家张口便质问她: “你们晚餐到底吃了什么?为什么要吃那么久?香得我们好几个师兄弟都哭了。” 群玉:…… 她记得这个修士今天下午也在,亲眼看见她拖出了浑身是血的小师弟。而他现在对她的态度还挺和善,似乎并不知道小师弟伤成那样就是她害的。 小师弟明明已经醒了,不久前在路上看到她还吓得屁滚尿流,没想到他竟然什么也没和师兄们说,用一颗大慈大悲深仁厚泽的心包容了她那惨无人道的过失。 群玉感动极了。她下意识认为小师弟一定会向师兄诉苦,因此始终担心紫云派的人来找她麻烦,原来她一直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可真是个罪人! “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今晚吃了什么。”群玉说,“但你得让我进去看望一下你们的小师弟。” 然后,非常诚恳地向他道个歉。 修士本欲拒绝,但恰好小师弟所住房舍就在他身后不远,窗内烛火明亮,小师弟应该还未歇息,况且这位姑娘是小师弟的恩人,让她过去看望一眼,应当坏不了什么事。 修士还要站岗,转身指了指不远处那间房屋,让群玉自己过去。 群玉提溜着小竹笼,来到房前,轻轻敲了敲门。 还没来得及说话,房门竟径自打开。长明灯明净的光亮倾泻而出,群玉纳闷地走进门,发现室内空空如也,哪有小师弟的身影。 “妖气。”青雁瞳孔微缩,警惕道,“这里妖气很重。” 顿了顿,它又道,“许是因为他和妖怪近战交手,又被打成重伤的缘故……” “不对。” 群玉皱眉,“其实我在山上初见他时,他身上根本没有明显外伤。之所以后来变那么惨,都是我打的。” 青雁:? 原来你就是那个妖怪? 群玉思忖片刻,神色微变:“我刚才就一直觉得不对劲,他被我这么个陌生人莫名其妙打到重伤,这件事,他根本没必要瞒着,更何况他师兄以为他是被妖怪打伤的,这个误会难道不需要澄清一下吗?” 青雁心下腹诽:你也是妖怪啊。 不过,群玉身上根本没有妖气,这屋里的妖气,断不可能是她的。 群玉继续道:“……除非,他是故意隐瞒不说,因为他心里有鬼,不想把我牵扯进来,而且,他也希望修士们以为他是被妖怪重伤,这样就能掩人耳目,让修士忽略他身上的妖气。” “难道他就是妖怪?”青雁悚然道,“要不要告诉那些修士?” “等会儿,这事还不确定。他若是妖怪,混到修士堆里干嘛,找死?” 一边说,群玉一边走出房门,沿着屋旁一条荒僻的小径向前,似乎在找线索。 树影掩映之下,前方错落的房舍之内皆透出灯光,放眼望去并不幽森。 群玉凭直觉指引,浑不畏险地孤身朝前走,青雁匿在风中,瞭看四周为她护法。 太安静了。 这一片屋舍都被修士占据,最外圈有人把手,里头怎么不见人影? 不知前行多久,青雁突然道:“那边地上躺了两个人!” 赶到近旁,两个紫衣修士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鼻息还在,应是被迷晕的。 原来这片驻扎地的内围不是无人守卫,而是都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倒了。 能令他们毫无戒备的中招,出手之人,多半就是“小师弟”了。 正当此时,东北方向突然响起一阵并不剧烈的打斗声。 那儿有间砖房,匿在一颗参天巨柏之下,是所有破旧房舍中最完好的一间。 群玉拧着眉,胸中因被人玩弄燃起一团熊熊怒火。她起身飞快朝东北方的砖房奔去,灵识指挥青雁:“兵分两路,你去告诉外面那些修士,我去看看那里边发生什么了。” 青雁心说你搞反了吧,法力强的去搬救兵,法力弱的冲锋陷阵? 况且它是鸟啊,搬救兵就必须得说人话…… 然而群玉撂下话便头也不回,莽劲上来了天王老子也拦不住。 耳畔响起青雁振翅飞远的声音,群玉一路追风逐电,如流星般猛然冲进砖房之内时,恰好看到“小师弟”伸出带血的狼爪,一掌将一紫衣修士狠狠拍掷在墙面上。 群玉双眸圆睁,眸中倒映出的不止半妖化的“小师弟”和两名倒在地上的修士,还有一尊幽黑大鼎,伫立在砖房中央,鼎身遍布繁复虬结的龙纹和饕餮纹,在温暖的长明灯映照下,仍透着难以言喻的幽森和诡异。 这……这不就是她在丰安镇见到的妖族至宝吗? “小师弟”回眸看见群玉,布满狼毛的人脸闪过一种难以言状的惊恐,差点又要捂着肚子吐出血来。 如果没有被她的风盾暴揍一顿,他的人形应能维持更久;如果傍晚在路上没遇见她,他不至于胆战心惊到拖着半死不活的身躯将计划提前到今夜。 狼妖咬牙切齿,黄褐色眼中闪过狠意,然而他并未攻击群玉,而是疾步迈向大鼎,伸出狼爪握住鼎沿,转身带着鼎掠向窗外。 群玉算是搞明白了。修士们应是在之前的除妖行动中截获此鼎,而狼妖混入修士之中,目的就是把鼎再夺回去。 修士们预料到妖怪可能来抢,便在此地驻扎,层层守岗,没想到妖怪早已渗透进内部,利用身份轻而易举干倒所有守卫。 绝不能让它夺走此物。 一息之间,群玉便飞身扑了上去,在妖怪掠出窗台之前,双手死死扣住鼎沿另一边。 手掌刚接触到鼎,一阵冰凉坚硬扎实丰润的感觉便透过掌心直抵群玉心灵。 这鼎!这材质!这手感! 群玉震惊了。她今日跟着陆恒逛街选购厨具,陆恒眼光毒辣,一路都在教她如何分辨上乘的厨具,群玉耳濡目染,积攒了不少心得。 而此刻,她手中抓着的这个鼎,这神一般的手感,完美得令她几乎不能用任何语言来形容! 狼妖见群玉扑上来和他夺鼎,登时怒骂道: “午间在山上我若能出手,早已将你撕烂,你以为我真怕你?” “哈哈哈……” 群玉突然笑起来,一脚踏上窗台,借力将鼎拽回来些。 今日的心情实在太好,她是真的想笑,双眼笑弯似月,幽暗的瞳眸宛如弯月中一眼幽泉,随她笑意渐狂,愈发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映入其中的一切。 她这笑声落在狼妖耳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疯狂和恣睢。 群玉却觉得自己的反应很自然,她遇到了一件非常非常喜欢的东西,笑几声怎么了? 这个鼎不应该落入妖怪手中用于邪修,它的归宿应是做咕咚锅,盛满沸腾的汤水,汤水中翻滚着肉菜蛋丸,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群玉脑袋里一浮现那个画面,就觉得完美契合,甚至有些似曾相识,此鼎仿佛就是为了成为咕咚锅而生的! 远处忽而传来脚步声,似乎有人正赶往这边。 不能再逗留了。 狼妖见群玉力气极大,怎么也甩不开,他一咬牙,用残存不多的法力轰然炸开半面墙,群玉的腿一时失了支点,身形歪了歪,眨眼便连鼎带人被狼妖拖出了砖房,直往苍郁的林间钻去。 “妖怪在这边!”群玉放声大喊,“快来人啊,妖怪偷鼎了!” 狼妖顿时冷汗淋漓。 这人怕是疯子吧!妖怪见了都害怕! 狼妖这时急中生智,突然回身将鼎用力撞在树上,意图将群玉震飞,谁知群玉身形极为灵巧,竟在鼎撞到树的一瞬一跃而起,纤瘦的身体跳入鼎内,瞬间拉进了和狼妖的距离。 只见她单手结印,周身灵气环绕,眼看就要召来那恐怖的风盾。 狼妖眸中精光一闪,獠牙毕露,却并未上前撕咬群玉,而是从腰间摸出一状似罗盘之物,口中念诀,罗盘中央立时张开一个黑洞洞的口子,群玉心中警铃大作,可她人在鼎中,退避不便,手支鼎口跃起的一瞬,整个人竟被狼妖手中的罗盘吸了进去! 狼妖自知法力耗尽,斗不过这个疯女人,可他还有护身法宝囚影罗盘,能将敌人瞬间吸入其中的隐秘空间,生生憋闷而死,而这个疯女人除了疯就是莽,拿什么和他斗? 哈哈哈……狼妖被她折磨了一日,终于苦尽甘来,痛快得恨不得狼嚎一嗓子! 另一边,群玉被吸入罗盘,进入了一个封闭空间,四周是铁灰色的山壁,石块嶙峋,看起来像是兽穴。 她只在话本里见识过这种空间法宝,据说被吸入其中的人所见所触皆为幻境,如果不及时找到逃出去的法门,要不枯死其中,要不被妖怪带到别处,放出来的一瞬也是个死。 群玉强压下心中恐慌,运气念诀,施展疾风护甲术。 风盾出现了,但她所处的空间十分狭隘,与外界隔绝,她能召唤的气流极为有限,形成的风盾很小,根本不足以震动这个空间。 她会的法术只有那么寥寥几个……难不成只能在这里等死了吗? 不能慌,不能慌。 群玉深吸一口气,缓步靠近右侧山壁,抬起手,掌心轻轻触碰上去。 第20节 奇异的触感令她心念微动,她忽然闭上眼,灵力涌向手掌,然后抬步向前,一寸一寸地摩挲。 很快,她敏锐的灵性感知到了一块不同寻常的山壁。前面都是幻象,这一块的手感不一样,灵力灌出去的时候,切实地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应是此空间的边界。 思及此,群玉倏地张开眼,眸中黑雾氤氲,奇经八脉中灼气狂涌,令她唇角不受控地向上扬—— 听说空间吃了我? 哈哈……那我便吃了这空间! 第十五章 密林中,狼妖强忍住想要狼嚎一番的冲动,一手抓鼎,一手将罗盘塞向腰间,大步往密林深处逃窜。 怎料这时,腰间的罗盘突然变得极为灼烫,狼妖被烫得惨叫一声,抓出罗盘丢到地上,狼爪随即冒出一缕焦烟。 他忍痛看向地上罗盘,却见那四四方方坚硬无比的罗盘正一寸一寸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凭空消解,四周缭绕淡淡黑雾,好像正在被看不见的火焰焚烧着。 很快,整个罗盘彻底消失,连一抹齑粉都未留下。 地上灼出一片焦土,两只穿着简易草鞋的小脚从空中缓缓落下,其中一只脚突然向后抬起,蓄足了力,“砰”的一声狠狠踹向狼妖本就骨折未愈的胸腹。 狼妖痛得魂飞魄散,一时间连鼎都抓不稳,整个人向后飞了一丈有余,摔进枯枝烂叶丛中。 半空中,树梢枝叶唰唰摇曳,夜风骤然剧烈,群玉的灵识在风中听见青雁声音: “主人,您冷静些,他们过来了。” 群玉攥着手,调整呼吸,竭力压制血脉中暴动的气息。 青雁落在她肩头。它刚来时,恰好看见那个罗盘法宝寸寸粉碎消失,它从未见过哪种妖术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从内部撕碎空间的同时,连同制造空间的法器也一并消灭殆尽。 犹如野火燎原,斩草焚根,只消望向深渊一眼,便会被深渊循着目光爬上来,将你吞噬一空。 群玉到底是什么妖? 青雁以为,她拥有此般力量,至少也是历届妖王后代。可她说自己的真身是朵莲花,青雁从没听说过哪位妖王是莲花妖,有记载的其他大妖,真身也多是凶禽猛兽,和莲花八杆子打不到一块。 越是想不通,青雁越是好奇。它有预感,群玉身上深藏的秘密,可能比它这一生两千多年所有的经历和见识合起来,都更为庞大、更加离奇。 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五名未被妖怪袭击的修士闻风赶来。 身披同门紫衣的狼妖被他们团团围住,狼妖人形都快维持不住,边咳血边指着群玉,声嘶力竭道: “她、她不是人,就是她打断了我的肋骨,还有我的法宝,那可是用祁山岩铁制成的囚影罗盘,她竟然、竟然……” “你胡说什么?”群玉抿抿嘴,一脸不知所措,“明明是你自己伤太重,搬个鼎都慢吞吞的,我凑巧看见,踹了你一脚而已,什么罗盘?我从来没见过。” 狼妖:“你绝对不是人!就算是人也是个疯子!神经病!你们这些修士睁大眼看看,她分明比我更危险更恐怖好吗……” “大胆妖邪,死到临头还在胡言乱语。” 修士们因它假扮小师弟残害众多同门,心中早已怒火中烧,五人脚下变幻,速速列出五行伏妖阵,道道金光从地底破土而出,交织缠绕,将狼妖牢牢捆缚其中。 金光笼罩之下,狼妖彻底退化成一只皮毛斑白的郊狼。 它痛苦地趴伏在地上,耳朵贴地,不知听到什么声响,它突然竭尽全力仰起了颈,朝着漆黑的夜空放声长嚎,狼嚎声顿时响彻四野,衬得林间尤为寂静幽森。 紧接着,众人脚下的土地隐隐震颤起来,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藏匿在密林中,正由远及近,朝他们疾速奔来。 夜风自西向东不断吹来,青雁渐渐嗅到一股血腥味,夹杂在张狂的妖气之中,它心下一凛,灵识对群玉说: “狼妖叫来了同伴,那只妖怪的实力,不低于金丹大成的修士。而你们中最强的人,也就是贺立群,他的修为只有金丹初阶。” 群玉:“这不是还有你吗?” 青雁:“若是别的妖怪倒还好,可我感觉它可能是只兕,兕妖力大无穷,身壮如山,四足嵌地宛若磐石,有点克制风系法术。” 话音方落,只见林间暗光动荡,一只外皮虬劲宛如靛青甲胄的巨兽渐渐现出身形,仿佛失去理智般在树林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树木倒伏、地崩沙飞,整座山都为之震动。 修士们见状,惊惧不已,只得中止五行伏妖阵,丢下狼妖退后几丈,以自身安全为重,重新列起守障阵法。 “许姑娘!带着你那只会说话的鸟,快躲到我们身后!”贺立群朝群玉喊道。 会说话的鸟…… 群玉差点笑出声,好不容易憋住,弓身跑向修士那边,巨兽却在此时突然蹿出密林,只见它身高近乎九尺,皮如坚铁,魁梧如山,双眸荧光尤为狰狞,且头部生有一角,长数丈,尖锐宛若锋刀,竟是只世间罕见的独角兕! 胆大如群玉,亦被这凶兽的凶状震慑了下。 兕妖荧蓝色的眼睛充满狂躁,不知为何,狂躁之下似乎藏有一丝莫名的恐惧。 一切发生在瞬息间,眼看群玉就要避入守障阵法之下,兕妖却在这时突然双足捶地,倾身妖力灌入地底,震起无数沙石,震断无数枝条,沙石枝条飞向空中,忽而改变方向,流星飞刃一般朝群玉等人击来。 “小心!” 只见一尖利石块直朝群玉面门飞去,速度之快令青雁根本来不及呼唤风盾阻挡。 群玉反应过来时,耳边已是“当”的一声,熟悉的凛冽寒意随声波震荡耳膜,一袭白衣倏然映入眼帘,高束的乌发发尾轻轻扫过群玉脸颊,带来一股浅淡的夜息草清香。 飞石被银白剑身隔档,瞬间化为齑粉。 陆恒执剑挡在群玉面前,一手抓起群玉手腕,将她推入守障阵后,另一手运剑向前,剑势迅疾如电,旁人只见一片寒芒,倏忽间,剑气已荡开冰锋数万,直指兕妖,随陆恒腕间一振,祭出长剑,数万冰锋便携起刺骨寒风,张狂刺向前方兕妖! 兕妖法力极强,群玉等人站在守障阵后亦被妖物攻势震得筋骨刺痛,直到陆恒顶上前去,他们才得以喘息,抬眼观察兕妖,又发现它坚硬如铁的皮肤上早有一个血窟窿,伤口边缘附着寒霜,联系它眸中的那抹恐惧,众人反应过来,原来它之所以发狂奔来此处,并不为救同伴,而是在仓皇逃窜,躲避陆恒的追杀! 贺立群等人震惊极了,他们虽不是剑修,却也认识不少剑修同门,见过不少次剑修比试,然而眼前这个并无修为的青年使出的剑术、激发的剑意,强大到远远超出他们的见识范围。 即便他们不是剑尖所指的对象,光站在这把剑附近,看着剑气扫荡出去,他们都感觉皮肤要被割裂、五内凛然震荡,贺立群甚至觉得,门内至强的剑修长老,很可能都不是眼前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的对手。 独角兕妖硬扛住一波冰锋,周身迸开无数血花,它仰天痛鸣一声,自知无处可逃,荧蓝色眸子忽然转为赤红,脊背筋挛高高耸起,独角最外层龟裂剥落,露出里面锋利无比的角刃,看样子,这是要殊死一搏了。 陆恒却并不给它凝聚法力的时间,他身姿如闪烁叶影,握剑踏风,眨眼已逼至兕妖身前,剑锋劈向兕妖独角,只听剑鸣锵然,冷锋荡野,守障阵后的几人被剑气横扫得向后跌去,方圆百丈内万物结霜,宛若一瞬迈入数九隆冬。 自家主人都被剑气冻得在地上滚,青雁这厮,竟然完全没顾上管她。 它悬在半空,双眸死死盯着陆恒手中的剑,全身羽翼紧张地炸开,不受控制地簌簌颤抖。 它认得这道剑意! 陆恒出剑为群玉挡下飞石时,那一声清脆的金石相击,便令青雁浑身一震。 它难以置信,身心震动,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幕,一道道剑气交替袭来,又令它再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 仙界剑阁有记—— 淘尽北海出寒玉,寒玉川下寒玉精,至精至华铸一剑,九曜星归剑刃开。 执此剑,诛邪祟,警世杀,不朽传。 一剑破尘,千年飞霜,谓之仙界第一剑—— 尘霜。 陆恒手中握的,竟是仙界第一剑,尘霜剑! 一剑破尘,千年飞霜的尘霜剑! 怎么会是尘霜剑!这怎么可能呢!!! 青雁心中疯狂尖叫,因为太震惊,不小心打开了灵识,喊叫声全被群玉的灵识捕捉到了。 “……尘霜剑?那是什么?” 群玉抱着胳膊边哆嗦边问。 青雁的声线很不稳定:“陆恒手里那把剑,应是仙界公认的最强仙剑,尘霜剑。” 顿了顿,它又用更加不稳定的声音说道: “尘霜剑的主人,你应该很熟,就是供奉在你家墙上,被你们强行认作老乡的……” “镇星仙君?!” “是。”青雁觉得这一切太疯狂了,“灵剑皆认主,镇星仙君千年前飞升仙界时,尘霜剑便自发从剑阁飞出,自此以后,它一直是镇星仙君的本命剑,随他斩妖除魔,从未离身。” 群玉听罢,整个人都懵了:“你的意思是,这把剑的主人,只能是……镇星仙君?” 青雁:“我非常希望是我认错了,但我的记性向来很好。” 此时,又一阵冷冽剑意袭来,青雁总算想起自己的职责,唤来一阵暖风护在群玉身前。 群玉晃了晃快要冻僵的胳膊腿,从地上爬起来,她身旁那群修士受到青雁的照拂,也从激荡的妖气与剑气中脱身而出。 他们责任心强,不敢作壁上观,五人再次列阵,从侧翼将阵法延伸至妖兽身下,数道金光迅速将遍体鳞伤的兕妖团团困住。 区区兕妖,怎是仙界第一剑的对手,贺立群等人赶来时,它已满身霜雪,四肢宛若即将坍圮的烂柱,快要支撑不住这具沉重又颤抖的身躯。 强弩之末,只消最后一击便能将它彻底杀灭。 独角兕妖是世间罕见的妖兽,贺立群等人从前只在书上读到过文字描写,今日亲眼见到,更加感叹此妖强大雄奇,若能将它完整带回门派,定能令师长同门大开眼界,再让门内御兽宗对此妖加以研究,便能揭示更多未知的妖兽秘学。 思及此,贺立群立时对陆恒大喊道: “陆兄,我等欲将此妖带回门派研究,你可否剑下留情,留它个全……” “尸……” 他话未说完,陆恒已执剑凌空,眸中除了杀意,空空如也。 只见他周身寒风怒卷,长剑劈风而下,剑鸣铮铮,剑气如霜雪连城,势不可挡,在贺立群最后一个字吐出来之前,已猝然斩下独角兕妖的头颅。 霎时间,妖血迸溅如瀑,独角兕的头颅如巨石砸落在地,激起漫天血尘,死不瞑目。 陆恒立于血尘中,背对惨烈的妖兽尸身,剑尖低垂,猎猎寒风吹动他乌发,素白衣襟染上点点绯红。 他撩起眼皮看向贺立群,薄唇轻启,声色淡薄如霜: “拼起来,还能用。” 第十六章 盛夏六月,夜风拂过林间,却给人以深冬一般的凄寒。 浓重腥臭的妖气与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深暗的妖血蜿蜒汇聚成渠,污染了大片青草与土地,以此地为中心,方圆数里之内鸦雀无声,宛若死寂。 众人注目之下,陆恒轻轻振了下腕,沾染在长剑上的血液一扫而空。他收剑入鞘,直到这时,才回头看了眼身后死状惨烈的兕妖。 第21节 他剔透宛如琥珀的眼中没有一丝波动,唯有唇角几不可查地扬了扬,淡声对修士们说: “这只兕妖很值钱,尸体和妖丹都归你们,在下只收两百两的屠妖费。” …… 贺立群瞪大眼睛望着他,直到此刻神魂还在天上飞着,回不了体。 难以相信,眼前这个剑术高绝、弑杀冷血的青年,和白日里那个温文尔雅、甚至有些没脾气的废柴竟是同一人。 又想起自己曾把他称作“没修为的阿猫阿狗”,让他别拿除妖师当幌子骗小姑娘,贺立群的脸皮顿时像火烧,羞愧得恨不得当场挖个坟把自己埋了。 另一边,群玉和青雁处于另一种更为震悚的状态中。 “我和陆公子初遇时,因为脑子不清醒,曾把他错认为镇星仙君。”群玉用灵识对青雁说,“那时陆公子便澄清过,他只是凡人,不是什么镇星仙君。” “或许他是仙君下凡历劫的凡身。”青雁想了想,又否认,“不对,十年前我还在仙界见过仙君,从未听说他要下凡历劫。陆恒至少二十岁,不可能是仙君。” “可惜我已不能再回仙界,不然真想去确认一下。”青雁叹道,“即便陆恒不是仙君,也一定和仙君有渊源,不然,就算仙君主动赠剑,尘霜剑也不可能认他为主。” 群玉听得似懂非懂。 陆恒在她心里本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如今得知他手握仙剑,甚至和她全家最崇拜的神仙有渊源,她虽感到震惊,莫名又觉得非常合理。 少女热烈的目光穿过树影,胶着在陆恒身上,只见他正欲出剑砍死狼妖,众修士慌忙拦住,要留狼妖一命,好问出失踪的小师弟下落,陆恒这才不情不愿收了手,垂眸掸了掸衣襟上的尘土与血水,朝群玉这边走过来。 青雁盘旋在半空中,紧张地盯着陆恒手中的剑。 长剑入鞘之后,那汹涌的剑气、凛冽的寒意同时消失,整个剑看起来朴素安静,毫无灵性,青雁记得曾经的尘霜剑不长这样,而且即使收在鞘中,旁人依然能感受到那股强大的灵力波动,而如今陆恒手上的尘霜剑,似乎做了整容手术,又被某种强劲的禁制术封锁了灵性,只有在主人拔剑使用它的时候,那些力量才能尽情释放。 就好像,不想被有心人发现它是尘霜剑似的。 陆恒这时已走到群玉面前,群玉给他递了张手帕擦脸,他没接。 “我去溪边洗洗就行。妖血污秽,莫脏了手帕。” 他神情已恢复温柔清润,仿佛从不知杀戮为何物。 注意到青雁视线,他抬起眼,恭敬道,“青雁前辈有何指教?” “咳咳,不必叫我前辈,直呼青雁即可。” 回想这半日,它对陆恒各种嫌弃,左一个“你小子”右一个“无知小儿”,它翅膀便忍不住微微抽搐。 青雁还未想好该如何询问尘霜剑之事,他们身后,修士们突然失声惊叫起来—— “是我眼花了吗?你们快看那鼎!” “卧槽!大师兄你快看!那个鼎自己在动!!!” …… 群玉和陆恒听到的一瞬便回头望去,只见那倒在地上许久无人问津的漆黑大鼎竟然真的在缓缓滚动。周遭夜色浓重,它的轮廓本就不清晰,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它滚入一片深暗树影中的时候,眨眼间,众人再定睛一看,那鼎竟然生生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凭空蒸发了! 贺立群率先飞身来到大鼎消失之处。 “是……传送阵?”他皱眉思索,“不对,一尊鼎怎么传送自己,应是隔空取物!” 群玉揉了揉眼睛,她目力极好,能在夜间视物,方才没太注意,此时细细回想,似乎确实在那尊鼎周围看到了一片模糊的、有别于真实景象的奇异空间。 “确是隔空取物。”陆恒朝前走了两步,对群玉和修士们说,“无论此鼎在哪,每隔一段时间,它必定会消失,然后,出现在下一个妖怪手上。而且此鼎之上加了禁咒,不能被放进任何非现实的空间,也就没人能真正带走它。” 群玉仰头看他:“陆公子,你早就知道?” 难怪在丰安镇时,他杀光了那些妖怪,却没有理会这个很可能是妖族至宝的鼎。 贺立群他们是阵修,立刻想到以空间限制阵来防止鼎被隔空取走。然而这鼎消失的悄无声息,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灵力波动,可知此隔空取物术极为强大神秘,背后操纵之人,绝不是他们几个小小阵修能对付的了的。 联系师门,必须尽快联系师门!修士们脸上写满惶恐,一时间忙乱成一团。 群玉呆立在原地不动,陆恒转头看着她,抬手在她面前晃晃: “群玉姑娘,想什么呢?怎么一脸失落。” “在想那个鼎。” 她眨了眨眼,幽黑的瞳眸微微垂着,“陆公子,我觉得那个鼎非常好。” 陆恒不太明白:“什么?” 群玉由衷地说:“我想,那个鼎如果用来煮咕咚锅的话,一定非常好吃。就这么把它弄丢了,实在太可惜了。” …… 须臾,只听耳畔“扑哧”一声,群玉抬眸,而后微微怔住。 从未见陆恒笑得这样放肆,双眼弯成月牙,唇边冒出笑涡,甚至身体都跟着笑意轻轻震动起来。 那双从来温沉的眼睛,在此刻的夜幕之下,亮得惊人。 那边修士一个个吓得脸色煞白,这边的小姑娘心里却只想着咕咚锅,陆恒不知是在笑她单纯可爱,还是在笑那尊妖鼎真的很适合做咕咚锅,总之,他心头某根神经被戳动了,好多年都没有这么想笑过。 群玉呆呆站在他身旁,莫名其妙红了脸。 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得奇怪了,但陆公子看起来并不像在嘲笑她,似乎还有点高兴的意思? 群玉心跳有些快,胸口热热的,血液的流速似乎也加快了。 她心中莫名产生了一种冲动,或者说,她的人生梦想又多了一项—— 她要变强,变得很强很强,然后从所有人手里,无论正派邪派,从所有人手里夺走那个大黑鼎,送给陆恒,专门用来做咕咚锅! 陆恒笑了没一会儿就停了,忽觉身侧有一股极强的灵力波动,片刻后又归于虚无。 他垂眸看向身旁的群玉,群玉恰好也抬眼看他,莹白如玉的脸上再无失落,墨色眸中簇着一团闪烁萤火,像夜幕中的长庚星,明明是微小的一点光亮,却无端令他感受到了燎原之势。 不过片刻,她那炯炯的眸光忽然柔软下来,小心翼翼望着他,声线轻轻: “陆公子,我有三个字不知该说不该说。” 陆恒:“姑娘直说就好。” 群玉牵起唇角,有些不好意思:“那三个字是……” “我饿了。” 一脸真诚。 - 土豆、豆角和肉块在灶上文火炖着,一点一点变得酥软,另有一碗豆腐野菜山药羹煨在炉子上,清新温醇的味道渐渐飘出来,香得群玉眼发晕,坐在门口的石槛子上望穿秋水。 厨房闷热,陆恒得空也出来坐坐,吹会儿凉风。 青雁趴在房檐上,憋了不知多久,终于等来机会问陆恒尘霜剑的事儿。 “原来真的是尘霜剑。” 陆恒轻叹了声,抬眸问青雁,“前辈在仙界,可认识此剑的主人?” “说了不必叫我前辈。此剑的原主乃是九曜星官主将镇星仙君,我在九曜星官待过几年,时常能遇见他。那时,尘霜剑还在他手中,转眼不过十年,怎的到你手上了?” 陆恒淡淡道:“七年前,我家中突逢变故,被迫离家的路上,我经过父亲坟前,见此剑凛然立在坟头,我便将其拔出,此剑也即刻认我为主。” 这时,青雁灵台中幽幽响起一道声音:“陆公子的父亲……该不会是镇星仙君吧?” 青雁:…… 说实话,真有这个可能。灵剑是可以经由至亲血脉传承的。 可是,镇星仙君在仙界可是出了名的矜贵出尘、洁身自好,一点也不像会在人间乱生孩子的男人啊! 再者说,仙的子嗣起码也是半仙,怎么可能是个修仙废柴? 群玉可太想听神仙八卦了:“你快回想一下,镇星仙君有没有红颜知己在人间?有没有欠下情债的流言?” 青雁听了直炸毛:“这我怎知!我从小养在风神宫,被贬到仙界后,没待几年就下凡了,那几年里镇星仙君看起来很正常……” 群玉突然道:“你之前不是说被派到仙界执行任务吗?怎么变成被贬了?” 青雁:…… 群玉:“你在神界干坏事了?” 青雁:…… 见青雁不太想说,群玉也没逼它。 一只鸟能犯什么事儿?估计是风神养鸟养腻了,随手就把青雁打发到了下界,想想也挺可怜的。 群玉手架在膝上托着腮,脸蛋挤出一团软玉似的肉,嘟嘟囔囔问陆恒: “陆公子真不认识镇星仙君啊?” 陆恒点头:“凡人只闻仙名,何以见仙?‘尘霜剑’这个名字,也是我在北境凌霜岭求学时,掌门长老告诉我的。但他从前只远远感受过此仙剑的剑气,所以也不敢确认。” 青雁:“凌霜岭是北境第一大宗,你既然没有修为,在凌霜岭做什么?” 陆恒:“凌霜岭下有一潥清池,又名洗髓池,世间皆传凡人之身只要在极寒的潥清池中浸泡挺过一夜,灵海灵根便能得到滋养,若能挺过七日,灵根甚可重塑,变得富有灵性,成为修行天才。我因此去到凌霜岭,待了整整七年,在潥清池中泡了不下千日,最长的一次挺过了二十一天,但我依然不能修行,因此连凌霜岭的外门弟子都算不上。幸而掌门长老可怜我,教我凡间功夫和剑法,又允我进藏书阁读书,我这七年,才不算一无所成。” …… 他声音云淡风轻,像潺潺溪水淌过青石,叙述着他人故事一般。 群玉听得全身泛寒,心肝都抖索了下,青雁亦慨叹不已,但有一事不明: “据我所知,潥清池确实能滋养灵海灵根,为何对你无效?” 陆恒平静道:“因为我没有灵海。我也是很久之后才接受这个现实。既无此物,又谈何滋养,谈何重塑?” “怎么可能。”青雁道,“世人皆有灵海,灵海贫瘠即为凡人,灵海丰沛便长出灵根,就能修行。即便你灵海空空荡荡,那也不叫没有灵海。” 陆恒抬眸看着青雁,不再说话。 青雁被他这样淡淡望着,竟然莫名有些动摇。 世上真的存在没有灵海的人吗?像群玉那样没有丹田尚可剜灵铸肉,若没有灵海,修行是绝无半分可能了。 “我有个问题。”群玉忽然发言,“陆公子没有修为的话,为什么杀妖怪那么厉害?” 陆恒淡笑了下:“不是我厉害,是我的灵剑厉害。我和它建立了剑魂誓约,即便我没有修为,也能驱使它的所有灵力。” 好吧。群玉彻底相信陆恒没有修为了。 她心头闷闷的,总觉得陆恒本应是天纵奇才,不该如此。 又一阵香风由屋内飘出,陆恒估摸着炖的差不多了,提醒群玉准备吃夜宵,自己扶膝站起,走向灶房。 第22节 群玉哪用提醒,屁颠颠地跟进去,青雁也从檐上盘旋而下,飞进了屋里。 两道热腾腾的夜宵出锅,陆恒立在砧板旁,拿起一把干净小葱,另一只手探向身后,倏忽间,他手中多出一把银白菜刀,刀面剔透平滑,泛着些微冷光。 陆恒正欲抬刀切葱,耳畔突然传来一句撕心裂肺的—— “住手!!!” 群玉一心扑在夜宵上,没注意那把刀是如何变出来的,而青雁始终在意着尘霜剑,所以它看得一清二楚,可它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遂颤声问: “你这菜刀……哪来的?” 陆恒闻言,轻掂了两下刀,平静答:“剑变的,用着称手。除了菜刀,它还可以变成尖刀、刨刀、剔骨刀,甚至斧子……” “够了!你这个邪恶的厨子!” 青雁悲痛万分,一头撞晕在它主人肩上。 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才会让仙界最强仙剑落入这个姓陆的邪恶厨子手中,沦为切葱剁蒜的厨房刀具,被他强迫着不断亲吻那明明一剑就能劈碎劈烂的邪恶砧板! 群玉觉着,用无敌仙剑切菜简直超酷,但她也能理解青雁幻灭的心情,遂在灵识中柔声安慰它: “好歹尘霜剑还在陆公子这么个除妖师手中,而你堂堂神界灵鸟都变成妖怪的灵兽了,对比起来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青雁:…… 主人,我真的谢谢你。 群玉抬手撸了会儿鸟毛,注意力回到灶上。 陆恒这时已切好葱,准备再切小米辣时,他手中菜刀忽地一闪,寒光凛冽间,菜刀变回长剑,群玉感受到一阵灵力波动,忙问陆恒: “尘霜剑这是怎么了?” 该不会突然罢工不想切菜了吧? 陆恒执剑的手微微垂下,闭目感受着灵剑灵气传递的信息,片刻后,他缓缓睁开双眸,淡声说: “我曾用剑尖在那尊鼎的隐蔽处刻了个追踪符,刚才,剑灵感受到了鼎移动的方向。” 群玉:“往哪儿去了?” 陆恒:“东北方向。” 东北方向? 群玉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沉默。 青雁用灵识说:“那不就是璧城所在的方向吗?” 群玉:“不用你提醒我。” 青雁刚才被群玉的“安慰”伤到了,忍不住阴阳怪气道:“那就好,主人,我还担心您忘了自己离家远行是来干嘛的。” 群玉的声音果然变闷:“哼,就算我不去璧山派,一无所成地回家,我爹娘也不会怪我的。但我以后要是吃不到陆公子做的饭,我可能会活不下去。” 青雁:“陆恒也知道你要拜入璧山派,如今他追踪那尊鼎,正好送你去璧城,到时候他肯定不会再让你跟着了。” ……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青雁心肝莫名一颤,有些后悔话说太重打击到主人了。 谁知这时,它灵台中忽然幽幽冒出一句—— “我想灭了璧山派。” …… “开个玩笑。” 群玉笑起来,葱白手指轻轻抚摸着青雁的羽毛,直摸得它浑身炸毛,瑟瑟发抖,本能地曲起脖子,把头塞进了翅膀下面。 你刚才那口气,真不像开玩笑。青雁瑟缩地想。 第十七章 翌日清晨,陆恒做笋丝烙当早餐,笋香清新,裹挟着淡淡焦香飘出房舍,引来好几个修士趴在窗外流口水。 修士们昨夜在一处山崖底下找到了被吸走大半精气的小师弟,加上被狼妖打伤的,一共五名伤员,贺立群派两人用传送阵先行护送他们回紫云门,剩余五名修士,留在民间继续搜寻妖怪踪迹。 群玉吃完早饭,陆恒没赶她走,却也没说要顺路送她去璧山派的事儿。 直到群玉主动问,陆恒才犹疑不定说,因为顺路,他本该送她,但他在追寻妖鼎踪迹,尚不知那鼎牵扯了多大的邪祟阴谋,前方又埋藏了多少未知的凶险,他不想令她也身陷险境,所以他们最好还是分开走。 “还有一点。”陆恒沉声道,“我已追踪那鼎许久,想必背后操纵鼎的人已发现我在鼎上刻了追踪符。尘霜剑灵力雄劲,镌刻的符箓极难去除。那人若除不去追踪符,你猜他会如何?” 群玉想了想,瞳孔倏忽放大:“可能会利用那鼎,将你引入凶险之地,令你自身难保!” 见她聪慧,一点就透,陆恒由衷一笑:“所以,姑娘还是不要和我同行……” “不。经历了这些事,我也非常想知道这鼎隐藏了哪些秘密,背后之人把鼎送给一批又一批妖怪用以邪修,对他而言究竟有何好处?” 群玉故作正义凛然,心下却默默补充:不仅如此,本姑娘还立志要把那尊鼎夺走,让它为美味的咕咚锅奉献一生。 在丰安山时,陆恒只觉得这个山野少女有些无知无畏,直到此刻,他渐渐发觉,群玉似乎不是因为无知才无畏,她远比他想象中的聪明,能清晰地认识到危险,但她对此毫不在意,明知危险却全无畏惧之心,简直可以用嚣张狂妄来形容。 真不知看起来老实敦厚的许家人,是如何养出这样的女儿的。 见陆恒不言,群玉立马换一副嘴脸,眨巴着翦水明眸撒娇卖惨道: “陆公子,你就让我再多吃几日漫韩-漫腐漫男女-成人漫都-在q峮524久081久2顿你做的饭吧?你应该知道你那光芒万丈的手艺照亮了我阴暗惨淡的人生,现在就赶我走的话,我真的会饿死的呜呜呜……” 陆恒:……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后来收拾东西启程离开,群玉眼巴巴跟在他身边,他虽皱着眉,却也没有加以阻拦。 今日是个阴天,日光惨淡,各处都灰蒙蒙的。 陆恒循着灵剑的指引,渐渐走出丘陵地段,进入一片地势平坦的原野。 刚开始只有他和群玉二人,大约在午后,他们和紫云门那群修士意外碰头,然后就莫名其妙变成七人同行。 群玉心里一清二楚,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事,他们就是贪图陆公子的手艺,故意跟着陆公子蹭饭的! 更令她愤怒的是,贺立群自从见识过陆恒的超强剑法,整个人仿佛两级逆转,原本冷漠傲慢的性格一瞬变成热情洋溢的狗腿子,跟在陆恒身侧左一个“陆兄”右一个“陆兄”献殷勤,把群玉生生挤到一边,一天下来都没机会和陆恒说上几句话。 夜里,所有人宿在一间破庙,群玉是姑娘,睡的地方离男人们远远的。她的草席挨着一堵墙,墙上开了个破窗,睡前她趴在窗边往外瞭,恰好看见那群修士半夜不睡觉,围着陆恒向他请教剑法。 陆恒全然不计较这群人曾经多么瞧不起他,几乎有求必应。 群玉缩回脑袋倒在草席上,从青雁屁股下边薅了点软绵绵的绒毛,把耳朵塞得严严实实,闭目睡觉。 翌日,天气依旧没有好转,阴云低垂,野风沉闷。 贺立群跟在陆恒身侧,与他谈论那尊妖鼎。 不知说了什么,贺立群脸色微变,凝重道:“陆兄自凌霜岭来,在下曾闻凌霜岭门中的问天寮能够叩问天机,预知世事,我紫云门卦师长老曾卜出今岁将有妖邪祸乱人间,敢问问天寮是否也卜算出了类似的天机?” 陆恒点头,淡淡吐出八字:“妖星耀世,必有浩劫。” 正因为问天寮卜出了这八字预言,陆恒才决心离开凌霜岭,一路伏妖至此。 他的直觉告诉他,那尊诡异的妖鼎,或许就与这八字预言有关。 行至一片葱郁林间,恰好到了饭点,众人便暂做歇息。 群玉抱着包袱坐在一草垛上,有些没精打采。 “主人,你今日似乎情绪不佳?”青雁落在枝头,小心翼翼问,“谁惹到你了?” 群玉抬了抬眼皮,直言道:“本来陆公子只给我一人做饭,我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现在好了,这么多人蹭饭,陆公子都照顾不到我了。” 青雁心说他们吃饭付钱了,你吃饭付啥了?上嘴皮碰下嘴皮叭叭一顿夸,得亏陆恒吃你这套,不然你只有喝西北风的份儿。 当然,它嘴上可不敢这么说:“主人,陆恒还是很照顾你的,每顿饭都给你先盛,你想吃什么菜他就添,几乎没问过那些人的意见。” 群玉听罢,心里好受了一丢丢:“不知道为什么,我单纯不喜欢陆恒给太多人做饭。” 青雁振了振翅膀,忽然笑了声:“主人莫不是吃醋了吧?就这么喜欢陆恒那小子?” 群玉眨巴眨巴眼睛:“是有……一点。” 厚重的云层偶然漏了几缕光下来,前方不远处,陆恒正在处理那群修士捡回来的柴火。 他素白的衣襟恰好被阳光照亮,手中尘霜剑莹莹闪光,倏地变成一把斧头。 青雁简直没眼看,群玉却双手捧脸,盯得津津有味: “好帅啊,陆公子怎么连劈柴都这么帅。” 青雁冷哼:“你俩倒是天造地设,一个能吃,一个爱做,一个想拿妖鼎煮咕咚锅,一个真拿仙剑当菜刀使……实在是,绝配。” 群玉翘了翘唇角,目光却有些惆怅:“哪家小娘子要是能和陆公子在一起,肯定享一辈子福,可惜我不行,我是妖怪,陆公子最厌恨妖怪了。” 她思绪忽然一顿,意识到陆恒这般人物,实在太容易惹姑娘恋慕了。他总有一日要娶妻成家,群玉设身处地想想,倘若这个妻子是她,她断不会允许陆恒在外头给别的小姑娘做饭吃。 可陆恒是绝对不可能娶一个妖怪的,所以,群玉至死也只能是“外头的小姑娘”。 陆恒的媳妇以后一定会让她没饭吃! 天呐,思及此,群玉简直要气死了! 她立刻从草垛上站起,奔到陆恒身边,想给他打下手,刷刷存在感。 谁知,她才刚捡起烧火棍,还没捅进炉膛里,陆恒便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外拎了些,温声说: “你走远些,别蹲这儿。” 这片林子里的柴火不太好,烧起来炉膛会吐黑烟,陆恒怕把群玉白净的脸熏坏了。 贺立群恰在这时抱着新柴走过来。他往炉子前一蹲,拿走群玉手里的烧火棍,一下又一下不太熟练地翻搅炉膛,同时问陆恒他这样做对不对。 陆恒任由他蹲在炉子旁边,并没有把他拎开,甚至还低头指点他该怎样控制火候。 群玉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快要气哭了。 陆公子明明还未娶妻,就已经把她当“外头的小姑娘”对待了。 群玉双手攥紧衣摆,有苦说不出,只得扭头跑了,一眼也不想再看见陆恒做菜贺立群烧柴的“美好”画面。 今日的午饭依旧美味,群玉吃完却没有献上彩虹屁。 陆恒有些意外,饭后又单独给她弄了碗解腻消暑的绿豆汤,端到她面前看她喝干了,却只收到寥寥二字“好喝”,再没有其他了。 第23节 午间闷热,群玉倚着棵山荆树,青雁伏在她腿侧睡觉。 陆恒依然被那群修士围着,坐在离她有一丈远的草地,和他们有说有笑。 一阵幽凉怪异的微风袭来,群玉的眼皮有些撑不住,眉头微皱着,渐渐失去意识。 没过多久,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身边的景色全变了,陆恒他们不知所踪,青雁也不在身边,独留她一人,和一片寂静但草木茂盛的山野。 群玉站起身,茫然地往前走了几步。 这片草地似乎刚下过雨,到处都湿漉漉的,茂密的草叶之下藏着许多菌子。 群玉记得陆恒用菌子做的素肉夹很好吃,她于是弯下腰,想捡些菌子回去。 耳畔忽然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群玉抬起眼,看到一位披着红色兜帽,肩上挂着个空竹篓的妙龄少女。 少女在她前方不远处走走停停,和她一样弯下腰来采菌子。 群玉眨眨眼,发现脚下的菌子突然变少了。她生怕菌子都被那个小红帽抢光,连忙低头狂采。 等她再抬起头,那个小红帽的竹篓竟已装满了菌子。 小红帽准备回家了,群玉恍惚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鬼使神差地跟在了小红帽的后面。 很快,她找到香气的来源,果然只有陆恒做饭才有这么香。 陆恒立在一方陌生的灶台后面,正在煮一锅香喷喷的菌菇汤。 小红帽背着竹篓来到他身侧,陆恒取下竹篓,摸了摸小红帽的头,温声对她说: “娘子,你真厉害,今天又采了好多菌子。” 群玉呆立在原地,震惊得浑身发抖。 陆公子何时娶了个采菌子的小红帽为妻?我为什么现在才知道此事?! 就见菌菇汤一眨眼便煮好,陆恒为小红帽盛了一碗,贴心地吹凉了再给她喝。 小红帽一口喝干一碗,让陆恒再给她盛,同时发出了银铃般的咯咯笑声,幸福得像个傻子。 群玉的耳朵快被那笑声刺出血了。 她鼓起勇气,万分艰难地走到陆恒面前,可怜巴巴问他:“陆公子,可不可以也给我盛一碗?” 陆恒停下手中动作,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小红帽这时绕到陆恒身后抱住他,火红的兜帽落下来,露出一张有几分像贺立群,但比贺立群俏丽许多的美貌面孔。 她警惕地盯着群玉,凑到陆恒耳边对他说:“相公,你煮的东西可不能给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姑娘吃哦。” 群玉闻言气急:“我才不是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姑娘!” 小红帽觑着她,脸上闪过一抹嫌恶:“你不仅是乱七八糟的小姑娘,你还是乱七八糟的妖怪!” “我不是……” “就你这样的妖怪,还敢和我抢相公做的饭?” 群玉手指狠狠掐进掌心,心底涌出暴虐之意,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你。” 杀了陆恒的媳妇,就没人妨碍她吃陆恒做的饭了。 群玉也不知这股气劲是仙气还是妖气,只觉掌心忽然灼烫,像燃起一团无光之焰,这招式十分之称手,她霎时飞身向前,狠狠朝小红帽的颈间掐去。 还未触及小红帽的头发丝,群玉便被一股凛然剑意震开。 陆恒竟然拔剑把她逼了回去! 尘霜剑寒气环绕,群玉被这股极寒之力束缚住了四肢,动弹不得。 她一面怒不可遏,一面又觉得自己真的要爆哭了。心中的情绪被无限放大,她想要把眼泪鼻涕全部抹到陆恒身上,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不给群玉做饭还不让群玉杀妻的负心汉…… 只听脑中“嗡”的一声,群玉从梦中猛然惊醒。 额间覆满冷汗,她许久回不过神,属实被这个噩梦吓得不轻。 直到腿侧被什么东西拍了两下,群玉低头,发现青雁正头朝下栽在草地里,翅膀诡异地扑棱着,群玉连忙将它抱起,就见它双目紧阖,身体微微颤抖,似乎也陷入了噩梦之中。 “不要……”灵识中传来青雁极为恐惧的声音,仿佛已性命垂危,“风神尊上,青雁……并非有意……” “青雁!”群玉猛地晃了它两下,“醒醒,你在做梦,那些都不是真的!” 在灵兽盟约的作用下,青雁很快被主人唤醒。 群玉从未见它露出如此神色,那般矜傲的灵鸟,此刻宛若吓破了胆,弓着颈缩在群玉手中,比落水的野鸡还要可怜。 “我怎么会梦见……”青雁恍惚回神,“太奇怪了,我是灵鸟,以前几乎从来不做梦。” 话音落下,群玉却没及时答复。 她将青雁放到身旁草地上,起身奔向前方不远的柏树下。 陆恒倚树坐着,竟也深陷梦境,双眉紧蹙,脸色苍白至极。 他梦见了姑父姑母死的那天。 他自幼父母双亡,由姑父姑母养大,十几年来衣食无忧,直到那日…… 姑父姑母倒在血泊中,将死的身体痛苦地痉挛,却拼命挣开他的手,不要他救,用尽最后的力气让他快逃,逃得越远越好,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 那是他一生中,最害怕、最不敢回想的画面。 “陆公子,陆公子,你快醒醒,不要做梦了……” “他魇着了,那边有盆凉水,你泼他点试试。” …… 十五岁的陆恒在梦中不要命地狂奔,耳畔倏忽响起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声音。 …… “你拿这么点水泼他有什么用?” “再多就会把他衣服泼湿了!” “湿了我给他吹干,你快泼。” …… 陆恒在这时猛然睁开眼,一盆凉水却刹车不及,兜头将他淋得湿透。 群玉吓得赶紧把水盆扔了,青雁也手忙脚乱地唤来一阵大风,对着陆恒的脸就是一通狂吹。 如此风中凌乱了一会儿,陆恒彻底清醒过来。 他们周围,五名修士亦是一梦不醒,有人哭喊着“师父饶命”,有人似乎在被妖兽追赶,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疯狂刨土。群玉手下毫不留情,一人赏一盆水,泼得他们霎时惊醒过来,透心凉心飞扬。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的气温降低了很多。” 陆恒握住剑柄,借由剑灵感受此地的灵力波动,“这个地方,甚至有可能已经不是我们睡着前待的地方了。” 青雁展翅飞向空中,盘旋两圈后落下来,语气凝重:“此地似乎设有幻阵,我刚才试了试,没能轻易飞出去。” 陆恒:“我曾在书中读到过一种幻术,名为夜魇惊魂,它能让施法范围中的所有人陷入梦魇,梦见心中最为恐惧,最不想看见的画面。若不能及时醒来,心智将会受到不小的摧残。” “难怪,连我都中招了,施法之人想必功力极为深厚。” 青雁落到群玉肩上,忽然有些好奇, “主人,你是第一个醒来的,说明入魇不深,做的梦应该不会太恐怖。我能斗胆问问你梦见什么了吗?” 青雁实在无法想象,群玉这般嚣张无畏之人,心里能藏有什么惧怕之事。 它并未用灵识说话,陆恒也能听见它的问题。 只见他微微侧眸,清雪似的目光落在群玉脸上,透露了几分好奇之心。 “我……”群玉慌忙别过身,脸颊莫名涨红了,“这个不能说的,总之,是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 她话音方落,就见梦中的场景仿佛落入现实,丑陋版小红帽——贺立群走过来和陆恒说话了! “我们应是进入了一处幻阵……”陆恒话音一顿,左臂倏地被群玉一脸警惕地紧紧抱住。 他轻咳了声,本该沉凝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自然:“极有可能是妖鼎背后之人故意将我们引入了险境。” 这时,忽闻半空中树摇叶动,浓灰的阴云倾轧得更低,四周光线骤暗,一阵又一阵阴风从四面八方吹卷而来,叫人止不住心底发毛。 环着陆恒胳膊的手渐渐松开,他长眸微垂,见群玉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极为难看。 “这似乎是……鬼气。” 青雁记得群玉的癔症会在月圆之夜,也就是鬼门大开的那一日发作,于是用灵识对群玉说,“主人,你还好吗?” 群玉咬牙道:“不太好。” 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身体中的某一部分,似乎在控制不住地回应着这森森鬼气,令她思绪混乱,手脚发凉,就连从不反胃的肚子,也隐隐有些翻涌之意。 陆恒伸手扶住群玉摇摇欲坠的身体,然而周遭的阴风一阵大过一阵,风中夹杂凄厉阴寒的惨笑声,如同坠入了阴曹地府一般。 这时,修士中有一人颤声说道:“我们该不会……误入了怨村吧?” “什么是怨村?”陆恒等人都没听说过。 修士答:“我也是儿时听的传闻。传说怨村隐没在璧城以南的荒野中,没有人知道确切的位置,全凭村中鬼魂的意志出没。怨村没有活人,只居住着一群女鬼,她们喜食人头,尤爱男性的头颅。据说曾有女人精神失常地逃出了怨村,但入村的男子通通死了,徒留一具又一具无头尸,在某日突然出现,曝尸荒野。” …… 修士话音方落,就听风中的惨笑声愈发剧烈凄楚,极为浓郁的阴魂气息随风席卷而来,凶猛地扑向群玉等人。 群玉强忍身体的不适,勉力站住,又见那浓郁的阴风之中,倏忽现出一道赤红色的苗条身影。 …… 竟是她梦中那个采菌子的小红帽! “风神尊上……?” 身旁的青雁恍惚唤了这么一声,群玉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并未入梦,不仅她没做梦,所有人都没有做梦,但是却在现实中见到了梦中最恐惧的那道身影! 群玉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比梦中清醒,应该足以对抗这股突如其来的阴冷风潮,然而紧接着,她就发现自己身旁的人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陆公子!” 原本扶着她的陆恒渐渐松开手,换成群玉紧紧拉住他的臂膀,“你怎么了?” 第24节 陆恒双眸隐隐充血,他看到了无数张牙舞爪的妖魔,看到了浑身是血的惨死的家人,不仅精神遭到重创,他的四肢也像灌了铅般沉重,带着浓重怨恨的鬼气钻进他的五脏六腑,陆恒倏地单膝跪下,剑尖狠狠插入地底,借用剑灵的力量强行稳住即将倒下的身躯。 好强的敌人! 实力远远超出他们所有人战力的总和,难怪妖鼎会把他们引来此处! 群玉似乎猜到了为什么自己受到的攻击最少。 据那个修士所说,怨村之中皆为女鬼,酷爱折辱男性。 而她是他们中唯一的女子。 群玉无暇多思,即刻运气念诀,双手结印,片刻便换来汹涌狂风,竖起一面通天达地的巨盾,将陆恒等人牢牢护在身后。 前方呼啸的阴风之中,小红帽的身影渐渐走近。她来到群玉能清晰看见她的地方,突然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有两分像贺立群,却又绝美无匹的倾世容颜。 “哈哈哈……”她对着群玉大笑起来,“你这个丑陋的妖怪,夫君既然已经娶我为妻,就绝不会再给你做一口饭吃!你下半辈子就喝西北风去吧!” 我靠! 群玉被狠狠打击到了,身前的风盾战栗了下,似要被阴鬼撕扯出一条裂口。 “不要看,不要听,不要想……” 陆恒半跪在她身后不远,耗尽全力用最温沉的声线安慰她, “都是幻影,群玉姑娘,莫要害怕……” “我不怕。” 群玉咬破嘴唇,吮到一滴咸腥的鲜血,烫得她舌头麻了下, “好吧,其实我有一点点怕。” 顿了顿,她忽然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精神和身体的摧折,艰难地对陆恒说: “陆公子,如果你能亲口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再也不会怕了。” “什么?”陆恒莫名一愣。 耳边风声宛若龙吟凤啸,翛翛戾戾几欲震碎耳膜。少女脆生生的嗓音裹挟在风中,并不容易听见。 “陆公子……” 陆恒握紧尘霜剑,一字一字细细辨认她的声音—— “我们若是能逃出生天……” “你能不能……不要娶别的姑娘?” 第十八章 耳畔风声杂乱, 陆恒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幻听了。 群玉细碎的声音仍在传来: “尤其是那种……戴小红帽的……绝对不能娶……” 陆恒:? 群玉支着风盾,两股强劲的气流在她身?前冲撞对抗,风声鼓噪得耳膜发疼,就在她以为应该听不见陆恒的答复了时?, 一股冰凉的灵力忽然钻进她耳朵, 是陆恒借用剑灵的力量直接与她的灵识通话?—— “我?答应你?……” 仅四个字, 像冰凉的小鱼钻进耳道,带来一股酥酥麻麻的痒意。 陆恒的语气仿佛还有下文?,可?群玉余光瞥见, 他扶剑的手渐渐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随未尽的话?音一并落在了地上。 群玉咬紧牙关, 再抬眼望向前方的小红帽, 眸中已?不含任何一丝忌惮。 小红帽是她内心恐惧的化身?, 当她听到?陆恒的承诺,这点渺小的恐惧几乎立刻就被她从心底扫除出去。 眼前那个张着嘴噼里啪啦不停打击她的小红帽,也很快就消散在了浓重的阴气之中。 群玉体内的真气还算充足,没有了小红帽的骚扰,她觉得自己甚至可?以挑战一下, 像上次对付双柳村的妖雾那样,把?身?前这些狂暴的阴风鬼气也给顶回去。 然而,正当她凝神聚气之时?,前方忽然响起一道鬼魅尖利的声线, 直直划破风啸之声,闯进群玉耳朵: “哈哈哈,小姑娘, 他说不娶别?的姑娘你?就信啊?哈哈哈……” 群玉不假思索:“我?就信,不行吗?” 那声线倏然变得阴沉许多:“你?就这么爱他?” 爱他? 群玉愣了下, 回答道:“准确的说,我?是爱他做的饭。你?既是鬼,必然也当过人,也必然知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个世界上,若有什?么东西是比吃饭还重要的,显而易见,那就是吃好吃的饭!所以,这个男人对我?来说,甚至比吃饭还重要,你?明白了吗?” …… 见那鬼怪忽然不答话?了,群玉志得意满,学它的语气狂笑起来: “哈哈哈……怎么样,被我?说服了吧?” …… 姜七匿在阴风之中,望着地上那个举着风盾,笑得比鬼还狂的少女,有那么一瞬间,她遵循千年的逻辑思维莫名卡壳了一下,差点被这个少女带进坑里。 很快,她清醒过来,于半空中现?出身?形,一袭红裙烈烈如火,随风翻飞的广袖宛如肆虐的火舌,她垂眸俯视着群玉,狠声道: “你?既然把?他看得如此重要,我?更要杀他,这样才能救你?。” “为什?么?”群玉懵了,“你?杀了他我?可?就没饭吃了。” 姜七:“因为他是男人,他总有一天会负你?,不对,总有一天会不给你?吃饭,长痛不如短痛!” 群玉:“不对啊,你?这逻辑问?题很大,什?么叫未来没饭吃还不如现?在就没饭吃?你?存心不想让我?吃饭是吧?” 姜七:…… 此女巧舌如簧,姜七差点又被绕进去。 她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了救那个男人,姜七彻底被她激怒了: “你?既然这么舍不得他,那你?们就一起死吧!” 话?音落下,群玉便听见一阵接一阵土地崩裂的声音,浓重森然的鬼气自地底钻出,宛如粗粝结实的藤蔓,顺着群玉等人的脚向上爬,一点一点攀缠他们的身?体,然后渐渐收紧,即便群玉转移风盾的方向,试图将这些鬼手摁回地底,她的风盾却只有一面,不能覆盖所有方向,堵住了这边,那边又伸出幽幽鬼手,根本阻截不完。 攀缠在身?上的鬼手勒的群玉动弹不得,连风盾都快维持不住。 这女鬼实在太厉害了,群玉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幸好她还有聪明才智,她得想法子…… 姜七火红的身?姿盘踞在空中,只待鬼手将他们缠绕得再紧些,她便可?欣赏他们痛不欲生?的样子,让他们在窒息中同往阴曹地府…… “等等!” 只听地上那逻辑异于常人的少女突然大喊了声,“女鬼姐姐,你?真的要连我?一起杀吗?你?们村子里的人不是只杀男人,不杀女人的吗?” 姜七闻言,冷笑道:“你?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 “不晚。”群玉打断她,“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想救那个男人生?气了,但只要你?不杀我?,我?愿意从此改过!只要你?让我?活命!” 这丫头倒是识时?务。 姜七依然冷笑:“可?我?已?经不太想让你?活命了。” 群玉仰视着她,明明处于生?死关头,正在向刽子手乞命,她幽黑的眼眸却依旧深谙无光,几乎看不见半分战栗,更别?说湿润的水光了。 “女鬼姐姐,我?知道你?憎恨男人,若我?当着你?的面杀了他,你?愿不愿意饶我?一命?” 姜七闻言,实实在在愣了一瞬。 须臾,她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有趣,这个提议非常有趣,小妹妹,你?可?真是个妙人儿,孺子可?教也。” 不得不说,姜七被这个提议深深打动了,死亡的威胁激发出少女的阴暗之心,即便她深爱那个男人,也愿意为了活命将其亲手斩杀,这可?比姜七动动手指无差别?地掐死那个男人有趣多了。 只见姜七的广袖朝前一挥,呼啸的阴风向后撤去,遍地鬼手也缩回地底之下。 群玉收起风盾,故作张皇地拍了拍胸口,然后,她的手中渐渐浮现?一柄刀刃纯黑、白骨为柄的匕首。群玉收起五指,茫然问?道: “女鬼姐姐,我?以前从未杀过人,你?能不能下来指点我?一下,应该从哪里捅进去,才能一击毙命?” 姜七闻言,莫名觉得她有些太冷静了:“小妹妹,你?莫不是想哄我?下去,再用这柄匕首杀我?吧?” 群玉:“姐姐,你?不记得你?是鬼了吗?鬼已?经死了我?还能怎么杀?再说了,就算我?想杀你?,凭姐姐的本事,反手就能把?我?捏死吧?我?不至于那么弱智啦。” …… 姜七越听这个少女说话?,越觉得她微微颤抖的声线中隐藏着一丝亢奋……但她说的没错,她俩实力差距悬殊,姜七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思及此,她从半空一跃而下,双足落在地上轻飘飘的,携着一阵潮冷的阴风来到?群玉身?侧。 “哟,刚才站得太远没看清,这小子竟然生?得这么俊?难为你?愿意杀他。” 姜七感叹道,随后抬起一只手,对着陆恒胸口比划了下,“你?就冲他这儿,肋骨稍下的地方……” “这儿吗?”群玉蓦地勾唇,细白的手指猛然扣住姜七手腕, “姐姐,有一句老话?不知你?听说过没有,断人饭票犹如弑人父母……” 话?音方落,不等姜七做出反应,群玉已?低下头去,狠狠咬住了姜七的臂膀。 姜七正纳闷这是什?么操作,这姑娘脑壳坏了不成?还是饿疯了看见鬼都想吃?可?是鬼身?上也没肉啊? 下一瞬,她已?死的身?躯竟然感受到?了利刃斫刺入体的剧痛,虚幻的皮肉瞬间碎裂,少女并不尖利的牙关竟然深深啃噬到?了她的魂体,抽魂拔魄的滋味令她肝胆俱裂,这种痛苦甚至远远超过她真正死去时?的感受,姜七控制不住地惨叫起来,用尽全力想要摆脱群玉的桎梏,想将魂体从她口中抽出,然而这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少女,力量竟堪比冥王枷锁,姜七挣脱不得,在极度的恐惧中,聚起所剩无多的力量,狠狠将手臂与身?体分离,整只鬼如一团破布般摔在了地上。 她手臂断口处,层层黑雾缭绕,抽魂之痛并未结束,似乎仍有看不见的火焰正在灼烧她的魂体。 姜七再度咬牙斩下一截肩膀,这才阻止了那诡异的黑雾继续燎上她的身?躯。 在她颤抖的瞳眸中,那截手臂、那截肩膀,须臾之间,消解殆尽。 群玉生?生?吞入小半只鬼魂,女鬼强大的法力涌进她的筋脉,群玉的消化速度已?经比上回生?吃狐妖变快了许多,但仍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姜七捂住断裂的肩膀,用法力一点一点填补自己的身?躯,造出一条虚幻的臂膀,一边难以置信地望着群玉,“我?那一截魂体,是消失了,还是被你?吃了?” 姜七的灵感极为强大,之所以没有被吓跑,是因为察觉出了群玉此时?状态不太对。 当然,也因为她本身?是鬼,并不像其他生?灵那么怕死。 第25节 之前吃狐妖时?,群玉虽然难受,却没有现?在这么恶心。 浓重的鬼气在血脉中乱窜,却好似激发出了更多的鬼气,令群玉眼前浮现?尸山血海,耳边响起狂乱的惨叫与呓语…… 她想起来了,这好像就是她癔症发作时?的感受。 身?体里,血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狂热欢迎着鬼气的到?来,与它交相?辉映。 所幸这种阴寒恶心的感受,群玉似乎早已?习惯,短时?间之内,并非不能忍受。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十六年生?命中,何时?用来习惯这种感受了。 她攥了攥拳,忍着反胃,颇有些不耐地抬起眼。 却见姜七的身?躯已?恢复如常,群玉心中一悚,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她这副瑟缩姿态,落在姜七眼底,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 这个能食鬼的少女,虽然厉害,却只有在咬住鬼身?的时?候,才能发挥出力量,否则刚才就不需要费尽心机诱骗她至身?旁。 姜七刚幻化出的手臂,在鲜红衣袍之内紧紧绷直,五指突生?利甲,向虚空中一抓,顿时?召来无数幽森鬼手,携着浓烈煞气,直朝群玉面门袭去。 群玉立即闪身?避开?,将姜七引至远离陆恒等人的地方。 姜七腾向半空,狠戾放声:“我?倒要看看你?能逃到?哪去!” “我?虽为厉鬼,却不爱食人精魂……”恐怖尖利的女声紧紧跟随在群玉身?后, “未曾想今日竟被活人吞食魂体,既然如此,就留下你?的整个魂魄补偿我?吧!” 鬼魂飘飞的速度极快,群玉根本跑不过她,没一会眼前便现?出一片火红衣角,狂涌的阴森之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生?生?将群玉从地上挟起,无数只鬼手攀上她脖颈、四肢、躯干,牢牢缠绕,宛若五花大绑。 姜七和她保持着足够的距离,眸中杀意翻涌,喉间更是戾笑不止,她抬手将森然鬼气汇聚到?掌心,然后踏风疾行,猛然向群玉击来! 却见那少女临死竟毫无畏惧,幽黑如渊的眼眸甚至弯了弯,流露出一丝狂悖笑意。 眨眼间,她的身?影骤然消失,雾散一般匿进了风中。 怎么可?能! 她何时?学会了此等隐匿之术! 姜七的杀招扑入一片虚空,身?后蓦地响起一声脆笑,她立时?转身?,携起万千鬼手狂舞向声源处。 极为猛烈的阴气随之席卷而来,群玉支起疾风护甲,见姜七悬空不动积聚力量,群玉心道: “就是现?在!” 姜七魂体突然感到?一阵刺痛,只见群玉身?后,一双庞然华丽的灿青羽翼霎时?张开?,纯澈至极的仙气顿时?涌向四野,涤荡山林,一只双眸晴蓝宛若碧空、翼展足有数丈的巨大仙鸟遽然升空,那双肖似人眼的鸟眸灵光闪烁,立时?唤来一阵又一阵流转极快的清风,将群玉完整包裹在其中。 “哈哈哈……”现?在轮到?群玉放声狂笑了,“青雁,这招叫什?么,我?也想学。” 青雁:“比疾风护甲高一阶的风盾术——金刚风罩,能阻隔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弥补了疾风护甲顾头不顾尾的缺陷。 ” 早在群玉初见姜七时?,便在不断地用灵识召唤青雁。 照理说青雁有两千多年修为,又是只鸟,本该不易受魇术幻阵和阴气侵袭,但惨就惨在它心里有一段极为恐惧的回忆,在强大魇术的作用下很容易迷失心智,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姜七的法术重点攻击男性,青雁恰好是只雄鸟。 “我?一直以为你?是雌鸟来着。”群玉忽然说,“长得这么漂亮,没想到?是只公的。” 青雁璀璨华美的仙灵听到?这句话?后不禁抽搐了一下。 当群玉用杀陆恒把?姜七诱骗到?地上,姜七松弛之下收敛了部分法力,青雁就在那时?被群玉彻底唤醒。 之后的过招中,姜七知群玉不惧魇术,便没有再施展,她满心以为地上那些废柴男人短时?间内醒不了,根本没注意到?呼啸的风中早已?隐入一只千年灵鸟。 在青雁强大的风匿术之下,群玉顺利从姜七的鬼手桎梏中逃脱。 但这还远远不够。 尽管群玉吞噬了姜七的一条手臂,却并未对她的力量造成大幅削减。 依然打不过它,青雁的法术也偏向辅助,一人一鸟加起来顶多能全身?而退,然而群玉要的不是逃命,她要姜七死。 姜七不死,回头一定会杀掉陆恒。 群玉眼中燃烧着熊熊杀意。 所有意图让她没饭吃的人,全部都得死。 所以,她命青雁唤来金刚风罩,并不仅为阻挡姜七的攻击。 一切发生?在瞬息间:姜七的鬼术狂轰滥炸,青雁释放仙气刺激姜七的魂体,群玉周身?浮现?金刚风罩,顶着汹涌阴风,在姜七措手不及时?,刺穿阴风的缝隙,倏然降落在她头顶。 一切的一切,只为把?群玉送到?她身?边。 姜七惨白眼眸中的黑眼球骤然缩小,极度惊惧之下,耳畔响起一声极轻的,却又张狂至极的感叹: “鬼真的,很难吃。” 话?音落下,群玉双手死死掐住姜七脖颈,双眸黑气汹涌,张嘴狠狠咬向姜七的头颅! 一声凄厉到?足以震碎灵魂的惨叫声荡开?原野,怨村内外狂风肆虐,树摇地崩,一股又一股强大森然的阴鬼力量顺着群玉牙关往上爬,姜七修炼千年的魂体被难以言状的、仿佛能够统驭万物的原始力量一寸一寸撕烂、搅碎,然后不容抗拒地被一道幽黑深渊吞噬,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这道深渊虽然强大至极,在吞噬姜七的过程中,却也止不住地微微震颤。 姜七的力量,不知比群玉的法力高出多少倍。 这是比吃狐妖更艰难的越级吞噬,尽管青雁陪伴在侧,不断召唤灵风为她护法,群玉仍感觉五脏六腑快要裂开?,整个人犹如坠入阴曹地府,被阴寒至极的气息笼罩,快要操控不了四肢了。 就在这时?,群玉死掐在姜七脖颈的手忽然一空。 她双眸倏地紧缩,姜七竟生?生?掐断了自己的头颅,无头的尸身?覆着火红群裾,自半空飘然而下,坠落到?地面时?,衣襟之内的鬼魅气息渐渐消散,空荡荡的红裙被风吹飞,也渐渐消作虚无。 半空中,群玉艰难吞吃掉姜七的头颅,摇摇晃晃地落下来,哑声问?: “她这是魂飞魄散了?还是逃了?我?感觉我?并没有把?她的所有灵力吞吃完。” 青雁:“她大部分灵力已?被你?吞食,即便没死,也不成气候了。” 群玉点点头,终于脱力地坐到?地上,胸脯剧烈起伏,豆大的汗珠从脸侧滑落,不仅身?体难受,精神也十分错乱,她身?体向后倚靠到?树上,紧闭眼眸,强行凝聚精神沉入筋脉,加速身?体消化鬼气的进程。 与此同时?,她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微微战栗着,无意识支撑了一下地面。 再抬手时?,地上厚实的青草已?然消失,徒留一个微微下陷的荒黄凹洞。 群玉和青雁都没注意这个细节。 休息了不多时?,她便强撑起身?子,领着青雁回头找陆恒他们。 群玉记得来时?的方向,然而原路返回时?,四周的景致却变得极为陌生?。 树木栉立的林中多了一条平坦小路,陆恒等人就倒在道路延伸的尽头。 尘霜剑发出嗡嗡剑鸣,在群玉回来之前便唤醒了陆恒。 毕竟是肉体凡胎,在强大魇术的祸乱之下,陆恒受了不小的内伤。 他握住剑柄,尘霜剑的灵力灌入身?体,续通筋脉,他终于好受了些。 再抬眼,就见群玉自远处的小路上飞奔而来。 她仍穿着那套洗得发白的粉色布衣,乌云似的鬓发微微凌乱,漆黑的眼眸在看到?他的一瞬便亮起来,那张艳丽面容,却好似失血过多,透着一股诡异的惨白。 “陆公子!”群玉殷殷切切将陆恒从地上扶起,“你?还好吧?” “无碍,姑娘不必担心。”说着,他扫看四周,在青雁的清风吹拂之下,那些修士也慢慢苏醒过来。 他们茫茫然抬起头,看到?身?后景象,一时?还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这是……怨村?” 群玉站在陆恒身?边,乌黑的瞳眸映出一片村落,袅袅白烟升腾在屋瓦之上,微风送来嘈杂而热闹的声响,群玉等人所在的地方正是村口,放眼望去,能看见热闹的街市,晃动的人影,视觉感受到?了人间烟火,其他感官却无端涌上一股阴寒之意。 这时?,陆恒忽然问?群玉:“我?们倒下之后,群玉姑娘是如何逼退那些阴风、化解那些魇术的?” 群玉在路上早已?想好说辞,她向陆恒和修士们隆重推出了她的宝贝灵兽, “青雁来自神界,曾是风神座下仙鸟,拥有两千多年的强大修为,只差一丢丢就能晋升神兽,可?惜它是只雄鸟,刚开?始被那仇男的女鬼针对了,晕了一会儿,得亏我?声嘶力竭将它唤醒,青雁醒来之后便一展雄风,唰唰唰几翅膀就把?那女鬼打得魂飞魄散,叫苦不迭……” 群玉一边说,一边逼迫青雁站在她肩上表现?出仙鸟高傲的英姿,青雁本来很习惯装酷,但是此刻,它脸上除了大写?的“尴尬”,再挤不出半分表情。 修士们难以置信,眼前这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鸟儿竟然来自神界,甚至曾伴于传说中的风神左右? 人间没有神史流传,所以人类对“神”的了解都来自于仙史,也只有修行之人才有机会接触这些缥缈的记载。 仙史有记,仙界之上,九天至高处,乃是神界雄踞之地。天地初开?时?,太初古神自混沌神渊诞生?,他一手缔造了神界,然后其余五界应运而生?。如今的神界,共有十二?神宫和二?百零八神官,其中十二?神宫各有一名主神坐镇,尊为上神,乃是六界之中最为崇高、最为强大、也最为虚无缥缈的存在。 而风神,便是这十二?位主神之一。 修士们望着青雁的目光渐渐充满崇敬,然而,若群玉所言非虚,这般强大的灵鸟为何会被她这么个平凡少女收作灵兽,说不通啊。 修士们的疑惑,群玉也稍作解释—— “天才的机缘,你?们这些普通人自然是想不明白的。” 所幸,修士们仅是无语凝噎,并未揪着这一点不放,因为他们面前还伫立着一个分外恐怖的村落,每时?每刻都有可?能涌现?出新的危险。 众人尝试往相?反方向离开?,然后走了没一会儿,竟然鬼打墙,又回到?了来时?的村口。 “为什?么会这样?那女鬼已?经被我?吃了,此地的幻阵怎么并未消失?” 群玉用灵识问?青雁,“那只鬼那么强大,我?以为她就是整个怨村的力量源头呢。” 青雁:“我?也觉得奇怪。我?刚刚飞掠到?怨村上空,感应到?了许多鬼气,但这些鬼气都很弱,加起来也比不过那只红衣厉鬼。” “是吗?” 群玉把?这个消息告诉陆恒等人,然后提议道,“反正我?们也走不出这个幻阵,不如进村一探究竟?” …… “我?同意。” 说时?迟,陆恒已?淡定地迈入村口,“那尊妖鼎,此刻就藏在这个村子里。而幻阵广阔,想要破解,关窍也一定藏于村中。” 话?音落下,众人也纷纷跟随陆恒脚步,踏进了村子。 只见街道两侧店铺琳琅,摊贩遍地,行人穿行街市,熙熙攘攘,一眼望去,短短一条街上少说也有四五十人。 最为诡异的是,所有“人”都是女性。 这是一个没有男子的村庄。 毫无疑问?,这些边走边盯着他们笑,脚步虚虚浮浮的女子,全部都是鬼。 第26节 她们虽然法力不强,但数量很多,聚在一块的阴森气息也不容小觑。群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神又被这些阴气搅得动乱起来。 前方不远有个简易凉亭,群玉揪了揪陆恒衣角,说自己有点累,想去那边坐坐。 贺立群等人手握佩剑,脚下踏着驱鬼阵法,脊背挺得板直,十足警惕地防备着周围的女鬼。 谁知一眨眼的功夫,身?旁二?人竟大摇大摆地脱离队伍,走进鬼术幻化的凉亭中,优哉游哉地坐下了。 “陆兄。”贺立群焦惶不安道,“我?觉得我?们现?在不要坐下为好……” “既然已?进入村中,不管我?们走到?哪,做什?么,始终都在鬼魂与幻阵的监控下,倒不如自在一点,别?让她们看穿我?们心虚,这样她们才能有所忌惮。” 陆恒劝慰道。 贺立群恍然大悟,正欲夸赞陆恒心思深沉临危不乱,然而下一刻,看到?陆恒从乾坤戒中“咻”的一下搬出一大堆厨具和食材,低眉垂眸开?始捣鼓吃食,贺立群彻底傻眼了。 陆兄……你?这未免……太自在了些…… 这种彻彻底底的松弛感,把?阴鬼满地飘的鬼村当做自家厨房一般,如此超然物外、超凡脱俗的行径,着实令贺立群等人狠狠地震惊、叹服,就连路边闲逛的女鬼们,也被这群举止不太正常的男女吸引了注意力,纷纷飘到?凉亭四周,瞪着乌沉沉抑或白惨惨的眼睛,好奇地围观亭内的光景。 只见陆恒手中长剑化坐薄薄短刃,片出三片鲜香橼、十来片山樱桃,剩下的水果放进石臼榨出汁水,搁在一旁备用。另取一个密封的陶瓷罐,从中剜出完整的一大块晶莹剔透的冻状物,群玉记得这是陆恒在双柳村的时?候捯饬的东西,似乎名叫“冰粉”。 之后的操作并不复杂,把?一应食材按照比例搅和在一起,淋上不久前某个修士在林子里掏来的新鲜蜂蜜,一碗缤纷晶莹的糖水就差不多做好了。 最后一步,陆恒手执恢复原型的尘霜剑,凛然剑气倏然荡开?,冻得周遭鬼魂们瑟瑟发抖、魂体裂开?、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押回阎王殿了—— 剑气一触即散,糖水就这么冰镇好,不仅清凉舒爽,还附带一股淡淡的仙气。 “看你?面色很差,似有反胃之状。”陆恒将糖水碗递给群玉,低声说,“喝点清甜解腻的,应该能好转些。” 鬼魂们看傻了,自己差点魂飞魄散,竟然只是为了冻一碗糖水。 群玉双手接过,掌心捧着冰凉凉的陶瓷碗,还没入口,心情却已?经莫名地好转了不少。 舌尖触到?酸酸甜甜的糖水和柔软弹滑到?不可?思议的冰粉,群玉的灵魂也如鬼魂那般战栗了,因为太过激动幸福而兴奋地战栗起来。 这时?,她耳畔不合时?宜地飘来一句: “这是真实的吗?我?相?公直到?我?死都没有为我?做过一次饭,端过一次水。” “我?相?公倒是为我?做过一次。”顿了顿,忽而阴沉地冷笑起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弄了碗茶汤给我?,喝完我?就死了,他顺理成章娶了新妻。” “这个姑娘是不是也要死了?她好像闭上眼了。” “啊她又睁眼了,是死不瞑目吗?” …… “我?死了。”群玉突然道,“好吃死我?了,我?的灵魂螺旋飞升上穷碧落下黄泉幸福得在你?们冥王殿里为这碗糖水高歌起舞……你?们这些鬼能不能不要在别?人吃东西的时?候阴恻恻地说风凉话?,真的很没有礼貌!” 突然被骂了一通,女鬼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根本没在意群玉说了什?么,异口同声道:“她怎么没死?” 整个怨村里的女鬼都仇男,在她们眼里,男人心狠手辣,从不干好事,于是她们手拉手飞到?陆恒周围,将他团团围住,一边转圈一边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观察这个有点不一样的男人。 “啊他长得真好看,像画上的仙人。” “看起来不会打人的样子。” “说明他还未娶妻,男人娶妻前和娶妻后是两个样子。” “可?他长得太好看了,我?死前是个颜控,有点想和他配个阴婚,等会儿让姜七姐姐给他留个全尸……” “我?也想我?也想,咱俩是好姐妹,我?不和你?争,第一年先让给你?。” “我?排个第三年的吧。” “那我?第四年。” …… “各位。”陆恒出声打断。 “啊他说话?也好温柔。” “你?猜他要说什?么?” “我?猜他要发飙了,拿起他那把?很厉害的剑捅穿我?们,男人不都这样吗?” …… 陆恒瞭了眼女鬼们从凉亭口正儿八经排排站排到?街对面巷子里的队伍,无奈道: “在下无意配阴婚。各位可?以不必在此排队了。” …… 女鬼们听见他说话?,如同东风吹马耳,不为所动,仍在自觉地排队,素质极好,姐妹互相?礼让,没有一个人插队的。 直到?群玉抓着干净得连一滴水也不剩的冰碗,倏然挡在陆恒面前,怒斥道: “陆公子已?经答应我?,绝对不会娶别?的姑娘为妻,即便是配阴婚!”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就连修士们也不得不暂放下警惕之心,先捧个碗吃瓜再说。 女鬼们闻言,队形一哄而散,乱糟糟地挤到?群玉跟前,有人嘲笑她,有人恨铁不成钢地指教她: “小姑娘,男人的话?你?也信?姐姐用过来经验告诉你?,只有先把?他杀了,把?生?婚变成阴婚,他才不会背叛欺侮你?。” 群玉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我?不管,我?就相?信陆公子,他才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 说罢,她回眸望了眼陆恒,似在叫他当着众鬼的面再表态一下,展现?他重如泰山的信用。 然而,陆恒脸上却闪过一抹少见的犹豫。 有些话?,他本欲在群玉第一次问?他的时?候就讲明白,可?那时?他实在支撑不住,只说了四个字就晕了过去。 现?在当着这么多女鬼的面说,也许会令她脸上蒙羞。 “陆公子,你?快说呀!”群玉有点急了。 陆恒望着她,心下决定,还是快刀斩乱麻,于是低声启口: “在下身?负重责,志在荡平世间诛邪,此生?注定孤俦寡匹,无意娶妻。” ……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就连修士们的瓜也掉在地上碎成了渣渣。 “你?们看吧。”群玉得意道,“我?就说陆公子一言九鼎,绝不会诓人!” 众人及鬼:…… “小姑娘,你?莫不是个傻子吧?”一女鬼焦急地凑到?群玉耳边吹阴风,“不娶别?的姑娘,和不娶妻,根本是两码事!” 其余女鬼也气不打一处来地围住她: “他先和你?说不娶别?的姑娘,相?当于对你?洗脑,让你?觉得在他眼里你?是最特别?的,其他女人都是庸脂俗粉。如今又瞎掰了一堆理由说自己决心不娶妻,其实就是看不起你?,只想和你?玩玩,不愿意负责的意思!” “男人啊,果然都是道貌岸然的嘴脸!蛇蝎一般的心肠!” 群玉越来越听不懂了,美丽的脸蛋茫然地仰着,幽黑纯澈的眼眸写?满天真与呆滞: “可?是我?不需要他娶我?呀?他只要不娶别?的姑娘,不让我?没饭吃就好了。只要能吃上他做的饭,其他的东西,我?都不在乎,陆公子自己开?心就好了呀?” 女鬼们的脑中,自动把?“吃饭”两个字等同于“和他在一起”。 她们震惊了,愤怒了,仿佛看到?了活着时?候那愚蠢如猪的自己。 “你?怎能说出此等自甘低贱的话?来!”女鬼姐姐们怒其不争,气得魂体都要裂开?了,“天底下就是太多你?这种女人,不自信不自爱不自重,被男人耍得团团转,这世道才会如此磋磨我?们女人,你?这种人就和男人一样可?恨!” 群玉简直一脸懵。 她就想多吃几口饭,怎么就和全天下女性的悲惨遭遇扯上关系了? 女鬼姐姐们言辞愈发激烈:“你?这姑娘活着也是被人欺侮,倒不如赶紧死了,来我?们村里受几年教,以后随我?们一同砍男人的脑袋做摆件,岂不美哉?” 群玉:? 说罢,女鬼们倏然从凉亭中散开?,身?影幽幽飘散在怨村各处,乍一瞧似乎是在乱飞,但贺立群等阵修一眼就看出不对劲: “她们在列阵,要激发此地之下的幻阵对我?们动手了!” 这些女鬼虽然法力不强,却有幻阵杀招傍身?,难怪她们明知陆恒的灵剑不容小觑,却也敢肆无忌惮地招惹。 不远处,有一年龄较小的女鬼轻声问?身?旁同伴: “苏姐姐,你?知道姜七姐姐去哪了吗?怎么一直没瞧见她。” 姜七酷爱杀戮,从前有人误入怨村的时?候,多半是姜七出手,动动手指就把?那些人干脆利落地杀了,很少轮到?她们这些没什?么修为的鬼上场。 “不知道,也许在睡觉?”另一女鬼答道,“别?担心,我?们有阴骨幻阵在,杀他们岂不是易如反掌。” 说罢,众鬼纷纷落至各个阵位,幽影般的身?姿时?而静止时?而盘旋,整个怨村的土地与建筑同时?发出阴沉的嗡嗡低鸣,仿佛墙皮剥落就会露出阴曹地府的形状,无数鬼气自地底奔涌而出,塌天般的压力又从头顶山压而下,死死困囿住了躲在凉亭中的群玉等人。 群玉总觉得刚才那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中,女鬼们似乎误会了她什?么,但是就算没有那番对话?,她们最终也是要杀他们的,只是时?间先后罢了。 青雁在半空中飞旋,召来厚实的风盾将地上几人牢牢护住。 群玉在喝下陆恒给她做的那碗糖水之后,体内鬼力的消化进程突飞猛进,她能感觉到?自己变强了非常多,所以此刻并无太多畏惧之心。 修士们在进村之时?也做好了应对鬼魂发难的准备,嘴里含着上好的清心丹药,身?体各处贴满法力强劲的驱鬼符箓,群玉和陆恒也不例外,身?上贴了一圈符,乍一看简直不要太安全。 幻阵的攻势愈发猛烈,群玉等人在重重防护下,除了头有点疼,身?体状况还算良好。 陆恒是所有人中最难受的一个。 他身?上没有半分修为,灵剑提供的灵力也倾向于防御物理攻击,然而幻阵最强大的攻击乃是精神侵扰,这对一个仅擅长近战的凡人武夫来说,是极其难以克服的。 在青雁的风盾内部,群玉又支起一层盾,专门护着陆恒。 “群玉。”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群玉一愣,这似乎是陆恒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她心跳莫名加快,双手顺势扶住陆恒的臂膀,不等她问?,又听他轻声说: “今日午时?,我?做的饭是不是不好吃?” “为什?么这么问??”群玉不解,“明明很好吃啊……” 她想起来了,今天中午她因为贺立群他们缠着陆恒,莫名其妙地不开?心,所以没怎么夸奖他。 没想到?他一直记到?了现?在。 陆恒这会儿大概也搞明白了,群玉之所以不让他娶别?的姑娘,似乎只是为了能一直吃他做的饭。虽然他想不通这其中有何关联,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若我?活着,你?在我?身?边,我?愿意一直给你?做饭。”陆恒淡笑道,“若我?死了,你?可?以去到?皇城上京,南市口附近有一家很出名的酒楼,名为福满楼,我?少时?的手艺便是师承……” 第27节 “你?不会死的。”群玉直接打断他,“我?知道你?舍生?忘死,什?么危险都敢闯,但是以后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死的。” 群玉也不知道为什?么舍不得他死。若世上有手艺和他一般的人,甚至更有经验,在酒楼里随时?都能找到?,她每天去酒楼吃饭就行了,似乎也能活得非常开?心。 “你?口气倒是挺大。”陆恒少有地调侃了她一句。 群玉微红着脸,语气却并不收敛:“不管陆公子信不信,我?觉得我?自己就是天纵奇才。” “以后叫陆恒就行。” 他眼睫微垂,眸光如月色倾泻下来,忽而话?锋一转, “我?们不能这样一味地防守。青雁总会力竭,符箓总会失效,得想办法破阵,才能找到?真正的生?门。” “我?曾于许多阵法古籍上读到?关于幻阵的记载,对此阵的构造还算了解。刚才幻阵催动,群鬼乱舞,我?借由灵剑感应,已?大致推测出阵眼所在,应该就藏于东北方向那幢篱笆环绕的宅院中。” 陆恒忍着头疼,语速极快道,“若能找到?阵眼,将之摧毁,此阵自然随之瓦解,然而现?在的问?题是,在幻阵的干扰下,我?们根本无法轻易移动。” 群玉想了想:“其实也不是不能移动。刚才青雁和厉鬼交手时?,施展了一个高阶风盾术,能够把?人全方位无死角地包裹保护起来,同时?还能随着风一起飞来飞去的。” 陆恒抬眸看了眼青雁:“它保护了我?们这么久,似乎已?经有点乏力了。” 群玉用灵识问?道:“雁啊,你?还好吗,能再施展个金刚风罩给我?们开?开?眼吗?” 青雁的声音透着点虚: “主人,不瞒你?说,我?自从被贬到?下界,法力已?经大不如前。现?在这个盾,我?也不能支撑太久了。” 片刻的寂静后,群玉缓缓说: “要不……我?试试?” 她吞吃厉鬼之后,还未曾感受过自己的法力究竟强到?何种程度了。 灵台中,青雁已?将金刚风罩的使用法诀传递过来。 群玉默念一遍,她曾亲眼见过青雁施展,且已?有使用风盾的基础,所以领会得极快。 她闭目运气,筋脉之内,灵气宛若汹涌磅礴的江河,红衣厉鬼的法力,几乎已?被她消化吸收透彻了。 群玉本想先尝试着施展一下,看看能不能在自己周身?制造一个风罩,再带着自己随风起飞。 于是默念口诀: 气和乾坤,金刚护体;道天盘旋,风随意动…… …… 不远处,有个白衣女鬼忽然对身?旁的蓝衣女鬼说: “陈姐姐,你?牙怎么掉了?” “我?牙掉了?”蓝衣女鬼摸摸空荡荡的牙口,看到?一排牙掉在地面,上上下下地蹦跶着,“哎,我?牙怎么在跳舞?” “陈姐姐,好像地震了,杨姐姐的胳膊都被震掉了。” 白衣女鬼望着前方不远处,空洞的眸中渐渐涌出惶恐, “那边……有什?么东西……起飞了……” 众女鬼在她的指引下,纷纷仰起脑袋。 还没看清前方是什?么光景,一阵螺旋状的飓风便迎面扑来,风翼扫荡之下,所有女鬼都被卷到?了半空中,跟着狂风在空中飞旋乱舞。狂暴涌动的风翼簇拥着一座简易凉亭,凉亭中站着好几个面部表情比漫天乱飞的女鬼还要惊恐万状的男人。 升天了。 他们好端端在凉亭里坐着,突然跟着凉亭一起升天了! 与此同时?,被陆恒推测为阵眼所在地的宅院中,姜七好不容易用所剩不多的灵力修补了一个脑袋,打算召集众姐妹一起用幻阵为她的脑袋报仇。 她此时?太过虚弱,灵感封闭,未曾感觉到?幻阵已?经被开?启。 她推开?房门,只见眼前飞过一只白衣姐妹,只来得及抬起一只要断不断的手臂和她打个招呼,就一脸麻木地又被风卷走了。 姜七:? 再然后,她头顶忽然浮现?一团阴翳—— 是一座很眼熟的石头凉亭。 还有一道温沉清澈很动听的男声,含笑夸赞着某人: “刚才不该说你?口气大,确实是天纵奇才,护我?不死绰绰有余。” 话?音落下,本就狂暴的风翼忽然激动地震颤一下,再次暴涨开?来。 姜七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就连人带房子被卷进了半空中。 第十九章 半空中, 群玉见?已到?达目的地?上空,便?减小了风势,整个凉亭缓缓地降落下去。 即便?如此,那篱笆宅院亦被她唤来的狂风吹得檐飞墙碎。 碎瓦沙土在空中飘飞, 姜七勉强从?风中脱离, 落到?地?上, 眼?睁睁看着自己屋中无数珍贵的“收藏品”被卷进风中,毁于一旦。 那是数不尽的骷髅头颅,空洞的眼?窝, 裂开至耳根的颌口,精心养护之下骨面新鲜如刚死之人?, 一瞬之间突然涌进风中, 属实把群玉等人吓得不轻。 终于落到?地?上, 漫天的骷髅头颅也落下来,少说也有百个,而且,全部都是男性头颅,触目惊心。 众鬼被风吹的七零八落, 然而幻阵仍在运作。群玉刚收起风罩,阴鬼之力便?再次侵袭进脑中。 其中最?为激烈的一道声音,群玉认出,是刚才教训她最?严厉的女鬼姐姐。她即便?被风吹飞了仍坚持不懈地?在群玉耳边鬼叫, 企图击碎她的恋爱脑,让她赶紧死掉然后重获新生变成一只不受男人?掌控的好鬼。 群玉很无奈,听了这么多鬼吼鬼叫, 她大概猜出这群姐姐们为什么这么恨她。 她放出灵识,顺着脑中最?凄厉的那道鬼灵爬了上去。 照理说, 生灵的灵识和鬼灵有生死之隔,很难正?常地?连接并沟通,但是群玉并未耗费多少力气就和女鬼姐姐的灵识连上了。 女鬼脑中突然听见?她声音,愣了一下,有些惊喜道: “小妹妹,你终于死啦?” 群玉心平气和:“我还没死,也不想死,但是我有件事?情必须解释清楚。你们都以为是陆恒不愿意对我负责,但真实情况是我根本不可能嫁给他,因为我是……” 说到?这儿,她突然顿了下,有些害怕把实话说出去后,会有嘴巴没把门的女鬼转头就告诉陆恒。 就在她愣神的片刻,身前废弃的墙垣中,蓦然升腾起一团阴雾,渐渐化作一红裙女子模样,正?是姜七。 群玉见?状,慌忙闪到?青雁身后,灵识问:“她头都没了,竟然还没魂飞魄散?” 青雁的灵感细细观察了姜七一遍,告诉群玉:“她颈骨上有一道极深的伤痕,是法力无法磨灭的,说明那就是她当年的死因。既然脖子本就是断的,被你咬住时自然可以断颈而逃,免于魂飞魄散。” 群玉点点头。望着身旁废墟中满地?的男性头颅,她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姜七喜欢收集此物?了。 姜七火红的身姿游弋在空中,却未曾向他们发难,而是幽幽问了句: “你们是来找这个鼎的?” 说罢,她干脆推塌了房中唯一一面还算完整的墙,墙后旋即现?出一尊幽黑大鼎。 大鼎映入众人?眼?帘的一瞬,黑暗的鼎身竟宛如夜空中的星辰,莫名闪烁明灭了下。 “这是怎么回事??”贺立群问,“好像将消失却未消失一样……难道背后那人?隔空取物?失效了?” 陆恒点了点头:“也许是幻阵启动,限制了空间突破的缘故。他把我们引到?这里,应是想让厉鬼将我们抹杀,却未料到?此地?的幻阵如此强大,竟也限制了他把鼎取走。” 群玉见?姜七并未找她麻烦,渐渐放下心来: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趁此机会研究一下这个鼎?” 说罢,她见?众人?在幻阵影响下面色愈发难看,立马又支起风罩,领着众人?来到?大鼎旁边。 然而,真正?有闲心研究鼎的只有她自己。 他们飞来此处,本是为了寻找阵眼?击破幻阵,从?而逃出升天。即便?大鼎就在眼?前,也应该以自身性命为重,先行破阵,修士们简直理解不了群玉的脑回路。 她究竟是傻,还是真的完全不怕死? 姜七烈火般的身影立在不远处,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放任他们在此地?随意行动。 群玉拉着陆恒凑到?鼎旁边,喊青雁帮她支撑一下风罩,她好空出两只手,细细地?摩挲一遍鼎沿,感受她心心念念的天选之锅完美的质地?。 “陆恒,这鼎里面好像有东西?” 群玉眨眨眼?,一只手探入大鼎内部,在最?深处摸到?一层触感诡异的灰。拂开那层灰,底下还有一块和鼎身质地?并不相?同的坚硬物?。 那是什么? 隔着一层很薄却坚硬的壁垒,群玉感受到?其下有浑厚的力量在流动。 陆恒许久没说话,群玉这才发觉他身体状况很不好,一直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恰在此时,贺立群等精通阵法的阵修终于找准了幻阵的阵眼?位置。 “竟然就在此处。”贺立群道,“陆兄,许姑娘,你们看,阵眼?很有可能就藏在这尊鼎的下方。” 鼎的下方乃是一块圆形石墩,侧面篆刻着细细密密的符文。他们搬开鼎,光线照射下,石墩正?中央果然闪烁着荧荧微光,并有浅红色的灵力脉络向四周不断延伸开来。 “恭喜你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阵眼?。” 耳畔传来姜七悠然的嗓音,一声轻叹之后,她声色倏忽悲戚下来, “……姐姐,小七今日受了重伤,实在对付不了这群人?,所以,不得不扰你清梦了。” “待他们死后,我会吸干他们的惊魂,重蓄法力,继续守护怨村,守护姐姐。” 说罢,她猛然飞身向前,右手幻化出一柄尖利长刃,却没刺向任何人?,而是狠狠扎入了阵眼?的荧光石之中。 霎时间,地?动山摇,阴风怒号,地?表从?阵眼?之处迅速向外崩裂开无数道缝隙,狂乱的阴鬼气息自地?底勃然而出,整个怨村在此般震动之下向下崩毁坍塌,群玉等人?亦不受控地?向下坠去,耳畔轰鸣阵阵,犹如裹挟在滔天洪流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才狼狈地?坠到?地?面。 群玉和青雁最?先恢复过来,急忙施法保护身旁众人?。 陆恒抬手擦了擦唇角血迹,拔出长剑,强撑着站立起来。 群玉观察四周,凛然道:“我之前一直以为,那红衣厉鬼就是怨村的支柱,所以我……青雁把她打败之后,原以为怨村的力量就会衰退,然而……” 陆恒接着道:“然而怨村并没有因为红衣厉鬼的重伤而受创,百鬼启动幻阵,力量极为庞大,远远超出这群鬼的法力的总和,说明幻阵并不是由她们制造和维持的,幻阵之下,还有一个实力雄厚到?难以想象的源头。” 分?析至此,群玉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今日越级吞食姜七,已是艰难万分?,甚至需要以自身性命为饵。 第28节 谁能料到?怨村之中,除了姜七之外,竟还有更为强大、更加深不可测的存在。 一袭红衣从?上方缓缓落下,姜七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鱼死网破般的微笑,她倏然抬起右臂,一件灵器从?她袖中飞出,钻入前方无边的黑暗中。 不知那灵器启动了什么关窍,霎时之间,剧烈的灵力波动从?洞穴深暗处席卷而来,仿若打开了地?狱的暗门,群玉捂住耳朵,却掩不住耳畔猛然传来的无数疯狂的嘶吼、凄厉的叫喊和迷乱的呓语,她身体狠狠踉跄了下,而她身旁众人?在瞬息之间全部抱头倒下,七窍溢出鲜血,包括陆恒在内。 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就足以将他们折磨至死! 群玉渐渐也弓下了身。 在那无比狂乱邪诡的喊叫声中,似乎隐藏着一个漫长的故事?。 “玉骨……”青雁跌落在地?上,灵识异常艰难地?对群玉说,“传说中以煞气毒杀四荒的厉鬼玉骨,竟然就藏在怨村底下……” …… 万年前,东洲大陆以西某县城中,有个姑娘名叫杨玉骨。 她容貌清丽,身姿婀娜,性格腼腆善良,很受邻人?们喜欢。十八岁那年,她嫁给县令的儿子为妻,过上幸福的生活。 不过一年,县令家起了大火,玉骨姑娘不幸香消玉殒。 十几年后,东洲大陆以南某村庄中,又有个姑娘名叫杨玉骨。 她容颜温婉,秉性纯厚,乐于助人?,想娶她的男子很多。她选了其中人?品家世最?好的男人?作夫婿。 出嫁一年,夫家被洪水冲走,玉骨姑娘不幸香消玉殒。 …… 如此反复,每一世,她出嫁一年内必殒身。 即便?是普通人?类,经?过如此多次惨烈的轮回,灵魂中也该留下一丝烙印。 但她的灵魂在每次轮回之时必将全然焕新,完完全全忘记上一世之事?,不受一丝侵扰,每一世的她都是个单纯可人?、温婉美好的女子。 这是身承玲珑玉骨之人?的特点,轮回之后,必将全然忘却前世。 玲珑玉骨乃是玉骨姑娘脊柱中的一截,她虽为凡人?,但身含圣宝,此宝乃是六界之中灵力最?强的兵刃原料之一,即便?只有短短一截,也能铸造出威力极为强大的兵刃。 在不知第?多少世时,杨玉骨救了一个逃荒的流民少女,名叫姜七。 姐妹相?伴数年,姜七比杨玉骨早几个月嫁人?。 不久后杨玉骨也嫁人?了,嫁给她青梅竹马的邻家少年郎。出嫁当天,她的花轿路过姜七夫家,恰好看见?姜七夫妻吵架。 她夫婿拿起一根粗麻绳,当街勒断了姜七的脖颈。 杨玉骨吓得从?花轿上滚下来,痛哭不已,这婚自然就没结成。 此后,杨玉骨夜夜梦见?姜七,梦中的姜七好像变成了她自己,无数次被夫婿用残忍至极的手段杀死。 她的婚期无限延迟,直到?她过了十八岁。某一天,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少年郎闯进她闺房。 一柄利刃没入体内,少年郎带着残忍的微笑,活生生剜走了杨玉骨体内的那截玉骨。 黄泉路上,杨玉骨遇到?一直等她,不愿入轮回的姜七。 姜七这段时间待在地?府边缘,听到?了好些和姐姐有关的故事?。 来到?奈何桥,姜七拼尽全力撞翻了孟婆递给姐姐的汤药。 几番撕扯间,杨玉骨坠入忘川,吞了好几口忘川水,猛然想起从?前每一次轮回的经?历。 整整四百二十一次轮回,七千多年。 她都在十八岁那年,被新婚夫婿残杀取骨。 四百二十一世的新婚夫婿亦是同一人?,他是妖族大将,守着她生生世世,令她爱上她,只为在情浓之时,夺走她身上玉骨,铸炼盖世神兵。 四百多世,七千多年,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同一人?诱骗情爱,残杀四百多次! 仅在一瞬之间,地?府煞气冲天,杨玉骨精魂崩溃堕为厉鬼,完全失去了理智。 她返回阳间,凭借与?玉骨的感应找到?了她几百世的夫婿。 他正?铸造的兵器被她轻而易举地?夺走,分?化成四百二十一只利刃,将他一片一片,碎尸万段。 至此,杨玉骨彻底陷入疯狂。 她所过之处,煞气充斥四野,造成疫病蔓延,死伤千万。 她身体里仿佛住着四百二十一只悍然厉鬼,甚至更多,每一只都在绝望地?惨叫、愤怒地?嘶吼、悲戚地?哭嚎。 直到?触动仙界,天上派来几位仙将,本欲将她诛杀。 然杨玉骨实力太过强悍,遭遇又太过悲惨,仙将无法令她魂飞魄散,她自己又决计不肯进入轮回,忘记前世,仙将便?动了恻隐之心,齐力将她封印于地?底,不再出世作乱便?好。 姜七一路跟着杨玉骨,杨玉骨被封印后,她便?在封印地?之上建造了一个村庄,三千多年来,她一边守护姐姐,一边收留了上百名被男子所伤、不愿入轮回的女子游魂。 幻阵亦是她借用扬玉骨的力量构建的,能令此村在人?间时隐时现?,又有极强的法力能够保护村民,并供她们残杀误入此村的男子,以此为乐。 …… 群玉在那包含亿万信息的疯狂呓语中,勉强读完了整个故事?。 难以想象世上竟有如此惨烈的故事?,如此残忍的男人?…… 姜七火红的身影旁边,缓缓浮现?出上百道幽影。那是怨村所有的女鬼们,纷纷赶到?地?底来看热闹。 她们虽为已死之身,却也受不了杨玉骨那恐怖至极的嘶喊和呓语,因此每一个鬼影都缩得小小的,用灵力紧紧包裹自己,像一个个纸片人?飘在姜七身后。 群玉正?唏嘘着,突然听到?有几个耳熟的声音正?在和姜七说她的坏话。 无非在说她被男人?迷了心智,自甘低贱,死有余辜之类。 群玉非常想解释自己绝不是那样的废物?,正?好趁陆恒他们晕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应该听不见?她说话…… 等等,陆恒看样子真的快要死了! 群玉立刻运气施法,召来巨大风盾挡在众人?身前。 “呵呵,自不量力。” 姜七冷笑一声。 只见?群玉呼唤的狂风引起洞穴内气流变幻,此举刺激到?了幽居其中的厉鬼,她模糊而扭曲的身姿猛然从?深穴中飞出,浓烈无比的煞气狂涌向外,虽隔着一层仙术封印的屏障,强大的冲击力亦在瞬间摧毁了群玉的风盾,势不可挡,直直震透她的躯体。 群玉跪倒在地?,内脏翻滚,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即便?群玉吞吃了姜七的大部分?灵力,在杨玉骨面前,竟也像只蚂蚁一样渺小,对方动一动手指就能把她捏成粉碎。 群玉严重怀疑,那个利用妖鼎把他们引入怨村的人?,很可能也不知道怨村底下藏有如此强大的鬼怪,简直强得没天理!神仙来了都没办法! 他们今日,难不成真的要葬身于此处…… 谁知,就在这时,群玉等人?受到?的煞气压迫莫名减小了一点。 疯狂的呓语仍在耳边回响,群玉隐约看见?眼?前不远处,缥缈的仙气屏障内,一团扭曲的黢黑人?影匍匐在地?,轻轻地?嗅闻着什么。 杨玉骨在这个地?穴里待了三千多年。 她的身体虽然不能跨过封印,但她的灵感遍布地?穴的每一处,每一掊黄土,每一粒砂砾。 鬼魂的灵感先天就很强,跟别提杨玉骨这类逆天厉鬼,即便?不睁开眼?,她的灵感也能随时拔升到?感知万物?机理的“天瞳”级别。 姜七如今法力太低,在地?穴中待了没一会就被她姐的鬼叫搅得脑仁抽搐。 她艰难地?抽出一丝灵识飘向杨玉骨,恳求姐姐快点出手,把这群坏人?撕成碎片…… 却见?杨玉骨蹲在封印边缘,不知感知到?了什么东西,突然猛地?向后缩退,挟着万千煞气一同,一股脑儿缩到?了洞穴最?深处。 众女鬼一脸茫然,不知所措间,灵识内同时响起杨玉骨嘶哑而惊恐的声音: 海……幽冥海…… 姜七飞到?封印边缘,找到?姐姐刚才蹲的地?方。 昏暗的光线下,稠灰的泥土之中,隐隐藏有一点猩红。 是血? 姜七尝试开启天眼?,望向那滴血。 未及一瞬,她立刻抽回灵力。凭她的灵感,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依旧感受到?了比耳边嘶吼呓语更为恐怖的东西。 只怕多看一眼?,她的魂体都会支撑不住! “姐姐,那滴血里有什么?你说幽冥海是什么意识?” 姜七慌忙问。 杨玉骨的声音夹在狂乱的呓语中传来: “幽冥海……幽冥海……在那滴血里……” 姜七还是不明白:“这不就是那姑娘吐出来的一滴血吗?” 杨玉骨:“你看不见?……” 说罢,杨玉骨用灵识向姜七传递来一幅画面。虽然已经?过她的虚化,姜七看到?的一瞬间,依然止不住全身颤栗起来。 浩瀚无垠的幽冥海,其内翻滚着无数白骨,无数幽魂,无数惨烈的记忆和崩溃的精神……六界形成至今万万年,所有死去生灵的都要在幽冥海徜徉一遍,有的进入了轮回,却也留下最?惨痛的东西在忘川,最?后汇入幽冥海中。 如此庞大而恐怖的景象,浓缩在一滴血中,瞬间展现?在脑海,若非杨玉骨这样内力深厚之人?,恐怕立刻就会被这画面冲击到?精神崩溃。 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别的什么……浓重的黑雾,幽暗的莲花,姜七感觉自己的魂体似乎灼烧了起来,和不久前被群玉咬住身体的感受极为相?像。 她立刻挥开脑海中的画面,惨白着脸喘了几口气: “姐姐,我看到?了,真的是幽冥海,好大好大。” 她和杨玉骨都曾去过冥界,杨玉骨更是往返冥界几百回,对冥界的景象印象极为深刻。 传说数万年前,幽冥海在一场大战之中蒸发大半,冥界从?此元气大伤。所以她们见?到?的幽冥海,多是幽黑腥秽的滩涂,或是深不见?底的渊渠,海水退居在离岸极远的地?方,极目远眺才能望见?翻滚的浪涛。 而在群玉那滴血铺展开的画面中,她们看到?的似乎就是消失了的那半片幽冥海,幅员辽阔,汹涌滔天,一朵浪花便?能卷起万丈高楼。 冥界之中,陆地?占地?极小,幽冥海本就占了绝大部分?。 半个幽冥海,即相?当于半个冥界。 半个冥界,藏在眼?前这个小姑娘纤细的身体之中。 这未免……太荒诞了! 姜七和杨玉骨的对话,身旁的女鬼都能听见?。 第29节 “她是……鬼王吗?”女鬼们声音战栗到?几近破碎。 鬼王是冥界的至高存在,法力高强堪比仙界之主。如今的冥界应是有鬼王坐镇的,并不是眼?前这位少女,但是,她身体里包含了半个冥界,现?在冥界里的那个鬼王,一个王,和半个界,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谁是真正?的王可想而知! 某个女鬼忽然幽幽道: “我突然想起来,她刚才莫名其妙跑来和我说,她不是不在乎那个男人?娶不娶她,而是她的身份不能和他在一起……我现?在大概明白了……” 因为她是冥界之主。 冥界之主,怎能屈尊和区区凡人?在一起! 女鬼们理清思路后,一个个全吓疯了,头盖骨在头顶乱颤,膝盖关节咯吱作响,哗的一下,在群玉跟前跪倒了一片。 群玉刚吐完血,整个人?趴在地?上,半天才爬起来。 看到?眼?前景象,她傻在原地?,瓮声瓮气道: “你们干嘛呢?” 没有人?敢说话,徒有白骨不断颤抖磕碰发出的嘎吱嘎吱声音,混杂在杨玉骨那不能自控的疯狂呓语之中,更添了几分?邪诡。 运转不休的幻阵在这时彻底停了下来。 群玉尝试再次召来风盾,护在陆恒等人?身前,阻挡些许嘶喊和呓语。 没有人?再攻击她,就连姜七,也不甘不愿地?跪下来,声音带着战栗道: “鬼王殿下,求您不要伤害我们姐妹……” “你胡说什么?” 群玉突然大声打断她,回头瞄了眼?陆恒,所幸他还没醒, “你们谁都不许说话!都站起来,别跪着!” 灵台中,青雁的声音低低响起:“主人?,她们似乎把你当成了鬼王,冥界之主。” “为什么?” “不知道,我听不见?她们的对话。” “……” 群玉呼吸急促,却又突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早在刚踏入怨村之时,她就觉得自己对阴鬼气息的反应特别奇怪。她既厌恶这种感觉,非常之反胃,却又无比习惯这种感觉,好似曾经?徜徉其中许久,甚至对杨玉骨那恐怖的呓语,也有超乎寻常的耐受力。 “我难道……是鬼吗?” 即便?是鬼,也不可能是鬼王啊,她初到?怨村之时,明明菜得连姜七都打不过。 青雁缓声答:“有可能含有鬼的血统,但本体应该不是鬼。众所周知,鬼畏惧热食,极不爱吃活人?吃的东西。” 太好了,那我肯定不是鬼。 群玉狠狠松了口气。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觉得,当妖怪真好。 陆恒等人?慢慢清醒过来,而那群鬼异常听群玉的话,除了不能自控的杨玉骨,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全都挤在封印的边缘,缩成一团又一团晃动的幽光。 “她们这是……怎么了?” 陆恒扶剑站起,哑声问道。 凄厉的嘶喊与?呓语能透过风盾些许,他虽然醒来,依旧头疼欲裂,双目眦血,精神极难集中。 群玉恰好满脸是血,干脆装作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样子,哼哼唧唧道: “我尽力了,差点要被她们打死,可她们好像突然良心发现?,意识到?我们不是坏人?,莫名其妙就停手了……” 这一切确实莫名其妙的,她也算照实说。 陆恒手握尘霜剑,凛然的剑气荡开,透过仙术屏障,探入洞穴深处。 好不容易安静些许的杨玉骨突然又激动起来。 鬼王身边还有仙将吗?他们要来杀她?还是押她入轮回? 她即便?魂飞魄散,也绝不肯再入轮回。 只见?洞穴深处的煞气遽然晃动起来,整个洞穴如风中叶片摇摇晃晃,片刻后,那仙气涤荡的坚固屏障,蓦然被撕扯出一个细微裂口。 群玉等人?紧张防备,却见?杨玉骨费尽全力也只撕开一个小口,然后,一团浓黑煞气环绕的东西从?小口中飞了出来,正?好落在群玉面前。 姜七见?状,大惊道:“姐姐,这可是你的千年玉骨啊!” …… 许久后,姜七明白过来,转身朝向群玉。 “鬼……许姑娘。” 见?群玉吹胡子瞪眼?,姜七只好改变称呼, “这是我姐姐最?后一块玉骨,由她三千年的煞气滋养而成,比前世几百只玉骨加起来都要强大。姑娘只要善加利用,定能铸成绝世神兵。” 群玉干笑了下:“那个,我从?来没用过兵器,也不需要……” 耳畔的呓语突然加重,群玉脑仁发疼,连忙改口: “好好好,我先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她一只手扯着陆恒的衣摆,小心翼翼往地?上张望。 灰暗的土地?上,卧着一枚浑然无暇的玉色脊骨,通体散发着灿烂的荧光,却又被浓烈厚重的煞气团团包裹,透着一股奇异诡怪的美感。 煞气浓重的东西,群玉不敢用手碰。 可她身边也没有树枝之类的条状物?,最?好能抓在手上戳两下这玩意,看看有没有危险。 她思忖片刻,手伸进衣襟之内,缓缓摸出了一个由油纸层层包裹的条状物?—— 她曾经?最?爱的咸鱼干。 现?在一直当护身符用,所以随身带着。 众目睽睽之下,群玉手持硬邦邦的咸鱼尾巴,微微弯腰,用黑黢黢的咸鱼头,小心翼翼地?戳了地?上的千年玉骨两下。 下一瞬,只见?地?上灵光一闪,煞气一震。 千年玉骨自发飞起,在群玉反应过来之前,整个骨极其流畅地?融入她手中的咸鱼之中。 ……? 这?! 手中的咸鱼干剧烈震颤起来,群玉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她的咸鱼,把千年玉骨给吃了啊啊啊! 第二十章 张狂的煞气随千年玉骨一同融入咸鱼之中, 咸鱼那暗淡的鱼眼在死去一年多之后重获光彩,眼窝中闪耀着莹莹灵光,僵硬黝黑的身体亦宛如活鱼般颤动摇摆起?来?,群玉吓得松开了手, 就?见那咸鱼竟然没有往下掉, 而是徐徐飞向半空中, 煞气与灵光交织成明明灭灭的虚幻水波,环绕在群玉头?顶,而那诡异的发光咸鱼, 就?徜徉在水波中,绕着群玉一圈一圈地游。 在场众人, 无一不是瞠目结舌、心惊肉跳, 外加眼角抽搐, 就?连素来?沉着稳重的陆恒,也禁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有些不忍直视。 发光咸鱼在群玉头顶盘旋的幅度越来?越小,倏忽间,它停在群玉视线正上方, 体内遽然涌出烈烈黑气,猛地袭向群玉眉心。 啊啊啊!群玉心下大叫,我?要被煞气入体了吗! “主人莫惊。”灵台中响起?青雁声音,“它这?是在和你建立器魂誓约, 认你为主。”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群玉问,“我?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武器。” “它还处于未被铸炼的原材料阶段,一切皆有可能。”青雁道, “你可以思考一下想要什么武器,不着急, 因为此等级别的原料,凡间是找不到能够铸炼它的铸器师的,只能去天上找。” 群玉:? 你虽然是鸟,但好歹也说句人话吧?本姑娘上哪去找神仙帮忙铸炼?又有哪位神仙会帮一只妖怪铸炼兵器? 器魂誓约缔结的感觉并不难受,不像吞吃厉鬼,法器的强大灵性进入群玉筋脉后,非常自?觉地臣服于她的力量之下,完全受她压制。 群玉抬眼望着半空中的咸鱼,脑中恍惚浮现某个模糊的武器形象。 她从未用?过武器,对武器最?深的印象,便是陆恒手中的尘霜剑。紫云门那群修士虽然是阵修,每人腰间亦配着一把剑。 若非要给?她也配个武器,她心中的第一想法,也是剑。 这?般思绪刚划过脑海,悬于群玉眼前的咸鱼忽然缓缓落下来?。群玉福至心灵,抬起?右手,那咸鱼便稳稳落入她掌中。 这?一刻,她脑中武器的形象倏然明晰,整片灵海仿佛化作浩瀚的熔炉,无数灵力卷携着咸鱼印刻在她体内的器魂,投入那灵海熔炉之中。 同?一刻,她手中咸鱼霎时被灵光与煞气形成的浓雾团团围绕,浓雾之中,云翻气涌,电光阵阵,隐隐传出锵锵的金玉相击之声。 青雁悬于半空,晴蓝色眼睛闪过惊诧之色。 陆恒紧盯着那团浓雾,眸光亦微微颤动了下。 这?难道是……灵锻术? 即凭借灵力与意念就?能直接锻造法器的法术,即便在仙界,也只有师承太?初古神天工开物之法的铸器仙苏氏上仙一脉,才掌握这?种以自?身灵海为熔炉、自?身灵力为钳锤,铸就?天地间绝世法器的至高锻造术。 据传,也存在一些极为特殊的铸器原料,仅凭自?身与主人的灵性感应便能自?发铸炼成主人想象中的兵器。这?类兵器的铸炼过程和灵锻术很像,只不过,成品的强度肯定比后者低了一大截。 青雁以为,这?吞了玉骨的咸鱼应该就?属于那种极为特殊的铸器原料,此刻正在自?己锻造自?己,和灵锻术没有什么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群玉法力快要耗尽,面色变得苍白,身体摇晃了下,差点站不稳。 而她手中,咸鱼尾巴干涩的触感已转变为凉润坚硬。 浓雾渐渐散开,一柄幽黑暗淡的长剑展露于众人眼前。 滚滚煞气环绕漆黑剑身,剑刃之上烙印有细长嶙峋的鱼骨纹,淡淡的幽光流转于纹路间,仿若幽冥海之下曲折崴嵬的渊渠,只怕多瞧一眼,便会有白骨从中伸出,将人拖入永暗的深渊。 “好强的……剑意……” 姜七灵台中响起?杨玉骨模糊嘶哑的声音,“我?能感应到……这?柄剑的……力量……远远超出了……我?的……骨头?……” 姜七心内震悚:若非冥界之主,谁有这?么强悍的力量,仅凭意念就?锻造出此般绝世神兵? 她真是疯了才会想到把这?群人骗进姐姐的地穴。如今姐姐奉出玉骨,兴许能保一命,而她们这?些残杀了无数平民的小鬼,似乎只有魂飞魄散这?一种结局了。 女鬼们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胆颤心惊地望着前方手执乌剑的少女。 第30节 在剑魂誓约的指引下,群玉握着剑,自?然而然领会到了它的属性与能力: 这?是一把灵煞双修的宝剑,既可用?以修正道,亦可用?以修鬼道。千年玉骨和煞气赋予了它强大的灵力,而咸鱼干的本体,赋予了它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葩能力—— 被此剑攻击的生灵,会突然变得像咸鱼一样不想动弹,失去人生追求,丧失行动欲望和战斗能力,任人揉搓。法力越高的对手越不容易中招,同?样的,执剑人法力越高,这?项能力生效得也就?越快、越猛。 群玉将此能力命名?为——咸鱼之力。 除此之外,此剑的力量还有很大的探索空间,可惜群玉对剑术几乎没什么了解,自?身的法力也有待提升,只能留待未来?再?慢慢琢磨开发。 自?从咸鱼变成了剑,青雁就?一直激动地在群玉头?顶盘旋,催她快给?此宝剑起?个名?字。 群玉想了想,简单粗暴道:“就?叫‘煞鱼剑’吧?” “听起?来?就?很傻。” 青雁一脸鄙夷,众修士也纷纷摇头?,觉得此名?实在斯文扫地。 群玉懒得理他们,回头?问陆恒:“你觉得呢?” 陆恒垂着眸,温声说:“把这?两字调换一下,鱼煞,或许顺耳许多。” 鱼煞剑。 比起?煞鱼剑,确实高级不少。青雁勉强同?意了。 “鱼煞剑。”群玉高兴地举起?剑挥了挥,“太?好了,你以后就?叫鱼煞了!” 青雁召唤的风盾始终保护着他们,它这?时稍有力竭,杨玉骨那恐怖的呓语声穿透风盾刺入脑海,群玉等人受此一击,差点跪倒在地。 与此同?时,无人注意的地穴一角。 虚幻的空间法阵徐徐展开,法阵另一端,一道漆黑身影还来?不及为幻阵消失、终于能把鼎取走而高兴,耳畔突然涌来?一阵狂乱邪诡至极的嘶吼和呓语,他在并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这?直击灵魂的声音侵袭,登时脑仁翻搅,七窍崩出血来?。 为了取鼎,他不得不坚持了一息时间。 仅仅一息,根本无心观察四周景象,隔空取来?鼎后,他便瘫倒在地,脑仁抽搐了许久不止。 怨村之中,竟有如此强大的厉鬼? 他只知有个修炼千年的断头?鬼姜七。姜七的修为,按照人间修仙界的品阶,少说也是合体阶的大能,打那几个最?高金丹的毛头?小子,已是杀鸡用?牛刀。 而这?个不断发出呓语的女厉鬼……实力甚至超过一些飞升之后的真仙。 太?惊险了。难怪那幻阵如此坚固,令他无论如何都取不出鼎来?。 不知怨村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使幻阵开了又关,又使深藏不露的厉鬼忽然现世。 他擦了擦脸上血迹,唇边浮起?苍白笑意。 一个姜七本就?足够,现在又出了个深不可测的厉鬼,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定早已命丧黄泉,从此便碍不着他的大事了。 …… 杨玉骨的呓语声不断在耳边滋扰,群玉等人根本没有心力关心鼎还在不在。 封印杨玉骨封的仙术屏障,本来?也能封住她的呓语声。是姜七为了和姐姐说话,三千多年里不断尝试,才找到封印的一处关窍,撬动之后便能令姐姐的声音透出来?。 在一串信息量极大的呓语声中,群玉艰难分析出了杨玉骨对她说的话: “殿下……既已收下我?的……骨头?……可否……不要送我?……入轮回……” 姐姐说笑了,我?哪来?的本事送你入轮回? 群玉心下讪笑不已。 沉默片刻,她没有及时表态,反而得了便宜还卖乖,心中冒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你再?帮我?一件事,我?就?不送你入轮回,让你安安稳稳在这?里待着。” 群玉用?灵识回复道,声音很冷淡。 杨玉骨扭曲凶煞的身影转过来?,面向群玉,点了点头?。 “鬼王殿下吩咐玉骨姐姐做事了。”女鬼们交头?接耳。 “她真的好有冥界之主的气度,我?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是呀是呀,你看?她和玉骨姐姐说话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受玉骨姐姐声音的侵扰,多么高冷、多么威严……不知道她要吩咐玉骨姐姐做什么大事?可是玉骨姐姐现在也出不去呀?” 只见群玉转过身,让紫云门那群修士把身上带的所有符纸都拿出来?。 他们此前曾吹嘘过,紫云门产的符纸,乃是由千年古榕和紫云灵草制作而成,灵性丰富、水火不侵、持久耐用?,是修仙界质量最?好的符纸,没有之一。 修士们一头?雾水地掏出空白符纸交给?群玉,群玉接过,又问他们要了专门画符的灵性笔墨。 物资齐备,群玉蹲在地上,运气注灵,笔走龙蛇般疯狂画起?了符。 一张又一张,一张又一张…… 全是同?一种符箓—— 千里传音符。 按照她现在的法力,传音符的通讯范围或可延伸至万里。 而且这?不是普通的传音符,《荼罗秘录》中特地注明,此符的传音效果非常强悍,点对点契约式对话,不惧任何强力屏障,千里之遥,无损传递,声犹在耳边。 一口气画好几十张符,两两成一对,分开放置成两沓。 群玉留下一沓,剩下一沓交给?陆恒。 “陆恒,你的尘霜剑是仙剑,剑意似乎能穿过那道仙术封印。” 群玉对他说,“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些传音符送到杨玉骨的封印里头??离她越近越好。” 陆恒:…… 他好像知道她要干嘛了。 下一瞬,就?见寒光闪烁,尘霜剑荡开剑气,冻得女鬼们骨头?缝嘎吱响,而那沓千里传音符,也在仙剑剑气的裹挟下,穿透仙术封印,飘飘扬扬,飞落杨玉骨满身。 杨玉骨虽然还在不断嘶喊呓语,但她内心真真切切地无语了一瞬。 群玉兴奋地扯住陆恒衣袖:“太?好了!我?们又拥有了一沓非常强悍的武器!” 杨玉骨的声音自?带无敌的穿透灵力,所以她身边那沓传音符始终处于开启状态,相对的那沓传音符在群玉手上,她只要稍加灵力打开通讯,杀伤力极强的疯狂呓语便会从传音符中高清无损地涌出,给?予敌人措手不及的悍然一击! 天才……不,简直是六界难得一遇的鬼才! 修士们对群玉的聪明才智佩服得五体投地,在他们此起?彼伏的奉承讨好声中,群玉不情不愿地掏出两张传音符送给?他们,当做他们提供符纸的回报。 仙术屏障之内,杨玉骨卷着一身传音符,视线倏忽落在姜七等小鬼身上,透出些许担忧,似是担心群玉等人会对她们不利。 却见姜七一抬手,整个地穴忽然簌簌震颤起?来?。 “快走吧,不要打搅姐姐了。”她对身边的女鬼姐妹们说,然后转向群玉等人, “你们也出去,我?要关闭幻阵的阵眼通道了。” 说罢,众人立即飞身向外。 直到这?时,他们才察觉地穴里里外外,已寻不见妖鼎的任何踪迹。 幻阵阵眼处的石墩渐渐闭合,杨玉骨的声音也渐渐消失在幻阵与封印阵的两层屏障之下。 断断续续的呓语余音中,群玉依稀听到一句缥缈如雾的话。 “不要……相信男人……越……俊俏的……男人……越……危险……” …… 第二十一章 “不?要……相信男人……越……俊俏的……男人……越……危险……” …… 凄凉婉转宛若秋风的低语, 令群玉的心弦无端触动了下。 是因为看到陆恒帅得太过分,所以?特意?提醒她么? 可是,她和陆恒待在一起,只有索取的份儿?, 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 群玉并未将那句话放在心上, 回到地面的第一时间, 便掏出一张传音符,注入灵力,测试传音符是否还有用。 下一刻, “亲切”的呓语猛冲进她脑壳,群玉在七窍流血之前切断了传音联系。 用过的传音符叠好塞回包袱, 以?后?还能用, 不?要浪费。 姜七猜到, 姐姐刚才看向?她们,是想?为她们这些小鬼求情。 姜七和群玉交手多次,知道她是个心狠手辣、恣睢疯狂、心机叵测的人,且她身为冥界之主,经此一事, 绝对?不?可能放过她们这些作恶多端的小鬼了。 只怕姐姐出口求情,会触她逆鳞,到时连累到姐姐。于?是姜七速速关闭地穴,将姐姐留在最安全的地方, 而她愿以?一身承担所有罪孽。 魂飞魄散就魂飞魄散吧,她这三千年杀了太多人,命不?抵罪, 死?有余辜。 “她们都?是被我诱骗来怨村的。” 姜七背对?着?身后?一众姐妹,对?群玉等人说, “她们没杀过几个人,而且也没有特别留恋人间,本来都?能入轮回,是我强留下她们。” 姜七声色沉稳,不?顾姐妹们哭泣阻拦,继续道: “许姑娘,还有各位侠士,怨村中的所有罪孽,皆由我姜七一人而起。可否请你们留这些姐妹们一缕魂魄,让她们入冥界,进轮回,重获新生。至于?我,随你们处置。” 举目四望,狂风席卷后?的怨村徒留一片废墟,满地头颅狰狞乱散,触目惊心。 没有了杨玉骨,又有鱼煞剑在手,群玉现在确实可以?随意?拿捏这些小鬼了。 她从未处理过这种事,遂抬眸看向?陆恒,小声说: “要不?,就让仙剑处置他们吧?” 这是把处置她们的权利交给陆恒的意?思?。 没有了幻阵的侵扰,陆恒手握尘霜剑,这些女鬼自然也不?是他的对?手。 陆恒点了点头。 今日的遭遇实在太过离奇,他至今都?没想?明白?他们是如何在杨玉骨手下逃出生天,这群鬼魂又为何如此惧怕他们,甚至毫不?反抗,直接就来认罪了。 但他又觉得,怨村之事,急需了结,不?能再放任她们继续害人了。她们既然自愿认罚,再好不?过。 第31节 他现在就给她们一个结果。 只见仙剑乍然升空,灿烂的寒芒仙光普照怨村,仙光之中,仙剑化出无数道剑影,如凌厉雪刃,骤然刺向?地上惊恐不?已的众多鬼魂。 陆恒立在地面,寒风吹起他素白?衣摆,却没有上下翻飞,因为衣服一角被身旁的少女紧紧握住了。 她刚说过交给他处置,这会儿?又不?忍心起来。 “一剑斩尘缘,断去离魂愁。”陆恒低声道,“你们的执念已经消失,这便入冥府吧。” 他话音落下,近百名?女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情绪渐渐褪去,身影也愈发淡薄。 直到一阵凉风吹来,她们消失于?人间,走上了黄泉路。 姜七火红的裙摆在风中摇曳,如一团盛放烈火。 她茕茕孑立,清丽的面庞勾着?一抹笑,见到陆恒送姐妹们入轮回,没有令她们魂飞魄散,她已是心满意?足。 三千多年了,她早知会有这一天。 甚至有些感激,幸好来的是他们。换做别人来处置怨村,或许得不?到这样好的结果。 陆恒面向?姜七,再欲出剑时,捏住他衣角的葱白?手指忽然紧了紧。 仅一瞬,又松开。 群玉知道,不?该给姜七求情。 这满地尸骸,惨不?忍睹,多少家庭家破人亡,皆因她一人憎恶男子,嗜杀成性。 只见陆恒祭出长剑,剑风掠起锵然龙鸣,直直刺穿了姜七的心脏。 姜七火红的身姿迅速淡化,即将烟消云散时,陆恒突然拔出长剑。 竟然也只是,斩断了姜七的执念。 “入轮回吧。” 他收回长剑,清冷音色夹杂在清啸寒风中,剔透温沉的眼睛望着?姜七, “我不?代冥府审判你。” 群玉立在他身后?,双眸圆睁,难以?置信。 她记忆中的陆恒,是个杀伐狠辣,甚至算得上嗜好屠戮的人。他剑下那些妖怪,连获得一具全尸都?难,无不?是被他残忍虐杀至死?。他何曾想?过,把这些妖怪的罪孽书写出来,先审判再行惩处? 而姜七,三千多年来不?知道杀了多少男子,桩桩件件证据确凿,他却不?带一句审判,就这么轻飘飘地送她入轮回了。 群玉心下战栗,感觉自己隐约触碰到了陆恒这“正义剑客”皮下的本性。 他根本不?是为了正义而战,不?是为了支持人间正义而走上这条除妖路。 支撑他的,分明是恨。 所有妖怪都?得死?,见一个他便要虐杀一个。 至于?其他的,他不?在乎,自然也不?必去审判。或许就因为群玉拉住了他的衣角,他便觉得姜七可以?不?必死?,想?去哪便去哪吧。 群玉一瞬不?瞬地看着?陆恒,莫名?觉得他英俊的面容、温柔的神情、清润的话语、甚至狠戾的杀气,都?像一团浓浓迷雾,触不?到看不?透,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又是假。 她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不?去想?这些。 陆恒留姜七一命,说到底,群玉有些庆幸。 一小部分是因为姜七那悲惨的遭遇。群玉也是女子,自然更怜惜女子。而且她素来只关心身边亲近的人,旁人性命、世间正义与?她何干,她才懒得审判姜七的罪行。 更大?一部分原因,来自杨玉骨。 姜七和杨玉骨互相守护对?方千年,令她想?起了远在丰安山的芝儿?。 姜七也许不?是一个好人,不?是一个好鬼,但一定是个好妹妹。群玉甚至有些敬佩这样的姐妹情谊。 如果妹妹死?了,姐姐一定会心碎的。 群玉不?希望杨玉骨心碎,就像不?希望自己或是芝儿?心碎一般。 姜七烈火般的身影愈发淡了,群玉趁她还未彻底虚化,忽然抱着?包袱走到她面前。 “等等,姜七,我有个礼物送给你。” 群玉低头在包袱里翻找起来,很快便摸出一个麻布包裹的、方方正正的青灰色皂状物。 “我也有个姐姐,和我同岁,因为我是收养的女儿?,来得晚,所以?我当妹妹。” 群玉边说边将方正的青皂掰成两块,其中一块放到姜七手上, “这是我姐用胰子、草木灰和花梨木制成的洗发香皂,我送你一半。” 姜七的腿脚已经慢慢消失了,只剩上半身悬浮在半空中。 她很是诧异,咬了咬唇问:“为什么……送我这个?” 群玉压低声线,用只有她俩能听到的声音说:“那个,我之前不?是啃了你的头吗?你有一阵没洗头了吧?味儿?挺大?的,有空的话记得多洗洗。” 姜七:…… 眨眼之间,她赤红的身影彻底消失,连个表情都?不?想?留给群玉。 洗发香皂却没有丢掉,与?她烈火般的裙摆一同消失,带着?去了冥府。 …… 寂静的平原上,随着?最后?一个鬼魂的逝去,整个怨村、整个幻阵的所有景致,也如潮水般在眼前退去,渐渐消散至无。 群玉和陆恒等人,又回到了午后?休憩的那片林地。 天上阴云散了些,惨白?的太阳斜挂半空,日暮将至,天边却没有一丝暖色的夕晖。 所有人默契地保持缄默,速速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群玉手执鱼煞剑,在青雁的指导下,简单练习几次,便学?会了将灵剑收到右手腕间的灵脉中,需要时再取出成形。 其余时间,她一直在思?考,该怎样解释怨村地穴里那离奇的遭遇。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那群鬼在忌惮她。 陆恒没有主动问,就是在等她自己说。 这一茬,不?能随随便便拿青雁搪塞过去了。 群玉思?来想?去,决定说一些真话。 之所以?敢说真话,是因为她亲眼看见陆恒对?那些女鬼很宽容,至少说明他心里不?讨厌鬼。 毕竟每一个生灵死?去之后?,都?会变成鬼。这是自然的演化,不?是像妖魔那样非自然的异变。 群玉小心翼翼告诉陆恒,那些女鬼们好像以?为她和冥界的鬼王有点关系,以?为她动一动手指就能捏死?她们,所以?才如此惧怕她。 至于?为什么,她是真的不?知道,完全的莫名?其妙。 他们这时,已经来到璧城附近的小县城,在一家干净的驿站歇脚。 陆恒听完她的解释,果然露出更为迷茫的神情。 “我真的不?是鬼。”群玉用小竹签戳起碟子里一颗果子,送进嘴里,用力地嚼,“鬼是不?爱吃这些人间的食物的。” 而我有多爱吃,你应该知道。 陆恒坐在她对?面,素净的尘霜剑横放桌上,群玉一只手搁在桌面,手肘时不?时戳到旁边的尘霜剑。 尘霜剑安静无虞,没有一丝动静。 陆恒与?此剑相伴多年,知晓此剑能感知世间一切妖魔的气息,即便再微弱,再掩藏,也逃不?过它的眼睛。 群玉身上没有一丝妖魔气息,至于?鬼气,那是常人也能感受到的阴冷气息,陆恒和她相处许久,只觉得她鲜活、明亮,总是充满勃勃生机,哪有一星半点的鬼状。 最后?,他得出的结论和青雁一样,群玉可能含有十分高贵的冥界血脉,但本体?并不?是鬼。 这倒是能稍微解释一下,为什么群玉的修行天赋那么高。冥界之主,即鬼王,权力由天道和神界授予,能游走于?生死?之间,实际上也算半个神仙,而且是和仙界之主相同级别的神仙,法力极为高强。 有这般血脉,确实当是天纵英才。 至于?这个猜测是否准确,怨村中的女鬼又是如何确认群玉和鬼王有关的,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们想?破脑袋也不?得而知了。 夜渐渐深,惊险而又劳累的一天终于?要过去。 群玉趴在竹床上,翻来滚去,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她素来心宽,已不?再纠结怨村的事,却有了更为在意?的事,压在心头,逼走了所有睡意?。 傍晚时,他们在驿站吃饭,吃的是驿站厨房做的饭菜,味道很一般。 倒不?是陆恒懒得做,而是尘霜剑另有用处,脱不?开身当菜刀。 自从他们离开怨村,陆恒便一直握着?尘霜剑,追踪妖鼎的位置。 妖鼎从怨村,直接瞬移到了璧城。 之后?就一直待在璧城以?西某一处,再也没有移动过。 经过陆恒的判断,妖鼎所在的地方,不?偏不?倚,恰好就在璧城以?西著名?的灵山——璧山之上。 那儿?有个很大?的门派,与?此山同名?。 璧山派。 妖鼎现在就藏在璧山派里头。 事情这下就变得有些严重了。璧山派是唯一一个招收妖怪为生的门派,门中的妖怪定然不?少,妖鼎被送入璧山派中,显然就是奔着?那群妖怪学?生去的。 吃晚饭时,陆恒曾分析道,那个操纵鼎的人,很可能以?为他们已在怨村全军覆没。 除此之外,那人即便不?知道杨玉骨的存在,也一定知道怨村是个极为可怕的地方。因为幻阵,他差点取不?出鼎。也就是说,他宁愿冒着?一定的风险,也要尽快将陆恒等人引入怨村被厉鬼诛杀,这就说明,此鼎下一步的动向?极为重要,绝不?能受到外人的干扰。 陆恒此前没想?到会和璧山派有关,但他拿出地图,分析了自己这一路追踪鼎的路线,渐渐发现,这条路线从北向?西向?南再向?东,看似漫无目的,实则围绕璧山派,形成了一个逐渐缩小的半圈。 今时,璧山派正处于?三年一度的招生季,招生已至末尾。 陆恒的直觉告诉他,招生季结束之后?,璧山派中,或许有祸事要发生。 基于?他们目前对?妖鼎的了解,它可助妖物邪修,令他们妖力大?增。倘若璧山派中修行正道的妖怪们突然转修邪道且妖力大?增,必然引起派内大?乱。 陆恒隐隐觉得,此鼎背后?的阴谋不?止这么简单。 所以?,他意?图潜入璧山派中,实地调查一二。 璧山派是正道大?派,闲杂人等极难混入,更别提要在里面待一段时间。 第32节 要进就只能光明正大?进,也就是参加今年的招生,以?新生身份进入璧山派。 这可太难办了。 群玉恨不?得绕着?璧山派走,陆恒却还要冒充学?生潜入璧山派,那她究竟跟着?他还是不?跟? 不?跟的话很奇怪,跟他进去的话又会很难办,她自然不?敢报名?当妖怪学?生,只能作为人类正常入学?,这样就有可能当场被抓包,然后?完蛋,就算瞒过去了,她成为普通学?生,陆恒调查完妖鼎的事儿?肯定会走,那她该怎么办,走还是不?走? 群玉一整晚都?在想?这些破事,脑子都?快想?爆炸了。 直到深夜,她突然挖到一个细节。 她的妖怪身份是个问题,陆恒的凡人身份也是个问题啊!他连灵海都?没有,怎么混进璧山派当学?生? 思?及此,群玉立即从床上爬起来。 出门看见陆恒房间灯还亮着?,她抚了抚胸口,走到陆恒房门前,轻轻叩了几下门。 房门很快打开。 陆恒似乎沐浴过,换了身月白?色的长褐,腰带比白?日束得宽松些,显出几分少见的疏弛之意?。 群玉眨眨眼睛,想?起陆恒现在有钱了,却还穿着?朴素的旧衣,省下来的钱都?用来请她吃饭了。 噢,现在还请她住驿站。群玉自己是没有闲钱住这么好的驿站的。 呜呜呜,她就是个百无一用的穷光蛋,离开陆恒她一定会活不?下去的! 群玉脑中千回百转,渐渐落下决心,今夜便要向?陆恒坦白?她心中所想?。 “担心我过不?了璧山派的初试?”陆恒笑道,“我自有办法。” 群玉坐在他身旁,双手搓着?微热的茶杯: “什么办法?” 陆恒倒不?瞒她:“我手上有几张符,能在短时间内将我体?内展示出的灵力和另一人的灵力交换。是一种较为简易的偷天换日符。到时在璧山派报名?后?,我挑一个灵根较差的兄台使用此符,便能骗过璧山派初试的映灵镜,成为外门子弟。” 偷天换日符。一听就好厉害。 群玉:“那我也要一张。” 陆恒讶异:“你天赋绝佳,要这符作甚?” 桌上烛火轻晃,群玉抿了抿艳红的唇,望着?陆恒被烛光映得暖亮的眼睛,认真道: “我也想?当外门弟子,和你一起追查妖鼎的事,完事儿?之后?再和你一起离开。” 陆恒愣了下,语速微微拖长:“你说什么?” 群玉忽然鼓起勇气,非常坚定地对?他说: “我说我不?想?进璧山派修行了,我就想?跟着?你,你上哪儿?我就上哪儿?。除了跟着?你,我哪儿?也不?会去的。” …… 陆恒的睫毛很长,眼睛微垂的时候,会在眼窝处落下一片淡淡阴影。 他眨眼的时候,那片阴影就忽闪忽闪的,为他这张英气十足的脸,平添几分难以?磨灭的少年气。 见他许久不?答,群玉有些着?急了,瓮声瓮气道: “在怨村的时候,你分明说,会一直给我做饭的。” “我是这么说过,但前提是,你在我身边的时候。”陆恒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路,路和路之间有交点,自然也会有分离。” 群玉扁着?嘴:“我就不?能不?和你分离吗?” 陆恒恍然失笑。他从未见过在异性面前如此坦白?直率的女孩,若不?是知道她心里只惦记着?吃饭,他说不?定要误会什么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还年轻,以?后?一定还会遇到做饭比我更好吃的人。”陆恒无奈道。 “好吧,我相信。” 陆恒:…… 其实,你大?可不?必应得这么爽快。 群玉有些赌气道:“但是你一定不?会遇到像我这么认真夸你做饭好吃的人了。我劝你最好还是珍惜一点我,不?然我明天跑去夸别人了,你一定会后?悔的。” …… 话音落下,空气莫名?沉寂。 她的威胁好像太没有分量了。 毕竟她只是个穷光蛋,除了嘴甜,没有其他任何本钱了呜呜呜。 “你准备夸谁呢?” 陆恒突然问,语气依旧温和,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冷淡, “驿站厨房的陈师傅吗?他今晚做的薤菜汤似乎还行,我看你一口气喝了五碗。还有那份红烧茄子,虽然盐放太多了,但是你似乎不?介意?,配着?吃了两碗饭,外加三张连蘸料都?没有的卷饼,和一张两面都?烙糊了的烙饼。” …… 我吃了这么多吗? 群玉完全没印象了。 她记得今天吃晚饭的时候,陆恒一直握着?剑琢磨妖鼎的事儿?,没想?到他一心能两用,记性还这么好,连她一顿饭喝了几碗汤吃了几碗饭啃了几张饼,甚至饼长什么样子都?记得一清二楚。 真是个细心的男人啊! 第二十二章 半敞的窗外, 夏夜闷热的微风吹进房间,蝉鸣像聒噪的雷声,群玉抬手揉了揉耳朵,不知是被蝉鸣声吵到了, 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那段话。 其实她说要去夸别人做饭好吃, 就是赌气?开个玩笑。 毕竟谁也受不了一直被拒绝。 陆恒的表情看起来很正常, 说出来的话却越听越不正常。 莫名其妙复述了一遍她今晚都吃了什么,隐蔽地讽刺她分不清菜品好?坏,不好?吃的东西也能吃那么多。 群玉知道, 陆恒并不嫌弃她吃得多。他自己做饭的时候,她吃得越多他分明越高兴来着?。 所以, 他在意的, 或许是她乐颠颠地吃了很多别?人做的饭? 不知为何, 群玉暗暗的有些高兴,觉得自己在陆恒心里还是有分量的。 她尝试解释一下:“我从小饭量就大,肚子饿的时候,味道一般的东西也能吃很多,绝对没有觉得驿站厨房做的饭菜好?吃的意思。” 陆恒坐在临窗位置, 夜风带起他鬓角碎发,轻拂在冷白面颜上,透着?几分飘然的意味。 他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目光沉沉的,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干嘛莫名其妙说那一段话。 好?像在那一瞬间,忽然有点焦虑。 很不符合他素来的稳重淡漠。 “无事。”陆恒的语气?恢复了彻底的温润,“你爱吃什么, 想吃多少?,都是你的自由?。” “那你为什么那么细心地记着?我晚饭都吃了什么, 吃了多少??” 陆恒莫名噎了下,微微侧过头?去?,棱角分明的轮廓映着?窗外素净的月光: “在下天生记性好?,过目不忘。” “哦。”群玉也不揪着?不放,眼睛一眨,小嘴叭叭便夸了起来, “那你应该记得我说过你做的饭就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饭,你就是我心里最厉害的厨子,如果你把我一个人可怜巴巴地丢在璧山派,让我再也吃不到全世界最好?吃的饭菜,那我往后的岁月只能以泪洗面,数不清的眼泪落到地上逆流成?河,总有一天会汇聚成?洪水把璧山派全淹了,而你这?个全世界最厉害的厨子就是造成?这?一人间惨剧的罪魁祸首。” 陆恒:…… 青雁此时正落在窗台外边看风景,听见群玉这?么一串浮夸造作的“深情告白”,它被尬得爪子一滑,差点从窗台上掉下去?。 反观坐在窗边的英俊青年,虽然极力控制着?表情,仍有一边唇角压不住地向上翘了下,耳垂染上一抹浅浅的红晕。 活像被下了降头?。青雁心想。屋里这?两人,属实都不正常。 见陆恒被她夸得心情不错,群玉忙不迭说: “明天就要去?璧山派报名了,现在可以给我一张偷天换日符了吗?” 陆恒抿了一口茶,没有立刻答复。 “我绝对不会拖累你的。”群玉信誓旦旦道,“我有青雁,还有鱼煞剑,我不仅能保护好?自己,还可以保护好?你。只要你让我跟着?你,每天吃得上饭,我什么都愿意做。” 如此掏心掏肺的话语,甫一落下,群玉突然感?觉耳后袭过一阵凉飕飕的阴风。 阴风之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阴恻恻的冷笑。 群玉忍不住摸了摸脖子,心里正有些纳闷,就听陆恒好?似完全没察觉,正色对她说: “璧山派三年一招新,错过这?一次,可就要等到三年后了。” “我知道。”群玉顿了顿,话音一转,“也不算错过,我今年进去?当外门弟子,万一又不想走了,我就留下继续修行?呗。” 她这?话就是随口一说,心里清楚得很,吃陆恒做的饭比修行?成?仙重要多了,她断不可能放弃前者选择后者。 一番谈判下来,陆恒终于松口,答应给她一张偷天换日符。 这?便是间接允许她从此以后跟在他身边了。 群玉回?到房间,从烦躁得睡不着?觉,变成?高兴得睡不着?觉。 一阵微风送进屋,青雁乘风飞到群玉床头?,轻声对她说: “我刚才?在窗外,感?受到了一丝鬼气?。” “真的有啊?” 经历了怨村之事,群玉一想到鬼就浑身难受,“我刚才?在陆恒房里,似乎也察觉到了。” 青雁的神情却并不警惕: “也许是因为鱼煞剑的关系。鱼煞剑煞气?太重,很可能引来周遭的游魂向它靠拢,前来朝圣,就和凡间人类敬拜神明一个道理。” 群玉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我还以为我把鱼煞剑的气?息压制得很好?呢。” 说罢,正好?趁着?睡不着?觉,她从灵脉中取出鱼煞剑,坐在床上反复练习压制鱼煞剑的剑气?。 第33节 明天就要去?璧山派报名了,顺利的话当天就能入派成?为弟子,她必须确保鱼煞剑像一条黑漆漆的废铁一样毫无灵力外散,绝不能引起旁人,或者旁鬼的注意。 - 翌日,清晨。 群玉没睡几个时辰,天不亮就醒来,梳洗一番便去?找陆恒。 未料到陆恒比她起得还早,不知何时便出门了,房里空无一人。 他有万象乾坤戒,走到哪儿都是一身轻松,不带任何包袱。群玉立在陆恒房中,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茶杯是干净的,床铺是整洁的,他人一走,住过的地方几乎不留下任何痕迹,好?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群玉忽然有些心慌,真怕陆恒出尔反尔,就这?么把她抛在这?儿了。 她拖出凳子,坐在陆恒房中的桌子旁边,身子渐渐弓下来,趴在桌上茫然地盯着?茶杯,心说我就等一个时辰,他要是没回?来,我就自己去?璧山派找他。 群玉把脸压在手肘上,心脏好?像被看不见的手攥住了,汩汩地往外冒酸水。 只等了一刻多钟,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群玉腾地一下站起来。 陆恒踏进屋内,身姿高挑飒落,高束的乌发在脑后轻晃了下,淡薄的晨曦斜斜照在他脸上,落下的阴影也像工笔画就,好?看极了。 “你怎么在这?儿?”陆恒愣了下,盯着?她左半边脸上压出的一道红痕,忍不住笑了声,“早饭已?经做好?了,吃完我们就出发吧。” 热腾腾的笋肉馅卷饼和红豆茶汤存在万象乾坤戒中,取出来的时候还冒着?淡淡白烟。 群玉捧起卷饼大口吃起来,前不久还一缩一缩冒酸水的心脏忽然又被什么东西塞得特别?满,满得都要往外溢糖水了。 将?近午时,一行?人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到达了璧城。 紫云门修士向群玉陆恒告别?,回?师门复命去?了。 紫云门和璧山派素来不对付,未免打草惊蛇,陆恒没告诉他们妖鼎此时就藏在璧山派之内的事儿。 午饭之后,陆恒和群玉没有午歇,直接赶到璧城以西的璧山之下。 这?是群玉人生中第一次看见传闻中的灵山。 山高不见顶,有悬崖峭壁,怪石嶙峋,也有密林巨树,飞湍瀑流,袅袅的云雾笼罩在山峰间,日光透过云雾落下来,显得灿烂而缥缈,仿佛平添了一股纯澈的仙气?。 光是站在山门口朝上望,都能感?受到丰厚的灵脉流转,清清润润的灵气?滋养着?人的筋脉,无时不令人感?到通体舒畅,心旷神怡。 这?便是灵气?丰沛的地方,果真名不虚传。 群玉感?叹了一会,收回?仰望的目光,落向山门前的熙熙攘攘。 山门此时还未开,今日的新生报名从午后申时才?开始。 数不清的求学者从五湖四海赶来,提前守在山门前,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交流修行?心得,或是高谈阔论些群玉听不懂的话题。 几乎所有人都是锦衣玉袍,气?度不凡,群玉和陆恒穿着?朴素布衣,身后没有书童或随从跟随,踏入人群之中,简直像两个乡下来的异类。 尤其这?两个异类,模样还生得一等一的好?,青年俊俏宛若画中仙,少?女美艳不可方物,他俩走到哪儿,无数道目光便跟到哪儿,而他俩浑然不觉,一路上不和任何人交流,径直走到山门旁一颗巨榕之下,交头?接耳起来。 青雁变作山雀的样子,刚才?在人群之上盘旋了几周,开启灵感?来来回?回?地感?应,已?经帮陆恒和群玉选好?两个有灵根,但资质一般的少?年和少?女,用以偷天换日。 璧山派招生的初试是照映灵镜,有修行?天分但资质一般的学子会收作外门弟子,资质比较好?的有可能成?为内门弟子,需要在下一轮测试中触摸鉴魂石,根据灵根资质的不同特点,进入不同的宗系学习。 陆恒的偷天换日符,只能骗一骗映灵镜,过不了鉴魂石那关。 而且此符时效有限,只要掌握好?时间,就不会害得那两个少?年少?女落选。 现在的问?题是,偷天换日符需要贴身放置才?能产生效用,他们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符塞到那两人的衣服里头?? 群玉正寻思着?偷偷把这?两人打晕拖到阴暗角落里为所欲为,却听陆恒胸有成?竹道:“我已?经想好?法?子了。” “除了贴身放置,将?此符烧成?灰吞入腹中,亦能产生效用。”陆恒这?般说道。 群玉:? 我怎么觉得你在把简单的问?题困难化? 炎炎夏日,酷暑难消,只见山门西侧的一棵巨榕下,一位高挑英俊的素衣青年突然凭空变出了两张桌子,两排木架,一块桌布和一面幡旗,一番倒腾之后,这?些东西组装成?一个干净整洁的摊子,幡旗挂在外面,旗子上龙飞凤舞写?着?两列字: 鲜果冷饮。 一碗十文。 群玉立在一旁,目瞪口呆,佩服得想要鼓掌。 她严重怀疑,陆恒可能早就想在璧山派门前摆摊卖冷饮赚钱了,让那两人吞下符纸的计划根本?就是顺带的。 眼看陆恒一件一件从万象乾坤戒中取出十来种早已?切好?的水果,再抱出一个又一个装满各色新鲜果酱的陶罐,群玉一边鼓掌,一边总算想明白他今天大清早跑出去?不见人影是干嘛去?了。 山门外的其他求学者,看到这?一幕,无不是嘴角抽搐,嗤笑纷纷。 搞了半天,这?两人原来是来摆摊卖冷饮的,难怪打扮得那么穷酸。 陆恒的摊子摆好?之后,虽然吸引了无数视线,那群人却光看着?,碍于身份,没一个人主动走过来买他的路边摊。 第一个走向他们的人,竟是璧山派负责守门的修士。 “谁让你们在这?儿摆摊的?”他面露不耐,疾声驱赶道,“璧山派是名门大宗,你们这?样很影响门派形象知不知道?快点搬走。” “好?的。”陆恒心平气?和,三下五除二调好?一碗林檎味儿的冷饮递给他,“兄台莫急,先喝碗冷饮消消暑吧,免费的。” 天空火伞高张,修士确实热得口干舌燥,没多想便接过冰碗,仰头?灌入一口。 群玉眼睁睁看着?他的表情从不耐烦,转变为震惊,再变为陶醉,最后定格在狂舔空碗的七分痴迷和三分不好?意思。 这?碗冷饮,不仅清甜绝美,令人口颊生香、神清气?爽,那股冰凌凌的感?觉,似乎还蕴含着?清冽缥缈的仙气?,一碗下去?,修士觉得自己筋脉通畅了,灵海开拓了,灵魂升华了,这?哪里是冷饮,简直是人间难得一遇的仙品! 青雁落在榕树枝干上,不忍直视地道:拿仙剑的剑意冰镇的冷饮,能不带点仙气?吗? “二十碗,我买二十碗,能打包吗?不,还是不要打包了,我叫师兄弟们下来当场喝。” 修士意犹未尽地吧唧着?嘴,爽快付钱之后,还对陆恒揖了两下,让他就在此地等候,千万不要走动,他去?去?就回?。 有了修士这?单开门红,山门外的求学者纷纷好?奇地围上来,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买了一碗两碗之后,冷饮摊前的场面愈发不可收拾起来。 被选中和群玉交换灵海灵根的少?女也走过来买了一碗,在陆恒的遮掩下,群玉眼疾手快地将?符纸灰撒入碗中,搅和得完全看不见了,再将?碗递给她,亲眼看着?她将?冷饮一饮而尽,然后点评道: “似乎有点怪怪的?但真的很好?喝啊!” 冷饮摊的生意越来越好?,不到半个时辰,几乎所有前来报名的学子都买了个遍。 然而,被选中为陆恒提供灵海灵根的那个青年始终没有过来。 他站在离冷饮摊最远的地方,独自踱来踱去?,手里捏着?本?秘籍,时不时翻看两眼,瞧着?似乎很紧张,根本?没有心思买冷饮喝。 群玉盯着?他看了许久,轻声说:“要不,让我过去?使个美人计?” 青雁:“我觉得我使一阵风把他刮过来比较靠谱。” 群玉乜它一眼:“怎的,看不起我的美貌?” 青雁垂眸装乖:“没有的事。主人,外面太阳大,我是怕你晒坏了……” “他过来了。”陆恒突然道,“你们看他,脸色是不是有些奇怪?” 群玉抬眸,只见那青年刚才?还在太阳底下踱来踱去?,这?会儿忽然转向他们,面色极为苍白,迈着?虚浮的脚步,仿佛飘一般地走到了陆恒的冷饮摊前。 陆恒装作若无其事,温声道:“兄台喜欢什么口味?” 青年僵直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果品之上扫来扫去?,许久才?伸出右手,僵硬地指了指放在角落的红心李子,同时微微提起唇角,流露出几分古怪邪异的媚态。 调好?冷饮,放入符纸灰,陆恒和群玉看着?他在摊位前将?李子饮料一饮而尽,心中皆是松了一口气?。 谁知,青年喝完冷饮,放下碗朝前走了没几步,突然狠狠掐住自己的脖颈,喉间溢出嘶哑的呼痛和喘息声,然后身形一歪,轰然倒在了地上。 “这?……莫不是冷饮里有毒?!” 围观群众大叫道,其中几乎所有人都喝过冷饮,面色一瞬变得惨白,惊恐不已?。 陆恒和群玉紧忙跑过去?,将?那青年翻身面朝上,一边掐他人中一边问?: “兄台,你怎么了?哪里难受?还能说话吗?” “呃啊……李子……呃,我怎么会……吃李子……”青年声嘶力竭道。 “你说什么?” “我……呃……对李子……过敏……” …… 你自己挑的水果,这?不是神经有病吗? 围观群众一个比一个无语凝噎,好?在冷饮无毒,他们提起来的心可以放下了。 陆恒将?青年扶起,送到树下阴翳处歇息。 群玉跟着?他,右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引出鱼煞剑,稍稍释放灵力。 在煞气?的指引下,群玉猛然回?头?,看到了漂浮在冷饮摊上方的一抹烈红身影。 “姜七?” 群玉大惊,“你不是入轮回?了吗……” “还没呢。”姜七掀了掀裙摆,飘到群玉斜上方,凌空坐下,“我昨日确实去?了趟冥界,你猜怎么着?,鬼王这?两天竟然失踪了,冥界乱成?一团,指引我的鬼差根本?没空理我,我就趁乱跑出来了。” 群玉:…… 就见姜七忽然飘到树后,落下来,然后变出一具真实的身体,慢悠悠地走到群玉等人面前。 “这?里的太阳太烈了。”她躲在树荫下,和群玉说话的时候,语气?还算恭敬, “我知道你们想把那个男人引过来,就帮了你们一点小忙。” 群玉刚才?就猜到,那人好?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夺舍了,没想到竟是他们的老熟人。 “他运气?太差了,怎么偏偏选到李子。”群玉咕哝道。 “哈哈,不干运气?的事儿。”姜七笑道,“我附身他挑水果的时候,能感?觉到他好?像特别?不喜欢李子。你也知道,我就喜欢折磨男人。” 群玉直直盯着?她,就见她紧忙解释了句:“我已?经改恶向善了,不杀人,就是作弄一下他。他的魂体好?着?呢,死不了。” “行?吧。”群玉松了口气?,“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话音落下,许久没有得到回?复。 陆恒此时也来到群玉身边,看到姜七,眸中闪过一抹惊讶。 姜七倚靠着?树,清丽而苍白的面容透着?几分怅然: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有点不想喝孟婆汤,不想忘记姐姐,还有那些姐妹们。我本?来打算回?到怨村,继续陪伴姐姐,可是姐姐好?像把怨村整个抹去?了,我找不到她在哪,想想还是不要待在她身边比较好?,她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在封印里,我在她身边的话万一又引来祸事……” 第34节 “我在人间无处可去?,飘了小半天,就想到了你。”姜七抬眸看着?群玉,“你给我的香皂还挺好?用的。既然我不能陪着?姐姐,我想,要不我就守着?她的玉骨吧。” 群玉心说,大可不必。 她毕竟是生吞了姜七一只手臂一颗脑袋的人,谁知道姜七表面上装得温柔乖巧,心底里是不是藏着?夺回?脑袋报仇的心思呢。 正当此时,不远处传来沉重的摩擦声音,璧山派巨大的山门在众人面前渐渐开启,一阵山风从门内涌出,清气?涤荡,几位青衣修士乘着?风缓步走出山门,领头?那人神清骨秀,瞧着?修为不低,朗声对山门前的众人说: “诸位英才?请到山门左侧列队,报名现在开始。” 说罢,只见云烟缭绕间,一张宽阔的古木方桌赫然出现在山门以左的空地上,两位青衣修士坐在桌后头?,令有几个资历浅的外门子弟引着?众人,到方桌之前排队报名。 姜七鲜红的身影已?不知飘去?何处,群玉摸了摸凉飕飕的脖颈,不再管她,跟着?陆恒收拾好?摊位,挤到人群末尾排队报名。 陆恒排在群玉身后,就见她乌发如云的脑袋晃来晃去?,忽然回?头?对他说: “陆恒,我听到旁边那群人在闲聊我和你的关系呢。” “他们说了什么?” “说我们可能是兄妹。” 也有猜测他俩是夫妻的,但是群玉没好?意思说。 她眨巴眼睛,乌黑的眸子微微上扬,仰视着?陆恒,低声说:“我觉得,我们俩确实可以伪装兄妹,这?样进门派之后就可以经常见面交流,不必担心引人闲话了。” 陆恒点点头?,觉得很在理。 过了不久,群玉排到方桌前,青衣修士递了张纸给她,让她在上面写?下自己的籍贯和名字。 只有纸,没有笔,群玉在紫云门修士手里见过这?种东西,只需要伸出手指在空中写?写?画画,墨迹就会自动落到纸上。 青衣修士淡淡睨着?她,见这?美貌异常的布衣少?女神情十分淡定,虽打扮得像个山野村姑,却比那些书香门第的高贵子弟还要冷静自如,完全不似前几日来报名的山野小民那般一惊一乍。 他心底不禁高看群玉几分,垂眸浏览她写?下的几个字。 籍贯:西顺府,丰安镇。 名字:许…… 群玉的食指顿在半空中。 写?下了姓氏之后,她才?想起来此行?乃是混进璧山派调查妖鼎,调查完了就得走,且不说调查期间会不会捅出什么篓子,就算顺利走人了,璧山派找不着?她,难保不会把此事传讯给她爹娘。 群玉真想把前面这?些字涂掉,可是当着?青衣修士的面,她又不敢这?么做。 最后,她只好?硬着?头?皮,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 她很喜欢吃饼,希望以后能吃到更多更好?吃的饼。 所以就叫。 许多饼。 吧。 …… 青衣修士低头?瞥见这?行?字,默默收回?了刚才?认为群玉很有气?度的想法?。 群玉报完名就让开位置,陆恒走上前去?。 她站在一旁等陆恒,同时探头?探脑地看他在纸上写?的什么。 陆恒抬起手,瘦长白皙的食指在空中一划一顿,赏心悦目。 籍贯:西顺府,丰安镇。 群玉愣了愣,才?想起来,他们要伪装兄妹的话,籍贯确实要填的一样。 然后是姓名。 只见陆恒食指并未停顿,冷静异常地在半空中写?下了三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字—— 许、多、钱。 …… 许!多!钱! 青衣修士的脸彻底僵住了。他望着?这?个布衣青年,正感?叹着?他的身形是多么的高大英冷,气?质是多么的俊逸超尘,面容更是宛若神仙下凡,俊美脱俗清冷如霜,谁知此般人物,竟然是前面那个村姑的亲哥哥,还有一个和她一般俗不可耐土味异常的名字。 他们的爹娘啊,人在做天在看,你们这?样会毁了孩子一生知道吗! 另一旁,群玉傻在原地,脑壳一阵嗡嗡响。 她原想的是和陆恒伪装表兄妹来着?,没想到陆恒一出手就是随她姓,还给自己起了个酷炫无比,一看就令人忍不住心生向往的好?名字。 山间清澈的灵风携着?一股淡淡的夜息草清香拂过群玉面门,她呆呆地仰着?脸,就见陆恒填好?了表,牵着?一丝清浅笑意朝她走来。 “走吧,多饼。” 他温柔道,“我们去?那边准备初试。” “哦。”群玉揉了揉脸,心脏砰砰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的,哥哥。” 第二十三章 璧山派招生的初试每日都有一场, 入选的学?子当天就可以进入门派,成为外门弟子,若被映灵镜照出根骨出众,则需要在门派中等?到招生季结束, 所有人一同前往主峰正殿进行复试, 受各峰长老遴选。 今日这一批求学?者, 根骨都很差,半天下来,负责招生的修士只勉勉强强收了五名外门弟子, 一个?足以进入复试的都没有。 陆恒和群玉有惊无险地被选中了,而与他们偷天换日交换灵海灵根的那两人, 一人因李子过敏抽搐不止, 被随从抬回家?, 没有参加今日的初试,另一人则顺利入选,此时就站在群玉身后,等?候教习师兄引领他们入门。 教习师兄一袭青衫,面容端方, 正气凛然,手执名册站在山门前,挨个?点名: “周逸言。” “在。” “赵云音” “在。” “许多……饼。” 教习修士捏名册的手微微颤抖,心内默念清心咒, 告诫自己璧山派奉行“众生平等?、包容万物”之道义,连妖怪都可以收作门生,更何?况一个?只是?名字有点土味的平民? 好不容易压下心底波动, 却听下方的人群中,倏忽响起“噗嗤”一声。 那是?个?梳着丱发的布衣少女, 只见她单手捂着嘴,虽已极力忍耐,还是?控制不住笑得肩膀颤抖,指缝中渐渐逸出压抑的鹅叫。 刚才陆恒喊这个?名字的时候,群玉只觉得温柔可爱,现在换了个?人喊,她才慢半拍地感受到,这个?名字是?如此的朴实无华、骨骼清奇、土趣横生! 她可真是?个?天才,竟能?想?出这么好笑的名字! 周遭众人只敢在心里暗笑,表面上鸦雀无声,衬托得群玉的笑声愈发扎耳。 “安静!同门之间需得团结友爱,不可互相嘲笑!” 教习修士冷脸批评群玉,后又道,“我命你向许多饼同学?道歉。许多饼同学?是?哪位?” …… “噗哈哈哈……对不起,教习师兄,这个?名字真的太?好笑了,哈哈哈唔唔……” 群玉紧紧捂住嘴巴,支支吾吾道, “我我我就是?许多饼,我马上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笑我自己唔唔唔……好的吧,既然我诚心诚意?道歉,那我就勉强原谅我了唔唔唔……” …… 教习师兄捏着名册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泛起青白色,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快要分裂了,没想?到一个?简简单单的引导新生的任务就能?让他体内稳固了一百多年的真气发生动荡,隐隐有漏气的前兆了! 他选择立刻跳过这个?看起来精神有点不正常的新生。 下一名。 “许多……钱。” 教习修士心脏一紧,生怕许家?的神经病是?家?族遗传,两个?孩子都不正常。 所幸名为许多钱的青年神态稳定,气质卓然,宛若琼枝玉树清风朗月,和这个?简单粗暴的名字一点也不搭腔。只见他淡淡抬手摸了下他妹妹的脑袋,那个?狂笑不止的美貌少女忽然就安静下来,两手揉揉脸蛋,站在她哥哥身边乖得像只鹌鹑。 在教习修士的引领下,群玉等?人进入护山大阵,来到外门弟子居住的山麓处。 男女弟子的宿舍不在一块,群玉只得和陆恒分开,跟随一位外门师姐前往分配给?她的住所。 外门弟子的宿舍都是?四?人通铺,群玉和赵云音一间,因她俩是?最后入门的女弟子,暂时没有其他舍友。 赵云音是?璧城人,家?境在一众贵胄的修士中只能?算一般,所以她性格并不太?高傲,即便心里有些看不起群玉的穷酸,也没有表现在脸上。前往宿舍的路上,她还主动找群玉搭话。 “许姑娘。” 赵云音暂时喊不出“多饼”这个?名字,“刚才初试时,我看到映灵镜照出你的灵根,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俩的灵根长得很很像呢!” 群玉眼皮微微一跳,淡笑不语。 何?止长得像,那根本就是?你的灵根好吗! 所幸映灵镜只是?中低阶的鉴灵法宝,没有查重?功能?,不然她俩肯定有一个?要被叉出去。 须臾,她们来到一片桃树掩映的房舍前。 路上一直喋喋不休的赵云音突然不说话了,眼神变得空洞,脚步也虚浮起来。 引路的师姐告诉她俩,她们现在要经过一层桃枝驱邪术的探查,防止她们身上藏有妖魔邪祟,祸害同门。 群玉点了点头?,淡定地往前走。 赵云音跟在她身后,突然紧紧拉住群玉衣袖,身上的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宛如鬼怪。 青雁匿在半空中,忽然召来一阵大风吹得前方桃枝乱颤,由清澈灵风筑成的风罩包裹着群玉穿行桃林,赵云音脚步悬浮,嗖的一下也窜了过去。 这层驱邪屏障只在新生入门时探查一次,之后便不会阻碍她们了。 来到宿舍之内,师姐交代了几句门规禁忌便离开了,具体的入门事宜会有外门学?堂的教习修士来给?她们上课讲解。 今日剩余的时间,似乎可以自由活动了。 师姐走后,群玉关上门,引动鱼煞剑,顿时煞气四?溢,狠狠将姜七从赵云音体内逼了出来。 赵云音腿脚一软,倏地坐到地上。 第35节 抬起眼,就见群玉关切地将她从地上扶起,问她是?不是?头?有点晕,然后把刚才师姐交代过的事情又给?她说了一遍。 赵云音身体并无大碍。她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颤声说:“这间屋子怎么这么阴冷……我突然想?出去晒晒太?阳,你要不要一起?” 群玉婉拒了。 目送赵云音边哆嗦边走出房门,群玉开启灵识,对青雁说: “你出去守着这间屋子,不许任何?人靠近。” 青雁领命,化作一阵清风飞出窗户。 群玉仰起脸,就见阴暗微冷的室内,半空中幽幽浮现一道赤红身影。 姜七虽居高俯视着群玉,烈火般的身影落在群玉眼中,却渺小得仿佛坠入深渊,没有一丝存在感。 从未见过如此幽黑深暗的眼睛,光被群玉这般看着,她都感觉自己的魂体在不断下坠,好像稍不注意?就会沉入永暗之河,永无翻身之地。 “姜七。”群玉忽然问她,“你想?跟着我?” 姜七从空中落下来,双脚踩在地上,低声答:“我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她确实有点想?跟着群玉,不仅因为姐姐的千年玉骨在她手中。 姜七对群玉的感情,其实是?敬恨交加的。她畏惧又崇拜群玉体内的冥界力量,作为鬼魂,追随强者是?她的天性,且她再次逃出冥界,若鬼差闲着没事干前来拿她,她待在群玉身边,说不定能?令鬼差忌惮。 另外,她又恨群玉吞食了她一部?分灵魂和几千年的法力,那种?裂魂之痛直到现在仍徘徊在体内,没有彻底消失,她只盼群玉哪天倒了血霉被谁打趴在地,她好趁乱夺取回自己的力量,为脑袋和一条手臂报仇雪恨。 …… 一室寂静,群玉没有再问话,而是?微垂着眼眸,似乎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她突然撩起眼皮,目光牢牢锁住姜七。 通体漆黑的鱼煞剑霎时出现在她手中,群玉向前飞踏一步,身姿凌空而起,右手遽然举起鱼煞剑,张狂的煞气呼啸而至,与锋利剑身一同,狠狠刺进姜七的心脏! 凭姜七现在的力量,甚至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 她双眸惊恐大睁,魂体破裂的剧痛令她全身簌簌颤抖,喉间嘶哑问道: “为什么……当时放过了我,现在又要杀我?” 群玉凝视着她,忽地眨了下眼睛:“谁杀你了?我允许你跟着我。” 说罢,她空余的左手缓缓抬起,指尖涌出真气,在空中快速画出一道繁复玄妙至极的符箓图案。 《荼罗秘录》中,灵兽盟约下一页,还有个?“灵鬼盟约”。 鬼魂与灵兽不同,身携阴鬼之气,厉害的还带有煞气,这些气息对活人来说非常不友好,所以陆恒并不建议群玉练习这一法术。再者说,鬼魂都应该待在冥界,徘徊在人间的鬼魂显然不是?善茬,法力不足的人若盲目收服鬼魂为奴,大概率会把自己赔进去,变成厉鬼的养料。 而群玉现在法力不低,又有鱼煞剑在手,收服姜七为仆,应是?绰绰有余。 早在山门外摆摊的时候,她就看中了姜七的附身能?力,产生了将她收服的欲望。 若有个?能?附身他人的鬼魂在身边,她和陆恒探查璧山派与妖鼎的内幕,一定会方便很多。 灵鬼盟约的达成也有口头?立约的先决条件。 群玉手持鱼煞剑,漆黑的瞳仁蕴藏着无限威压,同时又闪烁着势在必得的笑意?: “姜七姐姐,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鬼仆?” 浓烈的煞气在房中四?散冲撞,姜七对上群玉视线,没有丝毫犹豫: “我愿意?。” 失去报仇机会罢了,和立刻魂飞魄散比起来,她根本不需要思考选哪个?。 “好哒。” 群玉的神情几乎立刻放松下来。 无数道煞气交织在深暗黑雾中,一瞬将姜七笼罩。 姜七的魂体像被无数只看不见的藤蔓紧紧缠绕、束缚,似在绞杀。片刻之后,灵鬼盟约的印记通达她四?肢百骸,一切束缚瞬间消失,她的魂体整个?又轻松起来,和缔结盟约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唯独那烈火般鲜红的裙摆末端,仿若浸入墨汁,染上了一层幽暗而淡薄的黑, 鱼煞剑仍扎在姜七心口,群玉并未及时拔出,反而轻描淡写道: “你早就死了,戳两下心脏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姜七:? 她垂眸看了眼被鱼煞剑刺穿的胸口,只见源源不断的煞气从剑身涌出,慢慢钻入她的身体,不知不觉间,竟在一点一点修补她之前被群玉啃的残破不堪的灵魂。 “我现在的法力,有一些是?从你身上吞吃来的。”群玉忽然道。 嘿嘿,其实不是?一些,而是?绝大部?分。 她继续说,就和当初收服青雁一样,一大棒砸下去再给?颗甜枣,才能?让人心甘情愿地为她办事: “以后你跟着鱼煞剑,受它煞气滋养,失去的修为应该能?很快增长回来。” 说罢,群玉终于拔出鱼煞剑,又一阵剧痛袭来,姜七身体狠颤了颤,平静下来之后,果然感觉自己的魂体稳固了不少。 “是?,主人。” 她拎开裙摆,双手平举置于额前,朝群玉聘聘婷婷行了个?古时的肃拜礼。 群玉将鱼煞剑收回灵脉中,灵识呼唤青雁:“雁啊,回来吧。” 一阵清风拂进窗棱,青雁现身半空中,泉青色羽翼挥动着,泠泠仙风吹得姜七全身像被针扎。 “那个?,认识一下吧~” 群玉热情介绍起来,“雁啊,我刚才收了个?鬼仆,就是?……” “吾知道。” 青雁落在群玉左肩上,爪子紧紧扒拉着群玉的肩膀,晴蓝色眼眸高傲地觑着面前的红衣女鬼,自我介绍道, “吾乃灵鸟青雁,来自风神宫,至今已跟随主人……额,半个?月之久。” “我知道,那日在怨村密林中,你召来的仙术风罩可是?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惊喜呢。” 姜七朝青雁福了福身,眼眸勾魂似的瞥着它,“若我没猜错的话,你应是?只雄鸟吧?” 青雁闻言,突然炸毛,群玉连忙抬手狂撸它羽翼,把炸起来的毛一点点压下去。 这种?感觉好奇怪,就像生了二胎的老妈,夹在老大老二一鸟一鬼中间,左右不是?人。 “咳咳。”群玉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偏心老大一点,“青雁身份尊贵,我们都不如它,姜七,你以后也要听青雁的话。” “好的主人。”姜七随遇而安,“雁兄,你以后叫我小七就行。” 青雁冷笑起来:“不敢当,七姐,您比吾大一千多岁好吗。” 姜七:“臭男人,女孩的年龄岂是?你能?随便提的?” 青雁再次炸毛:“吾每天都会用山泉水沐浴,梳理?羽毛几十次,哪里臭了?” 姜七:“呵,男人果然都是?玻璃心,一点都说不得……” …… 见场面愈发凌乱,硝烟四?起,群玉连忙劝架道: “住手!你们都住手,不要再打了!” …… “太?闲了,你们实在太?闲了。” 群玉横在他俩中间,抬手往窗外一指,颁布今日的任务,“璧山派应是?同时招收普通学?生和妖怪学?生的,但我和陆恒在山门前没看到有妖怪,也没找到妖怪报名点,我现在命令你俩去找一下妖怪都在哪里报名入门,顺便探查一下妖怪弟子所在的渡厄峰的现况。记住,要小心一点,千万别被旁人发觉了,尤其是?你,姜七,你瞧着就是?个?邪祟。” 青雁和姜七领命离开后,群玉耳边总算清静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稍微收拾了下屋子,便感觉肚子空空的,想?吃饭了。 也不知道陆恒现在在干嘛,有没有时间见她。 思及此,群玉从包袱里取出小梳篦小镜子,稍稍整理?了下头?发,准备出门去找陆恒。 步至门边,还未抬手,柏木质地的格栅门便猛地从外打开,赵云音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房舍,紧紧拉住群玉的手: “不好了多饼!” 群玉一愣,险些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多饼……” 赵云音此时也顾不上这个?名字脱口而出有多搞笑,焦急不已道, “你快出去看看吧,你哥、你哥在那边和人打起来了!” 群玉:? 她的多钱哥哥是?翩翩君子,绝不可能?和人打架的。 所以。 许茂儿?什么时候来璧山派了? 第二十四章 赵云音带着群玉, 穿过?一片茂密竹林,又转过?流水廊桥,离目的地还有几十丈,便听到一阵阵吵嚷喧阗之声?。 终于来到近处, 入目是一片宽阔的道场, 还有一堵密密匝匝的人墙, 围成一圈,教人完全看不见里面的光景。 群玉一头?扎进人墙,硬挤到前方, 站定之后?,眼前景象映入眼帘—— 陆恒竟然! 真的在和人打?架! 围观群众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 群玉大概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陆恒被分配的宿舍, 舍友之一是今日和他一同?入门?的外门?子?弟, 身世极为显赫,是东边梁国昌汉州州牧的嫡六子?,名为董胥。 董胥和陆恒被师兄领着进入同?一间宿舍时,他便坐不?住了。 他告知?师兄自己高贵的身份,门?派不?给他单独安排一间雅间也就罢了, 怎能让他和一个在山门?外摆路边摊的不?入流的庶民同?住一屋! 第36节 师兄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修真界只看实力,不?论出身,他的根骨只配住四人间的外门?弟子?宿舍。更何况璧山派崇尚包容平等, 既然进了门?派,就必须忘却尘世俗名,修身养性, 对门?内同?僚一视同?仁,摆路边摊的庶民和州牧嫡子?并?没有本质区别。 师兄说完就走了, 徒留董胥在屋里吹胡子?瞪眼,敢怒不?敢言。 他一开始并?不?敢闹事,只坐在一旁嫌弃地觑着陆恒收拾房屋。 直到,他看见陆恒从一枚碧玉戒指中?变出一桌子?五花八门?的水果,外加一堆厨房用具,当着他的面旁若无人地在宿舍里切水果,捣果酱,制备他那?冷饮路边摊的配料,董旭瞠目结舌,彻底疯狂,腾的一下冲到陆恒面前,一胳膊肘把他桌上那?些水果和碗碟工具通通扫到了地上。 “这里是宗门?宿舍!何等清贵之地!”董旭怒不?可遏,“不?是你?捯饬这些穷酸的腌臜玩意儿挣你?那?破钱的地方!” 群玉听到这里,已是火冒三丈,血气暴涨,恨不?得冲进道场之内把那?姓董的撕得稀巴烂,告慰陆恒那?些摔到地上的冷饮材料的在天之灵。 然而,讲述故事的同?门?还没说完。 “啧,多钱公子?当真是我见过?的心胸最?宽广之人,没有之一。董胥这般欺侮他,毁坏他的生计,他竟然毫无愠怒,端的是云淡风轻,雅量高致……” 董胥的暴怒引来不?少同?门?围观,风向这时还不?算一边倒,也有几人站在董胥这边,指责陆恒不?应该在宿舍内切水果,有可能会?影响舍友休息云云。 于是,陆恒首先声?明:“门?规中?并?未明令禁止弟子?在宿舍之内切水果。” 然后?,针对其他弟子?提出的“影响舍友休息”的问题,陆恒当场掏出一把寒光凛凛的菜刀,另一只手向半空中?连抛三颗新鲜香橼,只见刀光闪烁,寒芒飞舞,美轮美奂,三颗香橼被他片成厚薄完全相同?的几十片,过?程中?竟然没有一丝声?响,更没有一滴汁水飞溅出来,香橼片乖巧列队,坠入碗中?,陆恒也轻轻放下刀具,围观弟子?们的目光却久久不?能移开,完全被他那?出神入化、帅气逼人的刀法深深地吸引住了! 多钱公子?切水果的行为既不?占地方,又是如此地安静、整洁,若非说他影响了舍友休息,那?便是刀法太美,造就视觉盛宴,令人根本无法移开目光去休息! 至此,风向彻底一边倒,所有人都站到陆恒这边,指责董胥仗势欺人,故意为难家境贫苦但热爱生活、自强不?息的多钱公子?。 董胥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拱月,何曾受过?这般屈辱。 他爹是州牧,执掌军政,他自小在军中?长大,练得一手好功夫,与他年纪相仿的贵族子?弟,没有一个打?得过?他。董胥此时气急败坏,自负武功高强的他,当场提出要和陆恒比试一番,以拳头?论输赢,谁输了谁就主动?卷铺盖滚出这间宿舍。 “在下本以为,温和端方如多钱公子?,断不?会?答应与他在门?内互殴的。” 话至此处,他轻叹了口气,“结果你?也看到了。” 群玉点了点头?。 又听此人话锋一转:“幸好多钱公子?答应与他比试一场,才能让我等凡人见到如此飘逸出尘、变幻莫测的绝世武功!” 群玉用力点头?,双颊浮起一抹激动?的红晕,乌亮的眸中?映出陆恒单方面痛殴董胥的飒沓身姿,何等的英俊潇洒、风华绝代?、矫若游龙、翩若惊鸿,一招一式点到为止,虽然打?得董胥完全无法招架,却始终收着劲道,一点一点折磨他,将比试的时间拖得无限长,尽可能向众人展现他那?超凡脱俗、无与伦比的武艺才华。 群玉从来没见过?陆恒打?这么长时间的架。 犹记得他出招总是狠绝老辣,一招一式直取敌人性命,眸中?更是杀意滚滚,残忍无情,怎会?像今日这般…… “天呐,多饼,你?哥也太帅了吧!” 赵云音伏在群玉耳边,眼中?开满桃花,声?线激动?而又紧张,急不?可耐问群玉, “他年方几岁?是否弱冠?可有妻子??或者是否定亲了?” 话音落下,就见群玉缓缓侧过?头?来。 幽黑瞳眸中?,一股阴冷杀意直朝赵云音逼来,仅是一道视线,几乎就能刺穿赵云音脆弱的身躯,令她魂飞魄散。 “啊……我就随便问问。”赵云音吓得脸色煞白,魂不?附体,“你?那?么凶干什么……” 群玉收回眼神,樱唇轻启:“他不?娶妻。” 赵云音轻抚两下胸口,不?敢再说话。 好恐怖的兄控。她心内叹道。 总感觉多钱公子?要是敢娶妻的话,娶一个他妹就杀一个,娶一个杀一个,绝对不?会?手软。 这时,道场中?的单方面殴打?表演总算落下帷幕。 董胥高壮的身体轰然倒地,虽被打?得鼻青脸肿,宛若猪头?,但只要稍微懂点医术的,都能看出来他只受了皮外伤,并?未祸及骨骼脏腑。 璧山派之内,虽有明文禁止弟子?私下斗殴,但只要不?伤得太重,或者毁坏了贵重公物,戒律堂根本不?管,权当做弟子?们私下切磋演武,锻炼体魄,有益身心发展。 群玉看陆恒终于打?完了,脸不?红气不?喘地退到一边,衣角不?染一丝尘埃,她连忙高举手臂,喊了声?“哥哥”吸引陆恒注意,谁知?他的视线很快被一大群男男女女堵住,一场比试下来收获了众多狂热粉丝,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讨教功夫,群玉想钻进人群中?,连个缝都找不?到。 须臾,在此起彼伏的吵嚷恭维声?中?,群玉听见陆恒清越的声?线维持起了秩序,让大家稍安勿躁,他有重要事情要宣布。 直到这时,群玉对陆恒今日离经叛道的所作所为感到茫然困惑的小脑瓜之中?,终于升起了一盏清澈明灯。 她好像知?道陆恒要干嘛了—— “《排云手》、《灵宝拳》、《移形幻步诀》、《太极神功》……” 陆恒从万象乾坤戒中?变出一大摞武功秘籍,当场兜售道, “我刚才使用过?的招式都出自这些秘籍,按照内容难易度,一本从十两到五百两,价格不?等,大家排一下队,按需购买,单人单次消费达五十两以上的免费赠送一杯鲜果冷饮……” …… 群玉站在队伍最?末,双手用力抱住了脑袋,真想找个结实的墙面哐哐撞上去,让自己清醒一点,刚才怎么能怀疑陆恒的居心,以为他是为了在同?门?弟子?面前耍帅装酷才故意打?那?么久…… 耍帅是不?可能耍帅的,斗殴也是不?可能斗殴的,生气更是一点点都没生气,他从头?到尾就是在搞推销,就是为了卖武功秘籍赚钱! 此人的心机简直深沉到恐怖,真不?愧是她的多钱哥哥! 群玉抱着脑袋狠狠撞了会?儿空气,好不?容易平静一些,准备挤进人群之中?帮陆恒收银找钱,正当此时,众人头?顶之上,碧蓝如洗的青空中?,忽然掠过?一道凌厉至极的剑意。 众人纷纷抬头?,只见半空中?一人御剑而来,他身披璧山派亲传弟子?的银丝青衫,衣摆绣有山峦古树的纹样,身姿高挑,凤目琼鼻,模样甚为俊俏,周身散发着澄澈而浓郁的灵力,修为少说也有化神大成,甚至更高。 地上抬头?仰望的外门?子?弟中?,不?少人认得此人,话语中?带着深深艳羡与崇拜: “这位是掌门?长老的亲传弟子?,排行第四,璧山派剑修中?的佼佼者……” 群玉突然打?断他们的感慨:“亲传弟子?来我们这儿干嘛?” 只见他越飞越低,越飞越近,然后?一纵身越向地面,落地姿势一看就是练过?的,干脆利落行云流水还带点小帅,银色巨剑化作虚影收入他灵脉,激起身旁一片无知?少女的喝彩声?。 刚被群玉打?断的人,这时续上话来: “四师兄虽是掌门?亲传,却酷爱为戒律堂长老办事,门?规门?纪他是烂熟于心,整日踏在剑上四处巡逻,哪儿有人违规违纪哪儿就有他。” “哦——”群玉拖长音,心说璧山派的亲传弟子?可真是闲出屁了,“他这是来抓我哥了?” 果不?其然,就见那?英姿飒爽的四师兄落地之后?,抬抬手挥开一众堵在陆恒跟前的人,径直朝陆恒走去。 吃瓜群众自觉让开一条大道,让他二人面面相对。 四师兄很快停在陆恒面前,吊儿郎当地冲他挑了挑眉: “我刚才在天上都看见了。你?不?仅殴打?同?门?,还在门?内私下贩卖功法秘籍?” 陆恒心平气和地点了点头?。 四师兄忽地笑了下:“听说,你?名叫许多钱啊?” 陆恒:“师兄找我何事,不?妨直言。” 四师兄见他淡定自若,竟无一分惧色,更觉得此人好玩:“你?的名字很好,我很喜欢,你?知?道我叫什么吗?提示一下,我们俩的名字很般配哦。” 陆恒一脸莫名。 “我叫——花步晚。” 他声?音清脆,带着一丝放浪的笑意。 群玉耳边,吃瓜群众再次嗡嗡地向她科普起了门?内的奇闻轶事。 掌门?亲传弟子?花步晚,乃是门?内出了名的剑痴,酷爱收集各种宝剑和剑法秘籍,也爱和人比剑斗殴,剑气激荡之下损毁了宗门?内无数公共物品,所以,他一面疯狂花钱,一面又疯狂赔钱,渐渐成为了门?内最?凄惨的穷鬼,穷得惊天地泣鬼神,乞丐路过?了都要同?情地丢他一个铜板。 花步晚觉得,一定是自己的名字起的不?好,才导致自己变得这样穷。 当时他还不?叫花步晚。 他叫花如流——一个注定存不?住钱,势必要变成穷鬼的悲惨名字。 他一怒之下把名字改成了美好的“花步晚”,当然,光有美好的愿望还不?够,经过?一番夜以继日的琢磨,他还真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开源路子?。 “咳咳。” 花步晚姿态傲慢地走到陆恒跟前,垂眸扫了眼他摆在身旁的各式各样的武功秘籍,忽然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和拇指,在陆恒眼皮子?底下意味不?明地搓了搓, “许师弟,说真的,我有点佩服你?,能想出这么厉害的赚钱路子?。可惜你?今天运气不?太好,碰到了师兄我,我这个人呢,眼里揉不?得沙子?,最?受不?了有人在门?内触犯门?规,但是我这个人同?时又很心善,只要你?给我一点那?个,就是那?个……” 陆恒望着他,作为一个脾气好到天上的人,他的眉心竟然微微皱了起来,引起周边一众围观群众震惊不?已。 “花师兄当众抢新入门?的小师弟的钱了!” “许师弟看起来不?想鸟他的样子?。” “我入门?前常听说花师兄是璧山派第一帅,现在看到他和许师弟站在一块,完全被比下去了嘛,瞧着像个二流子?。” “你?这么说我也感觉到了,许师弟比花师兄更像师兄,有一种莫名的藐视感。” …… 花步晚自然能听到身旁师弟师妹谈论他的话。 他有点不?爽,但也还好,重点是这一单也许能弄到挺多钱。他见暗示陆恒不?顶用,正打?算直接告诉他,让他把今日售卖秘籍赚的钱分他一半,他就守口如瓶,不?去戒律堂告状…… 等一下。 许师弟背后?背的这剑,看起来不?错啊。 花步晚突然变心,不?想直接问陆恒要钱了。 “你?这剑挺好看的。”他绕到陆恒背后?,目不?转睛盯了半天,“看起来一点灵气也没有,应该不?值什么钱,但是模样挺别致的,剑鞘抛光得很漂亮嘛……你?把这剑送给我,我就当今天什么也没看见,你?觉得如何?” …… 陆恒眉心的褶皱更深了些,淡声?道:“师兄莫开玩笑了,剑和钱我都不?会?给你?,你?想做什么请自便吧。” 说着,陆恒礼貌地报以微笑,低头?收拾起了摆放在身侧的武功秘籍。 花步晚愣了愣,完全没想到自己一个强无敌的亲传弟子?,竟然在一个外门?弟子?这儿踢到了钢板。 而且,他竟然还敢笑,这不?是瞧不?起他是什么? 天边流云时卷时舒,地上道场风萧萧兮易水寒,“许多钱”和“花不?完”静静对峙着,两个截然不?同?但都执迷于钱财的男人谁也不?让谁,无声?的硝烟弥漫,激烈的火花迸发,只见修为极高的“花不?完”一步堵在正欲离去的“许多钱”身前,一柄银色巨剑从灵脉中?召唤而出,磅礴而澄澈的剑意激荡开来,裹挟着重达万钧的威压,直直逼迫向面前的“许多钱”,势必要以武力值的碾压令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师弟认识到师兄不?是好惹的,要想在璧山派里头?混,就必须听师兄的话,不?然一定会?穷得很惨很惨。 陆恒真没想到璧山派卧虎藏龙,半路会?杀出这么个比他穷还比他不?要脸的程咬金。 他今日虽然和董胥打?了架,但影响范围控制在外门?弟子?中?,而且完全没有使用任何灵力,就算传出去,旁人也只会?认为他是个功夫不?错的武夫,丝毫不?会?影响他们调查妖鼎的计划。 他不?想把辛辛苦苦赚的血汗钱交出去,更不?能把尘霜剑交给他,那?样会?暴露尘霜剑是把认主的灵剑,引起很多不?必要的注目…… 事到如今,花步晚若执意与他过?不?去,似乎只能花钱消灾了。 …… “等一下,哥哥,你?别掏钱!” 第37节 就在这时,陆恒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清冽娇脆的声?音。 他回过?头?,花步晚也回过?头?,就见人群中?跑出一位布衣少女,眉若远山,眸似桃花,双颊含春,娇艳明媚不?可方物,顾盼之间光华流转,天地万物仿佛都失去了颜色。 花步晚一脸呆滞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绝色美人,听见她管许多钱叫哥,他的神情更茫然了: “你?俩长得,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完全不?像……” “花师兄。”群玉停在花步晚面前,冷声?道,“你?就非要我哥的剑不?可?” 花步晚恣肆惯了,点点头?:“一把没有灵力的剑罢了,用来孝敬我,比你?们留着用处更大。” 呵呵。 群玉面上浮起一丝假笑:“不?行啊,那?把剑是我们许家代?代?相传的传家宝,不?可以转赠他人的。” 花步晚闻言,眉头?皱起,有些不?耐烦道:“传家宝又如何?大不?了我玩两天再还给你?们。” 群玉眸色渐沉,只觉得这个花步晚,和丰安镇强抢民女的高齐山简直是同?一类人。 她知?道陆恒忌惮什么,他们都不?能出手,不?能暴露力量,只能像个鹌鹑似的任人揉搓。 但是群玉气不?过?,就算花步晚同?意赔钱了事,凭什么陆恒费尽心机赚来的钱要孝敬这么个仗势欺人的无赖? 群玉乌黑的眼睛直视花步晚,眸中?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但她的手背在身后?,早已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情况下引出了鱼煞剑。 “花师兄,我哥的剑是传家宝,不?能送你?,要不?你?退而求其次,看看我这把剑把?” 群玉挤出一丝讨好笑容,右手奉上一把通体乌黑、同?样灵气全无的剑。 花步晚的眸光霎时亮了。 这把剑可比许多钱那?把素剑华丽多了,剑鞘上镂着他从未见过?的繁复诡谲的图案,剑柄的质地也很神奇,好像是玉?又闪烁着金属的光泽,要是能拔出来看看剑身长什么样就更好了…… 他心里刚这么想,群玉便十分会?心地拔剑出鞘,将完整的剑身展露在花步晚眼前。 她特意走近一步,让花步晚能够细致地观察剑身。 就在他惊奇地低头?欣赏之时,群玉掌心微微聚气,没有催动?千年玉骨强大的灵力,也没有催动?狂野暴躁的煞气,而是催动?了一种教人难以察觉但是无比玄妙的力量—— 咸鱼之力! 只见群玉剑尖朝前一指,正对着花步晚,看不?见的剑意猛然击穿了花步晚的身躯,而他并?未受伤,围观群众也完全没看到任何招式的攻击…… “啊!” 花步晚突然后?退一步,俊秀的面颜失去光泽,双目茫然空洞,呆滞地远眺天空,高挑的身姿如秋天的落叶般向后?倒去,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四肢微微张开,如爬虫那?般在地上挪动?抽搐了几下,渐渐便彻底无力下来。 这一瞬间,他忽然失去了人生所有的理想,忘却了活着的意义何在,他只想像一条咸鱼那?样躺着,一动?不?动?,绝不?翻身,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就这么躺到地老天荒…… “我还要这钱做什么……”他解下钱袋丢到地上,麻木不?仁的神情出现一丝松快,“花不?完的钱,我不?要了……” 亲传弟子?独有的精致华美的钱袋落到地上,两枚孤零零的下品灵石骨碌碌滚出来,落在围观群众的脚边。 群众们纷纷缩脚躲开,有的甚至双腿一蹬,跳到身旁同?门?身上,只怕一不?小碰到那?两枚灵石,会?沾染了穷鬼的晦气。 “救命啊,花师兄穷疯了——” “花师兄穷得不?想活了啊——” 他们一边躲避晦气,一边此起彼伏地尖叫起来,场面宛若群魔乱舞,兵荒马乱,就连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董胥都被不?知?名的鞋底猛踩了好几脚。 然而,就在这般凌乱不?堪的画面中?,有一只瘦长白皙的手忽然伸到地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捡走了花步晚那?两枚晦气至极的灵石。 抬眸撞见群玉神情复杂的视线,光风霁月般的青年微微一笑掩饰尴尬,温声?转移话题: “晚上想吃什么?” 第二十五章 道场上一片哄乱, 鸡飞狗跳,一名亲传弟子失去灵魂般躺在地上,一大群外门弟子?围着他鬼叫跳脚,场面?宛如邪|教?祭祀现场, 在山清水秀仙气飘飘的璧山之上, 形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群玉和陆恒对视一眼?, 从无人在意的角落默默遁走?,片叶不沾身。 璧山派幅员辽阔,除了几座有长老坐镇的知名山峰, 大部?分地方都地广人?稀,清静得很。 群玉跟着陆恒, 不多时便找到一处僻静的亭榭, 有桌有凳, 正适合做饭吃饭。 问群玉想吃什么,群玉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她?都爱吃,真挑不出来。 陆恒打了水来洗手,覆着薄茧的手浸在清澈的山泉水里, 细致地搓洗,群玉垂眸盯着,想起他刚才用这双手暴揍董胥,又用这双手偷偷摸摸捡钱, 不论做什么动作都是极赏心悦目的,就连洗手,也漂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陆恒:“今日清晨, 我?在外面?购置水果,路过一早点铺子?, 学到一种新的炸油饼方式,我?现在练练,你不介意吧?” 群玉当然不介意:“就算练手,你做的也不会不好吃的。” 陆恒最近被她?夸多了,已经不再自谦,但他怕这样下去会变得自满,厨艺不再长进,所以他每到一个新地方都会多看多学,掌握更多风味和菜系,尽可能让群玉多吃点新鲜的,别太早被他喂腻味了。 将?近傍晚,暖日熔熔,夕晖落进油锅里,照得酥脆焦香的饼皮黄澄澄的,令人?腹欲大开。 炸到一半,陆恒将?油饼从油锅里捞出来,从中段剪开,往里灌入搅了碎葱的蛋液,灌得满满的,一滴不漏,再重?新丢回油锅,口子?朝上继续炸。 群玉看得傻眼?了,又见他捞起另一个油饼,依旧剪开口子?,往油饼肚子?里一点点塞人?碎香蕈和肉沫,塞得鼓鼓囊囊,丢回油锅发出噗嗞一声,翻滚没几下,肉香四溢,饼皮表面?有些开裂,但并未破口。他才第一次做,就已经学到那些积年累月炸饼小贩的九成手艺了。 过了不久,好几个塞满了馅的油炸饼出锅了。 陆恒把炸得漂亮的装在盘子?里给群玉,皮炸破了的他就自己笑?纳了。 加上两道清新爽口的清炒菜和一碗豆腐百宜羹,群玉坐在桌旁双手合十夹着筷子?,忍不住躬身拜了三拜才敢动筷。 吃饭时,群玉告诉陆恒,她?不久前收了姜七作鬼仆,打发她?和青雁先行去探查璧山派里的妖怪了。 陆恒正在给她?舀羹汤,小碗盛得满满的,点头说很好。 群玉心下沾沾自喜。 只要陆恒渐渐意识到她?是能办事的,以后想赖在他身边多久就能赖多久了。 提及正事,陆恒微微叹了口气?:“怪我?今日没有拿捏好分寸,事儿闹得有点大,以后还是得尽可能低调。妖鼎仍在璧山派中,应该不会太快转移走?。” 群玉:“之前在丰安镇时,听那群妖怪说,妖鼎邪修需在无月之夜。今日才十二,离月底还远着,我?们有的是时间做准备。” 陆恒莫名沉默了下。 “还是得尽早打算。”陆恒道,“这几日我?借机了解一下山门内大部?分弟子?的作息,然后挑个最不起眼?的时辰,去渡厄峰转一转。” 群玉忽然想起一事:“渡厄峰外围有个非常厉害的法阵,比璧山派的护山大阵还要严密,连仙灵都很难突破。” 陆恒抬眸:“是吗,你从何得知的?” 群玉一愣:“哈哈,当然是青雁探查到的。” 她?可没有说谎,只不过是许久之前,她?想知道妖怪该如何修仙,才派青雁去璧山派偷窥,顺便知晓了此事。 陆恒:“青雁不是还没回来吗?” 群玉急中生智:“啊……我?让它?带着千里传音符走?的,随时随地向我?汇报工作。” 陆恒:…… 他脑海中蓦然浮现那日青雁肚皮上贴着“膏药”的古怪模样,心底不禁升起一丝同情?。 群玉又喝了一碗汤,温热鲜美的液体流入食道,实在熨帖极了。 她?摸摸肚子?,忽然说:“陆恒,我?一定好好调查的,但我?两天后得请一天假。” “怎么了?” “就是……”群玉惆怅道,“我?从小就生了一种怪病,每个月十五那日就会特别难受,似乎和我?体内的冥界血统有关。所以每月十五,我?需要睡一整天觉,外门学堂里若有事,也烦请哥哥帮我?请个假。” 陆恒面?露惊诧,关切道:“具体是什么症状?” 群玉想了想:“很复杂,耳边似乎一直回荡着杨玉骨那样的嘶喊,身体又像浸泡在深海里头一样压抑……噢,最难受的是反胃,肚子?一直在翻滚,什么都不想吃的感觉。” 她?活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吃,反胃对她?而言简直比刮骨抽筋还要痛苦。 陆恒听罢,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 群玉摸了摸肚子?,正打算再舀一碗汤,颈后忽然袭来一阵微凉的阴风。 “主人?。”姜七低哑婉转的声音在灵台中响起,“西南方向的杨树后,有人?在监视你们。” 群玉一凛。 西南方向在她?身后,若是突然转过头去,可能会打草惊蛇。 她?思?绪电转,正欲让姜七前去观察那人?的衣着外貌,陆恒恰在这时叫她?名字,继续说起未来几日的计划: “群玉,渡厄峰外的法阵,我?们……” “哥哥~”她?突然脆声打断,执起筷子?不断往陆恒碗里夹菜,“你快吃呀,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陆恒眨眨眼?,怔了下,一只手捧碗,一只手也给群玉夹了些菜。 却?见群玉头低下来吃菜,眼?睛仍扬起来看着他,漆黑的眼?珠子?在状似桃花的眼?眶里滚来转去,冲他挤眉弄眼?,似在提醒他注意周遭的什么。 也不知陆恒弄懂了她?的意思?没有,一脸云淡风轻,还真认真吃起了饭。 群玉松开碗筷,才刚抬起头,一只微凉的手便抚到了她?的脸上。 群玉蓦地怔住。 很是修长白净的手,骨节清晰,指腹覆了层薄茧,却?并不粗砺,轻轻落在脸上,像夏日的雨丝滑过,凉凉酥酥的,激起她?一阵心痒。 少女细密的眼?睫狠颤了下,乌黑眼?瞳盈着粼粼波光,无措地仰起来看他,像山林里迷路蹦出来的一只小鹿。 陆恒收回手,指尖捻了一片油饼渣渣,浅浅勾唇笑?说: “总是这样,像个花猫。” 他声线清冽,好似一捧酥白的雪,春风一吹,化?成溪流,钻进群玉耳中。 她?仍怔着,没回神,脸上陆恒指尖揩过的地方由凉转热,她?猜到陆恒就是稀松平常地擦一下妹妹的脸,她?也有哥哥,可许茂儿从来不会这样温柔地对她?。 不知道为?什么,群玉忽然有点慌,又有点隐秘的开心。 刚垂了眼?,忍不住又撩起眼?皮望向他。 然而陆恒早已收回笑?意,不再看她?,神情?变得极淡薄,视线从眼?角滑落远方,冷冷道: “师兄,我?们兄妹吃饭,好看么?” 第38节 …… 只听身后传来窸窣的枝叶摇动声,一串脚步声紧随其后,踩着一地枯叶,由远及近。 “好看啊。” 花步晚来到近旁,毫不客气?地坐在群玉身旁,“你妹妹真的很好看,我?就爱看美人?。” 群玉翻了个白眼?,若非屁股底下的凳子?是固定的,她?一定挪得离这个穷神远远的。 花步晚扫一眼?桌上碗碟,虽然饭菜已消失大半,他仍忍不住惊叹道: “哇……你们吃的什么,好香啊!我?也想……” 话未说完,他喉咙突然卡顿了下。 就见身旁那美艳少女闻言如临大敌,猛地抓起筷子?捧起碗,低头就是一阵黑云压城、风卷残云、疾风扫落叶,筷子?所过之处,碗碟中的食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眼?前飞快消失,不过几息之间,桌上所有食物都被她?疯狂地卷进口中,连一点渣渣都不给花步晚剩下。 花步晚吓懵了,这姑娘吃饭的阵仗简直气?贯长虹,堪比他师尊的绝世剑招“龙吟断海”,剑风横扫之下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所过之地断海截流、寸草不生,岂不是和桌上的光景完全一致吗! 吃干净所有饭菜,群玉轻轻吁了口气?,掏出手绢擦干净嘴巴,很有礼貌地对花步晚道: “不好意思?啊师兄,我?吃得太快,忘记给你留了。” 花步晚眼?角狠狠抽搐了下,作为?一个时常吃不起饭的穷鬼,他心里不禁产生了嫉恨之意,遂摆出师兄架子?教?训道: “女孩子?要勤俭持家知道吗?你一个小姑娘吃这么多干什么?这样以后谁敢娶你啊!” 说实在话,群玉长得颇合花步晚心意,他经常做梦以后要娶一个绝世美人?为?妻,群玉是他见过最美的姑娘,谁知道她?竟然这么能吃,这要是以后娶回家了岂不是分分钟破产? 什么绝世美人?,实在太幻灭了。 群玉知道自己确实吃得有点太多,所以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回怼花步晚。 “师兄说的很有道理吧。”花步晚微笑?道,“为?了给以后的夫婿省点钱,你还是得控制一下……” “她?还小,暂时没有嫁人?的打算。” 陆恒突然打断他,神色淡淡,不紧不慢说,“只要她?开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花步晚一脸散漫:“可她?未来总归要嫁人?,或者找道侣的嘛。” “我?嫁不嫁人?关师兄什么事?”群玉有点烦了,“师兄刚才在那边蹲那么久,就是为?了过来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花步晚还是第一次遇到有姑娘把“嫁人?”看做无关紧要的事。 不过他此番找到此处,确实另有图谋。 “你那把乌剑呢?”花步晚直入正题,上下打量群玉,“怎么没有带在身上?” 群玉不自觉抚了抚灵脉,平静道:“丢宿舍里了。” “是吗。”花步晚忽然笑?起来,“小师妹,你看师兄我?像傻子?吗?” 群玉一惊,就见眼?前的青衣修士忽地召唤出他那把银色巨剑,剑尖往地面?一楔,狠狠插入土地数寸,紧接着,一道道银白剑光在半空中交织缠绕,渐渐形成一张宽达数丈的巨网,地面?也倏然亮起银光,如舒张的血脉一般从剑身楔地处延伸出去,造就天圆地方的巨大法阵,将?群玉和陆恒牢牢困在其中。 只是一个空间法阵,倒没有出手攻击他们。 花步晚凝视着群玉,眸光亮若星辰:“你那把乌剑,应是有灵之剑吧?为?什么你随便朝前一指,我?就自发地倒在地上,什么也不想干,动也不想动,甚至,连钱袋都扔了……” 花步晚越想越觉得奇异:“那到底是什么法术?你的剑又是什么剑?我?可实在太好奇了。” 他爱剑成痴,且剑修造诣颇深,刚才在道场中,甫一恢复过来,他便猜到自己应是中了那把乌剑的招。这是何等玄妙的能力,简直闻所未闻,花步晚想通之后非常兴奋,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那个姑娘了解清楚。 他毕竟是掌门亲传弟子?,立刻又想到,那姑娘拥有此般神奇的灵剑,灵根不可能不出众,可她?却?只以外门弟子?身份进入璧山派,这其中是否还藏有其他秘密? 群玉有些后悔前番太冲动了,外门弟子?见识浅看不出来,花步晚毕竟是亲传弟子?,功力深厚,她?怎么能也把他当傻子?看待。 群玉心知已经暴露了灵力,所幸此地只有花步晚一人?,倒不难对付。 “姜七。”群玉灵识中呼唤道,“你能不能附身他?” 姜七无力道:“主人?,我?只能附身修为?比我?低的人?。若您没有啃掉我?的脑袋,我?应该能办到,可惜现在不行了,这个花步晚还挺强的。” 群玉就知道姜七对她?啃掉她?脑袋的事情?还耿耿于怀。 “你在和鬼说话吗?”花步晚突然道,“咱们这阵中,似乎还有冥界之物。” 姜七与群玉惧是一惊。 真不愧是掌门亲传弟子?。 “是又如何。”群玉右手垂下,掌心倏忽现出一柄乌黑长剑。 她?回头看一眼?陆恒,见他神情?还算自若,并未阻止她?出剑,便定下心来。 “花师兄。” 群玉冷冷睨着他,浓黑的眸子?深暗无光,右手之下,无数煞气?狂涌而出, “现在,你感受到此剑的灵力了吗?” 花步晚猛地后退一步。 好强的煞气?!若她?执剑硬闯法阵,不过须臾,法阵便会被她?撕成碎片。 而他…… 花步晚强稳住心神:“我?知道你们不想暴露力量,自然也没必要伤害我?。” 群玉扯起唇角:“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花步晚眨了眨眼?,左手忽然从身后掏出一张符纸,伸到群玉眼?前晃了晃: “我?这个人?,考虑事情?还是比较周全的。虽然我?很强,但是我?也要防备你们更强,所以我?刚才一直随身带着这个符,名为?回音符,能贮存一段时间内我?听到的所有声音。你们要是敢动我?,我?只需动一动手指,此符中贮存的所有声音就会传遍璧山派上下,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们隐藏力量,来我?璧山派图谋不轨……哈哈哈,怎么样,师兄是不是挺聪明的?” …… 无耻之徒,竟然偷偷录音! 陆恒淡定的脸上终于闪过紧张之色。 这么大的把柄落入花步晚手中,他们以后或许不得不任其拿捏了。 群玉僵着脸,不可否认,此人?当真有几分脑子?。 她?声音稍稍放软:“什么符这么厉害,我?从来没见过,师兄能不能给我?看看?” 花步晚挑了挑眉,虽未松手,却?也将?符再递过来些,让群玉能近距离看个明白: “我?璧山派产的符纸,乃是千年古樟之木髓,与璧山玄草混合磨炼,再反复经由月华晾晒而成,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是修仙界质量最好的符纸,没有之一……” 这段话总感觉以前在哪听过类似的。 花步晚非常自信地抖动了两下符纸,继续道: “就算你的剑再强再锋利,也不可能戳破我?们璧山派产的符纸,所以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吧……” 话还未说完,花步晚的瞳孔猛然放大,就见身前美貌的少女突然出其不意,伸手扯走?了他手中的修仙界质量最好没有之一的符纸,然后迅速团成一团,面?无表情?地塞进了嘴里。 …… 群玉腮帮子?鼓动两下,喉间溢出不满的声音: “呃……什么破纸,好难吃啊。” 第二十六章 群玉吞下回音符后, 花步晚傻瞋着?眼,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催动符术。 是你逼我的。他咬了咬牙,立刻抬手打了个响指。 …… 怎么感应不到那张符了? 一个响指, 又一个响指……还没反应?那就再来?十个…… 就见花步晚的右手飞速抽动着?, 拇指和中指都要摩擦起?火了, 山间依然平静无虞,鸦雀无声,他所说的“符中贮存的声音会立刻传遍璧山派上下”根本没有发生, 倒是打响指的声音过于?响亮,堪比骨折, 吓飞了一大群蹲在树上的鸟雀。 “这怎么可能……我们璧山派的符纸可是修仙界……” “质量最?好的, 没有之一。” 群玉替他把话?说完, 然后哂笑道,“我想起?来?了,紫云门的修士也说过他们门派产的符纸最?好,你们这叫自产自评虚假宣传知道吗?欺诈消费者的东西,难怪我嚼了没两下就全烂了。” 花步晚难以置信:“刀劈斧砍水淹火烧都损坏不了的符纸, 能被?你嚼烂?” 开什么世纪大玩笑! 群玉镇定道:“你们生产符纸的部门测试过塞进嘴里不能嚼烂吗?” 花步晚:……? 正常人谁会测试这种东西啊! “看你表情就知道没测试过了。嘴巴的构造是很复杂很玄妙的,刀剑砍不烂的东西嘴不一定不能撕烂,你们现?在发现?这一漏洞还不算太?晚,紫云门的人应该还不知道, 你们赶紧把符纸拿回去回炉重?造,成功克服这一缺点之后,不就能领先死?对头紫云门一大步了吗?” 花步晚:…… 这么说起?来?好像有点道理, 毕竟他亲眼看见这姑娘把符纸嚼没了,也许他们的符纸真的存在不耐嚼的大漏洞…… 法阵之上灵气?流转, 提醒着?花步晚,他们仍处在剑拔弩张的对峙状态。 符纸的问题暂且放到一边,花步晚此刻没了倚仗,得意之色渐渐褪去,显出几分紧张来?。 群玉仍握着?鱼煞剑,浓黑的煞气?宛若膨胀的云雾,缭绕着?剑身和她的手臂,这般景象映在花步晚眸中,着?实?有几分吓人。 肩上被?人轻拍两下,群玉侧过头,对上陆恒视线。 “我来?吧。” 他让群玉收起?鱼煞剑,不必再恐吓花步晚了。 鱼煞剑瞧着?太?邪异,他们毕竟身处璧山派地?界,吓到花步晚对他们没有好处。 于?是,陆恒探手至身后,拔出尘霜剑,浑厚冷冽的仙气?顿时向四面八方涤荡开来?,花步晚愕然盯着?陆恒手中的素白长剑,只觉周身冰寒,强大的灵力澎湃冲撞,令人止不住牙关战战,心生崇敬畏惧之意。 又见长剑凌空,引来?八方剑气?,从外向内包裹压制住了花步晚造就的法阵,不过须臾,法阵从顶部开始寸寸碎裂,毫无反手之力地?消散在了空气?中。 花步晚仰头看着?法阵消散后落下的暗淡光雨,心下震悚不已—— 第39节 好强的寒冰剑,仅在空中划出几道剑意,并未直冲他而来?,他手中的巨剑就已在强大的威压之下不住地?震颤起?来?。 “这是什么剑?” 花步晚渐渐看痴了,总觉得这把剑的剑意似曾相识,却并未在现?实?中见过,似乎是在哪本书里读到过,仿佛传说之物?。 “我也是近日?才知晓,它或许来?自仙界,剑名尘霜。” 陆恒并不隐瞒,剔透的眼眸直视花步晚, “我与妹妹来?到璧山派,确实?另有所谋。虽算不上守护贵派,但也为惩奸除恶,具体?事宜我愿告知花兄,希望花兄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他和群玉在璧山派,人生地?不熟,很多事情都需要通过熟知璧山派的人入手。陆恒一早就想过找门内弟子帮忙,只是还未做出抉择。 眼下天上掉下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穷鬼师兄,陆恒虽然有些烦他,但事已至此,找他帮忙便是最?好的选择了。 “既是惩奸除恶,何不告知师门长老?”花步晚疑惑道,“难道,你们不信任我璧山师门?” “不能这么说。”陆恒淡淡道,“只是暂时什么也没查出来?,无从告知师门。再者,动静太?大,唯恐打草惊蛇。” 说到底,还是有点不信任。 花步晚盯着?陆恒看了会儿,只觉他周身仙气?环绕,气?质超尘,属实?不像坏人。 “我可以帮你们。”他耸耸肩,“好了,你现?在告诉我吧。” 陆恒闻言,轻笑道:“口头答应算不得数。我们毕竟是外人,花兄这边答应了,那边反手就能把我们卖了。保险起?见,花兄需要与我签一份灵契。” 灵契是凡间契约的升级版,通过灵性的束缚,迫使契约人不能做出违反灵契之事,倘若契约人执意违契,根据灵契强弱,轻则筋脉受损,重?则修为散尽,甚至身死?道消。 “这么谨慎啊……”花步晚有些犹豫,“但也不是不行?。” 陆恒:“怎样才能行??” 花步晚笑道:“你可知尘霜剑乃是天上镇星仙君的本命剑,因其灵力强盛,杀敌无数,又被?尊为仙界第一剑。你说你的剑是尘霜剑,我不信,但我能感觉到它很强。你若用它和我打一架,不论输赢,我都答应你签那个什么灵契。” 他好剑成痴,一生酷爱比剑。眼前这把寒气?凛冽的剑,灵力甚至比他师父的本命剑还要深厚。若能与此剑比试一场,他就算十年不再与人论剑都无憾了。 当然,花步晚只是爱比剑,不是爱送死?,自打在天上瞅见陆恒殴打董胥,他就发觉此人身上灵力全无。当时离得远,他以为自己没看清,眼下细致探查了一遍,他确认陆恒身上的确一点灵力也没有。 一个修为为零的废柴,拿着?一把强无敌的灵剑,花步晚觉得自己不仅不会被?打死?,说不定还有胜算。 陆恒不多犹豫,径自应下他的比剑邀约。 择日?不如撞日?,花步晚直接带着?陆恒等人来?到他平日?练剑的秘密地?点。 只见眼前一片荒芜,草木衰败,沙石遍地?,破败不堪。花步晚挠了挠头,说他因为破坏力太?强,欠了一屁股建筑物?和公共物?品的债,璧山上下,已经没有任何一个稍微好点的道场愿意收留他了。 “无碍。”陆恒执剑朝他拱了拱手,“花兄,出招吧。” 群玉站在这片废墟的边缘,双手捧脸,兴致勃勃地?等着?看陆恒怎么把花步晚打趴下。 破败的平地?中央,花步晚率先出招,手持巨剑飞身向前,第一招便是重?达千钧,劈头盖脸而下。 陆恒在他剑劈下之前便已闪到远处,脚下轻功如疾风幻影,看得花步晚微微一愣,未料到此人的凡间武学竟已登峰造极,速度快得他一个反虚阶修士都能劈空。 不过,凡间武学再强,那也是肉体?凡胎。 花步晚持剑转身,灵力在场中蔓延开来?,不费吹灰之力就瞄准陆恒,连人带剑锁定了他的一举一动。 下一剑果然劈中,金石相击锵然震耳,风中隐有龙鸣凤唳,激荡不休,花步晚还未来?得及高兴,就见他手中巨剑与陆恒的剑相触的地?方倏忽覆上一层白霜,白霜迅速弥漫开来?,眨眼之间便冻结了他的整只剑,甚至渐渐蔓延到了他的手上。 花步晚立刻躲开,灵力涌向右手,艰难地?融化了冰霜的封冻。 …… “为什么……” 群玉看着?场中二人你来?我往,十几回合过去,竟然还未分出胜负, “陆恒怎么可能打不过他。” “怎么不可能。” 青雁不知何时飞回来?了,扇动翅膀缓缓落在群玉肩上,“主人和剑是相辅相成的,尘霜剑固然很强,然而没有主人灵力的灌溉,它很难发挥出全部的力量。光凭一个剑灵,打一位反虚阶初阶,在一些小门派中都可以当长老的强大修士,是非常吃力的。即便这个剑灵被?誉为仙界最?强,究其根本,也只是个兵器罢了。” 群玉咬了咬牙,就见场中陆恒又吃花步晚一剑,面露苍白之色,但他目光依旧镇定淡漠,趁花步晚剑势强盛,隐隐得意之时,忽然运剑凌空,长剑生生接住花步晚攻势,身后蓦然现?出七十二道剑光,无数寒芒欺霜赛雪,从四面八方遽然向花步晚袭去。 凛然剑意裹着?狂涌寒风,猛地?将花步晚击飞出去,脊背狠狠撞在数十丈开外的枯槁古树之上。 古树应声断裂,花步晚从树上滑下来?,捂着?肚子咳了两声。 看他表情就知道痛死?了,所幸他修为高,即便撞断了树,身体?瞧着?也并无大碍。 这样应该算是陆恒胜了吧? 群玉视线移到陆恒身上,他立在场中纹丝未动,长剑垂下扎进地?里,剑风四合之时,他忽然弓了弓身,唇间吐出一口鲜血。 群玉见状,立刻冲了过去。 姜七跟在她身后,幸灾乐祸地?咯咯笑起?来?: “把那花步晚打飞了又怎样?人家有修为在身,基本没受伤,咱们陆公子倒是伤得更?重?呢。” 群玉跑到陆恒身边,扶着?他站直身子,花步晚这时也跑了过来?,眉毛和头发上结了一层薄霜,耳边似乎仍有风雪肆虐之声,久久不歇,令他心中无比震慑。 “这也太?强了,难道真的是尘霜剑吗?” 陆恒默了默,握剑的手缓缓抬起?,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灵契,哑声说道: “花兄,现?在可以结契了吧?” - 花步晚自从听说了陆恒和群玉在璧山派追查的事儿,倒是真心帮忙,不过一天,就凭借掌门亲传弟子的身份,帮他们搞到了突破渡厄峰法阵结界的办法。 依旧是昨日?他们吃晚饭的那个小亭榭。 陆恒坐在一边,抓着?筷子的手停滞在半空中,眸中映出对面两个仿佛十年没吃过饭的饿鬼疯狂抢夺食物?同时唇枪舌战唾沫横飞的恐怖画面。 “我去,这也太?好吃了。”花步晚的双眼盈满了泪水,“多钱兄,你就是我的神……” “这句词我夸过了!”群玉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他刚夹起?来?的菜抢走,丢进嘴里边嚼边说,“夸得不好听吃得还多……哥哥,你快把他赶走,这样下去你妹妹会吃不饱的!” 花步晚:“饼姐,桌上有八道菜好吗,你长这么瘦会吃不饱?” 群玉:“我就是吃不饱,平常我一个人就吃八道菜好吗!” …… 桌对面,陆恒默默放下筷子,起?身去给这俩饭桶加菜。 一口气?加了五道菜,同时上桌,花步晚正欲抬筷,脑门上方忽地?砸下来?一柄莹白长剑,落在他手臂上冰冷刺骨,奇重?无比,压得他动弹不得,正是他心心念念顶礼膜拜的尘霜剑。 陆恒朝他淡笑了下,温声说:“花兄,对不住了,我妹妹贪吃,就让她先吃一会。” 花步晚的脸顿时皱成干巴巴的抹布,泣不成声道: “你们兄妹俩怎能如此排外?亏我还一心一意为你们办事,帮你们偷来?了能够顺利进出渡厄峰的东西。” 群玉闻言,疯狂卷菜的手蓦地?停了下来?。 正事重?要。 她劝自己,做人要大度,然后缓缓执起?筷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往花步晚的饭碗里夹了一根葱花。 陆恒也拿走尘霜剑,让他边吃边说。 …… “掌门玉令?!” 陆恒和群玉听完都疯了,“你你你再说一次,我怀疑我的耳朵……” “没错啊,就是掌门玉令。” 花步晚嘴里鼓鼓囊囊的,说话?倒还算清晰,“昨夜月黑风高之时,我偷偷潜入我师父的临云殿,趁他在偏殿温泉池中沐浴,我蹑手蹑脚窜到屏风后面,从他脱下来?的腰带上扒拉下了他的掌门玉令,就是这个,嘿嘿。” 说罢,他掏出一枚灵光闪闪、金胚玉质、贵不可言的令牌,随手丢在了饭桌之上。 陆恒群玉:!!! 花步晚继续道:“我昨日?打听到,渡厄峰的结界,只有长老级别才可穿行?进出。长老身份的标志就是长老令牌,只要拥有长老令牌,就可以随意进出门内各个结界。离我最?近的长老自然就是我师父嘛,现?在咱们拥有了掌门令牌,别说渡厄峰,就连后山禁地?、掌门闭关秘境、甚至我师娘的房间,咱们都能随意进出了!上天入地?任我行?,岂不妙哉!” 陆恒群玉:…… “这个令牌不仅能通行?各个结界,其中还蕴含了极强的灵力,若是运用得当,咱们还可以直接伪装掌门!” 花步晚的眼中闪烁着?火热的金光,看得出来?他早就想干这事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有契机, “有没有谁想感受一下这个令牌?如果没有的话?那就让我来?展示……” “我试试。”群玉搓了搓手,粉白的掌心向上,递到花步晚面前,“给我抓抓看呗。” 行?吧。 真不愧是我饼姐,野心就是大。 花步晚将掌门令牌拎起?来?,轻轻放到群玉手中,群玉只觉一股庞然雄厚的力量倏然贯通全身,令她整个人飘飘欲仙,脑中缓缓呈现?出璧山派的一草一木一屋一瓦,整个山门地?图一瞬印入脑海,倒背如流。 其实?也就这样,没啥特别的了。 要是真能拥有什么厉害的法力,花步晚也不会随随便便把令牌交给她这么个外人。 但是不可否认,这种飘然璧山之上的感觉还挺爽的。 群玉决定摆摆谱:“咳咳,众弟子听令。” 花步晚很配合:“多饼掌门有何吩咐?” “其实?我在来?璧山派之前,心里一直藏有一个小小愿望。” 群玉微微一笑,双眸突然睁大,低声喝道, “毁灭吧,璧山派!” …… “够了。”陆恒扶着?额头,不能任由他俩这样发癫下去,“花兄,你如此草率偷走掌门玉令,可曾想过被?发现?的后果?” 花步晚还真想了想:“没事,不会被?发现?的。” 陆恒:“为什么?” 花步晚淡然一笑:“因为我师父今年一千多岁了……” “你们简直无法想象,他的健忘症有多么的恐怖。” 第40节 …… 此时的璧山主峰之上,临云殿内。 璧山派掌门清霄子刚从仙鹤崖归来?,踏入殿内的一瞬,忽然觉得腰带上少了什么。 “吾的玉令呢?”清霄子摸了摸腰带,“赤丹,你看到了吗?” 侍从赤丹立在一侧,摇了摇头:“师尊,弟子今日?似乎都没看到您带了玉令。” “唉,怎么又丢了,吾记得上个月刚丢一次,花了半个月才找到。” 赤丹:“师尊,您记错了,是上上个月。” “好吧。你觉得可能丢在哪?” 赤丹:“您今日?一直在仙鹤崖与众长老论道,也许就丢在那儿了。” “说的对,吾回去找找看。” 清霄子转身往外走,没走几步突然停下,“刚才说要去哪来?着??” 赤丹:“仙鹤崖。” “对对对。”清霄子继续往外走,“仙鹤崖,仙鹤崖。” 几步踏出临云殿,他突然止步,抚了抚雪白的胡须,神色一瞬茫然: “吾要去仙鹤崖作甚?” 赤丹:“……找掌门玉令。” “对对对。啊,吾突然想起?来?,今夜需在临云秘境清修一夜。” 清霄子转身往回走,“你去帮我寻吧,金丹。” 赤丹:“……师尊我是赤丹。” 清霄子慈爱微笑:“吾知道了,快去吧,青丹。” 第二十七章 当天夜里?, 陆恒、群玉与花步晚便开始行动?,于深夜亥时,在通往渡厄峰的一条山道上集合。 今日是六月十三,一轮将近圆满的月亮悬于天际, 轻纱曼笼, 投下如烟似波的泠泠月色。 群玉望一眼天上明月, 心头莫名升起一丝烦闷。 树影遮掩之下,三人?蹑手?蹑脚,来到渡厄峰结界旁。 花步晚:“渡厄峰一直有结界, 但是以前的结界并没有这么?厚,我御剑在天上乱飞时, 经常一不小心就闯进去。大约从去年末开始, 结界法阵的力量突然变强了许多, 我御剑时若是不小心撞到?结界,再也不能闯进去,而是被结界狠狠弹飞……嘶,那真是痛死了。” 陆恒:“花兄可知,结界的力量为何突然加强了?” 花步晚点头:“这事儿说起?来挺复杂。自从百年前璧山派初次招收妖怪弟子开始, 门中长老对此事就褒贬不一,百年来,一直有长老希望驱逐妖怪学生,还璧山派一个干净。好在渡厄峰的两位长老非常坚定, 加上我师父的首肯,招收妖怪这个传统就一直延续着。大约十年多前,悟心长老, 也就是渡厄峰首座长老闭关修炼,渡厄峰只剩资历较浅的悟善长老维持, 门中那些?希望驱逐妖怪学生的声音就大了起?来。” 花步晚继续道:“直到?去年,门中接连发生好几起?渡厄峰里?的妖怪跑出来伤害同门的恶性事件,众长老震怒之下,渡厄峰不得不加强法阵,整个封锁起?来,里?头的妖怪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此般情况,已经持续了大半年。” “真奇怪。”群玉纳闷道,“来璧山派求学的妖怪,定然都是下了大决心要走正道的,为什么?会突然失控,跑出来伤害同门呢?” 陆恒淡淡道:“妖毕竟是妖,天性难改。” 群玉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法阵结界近在眼前,花步晚手?持掌门玉令,边施法打开结界,边对群玉说: “其?实这个令牌中蕴藏的力量,只有本人?这种掌门亲传弟子才能启动?。多饼妹妹,你要是实在想伪装掌门,不如拜入我师父门下,当我的小师妹呀?” 见群玉白眼一翻,右手?便要引出鱼煞剑肉文清水文都在叩裙5249081久2,花步晚心肝一颤,连忙改口: “我错了饼姐,你是我的姐,别让我在这个阴森森的地方躺尸,好歹等咱们回去你再捅我吧!” 群玉:“闭嘴吧你。” 结界渐渐开出一个足以穿行的洞口,群玉率先踏入,陆恒和花步晚紧随其?后。 “好大的山峰。”陆恒举目四望,“北面?和东面?都有灯火,我们最好兵分两路。” 花步晚点头。他不想一个人?走,陆恒和群玉之间,他选择跟着美女?:“我和饼姐一路吧,多钱兄,你剑术超群,自探一路应该不成问题?” “你和我哥一路。”群玉指挥道,“我哥没有灵力,你保护点他。” 她?心内补充:顺便也保护着点你的妖怪师弟和妖怪师妹,我怕我哥压不住杀性,突然发疯把这里?的妖怪全杀了。 花步晚:“不对吧,饼姐,我承认你很强,但其?实我从你身上也感?受不到?多少灵力……” “我这边人?多。” 群玉打断他,朝陆恒点点头,兀自转身,没入深暗的夜色中。 “什么?意思?” 花步晚懵了,甚至感?到?一丝悚然,“她?说她?那边人?……多?” 陆恒淡定道:“有人?保护她?。我们走吧。” “你确定是人?吗?”花步晚不由自主牵住了陆恒的袖子,“我才想起?来,之前似乎在她?身旁感?受到?了冥界之物的气息。既然她?说人?多,那就是……至少两只?” 陆恒默默抽走袖子:“一只就趴在你头上。” 花步晚笑起?来:“多钱兄,你长得这么?英气,不适合说鬼故事吓人?。” 陆恒没理他,微微仰起?头:“姜七,别作?弄他了,快去跟着群……我妹妹。” 颈后一阵阴风吹过,似有冰冷柔软的绸缎滑过肌肤,耳畔传来娇滴滴阴恻恻的一声笑,花步晚脸色登时煞白如纸,猛地回头一看,于朦胧夜色中瞥见一抹赤红群裾,裙摆中裹着一物,半球状,微风轻轻吹过,裙摆掀起?一角,露出里?头那东西的模样—— 是他的半拉脑袋。 花步晚,卒。 …… 另一头,群玉独自朝北走,密林掩映着一豆灯火,瞧着并不远,直到?跋涉其?中,才觉山路难行,群玉花费了不少功夫,才穿过密林,望见一片规整的屋舍。 她?不敢贸然靠近,仅沿着那片房舍的边缘绕圈。 青雁在空中逡巡,灵识告诉群玉,不远处的花丛间蹲着一人?,瞧身形,应是个与她?一般大的少女?。 确定只有一人?,群玉停在原地,理了理衣襟,想了想说辞,抬步朝那少女?走去。 少女?是妖族,耳力灵敏,在群玉出声喊她?之前便回过头,面?露惊讶: “你是谁?” 只是惊讶,没有其?他情绪,就像偶然碰到?了不认识的同门一般。 群玉:“我是……渡厄峰今年新招的弟子。” 少女?从地上站起?来,圆圆的眼睛眨巴两下:“师父今天说,最近这段时间都没有新的师弟师妹进来。” 群玉:“额……我还没有报名,想先溜进来看看你们每天都学什么?,过得怎么?样。” “那个结界那么?严密,你都能溜进来呀?” 少女?讶然,因群玉长得实在漂亮,语气又非常亲切,她?不由自主便相信了她?的说辞, “那你的法力一定很厉害。你是个什么?妖怪?” “莲花,我是莲花妖。”群玉走近些?,与少女?面?对而立,“你呢?” 少女?的眼睛亮起?来:“我叫小桃,是个桃花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莲花妖,听说莲花是至圣至净之物,在我的老家云月泽,曾有莲花成精,后来被天上的神仙带走,到?仙界变成了仙女?,我好羡慕她?呀。” 精与妖是不同的两种生灵,精乃是世间万物自然生长,汇聚灵力而成,灵兽也算精的一种。妖的产生则属于异变,法力比精强大,心性也扭曲残忍,一出生就注定成为祸害。 群玉心说,莲花也不都是至圣至净的,比如黑莲花,长得比泥还黑,栽在泥巴地里?都不知道谁污染谁。 群玉又问:“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嘛呢?其?他同门都在哪?” 小桃:“他们呀,他们每天晚上都要抄很久很久的心经,或者?一直静修打坐直到?睡前。我不用,师父说我道心稳,不必每天都抄。” 群玉闻言,觉得渡厄峰的管理还是挺严格的,那个师父听起?来也像个好人?,小桃提起?他的时候,语气充满崇敬。 群玉:“那你们最近……有没有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人?,或者?,突然有人?要你们修习一些?奇怪的法术?” 小桃想了想:“只有你混进来了。” 群玉:…… 小桃:“至于奇怪的法术……也没有啊,我们都很听师父话的,师父说了,绝不能乱学仙法以外的法术,尤其?是妖法。” 群玉:“好吧……你们的师父真挺负责的。” 这样看来,妖鼎之事,这群妖怪似乎还完全不知情。 群玉叹了口气,觉得此行可能要一无所获了。 小桃忽然道:“不过,前段时间师父好像说过,要领着我们学一种很厉害的仙法。只要修习得当,我们所有人?都能仙力大增呢。这点倒是蛮奇怪的,因为师父以前一直说,修仙是个漫长的过程,需得扎扎实实,砥砺前行,不可冒进。” 群玉耸耸肩:“也不算奇怪啦,我就会一种很神奇的法术,施展之后……” 能够吞掉非常强大的对手?,自身力量得到?飞跃式提升…… 群玉的思绪莫名停顿了下。 她?忽然感?觉,小桃说的话有些?似曾相识。 “……只要修习得当,我们所有人?,都将仙力大增。” “……只要修炼得当,我们八只妖怪,都将修为暴增。” 是巧合吗? 群玉被绮娘抓走的时候,躲在阴暗的隔间里?,曾听到?绮娘用那得意而魅惑的声音,向七位同伴这般介绍妖鼎邪修的作?用。 总觉得,和小桃师父说的话有些?类似。 但这样的语句,似乎也不算特别特殊,很多情况下都能运用到?。 群玉敲了敲脑袋,只觉脑中迷雾重重,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摸不透,根本搞不懂那个妖鼎这样飞来飞去的到?底想干什么?。 就算它飞到?璧山派里?头,把一群妖怪都变强了,然后呢?强得过璧山派十几名合体阶乃至渡劫阶的大佬长老吗?还有护山大阵在,大佬们集体围堵渡厄峰,一群刚刚变强的妖怪立刻被斩于剑下,这就是群玉可以想见的唯一结局。 难不成这群妖怪凭这一个鼎,就能实力突飞猛进碾压渡劫阶大佬,直接飞升成修为堪比真仙的妖界大仙? 第41节 “你在想什么??”小桃伸手?在群玉眼前晃晃,“脸色好奇怪呀?” “没什么?。”群玉晃晃脑袋,“刚才那个话题,你师父说的能让你们仙力大增的法子,具体是什么?你知道吗?” 小桃摇摇头:“师父还没说呢,不过只要听师父的就行了,师父永远都在为我们着想。” 群玉叹了口气,小桃在这时忽然拉起?她?的手?,说要带她?去前面?不远的池塘边。 小桃的手?像花瓣一样软,群玉轻轻握住,跟着她?一块往前走。 “你是莲花,应该很喜欢干净漂亮的池塘吧?” 只见月光洒下遍地清辉,清澈宁静的水池之上波光粼粼,袅袅淡淡的灵气随水波一同摇曳,几片王莲叶底有金红池鱼倏忽游荡,画面?美好得宛若仙境。 小桃:“你以后进了璧山派,就可以经常泡在这个池塘里?,这里?的灵气很充沛的。你看那边,还有那边,都是我种的花,加起?来有一亩地了,是不是很漂亮?师父说,只要好好修炼,我们想在山上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当然,不可以干坏事。” 群玉:“这么?多花都是你种的吗?” 有灵气滋养,许多不应季的花也在这闷热的夏夜里?争奇斗妍,竞相盛放。 “渡厄峰里?有几十只妖怪,只有我是花妖,我觉得有些?孤单,便种些?花草陪我。但是等你来了就不一样啦!我们可以天天作?伴。” 说罢,小桃又认真提醒道,“招生季还有几日便结束了,你一定要及时报名,别错过了。” 少女?圆润清亮的眼睛盛满期盼和兴奋,群玉牵了牵唇角,不敢和她?对视,小心翼翼地移开了目光。 …… 第一次潜入渡厄峰,三人?不敢逗留太长时间,不到?一个时辰,便用传音符通讯,集合离开了山外的结界。 “我们找到?了山上的学堂,还有道场,里?头倒是有几个妖怪,不过都待在屋子里?乖乖修行,没看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花步晚叹道,“他们比我想象中刻苦多了,我平常到?这么?晚早就困了。” 说着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群玉把遇到?小桃的事儿转告他俩,陆恒也品出几分不对劲,苦于收获的信息太少,得不出什么?有效结论?。 相约之后几晚再去探查,花步晚率先离开,回他的亲传弟子宿舍睡大觉去了。 陆恒和群玉并肩走回外门弟子的居所。 清冷的月光穿过云翳落在身上,徐徐微风吹着,教?人?心旷神怡,陆恒却发觉群玉情绪不高,素来活泼多话的人?,一路上都没蹦出几个字。 “是不是饿了?”陆恒柔声问,“想吃点什么?当夜宵?” 陆恒问她?饿不饿,群玉定然要答饿的。 报了几个菜名,群玉伸了伸懒腰,觉得松快了不少,转而关心陆恒: “你这么?晚做菜会不会累?影响你睡觉就不好了。” 陆恒摇头:“我素来眠少,太早躺下反而睡不着。” “这样啊。” 群玉眸光忽地一亮,手?伸进衣襟内的口袋,掏出一大团绸布包裹的、鼓鼓囔囔又轻盈盈的东西来。 只见她?用双手?捧着,细滑的绸布自行松开,露出里?头许许多多鲜艳的、香软又蓬松的花瓣来。 群玉望着陆恒,桃花似的眼睛盛着细碎的光,轻轻柔柔地把那捧花瓣递到?陆恒面?前: “这是我刚才和小桃一起?在渡厄峰摘的花瓣。小桃告诉我,粉色的这个叫金盏,白色的叫奈花,都有清心助眠的效果,可以放在床头,或者?用将沸的茶水冲泡饮用,你要不要……” “不必。” 陆恒的目光仅在那些?鲜妍美好的花瓣上停了一瞬,立刻便移开。 他左手?恰好握着剑,能感?受到?清新的花香之中裹挟的一丝极淡的妖异味道。 群玉看到?,他白净眉心微微蹙起?,带着一分显而易见的嫌恶。 一闪而过。 “快走吧。” 话音方落,陆恒率先抬步离去。 群玉捧着花立在原地,慢半拍地收起?,放回衣襟内的口袋。 一直知道他厌恶妖怪,群玉从前不觉得有什么?,因为那些?被他虐杀的妖怪,本就心术不正、作?恶多端,活该被千刀万剐。群玉认为自己和那些?妖怪有本质上的区别。 可是,今天她?遇到?了很可爱的妖怪,这让群玉忽然觉得,自己和“妖怪”一词并不能轻易地割裂开了。 然而,即便被众多香甜气息围绕的一丝妖气,陆恒也受不了。 月光之下,信步前行的青年背影如琼枝玉树,英挺劲峭,高不可攀。 群玉咬了咬唇,并未停留太久,很快跟了上去。 心底却像生嚼了一颗鲜香橼,汩汩生涩。 第二十八章 一转眼, 六月十五到了。 群玉早晨就不?太舒服,坚持去学堂听了两节课,讲的最基础的运气调息。 不到午时便请假回到宿舍,拿出她爹为她准备的药罐, 倒出一粒药, 塞进口中?。 喝水吞服时, 她忽然觉得不?保险,又多倒了几粒,一股脑儿吞入腹中。 药效太强没?关系, 有青雁在,肯定能及时唤醒她, 就怕药效不?足, 睡到一半突然醒了。 群玉躺到床上, 拉起被褥闭上眼,很快便昏昏沉沉地坠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感到一阵喘不?上气,猛地睁开了眼。 一轮圆月高挂夜空,月明星稀,漆黑无光的幕布映衬之下, 满月显得无比硕大,仿佛一张惨白的森冷巨口。月光不?复柔和?,烈阳般照在身上,带着一丝灼烧的痛感。 耳畔忽有清风拂过, 一只青色小鸟落在床头,仰着晴蓝眼眸望着群玉,神色颇为紧张: “主人, 你怎么醒来了?” 群玉缓声答:“……应是离家之后?灵力增长得太快,爹为我准备的那些药, 药效已经远远不?足了。” 顿了顿,她又问:“现?在几时了?” 青雁:“戌时。” 群玉一怔。竟然这么早?外出练功的赵云音都还未回来。 青雁:“主人,要不?要再吃点?药?” 群玉摇头:“醒来之后?,很难再睡着了。” 她坐在床边,清冷的月色落了满身,好似渡了一层淡淡的银,整个人显得尤为沉静,幽黑的眼睛茫然地睁着,不?知在看什么。 “她不?太对劲。”姜七在房中?化形,悄声对青雁说,“我感受到了……极其强大的冥界力量。” 她一边说,赤红的身影一边微微战栗着,好似陷入了一个无形的狂烈力场之中?。 青雁:“怎么个不?对劲法?” 姜七:“也许是鬼门大开的缘故,她身体?里的幽冥海正在和?冥界的幽冥海遥相呼应,而?每月十五又是幽冥海大涨的时候……” “什么?”青雁愕然,“你说……她身体?里有什么?” “幽冥海啊。那日她在我姐姐的地穴里吐了一口血,姐姐从?她的血里看到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他们虽压低声音说话,却没?有避着群玉。 群玉漆黑的瞳仁微微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姜七,姜七的诧异之色却不?亚于?她: “主人你……竟然真的不?知道?” 这时,群玉身体?忽地哆嗦了一下,整个人蜷缩起来,双手?捂住了耳朵。 原来真的是,海潮的声音吗? 潮水卷涌着无数恐怖、绝望又痛苦的哭喊,时而?暴烈,时而?死?寂,死?亡的气息浸透在每一滴海水里,万万年来所有死?去灵魂的残留物融汇成了这片海,广袤无垠,却生生压缩挨挤在她这具纤细的身体?之中?。 好恶心,好难受…… 比在怨村里感受到的阴气浓郁了无数倍,而?且持续的时间太长,根本不?是咬咬牙就能挺过去的。 见她脸色如此难看,姜七忽然有些茫然:“我此前一直以为,主人可能是半片幽冥海在某个契机之下化作的人形。但是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一个人怎会如此排斥自己的原身?说不?通啊,主人若真是幽冥海化成的,不?该如此难受。” 青雁又震惊了一次:“你说什么?半、半片幽冥海?” 它刚才还猜测可能是群玉以前不?小心喝了几口幽冥海水…… 半片幽冥海相当于?半个冥界,这是什么恐怖的概念! 姜七点?头;“姐姐亲眼看见的,主人血脉中?至少包含一半幽冥海。我觉得应该是真的,因为我当时也想开天眼看一看那滴血,但凭我的法力,根本还没?看见什么,魂体?就承受不?住,快要原地崩解了。” 青雁:“这太离谱了,我还是觉得她可能看错了。” “随你。”姜七飘到桌边,温了杯茶水,奉到群玉跟前,“说回刚才那个问题。主人现?在这么难受,所以我猜测,幽冥海可能不?是你的先天血脉,而?是后?天才进入你体?内的。” 群玉接过茶水,含了一口,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 茶水顺着喉咙流入腹部,莫名激起一阵反胃。 群玉强忍不?适,忽然问青雁:“之前似乎听你说过,幽冥海因为什么原因蒸发了一半来着?” 青雁:“我也仅是听说了几句传闻。当年不?知为何,冥界成了大战的战场,战况之激烈震动六界,致使整个冥界陷入火海,滚滚热浪掀地滔天,幽冥海亦沸腾蒸发了半数,变成现?在这副贫瘠模样。” “神和?魔打架,凭什么跑去祸害冥界啊?”群玉叹了声,“难不?成我还和?数万年前的之战有关系?你还记得都是什么神打什么魔吗?” “不?知。”青雁神情透着一丝古怪,“关于?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世间仅剩上述几句传说了。我在神界时,曾因好奇试着打探过那场大战的消息,然而?什么也打探不?出来,众神缄默,大战遗迹亦不?复存在,若非幽冥海消失了一半需要一个解释,我怀疑那场大战的所有存在都会被彻底抹去。” 姜七点?点?头:“我在冥界得知的也是这么几句传说,再无更多信息了。” “好吧。”群玉空洞的视线幽幽投向窗外,“所以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黑莲花妖?黑莲花鬼?黑莲花神?黑莲花魔? …… 她体?内死?气太重?,又拥有那般可怖的吞吃之术,绝不?是个好东西就是了。 群玉慢悠悠地从?床边站起,走到桌旁,拈了桌上一枚干果入口。 第42节 依然尝不?出滋味。 她好像失去味觉了。 这个想法令她麻木的心神突然崩溃起来。 就见她猛地弯下腰,把桌上所有能吃的能喝的东西全部送入口中?,眸光涌动着无措和?绝望,整个人就像真实的癔症发病一般失去控制,微微痉挛的双手?抓光了桌上所有能吃的东西,又把盘子杯子甚至烛台都拿起来,意欲塞入口中?。 “主人,这些不?能吃!” 青雁立刻唤来一阵强风,将群玉吹倒在地上,狠狠控制住她的四肢。这一行为多少伤害到了主人,青雁也因灵兽盟约的惩治而?筋脉受损,从?半空中?倏地落到群玉身边。 姜七从?旁接力,对群玉施展魇术,意图强制她入梦。 须臾,姜七亦因筋脉受损而?口鼻流血,好在群玉虽未入睡,情绪却多少稳定了些。 她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衣服,目光望向窗外。 青雁飞落在她肩头,低声问道:“主人,您好些了吗?” 没?有答复。 青雁心念一动,对姜七说:“快去把陆恒找来,让他给主人做点?东西吃,随便什么都好。” 姜七闻言,身影立刻消失在房中?。不?过片刻,她速去速回,焦躁道: “陆恒不?在房中?,似乎出去了。” 青雁来不?及失落,就见群玉忽然抬步,直挺挺地朝房门走去。 推开门,微凉的夜风拂过脸畔,群玉神色和?缓地踏出门槛,漫无目的地朝前走。 “主人,你要去哪?想做什么?”青雁在她耳边小心翼翼地问。 却见群玉眼珠子都没?有转动一下,樱唇翕张,声线如万顷平波: “忽然有点?想死?。” “想死?……或者找个地方睡一觉,再也不?要醒来。” 不?知为何,群玉潜意识觉得自己死?不?了,是这天地间不?死?不?灭的一只怪物。 要想解脱,似乎只能沉睡。 青雁悚然,扭头望一眼飘在身后?的姜七。 姜七皱着眉:“她这个样子,好像是被幽冥海侵蚀了。” 如果她之前猜的没?错,群玉是后?天才将幽冥海纳入体?内,那可是半个冥界的力量,群玉没?有立刻崩溃、立刻灰飞烟灭已是奇迹,又岂能安之若素,完全不?受冥界之力的影响? 每逢月圆之夜才发一次疯,更是奇迹中?的万幸了。 一轮满月遥挂天空,群玉踩着满地清辉,摇摇晃晃地向前走。 不?远处的桃林中?,倏忽响起一串熟悉的脚步声。 群玉僵硬地转了转脖子,朝声源处看去。 只见朦胧月华之中?,树影幢幢之下,一抹素白高挑的身影显现?出来。 陆恒远远看见群玉,径直踏着轻功飞近。 “你怎么醒了?”他神色关切,额间起了细汗,眉心微微蹙起,“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群玉眸光波动了一下,仍旧茫茫然的,答非所问:“我在散步,你刚从?哪里回来?” 从?青雁和?姜七的神情中?,陆恒看出来,群玉这是癔症发病了,他俩控制不?住她。 群玉此刻的模样,倒和?他猜测的一般无二。 陆恒拉着群玉到路旁石凳上坐下:“我给你做了点?东西吃,正要去找你。” 说罢,他指间灵光一闪,一碗热腾腾的,浮着甘草白花,沉着桑葚枣仁的汤药便出现?在群玉眼前。 “之前听你说发病症状,幻听、压抑、反胃,很像我从?书?上读到的‘心疾’,民?间又称‘郁症’。” 陆恒吹了吹甘草枣仁汤上冒出的白烟,又变出一只小勺递给群玉,温声道, “我这几日寻了郁症的食疗方子,给你熬了两碗汤,这碗喝完还有一碗,都是很温和?的食材。” 群玉眨了眨眼,没?接勺子,直接双手?捧碗,仰头,急切地一口干掉。 汤水喝完了,她舌尖一卷,碗底剩余的所有食材也瞬间消失一空。 陆恒:…… “呃……” 群玉打了个嗝,眉头拧起来,一脸苦相,“为什么,还是没?有味道……” 陆恒一愣,未料到她病症如此严重?,连味觉都丧失了。 她那么爱吃,味觉对她而?言,或许比命还重?要。 “还有一碗。” 陆恒又从?万象乾坤戒中?取出一碗辛香味十足的柏子羹来,群玉急不?可耐地接过,又是一番狼吞虎咽。 感觉到舌尖有点?涩涩的,群玉眼皮一跳,不?知是尝到味道了,还是被烫到了。 陆恒宽慰道:“心疾不?是普通病症,就算最?猛烈的药也无法立竿见影,我们慢慢来。” 说着,他收起两个空碗,又从?万象乾坤戒中?变出一只竹制八宝食盒,表面刻有缠枝纹,很是精美。 “刚才那两碗汤算是药膳,滋味并不?好。” 陆恒将八宝食盒轻放在群玉手?上,打开盖子,“这个盒子里装的,都是好吃的了。” 群玉目光落下,看到挤挤挨挨一盒子糕点?,其中?有几块粉色的,小巧鲜嫩,瞧着甚是眼熟。 桃瓤酥,是她心心念念的桃瓤酥! 群玉抓起一块,不?像刚才那般野蛮,而?是郑重?其事地放入口中?。 她感受到了酥软的外皮,牙尖微微陷进去,酥皮破开,包裹的果肉争先恐后?涌出来。 群玉用舌头搅来搅去,没?尝到味道,硬是不?肯吞下。 直到有一丝很浅很浅的甜意触到了她的舌尖。 耳畔狂涌的潮水之声并未退去,但是群玉忽然觉得,她可以不?用死?了。 似曾相识的感触,令她脑中?猛然闪过一幅画面—— 数万年来,她第一次萌生了生的希望,于?是顺着丰安山西面那片陡峭的悬崖,不?断往上爬,想要寻求一场新的人生…… 脑海之中?,那朵万瓣黑莲倏然浮现?,群玉一晃神,立刻又忘了刚才想起的画面。 她只记得自己的味觉突然又管用了,狂喜之下,麻木的泪腺也突然疏通,她眼中?飚出泪花,在陆恒呆愣的一瞬,蛮不?讲理?地扑进他怀里,把眼泪鼻涕通通怼到他干净的衣襟之上。 “好了……” 陆恒一只手?僵硬地摸了摸她的头,一只手?又从?怀中?摸出一只碧莹莹的玉镯,镯身散发着清澈宁静的灵气,群玉甫一靠近那只玉镯,便感觉焦乱的心绪平静了些许。 “又是……送给我的?” 陆恒点?头:“此物名为同心玉,分为一只玉镯和?一枚玉佩,是由同一块上好的玉料打造的,玉镯为环,玉佩为心,是我姑父姑母临终时留给我的遗物。” 群玉一愣,又听陆恒继续道: “他们的遗物,本轮不?到我继承,可惜他们的亲生儿女都不?在了,遗物自然就到了我的手?上。这对同心玉跟随我多年,也曾在凌霜岭潥清池中?浸泡多年,拥有滋养灵气、静心凝神的功效,你癔症发病之时戴着它,应该能够舒服很多。” 群玉:“这可是你姑父姑母的遗物,我怎么能……” “你既然叫我一声哥哥,就收下吧。” 陆恒垂着眼,亲手?将玉镯戴到群玉纤细的皓腕之上, “我天生没?有灵海,受不?到滋养,它们留在我这儿,实属暴殄天物。” …… 群玉手?指微微蜷起,腕部肌肤感受着冰凉浑然的玉质,好惬意,像一阵清风,又像一缕春雨环绕着手?腕,轻如无物,却又切切实实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在陆恒的帮助下,群玉身心放松了不?少,姜七再次对她施展魇术,终于?令她沉心睡了过去,一觉直到日上三竿。 群玉再睁眼时,已是次日正午。 昨夜发生之事,她记得清晰,心内后?怕不?已,刚从?床上爬起来,便火急火燎地找东西吃。 “呜呜呜,我的舌头回来了,我太幸福了。” 陆恒为她准备了一大盘饵饼,群玉三下五除二便炫完了。 目光落到腕间一只碧色剔透的玉镯,群玉双颊一红,高高举起手?臂,对着窗外明亮的日光左照右照,怎么都欣赏不?够。 青雁立在窗台上扑棱翅膀:“主人你先别急着高兴,陆恒或许只是把你当亲妹妹看待。” 群玉:“你昨晚没?听他说吗?这个镯子名叫同心玉,意思是同心同德,心心相印,而?且还是一对,镯子在我这儿,玉佩在他那儿,怎么看怎么登对好吗。” 行吧。 青雁眺望远方。 正常鸟永远叫不?醒一个恋爱脑。 姜七这时也飘到群玉身边,围着她的镯子嗅来嗅去:“这个镯子蕴含的灵力不?低。” 群玉:“陆恒说了,这个镯子在潥清池里泡了很多年,拥有滋养灵性的力量,灵力自然不?低。” 姜七:“主人,不?论如何,男人送的礼物一定要小心。” 群玉有些无奈:“陆恒若是想害我,还不?容易?就凭我那么能吃,早被他毒死?八百回了。” “也是。” 姜七点?点?头,提了提裙摆坐在群玉身旁。 就见群玉拔出鱼煞剑,释放出一阵又一阵浓烈的煞气,牢牢包裹住了姜七。 今日,璧山派三年一度的招生落下帷幕,群玉等人要去参加弟子大会,渡厄峰之内也有个弟子大会,全体?妖怪齐聚一堂,听悟善长老讲学论道。 说不?上什么具体?的逻辑,但群玉和?陆恒直觉一致认为,招生季结束之时,可能就是妖鼎现?世之日。 因此渡厄峰的妖怪弟子大会,他们之中?最?好有人去监听。 承担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就是姜七。 第43节 以她现?在的实力,附身一只修为低的小妖怪绰绰有余,但群玉觉得她附身之后?操控旁人身体?不?太自然,总显得鬼里鬼气的,于?是决定用鱼煞剑中?的煞气为姜七滋补一番,提升一下她的附身水平,别太容易露馅。 渡厄峰的弟子大会在暮色将至之时召开。 一只鬼在渡厄峰里头累死?累活地出任务,三个活人坐在僻静的亭榭里头大吃大喝,连吃了一个时辰都不?带停歇的。 “饼姐今天心情不?错?都没?怎么和?我抢饭吃。” 花步晚余光觑着群玉,继续道,“听说你昨天请假了一天?是不?是因为手?抽筋了啊,我看你这一个多时辰里,甩了起码一千次手?。” 群玉:…… 有眼无珠的东西。 群玉下意识又抬起手?,想要优雅地捋一下耳边的头发,顺便全方位无死?角地展示她腕上绝美的玉镯,灵台中?恰好响起青雁的声音,劝她收收手?吧,已经捋了一千一百二十八次头发了,再捋下去左半边脑壳可能就要秃了。 天边金乌渐沉,熔熔霞光浸染大地,估摸着时间,渡厄峰里头的弟子大会差不?多该结束了。 群玉帮着陆恒收拾清理?碗筷,顺便奉上她今日构思了好几个时辰的几十句彩虹屁,直吹得陆恒俊脸飞红,控制不?住地又想多做几道菜塞住她这张巧舌如簧的小嘴。 正当此时,群玉怀中?的千里传音符突然产生灵性波动。 三人霎时正襟危坐,群玉连通传音符,姜七的焦急声音立刻从?符中?传出: “主人,大事不?好了!弟子大会上,悟善长老说今夜就要领着所有弟子集体?修炼一种强大的功法,修成之后?所有人都将突破原有境界,仙力大增。而?这种功法倚仗的是他偶然得来的一件仙界至宝,名为蚀月鼎,我没?见到那个什么蚀月鼎,会不?会就是你们在找的那个黑色妖鼎?” “悟善长老亲口说的?不?可能吧!” 花步晚大惊失色,怎么也料不?到问题竟会出在长老身上, “我印象里他是很正派的老师,性格也温和?善良……” “悟善长老的神态正常吗?”陆恒问,“他有没?有可能也被附身,或者被其他什么法术操控了?” 姜七:“我瞧着他很正常,灵气充沛,面色健康,而?且除了那段有关蚀月鼎的话,他在弟子大会上的其他表现?都非常正派,话里话外也很爱护学生……呃啊!” 只听传音符中?传来一声凄惨的呻|吟,姜七似乎被人袭击了,群玉情急之下正欲喊她,嘴巴却被一只微凉的大手?捂住。 陆恒眼神示意,传音符还在通讯,袭击姜七那人也许能听到他们说话。 ……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附身犬妖偷入弟子大会?” “……” “你……” 那人声线模糊,像一团麻乱的杂音。突然之间,不?知看到什么,他的声音剧烈波动起来, “你是……姜七?怨村的厉鬼姜七?!” “蚌……蚌妖……” 姜七极为艰难地吐出两字,似在提示群玉此人的身份。 她的喉咙又被扼住了……真不?喜欢这种感受啊…… “你为什么在这?你的法力到哪去了?”蚌妖瞳孔放大,难以置信地瞋视着她。 姜七忍着喉骨断裂的剧痛,唇角扯起一丝阴笑: “法力已……归于?冥界……我现?在是,冥界之主的仆人……” 第二十九章 传音符在这时归于沉寂。 姜七阴冷而痛苦的声音也消散在耳畔。 “冷静点。” 陆恒微凉的手指落到群玉腕间, 贴着同心镯,轻轻扣住她手腕。 群玉深呼吸:“我们必须尽快赶过去,既要救姜七,也要阻止悟善长老和那什么蚌妖利用妖鼎生事。” 陆恒点头, 转眸嘱咐花步晚:“花兄, 你?先随我们去渡厄峰, 打开结界让我们进去,然?后立刻去通知掌门,悟善长老可能出问题了。” 花步晚这时总算明白, 为什?么陆恒不让他提前透露风声。他若提前告知师父,凭师父对悟善长老的?信任, 一定?会交给悟善长老调查, 这不就打草惊蛇了吗? 花步晚记得上次见悟善长老, 已是半年多前的?十方灵泉宴,悟善长老一袭蓝衣,儒雅翩然?,无论对谁都?笑脸相迎,道友们虽不满他一心扑在教导妖怪上, 却也对他的?品性和才学敬重有加。 后来,渡厄峰就出了妖怪伤害同门的?事儿,悟善长老似乎愧于见人?,从此便极少?离开渡厄峰, 花步晚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知道了。” 花步晚应了声,难得显出几分稳重。 他右手引出巨剑,飞身立于剑上, 群玉仰头看着他,又见身侧忽然?闪过一道寒芒, 带起一阵凛冽剑风,群玉忍不住缩了缩脖颈,眸中映出另一道立于剑上的?素白身影。 “怎么呆住了?” 陆恒垂着眼,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霜雪气?息,宛如仙人?临世。 他微微弯腰,瘦长白皙的?手伸向群玉:“上来,我带你?。” 群玉握住他的?手,被一股温柔的?气?劲带到尘霜剑上的?时候,她心脏倏地一跳,重心不稳,双手下意识抱住了陆恒的?腰。 仅片刻,她便红着脸退开,手指揪着他腰间衣物,小声问他是什?么时候学的?御剑飞行。 “一直都?会。” “那以前怎么从来没见你?御剑飞过?” “因为不需要。”他声音很淡,像冬春交际时,漂浮在天上的?雪末,“况且,御剑飞行是剑修的?本?事,我只?是一介武夫,脚踏实地才是我应该做的?。” 群玉心下戚戚,不作声了。 入目是他宽阔的?肩,璧山苍翠的?景色陪衬在侧,清寒的?风托着他们渐渐升空,群玉从来没有飞这么高过,心底油然?生出几分紧张,更多的?却是急切,只?希望尘霜剑飞得快些,再快些。 不知姜七现在怎样了。 群玉回想前番通讯时,姜七说的?那些话,心下疑窦丛生,于是贴近陆恒对他说: “有个非常奇怪的?地方。我在丰安镇被绮娘抓走时,分明听她说,用妖鼎修炼,需要聚齐八只?代表不同卦象的?妖怪,在无月之夜以八卦阵围绕妖鼎修炼,才可获得强大的?法力。可是刚才姜七说,悟善长老今夜便要率领所有弟子用蚀月鼎修炼,不需要八只?妖怪八个卦象,今夜也不是无月之夜,这是怎么回事?” 非要分辩今日的?特别之处,那便是今日璧山派招生落幕,渡厄峰之内的?妖怪弟子数量达到了最高点。 陆恒的?声音夹杂在风中,不甚清晰: “这就说明,用妖鼎修炼,根本?不拘妖怪数量,也无关时间地点,唯一必要的?只?有那个蚀月鼎。” “那为什?么绮娘会说出那一套?我看她明明坚信不疑。” 群玉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会不会……就是要她这样坚信不疑……” 陆恒忖度片刻,答复道:“没错,操纵妖鼎的?那个人?,要的?就是每一批妖怪都?对妖鼎邪修之事坚信不疑。对于绮娘那群妖怪而言,玄乎其玄的?妖修之法更能取信他们,他们更容易相信按照这样玄妙的?法子就能获得无上法力。而对于璧山派这群妖怪弟子,要取得他们的?信任,非常简单……” “只?要掌控悟善长老就行了!”群玉接话道,“因为他们全身心信任着悟善长老,悟善长老随便说什?么他们都?愿意照办!” 可是,照这般推测,又会出现一个极大的?矛盾—— 群玉:“为什?么要这样连哄带骗地让妖怪修炼邪功?若那蚀月鼎真?有如此强大的?功效,妖怪们不该趋之若鹜吗?” “好问题。” 陆恒话音方落,他们已飞至渡厄峰结界外?。 花步晚催动掌门令牌,目送陆恒和群玉飞进结界内,他旋即调转方向,独自御剑飞向师父清霄子所在的?临云殿。 自从上回随手抓了下掌门玉令,璧山派的?详尽地图便牢牢刻在了群玉脑中。 弟子大会在半山腰的?清心殿举办,姜七应该就是在那附近遇袭的?。 群玉指挥陆恒,二人?速速赶到清心殿附近。 清心殿面南耸立,外?有一片宽阔广场,两侧绿荫葱郁,碧色映阶。 “怎么如此安静,一个人?也没有?” 群玉快步穿过广场,四处都?静悄悄的?,徒有风声翛翛,叶声沙沙。 青雁在空中盘旋,很快发现广场东侧的?灌木丛中躺着一只?昏迷不醒的?犬妖,颈上有一道十分明显的?掐痕。 群玉手持鱼煞剑,围着那犬妖转了一圈。 沉黑的?煞气?从剑身涌出,向四面八方探索开来。 不多时,煞气?聚拢向一处,姜七赤红的?身影隐隐约约浮现出来。 她倒在一棵无患子树下,魂体受损严重,好在并未伤及性命。 在煞气?的?滋养修补之下,姜七悠悠转醒。 醒来第一件事是摸脖子,用法力将碎裂的?骨头变回原状。 “刚才吓死?我了,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群玉激动地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姜七哑声道:“多谢主人?关心,虽然?我早就死?了,一直没活着。” 群玉:…… “咳咳。” 陆恒清了清嗓,提醒她俩现在还不是庆祝主仆团圆的?时候, “姜七,弟子大会刚结束不久,为什?么这附近这么安静?还有,那个袭击你?的?蚌妖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又去哪了,你?有印象吗?” 姜七:“是悟善长老在大会上让弟子们结束后不要闲逛逗留,早些回到居所,准备夜里修炼奇功。至于那个蚌妖……他的?法力深不可测,我估不准他的?修为,而且他灵感极强,善于观察人?心,我记得我只?在弟子大会上与他擦肩而过,他便看穿了我是附身的?阴魂。后面的?事情?你?们应该听到了,他在殿外?袭击了我,而且,他认出了我是怨村的?姜七。” 陆恒:“这就说明,当?时将我们骗进怨村,想利用你?杀我们的?人?就是他。” 一直在背后操控蚀月鼎的?人?,已渐渐浮出水面。 姜七耸耸肩:“你?们真?应该看看他认出我时的?表情?,很震惊,甚至有点惊吓,我本?以为他会当?场结果了我,让我魂飞魄散,谁知他突然?变得非常焦躁,好像有什?么事情?急于完成,而杀死?一个鬼魂太费事,他没那个时间,就把我随手扔这儿了。” 群玉和陆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他应是猜到我们没有死?在怨村,又潜入璧山派要坏他的?事了。” 天色暗得极快,夕阳不知何?时已坠落天际,烟紫色余霞笼着愈发黑青的?天空,浮云淡薄,却给人?以山雨欲来之感。 蚌妖匆匆离去,不难猜测他的?心理:坏事的?人?或许马上就会赶来,一分一秒也不能耽搁了,他的?阴谋必须立刻实施,多少?也要挽回一些局面。 姜七没看到他往哪边去了,渡厄峰这么大,就算有青雁在,全面搜寻一遍也会耗费很长的?时间,那样很可能来不及。 第44节 得想想他最有可能去哪…… “去弟子苑。”陆恒说道,“他筹谋之事,无非是让妖怪弟子们用妖鼎修炼。如此心急火燎地离开,多半是要抓紧时间提前完成此事。所以弟子们在哪,他就在哪。” “渡厄峰有两个弟子苑,一个在东,一个在北。” 群玉搓了搓掌心,脑海中浮现详细的?渡厄峰地图, “北边那个离这里很近,房舍也比较集中,院子外?面还有一片花园和道场,很适合集体修炼。” 群玉对那个弟子苑很了解,不仅因为熟知地图,还因为她这几日潜入渡厄峰,大部分时间都?在那个弟子苑晃荡,一边刺探敌情?,一边和小桃闲聊散步、摘花踩水,玩得不亦乐乎。 “就是那里了。” 陆恒拍板,利落地牵起群玉的?手,带她跃至尘霜剑上。 群玉低头看向姜七。姜七受了伤,即便飘在半空也显得蹒跚,飞不快。 陆恒即将御剑飞走,群玉连忙嘱咐青雁: “雁啊,咱不能丢下小七,就由你?带着她飞吧。” 青雁:? 姜七闻言,扯着嘶哑的?嗓子咯咯笑起来: “哎呀,小女一介阴魂,有朝一日竟能骑着仙鸟飞?” 她话音未落,身侧倏地卷来一阵大风,她火红的?身姿立刻被风吹起,烈焰般的?裙摆在风中乱舞,整个鬼也凌乱地上下乱飞,像个风筝似的?遥遥挂在青雁身后。 “雁兄,人?家可是伤员。” 风里飘来姜七幽幽的?控诉,“男人?果然?都?是粗鲁的?东西,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死?都?死?了,要求还那么多。 青雁腹诽了句,没说出口,双翼稍微控制了一下风力,让身后那只?狂乱的?红色风筝飞得安稳了不少?。 余晖尽消之时,他们赶到渡厄峰北面的?弟子苑。 苑内空无一人?,群玉派青雁去侦查一遍,自己则和陆恒朝着不远处的?道场奔去。 道场之上亦是空荡荡的?,连风声也比别处萧索宁静。 陆恒握着尘霜剑,借由剑灵,敏锐地察觉到一股浓重而杂乱的?妖气?,就掩藏在道场一侧茂密的?树林与花丛之中。 沿着一条鹅卵小径疾行而去,群玉望着身旁熟悉的?花花草草,止不住胸腔紧缩,心脏狂跳不止,灵性直觉升起一股强烈的?不详预感。 终于,她的?视线捕捉到一抹诡异而暗淡的?光亮。 什?么在发光? 她一边朝前飞奔,一边微微眯起眼睛。 须臾,她瞳孔倏地放大,看到一尊熟悉的?、正幽幽发着光的?漆黑大鼎! 大鼎立于花坛之上,花坛周围围坐着十几个妖族弟子,还有一位着蓝色锦衣的?中年男子,样貌十分端正清贵,脸色却苍白异常,精神状态极为混乱的?样子。 一阵野风拂过,林间夜枭桀桀,群玉看到一张熟悉的?圆润面庞,正安静趺坐于大鼎之下。 群玉这时才看清,不是幽黑的?大鼎在发光,而是十几道极为清澈明净的?灵力正在延伸、环绕着大鼎,似在建立某种连接。 不详的?预感达到顶峰,群玉控制不住地朝前大喊:“不要!” 一道道明净的?灵力触碰到大鼎的?瞬间,就被幽黑的?鼎口疯狂吸入,灵力的?轨迹狂乱地震颤起来,而人?群中的?小桃似乎听到耳熟的?呼喊,茫茫然?转过头来。 同一瞬间,她那张温柔圆润的?面庞,在群玉视线中荡然?一空。 像一滴蒸发的?水汽,像一缕散乱的?微风,毫无预兆地凭空消失了。 不仅小桃,所有围绕大鼎而坐的?妖怪弟子全都?消失了。 眨眼之间,无影无踪,了无痕迹 没有立刻消失的?,只?有那名蓝衣男子。 他身上仿佛燃起了看不见的?火,整个人?痛苦地蜷缩在地,周身冒出团团黑烟,似乎也快被那尊大鼎吞没了! 群玉难以置信地僵站在原地,陆恒比她镇定?些,踏着流星般的?步伐飞身向前,瞄准大鼎后方的?一片虚空,倏然?祭出了手中的?尘霜剑。 只?听“锵”的?一声巨响,大鼎被剑击落花坛,而剑势未止,直直刺向后方一片模糊的?空间法阵。 那是隔空取物的?法阵。 大鼎吞噬了十几名弟子之后,有人?急着取走它。 群玉回过神,胸口剧烈起伏了下,立时运剑向前,剑尖直指那片朦胧的?空间法阵。 法阵在这时倏然?关闭,群玉刺了个空。 她收回剑势,立在小桃刚才消失的?地方,全身因愤怒簌簌发起了抖。 她要杀了悟善长老,为小桃报仇。 谁知有人?比她更快,一柄灼烧的?利刃从密林之中飞来,直直刺向悟善的?眉心! 又是“当?”的?一声,尘霜剑挡住了这一杀招。 群玉和陆恒同时向林间望去,而蜷缩在地上的?悟善忽然?痛苦地问道: “我的?、我的?学生们呢?” 陆恒皱眉:“他们都?被这个鼎害死?了。” “不可能……此鼎乃是仙界至宝……” “哈哈哈……”林间倏忽响起一串怪异的?大笑声,“悟善,既是仙界至宝,你?为何?独独留在渡厄峰中,不去告知掌门和其他长老?” 悟善嘶声道:“不能告诉他们……他们会夺走蚀月鼎,不让我的?学生修习此等强大的?仙法……” “哈哈哈!”林中的?笑声更剧烈了,“没错,没错,这便是我教你?的?,你?记得很牢,很好。可惜呀,你?本?来也能和你?的?学生一起,成为天下最为洁净的?养料,谁知道你?身旁这群人?忽然?跑来,搅乱我的?计划,让我不得不迷乱你?的?心智,让你?变得不干净了,被蚀月鼎拒之门外?。” “他在说什?么?” 群玉攥着拳,问陆恒,陆恒亦是一头雾水。 若说迷乱心智,悟善长老不是早就被他迷乱心智了吗? 又或者说,此前的?迷乱心智,没有导致悟善变得“不干净”,而此刻的?迷乱心智,也就是强迫悟善立刻把弟子喊出来修炼,才让悟善变得“不干净”? 什?么跟什?么…… 群玉未及多思,就在瞬息之间,眼前的?所有景象突然?破碎消散,一朵滔天的?浪花出现在头顶上方,直冲群玉等人?,势不可挡地拍了下来。 群玉和陆恒霎时被卷入一片狂涌暴怒的?海水之中。 硕大的?海浪拍击在身上力达万钧,被海水淹没的?窒息感亦是万分清晰,群玉挣扎着抓住陆恒的?手,两人?抬眼望去,只?见漆黑无垠的?虚空和一片浩瀚的?海,而他们身处海中随波逐流,宛若蜉蝣一般渺小脆弱。 “这是……幻觉吗?” 群玉在灵识中呼唤青雁,青雁刚刚才飞回她身边,此刻也陷入这片汪洋之中,翅膀被打湿,浮浮沉沉了好一番才飞到空中,盘旋在群玉头上。 “没错,这是幻境,就像我们当?时在怨村经?历的?幻阵一样。” 青雁的?声音微微战栗着,失去了平素的?矜傲稳重, “那个施法的?妖怪,也不是蚌妖……若我没猜错的?话……” “他是蜃。” “妖族八大将之一的?蜃妖,名为雾影,极其擅长幻术,修为……换算成仙力,至少?是真?仙级别。” 妖族八大将……真?仙…… 群玉想起上一个“至少?真?仙”的?杨玉骨,随随便便一招就把她打得倒地吐血,若不是突然?犯病把她认成冥界之主,群玉恐怕早就死?在怨村,脑袋摘下来给姜七当?球踢了。 海水汹涌,群玉紧紧抓着陆恒的?手,掌心忽然?传来一阵痉挛般的?颤动。 群玉这时才想起来,幻术天克陆恒,他凡人?之躯,尘霜剑也护不到这块,他的?精神非常容易受到幻术的?侵染。 再拖一会,陆恒可能真?的?会被这莫须有的?海水淹死?! 群玉让青雁召唤风盾保护陆恒,而她在翻涌的?海水中强行稳住身躯,右手紧握鱼煞剑,聚气?凝神。 小桃被蚀月鼎吞噬消失的?画面再次闪过她脑海,群玉只?觉筋脉粗涨,灼气?奔流,眸中黑雾升腾,手中的?鱼煞剑因强烈的?灵力涌入而微微震颤起来。 海潮幻境……就这…… 知道她见识过多么狂暴恐怖的?海吗? 群玉已完全不受幻海的?影响,这些潮声,这些海浪,和她体内日夜不歇涤荡嘶吼的?幽冥海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在弹棉花。 群玉几乎不会任何?剑招,她才在璧山派上了几天课,且都?是理论课,还没学过一招半式。 既然?不会招式,她只?能用爆炸式的?剑气?作无差别攻击了。 陆恒在青雁风盾的?守护下总算喘上了气?,他艰难地睁开眼睛,便看到身前纤瘦的?少?女岿然?不动立在海中,双手持剑,一寸一寸高高举起,然?后毫无章法地,猛然?向前方的?大海劈砍出去! 随着长剑劈下,群玉心内勃然?怒斥道: 都?给老娘——躺下! 只?见一道冲击力极强的?暴躁剑意倏然?朝四面八方荡开,浓烈的?煞气?铺天盖地,令整片海域沸腾了一瞬。 然?后,这片翻涌的?海,忽然?就安静下来,仿佛失去了自我,忘记了自己来自何?方,又将要去向何?地,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卷来涌去…… 不如躺平,躺平…… 海面如镜,再无半分波涛,而那阵暴躁的?剑意持续荡开,一举突破幻境,击中了站在幻境外?洋洋得意的?蜃妖。 额…… 他的?目光莫名呆滞了一瞬。 我来璧山派干嘛来着? 他坚定?的?内心突然?产生了疑惑与迷思,灵魂深处蓦然?响起一道深邃而迷离的?声音: 好想躺下啊…… 把蚀月鼎扔了吧,就这么扔了吧…… …… 另一边,璧山主峰之上,临云殿内。 花步晚好端端地和人?说着话,突然?感到一阵有点熟悉的?剑意袭来。 第45节 他的?目光一瞬茫然?了,灵魂飘忽了,心底莫名产生了把钱袋扔在地上不要的?冲动。 但很快,他回过神来。 渡厄峰里头打起来了吗? 饼姐这也太强了!剑气?隔着这么远都?能打到他身上! 瞧一眼前方空荡荡的?宫殿,花步晚心下更为急切,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一青衣同门面前,差点都?要给他跪下了: “赤丹!我求求你?了!就让我进去见一见师父,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知他!” 赤丹素来就看这个没正形的?四师兄不顺眼,面无表情?道:“师尊在和长老议事,特地嘱咐我不要放人?进去打扰他们。” “我这边的?事迟不了一点。渡厄峰里头打起来了啊!” 花步晚非常后悔平时在门内胡作非为名誉扫地,连这么个侍从弟子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听说是渡厄峰的?事,赤丹的?神情?更冷漠了,转身便要离去。 “赤丹!你?这样休怪我无情?!” 花步晚飞身拦在他面前,“我乃掌门亲传弟子,你?不过是个侍从弟子,我劝你?立刻放我进去,不然?日后有你?好果子吃。” 赤丹皱眉,一脸嫌弃:“师兄这是要搞阶级歧视?” 顿了顿,他又道,“临云殿设有天罗地网阵,师兄不是不知,你?若敢硬闯,立刻便有五雷轰下,运气?不好的?话,半身修为都?将丧灭于此。” “那又怎样,金丹。” 花步晚知道赤丹最烦师父喊错他名字,于是故意这么叫, “你?说我搞阶级歧视,没错,我就搞这个……” “青丹,是你?逼我的?。” 花步晚下定?决心,开始他的?表演,“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掌门亲传弟子了。” 赤丹:? 就见花步晚右手从腰间摸出一闪闪发光的?玉令,另一只?手飞快结印,向玉令中输入掌门亲传弟子独有的?灵性,然?后桀桀狂笑起来: “哈哈哈,我不当?掌门亲传弟子了,我现在……就是掌门!” 赤丹:!!! “你?这个偷令牌的?贼……” 赤丹话音未落,就见花步晚周身灵光闪烁,就这么毫无阻隔地突破了临云殿内的?天罗地网阵,敏锐的?法阵微微波动了下,一副眼瞎耳聋的?样子,很快便归于平静。 “我先走啦乌丹,哈哈哈……” 花步晚的?狂笑仍响彻在耳边,与笑声同时飞来的?,还有一个灵光闪闪的?东西。 …… 那东西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灿烂的?弧线,极为精准地落在赤丹手上。 赤丹一愣,低头瞥见手中的?物件,登时吓得魂不附体,立刻就想把这个烫手山芋丢掉。 然?而,无论他怎么甩,掌门玉令就像长在他手上一样,死?也甩不开。 微风送来花步晚最后的?声音: “亲爱的?白丹,谢谢你?用掌门令牌送我进来~顺便回报你?一点小惊喜,我璧山派产的?胶水,乃是千年灵桦的?树脂混合璧山雨石磨成的?细粉制成,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被誉为修仙界最强力的?胶水,没有之一……” 第三十章 蜃妖雾影愣神的那一刻, 维系幻海的法力同时消失,整片广袤的海潮一瞬退去,群玉和?陆恒落到地面,周遭场景也变回了真实的树林。 随着咸鱼之力一同击中雾影的, 还有浓重凶恶的煞气。 雾影法力高强, 很?快从躺平不动的念头中解脱出?来, 却没防住煞气入体,筋脉被搅得抽痛难忍,灰蓝色的眼睛变得浑浊不堪, 瞋视着群玉问道: “你是什么人?刚才那是什么剑法?” “杀你的人。” 群玉浑然无畏,眯了眯漆黑的眼睛, 反问他, “那些妖怪都到哪去了?你刚才说的洁净的养料又是什么意思?” …… 这些煞气虽然厉害, 没有凌厉招式的引导,却也不过是群乱窜的无头苍蝇,即便无差别?击中?了雾影,也对他造不成太大伤害。 雾影双眸已恢复清明,目光充满忌惮, 没有答复群玉的问题。 反派死?于话多,这两个小年轻比他想象中?厉害得多,尤其是那个黑眸少?女,似乎不容易受幻境影响, 因此他没时间?废话,必须速速解决他们。 群玉没等来对方?张一下口,却见?他手中?幻化出?了两柄极其眼熟的剑。 一柄由白光所化, 素白清冷,剑意如霜, 一柄由黑雾所化,漆黑张狂,煞气环绕,正?是尘霜剑和?鱼煞剑! 只见?雾影双手执双剑,身影如鬼魅般飞速掠近,黑白二剑在他手中?剑光纷飞,气势凌厉,直朝着群玉和?陆恒击来! 群玉心?知这两柄剑不可?能轻易被复制,眼前的黑白二剑仅是由雾影的幻术所化,但他幻术化作的剑意并不是虚影,而?且是切实地模仿了原剑的力量,白剑寒气凛冽,黑剑煞气凶狂,两股剑意交织,攻势宛若千军万马。 群玉护在陆恒和?悟善长老身前,双手结印,唤出?疾风巨盾,硬生生挡下雾影这一击。 杀向前方?的剑气有一部分被反弹回来,雾影连忙闪身,差点被击中?。 这风盾是什么玩意?! 雾影吓得不轻,只得后退几步,双手运剑,再次释出?无数道剑光,狠狠刺向前方?的风盾。 与此同时,他身前也立起一面拔地参天的巨大风盾,挡下了所有反弹回来的攻击。 “他好像能用幻术复制对手的招式,而?且他修为雄厚,远在你我之上,即使不能完美复刻,那些半成品的力量也大得惊人。” 陆恒说罢,话锋忽地一转, “不好,煞气侵染进?来了。” 只见?群玉身前疾速流转的风盾中?融入了一团乌黑,眼看便要穿透风盾,陆恒忙劈出?一道剑风,裹着冰霜寒雪,冻结住了那团蠢蠢欲动?的煞气。 “他太强了,我们这样耗不过他。” 群玉思绪飞转,忽然对陆恒说,“还记得我们之前商讨的计策吗?” 陆恒一怔,随后轻笑了下,点点头:“记得。我来吸引火力。” “我负责突围。”群玉稍稍缩小了风盾,积攒灵力,同时又问陆恒,“你能撑多久?” “不被他幻术击中?的话,应该能挡三招。” “足够了。你千万小心?。” 群玉仰起脸,乌沉沉的眸子递去一个眼神,陆恒立马会意,手持尘霜剑,猛然向左侧凌空飞去,几步后身姿倏然一转,剑尖直指雾影,剑身周围聚起凛凛寒风,素白冷亮的霜雪汇聚成无数只舒展的羽翼,随剑风飞旋狂舞,簇拥着寒光凛凛的剑尖,疾速刺向雾影的胸口。 雾影脸上浮起一丝哂然。 搞突然袭击? 他手中?双剑立即交叉挡在身前,未料到陆恒的剑势如此凌厉,瞧着十分朴素的剑,力劲竟可?拔山,直直刺破了他的风盾,剑尖击中?他手中?双剑,逼得他止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这绝不是普通的寒冰剑! 雾影神色凝重些许,却并未太过忧心?。 他一眼便看出?陆恒身上灵力稀薄,一具肉体凡胎,定然受不住他的幻术侵袭。 雾影灰蓝色的眼睛直视陆恒,只消一息,他便能完全掌控陆恒的身体,让他变成一只僵硬的木偶。 谁知陆恒刺出?一剑之后立刻收手,眼神也迅速和?雾影错开,足下步法如流云逐影,眨眼便退开至数丈之外?。 雾影怎能轻易放过他,立时飞身追去。 就在这时,他身侧另一边,巨大的风盾骤然缩小,少?女纤瘦的身影模糊在风中?,仿佛被一团狂涌的气流裹成了茧,而?且是一枚携带极强冲击力的茧,成形的那一刻,这枚茧霎时化作流星,突破重重气流的阻隔,势不可?挡地朝雾影飞来! 雾影眸光一顿,倒也没有特别?惊讶。 典型的腹背夹攻计策,妄图分散他的注意力,他早就预料到了。 想让他左支右拙,没那么容易。 群玉身在金刚风罩之中?,就如同在怨村袭击姜七那般,化身人肉炮弹,直挺挺地冲向雾影,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在眨眼之间?缩短到触手可?及。 雾影丢弃手中?双剑,全力支起风盾,凭借强大的法力,轻而?易举地化解了群玉的人肉炮弹,没让她的剑或其他任何招式触碰到自己。 “小姑娘,你的想法很?好,实力也不错。”雾影扯唇嘲弄道,“可?惜啊,和?我比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隔着一层疾速流转的气流,群玉笑得比他还大声: “哈哈哈,谁说我要打你了?” 修为至少?真仙的妖族大将,群玉还真不敢直接凑上去啃他,更何况陆恒还看着呢,她绝不能表现出?任何一丝邪异的地方?。 雾影闻言,神色疑惑了一瞬,就见?群玉飞速乘风撤退,顺便好心?向他解释了下: “真的不打你,我只是想吹一阵风到你耳边……” 分散注意力一次不够,那就分散两次。 直到这时,雾影的灵性直觉才突然震动?了下,意识到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飞掠到了他的脑后。 在陆恒和?群玉的双重勾引之下,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脑后忽然袭来一阵清澈的仙风,一只羽翼华美的泉青色灵鸟于风中?蓦然显现,正?对着他的后脑勺,双翼高高扬起,然后“啪”的一下,划出?两道绚烂的青色光芒,重重拍向他的两只耳朵。 “嘿嘿,没想到吧~” 少?女张狂的声音随风送来,“我确实打过不你,所以我只好请实力不低于你的人来打你了……” 雾影的两边耳朵莫名其妙被拍了下,没感觉特别?痛,就是耳朵外?边好像糊上了一层什么东西…… 是两张纸……而?且……黏得非常牢,根本扯不下来! 下一瞬,他感到一阵灵力波动?,耳边的某个开关?似乎被开启了。 一时间?,无数疯狂、凄厉而?恐怖的嘶吼和?呓语如洪水般冲进?他耳朵,每一道声音都携带着极强的怨气和?煞气,无数道声音交织杂糅,从耳道直直刺入他的精神和?灵魂,雾影几乎立刻就跪下了,七窍溢出?鲜血,双手颤抖着撕扯贴在耳朵上的符纸,却怎么也撕不破、扯不开。 “哈哈哈,让我给你介绍一下。紫云门产的符纸,据说由千年古榕和?紫云灵草制作而?成,紫云门自称它是修仙界质量最好的符纸,没有之一,还有璧山派产的胶水,据说由千年灵桦的树脂混合璧山雨石磨成的细粉制成,璧山派自称它是修仙界最为强力的胶水,没有之一……怎么样,两个修仙界第一产品的力量,你感受到了吗?” 雾影有没有感受到不知道,青雁却是深深感受到了,璧山派那个胶水应是名副其实——它用翅膀携着符纸拍雾影耳朵的时候,少?许胶水蹭到了它羽毛上,活生生把它黏秃了几块皮,简直不要太恐怖。 第46节 “啊……” 雾影痛苦地蜷在地上,他记得这恐怖的呓语,来自怨村里那个神秘的、修为或许有万年的厉鬼。他尝试封闭听觉,稳住元神,然而?耳畔的呓语穿透力实在太强,而?且离他实在太近,根本无从阻挡…… 符纸和?胶水都是次要的,最他妈恐怖的是这个传音符!就好像把他抓起来丢进?鬼窝,再强迫他的耳朵紧紧贴在那个厉鬼嘴边听她鬼吼鬼叫一样! 雾影用尽全力抵抗呓语的侵袭,却见?那只泉青色灵鸟莫名其妙从他眼前飞过,华美的羽翼好像秃了几小块,身后萦绕着泠泠仙风,风中?依稀挂着一只烈火似的风筝…… 噢,不是风筝,是只眼熟的女鬼? 又见?那灵鸟华丽摆尾,红衣女鬼蓦地被它甩到雾影跟前。 雾影法力强大,即便遭受呓语侵袭,姜七也不敢凑太近攻击他。 她仿佛只是不小心?被那只鸟甩过来了,直到飘到离雾影耳朵最近的地方?,她清丽而?阴冷的面容倏忽变得凄苦惨烈,泪眼婆娑,对着传音符大声痛哭起来: “姐姐救我!这里有个妖怪要杀我!姐姐救我啊!!!” 雾影:? 下一瞬,他耳畔狂乱的呓语霎时剧烈了百倍千倍,好不容易稳定些许的元神顿时溃不成军,传音符另一端的万年厉鬼仿佛被戳中?了鬼尾巴骨似的突然发起了鬼疯,冲雾影疯狂地臭骂,滔天的怨怒化作无数声波利刃,戳得他体无完肤,全身发抖,差点都要被骂哭了! “哈哈哈……” 这一切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群玉此时还趴在金刚风罩里头往远处飞,边飞边望着雾影那边笑,被姜七的演技惊艳得不行。 青雁眼观八方?,忽然朝群玉喊道: “主人,看路啊!” 群玉回过头,才发现金刚风罩的风向和?风速没掌握好,眼看就要刹不住车撞到一棵巨树上了! 撞就撞吧,她骨头硬,反正?撞不死?。 群玉淡定地想。 身侧这时忽然刮来一阵寒风,离她有好几丈远的陆恒飞出?尘霜剑,长剑星驰电掣,寒芒闪烁,一瞬飞至她身后。 群玉正?纳闷陆恒没事干嘛拿剑戳她身后的空气,就见?银白长剑蓬然雾化,光雾中?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牢牢掌握住了她的腰肢。 人剑合一,身随剑至。群玉还是第一次看见?陆恒使这招。 在离树干仅剩几尺的地方?,陆恒搂了群玉一把,改变了风罩飞行的方?向,两人都没撞到树。 然而?风势未减,群玉虽撞到了陆恒怀里,陆恒也抄抱住了她,两人落地后依旧被强大的惯性推着向后滑行了一段距离。 群玉靠着一片温热的胸膛,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含着一丝霜雪气息的夜息草清香。 她心?跳很?快,不敢看抱着自己的人,而?是低头瞥向地面。 “我是不是很?重?”群玉忽然问,目光滑过地面的两道凹痕,“你的脚都要楔进?地里了。” 陆恒本想说,一点也不重,轻得像一片柳叶。 垂眸见?她一只手死?死?揪着他的衣襟,骨节泛红,指甲也红通通的,好像很?紧张,他忽然就产生了玩笑心?思。 “没办法。在下自己喂的,自己受着。” 说完他自己反而?一愣,很?快松开手,让群玉落到地上。 第三十一章 “快走吧, 趁他?被呓语侵袭,心?力交瘁,也许能制服他。” 陆恒说着,立刻朝雾影那边赶去。 群玉稍慢些, 望着他?劲瘦高挑的?背影, 忍不住用手背探了下发烫的脸颊。 甚少听见陆恒开玩笑, 刚才那句,就好像群玉突然的幻听一般。 她揉着耳朵,快步跟上陆恒, 想确认一下: “你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说我重还是?不重啊?” 陆恒:…… 他?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清瘦的?下颌微微绷紧, 足下生风, 装没听见。 群玉屁颠颠地跟上,正欲再问一遍,就见他?疾步如飞,绝尘而去?,剑尖直指不远处的?雾影, 凛然?祭出?一记杀招。 好暴躁哦。 群玉眨巴两下眼睛,紧忙追过去?,学陆恒的?招式,鱼煞剑狠狠刺向蜷在地上的?雾影。 雾影双手不断抓挠耳朵, 传音符已被鲜血浸红,这般境况,他?仍未丧失行动?能力, 在双剑即将刺入体内的?一刻,身形倏忽化为虚影, 闪现到了几丈开外。 群玉和陆恒立刻追去?,不给他?任何喘息时间,招招凌厉,逼得?雾影左闪右遁,在密林中?连滚带爬,好不凄惨。 然?而,当?陆恒一剑擦身而过,堪堪劈下他?一片衣角时,蓦然?发现,雾影已狠狠撕下一张传音符,符上黏着一层皮肉,血肉模糊。 另一张符粘得?更牢,雾影不得?已切下半只耳朵,痛得?龇牙咧嘴,终于摆脱了那可怖的?索命呓语。 这一次,他?的?身影虚化之后不再显形,群玉心?内暗道不好,连忙转身冲回花坛处,果然?看到蚀月鼎旁边升起一个模糊的?空间法阵。 陆恒的?剑比她更快,锵的?一声击飞大鼎,让空间法阵之后的?雾影掏了个空。 雾影咬牙切齿的?声音从中?传出?: “我本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既然?如此,便祝你们黄泉路上走好,这一山的?妖怪,就当?为你们殉葬。” 话音落下,空间法阵彻底关闭。 群玉跑去?抓住大鼎,问陆恒:“他?那话什么意思?” 陆恒思忖片刻,凝重道:“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他?身为妖怪,为什么只欺骗妖怪,将他?们‘献祭’给蚀月鼎。” 顿了顿,他?解释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蚀月鼎应当?能通过某种方式炼化有灵之物,形成一种力量极为强大的?东西,为他?所用。拿妖怪举例,这种东西的?力量显然?超过妖丹,所以雾影不杀妖取丹,而采用这种诡异的?方式炼化妖怪。那么,妖怪和其他?有灵之物又有什么区别呢?” 群玉有点明白了:“其一,妖怪灵力强大,炼化一百个凡人可能都比不上一只妖怪,其二……妖怪是?邪物,人人得?而诛之,妖怪也很少群居,就算突然?消失在世间,也根本没有人在乎,没有人会去?调查他?们发生什么事了。” 陆恒看到群玉脸上一闪而过的?悲伤,继续道:“这就说明,雾影所谋之事,不能被世人知晓,需得?隐秘行事。而渡厄峰聚集的?几十只妖怪又实在诱人,他?便使计令渡厄峰被整个璧山派所孤立。法阵加强之后,外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就算他?将整座山上的?所有妖怪,甚至长老都献祭了,也许很久之后才会被人发现。” 群玉瞥了眼跪倒在地上,全身痉挛、精神错乱的?悟善长老,拳头捏得?咯吱响,真想一剑给他?个痛快,却又生生忍了下来。 “你、我还有悟善长老亲眼看到了蚀月鼎炼化妖怪,所以,他?必须杀了我们。” 陆恒抬头望了眼罩在渡厄峰上空的?法阵,莫名皱了下眉, “他?刚才说,本不想闹大……谁料我们太难缠,所以现在,不惜闹大也要将我们结果了,免得?夜长梦多。” 要放大招了吗? 群玉一手执剑,一手紧抓着蚀月鼎,与陆恒脊背相靠,警惕着四?周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是?不是?右手拿剑比较好?”群玉忽然?问,旋即换了下鼎和剑的?位置。 陆恒余光瞥过去?,见她执剑手势像拿筷子,食指伸长,剑柄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忍不住轻笑了声: “随便哪只手都行,拿着舒服最重要。” 顿了顿,又道,“今日之后,我教你练剑。” 群玉忍不住翘起唇角,点头答:“好的?,师父。” 夜色笼罩之下,林间幽静无声,忽有山风刮过,惊起一片鸟雀,慌慌张张飞出?密林,在半空中?啁啾啼鸣,横冲直撞。 群玉仰头望天?,灵性直觉忽地示警: “你有没有感觉……脚下好像在晃?” 地震了? 瞬息之间,一阵阵地崩山摧般的?巨响自林间传来,飞鸟走兽狂奔乱窜,剧烈的?震动?摇晃之感迅速蔓延过来,群玉脚底一滑,险些摔跤。 勉强稳住重心?时,一道巨大的?裂缝猛然?从林间窜出?,如一柄穿行地底的?蛇形巨剑,眨眼间便飞裂至群玉跟前,恰好在她脚下崩开。 “小心?!” 陆恒急道,眼看群玉坠入裂缝,慌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群玉下意识反扣住陆恒手臂,身体在空中?打?了个晃,重重撞在裂开的?岩壁上,堪堪止住落势。 她喉间登时冲上来一股腥咸,左手紧抓的?蚀月鼎被震得?向下一滑,脱离她的?指尖,朝深渊坠去?。 群玉见状,下意识俯身向下捞鼎。 “别管那个鼎了!” 陆恒厉声道,臂肘聚力,一下将群玉从缝隙中?拽了上来。 眼看她落到实地上,陆恒才收回手,皱眉训道: “你要鼎还是?要命?” 群玉这时才感到腿筋发软,歪靠着一棵树,缩着脖子不敢看陆恒: “我错了……” 其实她还想说,我感觉我没那么容易死。 也不知为什么,潜意识就是?这么认为,尤其面临生死关头时,她脑袋总是?滚烫,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她都相信自己能趟过去?,仿佛世上不存在能真正伤及她性命的?东西。 太奇怪了,群玉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自信打?哪来的?。 她扶着树刚想站直,整座山又是?一晃,身旁一人一鸟一鬼同时出?手,群玉想再摔倒都难。 青雁携着风在空中?盘旋几周,沉声道: “渡厄峰周围的?法阵变了……” 陆恒:“我也感觉到了,能令整座山峰震动?至此的?,只有牢牢包裹此峰的?护山大阵。” “已经不是?护山阵。”青雁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护山阵已被雾影改造,他?要令整个渡厄峰覆灭,此阵应是?裂山阵!” 从远处遥望,整个渡厄峰已经遍布裂痕,摇摇欲坠。 陆恒和群玉现在终于明白,雾影所言“这一山的?妖怪,就当?为你们殉葬”是?何意。 他?早就在渡厄峰中?埋下了毁灭的?种子,倘若“献祭”不成,所有阻挠他?的?人,即便没有被他?斩于幻境中?,最终也会随着这座山峰一同毁灭。 如此狠辣疯狂,真不愧为妖族八大将之一。 陆恒拉着群玉,于不断倒伏的?巨树和落石间穿行,往空旷的?地方去?: 第47节 “我带你御剑升空,或许能躲过一死。” 群玉望向不远处的?弟子苑:“那些没被献祭的?妖怪怎么办?” 陆恒冷漠地望着前方:“你还有闲心?管他?们?” “……” 群玉咬着唇,只觉陆恒扣在腕间的?手无比冰冷,仿佛稍一用力,就有极寒的?冰霜顺着她臂膀爬上来。 正当?此时,漆黑的?夜空中?,突然?飞来数十道明亮雄厚的?剑光,霎时照亮了整个渡厄峰。 群玉和陆恒仰起头。 终于来了! 他?们还以为璧山派的?掌门长老们要放弃整个渡厄峰了。 为首的?明澈剑光来自一位鹤发白须的?老者,身后有六人拱卫,恰是?六名掌门亲传弟子,身侧又环绕十来名各峰长老,所持法器各不相同,皆是?灵光熠熠,法力高强,照耀得?整片夜空恍如白昼,渡厄峰之内的?惨烈境况,亦是?尽收他?们眼底。 “好诡异的?法阵。” 清霄子身旁一长老惊诧道,“掌门,我们的?长老身份似乎不管用了!” 清霄子早已发现这点,眼前的?法阵已不允许任何人进出?,若非要进去?,只能强行破开结界硬闯。 “此为裂山阵。据传,万年前南海一宗门遭妖邪袭击,掌门走投无路时,耗尽毕生修为改造护山大阵,令整座山岭崩裂瓦解,最终与与妖族同归于尽,后世便将此阵法称为裂山阵。” 清霄子徐徐说道, “要破此阵不难,毕竟它?只是?我派护山大阵中?的?一小部分,然?而此阵与渡厄峰息息相关,我怕改造此阵之人留了一手,一旦此阵被摧毁,整个渡厄峰将与之一道,玉石俱焚!” …… “他?们好像进不来。” 陆恒仰望着天?边那一道道交织的?灵光,那些长老精英们似乎仅在控制裂山阵,还未真正出?手破解此阵。 明明灭灭的?光线映照在陆恒脸上,衬得?他?眉宇深刻,英冷逼人。 就见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忽地转过来,看了看群玉,又抬眸望向半空中?的?青雁,沉声道: “青雁,你用风罩保护好群玉,我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他?手中?的?,毕竟是?仙界第一剑,蕴含浩荡仙气,可冰封万里疆域,即便被他?这么个废柴所持,或多或少也能发挥些作用。 陆恒御剑升空之后,群玉也被青雁的?风罩包裹起来,缓缓飞掠到了空中?。 从她所在的?位置,看不到那些住在东面的?妖怪们现在怎么样了。 而青雁飞得?更高些,四?处逡巡,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飞回群玉身侧,语速极快: “悟善长老离开花坛那儿了,嘴里念叨着阵眼什么的?,疯疯癫癫地往落石和地裂最多的?北面去?了。” 群玉眼睛一亮:“他?一定是?去?找阵眼了!找到阵眼是?不是?就有办法中?止裂山阵的?运转?” 青雁:“不仅如此。裂山阵威能强大,即便雾影提前布置好了一切,在裂山阵运转时,也需要注入极大的?力量去?引动?它?,同时排除璧山护山大阵对它?的?影响,所以,雾影可能还未离开,就待在阵眼附近。” 听闻此言,群玉眸中?燃起一簇无光之火,抬眸望了眼陆恒离去?的?方向,很快收回目光,低声命令青雁: “带我跟着悟善。” “主人,这太危险了……” “那些长老若是?有办法破解此阵,怎会僵持这么久?” 群玉声色坚定,眼中?闪过一丝暴虐之意,“青雁,姜七,你们想办法护着我接近雾影……” “我要吃了他?。”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被动?困守,受制于人。 真仙又如何? 即便一口吞不下,大不了她只吃一半。 群玉做出?决定,青雁自然?无法违抗,双翼携起风罩,带着群玉疾速跟在了悟善身后。 渡厄峰阵眼所在地,是?山脚下的?一处湖中?汀。 赤色的?阵法脉络宛若盘虬错节的?贲张血管,从湖中?汀蔓延出?去?,沸腾了整片湖水。 雾影果然?就在此处。 只见悟善飞身过去?,手中?法器显形,是?一根金光闪闪的?锁魂鞭。 他?苍白的?面容依旧混乱不堪,眼中?却蕴着浓重杀意,一鞭又一鞭,如雷霆乍落,以磨乾轧坤之势朝雾影击来。 雾影的?身影迅速虚化,眨眼便飘落至几丈外的?湖面上: “悟善,你这又是?何必呢?” “你……往我的?记忆里添加了什么……” “哎呀,你发现了呀?”雾影笑起来,“蚀月鼎是?仙界至宝什么的?,好长一段鲜活生动?的?故事呢。你就一直坚信不就好了?把那群消失的?妖怪学生,想象成飞升成仙了……呃啊……” 只见一道金鞭倏然?捆缚住了雾影的?身体,雾影尝试虚化身体逃离,却发现手脚已然?动?弹不得?。 悟善竟把自己的?大部分元神附在锁魂鞭之上,以他?合体阶大成的?雄厚修为为养分,强行令锁魂鞭使出?绝命一招,生生绑缚住了雾影的?魂体! 他?这是?要拿自己的?命,为那些被雾影献祭的?学生复仇! 雾影被锁魂鞭捆缚的?身体登时熊熊燃烧起来。锁魂鞭是?伏妖利器,即便他?修为远在悟善之上也无法轻易挣开,更何况悟善这是?以命相搏,生死合一的?杀招,雾影要想挣脱,除非自毁一部分元神,走金蝉脱壳计。 他?有些舍不得?自己珍贵的?元神,却在下一刻突然?做出?决断,灰蓝色双眸闪烁出?炫目光华,然?后迅速暗淡下去?,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影飞快虚化在了锁魂鞭的?捆缚之下! 他?看到一柄幽黑的?利剑,携着狂涌的?煞气破空而来,只差几尺便要刺中?他?的?眉心?! 他?不得?已自毁元神,迅速逃离,而此处山崩地裂,乱世滚滚,雾影受了重伤,逃不开多远,群玉很快便捕捉到他?的?身影,飞身追上前去?。 雾影停在湖岸一礁石上,回眸瞥见群玉执剑追来,他?不逃反笑,手背擦了擦唇角鲜血,另一只手中?,蓦然?幻化出?一柄素白长剑。 是?陆恒的?尘霜剑。 就凭你,也配用陆恒的?剑? 群玉周身卷起浓烈煞气,手执幽黑的?鱼煞剑,踏风凌空,直直朝雾影劈砍而去?。 雾影并未躲开,而是?反手持剑,横挡住群玉这一招。 然?后剑尖一转,轻而易举地把群玉的?鱼煞剑挑飞了出?去?。 “小姑娘,你一点剑法都不会,这是?来和我过家家的?吗?” 群玉不服,立刻召回鱼煞剑,眸中?杀意更浓,直冲雾影胸口杀去?。 不过两招,鱼煞剑再次被雾影挑飞。 “哈哈哈……你除了悍勇和蛮力,没有别的?了吗?” 这一回,鱼煞剑被雾影的?白剑击飞得?极远,直插山崖之上,群玉竟然?没能第一时间召唤回来,而雾影趁此机会,立刻执剑向前,想要就此结果了群玉。 群玉后退一步,双眸微眯,然?而雾影的?攻势突然?停在半道上,一只手向虚空中?一抓,猛然?扼住一只青鸟的?咽喉! 群玉大惊失色,又见他?手中?白剑挽了个剑花,朝右侧一掷,又凭空刺中?了隐匿在他?侧后方的?姜七的?胸腔! “不要!快放开他?们!” “主人……快逃……” 青雁嘶声道,双翼双爪在空中?乱颤,已被雾影捏得?窒息难忍,浑身止不住地抽动?。 即便雾影受了重伤,他?们依然?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群玉立刻转过身,朝后方狂奔而去?,不仅逃命,也在吸引雾影注意力,为青雁和姜七博得?生机。 雾影果然?丢下青雁姜七,纵身朝她追来。 根本找不到机会靠近咬他?…… 群玉心?脏砰砰狂跳,身后倏地袭来一阵猛烈剑风,群玉足下踉跄,整个人跌到地上,口鼻之中?同时崩出?血花,上半身趴伏在地上,痛得?直不起腰。 “真有趣。裂山阵不够你受的?,偏要跑到我面前送死。” 雾影已跃至群玉身后,右手扬起白剑, “你们坏了我将近半年的?筹谋,让我想想该怎么杀你?千刀万剐?还是?一点点吸食掉你的?精魂?” 群玉扭头瞠看着他?,眸中?黑雾涌现,明明是?将死之人,眼神中?的?杀意竟全然?盖过恐惧,瞧着还蛮吓人。 雾影面无表情:“换做别人,我可能慢慢折磨。但我觉得?你不行,慢慢杀你,定有后患。” 说罢,他?手中?白剑遽然?下劈,远处的?青雁和姜七飞掠到半路,猛地闭上眼睛。 群玉趴坐在地上,单手支着地,耳畔传来呼啸剑风时,她突然?清晰感受到—— 谁能真的?不怕死?谁还不想好好活着? 而我为什么这么鲁莽,我到底有什么倚仗?我究竟是?这天?地间的?,什么蠢物…… 她余光掠向头顶上的?剑光,眼皮都没颤一下,灵性直觉一闪,下意识便抬起空余的?那只手,接住了雾影斩下来的?白剑。 …… 这就是?死吗?竟然?一点也不痛。 就是?手心?有点热热的?,好像抓住了个刚出?炉的?饼。 不对,这种感觉很熟悉…… 群玉定睛一看,只见自己的?右手牢牢抓住了白剑的?剑刃,却没有一丝利刃划破的?痛感。 下一瞬,凛冽的?白剑在她手掌之中?,寸寸瓦解,消散一空。 群玉眯了眯眼睛,有些反应过来了。 身旁的?雾影脸色则唰的?一白。 这又是?什么招式?破幻之术?竟能把他?的?幻术一点一点消解为空? 雾影咬牙切齿,右手立刻唤出?另一样兵器。 这回的?兵器不是?幻术所化,而是?跟随他?上千年的?本命法器——蜃毒炎刃。 此刃乃是?东海炎莲盛放时的?火焰、天?毒沼泽中?的?千年毒液,加上他?自己体内蕴养了八百年的?蜃珠相结合而铸成,刃身炽烈滚烫,凡物触之便会即刻蒸发,且带有极为强烈的?毒性,即便被刃风轻轻刮破点皮,或者被火焰稍稍燎到,也会立刻身中?剧毒,陷入无限幻境梦魇,直到精神错乱而亡。 本来对付他?们这些小喽啰,雾影是?不屑于拿出?自己的?本命法器的?。 第48节 但是?眼前这个黑眸少女?,属实有点变态,不仅不受幻境侵扰,竟然?还掌握消灭幻术兵刃的?奇功。 于是?雾影不得?不召唤出?自己的?强无敌真实法器,给她一个厉害瞧…… 瞧。 他?才刚刚抬起蜃毒炎刃,还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身前那个有点变态的?少女?,就突然?站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非常变态地扑过来,握住了他?的?蜃毒炎刃。 …… “好毒的?短刃,有点辣到我的?手了。” 群玉轻“嘶”了声,朝雾影眨巴了下眼睛, “趁现在还来得?及,和你的?宝贝法器,道一声永别吧。” 第三十二章 群玉的掌心微微发麻, 一股又?一股灼烫的气劲透过皮肤钻入筋脉,和从前用?嘴啃的感觉差不?多,但是,解放了嘴巴之后, 这种感觉显然没那么恶心了。 蜃毒炎刃蕴含的力量极为深厚, 而群玉早已习惯越级吞噬, 一把短刃罢了,她手掌微微收紧,咬牙将全身灵力灌注到手上, 一息之间,便将蜃毒炎刃整个吸收到了身体里。 …… 雾影头顶仿佛砸下来一道晴天霹雳。 没了? 我的本命法器?就这么没了? 这个莫名其妙扑上来“送死”的少女, 竟然把他的蜃毒炎刃变没了?! 不?对?…… 雾影握着短刃的手掌突然传来一阵裂魂般的剧痛, 不?仅蜃毒炎刃消失了, 他的手也在消失,法力和元神都不?受控制地离他而去,狂涌向身前那个少女! 是她吞食了蜃毒炎刃,还要接着吞食他的身体! 雾影目光一狠,毫不?犹豫切割下了自己的右手手掌, 剩余的躯体立刻虚化,闪现到了离群玉足有数丈远的地方?。 群玉拢了拢指尖,毫不?客气地“收下”雾影的手掌,连带着飞溅而出?的妖血, 通通吞入体内。 不?愧是妖族大将,反应比姜七还要快了好几倍。 群玉停在原地,体内陌生的力量以极快的速度被消化吸收, 融合成了她所能?掌控的法力。 犹记得吞食绮娘之后,她难受了好几个时辰, 后来吞食姜七的脑袋,消化的速度就快了非常多,仅用?了半个时辰左右,而现在,消化的时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群玉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吞噬之力以一种超乎常理的速度在增强。 只?要不?要一口吞下比自己强太?多的东西,她都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将吞噬的力量化为自身法力。 群玉撩起眼皮望向雾影,心底虽有些暴躁,更多的却?还是紧张和警惕。因为此时雾影的力量还远在她之上,且他绝不?可能?再给她近身的机会?了。 然而,群玉没想到的是,隔着一段距离,雾影投向她的眼神,写满了难以名状的恐惧。 此种匪夷所思的吞噬之术,雾影并不?是闻所未闻。 “饕餮……”雾影双唇嗫嚅道,“你是上古凶兽……饕餮?” “你在胡说什么?”群玉气急,“看不?见我长得这么漂亮吗?” 群玉在传奇话本里读到过饕餮,知道那是只?半羊半龙的怪兽,容貌奇丑无比,由于常年?胡吃海喝,长得还巨胖,怎么可能?和她这么个苗条又?漂亮的小姑娘有关系。 雾影双眸震颤,根本没听她说话。 传说上古凶兽饕餮,拥有吞噬万物之伟力,但早在十万年?前,它就被神界东皇钟所擒,元神震碎,死无全尸。 但世间又?有传言,饕餮乃混沌之力所化,与天地同寿,实乃不?死之身。 难不?成它真的存活了下来,经历十万年?,化形成了个人间少女? 思及此,雾影心脏狂跳,觉得自己分析得非常有道理。 他方?才自毁元神受了重伤,很快又?被群玉吞了本命法器和一只?手掌,更是伤上加伤。即便她体内只?有上古凶兽的一丝元神,那也是拥有数十万年?修为的恐怖力量,雾影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以残破之身再行?犯险。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群玉眼中,只?见雾影的身影于几丈外再次虚化。她左看右看,愣是没找到他闪现去了哪。 青雁飞到群玉身侧,环顾四周: “主人,他似乎被你吓跑了。” “啊?”群玉很不?理解。 “还没来得及恭喜主人,吞噬之术大大增强了。”青雁说道,“雾影刚才提到的饕餮,我在神界多年?,只?知它凶恶异常,于十万年?前被东神诛杀于东皇钟之下。雾影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民间传言饕餮嗜吃成性,和主人你倒是挺像的。” 群玉瞪着它:“神界有没有记载饕餮是一只?美兽?民间的传言是不?是丑化它了?” 青雁:“神界并没有这种记载……” “你们神界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群玉莫名恼羞成怒。 她心底也愈发觉得自己和饕餮有相似之处,但她短时间内完全接受不?了自己从一朵漂漂亮亮的暗黑小莲花变成一只?丑不?堪言的大肚子怪兽。 黑莲花妖,冥界之主,现在又?加了个上古凶兽,她的身份可真是迷雾重重、多姿多彩、各界杂交、凌乱不?堪。 此事先放一边,雾影既已遁走,当务之急便是想法子稳住裂山阵。 山峰之上,清霄子等人已尽全力减缓了裂山阵的运转,但雾影走之前已将裂山阵推向不?可逆转的轨道,无论?任由法阵运转,还是摧毁法阵,渡厄峰和峰中所有生灵,都难逃覆灭的命运。 群玉飞奔回到湖中汀的阵眼处,攥了攥手指,心下冒出?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 她想试试,能?不?能?吞了这个法阵。 时不?我待,群玉俯下身,右手轻轻贴上了那个巨大的、不?断向外散发着强大能?量的石制阵眼。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渐渐浮现整个裂山阵的脉络,掌心变得灼烫,脚下的湖中汀剧烈摇晃起来,群玉眼皮一跳,倏地缩回了手。 不?行?。这个法阵太?大了,而且和整座山及山间所有生灵紧密相连,凭群玉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将法阵剥离出?来,单独吞掉。 紧要关头,群玉怀里突然传来一阵灵力波动。 群玉掏出?千里传音符,陆恒焦急的声音从中传出?:“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 陆恒语速极快:“掌门和我说,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他们想要摧毁法阵外围的阵界,若我们能?守住阵眼和阵基,不?让它们随阵界一同毁灭,应该能?保住渡厄峰不?从内部崩裂。” “我现在就在阵眼这里!” 群玉捏着传音符,悟善长老倒在她身旁,人事不?省的样子,耳边却?隐约听见了陆恒和群玉的对?话。 “我来……” 只?见他强撑起身体,二指颤抖着按向眉间,抽出?了自己身体里最?后一丝元神。 群玉心头一颤,下意识拦在了他面前。 “此阵最?初就是我与师兄所铸,自然只?有我们才能?护得住。” 悟善朝群玉温和一笑,流露出?几分往日的神采, “犹记得几百年?前,我和师兄在北境历练,遭遇魔族袭击,濒死之际,是一只?千年?雪狐妖救了我们。雪狐妖说,在它年?幼时,曾失足跌落悬崖,一群修士在崖底捡到它,悉心照顾了半个月……以恩报恩,妖族也有善类,我和师兄,便想将这份恩情传递下去,从此便有了渡厄峰……” 群玉怔神之时,悟善已将元神注入一只?护法钟,然后飞速掷出?此钟,笼罩在了阵眼之上。 “长老……” “师弟!” 又?听耳畔传来一声遥远的呼喊,转瞬间,一道水蓝色身影已飞掠至眼前,屈膝扶起了地上的悟善。 群玉没见过此人,但能?猜测出?,他就是花步晚曾提到过的,在渡厄峰秘境中闭关多年?的悟心长老。 “师兄……”悟善皱着眉,艰难地开启天眼,上下看了看悟心,“你还没有破境,怎么就出?来了?似乎只?差一点点……你这样会?遭到反噬的……” 悟心长老头发花白,仙风鹤骨,瞧着比悟善年?长许多。 他没有问?悟善发生了什么,只?握住他的手,眼中淌下一滴泪来。 “我来的太?迟了……保护不?了你和学生们,我就算飞升成仙,又?有什么意义?” 悟心长老仰头望了望天上的数十道灵光,忽地唤出?本命法宝,雄厚的灵力在空气中涤荡,与法宝一同,牢牢压制在了阵眼之上。 群玉立在一旁,小声问?:“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悟心:“小姑娘,我的力量足够稳住阵眼,你去帮他们的忙吧。” 他们指的,自然是天上那群人。 群玉虚心问?:“我又?能?帮他们什么忙?” 悟心:“裂山阵一旦开启,便要不?惜一切毁灭阵中之物。即便我这边控制住了阵眼,保住渡厄峰不?从内部崩裂,外面阵界摧毁时,依然会?给内部带来巨大的打击……” …… 陆恒飞到半路,收到群玉传信,说悟心长老出?关稳住了阵眼,可以通知掌门,着手摧毁阵界了。 陆恒立刻折返,清霄子得信,巨剑一挥,摒开了身旁众人。 “你们先收手吧。摧毁一个阵界,吾的力量绰绰有余。” 清霄子严肃道,“所有人分散开来,阵界一被摧毁,立刻控制住残骸。花步晚,吾记得去年?环璧山御剑竞速大赛,你拿了第一名?” 花步晚:“弟子不?才。” “很好。吾今日就派你打头阵,若飞得比阵界残骸更快,为师重重有赏。” 说罢,清霄子扶剑飞向法阵最?上方?,待众人各至其位,他手中巨剑锵然向下,雄厚的剑意蓬然击向下方?阵界,瞬息之间,阵界四分五裂,整个璧山都为之震动,而渡厄峰之内的妖怪们,战栗着仰头望向天空,便看到虚无的阵界化作无数陨石流星,宛若世界末日,铺天盖地地朝下方?砸来! 灼灼热浪扑面,花步晚御剑疾行?于飞落的陨石间,已经使尽全力,鬓发都被热风摩擦出?了焦糊味,却?仅能?追到陨石雨的中部。 他必须冲到最?前面,才能?在残骸落到渡厄峰之前,施展护盾术,守护住…… 等一下…… 他为什么在空中静止了? 不?对?,是他前进的力量和反方?向吹来的一阵大风完全抵消了! 第49节 花步晚怔在原地,但很快,那股从渡厄峰里头吹来的狂风愈发猛烈,令他连静止都维持不?住,直接被吹飞了出?去! 很快,渡厄峰之外的众长老都发现了这一离奇场面。 一只?巨大无比的金刚风罩从渡厄峰之内勃然生出?,宛若神钟现世,牢牢倒扣在渡厄峰之上,暴风肆卷,雄浑厚重,以金刚不?坏之身,尽数阻隔了所有坠落的阵界残骸,不?允它们侵入风罩分毫。 渡厄峰内的妖怪们没等到陨石砸在头上,紧闭的眼睛小心睁开,便看到半空中似乎刮起了一大片密不?透风的龙卷风,无数陨石卷在其中,在他们头顶迷茫地乱转,就是落不?下来。 渡厄峰北面,湖中汀阵眼处。 悟心长老仰头看到天空中惊现的金刚风盾,庞然如?巨人宫殿,围绕着渡厄峰飞速流转,令整片山林的气流震荡不?休,肆虐风声宛若虎啸龙吟,听得他鼓膜战战,胸腔内更是砰砰直跳,难以置信—— 刚才那小姑娘问?他她可以帮上什么忙的时候,悟心见她年?纪尚小,便随口提了句,让她帮着外头那些长老,尽可能?阻挡一下落下来的阵界残骸。 犹记得,她当时眨了眨桃花似的眼睛,乖巧答:“好的,我恰好会?一点风盾术。” 这便是她“恰好会?一点的风盾术”—— 金刚风罩凌天盖地,森森严严,全数阻挡了裂山阵毁灭时的外部攻势,令渡厄峰中寸草片叶,毫发无损。 世间英雄,当真不?可貌相。 第三十三章 离湖中汀不远, 一片空旷平地上。 群玉双手结印支撑着风罩,灵力?消耗过多使得面色苍白,眉心的莲花印时隐时现, 青雁盘旋在空中为她掠阵。 灵台中, 群玉听到它激动到略显战栗的声音: “主人, 我从未见谁能?把区区第二阶的风盾术使得如?此出神入化, 堪比神术。” 群玉:“你是不是感觉有点似曾相识?” 青雁:“好像……是?” 群玉微微一笑,自信放言:“你说,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我是你的老东家转世?” 青雁:……? “哈哈, 开个玩笑嘛。”群玉话锋一转,“金刚风罩才是第二阶风盾术吗?那第三阶是什么?, 我想学。” 青雁:“第三阶名为?, 神风巨盾。能?够吸收敌方的攻势, 转化为?我方的防御。在我法力?最强的时候,也?只能?维持不到一炷香时间?。” “第四阶,第五阶,第六阶呢?” “没那么?多。”青雁沉声道?,“从第三阶开始, 便已经是至强的仙术。第四阶,风池神殿,只有神族才能?使出。第五阶,也?就是最高阶, 龙息神域,放眼六界,只有风神尊上一人能?够施展。” “听起来就好厉害。龙息神域, 难不成只有真身为?龙的人才能?使得出来?” 青雁点了点头:“风神尊上的真身,便是上古风息之龙。” 群玉仰头望了望自己费了老大劲才整出来的金刚风罩, 感觉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遂冷哼道?: “真没意思,还?搞种族歧视。” 若她有一天得道?成仙,也?要发?明一套只有莲花能?施展的厉害法术,气死所有不是莲花的人。 …… 渡厄峰半空中。 花步晚像块破布似的在风中乱飘,好不容易稳住重心,前方忽地飞来一块带着火星的巨石,险些把他砸得脑壳开花。 怎么?回事?阵界的残骸为?什么?往反方向飞了? 花步晚立在剑上,低头向下望去。就见大部分下坠的残骸都?被那庞大勃然的风盾削弱了落势,消解在了风中,却还?有一小部分残骸,一触及风盾,便突然转向,气势汹汹地被风盾反弹了回来! “救命啊!师父救我!” 又有一块巨石直挺挺地朝他飞来,花步晚夺路而逃,一鼓作气飞回他师父身边,猛地钻到清霄子临风而立的伟岸身姿后面。 清霄子沉静肃穆的表情微微裂开,雪白的胡子在风中翻飞,抬剑击碎了那块巨石,回眸骂道?: “无礼小儿,莫要欺负老年人!” 花步晚缩在清霄子身后探头探脑,把师父当盾使: “师父,我年纪还?小,身子骨还?没长开,被石头砸一下可能?会没命啊!” 清霄子:“你小子今年一百一十二了,这叫没长开?” 花步晚惊诧道?:“师父,您的记性?怎么?突然变好了?” “吾不仅知道?你今年几岁。”清霄子冷声道?,“吾还?知道?是你偷了吾的掌门令牌,嫁祸给赤丹,还?把他的手黏在令牌上,急得那孩子都?哭了。” 清霄子毕竟是璧山派掌门,处理?正事,或面临紧要关头时,从来不会犯迷糊。 “师父,我也?要哭了……” 花步晚低头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带着哽咽的声音,忽然哼唱起了清霄子老家的乡间?小调, “稻香飘,莺声鸣,小溪潺潺水润情;林间?径,花开放,微风拂过带芬芳……” 这一招是他机智的二师姐发?明的。每当二师姐犯了错,希望师父健忘症发?作忘记她的错处时,就会趁其不备,轻轻哼唱起这首乡间?小调,令清霄子悠然忘我,梦回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渐渐忘却自己是个掌门,忘却那些繁琐的掌门俗务…… 只见清霄子眼皮缓缓耷拉下来,右手情不自禁地抚了抚雪白的长须,指尖离开须尾时,聚起一抹淡淡的灵光,在花步晚唱得动情之时,轰的一下砸到他脸上,灵力?灌入他喉间?,严严实实地堵住了他的所有声息! “……” 花步晚震惊了。 二师姐明明说这招很?灵,为?什么?他用就不奏效? “太难听了,老夫的耳朵……脏了……” 清霄子气得浑身发?抖,广袖一挥,灵力?化作劲风袭向花步晚,毫不留情地送他的好徒弟离开千里之外。 渡厄峰之上,阵界的残骸已坠落干净,在众长老的守护下,被风罩反弹出去的残骸也?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顶天立地的金刚风罩渐渐消失,清霄子率众长老进入渡厄峰,医修长老和一群医修弟子飞在最前头,匆匆促促抬走了仅余一息的悟善长老,还?有其他几个受了伤的妖怪。 群玉站在山脚下的湖岸边,身后吹来一阵熟悉的寒风,她回过头,看到陆恒御剑而来,迤迤然从剑上跃下,停在她身侧。 他眉头紧皱,视线扫过群玉的脸和衣襟,群玉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和雾影交手,被打?得吐了好多血,上衣都?染红了,脸上也?擦得血糊糊的,别提有多凄惨。 “我……” 群玉目光躲闪,下意识道?歉,“我错了,不该一个人乱跑,你骂我吧。” “骂你作甚。” 陆恒递给她一片干净的布绢,移开视线,望着前方手忙脚乱的璧山派弟子,低声道?, “你保护了我的命,还?有这一山的妖怪的命,我们都?该感谢你。” 群玉干笑了下:“这是我应该做的。而且渡厄峰的妖怪们,都?被悟善长老和无心长老教导得很?好,不是坏人……” “没事了就行。” 陆恒打?断道?,显然不想和群玉讨论与妖怪相关的话题。 他拦下一位医修,请她帮忙看看群玉的伤势。确认群玉无碍后,他独自走向清霄子掌门那边,向掌门及长老们讲述了他今夜在渡厄峰内经历的所有事情。 妖鼎炼化妖怪弟子,悟善长老被蜃妖迷惑心智,还?有他推测的蜃妖雾影为?孤立渡厄峰而在璧山派内做的种种恶事,听得那些被雾影利用,对渡厄峰抱有偏见的长老羞愧不已。 既然收了妖怪做弟子,就应该一视同仁,否则璧山派奉行的“众生平等,包容万物”教义?说出去,都?像个笑话。 清霄子已经从花步晚那儿听说了一些这对许氏兄妹的事。 他们潜入璧山派,伪装外门弟子,就是为?了调查妖鼎背后的阴谋。如?今,阴谋已渐渐浮出水面,清霄子思索片刻,神情更为?凝重,问陆恒: “许兄弟是否听说过,今岁将有妖邪祸乱人间?的预言?” 陆恒点头:“经过渡厄峰一事,我愈发?确定,这个预言或许就和蚀月鼎有关。妖族自古以来散落在人间?各地,虽偶有进犯人族,但整个妖界的力?量还?算平衡。如?今蚀月鼎现世,妖族大将持着此鼎到处炼化妖邪,或许也?有炼化其他生灵,以此获得超凡的力?量,这些力?量很?有可能?用来哺育某个本就十分强大的妖怪,令它生长为?逆天之物,从而彻底打?破妖界与其余各界的平衡。” “妖王?”清霄子立刻联想到,“也?只有妖界之主,才能?使唤得动手下的八大妖将了。” 陆恒点了点头,群玉在这时走到他身边,好奇问道?: “妖界之主是个什么?妖啊?” 清霄子:“如?今的妖王,名为?焰尤,是一只修炼万年的狻猊妖。” 狻猊啊,百兽之王。 果?然没我们植物界啥事儿。 群玉叹了口气。 自她出现之后,对话氛围变得轻松不少。清霄子的目光在他二人脸上转来转去,渐渐换上慈爱面容,由衷赞叹道?: “多钱兄弟的剑术出神入化,多饼姑娘的盾术更是惊天撼地,你二人守护了渡厄峰,便是我们璧山派的恩人。可否容老夫问一句,你们如?此少年英雄,究竟出自何?门何?派?” …… 群玉抬头看向陆恒,陆恒也?低头看她。 若说是散修,好像显得他们在糊弄老人家,很?不真诚。 而且要解释的东西?太多了,比如?陆恒和群玉高超的剑术和盾术,手中灵剑的来历等等。真话不方便说,硬说出来反而显得更怪异,最好的办法就是推出一个门派来搪塞一下。 要不,就说是凌霜岭的?群玉眼神示意陆恒。 反正陆恒确实在凌霜岭学了七年,而且凌霜岭山高皇帝远的,和璧山派应该扯不上什么?关系,肯定不会被戳穿。 群玉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知陆恒读懂她的信号没有,就见他收回视线,温沉有礼地望向清霄子,缓声答: “我和妹妹多饼,来自的是……” “许多派。” 清霄子愣了愣,以为?他们是杂学弟子,遂耐心问:“好的,都?有哪些门派?” 陆恒一脸淡定:“掌门,您理?解错了,不是许多门派。我们的门派,就叫许多派。” …… 不仅清霄子,周围所有长老都?呆住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般随随便便、放飞自我的宗门大名,他们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第50节 清霄子望着陆恒沉静稳重的神情,觉得他一定不会骗人。 “敢问贵派位于何?处,师门如?何?,除了你们,还?有哪些高足?” 陆恒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诌: “我许多派坐落于栖云山脉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师门极简,只有一位掌门和一位长老,他们避世而居,不愿为?外人所知晓,至于其他弟子,咳咳,在下喉咙突然有点痒……” 陆恒战略性?咳嗽,紧急思考接下来该怎么?瞎编才能?显得不那么?像瞎编,身旁的群玉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接过话来: “我们许多派,和你们璧山派一样,包容众生万物,所以我们的弟子也?是什么?东西?都?有……” 群玉身后不远处。 青雁和姜七隐匿在半空中,由于前者不久前刚被雾影死死扼住脖子,颈骨差点断掉,后者凭借丰富的断头经验,正在细心指导它怎么?护理?脖子: “……你晚上睡觉最好平躺,脖子伸长一些……” “等等,你见过哪只鸟平躺睡觉了?” “这有什么?难的?你就向后一倒,肚皮朝上,两只爪子朝前一蹬,多舒服呀……” “别聊天了。”群玉用灵识打?断他们,“我们现在紧急成立了一个新门派,你俩都?是门中弟子,快点各自想一个和门派搭配的新名字。” 啥玩意? 青雁还?在歪着脑袋啄背上的毛,测试脖子的柔韧度,突然就被群玉推到众人眼前,不得已显了形,掰正脖子,展露出华美庞大的仙灵,在一众目瞪口呆惊诧不已的中老年人仰慕的视线中,慢悠悠道?: “吾乃许多派弟子,灵鸟青……许多……额……虫?” 主人爱吃饼,起名许多饼,它爱吃虫,起名许多虫,非常合理?。 只见青空中的灵鸟许多虫悠然盘旋一周,双翼灵光闪闪,释放出澎湃的仙气,尖利的鸟喙凌空叼住一只飞虫,还?未愉快地吞入口中,突然脖子一闪,扭到了,痛得它龇牙咧嘴,连忙尴尬地匿进风中,不见踪影。 众人还?未欣赏够,忽觉身前袭来一阵阴风,半空之中幽幽显出一位红裙似火的女鬼,瘦削的肩膀上长了个八只脖子八个脑袋,每张脸各不相同,都?是惊恐万状的男性?面孔,一一对应群玉和陆恒身边最近的八位男性?长老! “小女子乃是在许多派飘荡了三千多年的幽魂弟子,名为?许多头。” 姜七徐徐提起裙摆,翩然背过身来,就见那八个脑袋后面都?长着同一张清丽又邪恶的女子面庞,冲着掌门和长老们冷滋滋地笑, “小女子酷爱收集男子头颅,各位长老们,有没有谁的头不想要了……” “够了!” 群玉拔出鱼煞剑,一剑把姜七扫飞到天上。 别太能?演了!让你展示一下你自己,没让你当场征集脑袋,不仅吓晕了两个胆子小的长老,就连一直头脑清醒的清霄子掌门都?被吓出了健忘症—— “哪来的厉鬼,竟敢夺我师弟头颅,进犯我璧山派?” 他师弟清州长老连忙拦住他:“师兄,那位姑娘是许多派的弟子许多头,刚才吓唬我们呢。” “噢。那你的脑袋为?什么?长在她脖子上?” “因为?她是厉鬼呀,厉鬼都?能?化形万物……” “哪来的厉鬼?”清霄子怒目而视,“竟敢进犯我璧山派?” …… 第三十四章 渡厄峰之祸结束后, 群玉和陆恒在璧山派多留了几?天,养精蓄锐。 在?掌门清霄子的盛情邀请下,他们搬出外门?弟子宿舍,住到了璧山派主?峰上, 掌门?亲传弟子的弟子苑中。 群玉和陆恒的住所相邻, 她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隔壁围观陆恒做早饭, 所幸他们在外人眼里是亲兄妹,没什么好避讳的。 这日清晨,群玉晃悠进陆恒的院子, 见他没在?做饭,而是盘腿坐于院中, 尘霜剑悬在?身前, 似在?感应什么。 等到剑落下来, 群玉连忙问: “蚀月鼎现在?去?哪了?” “往东面去?了。不知为何,走得非常慢,过去?一天有余,才离开?璧城不到百里。” “会不会因?为雾影重伤未愈,所以走不快?” 群玉猜测道, “我们要不要立刻去?追?” 陆恒摇头:“以雾影的能力,我们很难追到行动中的他。只能等蚀月鼎停下来,准备炼化新的生灵时,才有追上的机会。” 顿了顿, 他又?道,“再修整两?天,我们就启程。” “好。”群玉捏紧拳头, 蓄势待发的模样。 陆恒看着她,蓦地一笑:“我们这样被雾影钓着走, 明知他实力远高?于我们,偏要向死而行,你不觉得不值吗?” 群玉:“我觉得很值。” 悟善长老的元神几?乎散尽,全凭医修们吊着他一口浊气,或许已时日无多。 小桃消失了,还有十几?个?向往正道、从未害过人的妖怪,都被雾影害得魂飞魄散,沦为不知哪个?妖邪的养料。 还有青雁,险些被雾影捏断脖颈,还有姜七,被雾影一剑穿胸,伤上加伤,胸口的血窟窿直到今日都没有完全修补好…… 群玉不仅想夺走蚀月鼎,阻止妖邪祸世的预言成?真,更迫切的是,她要杀了雾影,为所有人报仇。 “纠正一下,我们才没有向死而行。”群玉神情认真,“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也保护好你自己,别?太莽撞了。” 说罢,陆恒的表情松弛了些,起身走向室内,准备做早饭。 除了他们,璧山派也将派人追踪此事,并且传递消息给其它宗门?,联合各地力量,尽可能铲除危机,阻止浩劫的发生。 陆恒习惯单打独斗,似乎没有和璧山派联手追击的打算,群玉则更不希望身边人太多,一是因?为她自己很可能就是个?邪祟,人多容易暴露,二是因?为,她不喜欢太多人跟着陆恒蹭饭。 温温袅袅的白烟从蒸笼里头钻出来,陆恒今晨做的是八宝面糕,锅里还滚着虾肉馄饨,晶莹剔透的馄饨恰好揉成?圆肚子小鱼的形状,在?沸水里游来滚去?,扑扑腾腾,勾着人想立刻把它抓起来,丢到嘴里去?。 三块面糕一碗馄饨,对?常人来说是很丰盛早餐了,对?群玉而言,堪堪垫了下肚子。 她乖乖坐在?桌边,推了推桌上的空碗碟,等了好一会儿,才小小声问: “没了吗?” 陆恒:“嗯。” 群玉以为自己今天夸得不够多,陆恒没动力做饭了,忙不迭搜肠刮肚,想新的夸夸词。 陆恒走到桌边,直接收起碗碟,指节在?桌上敲两?下,提醒她回神: “今天就吃这么多,吃太饱不宜练功。” 练功? 群玉这才想起来,那日在?渡厄峰上,陆恒说要教她练剑。 她巴巴地站起来,跟在?陆恒身后:“我会好好练的,再给我吃一点?嘛……哎!” 她追得太近,陆恒停下脚步,她冷不防便撞了上去?,鼻子磕到他背上翼骨,泛起一阵酸。 就见陆恒回过头,看到她捂着鼻子皱着脸,他竟然还扯着唇笑。 “有什么好笑的?” 群玉有点?恼,又?觉得陆恒最近似乎常被逗笑,不是那种像面具一样挂在?脸上的礼貌微笑,而是发自内心,想笑才笑,她的心情便也像春风摇花枝,明媚难敛,哪还有一丝恼。 “没有笑你。”陆恒解释,视线转向窗外,“你看那边。” 群玉望过去?,就见青雁不知何时飞回来了,落在?窗台上,脖子上戴着个?乱糟糟的“围脖”,是群玉和姜七用树枝和麻绳为它制作?的“颈骨固定器”。这个?画面本就很滑稽了,奈何青雁似乎很想扭过头去?啄一下背上的毛,由于脖子被固定住,它一扭头,身子也跟着转,自然啄不到毛,啄不到它就更心急,整个?鸟渐渐变成?陀螺,在?窗台上疯狂地跳脚、旋转…… “哈哈哈……”群玉直接大笑出声。 她一边笑,一边找来一只梳篦,走到窗台,帮她可怜的灵鸟梳理背上的羽毛。 青雁背上总算没那么痒了。 梳篦在?背上轻轻刮着,它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它还在?风神宫时,常有仙使为它梳毛。那时,它常常立在?琼枝玉架上,低头睨看着宫门?里人来人往,路过的神官仙使看到它,都要赞叹几?句:不愧是风神最宠爱的灵鸟,眸似蓝田,羽如清瀑,灵力磅礴,神界下一个?晋升神兽的灵兽一定是它吧…… “雁啊,有那么舒服吗?你怎么都痴呆了……” “谁痴呆了!” 青雁险些炸毛,仰头看见现在?这个?乐颠颠的、总是没正形的主?人,它立刻回到现实,却?没有像从前那样,因?巨大的落差而失望透顶,反而很快忘记了那些缥缈的回忆,拍着翅膀,认真和主?人理论起来, “我的眼神这么清澈,哪里像痴呆了?” “好的好的,一点?也不像。” 群玉把不小心扯下来的一根鸟毛偷偷扔到身后,问起正事, “我让你去?医馆飞了一圈,有听到他们怎么诊断悟善长老的臆病吗?” 青雁沉凝道:“医修长老昨夜用探魂术探了一遍悟善长老的灵识,只发现悟善长老在?渡厄峰出事那天,中了雾影的催眠术,这才提前召唤弟子们,紧急完成?了‘献祭’,除此之外,他的精神一切正常,没有其他错乱的痕迹。” “怎么会这样……”群玉皱眉,“那日我在?渡厄峰湖中汀,亲耳听到雾影承认,他往悟善长老的脑子里添加了什么东西……” “也许确有其事。我听说过这样一种法术,能在?人的脑海中完美地添加一段记忆,就像那个?人真实经历过的一样。更关键的是,此法不会造成?任何一丝精神错乱,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浑然天成?,即便探魂术也无法窥探出它的存在?。这种法术最初诞生于仙界,后来因?为隐蔽性强,危险性高?,被列为禁术,任何人都不允许使用。” 青雁说道, “此法名为,神音幻演。每使用一次都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与灵力去?编织记忆,即便强大如雾影,也无法频繁多次地去?使用这个?法术。” 陆恒:“这样看来,很多问题一下子都说得通了。譬如雾影为何只挑一个?人控制,让那个?人去?召集更多人来‘修炼邪功’,因?为他的能力无法把所有妖怪一一控制过去?。” “还有一个?地方,我这几?天一直想不通的,现在?也有点?明白了。” 群玉激动道,“雾影那日曾说,蚀月鼎只能吸收‘洁净的养料’,悟善长老本来也可以被吸收,后来变得不干净了。那日我看见小桃他们从灵海中蔓延出一丝澄净的灵力,接触到蚀月鼎的一瞬间,他们就被鼎给炼化了。而悟善长老没有被炼化,也许就因?为他中了雾影的催眠术,精神是错乱的,所以他蔓延出来接触蚀月鼎的灵力不干净,这就说明,蚀月鼎无法吞噬被幻术控制的人!而他之前中的神音幻演,没有对?精神造成?任何影响,是蚀月鼎唯一能够忽略的幻术!” “没错,没错,你说的很有道理。” 陆恒赞许地看着群玉,继续往下分析, “蚀月鼎并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炼化,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雾影这么强,却?不能随手抓一个?人就丢到鼎里头炼,而要采用连哄带骗的方法。我们现在?差不多可以得出蚀月鼎炼化生灵的几?个?必须点?。” “一,被炼化者必须主?动延伸出灵海深处的一丝灵力,触碰到蚀月鼎;” “二,被炼化者精神洁净,没有被幻术控制,神音幻演除外。” “听起来这个?蚀月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 群玉耸了耸肩,“只要不要被熟人骗,主?动释放灵力去?接触那个?鼎,又?不要中了神音幻演就好。” 第51节 “主?人,你的想法很美好,然而世上无知愚人占了绝大多数,骗他们简直不要太容易。” 青雁说道,“更何况神音幻演极为强大,悟善长老都能中招,我们几?人,除了你比较免疫幻术,谁都顶不住神音幻演的侵袭。” 群玉听罢,失落了片刻,突然又?精神焕发,狠狠把青雁抱进怀里揉。 “我的雁,你太棒了,没有你我该怎么活?” 她就差把青雁捧起来吧唧亲一口, “多亏了你这个?无所不知的小脑袋,让我们知道神音幻演的存在?。你刚才说的话也提醒了我,若我们继续追击雾影,他大概率就会使用他的绝招——神音幻演来制裁我们。而我们已经提前知道了这点?,现在?就可以筹划怎么顺水推舟反杀他,而不是被动受制于他了。” “非常合理的推测,非常高?妙的谋略。” 陆恒表扬道,旋即话锋一转, “但是,这个?计划存在?一个?非常现实的矛盾。” 群玉:“什么矛盾?” 陆恒耸了耸肩:“拿陆某举例,一介凡夫,面对?神音幻演,百分之百会中招。” 群玉:…… 姜七:“我大概……百分之九十九?” 青雁:“我应该好点?……百分之九十吧。” 太好了,大家都中招了,根本不用顺水推舟反杀雾影,全部一起死吧! …… “想想办法……问问璧山派的老头们,有没有抵挡幻术的灵丹妙药之类的。” 群玉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陆恒看了看时辰:“我们先练功吧。反杀雾影的计划,可以慢慢筹谋。” - 辰时末,璧山主?峰道场上。 陆恒和群玉获得允许,在?亲传弟子专用的道场练功。 群玉完全没有习武基础,但她筋骨出众,天生大力,陆恒只让她练了一个?多时辰的基本功,便开?始教她第一套剑法,太极十三式。 刺剑,劈剑,点?剑,挂剑……没什么华丽的连招,只有单个?动作?,反反复复不断地练习,慢慢沉淀出最纯粹的剑感。 日头渐高?的时候,道场上的弟子渐渐多了起来。 群玉练着练着,忽然发现陆恒不见了。 她没有停下练习,劈来扫去?,从道场东头练到西头,再从西头劈回来,陆恒也就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身旁还多了辆车。 群玉总算知道,这两?日隐隐听见陆恒院中传出的锯木刨刮声,究竟源于何处了。 他以前那个?两?张桌子一拼,铺上桌布便完事的冷饮小摊华丽升级了—— 变成?一辆上有棚顶下有轮,中间还能塞下好几?只小板凳的手推餐车! 群玉震惊了,手中动作?稍缓,陆恒立刻严肃地提醒她认真练剑,眸光一转,落到冷饮餐车旁的第一位顾客脸上,他立马换上温柔和气的表情,笑问客人: “果酱冰饮、鲜果冰粉,还是大暑日特供的清爽一夏透心凉热销款大荟萃?” 夏日炎炎,热浪滚滚,道场内练功的弟子们,虽然很多都已辟谷,却?完全抵挡不了散发着淡淡仙气的冰爽冷饮的诱惑。 没过多久,陆恒的餐车前就排起了长队,别?的峰的弟子御剑从天上飞过,见此盛况,也纷纷跳下来凑热闹,花点?小钱买一杯尝尝之后,发现非常好吃,忙不迭飞回老家,呼朋唤友来给陆恒增加销量。 群玉前番答应了陆恒,要一直练到午时才能歇息。 她只好眼巴巴看着乌泱泱的一大群人捧着冷饮大吃大喝,乐不思蜀,其中有很多人闲着没事干,便围在?道场边,一边吃一边围观群玉练剑,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气得群玉手发抖,恨不得一道剑风劈过去?,让他们所有人都失去?灵魂,自觉躺下,然后两?面翻晒,晒成?彻彻底底的咸鱼干。 当然,她只在?心里想想,万不敢当场搞黄陆恒的生意。 练剑,练剑。 群玉逼自己静心,神思聚集在?挥剑的动作?上,心无旁骛…… 正当此时,不远处热闹喧阗宛如过年的排队人群,忽地安静下来。 群玉实在?忍不住,视线溜进人群的缝隙间。 只见现在?站在?餐车前,接受陆恒服务的,是一名个?高?微胖的青衫女子。 她穿着和花步晚极为相似的亲传弟子服饰,袖口衣角滚着银边,衣摆绣有山峦古树,清雅大气,背上背着一只巨大无比的灵柏木盒,不知里面装了什么,隐隐有强横的灵力透过灵柏木的压制蔓延出来, 周围的弟子似乎都认识这个?地位不凡的年轻女子,自觉围绕她让出一片空地。 从他们嘈嘈切切的低语声中,群玉了解到,这姑娘名叫薛英菱,和花步晚一样,也是掌门?亲传弟子,排行第二。 然而同?门?对?待他俩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花步晚就像清霄子掌门?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吉祥物?,而这位薛英菱,确有几?分掌门?亲传的气势,就连其他峰的弟子,见了她,也都毕恭毕敬地喊一声“二师姐”。 好巧不巧,半空中忽然飞来一道熟悉的剑光,吉祥物?本物?也来凑热闹了。 “二师姐,你终于从九重深谷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先别?吵吵。” 薛英菱巨剑一挥,直接把花步晚从天上打了下来。 她立在?陆恒的餐车前,右手托着一大碗清爽一夏透心凉热销款大荟萃,碗底空空,美味早已被她饮尽,而她瓷白微圆的面颊上缓缓地浮起了一抹红晕。 她想干什么?难不成?……要吃白食? 群玉练剑的心思早已消失殆尽。 她紧盯着薛英菱的背影,就见薛英菱悠悠放下手中的碗,仰起脸看着陆恒,深深呼吸了一口,柔声道: “暂不知兄台姓名,但兄台所制之冷饮实为人间极品,妙不可言,美不胜收,令我五内震动,激动难捱,无法用普通的语言形容,只想为这碗清爽一夏透心凉热销款大荟萃献唱一曲……” 群玉没听到她前面说了什么,直到一丝高?亢绝美的女高?音从人群中飘出—— “啊,沁人心脾夏日凉,悠然杯中是天香, 果香四溢醉心田,透心凉,清甜滋味胜瑶泉。” “啊,百果飘香夏雨天,长虹缀满朝霞间, 清爽一夏璧山间,透心凉,品味幸福在?舌尖……” …… 薛英菱是音剑双修,即便临场发挥,随口一唱,歌声中也蕴含着浓厚澄澈的灵力,宛若潺潺灵泉淌过耳畔,令在?场的所有听众如痴如醉,灵魂起飞,飘飘渺渺不知所踪。 唯有一人除外。 群玉双手骤然攥紧,骨节捏得嘎吱响,目光扫过陆恒先是微微呆滞,然后惊叹不已,渐渐又?温柔浅笑、分外喜悦的面庞,她眉心一跳,再也控制不住,右手执鱼煞剑,臂上青筋暴起,剑身掠起幽黑狂风,直直朝薛英菱的后背刺去?! 薛英菱修为深厚,灵感极强,在?群玉起剑的那一刻便感受到了杀意。 她停止吟唱,左手速速唤出本命巨剑,回身一劈,只听“锵”的一声,群玉的剑尖被她压砸到地上,浓黑的煞气迸开?,吓得周围吃瓜群众纷纷退避三舍。 “阁下是?” 薛英菱冷声问,目光落在?群玉那柄乌剑上,眸中划过一丝震撼。 “璧山派外门?弟子许多饼,特来向二师姐问剑。” 群玉说罢,身姿飞闪向后,鱼煞剑也从薛英菱剑下收回手中,不过瞬息,乌剑再次起势,虽比上一剑多了些章法,却?只运用了最基础的太极十三式的剑招,杀意全无掩藏,直抵薛英菱眉心击去?。 “饼姐,你突然发什么疯?” 花步晚冲到她二人身旁,对?着群玉大呼小叫, “我二师姐可是璧山最强弟子,习得我师父‘龙吟断海’剑法第七重,我只学到第三重,十个?我加起来都不一定打得过她,你只会太极十三式,找她问剑不是找死吗……” 群玉不言,一招被薛英菱挡开?,她便再上一招,薛英菱虽然对?群玉突然的袭击感到莫名其妙,却?发现这姑娘能把太极十三式使得蛮横至极,招招都有拔山断海之势,令她出离震惊,心中油然生出与她多过几?招的欲望。 道场中,两?人缠斗起来,薛英菱只守不攻,且她惯用右手剑,此刻却?左手持剑,对?群玉算是很客气了。 花步晚熟悉薛英菱的招式动作?,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师姐,你右手怎么了?” 群玉闻言,双手握住鱼煞剑,剑影风驰电掣,疾速向薛英菱的右臂劈去?。 薛英菱果然皱起眉心,左手横剑挡下这一击。 未料到这道剑意并不凌厉,而她全心防守,不小心让另一股奇异的力量骤然侵入她心扉,令她大脑莫名空白了一瞬。 就是现在?。 群玉凌空而起,乌剑向下,却?没有指向薛英菱要害。 灵识中青雁和姜七轮番念经劝她回头是岸,她已经清醒了一点?,没打算真的杀死薛英菱,就想给她个?厉害瞧瞧,让她知道,夸陆恒最厉害的只能是许群玉,若有人夸得比许群玉更好,那个?人只能是死人。 薛英菱的反应更快,一瞬的茫然迅速褪去?,她估摸着群玉要刺她心脏,便侧身躲开?,谁知群玉的剑凌空时突然歪了歪,没打算真刺到她,阴差阳错之下,反而贴着薛英菱左侧身后险险劈过,随后哐叽一声,尘土四起,薛英菱始终背在?身后的巨大木盒被群玉劈到了地上。 群玉落地后,缓缓转过身,执剑朝薛英菱拱了拱手: “师姐风尘仆仆归来,右手又?有伤,我不该强求师姐与我比剑。今日是我错了,师姐莫要见怪,来日若有机会,再请师姐问剑。” 薛英菱瞪着群玉,见她嘴上道歉,脸上却?没有一丝歉意,反而还是一副要杀人的表情,薛英菱正欲摆摆师姐的谱,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师妹,却?在?此时,忽然感受到一丝极为阴冷的气息,犹如无数只吐着蛇信的蟒蛇,正从她脚下不远处,向四面八方蜿蜒蠕行开?来。 “都让开?!” 薛英菱突然大喝道,“灵柏木盒裂开?了,所有人都离这个?盒子远点?!” 此言一出,环绕在?她身侧的人群倏然退开?数丈。 花步晚御剑飞到半空中,问薛英菱:“师姐,你前番传信,说在?九重深谷秘境中找到了玲珑醉玉草,这个?盒子里装的,难道不是灵力充沛的圣品灵草吗?” “不是。玲珑醉玉草哪用得着这么大的盒子装。” 薛英菱也退得离那个?木盒几?步远, “这是我返程途中,在?景州一客栈落脚,偶然捡到的东西。” “说来怪倒霉的,我本欲去?景州围观一年一度的吴忧江大宴后再回来,谁知入住客栈不到一晚,我头顶上那间客房就发生了大爆炸,直接炸没了半个?客栈,我这身修为都被炸得差点?骨折,回头去?捡行囊时,就发现了这个?东西。” 她话音未落,灵柏长盒中的东西仿佛听到她的声音,幽幽地自发开?启盒盖,展露出里头的光景。 一把赤红如血的巨伞,静卧盒中。 第52节 阴冷至极的鬼气霎时从盒中逸散出来,众人旋即牙关战战,道场附近的植物?也立时显出萎靡之状,此般鬼气,竟比群玉在?怨村面对?杨玉骨时,感受到的气息更加阴寒浓重,令人心惧不已! 就连群玉手中的鱼煞剑,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在?这把赤红巨伞面前,显露出向往朝拜之状! 极度好奇之下,群玉不禁向前几?步,走到木盒近处,观察起那把伞来。 “你不要命了?” 薛英菱斥道,同?时左手拎起右臂的袖子,露出始终藏在?衣袖之下、缠满绷带的右手。 她在?群玉面前缓缓解开?绷带,眉头因?疼痛紧紧皱起,面色愈发苍白。很快,一只血肉模糊,几?乎看不清手骨形状的手掌展露在?众人面前。 胆大如群玉,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只轻轻抓了这只伞一下,右手瞬间就糜烂至此。” 薛英菱忍痛道,“所幸我随身带了一只灵力很强的灵柏木盒,才能勉强把它装上,然后不得不舍弃了我心爱的吴忧江大宴,赶紧回到门?派,免得此物?流落人间,带来更多祸事。” 群玉忽然问:“吴忧江大宴是什么,听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薛英菱眼睛一亮,还没张口,就立刻端正心思,只说正事: “若我没猜错的话,此伞应来自冥界,生灵一旦触碰它,皮肉立时便会腐烂风化,变作?白骨……” 只有死人能碰的东西。 群玉闻言,非常嫌弃地躲远了。 “姜七姜七,呼叫姜七,还有青雁。”群玉在?灵识中问,“你俩都是有见识的,认识这个?红通通的鬼伞吗?” “我不确定……”青雁犹豫道。 “我好像认识。” 姜七的嗓音莫名变得低哑,隐隐含着几?分不自觉的战栗, “这似乎是……绛冥伞……” 青雁:“果然是么。” 绛冥伞,冥界至强的四大法器之一。 数十万年来,始终由历任鬼王持有。 “之前听你说,鬼王最近失踪了?”青雁问姜七。 “是的。” “那他或许就在?人间。” 青雁说罢,不禁垂眸看了眼群玉。 冥界之物?,冥冥之中,都有向至强至阴的力量朝拜亲近的本能。 这把伞莫名其妙被薛英菱捡到,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也许既是巧合,也是规律。 不仅如此。 或许那个?失踪的鬼王,也要来了。 第三十五章 将近午时, 烈日当空,投下银针般刺眼的光线。 露天?道场之上?,雅雀无声,阴冷的气息笼罩了整片山头, 盛夏日光虽晒在身上?, 却带不来任何一丝温度, 几乎所有人都抱着胳膊发着颤,仿佛突然间进入了寒冬。 薛英菱站在打开的?木盒旁边,不敢靠太近, 正?烦躁地转来转去?,思?考该用什么阵法暂时压制一下这把伞。 “师姐。”群玉提醒她, “把盒子重新盖上不就行了?” “你没看到盒子被你劈裂了吗?”薛英菱一瞧群玉就没好气, “而且, 盖上?了它似乎也能自己打开,真是见?了鬼了。” 群玉自知干了坏事?,便?想?弥补一下。 当着薛英菱和众人的?面,她嚣张地走到红伞旁边,一脚就把打开的?盒盖踢上?了。 未及沾沾自喜, 只听哐的?一声,刚刚合上?的?盒盖又被一股阴冷的?气劲吹开了。 薛英菱被她气笑了:“还不走远点?阴气入体?太多,你会被这把伞变成阴尸的?。” 群玉已经有点难受了,体?内的?幽冥海似乎很欢迎阴气的?入侵。 以她的?秉性, 断不可?能轻易放弃,反而心一横,再次一脚踢上?盒盖, 一不做二不休地死死踩在盒盖上?,转头对薛英菱等人说: “我踩住它了, 你们快去?叫长老来,或者拿个新的?盒子装。” 如此悍勇无惧,委实?把薛英菱吓得瞠目结舌,以为遇到了不要命的?傻子。 灵柏木盒一旦出现裂痕,即使重新合上?,封印力也会大大削弱。 群玉踩着木盒没多久,便?感觉盒子里的?东西瑟瑟震动?起来。 她脚下使劲,死死摁着盒子,盒子里的?东西也和她较劲,硬是要重见?天?日晒太阳,两股力劲冲撞在一起,可?怜的?盒盖没能支撑多久,像个两边不讨好的?苦媳妇,终于忍耐到了尽头,“嘭”的?一声,炸了。 炸裂的?木屑满天?乱飞,围观群众抱头鼠窜,群玉也紧忙退开,脚踩到地上?,触感有些奇怪…… 她鞋底呢? 鞋底被炸没了?! 这可?是她娘亲手为她做的?新鞋,才换上?没几天?,竟然就被一把破伞炸没了鞋底?!! 群玉火冒三丈,看到那把伞还岁月抠抠峮5249零819贰,天天更新静好地躺在半拉盒子里,一脸不干我事?独自美丽的?模样,她更是血气上?涌,直想?冲上?去?把它伞皮扒了伞骨拆了弄成铲屎的?耙子模样,从此没脸当伞。 “主人,别冲动?!” 姜七用灵识劝道, “绛冥伞力量极为强横,会把所?有触碰它的?生灵变成死物。” 群玉:“你不是说我体?内有半个幽冥海吗?半个幽冥海还怕这玩意?” 姜七:“你体?内确实?有半个幽冥海,但是幽冥海的?力量很稀薄,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制了。” 群玉把这句话自动?翻译为:你太弱了,虽然肚子里有片海,但是根本用不了那片海的?力量。 “若幽冥海确实?在我体?内,即便?暂时用不了它的?力量,只要展露出这份存在,应该就能杀杀这把破伞的?威风。” 群玉说道,旋即唤出鱼煞剑,指尖轻抹了下剑刃,挤出一滴鲜血,顺着漆黑的?剑身滑下。 鲜血很快流到剑尖,群玉状似随意地振了下腕,神不知鬼不觉地令那滴鲜血飞落到绛冥伞血红的?伞面之上?。 你祖宗来了。 群玉心下冷笑。 小破伞,这下该安静了吧。 果不其然,木盒四周的?阴风忽然停滞了一瞬,天?空倾洒下来的?阳光终于有了温度,稍稍驱散了道场内的?阴寒。 群玉收起鱼煞剑,正?欲向薛英菱报告,说这破伞已经被她制服,却见?薛英菱的?表情从茫然突然转变为震悚,清澈的?眸中映出一个在地上?猛烈颤动?的?红色物件,群玉循势低下头,看见?那只红色巨伞不知何时竟从木盒中滚了出来! 它落在地上?,抽风似的?抖索个不停,消失了一瞬的?阴风再次出现,且比之前?更为剧烈阴寒,直吹地天?光骤暗,日轮发绿,璧山派护山大阵的?结界在空中隐隐浮现,竟也染上?了一层幽暗的?阴霾。 片刻后,绛冥伞不再抽风,而是渐渐从地上?飞了起来,伞骨缓缓旋转着,在众人注目之下,一寸一寸自发撑开,整面血红妖艳的?伞面渐渐展露,仿佛由无数死魂的?血液浸染而成,暗色的?冥府符纹时隐时现,密密麻麻布满整个伞面,犹如堆叠的?阴骨尸山,望之令人毛骨悚然。 全伞共有八根主骨,代表冥界八寒地狱,又有一百二十八根次骨,代表一百二十八小地狱,每个骨尾珠下都缀有一颗冥石,石中包裹着暗红的?彼岸花,随着伞骨旋转,冥石发出凄清的?轻响,彼岸花在石中无风摇曳,如百鬼群舞,冶艳阴冷至极。 群玉呆呆地仰着头,看着这把华靡又恐怖的?巨伞慢慢飞到她头顶,巨大的?血色伞面完全笼罩她,挡住所?有阳光,伞下阴寒如冥府,更有森森鬼气从伞下泉涌而出,直奔群玉额间袭来! 灵台中,青雁和姜七齐声喊道: “主人,绛冥伞这是要认你为主!” “啊啊啊我不要!” 群玉这下真的?知道怕了。 都说绛冥伞历来由鬼王持有,且它能使所?有触碰它的?生灵变成阴鬼,群玉不想?当什么鬼王,也不知道自己触碰这个绛冥伞之后会怎样,她只想?好好活着,吃热热的?饭,喝热热的?汤,睡热热的?被窝,不想?和鬼扯上?任何一点关系啊啊啊! 眼看那白骨制成的?伞柄就要强买强卖塞进群玉掌心,群玉灵识大叫“姜七救我!”,姜七还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灵鬼盟约强迫着飞到群玉头顶,挤在了她和那把血红的?巨伞中间。 “你是死人,快帮我抓住这把伞!” 说罢,群玉一个箭步冲出伞下,飞也似的?跑到陆恒身边,躲到他身后。 道场中央,姜七并未显形,所?以众人只能看到那妖冶的?巨伞僵停在半空中,微微颤动?着,不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绛冥伞阴气太重,完全覆盖了姜七的?气息,就连灵感强大的?薛英菱也没发现姜七的?存在,一脸莫名其妙。 “主人……” 绛冥伞认主仪式被打断,姜七双手紧抓着伞柄,手中的?巨伞震动?不休,她的?魂体?像被冥火灼烧,剧痛不已, “主人,绛冥伞太强了,又处于认主仪式中,我根本控制不住它……” 见?姜七如此难受,群玉很是焦心,总不能因为自己不想?要这把伞,就害姜七受魂体?灼烧之苦。 难道真的?只能接受它吗? 群玉思?绪飞转,忽然灵机一动?。 她依然缩在陆恒身后,偷偷咬破手指,一滴滚圆的?鲜血出现在指尖,她指甲盖抵着那滴鲜血,瞄准姜七眉心,轻轻向前?一弹。 温热的?鲜血在接触姜七皮肤的?那一瞬,立刻渗透进了她筋脉,蔓延向四肢百骸。 好痛,好热…… 姜七脑中倏然浮现广袤无垠的?幽冥海,能量之大信息之庞杂根本不是她所?能承受的?,她的?魂体?灼烧得更剧烈了,甚至感受到了曾经被群玉啃食身体?时的?裂魂之痛。 就在须臾之后,她体?内灵鬼盟约的?烙印触及到了这滴血。 这滴血似乎认出了姜七也是群玉的?所?有物。 庞杂滞涩的?能量一下便?疏通开来,这滴血顺利地融入了姜七的?身体?,而她头顶上?的?绛冥伞,也在同一瞬间放弃了抵抗,森然鬼气争先恐后地冲进了姜七的?眉心,与那滴血一同融入她的?四肢百骸,仅在眨眼之间,便?修补好了她几日前?被雾影一剑穿胸,迟迟未能恢复的?血窟窿。 姜七的?身体?变得轻盈,所?有疼痛和灼烫退散殆尽,手中的?绛冥伞也变得轻如浮云。 强大浓厚的?鬼气包裹着她的?身躯,群玉仰脸看着姜七手执红伞缓缓升空,赤红的?裙摆在阴风中盛开,艳丽宛若红莲业火,她忍不住叹道: “好酷啊,绛冥伞好像认你为主了。” 姜七在空中翩然转身,徐徐落到地上?,提起裙摆,朝群玉盈盈一拜: 第53节 “主人,绛冥伞仍是你的?,但我可?以代你掌控它了。” 群玉扯了扯唇:“就当它是你的?法器吧。快把它的?气息收一收,难受死我了。” 血红的?巨伞在空中飘飘飞飞,众人的?视线也跟着飘来飞去?,忽然间,巨伞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突然消失,众人惊诧之下,完全没注意到半空中飞来一柄巨剑,剑上?还站了个他们平时最为崇敬的?人。 还是薛英菱灵感强些,感受到近在咫尺的?熟悉剑意,慌忙转身拜道: “师父。” 此言一出,众人紧随其后:“参见?掌门。” 清霄子也才刚到,没怪罪他们,和蔼道: “英菱回来了?怎么没有第一时间去?临云殿?” 薛英菱不知该怎么回。本以为买一碗冷饮花不了多长时间,谁料那碗冷饮如此美味,令她忍不住高歌一曲,然后又飞出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外门师妹…… 薛英菱没有正?面回答清霄子的?问题,而是奉上?她此番外出历练所?获的?宝物: “玲珑醉玉草,还有其他七种?上?品灵草,请师父过目。” “很好,为师暂为你收着。” 清霄子广袖一挥,收下薛英菱奉上?的?储物袋。 空气沉寂下来,薛英菱知道,师父在等她解释道场上?发生的?事?。 “师父,如您所?见?,灵柏木盒……炸了……” 清霄子点了点头:“里头的?东西呢?” 他刚才飞来的?时候,远远还看见?道场上?方有一抹鲜红,飞到近处,那抹红色便?骤然消失了。 薛英菱也不知道红伞上?哪去?了。 人群中,群玉走向前?来,因为一只鞋没有鞋底,她的?步态有些滑稽。 停在清霄子面前?,群玉恭敬地拱了拱手: “掌门,是我不小心劈坏了师姐的?盒子,然后……阴差阳错之下,绛冥伞好像已经认我派许多头为主了。” 啥玩意?薛英菱听得一头雾水。 听到“许多头”三个字,清霄子眼皮一跳,片刻后,他又注意到“绛冥伞”三字,表情更是变幻莫测,宛若活见?鬼。 然后,他真的?活见?鬼了。 只见?半空中忽地刮起一阵凄寒阴风,一面血红巨伞恍然浮现于烈日之下,一百二十八颗冥石坠在伞沿,碰撞出如泣如诉的?鬼鸣,伞下隐着个红衣似火的?女?子,群裾飘扬,身姿婀娜,一只惨白纤细的?手轻轻提起裙摆,在半空中华丽地转了个圈,另一只手稍稍举起红伞,露出瘦弱肩颈之上?挤挤挨挨的?八只脑袋,正?面是八位在场幸运观众的?脸,后面是同一张清丽凄美的?面庞,整整十六张嘴同时出声,嗓音婉转至极: “小女?许多头,参加清霄子掌门,及贵派各位师兄姐。” 她话音落下,道场周围的?围观群众吓晕了一片。 有了上?次的?经验,清霄子没再被吓到,却凭借着敏锐的?灵感悚然发现,眼前?这只女?鬼红莲般的?裙摆比前?日更加鲜艳,周身环绕的?鬼气更是浓郁森然,比前?日见?时强大了非常多。 这把血红巨伞…… 难不成真是冥界四大法器之一的?绛冥伞吗?! 灵台中,青雁也对群玉说说道: “姜七掌握绛冥伞后,修为大增,虽然比不上?她姐杨玉骨,却也增加了几千年的?修为,比她未被你吞食之前?更厉害了。” “哇,太棒了!若她能完全学会此伞的?技能,说不定还能更强!” 群玉忍不住鼓起掌来,姜七恰好在这时转过身,群玉朝她竖起大拇指,却见?姜七一脸忧愁,举着伞的?那只手有些无处安放,问出了一个令群玉表情裂开的?问题—— “主人,我这样盈盈转身之后,本该将伞撘在肩上?才比较好看。但是现在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肩上?太多头了,应该把伞柄撘在哪个头旁边才最好看呢?” “随便?你。” 群玉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又怕她太纠结,于是随口帮她做决定, “塞中间吧。” “好嘞。” 姜七前?方不远,清霄子正?凝神打量绛冥伞面上?玄妙诡谲的?符文,忽见?伞面一歪,姜七手持白骨伞柄,艰难地把伞柄塞入了第四个头和第五个头中间,由于几个头挨得太挤,伞柄塞进去?之后竟然直接固定住了,姜七喜不自胜,就此解放双手,提起她鲜艳的?裙摆,高兴地在半空中不停地转圈圈,裙摆和红伞卷起狂乱的?阴风,吹得清霄子胡子乱飞,眼前?蓦地浮现一千多年前?过世爷奶的?慈祥面容。 “停停停!你还是举着伞比较好看。” 群玉突然叫停空中乱舞的?姜七,那把伞被她夹在脑袋后面,像个大红帽,勾起了群玉心底深处异常痛苦的?一段记忆。 狂乱的?阴风终于停歇,清霄子眼前?爷奶慈祥的?面容也渐渐消失。 他差点又被这位多头姑娘吓出健忘症,好在他在有正?事?要说的?时候,健忘的?症状可?以往后推推。 “咳咳。” 清霄子捋了捋胡子,凌乱的?须发霎时规整,整个人变得极为肃穆, “绛冥伞本为冥界之物,既已认多头姑娘为主,便?和我璧山派没有关系了。” 顿了顿,就着这个话题,他继续往下说: “据我所?知,绛冥伞原为鬼王所?持,我前?几日听到传言,鬼王近期不在冥界,不知所?踪,或许就和绛冥伞突然出现在景州有关。” 鬼王在景州? 群玉回忆了下景州的?方位,心头一跳,拽了拽陆恒袖口: “你之前?说,雾影带着蚀月鼎,往东面去?了?” “嗯。”陆恒道,“若他方向不变,持续往东,目的?地很可?能也是景州。” 当是巧合罢? 群玉想?不出任何关联,鬼王乃是冥界之主,不仅位列仙班,是正?派人物,实?力也完全碾压雾影,不太可?能和蚀月鼎产生什么关系。 清霄子立在道场北面的?高台上?,神色忽地凝重。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都不是重点,毕竟鬼王位列仙班,即便?出现在民间,也不太可?能害人。 “今日一早,我收到万剑宗掌门的?灵信。他受邀参加今岁的?吴忧江大宴,遂在几日前?到达景州。” 清霄子沉声道, “昨日,他和手下弟子在景州,发现了魔族踪迹。值此大宴之际,景州贵胄云集,若魔族作乱,后果不堪设想?。他遂立刻向八方宗门发出灵信告知此事?,我是他故交,第一时间便?收到了消息。” 薛英菱闻言,面露惊骇。 在人间,妖祸常起,魔族却已销声匿迹多年。 传闻魔族比妖族更为强大、邪异、残忍,正?因如此,神界与仙界常与魔族大战,听闻数千年前?的?仙魔之战,仙界耗尽全力,令魔尊陨落,魔族一蹶不振,后来就再也没起什么风波。 魔族? 群玉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接触到魔族的?消息。 不知为何,她不由地抬眸望了眼身旁的?陆恒。 就见?他面色如常,眸光清润,几乎是所?有人中最平静的?一个。 若他手中的?尘霜剑没有疯狂向外逸散剑气的?话,群玉估计也会这么认为。 她缓缓垂下眼,腕间的?同心镯轻轻触了下陆恒手臂。 陆恒也垂下眼,就见?她细白的?指头一下一下戳在他紧握的?剑柄上?,小小声说: “好冷啊,安静点,霜宝。” 第三十六章 陆恒收回目光, 紧绷的?手臂不自觉放松了些?,逸散的寒凉剑意也悄悄散尽。 群玉搓了搓冰凉的手指头?,仰脸问陆恒: “今天听到好几次吴忧江大?宴了,到底是什么呀?” 陆恒牵起唇角, 低声介绍道: “吴忧江大?宴, 最初曾为古吴国的?国宴, 宴上汇聚各地?肴珍,金盘玉箸,极尽奢靡。后来?吴国覆灭, 吴忧江大?宴却留存了下来?,由景州当地?的?权贵主持, 在每年六月下旬, 吴忧江江鲜最为鲜美的?时节开办, 遍邀王族贵胄,品味珍稀,高谈阔论,是以流传甚广,无数人挤破了头?也想参加。” “好厉害, 听?得我都饿了。”群玉摸摸肚子,“普通人就没?法参加吗?” 陆恒:“如今的?吴忧江大?宴分为上下两宴,上宴专供受邀的?王公贵族,下宴倒是允许平民参加, 只要付得起钱,一百金一人。” “一百金?!”群玉听?傻了,“这不是抢钱吗?” 她记得她们许家一年的?开销也就十几两银子, 一百金,够她们全家人吃好几辈子了。 陆恒的?神情倒是习以为常。他的?家乡在上京京畿, 虽不是贵胄人家,却也过着膏粱锦绣的?生活,见识过皇城风姿、纸醉金迷,也知道越往东走?,土地?越富庶,银两越不禁花,吴忧江大?宴并不是个例。 “犹记得少时,姑父曾受邀至吴忧江大?宴献厨,只有名动一州的?大?厨才有机会为此般盛宴掌勺。” 陆恒陷入回忆,“我心里很是向?往,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获得这样的?机会。” 群玉望着他的?侧脸,心中?莫名产生冲动,想告诉他不要放弃,一定?还?有机会的?。 陆恒话音未顿,继续往下说: “虽然?我已经当不了大?厨,却还?有机会去吴忧江大?宴当食客。你想不想去?” 群玉惊诧:“我当然?想了!可?是,两个人就是两百金……” “正常。要想吃到珍馐百味,就必须砸真金白银。所以我一直在赚钱。” 陆恒估摸了下钱袋的?重量,他至今赚到的?所有钱,只够买一个人的?大?宴席位, “之前清霄子掌门让我们有时间去藏宝阁挑一些?灵宝灵器,当做保护渡厄峰的?谢礼。我打算只要一些?抵御幻术的?丹药,然?后再讨几千两银子,这样应该就能?凑到两百金了。” 群玉:“花掉两百金之后,我们是不是又变成穷光蛋了?” 陆恒点头?:“没?事,钱可?以再赚。” 群玉笑起来?,乐滋滋地?揪着陆恒的?袖口,明明还?没?吃到传说中?的?盛馔佳宴,她已经满口生甜,开心饱了。 另一边的?高台上,清霄子强调了魔族现世的?严重性,便开始点兵点将,派弟子前往景州助万剑宗调查魔族踪迹。 薛英菱主动请缨带队,她手伤看着恐怖,实际未伤到筋骨,在医馆治疗一日便能?大?愈。 清霄子又点了花步晚和另几位内门弟子。花步晚穷得要啃草皮了,真心不想出门喝西北风,他正欲向?师父耍个赖推掉任务,陆恒却在此时提出要随他们一同去景州,花步晚见状,推辞的?话便咽了下去。 第54节 跟着陆恒蹭饭,可?比留在门派食堂吃残羹冷炙幸福多了。 陆恒虽然?习惯单打独斗,不爱与人同行?,但考虑到璧山弟子也要去景州,定?会开个传送阵,不坐白不坐,应能?省下许多路上的?经费。 他还?向?清霄子坦言,在蚀月鼎上刻下了难以磨灭的?追踪符,知道雾影带着鼎正往东去,很可?能?也会经过景州。 清霄子听?到雾影踪迹,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命薛英菱一有消息立刻汇报,他会亲自赶来?。 弟子们领命后,清霄子目光又落到陆恒身上。 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此青年身上带有任何灵气,确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清霄子出于好心奉劝道: “魔族凶残暴虐,危险程度不亚于雾影。多钱兄弟若发现他们踪迹,第一时间交给英菱他们处理就好,切莫亲身犯险。” 陆恒微仰着脸,音色淡淡,却掷地?有声: “谢掌门关心。然?在下毕生心愿,便是屠尽世间妖魔,为此,亲身犯险又有何惧?万死亦不足惜。” …… 群玉揪着他衣袖的?手忽地?松开了。 方才才听?他说,少时曾有心愿,想为吴忧江大?宴掌勺。 不知过去几年,在她耳边明明只是须臾,他毕生心愿,已变作屠尽世间妖魔,不死不休。 璧山派是有妖怪弟子的?,陆恒这话毫不避讳地?说出来?,多少令清霄子和弟子们感到无言以对。 气氛凝滞了一瞬,陆恒率先缓解尴尬,岔开话题,问起动身的?时间和传送阵使用事宜。 他声音很是温沉,刚才那突然?间的?直抒胸臆,一字一字饱含的?杀意,很快消散在炎炎夏风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 两日后。 璧山派的?传送阵就开在景州城内,客栈一早就定?好了。群玉和陆恒的?房费由璧山派包圆,住得还?是上好的?雅间,床宽六尺,上面覆着柔软干净的?绸褥子,群玉晚上头?一沾枕头?便睡死了,大?天?亮才醒,舒服得直想再赖几个时辰。 跟着大?门派混就是好,她都有点舍不得璧山派了。 晨间辰时,吃过早饭,薛英菱带着师弟师妹去和万剑宗弟子碰头?,陆恒和群玉不方便再跟着他们,便相携去景州城里闲逛。 群玉原以为璧城已足够繁华富庶,来?到景州后,她才知道自己的?见识有多浅薄。 一排排高耸的?楼阁伫立街道两侧,檐牙高啄,长桥缀连,极目远眺望不见尽头?,仿佛能?一路延伸到天?边去。 琳琅纷繁的?商铺看得人眼花缭乱,美食小吃、绸缎衣饰、奇珍异宝应有尽有,三?步一茶楼,五步一酒肆,商贾云集,人声鼎沸,群玉行?走?在宽阔熙攘的?大?街上,好像茫然?的?河鱼钻入大?海,被这富丽堂皇的?景象迷晕了眼睛,除了惊叹连连,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 “景州是中?原经济中?心,恰逢大?宴举办,这几日的?热闹程度堪比过年了。” 陆恒走?在离群玉身侧,为她介绍景州的?知名景点, “最有名的?莫过于吴忧江畔的?望江楼,我就不赘述了,大?宴到时就在那里举办,你可?以亲眼看到。” 群玉一边听?,一边悄无声息地?抓住了陆恒的?手腕,生怕被人群冲散。 她的?目光在街市上荡来?荡去,除了她从前最喜欢的?吃食摊贩,还?莫名在意起了那些?新奇华丽的?衣裙钗饰。 景州城里行?走?的?女子,身上皆是绸服罗绮,花团锦簇,翠绕珠围,即便有着荆钗布裙的?,布料也鲜妍明媚,不像她身上这套,原就是浅粉带点灰的?粗布,洗了无数次之后粉色几乎掉干净了,变得灰扑扑的?,土里土气,走?在街上分外格格不入。 同为女子,姜七敏锐地?察觉到了群玉的?心思。 “主人,叫陆恒给你买几套新衣服吧。就那么两件破布衣,来?来?回回地?穿,你不爱美,我都看腻味了。” 群玉心念微动,犹豫道:“可?是,那是他的?钱。” 姜七:“你都救了他几条命了?再说,璧山派给的?银两,本来?也有你的?份,全被他收着,你就不怕他卷钱跑了。” “陆恒才不是那样的?人。” 群玉偷看他一眼,心里确实挺想买衣服的?,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实在不像自己往日的?作风,怎么也说不出来?。 ?正巧前方不远有一家成衣铺子,铺面不大?不小,既不奢侈也不寒酸,门口摆着几件样衣,布料和式样都挺讨年轻女孩喜欢的?。 群玉的?脚步下意识放慢,走?到成衣铺子正前方,她默默叹了口气,正欲抬步经过,手腕忽然?被身旁之人拉了拉。 “要不要买套新衣服?” 陆恒问她,“我们总不能?穿成这样去吃大?宴。” “好呀!”群玉的?喜悦溢于言表,“我也是这么想的?。” 进入成衣铺,群玉和陆恒都不太会挑衣服,就叫来?铺子里的?伙计推荐。 陆恒让伙计先给群玉挑,伙计上下打量群玉,见她打扮得像个山野村姑,不像有钱买好料子的?,就领着她走?到最后排的?便宜衣料前,问她喜欢什么颜色。 “红色吧,红色鲜艳,显气色。”姜七推荐道。 “青色也好,青色雅致,显得有风度。”青雁推荐道。 群玉挑来?捡去,看了半天?,看中?一匹桃粉色带茶花印子的?棉布料,瞧着是所有布料里最便宜的?一匹。 “这个粉色有点俗。”青雁评价。 “对呀,你整天?穿粉色,还?是换点新鲜的?吧。”姜七附和道。 群玉纠结得不行?,想问问陆恒意见,这时才发现他不在身边,而是立在铺子门口展示的?几套成衣前,伸手摸了摸布料质感,似是觉得不错,然?后回过头?来?,遥遥问群玉: “这个怎么样?” 那是一套鹅黄色对襟上衫搭金丝百褶裙。晨间日光斜照进铺子,恰好落了几缕在蓬松垂顺的?裙摆上,映照得那丝缎的?裙面熠熠辉辉,光彩照人,整套看起来?不仅精致华美,价格也一定?能?令人大?开眼界。 “二十两?” 群玉听?到价格,整个人都不好了。 “成衣的?价格肯定?偏贵一些?,如果只买布料,那就能?便宜很多。” 铺子老板见他们对贵价的?衣服感兴趣,亲自走?过来?推销, “小姑娘,瞧着是第一次来?景州吧?不瞒你说,这套裙子可?是景州城内最流行?的?款式,布料也用了最新潮最鲜嫩的?颜色,若不是看你漂亮,合我眼缘,我还?不想卖你,留着给我铺子的?熟客多好。现在仅有这一套合你尺寸的?,你再去街上逛一圈回来?可?就没?有了昂。” 群玉抿了抿唇,显然?被说动了。 “店里能?试穿吗?” 陆恒深谙推销之道,必不可?能?闭着眼睛当冤大?头?。 店主说能?试穿,陆恒微微转身,轻声对群玉道: “你去试一试,若好看我们就买,若尺寸有不合适的?,也好再改一改。等你穿好出来?,我会故意挑几个刺,看看能?把价格杀到多少。” 群玉被他深谋远虑的?头?脑所折服,乖巧地?点点头?,抱着那套柔软金贵的?衣服进入铺子深处的?隔间。 隔间狭窄,挤了一人一鬼,好在姜七能?穿墙,半边身子嵌在墙里头?,只露出脸和手,麻利地?帮群玉整理衣裙。 店里女工恰好不在,店主生怕群玉那乡野丫头?笨手笨脚,把他的?金贵衣裙弄坏了,谁知群玉很快就换好衣裙走?出来?,朴素的?草鞋被裙摆盖住,姜七用灵识指挥着她,缓步慢行?,舒肩挺胸,单手提起裙摆,走?到外人跟前再轻轻放下。 店主的?目光彻底呆住,眼皮都不舍得眨一下,还?以为隔间里头?飘出了个仙女。 群玉仅是换了套衣服,却仿佛不会走?路了似的?,脚底飘飘然?,双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摆,不知所措地?立在铺子中?央,没?过多久,就吸引了全店所有顾客和伙计无比惊艳的?视线。 鹅黄鲜嫩的?布料衬得她肌肤如雪,双颊似桃,五官艳丽仿佛春日花靥,一条宽绦束在对襟衫下,掐出盈盈一握的?腰身,百褶裙自绦下散开,浮金碎玉,折射出晨光翩跹,宛如仙气绕裙而生,柔婉动人,不可?方物。 等了半天?,没?听?到任何评价,说好的?挑刺杀价也没?有发生。 群玉悻悻地?抬起眼睛看陆恒,就见他根本没?看她这边,而是侧着头?望着靠墙的?一排精美成衣,目光巡视一圈,忽然?抬手,指着那边对店主说: “所有这些?,合她尺寸的?,全买了。” 第三十七章 陆恒大手一挥, 一百多两砸进去?,群玉喜获六套颜色款式各异的新衣裙,成衣铺老板笑得合不?拢嘴,这边使?唤伙计去?收银包装, 那边又带着群玉逛到另一个货架, 要给她搭配发饰。 群玉一步三回?头看着陆恒, 直到老板说买衣服送发饰,她才安了心?,注意力落到面前几个红漆妆奁上。 毕竟不?是首饰店, 这里的簪钗花钿款式不?多,用料也普通, 仅有一只辛夷花缠枝的梨木发簪, 瞧着较为?新奇惹眼。 群玉拿起那只簪子, 对着铜镜照了照,抬手便要往头上插。 “等等。” 老板叫停她,“姑娘梳的丱发,这簪要往哪儿插?好歹换个发型吧。” 丱发简单轻便,左右分?成两股, 往头顶上一盘就好了,群玉每天都?梳丱发,也只会梳丱发。 她尴尬地放下簪子,这时, 侧旁忽然伸出?一只白?净瘦长的手,捡起了她刚放下的簪子。 “我来吧。” 陆恒按了按群玉肩膀,让她坐到旁边的绣墩上。 待群玉坐好, 他?指尖一勾,少女束发的丝绦便松开, 乌黑的长发披落下来,如云如瀑,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群玉记得,陆恒家里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年纪比他?小挺多,长辈外出?工作时,弟弟妹妹都?由他?看顾。 原来他?不?仅给他?们做饭,还会照顾他?们起居,连给女孩绾发髻都?擅长。 她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两个女娃娃缠着半大的少年,央求他?给她们梳上京时新发髻的温馨画面。 梳篦的齿尖陷入发中,轻轻蹭过头皮,带出?一阵阵酥麻又舒服的痒意。 他?的指尖总是凉的,不?小心?触到群玉滚烫的耳尖,群玉总忍不?住轻颤一下,双手紧紧揪住裙摆,正襟危坐,如临大敌的模样。 “好几年没梳了,手有点生,要是痛了就告诉我。” 群玉慌忙摇头,没摇两下就被陆恒按住了脑袋。 “一点也不?痛。” 她瓮声?瓮气道,只觉陆恒的动作行云流水,哪像生疏的样子,好奇问道, “梳的什么髻啊?” “衣裳鲜亮,配个十字垂髫髻,应该会好看。” 陆恒一边说,一边将群玉的长发在脑后盘成四朵花苞似的十字,用那根梨木簪子固定住。两侧垂下的头发,再拿妆奁里崭新的浅色丝绦束成垂髫,大体完成之后,他?又绕到群玉跟前,随手拿走妆奁里的三只簪花插梳和两枚花钿,通通插到群玉的发髻前方,一时间珠翠满头,货柜上的妆奁几乎要被他?搬空。 店铺老板立在他?俩身侧,脸有些发绿,陆恒睨他?一眼,笑道:“买了那么多衣服,老板总不?能只送一只簪子吧?” 若不?是再插会不?好看了,陆恒真想把这些发饰全?部卷走。 第55节 终于捯饬完毕,群玉扶了扶有些沉的脑袋,转过去?照铜镜。 老板也凑近看了眼,由衷道: “小姑娘,你以后可享福了,夫郎的手这么巧。” 群玉闻言一愣。 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老板把陆恒当成了她的未来夫婿,以为?他?为?她买衣服、梳发髻,都?是在讨未婚妻欢心?。 群玉仍坐在绣墩上,手揪裙子揪得更紧,心?跳因?为?老板随口的一句感叹而怦怦加速,像有数不?清的麻雀在胸腔蹦跳着啄食。 陆恒温和的声?音在这时响起,平静解释道: “您误会了,她是我亲妹妹。” “啊?”老板挺惊讶的,“不?好意思……你们长得可一点也不?像。” 陆恒笑了下,不?再回?答,群玉也从绣墩上站起来,原本垂顺平滑的裙摆上隐隐现出?几道手指揪扯出?的褶子,像微风拂过湖面牵出?的浅浅涟漪,阳光没有直射在上面的时候,很难看得清。 终于离开成衣铺,群玉仍穿着那套鹅黄色裙装,其余购置的新衣新鞋等物,都?塞进了陆恒的万象乾坤戒中。 热烈的日光洒在身上,群玉头上珠翠熠熠生辉,鲜艳的衣裙像镀了一层金,光彩夺目,配上那张美?艳动人的脸庞,才刚踏到街上,便立刻成为?了众人视线的焦点。 她完全?不?在意那些,跟在陆恒身侧走了没几步,忽然心?一横,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怎么了?” 陆恒视线垂下来,琥珀色眼睛沾着光,更清浅了几分?, “还想买什么吗?” 群玉摇头,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我有话和你说。” “什么?” 群玉:“在外人面前,你可以说我是你的亲妹妹。” 顿了顿,她垂在身侧的左手忍不?住又死死揪住裙摆,指尖用力得几乎要把那薄如蝉翼的绸缎捏破, “但?是你不?能真把我当亲妹妹。” 陆恒一怔,下意识问:“为?什么?” 街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耀眼的日光落在身上,几乎能把人的皮肤炙烤生烟。 无数光与声?交织在四周,纷繁迷乱,少女莹白?明艳的脸庞微微仰着,声?线清晰: “因?为?我没有把你当亲哥哥。” “我有亲哥。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说到此处,群玉反而放松了些,扭捏的神情?退去?,显出?几分?蛮横, “所以,我不?允许你把我当成亲妹妹。” 她乌黑宛如墨玉的眸中倒映着辽阔的青空,盛大的街景,还有陆恒略微错愕的面庞。 世间万物都?在她眼中,而她目光的焦点唯独落在陆恒脸上,不?出?意料的,见他?微微皱起了眉,眸中闪过几分?无奈,像听到了一个令他?非常难办的消息。 盛夏之时,暑热难耐,陆恒耳后却忽然袭来一阵寒凉的阴风。 “小子。” 姜七拿绛冥伞抵着陆恒的腰,嘴巴贴在他?耳边,每说一个字就吹一口鬼气, “主人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好歹表个态吧?” 陆恒眉心?蹙起更深,根本没把姜七当回?事,望着群玉,张嘴便扯开话题: “先不?说这个。你饿了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 “气死我了!” 姜七不?敢真用绛冥伞捅他?,气得在空中绕了一圈又一圈,然后飘到群玉身边,狠声?道, “主人,这小子油盐不?进,绝对是个渣男!” 青雁这时插话道:“我倒觉得,以陆恒的性格,没有直接拒绝,就是一种妥协了。” “是吗?”群玉总算听到一句好话,眼睛一亮,“他?已经妥协了吗?以后就不?把我当亲妹妹了?” “少在这儿维护渣男。”姜七冷声?道,“不?答应就是拒绝,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嘴上都?说不?出?好听的话,还能期盼他?办什么好事儿?” 青雁不?能苟同,难得这么挺陆恒一次:“你没看见他?对主人很好吗?你们女人难道只看语言不?看行动吗?” 姜七一时不?知怎么反驳,憋了许久才冒出?一句:“那他?也可以对很多女人都?这么好啊!没有承诺的感情?就像一盘散沙,都?不?用风吹,走几步就散了!” …… 一鸟一鬼急赤白?脸地吵了半天,停下来喘气的功夫,才看见群玉不?知何时已经走远,屁颠屁颠地跟着陆恒吃小吃去?了。 “狗男人,花招就是多。” 姜七气鼓鼓地飞过去?,自己劝自己,“好在主人最?在意的就是吃,只要把嘴塞满,哪还想得起什么狗男人。” 景州城内有许多新奇小吃,糖馅馒头、澄沙团子、辣脚子、水晶皂儿,都?是即买即食的玩意,群玉捧在手里吃了不?少,嘴巴和肚子满足得冒泡,却也没像姜七说得那样,一下就把男人给忘了。 其实她刚才说那些,早就猜到陆恒不?会答复。 即便答复,也绝对不?会是她高兴听见的话。 不?喜欢把话憋在肚子里,想说她便说了。 而他?会怎么想,能不?把她当成亲妹妹最?好,至于其他?的…… 她是妖怪嘛,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眼光只放当下,绝不?去?看长远,心?情?就会好很多。 …… 在景州城里逛吃逛吃小半日,群玉乐不?思蜀,直到吃到一家冰碗铺子,冰碗做得不?怎么样,价格还贼贵,群玉心?念一动,对陆恒说: “今天花了那么多钱,我们要不?也摆摊卖冷饮吧?感觉以景州的物价,能赚回?来不?少呢。” 陆恒:“景州商市管辖严格,每条街道都?有街道司整日巡逻,行商坐贾都?需要经过一番复杂的审核,事先登记在册,才可以进行商业活动。” 听到此处,群玉目光暗淡了些,很快又听他?继续道: “但?我今天一直在勘察哪些地方街道司管得松,现在差不?多有结论了,就在我们住的客栈附近有一条街,街上很多行商摊贩看起来都?鬼鬼祟祟的,随时准备卷铺盖跑路的样子,我猜那条街的管理应该不?太严,能钻空子摆摊。” “你太强了,原来早有预谋。”群玉忍不?住为?他?鼓掌。 “一般一般。”陆恒自谦道,顺嘴夸一夸群玉,“你也很强,一路下来吃了二十八家铺子,其中包括四十种糖饼糕点、二十三种油炸食品和一十八种汤汤水水,其中大部分?你都?觉得味道一般,但?是你都?能连吃两份以上。” “哈哈……有这种事?”群玉尬笑两声?,旋即脚跟一转,“快回?去?摆摊吧!去?晚了万一没位子就不?好了!” 午后,气温依旧炎热,陆恒的冷饮餐车甫一出?现,便以绝佳的品质和便宜的价格吸引了大量客流,令那条本不?算热闹的小街变得喧喧嚷嚷,人声?鼎沸。 陆恒储备的水果很多都?是从璧山上薅的,既富有灵气,又不?用花一分?钱,所以产品价格定得低,他?能赚到钱,顾客也很开心?,多方共赢,璧山除外。 整条街上,生意好的也就两家小摊。陆恒的冷饮摊是一个,还有一个便是离他?们不?远的算命摊。 算命摊很简陋,只有一张桌子一面旗帜,旗上用粗毛笔写?着“上天入地,无所不?知”八字,口气贼大。 摊主是个和群玉一般大的姑娘,因?她穿的衣服和群玉是同款,颜色是粉紫色,也很漂亮,群玉路过的时候便多看了两眼。 她的摊位前排了很长的队,桌上似乎只有笔墨纸砚,没有卦师常用的龟壳、罗盘等物,更为?新奇的是,桌上还窝着一团滚圆的雪团子,群玉盯了半天,直到看见雪团子动了动,才意识到那似乎是一只胖乎乎的白?猫。 后来,冷饮摊开摊,顾客蜂拥而至,群玉也就没心?思关注其他?人了。 直到红日西斜之时,街道尽头,突然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大喊—— “监市来了——!” 监市是街道司小吏,负责巡逻街市,维持秩序,惩治驱逐街道上的不?法商贩。 若被监市抓到,免不?了没收摊子,上交巨额罚款,运气不?好还会受一顿拳打脚踢。群玉不?了解这些,陆恒却很清楚,只见他?三下五除二,当着一群顾客的面,咻的一下把整个餐车塞进乾坤戒中,吓得顾客大喊“妈耶见鬼了”,然后非常顺手地抓住了群玉的手,带着她往监市赶来的反方向冲去?。 整条街乱成一团,狼奔鼠窜,鸡飞狗跳,陆恒牵着群玉一股脑儿冲到道路尽头,忽见前方涌来一大批身着官服气势凛凛的监市,他?回?头望了眼,见来路那边的监市反而少,便拽着群玉,忙忙登登的又折返回?去?。 群玉拉着他?凉凉的手,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斗折蛇行。她的视线不?看周围,仅盯着手腕上的同心?镯上下颤颤跳跳,心?情?忽然出?奇的好,耳边凌乱的叫喊声?,刺耳的杂物碎裂声?,满地的脏乱狼藉,仿佛都?来自另一个空间,又或者构成了一场虚拟的逃命游戏,她只需要紧紧握住陆恒的手,享受和他?一起夺路狂奔的兴奋劲儿就足够了。 然而,这场逃命游戏,在她看到那个和她穿同款衣裙的女孩被监市狠狠推搡到地上的那一刻,突然化为?现实。 “行行好吧,大爷,我真的没有钱。” 她粉紫色的裙子沾满泥灰,脸上也溅了泥点,双手死死扒拉着一个书箱样子的东西,和监市拉扯不?休, “不?要抢我的猫包,呜呜呜,那是我的命根子……” “别来这套。你也不?算算你摆了多少天了,老子每天巡街都?能看到你,今天总算被我逮到了。” 一监市用力扯过那个被称作“猫包”的箱子,箱子前方开了一个拳头大的孔,能看到一只肥胖的猫咪在里头晕头转向地打滚。 紫裙少女见状,趴到地上以头抢地,嚎啕大哭,群玉实在看不?下去?,右手唤出?鱼煞剑,正欲出?招,灵台中忽然响起青雁幽幽的声?音: “主人三思,在城里摆摊本该付税,更何况景州城这样的大都?市,城市规章极为?重要。这丫头看起来是逃税惯犯了,而且她哭了半天根本没掉一滴眼泪……” 话音未落,群玉已忍不?住祭出?一道剑风,一息之间,整条街道倏然陷入寂静,没有人嘶喊,没有人哭闹,所有人都?茫然地望着天空,面带微笑,犹如咸鱼一般舒舒服服地躺到了地上,一动不?动,悠然忘我。 群玉二话不?说将猫包从监市手里抢回?来,塞到紫衣少女手中,然后带着她迅速逃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他?们所住的客栈恰好在附近,群玉和陆恒领着紫衣少女进了客栈,在后院的井边打水让她洗脸。 紫衣少女洗干净脸上的泥点,露出?一张分?外漂亮的面庞。鹅蛋脸,柳叶眉,杏仁眼,眼珠子是少见的红褐色,眼尾缀着一颗红色泪痣,为?这张柔美?的脸蛋,平添了几分?妩媚。 用书箱改造的猫包放在地上,少女看都?不?看救了她的群玉和陆恒,只顾弯腰抱出?里头那只雪白?滚圆的肥猫,搂在怀里蹭来蹭去?: “居居,你没事实在太好了,呜呜呜……” 白?猫长了一双圆溜溜的浅琥珀色眼睛,瞳孔竖成一条缝,一脸嫌弃地躲着主人贴过来的脸蛋。 直到这时,紫衣少女才想起身前的两位救命恩人。 “你们是好人,为?了报答你们救我的恩情?,我无偿为?你们算个卦吧。” 说罢,紫衣少女拔出?插在腰间的“上天入地,无所不?知”幡旗,随手插在地上,直起腰,目光坦然地望着群玉和陆恒,似在等他?们开口出?题。 群玉这时才看出?来这个少女有点怪怪,似乎根本不?需要他?们救。 “对了,还没问恩公们的名字?”少女微笑道。 第56节 群玉:“我叫许多饼。” 陆恒:“在下许多钱。” “哟呵,假名啊?”少女眨了眨眼,“既然如此,你们就叫我,来自异界的少女幻,如何?” 群玉和陆恒无比诧异。璧山派掌门都?看不?出?来,她是如何一眼就发现的? 少女似是猜出?他?们心?中所想,伸手指了指地上“上天入地,无所不?知”的幡旗,直言道:“你俩根本不?是亲兄妹。” 上天入地,无所不?知。 即便人间灵力最?强的卦师,也只拥有卜问天机脉络的能力,断不?敢自称无所不?知。 青雁看着这八字,脑中嗡的一声?,灵识对群玉说: “六界之中,唯一真正配得上‘无所不?知’四字的,唯有掌握世间万物命理,观六界微变,司生死轮回?大任的司命宫。” 当然,它只是有感而发,并不?认为?这个少女真能和司命宫扯上什么联系,大概率是个没羞没臊口出?狂言的卦修罢了。 群玉灵识中说:“我先试试她。” 她报上真名,紫衣少女也说出?了自己的真名,姓方,单名一个幻字。 群玉:“我得先测试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无所不?知。” 方幻:“行呀,你是救命恩人,你说了算。” 群玉:“我今天早上吃了几个包子?” “不?错的问题。” 方幻朝她微微一笑,忽然转过身,将满地乱爬的肥猫抱到群玉跟前, “无所不?知的不?是我,是我的这只猫咪。你平常可以叫它居居,但?是问问题的时候,你要叫它居居神,然后像我这样……” 方幻面对雪白?的肥猫,微微躬身,双手合十,高频率地搓动,口中念念有词,仿佛被下了降头,神志不?清道: “无所不?知的居居神,求您降下神识,回?答小女一个简单的问题……” 群玉:? 方幻眨眨眼:“听不?懂?要我再说一次?” 群玉:? 这么弱智且离谱的卜问方式,是一个头脑健康的人能想出?来的吗? “非说不?可吗?” “当然,还是你不?敢?” 不?敢?天底下就不?存在她许群玉不?敢做的事! 为?了戳穿这对人猫组合的弱智骗局,群玉咬牙道: “无所不?知的居居神,求您降下神识,回?答小女一个简单的问题……我今天早上吃了几个包子来着?” 只见趴在地上的肥猫慵懒地伸了伸前爪,再伸了伸后爪,浅淡宛若透明的琥珀色眼睛眯起来看了眼群玉,尾巴高高竖起,绕着她转了两圈。 方幻惊呆了:“天呐,居居好像很喜欢你!我从未见过它把尾巴竖这么直,这代?表它非常开心?,非常放松,而且,这是我第一次见它围着陌生人转圈!” 群玉:? 它看起来明明很嫌弃我的样子…… 等等,能不?能办正事了? 肥猫绕完圈圈,回?到群玉跟前,方幻恭敬地在它身侧奉上一碗洗过脸的井水,就见那肥猫十分?嫌弃地把尾巴浸入洗脸水中,然后悠悠地扬起尾巴,在地上漫无目的地乱走,尾巴时而垂到地上,时而甩起,片刻之后,便用水渍在地上写?出?了一个字—— 六。 群玉见状,放肆冷笑道:“六个?你们也太小看我了……” “六屉。” 方幻一脸沉静,“居居神说对了吗?” 群玉冷笑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唇角微微抽动,有一丁点被吓到了。 其实她并不?记得自己吃了多少个,大约三四十个,但?陆恒记得,向她投来了确定的眼神:就是六屉。 蒙的吧? 群玉不?相信这只莫名其妙的肥猫和这个看起来精神不?正常的主人真能拥有无所不?知的通天本领。 上难度,必须上难度了! 群玉转过身,蹬蹬瞪跑到陆恒身边,取下了他?从不?离身的剑。 “再来一个问题,我就彻底相信你。” 群玉抓着尘霜剑冰凉冻手的剑鞘,给方幻和居居猫细致地展示了下, “这把宝剑,非常厉害,非常神秘,你们要是能猜出?它的名字,我就彻底相信你们‘无所不?知’的能力。” “好哒。”方幻蹲下身,摸了摸肥猫的头,“居居,你看清那把宝剑了吗?” 肥猫眯了眯眼,甩了甩尾巴。 方幻点头,站起身,对群玉道:“你再重复一下刚才那个流程就行了。” 群玉忍气吞声?,正欲豁出?脸皮重试一次,就听陆恒突然插话道: “只要说出?此剑名讳的第一个字即可。” 群玉闻言,虽觉得他?们肯定猜不?出?尘霜剑,但?保险起见,还是隐蔽一下比较好,毕竟尘霜剑仙名贵重,岂能随意展示于白?日之下。 “无所不?知的居居神。” 群玉双手合十,搓得头皮发麻,眼皮抽搐, “求您降下神识,回?答小女一个简单的问题,这把剑名字的第一个字是什么?” 话音落下,居居猫仍趴在地上,懒洋洋地冲群玉“喵”了一声?。 “天呐!”方幻再次惊叹,“居居是真的很喜欢你,它从未对除我之外的人叫过!” 群玉:……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她定睛盯着雪白?的肥猫,就见它如法炮制,尾巴末端浸入水盆,这回?浸得比上回?久一些。 然后扬起尾巴,走到群玉和陆恒身前,横七扭八地在地上乱走,尾巴落地拖行得却很有节奏,一笔一划,洋洋洒洒,干净利落。 很快写?完,群玉一看不?是“尘”字,放下心?来。 笔画比“尘”字多很多,整个字行锋尖锐,透着股凛冽的杀意—— 是个弑杀的“弑”字。 “差不?多了,就到这吧。”群玉耸耸肩,一团和气,“本来也不?该拿这么难的问题为?难你们……” “等一下,群玉。” 陆恒仍看着地上那个一瞬就蒸发消失的“弑”字,目光轻晃了下,忽然上前一步,冲方幻拱了拱手, “方姑娘,可否容在下再问居居神一个问题?” 第三十八章 “你是个识货的。” 方幻对陆恒点点头, “可我刚才已经回答了你们两个问题,居居看上去也有点累了,再问问题的话,就要交钱了哦。” 陆恒:“多少钱?” 方幻:“得看你问什么问题。” 陆恒顿了顿, 坦言道:“我想求问, 如何能抵御幻术神音幻演?” 群玉闻言, 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尘霜剑的名字,那只肥猫不是?猜错了吗? 她不明白陆恒是?怎么想的,竟然一上来就抛出神音幻演这个绝世难题, 仿佛真把那只肥猫当成了无?所不知?的神仙。 更没料到的是?,方幻听完陆恒的问题, 居然认真思考起?来。不过须臾, 她杏眸一弯, 含笑道: “这个问题,不用麻烦居居,本姑娘就能解决。” 陆恒微微一愣:“姑娘精通幻术?” “还行吧,名字里好歹带个‘幻’字嘛。” 方幻将居居从地上抱起?来,边揉搓它的脑壳边说, “你这个问题还是?有点难度的,神音幻演是?世间最为神秘隐蔽的幻术之?一,你愿意?出多少钱获得抵御它的法子呢?” 陆恒转眸看了群玉一眼?。 再过两日,吴忧江大宴便要举办, 购买大宴席位的两百金不得有失。 他淡定地看着方幻,缓缓举起?一根指头:“一两。” 群玉:? 真不愧是?陆老板,钱比天大, 什么神音幻演,根本不放在眼?里的。 方幻果然皱巴起?脸:“陆公子看着像个正经人, 没想到这么爱开玩笑。那可是?神音幻演诶……我要十两,不能再低了。” 陆恒深谙砍价之?道,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方姑娘今日被监市驱逐,恐怕很难再找到摆摊的地方,每一笔生意?都应该更加珍惜才?对。看在姑娘和我们?有缘的份上,二?两,不能再高了。” 方幻:“我也看在你们?救了我一命的份上,九两,不能再低了。” 陆恒:“在下最近手头真的很紧,最多只能出到三两了。” 方幻:“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快吃不起?饭了,公子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好歹给我七两吧。” 陆恒叹了口气,露出非常为难的表情,心中仿佛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终于让良心和同?情心占了上风,勉强妥协道: “这样吧,我和姑娘各退一步,五两如何?这已经是?我的底线了。” 第57节 “成交。” 方幻飞快点了点头,抚摸居居的动作变得舒畅不少,足见她对这个价钱还是?非常满意?的。 两人约定好,陆恒今日先付一两的定金,方幻回?去思考一夜,明日亲自上门,告知?陆恒抵御神音幻演的法子,届时再付完尾金即可。 送走?了那稀奇古怪的一人一猫,群玉和陆恒回?到客栈房间,天色还早,群玉赖在陆恒房里喝他泡的茶,纳罕地问他为什么相信方幻能解决神音幻演的难题。 陆恒用客栈送的便宜茶叶,加上他自制的干花草茶和干果,泡出一壶清甜微涩的冷茶,不似冷饮那般酸甜直爽,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含在口中解暑生津,非常适合慢饮。 他给自己倒了一盏,坐在群玉身边,喝了几口才?说: “我猜那位方姑娘,可能是?天上司命宫的仙官。上天入地,无?所不知?,六界之?中,唯有掌握万物命理的司命宫,才?配得上这八字。” 群玉事先听青雁提过一次司命宫,当时没放在心上,这会儿又听陆恒提一次,她才?重视起?来。 青雁此时正窝在靠墙的斗柜上梳毛,陆恒叫了它一声,问它的想法,青雁直起?脖子,答道: “那个姓方的姑娘像是?有一些本事,那只猫倒是?普普通通,没有灵气,应是?受主人摆布,随她装神弄鬼罢了。至于方幻会否来自司命宫,我不确定,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不可能是?神,最多就是?个仙。” “为什么?”群玉好奇问。 青雁:“司命宫分为神宫和仙宫。我虽和司命宫的人不熟,神宫里的神官倒是?都见过,没有长得像她的,更没有什么居居神。而且,神族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方幻身上没有那种气质。” 群玉:“什么气质?” 青雁想了想,答:“如今神界最年轻的神,也有几万岁了。” 原来是?老年人的气质。 群玉觉得很有道理,方幻眼?中没有一丝沧桑,全是?神经病的气质。 “说她是?仙也抬举了吧。”群玉道,“她连尘霜剑都猜不出来。” “也许她是?故意?猜错的。”陆恒接话道,“且看她明天能想出什么抵御神音幻演的法子吧。” - 晚间,璧山派弟子回?到客栈,陆恒和群玉找到他们?,询问魔族踪迹一事。 掌门特地交代过,就把陆恒和群玉当璧山弟子看待,所以薛英菱也不避讳,把今日从万剑宗那儿得来的消息都告诉了他们?。 万剑宗掌门凌宸真人受邀参见吴忧江大宴,数日前就已到达景州。 景州城内,数吴王府最为显贵,凌宸真人和吴王有些交情,便携弟子到吴王府上做客,宴上宾主尽欢,直到凌辰真人离开吴王府后,没走?多远,突然就遭到了不明来源的血咒袭击。 群玉一头雾水时,灵台中适时响起?青雁小百科的科普: “血咒是?一种极为险恶的咒术,以使用者或目标的血液为媒介,通过不同?的咒语和咒符,能够起?到譬如束缚灵魂、吸□□魂、致幻堕落,甚至令人魂飞魄散等不同?的效果,特点是?非常难以破解和抵抗,使用者也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所以正常人很少使用血咒的,最常使用血咒的就是?魔族,反正他们?已经是?魔了,每时每刻都在疯狂中游走?,自然不怕什么走?火入魔。” 薛英菱继续道: “血咒袭击并没有对凌宸真人造成太大伤害,仿佛只是?给他一个下马威。凌宸真人和弟子经过一番侦查,确认施血咒的应是?魔族。他们?才?刚离开吴王府不远,所以猜测魔族此番来到景州,真正针对的对象,可能是?吴王。” 群玉纳闷道:“正值大宴,景州守卫森严,魔族这个时候摸进来对付吴王,究竟想干嘛?” 薛英菱:“吴王是?景州最尊贵的人,今年的大宴也由?吴王府主办。若吴王在大宴期间出了事,景州必然大乱,整个中原也将引起?轩然大波,魔族就可以趁此良机宣告魔族复兴、盛大回?归,引起?六界震动,达到他们?煽风点火,搅乱六界秩序的险恶目的。” “听起?来好酷啊!六界乱不乱,魔族说了算的时代要归来了吗!” 群玉突发?感慨,说完才?发?觉气氛有点不对劲,连忙找补道, “魔族的行为是?不是?有点太蠢了?冒着生命危险跑到景州来挑衅正道,万一引起?天上神仙的注意?,神仙们?岂不是?又要下来打压他们?了。” “多饼姑娘,一看你就不了解魔族。” 薛英菱道,“魔族和妖族不同?。妖族至少怕死,对神仙也存有一丝畏惧,魔族则全部?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残忍嚣张的神经病,他们?只要能喘气就不可能停止作妖,巴不得天天有人来打他们?。” 群玉:“听你这样说,魔族不仅嚣张残忍好战,似乎还有一点智障?” “没错。”薛英菱点点头,“你总结得很到位。” “她说的对也不对。”青雁在灵台中对群玉说,“魔族确实好战,也比妖族狂妄张扬,但是?阴险狡诈绝不输妖族,更兼实力强大,因此即便衰败,魔族依旧是?六界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一族。” 这才?像话嘛。群玉心中不由?得点头。 “所以魔族时隔千年重回?人间作乱,应该不仅是?挑衅正道让自己开心开心这么简单。” 群玉对青雁说, “血咒,万剑宗掌门,吴王府,还有吴忧江大宴……唉,获得的信息太少了,串不起?什么逻辑。” 青雁:“主人似乎对魔族之?事很上心?” 群玉:“当然!那群魔头若敢搞乱我心爱的大宴,我必将他们?全部?砍死,当下酒菜吞了!” 青雁:……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卯时末不到辰时,陆恒的房门便被敲响。 敲了半天没人开,方幻又转到群玉房间,叩叩叩地把她从床上敲起?来。 群玉打着哈欠,头昏脑涨地给方幻开了门:“早啊……你怎么知?道我住哪的?” “上天入地,无?所不知?嘛。” 方幻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陆恒去哪了?四两银子备好了吗?” 群玉闻言,忽然精神起?来:“你想到抵挡神音幻演的法子了?” “不然呢?” 方幻耸了耸肩,将背上的猫包放下来,打开盖子抱出居居,让它不用客气,可以随地乱爬。 “他什么时候回?来啊?”方幻似乎有点急,“我还要抓紧时间找地方摆摊呢。” 群玉:“他应该去哪里做早饭了吧,你再等等……别这样看着我,我身上可没有四两巨款。” 方幻烦躁地想要坐地起?价,忽而鼻翼翕动,闻到一股温热新鲜的饼香,一瞬就抚平了她心中所有褶皱。 “方姑娘这么早就来了?” 陆恒提着一大篮子烙饼走?进群玉房间,见方幻的目光死死胶着在篮子上,陆恒心念一动,拈一张油纸取出一张饼,递给方幻,温声说, “群玉每天都要吃一篮子饼,少吃一张她都会很难受,所以,方姑娘,看在群玉忍痛割爱的份上,四两银子,打八折?” 方幻一口咬掉半张饼,摇头: “不能再打折了,但是?我可以不加收费用。因为我昨天晚上想了两个法子,本该收你两倍钱。” “行。” 陆恒为她倒一杯水,还没递过去,群玉便替他关?照方幻道,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别噎死了。” …… “第一个法子。” 方幻意?犹未尽地舔舔嘴,问,“你们?听说过傀儡术吧?” 陆恒恍然:“你是?想用傀儡术,让傀儡代替我们?中招?” “没错。神音幻演虽然很强,能用来教唆敌人自相残杀或者直接自杀什么的,但是?编织一段记忆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与法力,那个对付你们?的人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使用多次神音幻演,只要抵挡住一次攻击应该就足够了。” 陆恒:“有一个问题。施展神音幻演的人,是?妖族大将,功力深厚,不可能分不出傀儡与真人。” 方幻闻言,邪魅一笑: “所以我们?要施展的不单单是?傀儡术。这个法术是?我昨晚刚发?明的,名为‘偷天换日傀儡术’,能够将傀儡主人的整个元神投映到傀儡身上,只要那个妖族大将开天眼?的水平不超过鉴魂石,就不会被识破。” 群玉:“雾影的天眼?应该不可能有鉴魂石那么厉害……重点是?,你昨晚刚发?明的法术今天就拿来用,确定没问题吗!” 方幻:“发?明法术我是?专业的,而且我这个人很有服务精神,包售后,你们?练习过程中若是?发?现什么问题,我可以帮你们?再改改这个法术,改到包你们?满意?;若是?出现人身安全问题,我也会第一时间抬你们?去医馆……” “稍等。”陆恒打断道,“方姑娘的思路很好,但是?这个法子我们?恐怕用不了。据我所知?,施展傀儡术需要极高的灵力。我和群玉之?中,更容易被神音幻演侵袭的人是?我,所以雾影大概率会攻击我,而我没有灵力,恐怕无?法成功施展这个偷天换日傀儡术。” 群玉:“我不能帮你吗?操控一个和你长得一样的傀儡?” “复刻旁人形象比复刻自己当傀儡难得多。” 方幻说, “而且,我这个法术就只能自己用,不能旁人代劳……没关?系,我还有第二?个法子,这个法子就算没有灵力也完全没问题。” 顿了顿,她忽然瞭了眼?空荡荡的半空中,又道, “这个法子最麻烦的一环,你们?已经顺利达成了。” “什么法子?”陆恒和群玉齐声问。 方幻:“听我慢慢道来。我们?知?道,神音幻演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篡改人的记忆,很难抵御,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要把一个人的五感、灵识灵海、精神力等等的全部?封锁起?来,令这个人陷入彻底的沉睡,犹如死人,神音幻演肯定就侵蚀不了你啦。” …… “别用这种表情看我,我可是?认真的。” 方幻继续道, “世间有一种法术,名为元神锁,顾名思义,能把人的元神整个锁起?来,让人陷入彻底的沉睡,不受外界任何精神力量的侵蚀,但这人又没死,只要解开这个锁,他就能醒来,继续活蹦乱跳的。” 群玉:“这个元神锁会不会对元神造成损伤啊?” “应该不会吧。”方幻道,“书上说没有危险的,如果你们?很担心的话,我可以回?去把这个元神锁的法术稍微改造一下。” 群玉:“怎么改造?” 方幻:“给它加一个幸运符咒,变成大吉大利元神锁,这样看起?来是?不是?放心多了?虽然不一定管用就是?了,司命宫的符文能不能起?效都要看命。” 群玉:? 大吉大利元神锁? 为什么这个法术名字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 陆恒:“然后呢?若用元神锁令我沉睡,我又该如何出现在雾影面前,如何与他对抗?” 方幻闻言,眼?皮向上一瞭: “你睡着了,让别人附你身不就好了?神音幻演无?法对附身的恶灵起?效,待到神音幻演使用失败,就可以把你唤醒啦。” 方幻:“所以我刚才?说,这个法子最难的一关?你们?已经过了。你们?不是?养了一只可爱又强大的女鬼吗?” 话音落下,一室寂静,群玉和陆恒的目光缓缓向上扬,只见半空之?中,幽幽现出一道火红的身影。 姜七美丽的面庞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第58节 “终于……我期待了好久,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附身这个狗男人了吗!” 群玉仰头看着姜七,下巴微微掉下来,又在片刻之?后,忽地虎躯一震!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姜七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猛地钻进了陆恒体?内,一秒也等不及,立刻就想体?验一下附身这个狗男人的奇妙感受。 陆恒完全没反应过来,温和清润的眼?神已染上几分阴沉魅惑。 他僵硬地站起?身来,飞快取下背上的尘霜剑,一口气扔出老远: “冻死我了。和这把剑靠太近的话,可能会被剑意?逼出他的身体?。” “啊……这小子果然没有一点灵气,附身起?来真是?轻轻松松……” 姜七想要伸个懒腰,却见群玉瞪着眼?睛死盯着她,仿佛她再用陆恒的身体?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举动,或者说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她就会扑上来把她从陆恒身上打出去,再一口啃烂她的头…… 群玉视线中,只见“陆恒”用那把温沉磁性的嗓音媚声道: “主人~我这是?在提前练习。他平常都怎么走?路的来着?酱紫?还是?酱紫?” “别叫我主人。” 群玉受不了了,“快从陆恒身上出去,啊啊啊!” “陆恒”像是?忽然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事了,整个人的气质沉稳了不少,动作也愈发?自然,缓步来到群玉跟前,牵起?她一只手,垂眉低声道: “玉儿,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你,碍于家仇未报,始终无?法宣之?于口。” 群玉:啊啊啊! “陆恒”轻轻捏了捏少女柔荑,忽而低下头,柔软冰凉的嘴唇触到少女瓷白手背,棱角分明的俊脸上透出几分意?乱情迷: “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一生一世对你好的,玉儿宝……” “贝”字还未出口,鱼煞剑剑意?已张狂扑来。群玉俏脸通红,宛若充血,全身颤抖地将“陆恒”一剑挥开。 姜七魂体?被逼出,徒留英俊的青年一脸茫然地跌在墙边,看着群玉莫名其妙把脚一跺,捂着脸冲出了房间。 第三十九章 夜色渐浓, 繁华的城市渐渐沉寂下来?,交错的街巷中,方幻背着猫包,手里捧着半块馕饼, 刚结束一天东躲西藏的摆摊生活, 正往住所走去?。 想起晨间在群玉房里吃到?的绝世美饼, 手中这块干巴的馕饼,方幻是越看?越难下咽。 好在明天,吴忧江大宴便要开宴了, 到时候什么好吃的没有。 累死累活挣了这么多天的钱,又变卖了许多从家中带出来的宝贝, 只待明日一掷百金, 痛快吃一顿, 方幻来?景州这一趟,便不留遗憾了。 转进一条清静少人的小巷,方幻的住所就?在前方不远。 她加快脚步,敏锐的灵感却在这时忽然警示——身后?有人偷偷跟着她。 方幻步速慢下来?,细细聆听, 确有一串极轻的足音,鬼鬼祟祟地缀在她身后?不远。 是劫匪?总不至于是哪位锲而不舍的监市,为?了讨罚款跟踪她这么久? 不对?……方幻耳尖微动,听出那人步态轻盈若飞, 应是有内力的。 思及此,方幻立刻跃上右侧墙垣,身形一闪, 消失在夜幕中。 “居居,跟踪我的那人是谁?” 方幻用灵识问, 过了会儿,她龇起牙,“臭猫,竟然不告诉我?” 猫包里头安安静静,白?猫闭目似瞑,根本不搭理?她。 只见阴暗的小巷中,匆匆遽遽跑出来?一人,像是第一次尾随旁人,一见跟丢了,就?不知该咋办了,茫然地四下张望着。 方幻看?清那人样貌,松了一口气,蹲在墙垣上搓了个纸团,对?准她脑壳砸过去?。 群玉反应极快,立刻抬手接住纸团,掌心微热,纸团霎时化作虚无。 方幻从墙上跳下来?,携起一阵凉风,落地后?,纳闷地看?着群玉: “群玉姑娘找我有事?” 群玉扯了扯唇,点点头:“你家在哪呀,我们进去?说?” 方幻狐疑地上下扫视她,倒也没拒绝,很快领着她来?到?一道破败围墙前,翻进了一片长年无人居住的院落。 “你就?住这儿啊?” 群玉脸上闪过嫌弃,跟着方幻走进一间屋子,里头拾掇的倒是挺干净,地上、柜上散着好几个软垫,居居猫从猫包中爬出来?,懒洋洋地奔着最高处的垫子去?,在垫子上蜷成滚圆的雪团,微眯着眼睨着群玉和方幻,一副主人姿态。 方幻给群玉倒了杯凉茶,大喇喇坐下:“说吧,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 群玉也坐下,扯着一丝笑,右手从衣襟里头,神神秘秘摸出一本古旧的书?。 只见那书?籍封面镂着幽幽的鬼火纹,四边勾着蜿蜒的银丝藤蔓,向内延伸缠绕出四个诡异的大字—— “《荼罗秘录》!” 方幻诧异至极,“这是我创作的第一本法术秘籍,好多年前就?弄丢了,没想到?竟然在你这里!” 好多年前…… 眼前的少女,看?起来?也就?和群玉一般大,往前推几年,应是个稚嫩孩童,怎么有本事写出这种古怪离奇的秘籍。 由此可见,方幻定不是凡人,大概率是个仙。 《荼罗秘录》对?群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虽然只学了其中三四个法术,但是这些法术构成了她现?在最拿手的技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了重大作用,因此,方幻作为?《荼罗秘录》的主人,完全可以称得上群玉的恩师。 方幻一脸怀念地翻看?《荼罗秘录》时,群玉则在旁边说好话,夸她学识渊博、才华横溢,写出的这本著作前无古今后?无来?者?,点亮了她的生命、升华了她的思想、指明了她的未来?,若没有这本书?,她现?在还在山沟沟里砍柴,哪能走到?景州城来?,见识这样一番天地。 吹彩虹屁群玉是专业的,方幻被她夸得心花怒放,笑不拢嘴,两手合上书?往桌上一放,愉快地对?群玉说 “看?在你我如此有缘的份上,你今夜若要算卦,我给你打?五折!” 群玉一愣:“你猜到?啦……” 她今夜尾随方幻回家,又抱着《荼罗秘录》来?攀交情,确实是心存问题,想要讨教方幻这个无所不知的人间仙。 “这还用猜,我除了算卦没别?的本事了。” 说着,方幻把《荼罗秘录》还给群玉,转身走到?靠墙的斗柜前,把趴在柜上的居居一把抱下,搁在膝上,复又坐回群玉身旁, “说吧,你有什么问题?” 群玉攥着手指,脸颊飞上一抹红晕:“那个,我没有多少钱……” 方幻:“你先说你的问题,不难的话也用不了多少钱。” 话音落下,就?见群玉双颊更红了,好像天边夕霞未落,全然倾泻到?了她的脸上。 方幻见状,眼皮忽地一跳,她怀里的白?猫亦是炸起了毛,双腿一蹬,从主人膝上跳了下去?,雪白?肥胖的身姿化作一道残影。 “你该不会……要问感情问题吧?” 方幻身体向后?倒了倒, “你有一个喜欢的人,但是他不喜欢你,所以你来?问我要怎么追他?” 群玉被吓到?了:“你也太厉害了……这就?是仙术吗?” “哪用得着仙术。”方幻分析道,“你夜里独自一人鬼鬼祟祟来?找我,说明你要问的事儿不能告诉旁人,尤其是那个姓陆的。来?来?来?,你拿着这个镜子照照你的脸,旁边池子里开的荷花都没你脸红,像你这样的小姑娘我见多了,来?问的问题都差不多……” 方幻话音一顿,忽地叹了口气:“可惜呀,感情问题不在我的经营范围之内,恕我无能为?力。” “为?什么?”群玉可怜巴巴望着她。 方幻:“因为?世上人心最难测,即便司命神宫的主神,也把握不了人心朝三暮四,变幻无常。” 群玉:“我肯定不是那样的人,陆……我喜欢的人肯定也不是。” 方幻无能为?力地摊摊手:“不是我故意不帮你,我算卦全靠居居。你回头看?看?,居居听说你要问感情问题,吓得都开始跑酷了。” …… 只见那雪白?肥圆的猫咪自从从方幻腿上跳下来?之后?,就?一改慵懒松弛的常态,撒开蹄子在屋子里上窜下跳、狂奔不休,雪亮的身姿化作一道道模糊的残影,时而撞到?柜子上发出“砰”的一声,时而一脚飞踹到?群玉或方幻的背上,再飒踏如风地逃跑,整个猫好像都疯了。 “居居!” 方幻从来?没见它这样多动,好像发了猫瘟,她忙不迭站起来?,手叉腰训道, “快停下啦,居居!猪猪!方明猪!” 群玉:“方明猪是啥?” “是它的大名,居居是小名,是不是很可爱?” 方幻这头和群玉说话,那头气势汹汹地满屋子逮猫,左堵右截,直到?把自己的整个身体当?做炮弹发射出去?,一肚子把居居压到?床上,才终于控制住了它, “……奇了怪了,它碰到?你之后?,好像突然变了一个猫。” 群玉看?在眼里,嘴角抽动,心说你们神仙真会玩,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就?不回答呗,演这一出有啥意思。 群玉从桌旁站起来?,准备告辞了。 居居这时也恢复了平静,慢吞吞爬到?柜上的软垫上,两只粉爪爪朝上,呼呼散热。 群玉看?它那小爪爪生得实在可爱,忍不住走过去?,抬手揉了揉。 方幻忙制止:“别?抓它爪子,它会生气挠你的……” 说时迟,群玉已将那冒着热气的小爪包进手心,眼睛垂下来?,对?上了白?猫那双在夜里放大至滚圆的漆黑瞳孔。 温热的猫爪触到?她温热的掌心。 群玉神思一晃,灵魂倏地向下坠落,直直落入白?猫漆黑宛若深渊的瞳孔中。 …… 一片幽暗。 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重量,没有触觉……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什么都是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她的意识渐渐苏醒。 身处之地不再是一片虚无,而是……混沌,无边无际的混沌,所有的物质、时间与空间,都是混乱无序的,蕴含着一切可能,蓄养着无穷无尽的能量,沸腾与沉寂同在,阴与阳交杂,生与死相融,一切的一切,徒有未知的混沌。 她恍然意识到?,这里似乎是,世界的源头。 天和地还没有分明的界线,混沌不定的汪洋中,她感到?一股柔和而澄净的力量,渐渐从她所处的混沌中分离出去?,不再与她紧密相贴。 第59节 她缓缓睁开眼睛,刺眼的明光中,她看?到?一只纯白?的龙。 幽乱翻涌的混沌中,他是唯一的纯净。 他周身覆盖着澄澈至极的鳞甲,浑然一体,白?璧无瑕,拥有无坚不摧的力量,却又柔和至极,在阵阵明光的照耀下,仿若一团无有不纳的云。 渐渐的,这只通天达地的白?龙,身体一点一点挛缩,锋利的龙角消失了,坚硬的龙鳞消失了,绵长的龙尾也消失了…… 混沌缭绕的光雾中,白?龙化作一道分外?高大的男人身影。 雪一般的长发披散,如瀑布般垂落下来?,纯白?长袍拖到?地上,一边袖口滚着阳光般的金线,另一边袖口滚着月光般的银线,衣摆没有清晰的边界,形状是云是雾,是风是雨,是山是水,是祝福也是希冀…… 她仰着眼看?着他,看?见他生了一双清浅到?近乎透明的眼睛。 他眼中含着世间万物,也印刻着她的身影。 他的目光仿佛由无限的悲悯与仁慈织就?,温凉如水地落在她脸上。 他走近她,缓缓弯下腰,向她伸出带着阳光的那只手。 她似乎受了惊,张开野兽般的獠口,狠狠咬断了他伸过来?的右手。 “峮狱……” 他叫出了她的名字,声音是那样低沉悦耳,亘古无波。 他伸出另一只手,一缕长发垂下来?,如连缀的雪水,扫过他洁白?的手腕, “不和我一起,看?看?这个世界吗……” 她仰眸看?着他,没有一丝犹豫,再次咬断了他的另一只手。 喉中发出兽类嘶吼般的咕哝,想喊他的名字,却因为?不会说话,怎么也发不出人声。 男人毫无气恼地直起腰,消失的两只手很快重新生长出来?。 他不再试图靠近她,缓缓侧过身,目光投向遥远的地方。 “那就?做你想做的事吧。” 话音落下,他满含怀念地看?了眼他的过去?和他的伙伴,那里仍是一片无序的混沌,蕴养着无穷无尽的磅礴能量,而他的伙伴徜徉其中,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所有她想吞噬的东西。 他云雾般的衣袍渐渐被风吹起,终于不再回头,永远消失在了她的眼中。 …… 群玉眼前又是一黑,倾天盖地的万瓣黑莲在虚空中绽放,笼罩了她所思所想的一切。 下一瞬,她猛地睁开眼睛。 长明灯温暖的光亮侵入瞳孔,夏夜闷热的气息贴上皮肤,群玉回到?现?实,头痛欲裂,记忆如泡沫般飞速融化消散。 须臾之后?,刚才的奇遇竟没有完全从她脑中消失,依稀还留存了一些画面。 那似乎是,她生命的起点。 群玉垂下视线,就?见白?猫圆圆的爪子仍被她握在掌中,肉垫上面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忽然意识到?,青雁说的不对?。 居居不是受方幻摆布的凡猫,它一定和司命宫有关系,也许和青雁一样,是司命宫豢养的灵兽……甚至,是神兽也说不定。 “喂……喂!” 方幻的嚷嚷声直到?这时才抵达耳中, “你怎么了?叫你半天也没反应?” 见群玉还愣着,方幻扭头问居居:“你让她看?到?什么了?” 居居像没听见似的,懒洋洋地伸伸前爪,再抻抻后?爪,完全变回了正常的猫样,迈着六亲不认的猫步,换了个软垫趴下,准备睡觉了。 “你、你怎么连我都瞒着!” 方幻好奇极了,又转向群玉,“感觉是很厉害的东西,有没有人能告诉我!” “我告诉你。” 群玉揉了揉发胀的脑袋,目光仍有些直愣愣的, “我看?到?了……一个男人,一个似乎和我很熟的年轻男人,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道声音,都让我觉得……非常非常的熟悉……” “是陆恒吗?”方幻问。 “不是。”群玉笃定。 “好啊。” 方幻向群玉竖起大拇指,“你能从居居那儿看?到?的,一定是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画面。也就?是说,你已经有男人了,还来?招惹陆公子……” “才没有这种事!我、我根本不认识那个男的!” “那就?是未来?的画面了,我们居居偶尔也能预测未来?,说明你未来?的真命天子不是陆……” “胡说八道!我未来?也不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 群玉气得把桌子往前一推,抱起《荼罗秘录》,告别?都来?不及说,转身就?逃入了室外?昏昧的夜色中。 第四十章 回?到客栈, 路过陆恒房间时,群玉特地?放慢脚步,倾听了一会儿房门内的声响。 好像已经睡着了。 她猫着腰,迈着做贼的步伐, 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间。 打开窗户, 微凉的夜风灌入屋中, 群玉坐在靠窗的书桌前,托腮瞭望着景州的夜景。明日大宴便要召开,临江的长街张灯结彩, 连缀成一条条璀璨的光带,一眼望不到头, 仿佛能延伸到天边。 群玉吹了会儿夜风, 心念微动, 不由自主拿起桌旁的镇纸,抽出几?张宣纸,平铺在桌上,提笔画了起来。 纤细的笔尖在纸上勾描涂抹,没有任何停顿, 那些画面仿佛深深印刻在她心中,不需要构思回?想就呼之欲出,通过她灵巧的笔触,流畅地?倾泻到了纸上。 可?惜, 没记住他?长什么样。 画了幅面庞空白的正面像,群玉垂了垂眼,又画起了他?的背影。 远处灯火未歇, 天边月色朦胧,冷冷暖暖交织倾洒在她的纸上。 那道纯白的身影, 经由墨色勾勒,失去了几?分缥缈虚无,却?依然澄净无暇,像一片纯白的梨花,一抹高空的雪,落到她纸上,晕开化成了人形。 许久后,群玉搁了笔,两手捏着纸,举在眼前,透过烛光与月光,反复观察,期盼能再想起点什么,譬如,他?那双眼睛的颜色。 见群玉看得?出神,青雁飞落在她肩头,也盯着那两张画看了一会儿。 披散的长发,云雾般的长袍,高大而清瘦的身形,一笔一划跃然纸上……唯独缺了一张脸。 “这?是谁啊?”青雁问。 “不知?道。”群玉想了想,“应该是我命簿里记录的某个人。” 青雁望着纸上画像,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熟悉又陌生的神性。 “有点眼熟……”青雁缓缓道,“像是神仙,但是我记忆里好像又没这?号人。” 群玉端详着,觉得?有些道理:“我想象中的神仙,也该是这?般仙气飘飘的模样。” 她坐在桌前,捏着两张薄薄纸页,直看到月亮西沉,困意爬上眼眶,才意犹未尽地?起身洗漱,准备入睡。 翌日清晨,一串叩门声毫不留情?搅醒了群玉的清梦。 方?幻站在门外,没听到脚步声,房门便自己开了。 踏进门内,她仰起脸,冲匿在半空中的某鬼报以微笑。 姜七尾椎骨莫名一凉,闪到正梳笼头发的群玉身后。 “你?怕她啊?”群玉灵识问,“她应该是仙,你?最好离她远点。” 姜七点点头,飘到墙后,不见踪影。 “你?身边能人异士挺多的呀。” 方?幻自来熟地?落座,瞥一眼姜七消失的方?向,又瞥一眼窗台上那只晴蓝眼眸的青鸟, “几?千年修为的灵鸟和厉鬼都被你?收为仆,所以你?又是什么呢?” “你?看不出来吗?”群玉反问。 方?幻僵笑了下。她确实看不出来,但居居应该看出来了,可?这?肥猫死活不肯告诉她。 身后猫包中,居居呼呼大睡,方?幻把包放到地?上,松了松肩胛骨,左看右看: “早饭什么时候来呀?” 以前每个清晨,唤醒方?幻的都是是赚钱的冲动,今日唤醒她的,却?是昨日尝过之后难以忘怀的早饭。 她天生厚脸皮,心里想着蹭饭,第一时间便赶来了。 群玉翻白眼:“和你?有什么关系。” “别这?样嘛。” 方?幻思考了下,决定做个交易,“让我蹭几?天早饭,我想想怎么帮你?追他?。事先声明,追不到不算砸我招牌哈,这?种?事情?没个准的。” 群玉闻言,觉得?这?交易一点不亏,满口答应:“你?要怎么帮我?” “我先了解一下情?况。” 方?幻自己虽没谈过恋爱,但是在帮人算卦的过程中见识过众生百态、情?仇爱恨,多少算个过来人,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肯定他?不会喜欢你??” 群玉眉毛垮下来,真话不能说,只能换义指代一下: “因为……我是个坏人……我以前杀过人。” 方?幻:? 群玉:“陆恒生性善良,平生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我这?种?坏人。若他?有一天发现我杀过人,一定会非常厌恶我的。” “好吧。”方?幻似懂非懂,“那真的有点难办……” 话音落下,窗外回?廊传来脚步声,方?幻转过去,果然看到陆恒做完早饭回?来了。 第60节 陆恒见到她,愣了愣,手上动作未顿,咻的一下就从乾坤戒中变出一大篮子早饭。 吴忧江大宴下午就开宴了,他?们早上不宜吃太腻的东西,陆恒便做了素肉夹和枣儿糖粳粥,烂熟的鲜蕈和笋碎儿裹着薄薄的酥脆面皮,一口咬下去,口感和肉像极了,回?味却?比肉清爽舒口得?多。 群玉忍痛把自己那份早饭分了一丢丢给方?幻。 素肉夹热得?像刚出锅,烫手得?很。 方?幻双眼发光,自己取了篮子里的油纸,胡乱包起素肉夹就往嘴边送。 陆恒坐在她对面,连着拈了两三?张油纸,细心折成方?方?正正的袋状,再把素肉夹放进去。 方?幻心说,长得?帅的人连吃饭都穷讲究,下一瞬,却?见陆恒把那块包好的素肉夹轻轻放在群玉面前,随后收回?手,继续折油纸。 直到折了四个纸袋子,足够群玉循环使用,怎么吃都烫不到手,他?才开始吃自己的早饭。 群玉吃饭并不安静,一边风卷残云似的往嘴里炫,一边发出幸福的感叹声,把陆恒的厨艺夸得?上天入地?世?间独一份的好。 方?幻听了没一会儿,耳朵都要长茧了,可?是陆恒好像非常享受这?些夸赞,有时他?会叫群玉认真吃饭,安静一点,别噎着了,可?群玉要是一会儿没夸他?,他?又会撩起那双清雪似的眼睛,含着一丝期待静静地?看着她。 枣儿糖粳粥里似乎加了山楂碎,生津开胃,群玉一连喝了好几?碗。脸上不小心沾到汤水的时候,马上就会有一条干净布绢递过来。 她习以为常地?接过,擦了擦脸,丢在桌边。 吃完饭,群玉说要帮忙收拾,还没等她动一下手,又是咻的一下,空碗空碟等杂物瞬间消失,陆恒手上变出一块干净的湿布,三?下五除二就把桌子擦得?干净如新。 不知?他?带着碗碟去哪儿清洗了,回?来之后也不坐下歇会儿,忙不迭又开始烧水泡茶,青涩甘醇的茶香渐渐充盈在房中,驱散了早饭的油烟气息。 方?幻完整看完这?一切,整个人都惊呆了。 趁陆恒煮茶,离她俩远,方?幻扯扯群玉衣袖,低声问:“你?确定他?不喜欢你?啊?” 群玉点头:“很确定。前几?日我和他?说,不要把我当亲妹妹看,他?那表情?,就像被人拿刀捅了似的。” 方?幻:“我怎么觉得?他?挺喜欢你?的。就刚才,你?吃饭的时候,他?眼睛好像长你?身上了,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你?。” 群玉:“那是因为他?喜欢看别人吃他?做的饭。” “才不是。”方?幻轻哼,“我也在吃,我还掰了点素肉夹喂居居,他?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我们。” 群玉想了想:“也许是因为你?吃的不好看。” “你?那样胡吃海塞难道好看?” “谁胡吃海塞了?我明明很注意形象的!” “注意形象个鬼……” 方?幻懒得?和她争论这?个问题,思绪一转,计上心头, “我想到个法子,能测试一下他?对你?的心意。” “什么法子?” “你?先答应我,等会什么都听我的。” “……” “不答应算了,咱们缘尽于此……” “答应答应。” 群玉赔上笑脸,还没来得?及问一问究竟是什么法子,方?幻便扭过头,望着窗外白日青天,地?上软红香土、车马纷纷,忽地?抬高音量,状似无意地?对群玉说: “外面好热闹啊,早就听说今年大宴,吴王遍邀各地?权贵豪杰,除了那些一把年纪的老头子,还有好些风华正茂的青年才俊,诸如景州今年会试解元赵公子、兴庆府的周少将军、汾王府的世?子次子……尤其是这?位汾王世?子,据说是中原第一美男,帅得?惊天动地?,常常引来少女?竞相追逐,只为多看他?一眼。怎么样,你?是不是心动了?” 群玉:? 啥玩意儿? 见方?幻挤眉弄眼,群玉只得?干笑两声:“哈哈,好像是的呢。” 方?幻:“今晨有祭江典礼,青年才俊们都要随吴王去江畔观礼……看你?这?表情?,一定很想去围观帅哥吧?” “为什么啊,他?们有什么好看……” 群玉话说一半,又在方?幻瞪视下改了口,“好看死了,我想看。” “就是嘛。”方?幻笑起来,意有所指,“还是得?多看些新鲜面孔,一直盯着同?一张脸,长得?再帅也会看腻的。” 不远处的茶案边,陆恒背对她们,应是听见了方?幻那些话,而他?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默默煮着茶,气质淡漠,浑然物外的模样。 直到听到身后传来桌椅挪动声音,他?才回?过头,温声问群玉: “要出去了?” “嗯啊。” 群玉不知?该怎么答,一只手被方?幻拽着,直把她往门口拖。 “再不快点,帅哥们的车架都要回?府了,我们就啥也看不到了。” 方?幻催促道。 “等一下……” 群玉绕到妆台前,拿起一只簪花插梳,插到发髻前方?。 她最近变得?爱美了些,自学了绾单螺髻,出门前总要往头上插点什么,才觉得?像样。 今日要赴大宴,她穿了鲜粉的衣裳,罗裙随步子晃荡,像一枝桃花轻轻扫过门槛,伴着少女?春风似的笑声,很快在门后渐渐远去。 陆恒收回?余光,壶里的生青茶水已经沸过两遍,他?闻了闻味道,觉得?太涩,又倒掉重新泡。 第二壶水刚烧上,他?想起这?是群玉房间,他?不宜独自在这?里待太久。 敞开的窗户这?时吹进一阵晨风。 沾染着朝阳晖光的风吹起桌上薄薄的纸页,秋叶般飘落到地?上。 陆恒走过去,捡起那两张纸。 原来是画,纤细灵动的笔触,画着同?一个男人的正面和背影。 正面的画像没有脸,陆恒视线落在上面,不难看出这?是一个仰视的角度。 画中人微微弯腰,向作画人伸出一只手,雪白的长发随他?动作,垂落在臂上,如流动的丝绦一般,带着无限的柔和与怜悯,似乎想要携她去远方?。 陆恒叠起两张画,轻放在桌上,拿镇纸镇牢。 又一阵风吹进来,他?嗅到一丝淡淡的药香。 应是从纸上散发出来的。 不知?昨夜她捧着画看到多晚,才会使自己身上的味道,沾染到薄薄的纸页上。 - 辰时未过,旭日斜挂东方?,景州街市上已是热闹非凡,各处车马喧阗,人声鼎沸。 权贵们从江边回?程的车架都会经过吴王府,方?幻便领着群玉往吴王府的方?向走。 路上和群玉说了此举是为刺激陆恒,群玉却?觉得?无济于事: “我想去看什么帅哥,他?才懒得?管我呢。” “他?肯定会来管你?的。” “不来怎么办?” “不来就不来呗。” 方?幻目光朝前一瞭,只见金车玉轮、青骢骏马,游目骋怀,何不快哉, “看帅哥赏心悦目,看得?越多心情?越好。” 群玉觉得?是这?个道理。二人穿梭人海,步履如飞,很快便赶到最为热闹拥挤的吴王府长街上。 好巧不巧,当前驶来的车架,便是传闻为中原第一美男的汾王世?子车架。 “确实挺帅的。”群玉手搭凉棚,认真点评道,“博带峨冠,凤目红唇,但和陆恒比起来,还是差一大截。” 方?幻点头称是:“他?看起来经不住陆恒一拳。” 下一个经过的是威风凛凛的周少将军,群玉觉得?这?个还比上一个帅些: “还是将军合我眼缘,虽然眉眼不够漂亮,但是那双手,一看就是剁肉很快的。” 话音落下,她忽然感觉颈后吹来一阵冷风。 仰头瞪了眼半空中:“小七,你?往我脖子吹气了?” “没有啊!”姜七一脸冤枉,“我离你?这?么远,正在测评哪个人的脖子好砍呢。” 群玉收回?视线,摸了摸脖子,就见不远处突然哄乱起来,一队白衣修士穿行在人群中,毫不客气地?把行人往外推搡。 “走远点!别靠近这?边!” 修士们来到群玉近旁,其中一人见方?幻背了个巨大的猫包,挡在他?身前十分碍事,便将方?幻连人带包整个往外拎开。 方?幻感觉脖子一紧,双脚凌空,正欲乖乖闪开,揪着她的那只手却?突然松开,一声呼痛紧随其后。 只见群玉不知?何时回?身扣住了那白衣修士的手腕,五指紧紧合拢,掌下的手腕发出骨节错位的嘎吱响,而她面色如常,启唇冷声道: “别动她。你?们师尊就是这?么教你?们欺负老百姓的?” 话音落下,群玉也松开手,那白衣修士像见了鬼,正欲和群玉辩驳几?句,前方?的修士却?着急忙慌将他?拉走,一队人速速转进一条小巷中。 方?幻回?过神,将猫包背到身前,对群玉道谢:“你?刚才好酷啊。” “一般啦。” 群玉笑了笑,视线仍跟着那群修士消失的方?向,对方?幻道, “他?们应该是万剑宗弟子,在吴王府周边巡逻。前几?日这?里曾出现过魔族踪迹,我怀疑就在前面那条不让人经过的巷子里。” 说着,她领着方?幻往那边走去。 只见巷子前面守着十几?名万剑宗弟子,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 方?幻倒是才知?道景州城里有魔族,吓得?不轻:“魔族袭击人了吗?那人怎么样了?” “袭击的是万剑宗掌门凌宸真人,受了点小伤,不严重。” 群玉把知?道的都告诉方?幻,她觉得?方?幻好歹是仙,肯定能帮上忙, “听说施了一个什么血咒,但是血咒也分好几?种?,不清楚具体是哪种?。” 第61节 “魔族血咒的痕迹能留存很久,难怪他?们一直守着此处,不让人进出。” 方?幻瞥一眼群玉, “你?很想进去看看?” 群玉点头:“你?有办法吗?” 方?幻又露出她那标志性的邪魅一笑:“那是自然。” 群玉心尖一跳,猜到她要施展某种?稀奇古怪的法术了。 “这?是一种?非常高难度,也非常神秘的法术,会在短时间内令我们的灵魂完全变质!” 方?幻拉住群玉的手,与她手掌相贴,默念一串复杂诡谲的口诀后,朝群玉粲然笑道, “我把这?个法术命名为——突然死掉!” 群玉:??? 片刻后,半空中的姜七凄厉地?尖叫出声:“主?人!你?、你?怎么死了!!!” “先别急着哭,她只死一会儿。”方?幻宽慰道,“这?个法术能让活人暂时变成鬼魂,飘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还不会被人发现。怎么样,是不是超棒!” 群玉:“你?施展一个隐身术不就行了!” “啊……”方?幻张了张口,“我才想到……” “算了。” 群玉眼睁睁看着自己扎实的身体变得?略微透明,体内鬼气萦绕,幽冥海的浪潮声逐渐清晰,她强忍着难受,与方?幻一同?飘进了那条无人的小巷。 几?丈之后,只见东侧一处墙角下,赫然出现一片深暗恐怖的血咒痕迹。 青雁在灵识中科普道:“咒术施展分为两个部分,一是咒术仪式,二是咒术目标,这?里应当就是咒术仪式进行的地?方?。” “咒术目标就是万剑宗那群人了?”群玉问青雁,“你?看看,认识这?个血咒在干嘛吗?” 青雁无奈道:“我对魔族法术不熟……” “我还挺熟的。这?似乎是吸魂咒术,就是把人的精魂从体内剥离走。” 方?幻俯下身,观察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了与众不同?的地?方?, “不对……吸魂咒的咒文,这?里不应该有个圈……” 这?个圈,连缀着旁边的线条,倒像个……窥探的眼睛。 “不是吸魂咒。”方?幻有想法了,“应该是探魂咒!就像仙术中的探魂术一样,可?以窥探一个人的灵魂深处……可?是探魂咒明明比吸魂咒简单一点,为什么魔族要把探魂咒伪装成吸魂咒的样子?” 群玉:“你?确定这?是探魂咒吗?” “确定。”方?幻点头,“魔族掩饰得?还挺高明,万剑宗那群小子肯定看不出来。” 好的,知?道你?是神仙,你?最厉害了。群玉心道。 可?是这?样一来,魔族究竟想干什么?顶着挑衅正道的名头,来景州探了探凌宸真人的魂…… 一切的症结,似乎从举办吴忧江大宴的吴王身上,转移到了来做客的凌宸真人身上。 凌宸真人身上也许有魔族想要的东西?又或者,他?根本不是凌宸真人? 群玉想得?脑壳发胀。 要是陆恒在就好了,他?头脑冷静思路清晰,一定能得?出靠谱的结论。 正当此时,群玉直觉震动,突然感受到了一丝极为灼烈混乱的气息。 她的筋脉因感受到这?丝气息而暴涨,血液在筋脉中畅快地?翻涌,群玉清晰记得?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接触这?种?气息,但是接触到的那一瞬间,她立刻认出了这?丝气息是什么—— 魔气。 有魔族出现在她附近! 群玉让青雁速速飞到天空,查看四周的情?况。 青雁在空中盘旋,灵识对群玉说: “主?街上,有两队人马同?时过来了。分别是吴王的轿辇,还有万剑宗的弟子。” “凌宸真人在吗?” “没看见。修士一般不坐马车,不过,他?有可?能和吴王同?车。” 群玉:“青雁,你?飞近去看看轿子里都有谁。” “好。” 青雁飞走后,群玉和方?幻“突然死掉”的时限也快到了。 方?幻拉着群玉,艰难地?飘到巷子外面,落地?的一瞬,她们的身体恢复了鲜活。 街上人群纷乱,没人注意到凭空出现的她俩。 群玉踮脚望着不远处的车马轿辇,颈后这?时再度袭来一阵凉意。 她猛地?捂住脖子转身,就见空中缓缓落下来一柄素白长剑。 落到她跟前不远的时候,长剑忽地?闪烁寒芒,剑风卷地?,群玉眼前一花,再定睛时,剑影已化作人影,陆恒站在她面前,神色淡淡,张口便问她: “看什么那么入神?” 群玉眼皮一跳:“我、我干正事呢,我刚才突然死了,变成鬼飘去那个巷子里,查看那个魔族血咒,方?幻说它是类似探魂术的咒……” “慢点说。” 陆恒转头望了眼那条小巷,高束的乌发轻晃了晃,清雪似的目光很快落回?群玉脸上, “还发现什么了?” 群玉揉揉脸:“还发现了……” “帅哥,满街的帅哥。” 方?幻接话道,“她刚才跟我说,最喜欢周少将军那样的男人,孔武有力、英姿飒爽,那双铁臂,一看就很会剁人,简直太帅,想嫁!” “才没有这?回?事!” 群玉狠狠瞪着方?幻,早忘了事先答应过她什么都听她的, “和陆恒比起来,周少将军是什么狗屁!” “那和你?桌上画的那人相比呢?” 耳畔忽然飘来这?么一句,竟是陆恒温温沉沉地?开口,不带什么语气地?问, “以前常听你?说会画画,没想到画功如此出众,我就多看了两眼。” 第四十一章 街市之上车水马龙, 沸反盈天?,方?幻转过头去看街景,耳朵却往后?长,倾听身后那二人说话。 虽然群玉胳膊肘总往外拐, 不听?她指挥, 但好在陆恒这人非常识相, 都不用给他挖坑,自己?就往醋坛子里跳。 听?到陆恒提起她昨夜画的人,群玉先是一怔, 没想到陆恒会去看她画的画,还记在了心上。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也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 群玉老老实实答, “是居居让我看到的, 我猜可能?是我未来会遇见的人。” 陆恒:“不是以前认识的人?” 群玉:“当然不是,我对他完全没有印象。那些突然呈现在我脑海里的画面,就像做梦一样。” 方?幻这时?幽幽插进来一句:“噢,那就是梦中情人了~” “你不要乱说!”群玉气急,双手把方?幻推搡出去老远。 直到耳边不再缠绕着她那揶揄窃笑, 群玉才放松一些,回到陆恒身边,仰眸打量起?他来。 “看什么?”陆恒不解,“我脸上有东西?” 群玉摇头, 黑眸含光,轻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那个画啊?” 虽然提到那幅画时?,他脸上表情是一贯的温和?淡定, 但群玉和?他相处了这么久,多少能?从细微处感受到情绪的不同, 譬如刚才,他夸她“画功出众”,群玉怎么听?都不像单纯的赞扬,似乎含了几分冷淡讥诮,然而这些词汇,和?陆恒又甚是不搭。 想来想去,只能?得出结论,他并不喜欢那幅画,夸她那句,其实是反话。 陆恒想也不想便反驳:“没有这回事,你画得很好看。” “是吗?”群玉目光清澈望着他,“原来你很喜欢吗?那我多画几幅那个人的画像送你?” 陆恒:…… 方?幻听?见他们对话,一时?间搞不懂群玉究竟是傻还是腹黑。 感觉是真傻,可是傻气中又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腹黑……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啊?” 群玉眨巴着眼睛,凑近陆恒,乌黑眼眸睁得大大的,一脸纯真。 陆恒眉心微微蹙起?来,终是被她逼得表了态: “你别画了。” 群玉张了张嘴,未出声,就听?他继续道: “既然是不认识的陌生人,画他做什么。” 群玉:“可是以后?可能?会认识。” 陆恒:“那你以后?再画。” 方?幻用粗俗易懂的语言帮陆恒作同义转换:总之别他妈在老子面前画别的男人。 “我不画了,我以后?也不画。” 也不知群玉这傻子能?不能?读懂陆恒话中含义,总之她看上去很高兴,整个人都快贴陆恒身上去了,兴冲冲说, “我以后?只画你。” 陆恒又蹙眉,但是表情看上去没那么冷淡了:“画我干什么?” 第62节 群玉想了想:“不干什么。因为?你最好看了。” 她话音坦荡,像生机勃勃的春风,拂过冰封万里的寒川,寒川也要融出裂痕,更何况一个有血有肉的年轻人。 陆恒稍稍别过脸去,高束的乌发扫过一道浅浅的弧,晨光勾勒出棱角分明的侧颜轮廓,冷白的肤色染上少许暖意?,看上去依旧十分淡然。 直到日光照上他泛红的耳廓,整个耳尖被照得红透,光线穿过薄薄的骨肉,像穿过一块充血的水晶。 就见他忽然抬手,捉住了群玉手腕,薄唇抿出二字: “随你。” 到底没让她继续往他身上蹭。 群玉已经闻到满鼻子夜息草清香,凉凉的,很贴心。 她站定下?来,心跳快得让人烦躁,又忍不住沉溺于?这种奇妙的紧张感之中。 日光愈发鼎盛,满街人头攒动,青雁从明媚的微风中现身,在群玉头顶盘旋。 “车里只有吴王,我没有察觉到异常的气息。” 它向群玉汇报道,“凌宸真人不在,我听?到几名万剑宗弟子说,掌门自从那日被魔族袭击后?,就一直闭门不出。” 说着,它忽然落到群玉肩上,脑袋往下?耷拉了几下?,晴蓝色的眼眸闪过一瞬的猩红。 “你怎么了?” 群玉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是不是不太舒服?” “突然有点晕,可能?是太阳太刺眼了。”青雁挥了挥翅膀,看起?来并无大碍。 群玉把青雁抱到臂弯,一边梳毛,一边注入灵力,警惕地问?它: “你刚才飞去查看马车,没有被魔族发现吧?” 青雁想了想:“应该没有。魔族狠辣,若发现了我,何不立刻下?手?” 群玉点点头,见青雁已经大好,便放它飞到空中。 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有些不安。 和?陆恒详细说了一遍今晨所有遭遇和?发现,陆恒思?索片刻,认为?当下?最要紧的事,便是把所有信息都告知守卫景州的宗门修士。 景州城这么大,人员庞杂繁多,他们几个人生地不熟的,妄图搜寻魔族,和?抓瞎有何异。 景州如今最为?倚仗的宗门是万剑宗,陆恒等人和?万剑宗不熟,还是率先去找了璧山派,告知他们,魔族的目标可能?不是吴王,而是万剑宗掌门凌宸真人。 至于?群玉在街上感应到魔族气息一事,街上人实在太多,凌宸真人不在,青雁也没有感受到任何异常,实在难以得出有效线索。 辗转回到街上,群玉望着明媚安定的蓝天?,大宴召开在即,他们力量渺小,能?做的事情,似乎都已经做了。 只希望眼前的平静,别是狂风暴雨来临的前兆。 非要来的话,那就晚点来,好歹先让他们开开心心把大宴吃透了。 听?说方?幻也攒了钱要吃大宴,两个少女一拍即合,所有烦心事抛到脑后?,一门心思?为?参加大宴做最后?准备。 草草吃了午饭,两人便开始逛街,买胭脂水粉,请妆娘化妆梳头,陆恒不远不近跟在她们身后?,青雁落在他肩上,调侃道: “她俩日后?结婚未必有这么重视。” 陆恒笑了笑,忽然问?青雁:“你怎么飞一会儿?就要歇一下?,头还晕吗?” 青雁以前从来不会在他肩上落脚,今日却已经落了三回。 青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它是灵鸟,能?日行千里不停歇,今日却出奇地疲劳懒散,灵性顺着筋脉探查了好几遍,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群玉和?方?幻此时?正在一家妆阁铺子里梳头。 为?了梳头,方?幻不得已取下?走哪带到哪的猫包,拜托陆恒帮她背一会儿?。 猫包很重,足以想象包里那只猫过着多么滋润的生活。 妆阁铺子里有个家属等待区,陆恒背着猫包站在那里,猫包前边夹了一把剑,肩上还托着一只鸟,如此奇葩造型,吸引了无数男性同胞对他指指点点。 陆恒心无旁骛地站着,目光落在不远处妆娘灵巧的手上,走到哪儿?都不忘学习新技能?。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背上的猫包动了动,回头看去,他眼皮一跳,只见那浑圆的白猫竟自己?打开猫包爬了出来,两腿踏着包,两爪搭在他肩上,长长的胡须扫过他侧脸,四足蓄势往前一跳,陆恒慌忙伸手,扣住它的咯吱窝把它抓进了怀里。 “乖一点,居居。” 他一边不熟练地撸猫,一边抬眸望向店内,只见群玉和?方?幻一人头顶几尺高的灵蛇,一人头顶展翅欲飞的大雁,美哉伟哉,瞧着应该快要弄好了。 视线垂下?,看了眼怀中雪白的肥猫,陆恒心念一动,低声问?: “听?说你是司命宫豢养的灵猫?” 他话音极低,胸腔微震着,犹豫了一会儿?,终是问?出了口: “无所不知的居居神?,你听?过‘宿烈’这个名字吗?” “宿烈”二字脱口而出时?,陆恒全身血液仿佛冷冻了一瞬,眉宇杀意?毕现,背后?长剑轻颤,剑意?不受控地激发出来。 许是他求问?的句式不够规矩,居居根本不带搭理他,只顾在他臂弯中左滚右翻,猫头乱探,猫爪乱伸,这儿?嗅嗅闻闻,那儿?扒拉扒拉,俨然把他当成猫抓玩具,可劲儿?折腾。 陆恒怕弄痛它,不敢抱太紧,只好任由?它在他身上撒野。 居居这会儿?换了个屁股朝上的造型,双爪和?脑袋凑到他腰间,一阵扒拉之后?,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一枚碧色莹润之物被它从陆恒腰带下?边抠出来,落到地上,骨碌碌地往店门外?的方?向滚去。 灵活的小物件对猫咪的吸引力无限大,居居双脚猛地蹬在陆恒胸口,动作快如闪电,在陆恒还未反应过来时?,就已逃出他怀抱,追着那枚碧绿戒指,一口气冲出了店门。 陆恒急忙追去,三两步踏出檐下?阴凉,空中日光烈烈,照得反光的石板路面上,赫然只躺着一枚碧绿戒指的身影,哪还有什么白猫。 陆恒弯腰捡起?万象乾坤戒,四下?逡望一圈,只见行人稠密如织,闾阎楼阁在烈日下?明光赫赫,耀眼非常,实难分辨出居居消失的方?向。 他心下?着急,顾不上行人视线,右手拔出尘霜剑,引剑升空,命灵剑在方?圆数十丈范围内搜寻居居的气息。 猫咪跑得再快,也比不上飞剑,陆恒本以为?很快就会寻到居居踪迹,谁知尘霜剑飞了一圈回来,竟一无所获。 陆恒正欲命剑再寻一圈,却见尘霜剑悬在空中不动,锋利的剑尖微微颤动,指向空无一物的地面。 陆恒不知它这是何意?,倏尔,他眉心一跳,想起?剑尖所指之地,正是他刚才捡起?万象乾坤戒的地方?。 同时?也是居居最后?一丝气息留存的地方?。 陆恒松开手指,目光落向掌心碧绿的万象乾坤戒。 怎么可能?? 乾坤戒等储物法器,其内时?空凝滞,既定的规则便是不可存放活物,任何有生息的生灵都不能?进入其中空间。 这是修仙界人尽皆知的常识,因此陆恒从来没有尝试过把活物放入万象乾坤戒之中,自然也不知道,万象乾坤戒是否能?…… 戒指就在手中,多思?无益,一试便知。 陆恒将碧玉戒指戴到手上,凝神?开启其内的储物空间,就像他无数次从中存取锅碗瓢盆一般,不需要任何技巧,只需想象出他所需之物…… 陆恒并未闭眼,只见一团雪光倏地从戒中钻出,稳稳当当落到地上,仰起?胖圆的猫脸,冲他软乎乎地“喵”了一声。 日光晒得陆恒眼前一晃,他弯腰抱起?居居,难以置信地对上它收紧成一条缝的猫瞳。 他现在已经百分百确定,眼前这只看似普通的白猫,和?司命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想告诉我万象乾坤戒能?放置活物?” 陆恒缓缓问?道,“不仅如此,这枚戒指,是不是和?我的命运有什么关联?” “你们干嘛呢?” 身旁屋檐下?,方?幻顶着一只造型夸张的大雁髻从铺子里走出来,大声问?陆恒, ”干嘛把居居从包里抓出来啊?” 群玉比她慢两步,单手扶着头上蜿蜒曲折的灵蛇髻,忍住想用脑袋戳人的冲动,红着脸喊陆恒: “我的发型还没付钱呢!” 别看她俩做造型的时?候聊得天?南海北、姐妹情深,到了付钱时?候,方?幻只付她自己?的,一个眼神?也不给群玉,好像完全不认识她这人。 那可太尴尬了。 群玉左看右看找不到陆恒,差点忍不住拔出鱼煞剑,把店里所有人都砍成咸鱼。 陆恒平静下?来,将居居还给方?幻,抚了抚指间戒指,拿出几枚碎银子,走进店铺付群玉的造型费。 第四十二章 “大宴快要开始了。”方幻在店外催陆恒, “快点?快点?,我们早点?去排队,也许能抢到江边的好位置。” 群玉:“一百金一人的席位,还要抢啊?” “景州的有钱人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方幻耸了耸肩, “虽然我也觉得花一百金吃一顿饭就是冤大头行为, 但是架不住冤大头也多啊。” 陆恒付完钱, 从铺子里出来,这时才细心端详起?群玉的造型。 “好看吗?” 群玉脑袋一晃,簪头缀的铃兰轻轻摇摆, 像只?精致的小风铃。 陆恒忍住抬手拨一下那只?风铃的冲动?,笑?着赞道: “好看。会不会很重?” “一点?也不重, 我脖子厉害着呢。” 群玉可?不敢说这个发?型的丁点?不好, 怕陆恒觉得钱花得冤枉了。 离吴忧江大宴开放入场还有半个多时辰, 群玉等人就已经来到望江楼门口排队。 宽阔汹涌的吴忧江蜿蜒而过,江面波光粼粼,宛如银河玉带,望江楼临江而立,共有五层, 全楼朱木金漆,雕栏画栋,斗拱飞檐之下缀有彩胜铜铃和数不清的琉璃羊角灯,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气派华贵,堪比皇苑仙宫。 群玉瞻仰着此般盛景,难以想象等会吃到的美食该有多奢侈珍贵。 终于等到开放入场, 望江楼正门前立着一队府衙甲兵,又一队宗门修士, 守卫森严,秩序井然。 群玉等人排着队,姜七飞在半空中,想先?飘进楼里看个新鲜。 群玉仰着头,只?见姜七火红的身姿像撞上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倏地被弹开了。 第63节 “啊,这里有法阵,竟然还防鬼?” 姜七又尝试了几次,都没?轻易突破进去。 “你别试了,引起?骚乱就不好了。” 群玉制止道,“今年大宴加入晓说裙五249令81九2,还有最新完结韩漫日漫前不太安定,而且万剑宗掌门也要赴宴,他们守卫严密点?也是应该的。我可?不想吃到一半,魔族突然闯进来把我饭碗砸了。” 群玉虽然还不确定自?己的本体究竟是啥,但已经知道自?己能够完全掩藏本体气息,平时就像个凡人,足以通过除了鉴魂石以外的任何法阵法器的检查。 千年灵鸟看不出来,璧山派掌门看不出来,仙界第一剑看不出来……群玉把自?己的这项能力?命名为—— 黑莲白莲分不清。 “说的是。”方幻点?头,“妖魔要防,鬼里头也有很多坏鬼,也该防着。” 姜七气不打一处来,在空中乱飘两圈,忽然附到群玉耳边,要和她?说悄悄话。 群玉让她?用灵识说话,别拿鬼气吹她?耳朵。 姜七依然离她?很近,目光警惕地盯着群玉身旁的少女,低声道: “主人,我觉得方幻这人怪怪的,你要小心。” 群玉不以为意:“她?本来就怪怪的。” 姜七:“方幻她?能看到我。不是感觉到我的存在,而是能清晰地看到我。她?经常动?不动?就和我对视,然后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好吓鬼啊。我现在法力?变强了很多,一般的神仙应该做不到随时随地都能看见我,所以如果?她?是司命宫的神仙,仙阶一定不低,且拥有超强的灵感,说不定早就发?现主人你也是个邪祟了!” 群玉点?点?头,虽觉得方幻对她?没?有恶意,还是答应姜七会小心的。 “你不觉得陆恒也有点?怪怪的吗?”群玉忽然问,“他自?从帮方幻照看了一会儿猫,直到现在都一直盯着方幻的猫包看,万象乾坤戒也一直戴在手上,摸个没?完。” “还有还有,青雁也怪怪的。” 群玉瞥了眼正蹲在望江楼屋檐上睡大觉的青雁, “它?今天好困啊,飞一会歇一会的,很不正常。” 姜七闻言,绕着群玉飞来飞去:“呜呜,只?有我没?有怪怪,可?是我进不去。” “没?事,你就飘在天上待命,万一楼里面发?生什么事,你加上绛冥伞的力?量,肯定能硬闯进来。” 群玉嘱咐道,眼看就要轮到她?入场了,便挥挥手,让姜七飞远了。 方幻将猫包提到手上,嘴里念了个什么诀,巨大的猫包越变越小,变成个小盒子合在掌心,足以通过守卫的审查。 尘霜剑也被陆恒藏入体内,群玉跟在他身旁,眼睁睁看他交出两百金巨款,眼皮都没?有动?一下,豪气干云,简直不要太帅。 三人顺利进入结界,方幻拉着群玉,群玉拉着陆恒,火急火燎冲进望江楼,爬到三楼,占了个临江的绝佳观景位置。 甫一坐下,便有身着短襦轻衫裙的侍女来到他们身侧,为他们戴上吴王府赠予的辛夷花手串。 没?有人会拒绝吴王的好意,即便陆恒觉得戴这么香的花串吃饭会影响菜品口味,还是伸出左手,让侍女戴上了那纯白甜香的花串。 女孩们都喜欢花串,群玉和方幻互相拨弄腕间的鲜花,乐此不疲。方幻把变大的猫包藏在桌子底下,手伸进去让居居闻花香,居居只?拿尾巴尖尖扫一下,头都不伸过来,嫌弃得不行。 大宴分为上下两宴,唯有望江楼最高一层是上宴,贵胄云集,其余楼层皆是下宴。 望江楼内部呈“回”字型,中空部分造有舞台,原料全为金丝楠木,点?缀玉石金器,望之金碧辉煌,贵不可?言。 自?从第一位宾客踏入楼中,丝竹雅乐便起?,舞女在台上翩然起?舞,水蓝色裙摆与江景相映,美景舞乐,令人目不暇接。 殷殷盼到酉时整,舞乐声骤止,群玉抬起?头,才发?现最高层的贵宾们都已入座,首座上赫然是华冠丽服的吴王,吴王右手边则坐着一位衣着打扮有别于一众权贵的男人,白衣如雪,腰佩宝剑,仙风道骨,应是万剑宗掌门凌宸真人了。 照理说,凡间宴会,即便奢华如吴忧江大宴,宗门修仙之人也是甚少参加的,一是因为仙凡有别,修仙重在清静,凡尘之事应少沾染,二是因为修士辟谷,修为越高食欲越不振,若非天性|爱吃之人,大宴对他们而言根本没?啥吸引力?。 能请到大宗掌门亲临大宴,实?属罕见,却也在情理之中。听?说吴王便是修道之人,仙缘深厚,如今已百岁有余,看上去却仍是中年模样,且和凌宸真人交情不浅。 几十年前,吴王手下兵将曾开到一条灵矿,吴王做主把这条灵矿赠予万剑宗,请求万剑宗庇护景州。景州周边不止万剑宗一宗门,在吴王推波助澜下,万剑宗在景州渐渐一宗独大,收获了无数民众的拥戴,因此吴王的宴请,凌宸真人说什么也要赏脸参加。 吴王一番慷慨致辞之后,吴忧江大宴终于开始上菜了。 群玉摩拳擦掌,方幻怕她?一上菜就连盘端起?来吃,旁边还坐着陌生人,那样多没?面子,遂小声劝她?:“菜品非常多,不用担心吃不饱,慢慢来。” “知道啦。我有分寸。” 一群轻衫缓带的侍女从后厨涌出,连着好几道菜品上了,有绣花高饤八果?垒、镂金香药八宝盘、雕花蜜饯缠枝笼…… 几十上百样鲜果?、干果?、香药、蜜饯、脯腊,盛在华美精致宛如微型楼阁的盘盒中,前仆后继涌到群玉跟前,看得她?眼花缭乱,深受震撼。 陆恒坐在她?旁边,凭借手长优势,以最快速度,各式各样都给她?夹了好几圈,堆成一座高耸的小山包。 “都好好吃啊。” 群玉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甜掉牙,脸鼓成仓鼠,还在不停往嘴里塞。 相比之下,陆恒吃得很慢,好像每嚼一口,都要思索一下食材的制作工序,边吃边琢磨,生命在于学习。 果?点?之后上的是清酒,琉璃玉盏盛桑落醅竹酒,方幻又来提醒群玉,让她?稳着点?喝,这玩意不能喝多。 美酒需要长年久品才能品出门道,群玉这种初学者属实?喝不太懂,只?觉得完全不如陆恒做的饮料,喝了一杯就搁在旁边不动?了。 之后又上了几道五花八门的凉菜,群玉虽然已经收着点?了,可?她?那无底洞一般的肚子,还是让同桌的宾客感受到了生命的参差,见识到了原来真的有人能吃回本。 第一道热菜上的时候,群玉期待得手脚乱颤,打眼看到翡翠盘子盛白馒头,素得不能再素,她?揉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还是陆恒识货,擦干净手拈来一个白馒头,从中间掰开,里头黄玛瑙似的蟹肉蟹膏涌出来,鲜美的蟹香夹杂奶酥馒头的甜香,飘到群玉鼻尖,香得她?口水差点?逆流到眼眶里。 陆恒执小勺舀一勺蟹醋,均匀撒在蟹肉上,合起?馒头递给群玉。 群玉头伸过去,对着他的手就往下咬。 馒头不小,她?却能一口全部吞掉,软软的嘴唇擦过陆恒指尖,险些把他的手也抿进去。 “慢点?吃。”陆恒蜷了蜷手指,笑?道,“蟹是吴忧江大宴的特色,除了蟹肉馒头,应该还会有洗手蟹、醉蟹、糖蟹、蟹生、蟹羹等至少七道蟹菜。” 群玉听?进去了,但奈何不了这个馒头实?在太好吃,不一口气吃进去七八个难消她?心头之痒…… 正当此时,高处楼层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仰头看去,只?见凌宸真人在大宴露面之后,才刚上一道热菜,他便致歉作别,吴王等贵人拦着他,请求他多待一会儿再走。 凌宸真人却很坚决,脸上带着礼貌笑?意,领着弟子就往楼下走。 走到群玉等人所在的三楼时,许多宾客站起?来想要送他,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成功离开座位,左手像被钉在桌上似的,一旦有人企图离身,立刻就会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拖回桌面。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突然动?不了了?” …… 酒楼之内,惊叫声此起?彼伏,群玉本不欲起?身,见状便尝试离开座位,谁知左腕上的辛夷花串突然闪烁莹莹幽光,如同绑缚恶囚的锁链,猛地将她?的左手按扣回了桌面。 “这花串有问题!” 群玉大惊失色,同时感到筋脉滞涩,丹田疲软无力?,没?能第一时间唤出鱼煞剑, “似乎还能压制灵力?……” 身旁,陆恒并没?有灵力?可?被压制,单手抽出尘霜剑,向前横扫一周,同桌的所有宾客手上花串都被剑风斩断。 群玉和他一同起?身去解救其他宾客,还未迈出几步,身后便猛然袭来一股强大的冲击力?! 陆恒伸手搂住群玉,两人向后滑行一丈才堪堪止住,而其他宾客就没?有这么幸运,只?听?盘盏碎裂、桌翻椅折,无数人被震飞到空中,抑或狠狠撞上墙柱,哭喊尖叫声登时响彻整座大楼。 南侧楼梯折角处,守障阵法仙光闪烁,六名白衣弟子护在师尊身侧,刚刚抵住从天而降的轰然一击! 群玉捉着陆恒的手,全身血液沸腾翻涌,感受到了无比浓重的魔族气息。 半空之中,两名邪魔缓缓现身,他们身着府兵金甲,全身黑气蔓延,脸侧爬出几道诡异的魔纹,正冲三楼地上的凌宸真人等人桀桀狂笑?: “哈哈哈……凌宸,还不把我魔族之物双手奉还吗?” 陆恒感受到群玉身体的颤抖,低声问她?怎么了。 群玉眸中黑雾浓重,气得快要爆炸了:“我们的两百金……我的菜……我要杀了他们!” 陆恒拉着她?躲到一根巨柱后面:“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们,先?别轻举妄动?。” “为什么魔头能混进来?” 群玉拳头捏得嘎吱响,观察他们穿着,她?反应过来, “他们伪装成吴王的亲卫,一早就溜进来了,根本没?有经过外围结界的审查。” 思及此处,她?感到一丝逻辑不通,盛怒之下却也未及细想。 一楼窗边,有宾客吓得试图越窗而逃,然而整座大楼在这时猛地一阵,所有门窗轰然关闭,一股诡异的威压之感从头顶笼罩下来,群玉忙呼唤青雁,问它?这是怎么一回事。 “似乎是一种空间阵法。” 青雁看到许多宾客试图开门开窗,可?是无论?怎么捶打撞击都打不开分毫, “或许和雾影在渡厄峰设下的阵法类似,不许进出……” “不仅如此。”方幻忽然道,“我们所在之地,很可?能不是吴忧江畔的望江楼了。” 此时,吴忧江边,姜七举着伞凌空而坐,视线时而落到望江楼内,只?见宾主尽欢,歌舞升平,一派安宁欢乐的景象。 望江楼外的执勤人员,亦平平静静地守卫、巡逻,没?有发?现一丝异常。 “难怪姜七没?有第一时间突破进来,她?可?能根本不知道里面出事了。” 群玉已经无法用灵识联系上姜七,事先?也没?给她?传音符,彻底断掉通讯了。 不远处,魔族与万剑宗仍在对峙,楼下忽然传来熟悉的人声,是薛英菱,她?也花钱进来吃宴席,遇到此事,她?这个璧山派最强弟子自?然不能作壁上观,当即掏出古琴法器,奏起?琴音护盾,同时招呼所有宾客聚到二楼,躲在她?的护盾之后。 陆恒执剑四?处帮人解开花串禁锢,回头看到群玉和方幻没?有跟着他,定睛找了一阵,才发?现她?俩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巨大的口袋,正在满地捡馒头和果?点?,沾了灰的也不放过,拿手绢擦擦还能吃,全部塞进口袋里,一个也不能浪费。 一楼酒桌最多,掉落的馒头也最多,她?俩吭哧吭哧跑到一楼,捡馒头的时候顺便帮身旁的宾客解决一下花串。 “那边还有好多!”方幻指了个地方,两人噔噔噔跑过去,弯腰一阵狂捡。 “方幻。”群玉边捡边说,“地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啊,好像在发?红光?” 方幻低头,看到地面缓缓浮现一片深暗的血痕:“真的诶……啊……那边也有,怎么到处都有……” 她?抬起?头,四?下逡巡一圈,灵感升空揽括,脑海中渐渐连接出一个硕大而邪诡的图案。 “吸魂血咒。”方幻眼皮一跳,沉声对群玉道,“望江楼楼底,刻下了一个巨大的吸魂血咒,咒术仪式已经启动?了!” 群玉即便不了解吸魂血咒,也很快就想到,魔族今日不仅针对凌宸真人,还早就设下了陷阱,要他们这一整楼的老百姓献上精魂,为凌宸真人陪葬! 第64节 第四十三章 三楼处, 魔族与万剑宗打得难舍难分,魔气与剑气冲撞涤荡,令整座大楼震动不休,摇摇欲坠。 被群玉等人解救的百姓纷纷涌到二楼薛英菱的盾后, 楼底渐渐只剩群玉、方幻, 还有刚刚飞下来的陆恒。 地上?的血痕渐渐弥漫出阴凉恐怖的气息, 若不阻止血咒启动,所有人都得死。 陆恒让群玉和方幻站远些,而他引出尘霜剑, 闭眸凝神,剑身卷起极寒的霜雪气息, 寒风如巨型羽翼环绕剑尖, 在陆恒双眼睁开之时, 凛然刺向地面的血痕! 凛冽的冰霜旋即从剑尖楔地处疾速漫开,冻结了整片血咒之地。 群玉紧忙跳到一张还算完好的桌上?,搓了搓手臂,回头望了眼身后的方幻。 方幻坐在墙角一把断腿椅子上?,怀里抱着猫包, 竟还有闲心伸手进去逗猫。 她?不是仙吗?不管这么多百姓的死活吗? 或许她?觉得万剑宗能够应付,根本不用她?出手? 头顶上?,魔族与万剑宗僵持,两个邪魔法力虽强, 但万剑宗也不是吃干饭的,尤其?还有掌门坐镇,不可?能轻易被?魔族所伤害。 魔头们早料到这一点, 所以布下强大的吸魂血咒,两面?夹击, 必然能剥夺凌宸真人的神魂…… 正当此时,他们感受到一股极为冰寒的剑意,魔族悚然一惊,凌宸真人目光落到楼底,更是震惊不已。 他身为万剑宗掌门,万剑宗又被?誉为中原剑修第?一宗,不可?能不认识这把剑的剑意。 是尘霜剑!镇星仙君下凡了? 凌宸真人血液沸腾,紧张动荡的心情一瞬就稳定?下来。 他不再一味固守,出剑迎面?击向一邪魔,然而那魔头突然闪身不见,另一魔头则放出乱瘴迷雾,试图迷乱他们的视线。 迎着令人牙酸的寒意,一邪魔飞向楼底,见血咒被?仙剑封冻,他眸底魔气翻涌,蓄起一团狂魔毒火,直直朝陆恒击去。 只听“当”的一声,毒火撞在一柄漆黑乌剑之上?,四分五裂。 群玉持剑挡在陆恒身前,左手结印,默念口诀,召唤出她?这几日?刚开始学的第?三阶风盾术——神风巨盾。 楼内气流倏然狂涌,风声鹤唳,一面?厚重勃然的巨盾霎时立在群玉与陆恒身前,邪魔的攻势落到盾上?,皆一寸一寸被?盾吞没,令巨盾更为厚实强大! 邪魔一惊,不再与群玉对垒,突然咬下一根手指,飞至墙边,用血在空间法阵之上?涂抹起来。 霎时间,封闭的望江楼内,压迫之感更盛。 群玉手中的风盾骤然变小,青雁用灵识提醒她?: “魔头压缩了法阵的空间,空间越为封闭狭小,风系法术能动用的气流就越少,力量也越弱。” “那怎么办?你也来帮帮我……” 群玉话音一顿,就见魔头直接从她?面?前飞过,落到方幻跟前,抬手狠狠捏住了方幻脖颈,将她?拎至半空中。 “这个也是你的同伴?”魔头冷笑道,“要救,就只能救一个。” 群玉提起鱼煞剑,一剑砍向魔头手臂,另一只手执风盾,然而魔头的毒焰异常强劲,竟直接破开风盾,狠狠击中了群玉的身体。 群玉向后摔去,喉间一咸,跌在陆恒身旁。 陆恒也快要支撑不住,单膝跪了下来,手中的尘霜剑微微战栗,冰封血咒的冰面?现?出几道裂痕。 群玉再次支起风盾,丹田聚气,双手同时向外输送灵力,可?惜空间内能支配的气流实在太少,风盾开到最?大,也仅能挡住一击。 邪魔臂上?魔气蔓延,再次轰出一炮,风盾登时被?冲碎,魔焰击上?群玉胸腔,只听骨裂脆响,群玉一根肋骨被?打?断,口吐鲜血,再次倒在陆恒身侧。 陆恒面?色煞白,冰面?上?裂痕弥漫,他闭了闭眼,突然拔出尘霜剑,放弃冻结血咒,用尽全力执剑横挡在群玉身前,一面?冰盾显现?,吃下魔头一击,而他二人同时向后飞去,狠狠摔在远端的墙角。 群玉单手捂住胸口,指尖之下,肌肤之内,断裂的肋骨竟在飞速生长愈合。 而陆恒半跪在她?身旁,体力早已耗尽。剑尖支地,他尝试站起来,却莫名稳不住重心,再次跌落到地上?。 只见杯盘狼藉的地面?,吸魂咒的血痕渐渐拥有了生命力,藤蔓般生长扭曲起来。陆恒是离血咒最?近的人,跪在地上?,元神震动,竟已经?有了失魂之兆! “怎么冻结血咒?你教教我!陆恒!” 群玉吓得不行,用力摇晃起了陆恒的肩膀,而陆恒眉头紧皱,冷汗淋漓,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青雁……” 群玉刚叫一声,就见青雁也失魂般落到了地上?。 未及思考它为何如此孱弱,群玉站起身来,牙关紧咬,学陆恒封咒的动作,灵力灌入鱼煞剑,将它狠狠扎入了地面?。 一时之间,整片血咒之地陷入茫然,停止了运作,就连半空中的魔头,也莫名呆滞了一瞬。 陆恒稍稍恢复,从乾坤戒中变出一颗补气丹,塞入口中。 “眼睛怎么红了?”他扯起唇角,俊颜苍白无光,哑声问群玉。 群玉不答,吸了吸鼻子,不敢放开鱼煞剑,怕血咒再次运行开来。 “这是什么法力?” 魔头惊道,却并未太过紧张,扬手把手中的方幻狠狠掷到地上?,手中酝酿杀招,直冲方幻面?门袭去。 那黑眸少女果然放不下自己同伴,虽未拔剑,却一个团身冲到方幻面?前,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这一击。 又一根肋骨断裂,群玉呕出鲜血,眉心黑色莲印闪烁,断裂的肋骨迅速愈合。 “你疯了不成?”方幻大声骂道,“你管好自己就行,不用管我。” 群玉捂着胸口,又吃一击,整个人摔到方幻身旁。 “我死不了。” 她?忍痛道,只见地面?红光闪烁,血咒又要启动了。 群玉抬眸看向方幻的目光充满不解, “方幻,你不是仙吗?你不管楼里这些生灵的死活吗?” 方幻面?无表情:“谁说我是仙了?” “你之前自称,来自异界的少女幻……还有居居,它应是司命宫灵兽,跟在你身边,你又怎么不是仙?” “好吧,我是又如何。” 方幻冷淡地别过眼,“司命宫守则,不搅乱万物命运,不干扰人间生息,不干涉凡人生死。我下凡算卦,回答你们那些问题,已经?算是违背天命了。” 群玉:“那你告诉我,这群魔头到底想要什么?” 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行。” 方幻摸摸居居的头,生死关头,她?竟然还有闲心问出这么长一串, “无所不知的居居神,求您降下神识,回答我一个问题。这群魔头究竟想要什么……啊!”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便被?群玉拽着飞向陆恒那边,而群玉仍旧挡在他们身前,不要命似的支起那脆弱的风盾,再次挡下魔头一击。 “你是什么人?” 邪魔望着地上?缓缓启动的血咒,他能感觉到,楼上?那些凡人、修士,就连修为最?高的凌宸的神魂都已经?产生波动了,但这个少女吃了他那么多次攻击,不断吐血再爬起来再吐血,不仅身体看起来没受重伤,灵魂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颤动,还稳稳地扎根在身体里面?。 群玉没空理他,握住鱼煞剑灌输剑意,让血咒再变一会?儿咸鱼。 她?身后,一只白皙纤瘦的手掌贴了过来,群玉脑海中登时响起天雷滚滚一般的神音—— 魔尊之眼。 天魔珠。 在凌宸体内。 方幻缩回手,简单概括了下:“凌宸真人体内有一颗珠子,名叫天魔珠,是魔尊之眼炼作的法宝,魔族的人想要这颗珠子。” 苏醒过来的青雁听闻此言,大惊道: “该不会?是……魔尊宿烈的眼睛?” 听闻“宿烈”二字,陆恒眉头紧锁:“青雁,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那是万年前的事。” 青雁道,“战神与宿烈在魔界大战,战神一剑剜出宿烈左眼,后又刺穿宿烈元神,令他神魂俱灭。宿烈的眼睛刚开始在仙界,后来的仙魔大战中,被?仙将用以反制魔族,再后来,就被?炼成了天魔珠,由几个大宗门共同看管。万剑宗就是其?中之一。” 方幻补充道:“传说宿烈是有史以来最?强的魔尊。他的一只眼睛,即便炼作正道法器,也一定?残存魔尊之力,威能强大。所以这群魔头才这么想找回它吧。” 群玉:“好厉害啊……” 青雁不禁冷哼:“嗤。最?强魔尊又如何?在六界战力第?一的连玦战神面?前,还不是被?剜眼穿心,神魂俱灭?” 连玦。 听到这个名字,群玉脊背莫名一寒。 方幻不合时宜道:“连玦战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已经?陨落了,就是这几年的事……” “十年了。” 青雁怅然道,忽地眸光一震,即刻唤出风盾挡在群玉等?人面?前,薄薄的风盾瞬间被?魔焰击碎,青雁翼羽烧得焦黑,翻滚到一边,不省人事。 “死到临头还有闲心聊天?” 魔头隔空扼住了群玉的脖颈,正欲把她?提到半空中,看个清楚,隔空控物之术竟瞬间被?切断,整个法术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什么…… 魔头感到一阵惶恐,身影退开一丈。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必须立刻杀死这个诡异的少女。 他身姿凌空,周身燃起烈烈魔火,瞳孔凸起,脖颈筋脉毕现?,双手化作一团黑雾,以身体为燃料,疾速燃起一团汹涌而狂暴的魔焰。 要放大招了吗?方幻叹了一口气,眸中闪过一丝不忍,垂在身侧的手捏了捏,却并未做出下一步动作。 群玉仍然执拗地挡在他们身前,没有一丝退缩的欲望。 “你可?以躲开的。”方幻忍不住朝她?喊道,“这一招下来,你会?死的!” 我不会?死。 群玉没有回头。 她?漂亮的灵蛇髻已经?散成了乱糟糟的垂髫髻,她?也记得不久前和方幻一起做头发时,方幻明明有钱,却死也不肯付她?那一份。 第65节 真是个狠心的人啊。 但群玉不会?躲开,也不会?死。 反正她?要替陆恒挡,顺便替方幻挡一下,也没差。 这一招下来,她?的身体可?能真的撑不住,仙法剑术也护佑不了,所幸她?还有…… 只见狂暴灼烧的魔焰宛如末日?的太阳,烧得空气都哔啵作响。邪魔唇边闪过暴虐的笑意,轰然向群玉等?人释放出了他的杀招! 没办法了。 群玉咬紧下唇,当着陆恒等?人的面?,朝那团疾速轰来的魔焰,伸出了她?纤细白净的右手。 掌心传来一阵灼热的酥麻感,群玉立刻缩回手,整个人犹如被?大炮击中,猛地向后飞去,脊背撞上?木墙,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群玉!”陆恒想要执剑起身,可?他的元神仿佛被?锁在了地面?,根本动弹不得。 群玉从木墙上?滑下来,咬破舌尖,吐出一口混着很多口水的血水。 太难演了。 那团魔焰触及她?掌心的瞬间就被?她?的吞噬之力吞了进去,她?根本毫发无损,但是不得不自己打?飞自己,做出一副受了重伤的凄惨模样?。 群玉趴在地上?,长发垂地,假装腿被?打?断了,痛苦坚韧又阴暗地向前爬行。 即便如此,对面?的魔头还是被?她?吓得裂开。 这就没了? 吐了一丁点血,腿好像断了,但是还活着?旁边的两个同伴竟然毫发无损? 魔头有点崩溃了。 血咒运行加快,上?面?那些凡人和修士已经?可?以不用管了。这只魔头紧忙叫来另一只魔头,想与他合力把地上?这个阴暗爬行的恐怖少女给搞死。 群玉终于爬到陆恒和方幻身边,看到陆恒的灵魂好像真的要离体了,她?吓得魂飞魄散,不顾“腿断”的剧痛,整个人扑到鱼煞剑旁边,指尖划过剑身,以血为引激发出新一轮的咸鱼之力。 两魔头碰面?,刚飞到一楼,低头一看,血咒刚才还运行得好好的,现?在竟然完全静止不动了! 一刻也不能再等?,两人合力,一人以魔焰攻击,一人施展乱瘴血雨,整个楼底霎时魔气纵横,群玉仰头看到漫天血雨,心内大叫不好。 她?现?在的吞噬之力只能吞噬手掌碰到的东西,不能隔空施展。血雨若是落下来,她?非但无法保护陆恒和方幻,就连自己,也完全抵挡不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势,他们所有人都会?在血雨的腐蚀之下,葬送于此! 怎么办? 极短的时间内,群玉能想到的唯一活命招术,便是不顾一切扑到那个施展血雨的魔头身上?,把他吞入体内。 且不说人家会?不会?站着让她?扑,她?但凡离开陆恒一步,陆恒是必死无疑! “你们俩……躲到我后面?。” 群玉抓住陆恒和方幻的手臂,陆恒用最?后一丝力气回握住她?,而方幻却无情地甩开了她?的手。 “你是傻子吗?” 方幻放下怀里的猫包,缓缓站起来,“自己都要死了,还管别人干嘛!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神经?病,都和你说了不要管我了!” 话音落下,她?仰起脸,手背擦了擦眼角,微红的眼睛倏然变得极冷。 “我本不欲干涉人间生死,即便邪魔作祟,与我又有何干。” 她?清软的声线,渐渐也变得极为阴冷、模糊,仿佛有无限回音在耳畔回荡, “但是现?在,我有点想请两位魔族兄弟去异界喝茶。” 两魔头的杀招同时袭来,却见方幻手中幽光一现?,一柄模糊扭曲的权杖蓦然出现?在她?手中,杖头向前一矮,所有血雨、魔焰,通通化作翩飞的黑灰。 魔头惊骇之下,忽感身后袭来一阵极为阴寒恐怖的狂风。 他们乍然回头,就见流光溢彩的金丝楠木舞台之上?缭绕着一团冷雾,冷雾之中,缓缓现?出一道高达数丈的阴绿色大门。 阵阵阴风中,群玉和陆恒仰起脸,看到方幻浅碧色的罗裙逐渐被?阴风染成黑色,裙摆落在地上?蔓延生长,无数暗红的脉络浮现?其?上?,忽明忽暗,犹如幽夜中摇曳的点点鬼火。 方幻脚下踏足之地,如泉眼般喷涌出数不尽的残骸白骨,这些白骨在她?脚下形成一片滚动扭曲的死亡云雾,渐渐将她?从地上?托起。 她?头上?的大雁髻披散下来,乌黑长发在风中猎猎飞舞,发顶之上?生长出一朵缠绕阴骨的花冠,荼罗花枝摇曳,宛如幽冥鬼手,妖冶而诡异,叫人望之毛骨悚然。 群玉忍不住捂住耳朵,体内的幽冥海疯狂地翻涌呼啸,与那扇阴绿色门内不断向外伸出的、妄图逃离冥界的断肢残指,还有那凄厉寒凉的阴风交相呼应,这种阴冷反胃的感觉比月圆之夜还要难受千倍万倍,她?艰难地撩起眼皮看向前方,几乎能够断定?,那扇开在她?眼前的阴绿色的大门之后,就是代表死亡的冥界。 方幻似乎注意到群玉的异状,垂眸看了她?一眼。 幽冥海……如此磅礴的幽冥海潮之声,她?身处冥界多年,竟然是第?一次听见。 楼上?,血咒暂停之后,凌宸真人缓过劲来,终于有余力注意下方的景象。 犹记得刚才感受到了尘霜剑意,他正欲下楼瞻仰上?仙,眼前之景却是与想象截然不同的阴寒恐怖。 冥府之门……开在了楼底舞台上?…… 开启冥府之门的,是个手执幽暗权杖,双眸赤红的年轻少女。 凌宸真人已近千岁,什么恐怖的东西没见过,看到此般景象,依然吓得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能随意开启冥府之门的,上?天入地只有一人。 冥界之主,鬼王东方幻。 “原来她?是鬼王东方幻……” 陆恒元神稳定?下来,扶了扶群玉胳膊, “你还好吗?” “不太好。” 群玉往他怀里一歪,手攥着同心镯,体内阴气蔓延,让她?总想一死了之,但是闻着陆恒身上?凉凉的夜息草香,似乎就不舍得死了,所以她?说, “你抱抱我的话,应该能好点。” 第四十四章 耳畔, 阴风烈烈呼号着,群玉难受得紧,话说完,额头抵着陆恒胸口, 不动?弹了。 她头发散乱着, 像蓬稻草, 陆恒下意识抬手取下她发间一根木屑,耳边回?荡着她刚才说的话,他似乎有些不理解: “为?什么……” 为什么抱抱就能好些? 群玉晃了晃脑袋, 瓮声瓮气道: “抱着舒服……” “喜欢……” “喜欢抱着……” 她又捂住耳朵,身体?簌簌颤抖, 鼻尖凑近, 到处闻他身上浅浅淡淡的凉香, 像一只?饿坏肚子,正到处觅食的小兽。 腰后缓缓环上来一只?手臂,陆恒动?作僵硬地把她抱近了些。 “这?样好点了吗?” 他声音很低,带着几分无奈,群玉撩起眼皮看他, 难得见他没有皱眉,温和的视线落下来,她的眼睛赶紧垂下去,有些不敢和他对视。 她捂着耳朵的手放下来, 轻轻攥住他腰间衣料。 肩上这?时又传来一股温柔的力道,把她往他怀里?按去。 群玉脊背像过了电,微微一颤, 挣扎了下: “我身上好脏。” 吐了好多血,沾了满地的灰, 陆恒身上却很干净,他的衣服也是新买的,直到现在仍是素净整洁的模样。 “没关系。” 他的声音近得几乎贴着胸腔传来。 群玉仰了仰头,半张脸埋进他颈窝。 滚烫的耳朵贴着他微凉的脖颈,群玉突然再也听不到那阴寒汹涌的海潮声了,全部都被胸腔里?激烈的心跳声覆盖,陷入了另一种令人悸动?的紧张情绪中。 群玉目光越过他漂亮的肩颈线,不知所措地坠在地上,忽然看到方幻,哦不,东方幻的猫包倒在地上,盖子敞开,居居从?包里?懒洋洋地爬出来,浅琥珀色的猫眼向上一抬,恰好看到她和陆恒抱在一起。 …… 居居显然知道群玉的本体?是什么。 像是难以?置信她这?样的“东西”竟会满脸通红地抱着一个男人,居居吓得尾毛炸开,整个猫又陷入了疯猫症状态,开始满地跑酷,发泄精力。 舞台方向,两个魔头被阵阵阴风裹挟着,正一点一点往阴绿色的冥府之门坠去。 门后便?是冥界八寒地狱之一的青莲地狱,极寒的鬼气喷涌而出,几乎能冻裂他们?后脑勺。 邪魔眼中惊恐万状,不得不掏空所有法力向东方幻击去。 魔焰血雨铺天盖地,于一界之主而言,就?像春日里?纷飞的毛毛雨。 东方幻看他俩挣扎看得有点烦了,正欲举起权杖,直接把他俩捅进冥府之门,余光却见一抹雪白身影,倏地从?冥府之门旁边窜过,差点就?被一只?没长眼的鬼手拽进地狱。 “居居!” 东方幻瞪眼大喊,不知道这?肥猫突然又发的什么疯,然“居居”这?个名字略微有损她鬼王阴沉的形象,东方幻于是直呼居居大名, “东方明猪!你给我回?来!” 她满身鬼火乱颤,权杖朝前一指,毫不客气地把那两个魔头塞进了鬼门之中。 只?听两道凄厉的嘶喊划破空气,阴绿色大门倏然闭合,汹涌的鬼气阴风骤止,独留邪魔的惨叫回?荡于梁间,望江楼内霎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东方幻手中权杖名为?“彼岸”,冥界四大法器之一,她只?要一握住彼岸权杖,身体?就?会自发进行鬼王换装,不想这?么高调都不行。 东方幻落到地面,彼岸权杖消失,她也瞬间恢复了普通少女的装扮,血一般艳红的双眼变回?正常的红褐色,弯腰从?地上捉住乱跑的居居,用力夹在咯吱窝下边。 整栋望江楼内,人山人海匍匐于地,朝东方幻俯首帖耳,除了群玉陆恒,无人敢抬头,包括修为?最?高的凌宸真人在内。 传说和鬼王对视一眼就?会被她抓去冥界当小鬼,好多人干脆用布把眼睛蒙起来,跪在地上边哭着喊妈妈边向东方幻求饶。 群玉扶着陆恒站起来。 直到这?时,她才察觉“方幻”的身份其实有迹可?循。 第66节 比如那个“突然死掉术”,随便?念个口诀就?能把活人暂时变成鬼魂,若非鬼王,谁能有这?般离谱的本事? 还有姜七说的,方幻灵感超强,总能和隐身的她对视,还总冲她笑…… 人家的绛冥伞被你拿在手里?,能不总盯着你吗! 思及此,群玉心惊肉跳。绛冥伞已认她为?主,还能还给东方幻吗? 东方幻抱着居居走向群玉,表情有些委屈: “都怪你,我身份暴露了,只?能马上离开景州,换个地方躲了。” 见东方幻神色若常,没有要与?她算账的意思,群玉放松了些,问她: “你为?什么要躲?” “简言之,冥界有人要害我。” 东方幻声音放低,只?有群玉能听见, “我刚当鬼王没多久,实力也是历届鬼王里?头最?菜的,不仅不太会用鬼王法器,前不久还刚弄丢了一个……” 她意有所指地看着群玉,却没提绛冥伞之事,继续道: “我从?冥界逃出来,就?是听从?居居的预言,来找一个人,并且向她提一个要求。” “谁啊?” “不知道。” “啊?” “不过我感觉我已经找到了。”东方幻朝群玉微微一笑。 “……” 群玉一愣,“你说的,难不成是我?” 正当东方幻笑意加深,群玉一脸懵逼时,楼层上方忽然传来一串杂沓的脚步声,被亲卫护拥着躲到隔间里?头的吴王走了出来,快步赶到楼下,显然对外界的局面一无所知,仅对群玉等人揖了揖,便?着急忙慌地扶起了匍匐在地的凌宸真人。 “真人这?是怎么了?” 吴王关切道,“脸色为?何如此看?是否被邪魔伤了?” 凌宸真人缓缓站起来,心说虽然没被邪魔重伤,但是大白天见到鬼头子了,与?冥界地狱仅几步之隔,没被吓哭已经不错了。 “我无碍,王爷平安就?好。” 说罢,凌宸真人命几个弟子去检查楼中是否还有魔族余孽,又命几个弟子去照拂其他百姓,他自己则领着吴王,朝群玉等人这?边走来。 群玉脚尖一动?,不知踢到了什么东西,她低下头,看见地面上暂时停滞的血咒,脑中突然电光一闪,想到了之前一直觉得逻辑不通的地方。 魔族冒充王爷亲卫混进大宴不难,但是在楼底下大动?干戈画血咒,又设下如此强悍的空间法阵,自始至终都没被正道宗门或衙门察觉,未免太幸运了些。 思及此,她猛然握住陆恒的手臂,陆恒的另一只?手也在同一时间握住了尘霜剑,借由敏锐的剑灵,感受到一股张狂魔气突然横空而出,遽然击向他们?面前的白衣真人! “真人小心!”两人齐声喊道。 说时迟,凌宸真人眉心一跳,未及回?身,胸口竟直接被击穿,吐出一大口鲜血。 元神震动?之下,暴长如藤的魔气扎进他后背,活生生掏出了一颗血光潋滟的珠子。 凌宸身后,吴王脸上长出魔纹,唇角溢出一丝邪笑,不知是一具被邪魔附身的躯壳,还是邪魔化作的人形。 “那是……天魔珠?” 二楼围栏边,薛英菱惊诧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天魔珠为?何会在凌宸掌门体?内?” 仙魔大战之后,仙界已用不上魔尊之眼,便?将?其炼作天魔珠,交由中原四大宗门共同看管,并安置在了万剑宗坚固的地下秘阁之中。 璧山派亦是这?四大宗门之一,所以?薛英菱知道天魔珠,也随师父去万剑宗的地下秘阁中亲眼见过天魔珠。 “凌宸啊凌宸,若非你自私自利,妄图瞒着其余宗门用天魔珠修补渡劫失败被天雷灼裂的元神,我们?还等不到这?个机会。” 吴王模样的邪魔大笑起来,手握血淋淋的天魔珠,在众修士举剑攻来之时,身影迅速虚化。 他自知斗不过鬼王,既已夺得天魔珠,便?要速速遁走。 一柄寒霜凛凛的素剑在这?时凛然飞来,险险擦过他闪现至三楼的身影,迅速化作一个高挑英冷的素衣青年。 “你是宿烈的手下?” 陆恒冷声问,身后现出数十道剑光,随他手中尘霜剑,齐齐向邪魔杀去。 邪魔再次闪现,然而他的遁术本事远不如雾影,陆恒很快发现他的下一闪现地,剑光环身,疾速追去。 邪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宿烈魔尊早就?已经死了……” 陆恒:“我知道他还活着。” 群玉飞到三楼时,便?听到他们?这?样的对话。 陆恒和这?个宿烈有仇吗? 没时间想太多,群玉只?知道陆恒现在元气大伤,执意去追魔头,根本就?是拿命在搏,她不希望他再受伤了。 她执剑挡在魔头和陆恒中间,长发已经完全披散下来,幽黑的眸子瞪视着前方魔头,忽然问他: “楼外有法阵,你能逃出去?” 魔头:? 神经病啊,他自己设的法阵,自己破不开? 魔头懒得理她,转身就?跑。 陆恒从?身后抓住群玉的手: “魔尊之眼,绝不能让他带走。” 说着又飞身去追,群玉却反手握住他手腕: “此阵若破,我们?是否就?能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陆恒:“那是自然。” “让他破吧。”群玉说道。 陆恒眉心轻蹙,忽然反应过来。 须臾,望江楼内奇异的空间压迫感骤然消失,魔头破开法阵顺利遁走。 他倒不怕身后有人来追,因为?他还有接应。 却没想到,里?面的人也有接应,而且就?坐在楼顶半空中,一柄血红巨伞宛若血肉炮弹,在得到命令的那一刻,便?快准狠地冲着他当头砸了下来! 只?听“乓”的一声巨响,邪魔才刚见到灿烂的夕阳,就?被等了半天无聊得快要发疯的姜七狠狠砸入了汹涌的吴忧江中。 “怎么砸到江里?了!” 群玉急得跳脚,“我不会游泳啊。” 姜七:“呜呜,我太激动?了,准头没掌握好。” “没事,我会游泳。” 陆恒说罢,带着群玉御剑飞到江面一条船上。 邪魔被姜七砸得狂喷鲜血,在碧清的江水之中非常好找,估计人也快不行了。 陆恒正欲跳江,衣角忽地被群玉拉住。 “怎么了?” 群玉:“那个,要不要帮你拿东西?” 陆恒:“我没有东西要拿。” 群玉:“你游泳不脱衣服吗?” 陆恒:? 群玉:“我哥夏天游泳都脱衣服的,而且你这?个衣服花了好几两呢,江水泡久了会坏吧!” “不必。” 陆恒拿开群玉伸到他腰间扒拉他腰带的手,耳尖微红,转身便?跳入翻涌的江水中。 第四十五章 吴忧江水清澈, 陆恒跳入水面之下?,睁开眼?睛,四下?搜寻片刻,很?快便发现了一团浓腥深暗的魔血。 他游至近处, 果然看到那邪魔坠落于此, 被绛冥伞砸得晕死?过去, 头上赫然一个?大?血坑,伤口表面萦绕着鬼气,仍在不断地腐烂。 涌动?的碧青江水中, 陆恒看到一颗半个手掌大小,正荧荧散发绀红荧光的珠子, 从邪魔怀里脱离, 漂浮在他身前不远。 陆恒抬起手, 毫不犹豫握住了天魔珠。 掌心即刻传来魔气灼烧的刺痛感。 陆恒低下?头,看到天魔珠表面裂开了一条极浅的缝。 这条缝应该是魔头把珠子强行从凌宸真人元神中取出?的时候裂开的。天魔珠在真人体内时应该是完好的,否则魔族就不需要在几日前施展探魂血咒,才能?确认珠子在真人体内了。 但?是,即便珠子是完好的, 他们也能?通过一些手段,知晓珠子被凌宸真人秘密使用了。 是宿烈。他和自?己的眼?睛有所感应。 不知他现在是什么状态,但?一定不太好,否则为何不亲自?来取自?己的眼?睛? 陆恒望向?前方头破血流的邪魔。 他眉头微微下?压, 眸光凛然,长剑遽然离手,狠狠刺穿了邪魔的胸腔。 邪魔胸前霎时现出?一道尖利的冰柱, 尘霜剑回到手中,陆恒发觉他还未死?透, 正欲对着他额头再行一剑,忽然感觉身旁的江水温度变高,陌生的魔气从两侧同时向?他袭来! 魔族的接应来了。 陆恒握剑的手骤然一紧,眸中杀意浓烈,却也知眼?下?境况,绝不能?再逗留于此。 蹲在船只甲板上的群玉目光紧紧盯着江面,终于等?来陆恒御剑冲出?江面,却并未落到船只上,而是朝船上的她?伸出?了手: 第67节 “过来!” 群玉不假思索,握住他手,跃到尘霜剑上。 只听水下?传来轰然炸裂声,几道水柱冲出?江面,险险擦过群玉的裙摆,直接捅穿了她?刚才所在的船只。 群玉面朝陆恒站,吓得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怎么回事?” 她?盯着下?方江面,看到一道血红扭曲的水流,疾行江中宛若蛟蛇,正死?死?跟在他们身后不远, “好像有人在追我们!” 陆恒:“魔头有同伴,我拿走了天魔珠,他们要来抢。” 说罢,他单手紧紧搂住群玉,从剑上跃起,尘霜剑如流星般向?前飞去,他们的身影随之消失,闪现到了十丈开外。 人剑合一,陆恒第一次尝试带着人使用这招,一下?子耗费了太多精力,只好抱着群玉落到江上一条载货的大?船甲板上。 他全身湿透,额角碎发贴在脸上,衬得肤色更为苍白。 群玉从怀里掏出?干净的手帕,帮他擦干脸上的水。 姜七飘在船后,只见水中血蛇加速钻来,又激起一道道锋利的水柱,直冲群玉等?人袭来。 绛冥伞在空中绽开,阴寒的鬼气与水中魔气相撞,强烈的冲击力荡开,整片江面上的所有船只都向?外一斜,惊恐的叫喊声此起彼伏,陆恒扣住群玉的手,低声道: “不能?停,我们继续跑。” 说着,两人再度跃上尘霜剑,向?前飞了数十丈,还未找到落脚地方,就见斜前方倏然冲出?一团魔焰,群玉迅速召出?风盾,挡住魔焰攻势,两人旋即向?岸边飞去,踏上地面,迅速闪到一幢建筑后方。 “怎么这么多魔头追我们!” 群玉望了眼?江上,姜七正执伞与魔族搏斗,她?现在的修为是他们中最高的,群玉倒不担心她?,而是非常纳闷, “为什么他们能?跟得这么牢?” “因为它。” 陆恒抬起左手,荧荧的绀红光芒从指缝溢出?, “天魔珠裂了一道缝,魔气外溢,所以他们能?实时追踪我们……小心!” 他猛地将群玉拉进怀里,两人向?左倒入一片灌木,原先待的地方已被魔焰击中,燃起熊熊烈火。 两人立刻起身,沿江岸夺路狂奔。 魔族凶残无道,他们不敢跑进街市祸及居民,只能?往人少的地方走。 姜七跟在他们身后,时而用伞挡下?魔族攻势。 群玉手里捏着风盾,在空旷的地方,她?完全可以挡下?几个?魔头的大?招,有姜七在,和魔族正面刚也不是不行,但?是打得了一时打不了一世?,他们的方位一直暴露在魔族视线之下?,危险就会时刻跟随着他们,这样总归不是办法。 群玉垂眸看到陆恒抓着天魔珠的手心正在冒烟,惊声道, “陆恒,你?的手……” 他们此时跑到一幢坚固的塔楼下?,陆恒拉着群玉躲到墙后,停下?喘了一会儿气。 群玉看出?陆恒非常想要这个?珠子,她?双手贴上陆恒手背,说要帮他拿一会儿。 “没事。” 陆恒抓住群玉手腕,湿润的睫羽轻轻颤动?,琥珀似的眼?中倒映出?她?的影子,低声说, “我忽然想到一个?法子。” 他拉着群玉半蹲在墙下?,从腰间摸出?一枚碧绿的戒指。 沾了水的戒指卧在他白皙的手中,更显清脆晶莹。 陆恒垂下?眼?,绚烂的晚霞照在他深邃分明的侧颜,群玉知道这是紧要关头,还是忍不住看呆了一瞬。 陆恒语速飞快道:“我没有灵力,所以万象乾坤戒在我手中,只是个?能?无限储存凡间器具的随身空间,即便借用尘霜剑的力量,我也无法把灵力太强的东西存入万象乾坤戒。” 顿了顿,他又道,“但?是,我想你?应该可以,所以现在,我把万象乾坤戒交给你?。” 群玉眸光一颤:“我要怎么……” “很?简单。储物?法器不像别的法器那么认主,普通的储物?法器在谁的手里就是谁的,即便是万象乾坤戒,也只复杂一点点。” 万象乾坤戒的所有权交接仪式,只需要原主亲手把它戴到新主手上,仪式就算完成?,万象乾坤戒便能?易主。 群玉听罢,用力点了点头,目光落到自?己纤细的手上: “万象乾坤戒的大?小,好像只适合戴我的拇指……” 陆恒轻笑了下?:“戴上之后,它会自?发适应你?的手指大?小,你?喜欢戴哪儿就戴哪儿。” 这样啊。 群玉手背朝上,就着灿金的余晖,她?很?快选好了该戴哪个?手指。 就见她?默默收回了四根指头,只剩一根中指,孤零零地对着陆恒。 ……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有些不雅。 时间紧迫,陆恒扶着她?手心,拿起万象乾坤戒,正欲戴上,却见她?突然改变主意,缩回中指,换了根无名指对着他。 她?手指细长白净,指头软软的,从掌心到指尖都很?热,像个?小火炉。 而陆恒的手总是凉的,触到她?指尖温度,热得像被烫到。 他垂着眼?,飞快将碧绿的戒指戴上群玉的无名指。 戒指落到指根的一瞬,果然渐渐变细变小,一丝极为澄澈的灵力钻入群玉的筋脉,莫名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可以了。” 陆恒听到墙后,姜七已经和魔族打了起来,紧忙松开左手,交出?那颗魔气氤氲的绀红色珠子。 瞥见他掌心被烧得血肉模糊,群玉心尖一缩,飞快抢走了他手中的天魔珠。 灵力探入万象乾坤戒,群玉顺利开启其内空间,丢垃圾似的把天魔珠扔了进去。 天魔珠凭空消失的那一刻,群玉才发觉自?己的手好像完全没有受到魔气侵染,竟然一点也不痛。 进入万象乾坤戒中的灵物?,无论多么强大?,气息都会被彻底封锁。 “姜七,我们走!” 群玉默契十足地抱住了陆恒,灵识呼唤姜七,三人一剑,乘风而去,徒留一群魔头愣在原地,再也感应不到天魔珠的气息。 陆恒身上衣物?还湿哒哒的,群玉毫不嫌弃地抱着他,掌心贴在他腰间,能?感受到他已经筋疲力尽,飞不了多远了。 “我们回望江楼吧。”那里有鬼王庇佑,料魔族也不敢进犯,“而且青雁还在那里,我们得去接它。” 陆恒点了点头,剑尖一转,很?快飞回了望江楼。 跳下?尘霜剑,群玉看到一群府兵抖抖索索地立在楼外不敢进去,她?正纳闷,走近些,登时吓一大?跳: “怎么又来了个?法阵结界?!” 姜七感到一丝让她?尤为舒适的鬼气,尝试性地往楼里飘,身体竟然非常顺利地穿过了结界。 “主人。”姜七在结界里头喊她?,“鬼可以进来诶!” 群玉也试着向?结界伸手,指尖没有任何阻隔地穿了进去。 奇怪,这是个?什么阵? 她?和陆恒穿过结界,除了感觉里面比外面阴冷些,并没有什么特殊。 很?快进入楼内,地上的血咒已被东方幻改成?乱七八糟的鬼画符,彻底失去效用。 没想到除了东方幻,楼里竟然还有人,瑟瑟缩缩地坐在桌边,不知在等?什么。 万剑宗弟子带着受伤的掌门离开了,上宴的权贵也跑得一干二净,留下?的只有十来个?参加下?宴的凡人,以及薛英菱,整栋楼透着一股诡异的寂静。 “你?们回来啦?” 东方幻背着猫包迎上去,看到群玉纳闷的表情,她?解释道, “是这样的,我觉得我们毕竟花了那么多钱,大?宴不能?就这么没了,所以设了个?法阵,把所有厨师都困在楼里,其他人可以随意进出?,想走的就走,想留下?和我一起吃饭的,就一起吃饭。” 群玉眼?睛一亮:“干得漂亮!” 绝大?多数人早被吓没了半条命,哪敢留下?和鬼王同宴,只剩下?一些实在舍不得一百金打水漂的悍民,尽管硬着头皮留了下?来,还是惊恐不已,眼?睛都不敢抬起来看东方幻一眼?。 东方幻就知道群玉是懂她?的,笑着招呼她?坐下?: “厨师长说,会按照上宴规格款待我们。” 厨师长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会给鬼王做饭吃,简直吓得屁滚尿流,上宴算什么,为了活命,国宴他都做得出?来。 群玉又夸了东方幻一句好样的。 落座之前,她?先去把躺在地上的青雁捡起来,揣在怀里,边给它梳毛边输送灵力,灵识不断呼唤着它。 后厨锁着几十个?厨师,而外面只有两桌人,所以菜上得极快,不到一刻钟,群玉面前就摆满了珍馐美馔,各色江鲜荟萃,各地珍味云集,糊燠蝤蛑、螃蟹酿枨、酒醋蹄酥片、猪肚炖江瑶、锦绣水龙汤、酒炊淮白鱼、奶房玉蕊羹…… 这未免太壮观了。 群玉筷子都不知道该往哪下?,还是陆恒帮她?夹菜舀汤,一样样告诉她?该怎么吃。 陆恒身旁坐的是薛英菱。她?随手施了个?净术,帮陆恒把身上水渍弄干净了,陆恒道了声谢,之后就没有任何交流,各自?埋头狂吃。 薛英菱见他俩狼狈不堪地回来,自?然认为天魔珠已被魔头卷走,便不再多问。 而陆恒也没有主动?提天魔珠之事。 这颗珠子于他而言很?重要,用完自?然会归还给四大?宗。 群玉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持续不断地给青雁输送灵力。 她?记得青雁只是被魔头的魔焰砸晕过去了,体表并没有外伤,应该很?快就能?醒才对。 又吃了几口?菜,群玉心里实在不安,忽然放下?筷子,两手拢着青雁,用尽全力向?它输送了一大?口?真气。 只见手中的青鸟躯体震颤了一下?,脊背仍僵硬着,身体竟开始慢慢变凉。 不知什么事能?让群玉这么嗜吃的人放下?筷子,东方幻好奇瞥了眼?,左手伸向?青雁,在它体表感受了一下?,很?快缩回手,看着群玉,犹豫道: “别给它输真气了。它已经死?了。” 第68节 …… 群玉难以置信地瞪视她?: “你?在胡说什么!” 她?声音很?大?,好似怒极,震得全桌人一愣,都不敢再动?筷。 东方幻皱眉:“我胡说什么了?它就是死?了啊……” “不可能?!”群玉突然从桌边站起来,“青雁是神界灵鸟,有两千年修为,怎么可能?被那魔头打一下?就死?了!” “我是鬼王,它死?没死?我会搞错吗?” 东方幻干脆直接触碰青雁胸腔,施展探魂术, “它的元神早就散尽了,只留下?一口?仙气,刚才被你?那一大?口?真气震了出?去,真的死?透了。” …… “别这样看着我。” 东方幻被她?看得浑身发怵,那双乌沉沉的眼?睛,简直比冥界最深的海沟还要深暗恐怖, “我再帮你?探探……它身上有个?吸魂术的咒印……很?隐蔽,只有在动?用灵力施法和下?咒人的法术相撞时才会起效……不仅如此,它的魂体本来就是残缺碎裂的,很?久以前应该受过致命的灭魂伤,差一点就魂飞魄散,不知如何侥幸存活了下?来,所以吸魂咒对它的影响特别严重……” “总之,我探不到它还有任何元神留存了。节哀。” 第四十六章 “你?胡说……” 群玉似乎只会说这句话了, “青雁、青雁是神界的……” 她?眼眶渐渐泛红,抱着?青雁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想起?今天早晨开始青雁就不太对劲,似乎就是叫它飞去查看吴王轿辇之后, 它就变得很疲乏, 精神不振。 一定是那个时候被魔族察觉, 中了咒,而她?身为主人,虽有所警觉, 却一心认为青雁法力高强,不会轻易受伤, 所以没太放在心上…… 据东方幻所说, 青雁不仅没她?想象的?那么强大, 甚至曾经身受重伤,元神破碎……群玉忽然又才想起青雁曾多次提过,它自从被贬下神界,法力就大不如前,还有在怨村的?时候, 他?们一行?人中了魇术,梦见人生中最恐惧的?场景,群玉清晰地记得,青雁梦中喊着“风神尊上”, 痛苦地向风神求饶。 不难猜到,当?年就是风神要杀它。 青雁法力大减,元神破碎, 原是拜它最敬爱的?风神所赐。 群玉脑中胡乱地闪过许多事,她?想杀了那些魔头, 也想冲上?天界质问?风神,可她?哪一样都办不到,而青雁躺在她?手中,身躯已愈发冰凉。 “医修,我要找医修!” 群玉转向薛英菱,问?璧山派有没有带医修来,薛英菱说没有,她?又要跑去找万剑宗。 东方幻拉住群玉:“青雁已经死?了,现在找医修也没用了。” “不会的?。”群玉无法接受,“一定还有办法。” 这时,她?的?视线落到东方幻的?猫包上?。猫包中间开?了个圆口,居居浅琥珀色的?眼睛闪过,像黑暗中的?宝石,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群玉像找到救命稻草:“我问?问?居居,它是司命宫的?灵兽,一定有办法。” 话音落下,她?已奔到居居面前,无比虔诚地诵念,求居居告诉她?,怎么样才?能救回青雁。 东方幻摇了摇头,生死?轮回自有天定,她?这个鬼王都想不出有何?逆天返生之法,司命宫更是无能为力。 然而,东方幻万万没想到,群玉发问?之后,居居竟然主动从猫包里爬了出来。 她?诧异地盯着?自己养育的?白猫,就见它利落地从椅子上?跃下来,似乎真的?想帮群玉看看能否令青雁起?死?回生。 落地后,居居微侧过头,淡淡瞥了主人一眼。 东方幻眼皮一跳,仿佛收到某种提示,忽然迈步挡在了群玉和居居中间。 “等一下。”东方幻嗓音微涩,“要居居帮你?可以,你?得先和我定下一个灵契。” 群玉皱眉:“什么灵契?” 东方幻深呼吸:“我的?绛冥伞,现在在你?手上?吧?” 群玉不知她?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东方幻:“绛冥伞就当?我送你?了,加上?居居帮你?救青雁,我想用这些东西,换你?的?一个约定。” 群玉:“什么约定?要我做什么事?” 东方幻:“具体是什么事,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我要你?提前答应我,未来当?我有需要的?时候,再向你?提出要求,你?一定会帮我。” “好。”群玉飞快点头,“只要我能办到,无论什么事,一定帮你?。” “那就缔结灵契吧。” 说着?,东方幻向群玉伸出手,群玉也伸出手,轻轻回握住她?。 一丝浅浅的?鬼气?经由东方幻的?灵脉,融入群玉的?灵脉中,群玉轻皱了下眉,并没有觉得太难受。 而东方幻接收到群玉一丝灵力,全身筋脉倏然粗涨,血液沸腾灼烧,一股腥甜冲上?喉间,她?忍不住吐出少许血沫。 “你?……” 东方幻擦了擦唇角,惨笑道,“一般人还不能和你?缔结灵契,否则会被你?的?灵力直接压迫死?。” 群玉没时间管这些,灵契缔结后,她?便找了张干净桌子,把青雁放在上?面。 居居从善如流地跃到桌上?,雪白蓬松的?尾巴在身后缓慢摇摆。 它绕着?青雁转了几圈,时而在它身上?轻嗅,时而用尾巴轻扫它的?身体。 一丝淡薄如细雨的?灵力从居居眉心钻出,没入青雁体内。 只见青雁纹丝未动,僵硬的?腹腔中,忽然透出暗金色的?光芒。 “那是什么?”群玉着?急问?道。 东方幻难以置信地走近,细细观察青雁腹中之物,依稀辨出模糊的?蟾蜍形状。 她?前番探魂的?时候,好像也探出了这个东西,但她?没察觉到一丝生息,便以为那是未消化的?食物残骸。 东方幻身为鬼王,灵感极强,足以与仙界之主平齐,若有什么灵物是她?都探不清的?,再联系青雁的?来历,便知此物只能来自神界,且是一样神力至强的?宝物。 群玉心急如焚,拉着?东方幻的?衣袖晃来晃去:“那到底是什么?你?见识多,又通晓六界法术,肯定知道的?……” “你?让我想想。” 东方幻垂着?眼,脑中浮现青雁腹中之物的?形象。 暗金色……蟾蜍……神界至强宝物…… 她?脑中电光一闪,整个人悚然一惊,隐约猜到青雁之前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了。 东方幻反问?群玉:“你?知道青雁以前为什么神魂破裂吗?” 群玉:“我猜是风神下的?手。” 东方幻点点头,与她?猜测的?吻合,呼吸急促道: “青雁体内之物,可能是神界的?暮金蟾。” 她?顿了顿,抚了抚胸口再道: “暮金蟾生长于西神宫金元天池之中,应天道而生,有时百年便生一只,有时百万年也无从孕育。西神执掌刑罚,暮金蟾亦是刑罚灵物,且是级别最高的?灵物,能引来黄昏天殛,降下诛神天罚,诛灭神灵。” 诛神…… 这种级别的?话题,远远超出了群玉等人的?想象范围。 东方幻:“不知青雁如何?吞了一只暮金蟾到腹中,我猜风神就是惧怕暮金蟾的?力量,便想直接杀死?青雁。我探青雁神魂,感觉风神那一招完全可以令它魂飞魄散,但是青雁活了下来,想必是暮金蟾这个至强神物在它体内,保住了它的?一部分元神心脉。风神应该也发现了这一点,在无法解决暮金蟾的?情况下,便找了个由头把青雁贬到下界,永世不能回天界,以保他?自己平安。” 东方幻一番推测,群玉听罢,觉得非常合理?。 风神果?然如她?所想,不是个好神。 “所以有这个暮金蟾在,就能救活青雁了吗?”群玉问?。 东方幻犹豫道:“当?时在神界保住青雁一命的?暮金蟾,应当?是鲜活的?苏醒状态,可是现在,暮金蟾在青雁体内,已陷入沉眠,所以青雁才?会元神尽散……” …… “但也不是彻底没救了。”东方幻总算想明白居居点亮暮金蟾存在的?用意,“青雁虽元神尽散,但暮金蟾只是陷入沉眠,且它久居青雁腹中,与青雁的?神魂有所融合,所以暮金蟾体内或许还留有青雁的?一丝元神,若能令暮金蟾苏醒,青雁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听到此处,群玉的?眼睛总算亮起?来: “怎么令暮金蟾苏醒?鬼王殿下,你?一定也知道吧!” 东方幻:“我是知道……从天书上?看到过,若暮金蟾陷入沉眠,便是天命未至,想令暮金蟾苏醒,只有给它喂食司命神宫的?缘沙里出生的?万足天蝎……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群玉眼皮抽动了下:“司命神宫的?缘沙里出生的?万足天蝎?我要怎么搞到司命神宫里的?东西?” 说罢,见东方幻无能为力,群玉又将视线投向居居。 绕了这么大一圈,得出了一个她?绝对办不到的?结果?,群玉依然不能接受。 求问?居居如何?获得万足天蝎,居居坐在地上?,浅淡如清溪的?眼睛懒散地望着?她?。 东方幻又道:“居居告诉我,答案它已经告诉你?们了。” “什么?”群玉眉头紧蹙,“你?何?时告诉我们了?” 居居不答,像只毫无灵气?的?凡猫一般,站起?来抻抻前肢,再抻抻后肢,悠闲自若的?样子,莫名刺到群玉眼睛。 群玉双眼微眯,闪过一丝戾气?:“你?告诉我们什么了,你?再说一次?” 居居像没听见似的?,径自转过身去,尾巴高高翘起?,东方幻说过,这个样子代表它现在很放松舒适。 群玉额上?青筋暴起?,突然伸手向前,一把扼住了居居的?脖颈,将它死?死?按在地上?。 “你?干什么!”东方幻惊叫出声。 群玉根本不理?她?,右手掐在居居颈间,毫不留情地收紧,直掐得居居手脚乱蹬,眼球上?翻,发出嘶哑而惊恐的?叫声。 “万足天蝎在司命宫,你?也来自司命宫。你?若不说清楚,我现在就杀了你?。” 她?眸中阴沉如渊,神色残暴至极,仿佛下一瞬就会狠心捏断居居的?脖颈。 东方幻见状,只觉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和居居已经竭尽所能帮她?了,她?却还能下此狠手,如此行?径,与邪魔何?异! 楼内忽而阴风阵阵,东方幻手中现出彼岸权杖,森然鬼气?狠扑向群玉,群玉不得已放开?居居,执剑挡下一击。 第69节 她?眸中黑雾翻涌,鱼煞剑旋即向前一劈,煞气?与鬼气?相撞,强劲的?气?流轰然荡开?,整座大楼具是一震,剩余的?所有宾客都被这恐怖的?阵仗吓跑,薛英菱也撤出楼内,徒留群玉和东方幻对峙,前一秒还是好姐妹,后一秒便剑拔弩张。 陆恒亦是第一次见群玉暴躁至此,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从后面抓住群玉手臂,低声劝道: “司命宫并不是全知全能,天命让你?知道的?,你?才?能知道,其他?东西,你?再逼居居也没有用,它只是照天命行?事罢了。况且,它已经帮了我们许多,你?这又是何?必?” 群玉捏了捏拳,终于收起?鱼煞剑。 她?周身戾气?很快消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暴虐上?头。 说到底,她?的?本体,本就是残忍自私的?邪祟。 “对不起?。” 群玉反抓住陆恒手腕,望了眼躺在桌上?的?青雁。 搞了半天,还是救不了它,她?眼眶又泛红,吸了吸鼻子,再次向东方幻和居居道歉。 东方幻抱着?居居,抚了抚它脖颈,叹气?:“算了,我早知你?不是什么好人。” 她?视线缓缓抬起?,望向半空中:“姜七。” 姜七闻言,立刻现身,语气?透着?一丝慌乱:“鬼王殿下,有何?吩咐?” 东方幻幽幽道:“用绛冥悬灵,把青雁吊起?来。” 姜七愣了下,反应过来。绛冥悬灵是绛冥伞独有的?招式之一,能把生灵的?魂与体吊挂起?来,封印于伞骨末端的?一颗冥石中,使?其维持在生与死?之间的?临界状态,不腐不朽,不失不灭。 群玉两手抓着?陆恒手腕,眼睁睁看着?青雁从桌上?缓缓升起?,进入一颗挂在伞尾的?幽暗冥石中。 “只要伞还在,它这个状态可以维持很久。”东方幻说道。 她?捡起?身旁的?猫包,把居居塞进去,又摸出一个储物袋,挑了几样她?喜欢的?菜,封进袋中,打包带走。 “冥界的?人应该已经追踪到我的?方位,我得走了。” 东方幻背上?猫包,一笑泯恩仇, “祝你?救活你?的?鸟。再见啦。” 群玉看着?她?,莫名有些不舍:“再见,你?也一路顺风。” 东方幻朝她?挥了挥手,灵脉之中,灵契的?印记微微闪动,预示着?她?们未来一定会重逢: “到时候再和你?一起?吃好吃的?。” 走出望江楼,东方幻解除结界,站在路边,随便踢飞一颗石子。 石子向北飞去,她?便转身往北走。 猫包里传来咕噜一声,居居躺下翻身的?时候经常发出这样舒服的?声音。 “臭猫,群玉到底是什么人,你?还不肯告诉我吗?” 作为鬼王,冥界之事,东方幻了若指掌,而数万年前冥界发生的?那场大战,东方幻也比旁人知道的?多,却也只多一点点。 她?知道,幽冥海并不是因为战况过于激烈而沸腾蒸发,而是在一瞬之间,凭空消失了一半,被吞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东方幻可以确认,那半片幽冥海就在群玉身体里,而她?就是当?年大战中最关键的?人物。 东方幻几乎无法想象,什么东西能一口吞噬半个幽冥海,相当?于一口吞掉半个冥界。 是魔?还是神? 如此强大恐怖的?存在,实力远远超过六界至强的?十二位上?神,包括已经陨落的?、曾被誉为六界战力巅峰的?连玦战神,也一定不是她?的?对手。可她?为何?会变成这样一个平凡的?少女?更诡异的?是,东方幻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世间崇神畏强,为何?从来没有她?的?传说? 群玉……群玉……消失的?群玉…… 东方幻绞尽脑汁,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想起?一句不知从哪本古书上?看到的?句子,讲的?似乎是一个阵法—— 万剑一莲,永暗潮生。 峮嶙为狱,天地无辙。 前面两句,东方幻读不懂,但是后面两句,勉强可以分析含义—— 以群山万壑为牢,镇压了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 从此以后,天与地之间,不再有她?的?任何?痕迹。 思及此,东方幻神魂悚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她?冷不丁低头瞥了眼筋脉中的?灵契,忽然意识到,这玩意可能比她?身上?携带的?几样冥府至强法器,还要珍贵重要。 继续分析那句话。她?又有个想不明白的?地方。 封印群玉这般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应是件轰动六界的?大事,足以吹十辈子牛逼,令众生景仰拜贺、令妖魔闻风丧胆,可是封印她?的?人为什么要封锁消息,甚至把她?从历史长河中彻底抹去? 有蹊跷,蹊跷大了。 再往下,凭东方幻现在浅薄的?见识,推理?不了一点。 但她?身为冥界之主,与冥界万物神魂相连,隐约感觉到了一种有苦说不出的?郁闷。 她?们冥界无辜被波及,损失惨重,而吞噬了冥界力量的?人,被封入巨阵,镇压万年,两方都讨不得好。 这是否说明,吞噬冥界,并非群玉本意? 那半片幽冥海,于群玉而言,比起?收获的?果?实,或许更像一个饵。 还是带毒的?那种。 第四十七章 “要不要再吃点?”陆恒轻声问。 楼里只剩他?俩, 桌上玉盘珍馐还余大半,群玉点点头,坐下?来,执筷狼吞虎咽。 除了凉了些, 味道还是很不错。 可?她为什么, 越吃越不是滋味。 姜七执伞立在一侧。群玉每吃几口, 便忍不住扫一眼那柄血红巨伞。冥石幽暗,青雁安睡的那一颗散发着淡淡的青色光芒,群玉总是看一眼就抽回视线, 不忍久留。 “吃不下?了。” 群玉放下?筷子。 真?是稀奇。 明明不是圆月之?夜,她却难受得食欲都受了影响。 窗外, 吴忧江静静流淌, 群玉望向远处江天一色, 不知该去哪里找那万足天蝎救活青雁,难不成真?要上天界,入司命神宫? 姜七飘到?她身侧,缓声道:“主人,别着急。我会守好青雁的, 我们时间还?长。” 陆恒默默打包了群玉爱吃的几样菜,带着她回客栈歇息。 在客栈歇息了几日?。 群玉晨起时总是下?意?识喊青雁,让它开窗通个风,或是叼来梳篦, 或是吹一阵风帮她叠好床铺……好在姜七始终陪在她身边,时不时说些冥界冷笑话逗她,又有陆恒每日?给她做好吃的, 群玉的心情渐渐好转,只在夜半无人时, 默默坐在床上运转真?气,一直打坐静修到?天蒙蒙亮,才盖上被?子睡一会儿。 现在的她还?是太弱了。只有变得足够强,才能做成想做的事,保护想保护的人。 薛英菱他?们回璧山前?,送了群玉几块灵石,又教?了她几种修炼心法,群玉照着练了,法力虽有所增长,但终究是慢。 要想快速提升法力,吞食一个灵力强大的人是最好的办法。 群玉以?前?一直不喜欢用这招,总觉得太过邪异,然而?在一次又一次的使用中,她愈发得心应手,心里不禁猜测,也许她的吞噬之?力提升到?一定境界,就可?以?不用亲手触碰,实现隔空施法。 那样的话,即便在陆恒面前?施展,他?也未必能察觉。 不行不行。 群玉摇了摇头。告诫自己要冷静,要走正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易使用吞噬之?力。 这一夜,城内尤其安静。 姜七不知飘哪去了,群玉自戌时起,便关在房内修炼,直至窗外最后一抹灯火也熄灭,姜七幽幽飘回来,群玉睁开眼,随口问她去哪玩了。 “主人。”姜七低声说,“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 姜七:“刚才陆恒找我了。” 群玉一愣,察觉到?了什么,眉心微拧:“雾影来景州了?” “嗯。”姜七继续道,“陆恒要去找雾影。按照我们之?前?和鬼王殿下?筹谋的计划,他?需要我的帮助。但他?似乎觉得你心情不好,不想打扰你休息,所以?只找了我,还?让我不要告诉你。我想了想,还?是不敢瞒着你。” “你做的好,若你敢瞒我,事后我不会放过你。” 群玉又问,“他?今夜就要去找雾影?” “是的,他?猜雾影带着鼎来景州,当有动作,所以?事不宜迟。”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寂静。 群玉沉思间,忽然听到?廊外传来推门的轻响,非常细微的一声。 她立即起身,大步冲到?门口,猛然推开门。 陆恒立在隔壁房门前?,倏忽一怔。 他?房里灯未熄,暖黄烛光照着他?高挑身姿,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你去哪?”群玉冷声问他?。 陆恒轻轻关上门:“出去走走。” 群玉扯唇:“这么晚了,去找雾影陪你散步?” …… 姜七一抹衣角消失在群玉身后,陆恒眉心微跳,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了?” “嗯。” “我只是去看看他?来景州干什么。” “哦。”群玉望着他?,“我还?不了解你吗?但凡有妖魔出现在你面前?,你也不管人家比你强多少,冲上去就要砍他?们。” 第70节 陆恒眨了眨眼:“我好像没那么傻。” “你有。” 群玉别开眼,过了会儿,再抬眸看他?时,眼眶莫名一酸, “你要自己去对付雾影,是不是想,反正我也要复活青雁,你只管屠你的妖魔,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就此分开算了?” 陆恒闻言,不自觉皱起了眉: “我没有这么想。” “那你是怎么想的?”群玉瞠着眼睛看他?,乌黑的眼睛覆着一层水光,出乎意?料的清亮柔软。 陆恒喉结滚了滚,走近些,抬手摸摸她头发: “是我错了。等我们杀了雾影,我陪你一起去找复活青雁的办法。” 我们杀了雾影。我们。 “为什么?” 群玉仰起脸,抓起陆恒的手,用他?白净的袖子擦眼泪,就这么破涕为笑,语气变软, “是因?为舍不得我嘛?” 陆恒垂眼,眸中蕴着温黄的光,点头: “怕以?后没人夸我做饭好……” “吃了。” 他?话音微顿,因?为有人趁他?不注意?,蛮横扑进他?怀里,习惯成自然地埋首在他?胸前?,蹭来蹭去。 陆恒犹豫地抬起手,碰了碰她的肩,一触即离。 抱她啊! 你这小子,姑娘都对你投怀送抱了,你就碰一下?她的肩膀,没有其他?动作了? 是不是性取向有问题啊! 姜七嵌在墙里,只露出两只眼睛,狠狠地瞪着陆恒。 和陆恒相处日?久,她也渐渐改观,觉得陆恒不是无耻无德之?辈,无论外貌脾性还?是才艺,都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绝世良配。 可?他?太冷静了,似乎根本不把情爱放在眼里,脑中除了杀妖就是屠魔,活得像个屠戮机器。 这样的男人,就很没意?思。 姜七想看他?为爱发狂,对主人红眼掐腰给命,为她生为她死为她哐哐撞大墙,那才带劲。 如果他?实在办不到?,她就附身,自导自演。 最近刚好一直在模仿陆恒的动作语气,还?挺有成效的,等会儿就可?以?试试看。 走廊上,群玉和陆恒对了对之?前?定好的计划,确认无误后,轻装简行,就此出发。 蚀月鼎现在位于?景州以?南的城郊,已经好几个时辰未曾移动过。 那里是一片荒僻的林地,视野并不开阔。 群玉和陆恒走进林子深处,夏夜蝉鸣震天,夜枭桀鸣不止,完全?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 林间闷热,许久才吹来一阵夜风。 群玉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混乱而?暴躁的气息。 “魔气!”她低声对陆恒道,“离蚀月鼎越近,魔气好像越浓了。” 陆恒手持尘霜剑,也感受到?了邪异气息的波动。 他?脑中忽然冒出一个猜测,不久后,远方树隙间出现荧荧的光亮,恰好证实了他?的猜测—— 雾影正在献祭魔族! “是谋取天魔珠的那群魔头吗?”群玉问,“天呐,连魔族也被?他?洗脑?雾影未免太强了。” 陆恒低低道:“有可?能。雾影的实力本就远超那群魔头,而?且魔族追踪凌宸真?人、侵蚀吴王府、利用大宴夺取天魔珠,需要准备很长一段时间,雾影也许就是在这期间盯上了这群魔头,用神音幻演控制了他?们,自然就知道他?们要来景州夺取天魔珠。所以?等魔族计划落幕,他?便来了。” 群玉:“这么说,雾影一路慢吞吞地挪到?景州,就是在等今天?” “他?走得慢应该还?有别的原因?,比如,在编织新的神音幻演,又或者?,在等什么人……” “什么人?”群玉诧然。 “我猜不到?。”陆恒看向群玉,“那日?他?在渡厄峰突然遁走,是什么逼走他?的,他?自然要找出能对付这个东西的法子,神音幻演是一种,或许还?有后招。” …… 群玉当然没有和陆恒说,那日?是她的吞噬之?力把雾影吓走的。 他?能找到?克服吞噬之?力的法子? 不知为何,群玉总觉得世上不存在这种法子。 “也许他?编织了一个很厉害的神音幻演。” 群玉分析道,“他?已是妖族大将,实力处于?妖界巅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总不至于?把妖王叫过来帮他?吧?” 陆恒:“也许叫来了别的大将?总之?,我们小心为上。” “你最该小心。”群玉更怕他?杀红眼,扑上去和雾影搏命,“老实待在我的盾后面。” 陆恒轻笑:“知道了。求多饼妹妹保护我。” 少见他?言语轻佻,群玉耳根一红,转眸看到?姜七飞在空中,知晓那句话是陆恒本人说的,她脸渐渐也红了。 远处,状如祭坛的巨树墩上,蚀月鼎散发着暗淡的幽光,悚然至极的场景再次发生,一群魔头毫无声息地被?献祭了,死之?前?的一瞬,都不知道自己将魂飞魄散,化作不知哪个怪物的养料。 陆恒和群玉不敢离太近,只能远远看着魔头们凭空消失,臂上不禁爬出一片鸡皮疙瘩。 雾影很快会取走蚀月鼎。 他?们该行动了。 陆恒最后和群玉确认一遍:“还?记得我们的计划吧?” 群玉点头。 陆恒会用元神锁锁住自己的灵魂灵海,姜七附身他?,但仍有一定风险,虽然姜七现在变强非常多,附身之?后很难被?察觉,但雾影实力难测,他?们绝不能离雾影太近。 陆恒沉声道:“保护好自己。” “嗯,相信我,我绝不会被?他?洗脑的。” 群玉本就心如磐石,不易受幻术侵袭,且她身体里面,那个不知是她真?身还?是什么东西的黑莲花,极为蛮横地盘踞在她脑海与灵海之?上,绝不会允许异常的法术篡改她的记忆。 陆恒:“我相信你。” 话音落下?,群玉右手唤出鱼煞剑,压住煞气,起身准备向前?走。 下?一瞬,她忽然被?人抱住。 鱼煞剑差点脱手,陆恒紧紧将她拥进怀里,修长双臂难舍难分地箍着她身体,群玉埋在他?怀中,清浅的夜息草香铺天盖地,她还?来不及脸红心跳,便于?这令人悸动的气息中分辨出了一丝淡淡的鬼气。 “……” 群玉气得要打人,狠狠推开‘陆恒’,“别这样玩我!” “陆恒”温柔笑道:“这怎么能叫‘玩’呢?我是真?心的,想抱你好久了。” 群玉俏脸飞红,别开眼,根本不敢看这个“陆恒”:“认真?点,我们执行任务呢!” “遵命,主人。” 姜七媚笑了下?,很快整理状态,神情变得极为冷静温沉,与陆恒足有九成像。 只见十丈开外,蚀月鼎周围出现空间法阵的波动,群玉目光一凛,立刻飞身出去,祭出鱼煞剑,将蚀月鼎击翻在地。 这几日?,她除了练心法,也练剑,虽不能短时间内学会人剑合一,却也能握着剑飞行很远。击翻蚀月鼎后,群玉又随剑飞到?蚀月鼎周围,将鼎捡起来,回头去找陆恒。 须臾,林中忽而?狂风大作,风中夹杂海水的咸腥味,是雾影的幻术。 他?来了。 雾影手持与群玉一模一样的“鱼煞剑”,一道剑气就把群玉手中的蚀月鼎打脱,滚落到?地上。 群玉身后,一道冰冷的剑风袭来,雾影连忙躲开,吃了一嘴冰碴子。 姜七无法操控尘霜剑,手中的素剑是东方幻帮忙伪造的,不能撑太久。 “你们还?真?是阴魂不散。”雾影擦了擦嘴,幽暗模糊的身影落到?一株巨树后面,灰蓝色眼中闪烁荧荧蓝光,宛如海怪骨脊,在灰暗翻涌的海面上时隐时现,昭示着海啸的来临。 群玉望着他?,毫不客气地笑道: “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我真?要谢谢你的那个什么毒焰法器,挺好吃的,令我法力增长了不少呢。” 陆恒现在五感封锁,群玉说话简直肆无忌惮: “你说我是饕餮,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像,能不能请你过来再给我吃一口,我都快忘了那是什么滋味了,哈哈哈……” 听到?“饕餮”,雾影眸中果然闪过一丝惊恐。 远处层林中,似有海浪肆虐声,狂涛暴卷,不过片刻便逼至群玉跟前?。 群玉向后退了几步,离陆恒近些,单手结印,口念法诀,召来神风巨盾,牢牢挡在身前?。 那巨盾庞然厚重,气流奔涌得竟比海水还?要暴烈,雾影眸光一震,亲眼看着自己最拿手的幻海被?风盾缓缓吸收,使那盾更为牢不可?破。 十来日?未见,这少女的风盾术竟已大大进阶,进步快得教?人不敢想象。 雾影很快恢复镇定,四处闪现寻找新的进攻方位。 神风巨盾确实厉害,比金刚风罩厉害得多,消耗的灵力也多,而?群玉这段时间灵力并没有增长多少,虽学会了神风巨盾,却并不能维持多长时间。 待她体力不支,渐渐收起风盾,一柄熟悉的乌剑便直冲她眉心刺来! 群玉急忙闪开,没有后退,执起鱼煞剑也向雾影杀去。 她牢记着不能让雾影离陆恒太近,恰好雾影与她对剑时,也在施展迷魂幻术,姜七顺势捂着脑袋装作中招,不来帮群玉也算合理。 两只乌剑锵锵震鸣,杀出火光阵阵,雾影眸中闪过寒光,不可?置信道: “你的剑术竟也长进不少。” “一般般,熟练的只有太极十三式。” 第71节 说罢,群玉突然松开右手,左手在下?方横抽走落下?的鱼煞剑,踏风凌空,乌剑携狂悖煞气,朝雾影重重劈去。 雾影立刻闪现,身影浮现在远处,一络头发断落下?来,足以?想象,他?若慢了一瞬,断落的定不止头发。 太强了。太可?怕了。 雾影自认法力远高于?她,可?他?最擅长的幻术对这个少女完全?无效,相当于?自断两臂与她对垒。 深吸一口气,雾影再次平静下?来,唇角忽而?翘起,灰蓝色眼中闪过一丝邪诡的妖异。 只见几丈外的少女缓缓站直,手握黑气汹涌的乌剑,狂风吹起她鬓边碎发,胡乱拍在脸上,衬托那美艳至极的面孔透出残暴之?意?,宛如杀神降世。 有一瞬,雾影甚至不敢与她对视。 杀神又如何?饕餮又如何? 雾影叹了口气,唇边笑意?未散,身影忽地闪现到?离群玉只有一张开外的地方。 他?并未出手,似乎在等待欣赏什么画面。 群玉抬眸看着他?,眼中划过几分不解。 “小姑娘,过来人劝你,打架不能只顾眼前?,也要小心身后啊。” 雾影含笑说道。 话音方歇,群玉忽然感觉脊背一凉,一股熟悉而?凛冽寒意?正朝她后背袭来。 一剑破尘,千年飞霜,激荡的寒潮卷着无限杀意?从?后方疾速涌出,整片密林倏然陷入极寒的数九隆冬。 群玉眼睫蓦地染上一片白霜,她微微侧过头,看到?陆恒长剑飞来,身随剑至,她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却在下?一瞬,所有表情都冻结在了脸上。 尘霜剑狠狠刺穿了她的胸膛。 热血迸溅,群玉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口中也猛地吐出鲜血,染红了陆恒素净的衣裳。 “你……为什么……” 她双手握住雪白的剑身,掌心很快结了霜,全?身都被?冻得簌簌发抖,胸口涌出的鲜血很快结了冰,眼角流出的眼泪也冻作一颗僵硬的珠子。 陆恒垂眸睨着她,眉心轻蹙,下?颚绷得锋利,眼中略显狂乱,面无表情地拔出了剑。 群玉身体倒在地上,狠抽了下?,双眸圆睁,就这么失去了生息,死不瞑目。 第四十八章 群玉冲上前方与雾影搏杀时, 姜七附体陆恒,装作被幻术侵染,行动迟缓地缀在后方。 四周景色扭曲,雾影的幻术铺天盖地, 无所不在。 忽然间, 姜七眼前浮现一片海市蜃楼。 虚幻的景象犹如一张大?网, 将她兜头笼罩,幻象中浮动着幽幽的蓝光,正如雾影眼中闪烁的光芒, 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时而遥远, 时而又亲密至极, 耳边回荡悠远的梵音,仿佛神祇降世,贴在她耳畔低声诵念…… 下?一瞬,姜七脑仁剧痛,猛地被打?出?了陆恒体内。 她无形的身体在地上翻滚两周, 恍然意识到,刚才侵袭她的幻术,正是神音幻演! 不愧是仙界流传出?来的顶级幻术,虽不能作用在附身的鬼魂的脑海中, 亦令她头疼欲裂,无法再维持附身状态。 不好。 她瞥见陆恒弓身扶额,半跪在地, 元神锁竟也被神音幻演震开,令他恢复了五感! “你还好吗?” 姜七焦急地飘到他身边, “有没有感觉什么奇怪的东西入侵了记忆?” 陆恒皱眉不语,额角淌下?冷汗,神色透着一股诡异的混乱。 姜七快急疯了,真怕自己没有完全挡住神音幻演,令陆恒的大?脑受到侵蚀。 “你是不是想自杀?或者?,有没有别的不好的记忆……” “无事。”陆恒扶着剑,眼神清明了些,“照原计划行事。” 姜七闻言,总算松了口气。 他还知道原计划,没有突然发疯去做别的事,精神也没有错乱,应当并未受到神音幻演的感染。 前?方,群玉和雾影正激战,两柄乌剑擦出?火光阵阵,煞气冲天。 姜七消失在陆恒身侧,如火的幽影在密林中四处漂浮,伞尖拖在地上,悄无声息地腐化出?一道道浅浅痕迹。 陆恒仍半跪在原地,嘴里含了颗清心丹,同?时咬破舌尖,逼自己清醒地观察前?方的一举一动。 雾影目光远远投来时,他扶剑起身,眸中聚起杀意。 陆恒在等。 尚不能确定神音幻演的全部?内容,若草率行事,便会露出?破绽,让雾影知道他并未被他所编织的记忆控制。 …… “小姑娘,过来人劝你,打?架不能只顾眼前?,也要小心身后啊。” 听到这句话,陆恒可以确认了。 雾影要他们同?室操戈,祸起萧墙。 陆恒握紧尘霜剑,另一只手落到腰间,轻抚了抚挂在腰带上同?心玉。 …… 群玉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胸口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一片草地,又被迅速冻成暗红靡艳的血冰。 尘霜剑散发着极寒的气息,剑身不染纤尘,纯白如雪,在血腥画面中显得异常突兀。 陆恒握剑的手微微颤抖,表情透着迷乱与?痛苦,似乎有些不敢看地上那个渐渐失去生?息的少女。 雾影站在树桠上,亲眼看着群玉呼吸停止,全身冻僵如石块。 死了…… 原来她不是饕餮。 上古凶兽没这么容易丧命。 不过她的体质真的很特殊,雾影想取走群玉的尸体,带回去钻研。 他落到地上,刚迈近几步,一道凛然剑风便直朝他面门?扑来。 陆恒运剑逼上前?去,将雾影从群玉尸体周围赶开。 雾影没多想,一切如他计划的那样发展,再聪明的人也会陷入自满。 即便遇到最不幸的境况,他的计划完全失效,那又如何?他比他们强太?多,就算杀不了他们,也不至于把自己交代了。 雾影看着陆恒的目光,像看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就凭你,也想杀我?” 陆恒无动于衷,雾影擅长闪避,他一斩未触及他,便换了个细雨剑法,剑锋在空中化作无数锋利雨丝,铺天盖地朝雾影扫荡而去。 这小子剑术是真不错,既擅长霸剑式,又擅长巧剑式,竟是个全能选手。 雾影立在原地不动,双眼蓝光闪烁,身后霎时扑来一片汹涌海潮,与?无数细雨冰丝在空中冲撞对峙,起初不分轩轾,然而仅过了须臾,陆恒忽地跪倒在地,肉体凡胎终是被幻术所克,身体像被卷入狂澜,渐渐不受他控制。 雾影正欲加大?幻术力?道,彻底溺毙他,头顶忽地袭来一阵阴森鬼气。 “主人!”姜七扑到群玉身侧,望向雾影的双眸黑眼球急剧收缩,吓人得紧,“蜃妖,纳命来!” 雾影还来不及解释是后面那个小帅哥杀了你主人,眼前?倏忽绽开一面血红巨伞,携着阴冷至极的鬼气,差一点点就贴到他自认为也挺帅的脸上。 雾影飞速闪开,抬手摸了摸脸颊,火辣辣的,已产生?了轻微的腐蚀症状。 不给他反应时间,绛冥伞霎时收起,在姜七手中宛如一柄烈焰长枪,伞尖生?出?利刃,狠狠刺向雾影胸口。 好强的鬼气! 雾影又是一个闪现,鬼气萦绕之下?,他的肉身变得僵硬了不少。 犹记得在渡厄峰时,姜七弱得能被他一下?捏断颈骨,这才过了多久,她的修为竟激增了数千年,超过她在怨村时的全盛状态,甚至获得了这样一把强得过于离谱的冥界法器,鬼气浓重地让他感觉转头就能看见阎王。 这是真实的吗?跟着那个黑眸少女竟能吃上这种程度的好肉吗! 雾影有点被吓到了。 他不敢再轻视,身体再次虚化,退到几丈外的一颗柏树上,灰蓝色眸中浮现一抹灿金光芒,妖力?凝聚于指尖,抬手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幻符。 姜七执伞向他追去,飞到半路,夜幕笼罩下?的密林突然变得明亮耀眼,宛如盛夏正午。东方天空悬挂一颗金红烈阳,他们所处之地渐渐扭曲幻化成一座海岛,海面波光粼粼,亮到刺眼,在煊赫阳光的照耀下?,姜七感觉自己的魂体正在灼烧融化,她痛得惨叫起来,整只鬼缩进伞下?,而绛冥伞也被晒得滚烫生?烟,鬼气急剧蒸发,姜七不得已带着伞落到地上,抱着膝盖蜷在阴影里,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什么鬼地方! 以姜七现在的法力?,不会害怕正常的阳光。 “这里似乎是……东光岛,仙界的边缘,传说中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陆恒来到姜七身侧,剑风轻扫,缓解了姜七的灼烧之痛。 姜七快吓死了:“仙界?雾影的妖术竟能幻化出?仙界场景?!” 厉鬼最惧阳气,更别提带着仙气的阳气,姜七连一片裙摆都不敢被太?阳晒到。 陆恒:“使出?这一招,雾影已灵气大?减,我去会会他。” “你等等!” 姜七想拉他,又不敢伸手,眼睁睁看着陆恒就这么飞走。 大?哥,雾影灵气大?减你就能打?过他吗?非要去送死吗! 他们的计划,本该由姜七与?雾影缠斗,消耗他的体力?,令他左支右拙,他们才有击杀他的可能。 可是姜七万万想不到雾影强到这种地步,连针对鬼的幻术都这么拿手,完全把她按在地上摩擦。 主人对她提过多次,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挡在陆恒前?面。 姜七挣扎了一番,还是不敢动弹。 她踏出?伞下?绝对会被晒死,而绛冥伞现在就像一根滚烫的烧火棍,她碰一下?也会被烫死。 要不然,大?家一起去冥界团聚吧? 第72节 姜七蹲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对陆恒的送死行为不抱一丝希望,已经开始思考要带主人和陆恒去参观什么冥界景点了。 另一边,陆恒飞至雾影身前?不远,周身环绕数十道剑光,交织成网,从上方向雾影压去。 雾影支撑东光岛的幻境果然耗费了许多法力?,出?手阻挡陆恒攻势的动作滞涩了不少。 他余光瞄准烈阳悬空的方位,身影骤然闪现到阳光直射的中央,引着陆恒朝他追来。 陆恒果然中计,飞至阳光最刺目处,他微微眯眼,就见远方金红的烈日忽然变作灼灼燃烧的炮口,向他轰然射出?一团狂暴的烈焰! 陆恒瞳孔微缩,反手横抓尘霜剑,挽出?一面冰盾。 薄薄的冰盾,在雾影眼中不堪一击。 然而下?一瞬,那冰盾倏地散开,化作凛凛寒风,环绕锋利长剑,一举穿透了那团炙烈燃烧的火焰! 雾影眉心一跳,剑尖直逼他面门?刺来,雾影闪身未及,脸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原来陆恒的冰盾只是虚晃一招。 雾影难以置信,陆恒分明进入了幻境,幻境中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真实的,他能看到烈日,也能感受到灼烫,但?他为什么不怕? 经过之前?的对垒,雾影看出?陆恒是极寒之体,他手中素剑亦是寒冰剑,当被灼火所克,如此强大?的烈日能量,本该轻而易举融化他的所有剑招才对。 为什么…… 陆恒一招落下?,并未停歇,迅速调转方向,运剑升空,长剑飞得极高?,几乎融入烈烈日光中,剑势霸道向下?,周遭空气结霜,肉眼观望之下?,剑身仿若膨胀数倍,化为庞然巨剑,势不可挡地向雾影斩来。 为什么……雾影想不明白。 透过寒霜般的剑光,他看到远处的太?阳,竟也泛起丝丝寒意。 烈日……寒冰……他突然想到什么,整个人猛然战栗了下?。 传闻世间最最珍稀罕见的寒冰剑,乃是由上古神灵九霄寒凤涅槃时被冰棘划出?的冷血浇铸,再由六界至强的灵锻术锻造万年而成。 凤凰涅槃,必是从日轮中浴火重生?。 此等寒冰剑,虽是极寒之物,却?无惧骄阳,无惧烈火,即便烈阳之神东神亲至,也无法撼动消减它分毫。 据雾影所知,六界唯一一把此般锻造而成的神剑,已在十年前?,随着持有它的神灵一同?陨灭了。 …… 思及此,雾影吓到表情裂开。 这是什么恐怖的小团体,简直一个比一个离谱,一个比一个颠覆他的人生?观。 而他,一步踏错,步步是错。 雾影原以为东光岛幻境一石二?鸟,能同?时克制姜七和陆恒,谁知陆恒竟能顶着烈阳与?他激战,这一击霸剑落下?,雾影再次躲闪不及,胸口被剑风斩破,迸出?一大?片灰蓝的妖血。 “呃……” 雾影闪到最远,痛得差点弓身跪下?。 他额上青筋暴跳,体表浮现一片片幽蓝色妖鳞,妖气四溢,缓慢修补着胸口的伤口。 东光岛幻境不能停,否则姜七会被解放。 雾影权衡轻重,敏锐地察觉陆恒这个凡人的力?量已是稀薄。 管他手中的剑是否是传说中那把,他这个人,确是肉体凡胎无疑。 雾影脸上爬出?更多鳞片,身影轮廓变得虚幻。陆恒视野中,只见烈日染上一层灰霾,而他脑中仿佛有无数只利刃切割,剧痛难忍,全身筋骨松软下?来,乏力?至极。 雾影一边维持东光岛幻境,一边对陆恒施展了他的蜃毒幻术,整张脸渐渐都被鳞片覆盖,竭尽妖力?,海怪般的真身渐渐显现。 他右掌一推,陆恒整个人霎时向后飞去,狠狠摔在群玉身旁不远。 “……真有些手段,竟令我这般难堪。” 雾影喘息着,幻影般的身姿飞到陆恒与?群玉上空,微微战栗的右手化作利刃, “这便去做一对鬼鸳鸯吧……” 就在这时,他余光扫过烈日照耀的青草地,从那黑眸少女身上流出?的,一片猩红的血迹正在慢慢淡化,消失。 感谢鬼王,感谢东方幻,名字里带个幻字的人,教的幻术果然厉害。 就是时效有待加强,才过了这么会儿就要消失了。 雾影的利刃尚未酝酿完全,灰蓝瞳孔猛然一震。 殊不知,陆恒被击中后,是故意往群玉这边飞的。 他们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项:在群玉“复活”之前?消耗雾影的体力?,他代替姜七做到了。 以幻术睥睨妖界的雾影,绝对想不到,自己竟会栽在旁人的幻术上。 所以说,人千万不能自满。 “已死”的群玉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眼珠子鲜活地向上一瞭,忽地拍地起身,乌剑破空,直直刺穿了雾影的肩胛! 妖异的蓝血喷溅出?来,雾影尽覆鳞甲的脸上显露出?从未有过的极致惊恐,身体迅速虚化,群玉擦了把臭烘烘的妖血,眸光狠戾,飞身向前?追去。 雾影身上的衣物已全数碎裂,真身显露,是一只身披幽蓝鳞甲,宛若蛟龙的深海巨蜃。 和蛟龙比起来,他的腿稍微短了些,一看就不擅长近战搏斗。 雾影一边不断闪现,一边穷极妖力?,向群玉投来幻海、幻毒、幻刃,甚至他的绝招,神音幻演。 编织完美的那一个已经对陆恒施展过,这一个只是半成品,包含了一段诱导人自杀的记忆。 庞大?的海市蜃楼在群玉眼前?浮现,不过一息,她额间莲花印闪烁,万瓣黑莲在她脑海盛开,不费吹灰之力?便扫除了尝试入侵她记忆的力?量。 群玉这时突然想到,黑莲花好像她脑海中的一把锁。 又或者?,是封印? 未及思考太?多,只见雾影拼了命地逃,很快与?她拉开距离,群玉旋即调转方向,飞至一处显眼的土堆旁,向土堆中心用力?插入鱼煞剑。 须臾,刚闪现开十丈远的雾影忽然闪回群玉面前?不远。 “这是怎么回事!”蜃妖大?惊失色。 群玉耸耸肩,大?方告诉他:“一个简单但?有效的阵法,你可以叫它,鬼打?墙。” 这便是姜七被打?出?陆恒体内之后,在林间乱飘画出?的阵。 “怎么样,我们的计划还挺缜密吧?”群玉笑道。 雾影虚幻的身体变得无比扭曲,喉间嘶哑道: “即便这样,你们想杀我,也是痴心妄想。” 他真身飞向高?空,浓烈的妖力?释放出?如山般的威压。法力?超过真仙的妖族大?将,即便被打?得伤痕累累,依旧强大?得足以压制群玉和姜七这种等级的人物。 咸腥的妖气携起狂风,混杂烈日灼烧,犹如从天而降的太?阳风暴,扑面好似刀剐。 群玉支起风盾,脚跟被压得楔进土里,膝盖也将要弯曲。 这便是妖族大?将么…… 真难杀。 天边的太?阳亮到鼎盛,晒得群玉眼发晕。 她觉得,这已经是雾影穷途末路之招了。 只要冲出?这股妖力?与?烈阳的威压,雾影便再无翻身之地。 “姜七!”群玉灵识大?喊道,“把伞给我!” 凭她的力?量,并不足以冲破这层妖术。 但?她还有一件至强法宝,从来没使过的,一界至强之物。 姜七躲在伞下?,忍着魂体被伞柄灼烧的剧痛,带着伞横冲向群玉。 下?一瞬,群玉徒手抓住绛冥伞的伞柄。 果不其然,这玩意顽固到连主人的手也要腐蚀,想将主人也变成阴鬼。 群玉忍着掌心剧痛,被腐蚀的右手渗出?血液,却?并未向下?滴落,而是顺着长长的、由白骨制成的伞柄,飞快向上流动。 整个绛冥伞再次燃烧起来,却?不是被烈焰灼烧蒸发,而是因幽冥海阴森雄厚的力?量而沸腾。 盘踞在空中的雾影忽然吹到一阵刺骨阴风,悚然向下?望去。 东光岛的烈日幻境在这一刻倏然散灭。 迎面而来的,是一片幽暗而沸腾的海,足以吞没太?阳的阴森之海。 蜃妖最熟悉的,便是海。 他到死也不敢相信,最后送他上路的,也是海。 第四十九章 浓重的鬼气顺着雾影脚跟爬上来时, 他的精神瞬间就崩溃了。 群玉奋力将绛冥伞送至高空,血红巨伞宛若暗夜中一轮血日,伞下幽澜迭起,蜃妖灰蓝色的身躯在海水中挣扎起伏, 渐渐变得僵直滞涩, 死气沉沉。 群玉还不太会用绛冥伞, 将蜃妖禁锢在海水中已耗尽她全力。 最后的杀招,还得用剑。 陆恒收到信号,刚从幻毒中解脱不久, 便飞剑升空,顶着怒号的阴风, 剑气疾速凝聚, 在空中形成?一道锋利至极的冰棘。 雾影看着他, 已经猜出陆恒前番锁住了元神,身体被鬼魂操控,试图以此?抵御他的神音幻言。然而,直至此?刻,他仍不敢相信自己精心?编织的神音幻演就这么失效了, 这可是他最拿手的招术,即便最坚固的元神锁,也有可能被震开,陆恒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受影响? 又或者, 他其?实已经受到侵蚀,但是出于种种原因,克制住了心?底的冲动…… “陆恒, 我知你恨极了妖魔,见一个便要?碎尸万段一个……” 死到临头, 雾影仍不放弃引诱他, “你身旁这个姑娘,分明就是妖魔……” 群玉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却见陆恒仿佛无动于衷,望着雾影的目光冷峻至极,如亘古不化的万里寒川。 “她不是。” 第73节 说罢,置空的长剑凛然向下,气贯长虹,狠狠穿透了雾影的心?脏。 雾影虚幻而扭曲的身体彻底冻僵,双眸渐渐失去光泽,在陆恒残忍地将他大?卸八块前,对着天空痛苦地喃喃道: “吾王……吾王……” 一声声呼唤,宛若遥远的丧钟声,听得人心?底发毛。 陆恒手起剑落,将蜃妖庞大?的身躯肢解,尸块混杂妖血,裹着阴森的寒风落向地面,画面何等惨烈恐怖,令姜七这只厉鬼都?不敢多瞧。 然而,蜃妖破碎的灵魂在最后?一刻,竟然延伸出一丝净透的灵力,悠悠飘向不远处倒落在地的蚀月鼎。 他要?献祭自己! 陆恒下意识伸手向前一捞,那丝灵力却径直穿过?他掌心?,根本?抓不回来。 好不容杀掉他,怎能让他就这么把?所有力量献祭出去喂养他的主人? 群玉脑中忽地电光一闪,动作比思绪更快,趁陆恒背对着她,她速速弯下腰,忍着妖血的腥臭恶心?,双手触向落在她脚边的几块蜃妖尸身。 比一比谁吞得更快吧。 群玉眸中聚起黑雾,灼热的掌心?飞速吞噬蜃妖残破的魂体,眨眼之间,便将散落在她身边的尸块吸收得一干二净。 那丝飘向蚀月鼎的灵力变得暗淡了些,很快飞入鼎中,雾影剩余的躯体也在这一瞬间瓦解殆尽。 就算陆恒亲眼看到她触碰尸体,也只会以为是蚀月鼎令雾影的尸体消失。 陆恒就站在群玉身前不远,虽未回头,群玉依然胆战心?惊,耳畔忽而响起雾影刚才对陆恒说的话,说她分明是个妖魔…… 群玉目光落下,看到掌心?沾染的妖血也被吞噬之力吸收得干干净净。 明明奉劝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这招,可是看到近在眼前的力量源泉,她又实在忍不住。 渴望变强,为此?无所不用其?极,她觉得自己好像愈发像个邪祟了。 雾影强劲的妖力在筋脉中乱窜,群玉一口气吞噬了大?约三分之一的雾影,这些力量远大?于她现在的法力,搅得她气血混乱,筋脉痉挛,精神也有些恍惚,乌黑的眸中隐隐闪烁着蓝光。 要?是青雁在就好了。 它会唤出灵风为她护法,多少能消减一些她的痛苦。 群玉靠在树上,胸口微微起伏着,陆恒这时走到她身边,伸手扶住她,鼻尖嗅到一股浓重的妖气: “你怎么了?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群玉:“我没?事……” 姜七飘过?来,替群玉解释道:“主人第一次用绛冥伞,可能消耗了太多法力,和雾影对抗的时候不小?心?妖气入体了。” 陆恒视线落向她的右手,不久前还被绛冥伞腐蚀得血肉模糊的手掌,此?时已恢复原状。 群玉缓过?劲儿来,周身妖气尽散。 她直起腰,手心?在身上擦了擦,才敢拉住陆恒手腕: “我真的没?事了。我们快去看看蚀月鼎吧。” 她体力恢复得素来很快,相比之下,耗尽全身力气斩杀雾影的陆恒,此?时面色苍白如纸,维持挺直的站姿都?有些困难。群玉轻轻挽住他的胳膊,这动作很是亲昵,陆恒疲累至极,并未拒绝她的好意。 两人并肩走向不远处仍翻倒在地的幽黑大?鼎。 不知为何,历经艰难险阻杀掉雾影之后?,他们并没?有感到多少松快,反而有些说不出的压抑。 在距离大?鼎仅有几步远的地方,陆恒忽地止步。 群玉撞上他手臂,也停下脚步,目光纳纳地瞟向前方。 …… 林间无风,吵嚷不休的蝉鸣声不知何时也消失了,四下静得煞人。 幽黑暗淡的大?鼎,在没?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忽然悬浮起来。 大?鼎周围,陆恒看不到任何灵力波动的迹象。 群玉吞噬雾影的力量之后?,灵感比之前更强了,却也只看到一丝丝非常细微的、空气扭曲的痕迹。 有什么东西,要?从蚀月鼎里头爬出来了。 陆恒心?下一寒,他之前便觉得,雾影从璧城慢腾腾地挪到景州,不仅是在编织神音幻演,或许也在召唤什么人,等待他的到来。 而那个人迟迟未至,可能一开始并不想来……直到此?刻。 群玉攥紧陆恒的衣袖,也想起了他之前的分析: “雾影的同伴要?来了?” 他灵魂释放的那一丝灵力,除了献祭自己,是否也向远方传递了信息,让他的同伴知晓,他已经被人杀死…… 群玉忽然感受到一阵刺骨寒意,余光看去,只见尘霜剑剑身颤动,一层又一层白霜凝结出来,寒气好似不受控制,疯狂地向外?逸散。 群玉听陆恒说过?,尘霜剑能感应世间所有妖魔的气息,气息越浓重,灵剑的反应越大?。 群玉以前,从未见尘霜剑起这么大?反应。 很快,她的灵性也嗅到了那股气息。 两人脑海之中,同时回荡起雾影临死时的最后?一句话。 吾王。 “快跑!” 说时迟,陆恒已飞出长剑,右手抱紧群玉,疾速闪现到十丈开外?。 以他现在的体力,强行使出人剑合一逃跑,落地后?根本?站不稳,带着群玉摔在地上滚了两圈,差点?起不来。 群玉将陆恒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还未彻底站直,便唤出鱼煞剑,握着剑用尽全力向前飞行。 姜七护在他们身后?,绛冥伞释放阵阵阴风,吹着他们加速往前逃。 寂静无声的密林,蓦地隆隆震动起来。 群玉和陆恒飞入一座山间,隆隆的巨响紧随他们身后?,越来越近。 “是妖王吗?妖王亲自来了?”群玉胆战心?惊,“好恐怖的力量。” 陆恒:“应该是分身,本?体在妖界,不可能来得那么快。” 群玉:“用某种法阵投映过?来的分身?这就是雾影一路上在做的事吗?” 陆恒:“应该是……我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忌惮我们。” 没?有召唤其?他妖怪,或是与他同级别的妖族大?将,竟直接召唤了妖王。 群玉不再说话。 是她的吞噬之力吓到了雾影,才会间接引来妖王。 陆恒思虑不到这一点?,都?要?怪她。 不知逃了多远,一路从林间飞至某座山的半山腰,群玉咬牙支撑着,不敢有半分懈怠。 正?当她觉得追逐在身后?的怪物脚步有所放缓、山林震动之势略有停歇时,一阵轰天裂地的吼声突然从天而降,强大?的冲击力震得群玉和陆恒直接从半空中掉到山间,塌天一般的压力随之向下扑来,无数巨石巨树裹在狂风中,如灭世的陨星,纷纷砸下。 陆恒执剑挡了两招,第三招时,尘霜剑便被巨石砸落在地。 连带着他执剑的手也被砸折,陆恒额上冷汗淋漓,惨白的唇角淌出一抹鲜血。 一面厚重的风盾立刻出现在他们头顶,群玉用双手支撑,丹田灼灼运转,所有灵力都?灌输进了这面风盾中。 就见山崖之上,恍惚出现一道暗赭色的巨大?身影。 狂烈的妖气混杂在风中,浓重到令人几欲窒息。 群玉眼皮一跳,手中风盾在吞下了数十块巨石落木,力量有所加强时,遽然被从天而降的一块燃着烈焰的火岩击碎! 不是击穿,而是直接击碎,整个风盾碎裂成?一团毫无章法的气流。 群玉不能缩手,掌心?贴向火岩,一口将其?吞噬。 然而四周落石如雨,她虽然挡住了火岩的攻势,头部、胸口和手臂却都?被砸中。 左手被砸断了。 没?时间呼痛,群玉灵识呼唤姜七拿来绛冥伞,再次徒手握住伞柄,张开伞面当作盾用。 “主人,我附身陆恒。” 说罢,姜七钻入陆恒体内,很快发出惊恐的声音, “他、他肋骨被砸断了好几根,手臂折了,腿骨也断了!” 群玉早就看见陆恒全身是血。 他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咬牙承受着,而她只瞥了眼就收回目光,眼眶通红,强忍着心?中慌乱,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分神。 手被绛冥伞腐蚀得好痛…… 隔着伞面,群玉虽看不到外?面场景,灵性直觉却能感受到,绛冥伞释放的幽冥力量劝退了天空中的攻势。 群玉不敢放松,握伞的手已经被腐蚀到了骨头。 然而下一刻,又是地崩山摧般的震动,敌人放弃头顶上的攻势,转而从地面发起进攻。 结实的岩地裂开一道道巨大?的口子,群玉躲闪不及落了进去,姜七连忙从陆恒身体里飞出,将她从地缝中拉出来。 “主人,你不能再用绛冥伞了!” 群玉的右手只剩森然白骨,姜七连忙将伞夺走,托着群玉和陆恒一起向上飞, “那边有个山洞,我们先躲进去。” 话音落下,三人已闪进山壁之中的洞穴内。 姜七握着绛冥伞,堵在洞口,群玉扶着陆恒往里走了几步,很快就体力不支地跌坐下来。 她骨折的左臂正?在慢慢复原,被伞腐蚀的右手血肉也在慢慢生长出来。 但是陆恒一直在流血,素白的衣裳已经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 除了身体里那些看不见的碎骨,他额上和肩上还有两个血洞,汩汩的鲜血不断往外?冒,群玉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慌乱,无措地撕下自己身上的衣服,颤颤巍巍地给他包扎。 妖王仍在不断对山体发出攻势,整个山洞震颤得犹如秋日落叶,或大?或小?的碎石从头顶掉落,群玉挡在陆恒身上,豆大?的泪水直直砸在他脸上,烫得他渐渐清醒过?来。 “别管我了。” 第74节 陆恒尽力扯出一丝笑,“你快跑吧,你自己可以逃走的。” 群玉抬手擦泪,血水混着眼泪鼻涕一同糊在脸上:“我不要?……” 陆恒深喘了口气,清透的眼睛已有些涣散,唇边却仍是笑着,英俊的面颜透出几分惨艳: “群玉……我早已预料到自己的死期……” 顿了顿,他哑声继续道: “我本?就该这样死的,能杀掉雾影,已经很知足了……就是不应该连累你。” 如果没?有你,我在怨村,在渡厄峰,或是在望江楼,或许早就死了。 群玉握着他冰凉柔软的手,拼命摇头。 她也早就看出来,陆恒一边杀妖复仇,一边又毫不惧死,随便什么时候,他都?能够坦然地失去生命,入地府陪伴家人。 他只是个凡人,每一个妖怪都?比他强,他出剑的每一个瞬间,都?是在迎接自己的死期。 “我不管……我不要?你死……” 群玉抱着他的脑袋,嚎啕大?哭,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如同盛夏的热雨,不断浇洒在陆恒脸上,顺着他下颌,又滑到颈间,混着脏污的血,洇湿他胸前衣物,烫得好像正?午的太阳,明晃晃地晒在他身上。 “主人,我要?支撑不住了。” 姜七立在伞后?,魂体战栗,双脚时不时变得虚无,嵌进地里,然后?又努力爬出来,踩在地面上支撑着身体和伞,挡住外?面一波又一波攻势。 这个洞穴,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很快就要?彻底坍塌,把?他们全都?压成?肉泥。 震耳欲聋的轰击声,咸腥的血气,漫天飞舞的尘土,整个世界乱成?一团,好似末日,群玉却对一切都?置若罔闻。 她只知道陆恒真的要?死了。 外?面的敌人比他们强无数倍,哪里也找不到生机。 满地都?是他的血,贴着她肌肤的脉息也在慢慢减弱,尘霜剑落在他身旁,没?有任何力量引动,它却自发释放一阵又一阵的寒风,风中夹杂阵阵悲鸣,环绕着陆恒残破的身体,如泣如诉。 “陆恒……”群玉哭得嗓子喑哑,额头贴上他的额头,撕心?裂肺道,“……你不许闭眼……你再撑一会儿,我一定会杀了、杀了外?面那个……” 她抱得很紧,双膝跪坐在地,膝盖顶着他的腰侧,无知觉地触到一枚小?小?的硬物。 “唔……” 陆恒胸口耸动一下,吐出一口血, “你……” “你不许让我走,我不会走的!” “好,不叫你走……”他喘着气,嗓音虚弱至极,“我好像……终于……明白了……” 群玉边抽气边问:“什、什么……” 陆恒缓慢地挪动并未骨折的那只手,群玉不得不松开他些,只见他苍白瘦长的手摸到腰间,指尖缓缓勾出了一枚碧绿的戒指。 “我终于明白了……我的命运……还有这枚戒指……” 他的眼睛忽然清亮了些,仿若回光返照, “你……相不相信我?” “我相信!”群玉用力点?头,“我什么都?相信你!” “那就别哭了……把?手给我。” 上次陆恒把?万象乾坤戒的所有权交给群玉后?,因为他做饭要?用,群玉很快又把?所有权还给了陆恒。 陆恒垂着眼,手指艰难地,一点?点?把?碧绿的戒指推入群玉纤细的指间。 几年?前,他在凌霜岭,机缘巧合之下,用灵剑救了处于渡劫虚弱期的掌门长老一命。 掌门带他进入凌霜岭藏宝阁,让他随意挑选一样门派收藏的圣品法宝,作为回馈他救命之恩的礼物。 北境第一宗门,收藏的圣品法宝足有十七个,各个皆是明光赫赫,贵不可言。 陆恒在这些强大?的法器中,挑中一枚最不起眼的戒指。 他没?有灵力,除了手中灵剑,根本?无法操控其?他法器。这枚戒指就很好,凡人可以用,即便不能储存灵物,未来或许能放置行囊、银两,或者锅碗瓢盆? 掌门长老告诉他,此?戒名为万象乾坤,其?内空间无限,是世间至强的储物法器。 传说它曾是神界之物,万年?前流落人间,辗转来到凌霜岭。虽冠了个“至强”的名头,到底也只是个储物法器,没?有任何攻击效用,完全可以被容量足够大?的其?他储物法器替代,所以陆恒挑了它,掌门一点?也不心?疼,甚至问他要?不要?再想想。 陆恒没?有犹豫,只要?这枚戒指。 …… 转眼过?去多年?。 那日景州城内,烈日之下忽然消失的白猫,也许就是命运的启示。 也许。 他还有一线生机。 群玉终于止住哭泣,微微俯身,贴耳至他唇边。 陆恒苍白的唇瓣翕动,对她低语一句。 …… 须臾之后?。 狭窄的洞穴再也承受不住妖王的威压,整个塌陷下来,变成?一片乱石废墟。 废墟中掩埋着一枚纤细的碧绿戒指。 除了这枚戒指,再无他物。 第五十章 竟然真的进来了。 群玉架着陆恒的胳膊, 强撑着站姿,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黑暗广袤的空间法阵内,近百样物品悬浮在空中,仿佛散布在夜幕中的星辰, 整齐安静而又渺小, 衬托出夜幕的无限浩瀚。 很快, 群玉发现,他们在这个空间内无法呼吸,也无法说话, 强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笼罩,压制住了所有气息的波动, 不能施法, 就连眨一下眼也十分困难。 若不能尽快找到有空气的地方, 陆恒会死得比在外面更快。 黑暗浩渺的空间正中央,有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光球。 光球的边界是虚幻的光雾,不断向?外散发着明亮而柔和的光芒。 群玉拖着陆恒,蹒跚走向?那?个?光球。 仿佛受到某种感?召,她费劲地抬起手, 轻轻触碰了下光球的边缘。 眼前倏然闪过一道耀目的白光,无数混乱压抑的声音在耳边穿梭,像在深海中潜游,一瞬之后冲出水面, 压力尽散,耀眼的光芒和混乱的声响也消失一空。 群玉跌坐到一片柔软的草地上。 陆恒和姜七滚落在她身旁,姜七很快从地上飘起来, 使了使手中的绛冥伞,惊喜道:“主人?, 这里可以使用?法术了。” 群玉把陆恒平放到草地上,手背抹了把脸上泪痕,抬眸瞭望四周。 晴空碧蓝,飘着几朵浮云,远方横亘一条连绵起伏的山脉,高高低低,有直插天际的皑皑雪山,也有低矮绵延的翠绿山丘,一直延伸到他们所处之地附近,犹如一只盘踞在地的沉眠巨龙。 温暖柔和的阳光照耀在身上,温度仿佛春日。徐徐微风吹来,空气中灵力充沛,令人?心旷神怡。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戒中秘境?看?起来和实景一模一样,竟没有一丝虚幻的感?觉。 群玉无暇欣赏美景,让姜七去四周查看?,而她跪坐在陆恒身旁,眼里含着泪,一边为他包扎伤口,一边尝试往他体内输送真气,维持心脉的运转。 她不是医修,只能凭感?觉维护陆恒的筋脉,每一口真气都输送得胆战心惊,只怕一不小心就像上次那?样,把青雁的最后一口气震出去。 姜七刚飞出去不远,便?对群玉大声喊道: “主人?,我看?到田埂了!” 有田埂就意味着有人?。 这秘境中,竟然还存在除他们之外的人?? “主人?,不仅有田埂,还有个?村镇!” 群玉闻言,眼中燃起希望,立刻扶着陆恒起身:“在哪边?我们现在就过去!” 生活在秘境中的人?,一定有奇人?异士,若有懂医术的,陆恒说不定就有救了。 陆恒全身骨骼残破,群玉不敢乱动,只能用?灵力轻轻把他托起来,扶着他那?只并未骨折的手,随着姜七指引的方向?而去。 不久,他们穿过一片片规整的田埂,停在一座高大的石牌楼前。 蓝底金字的牌匾上,赫然写着这个?村镇的名字—— 有个?镇。 …… 没时间思考这个?镇的古怪,群玉带着陆恒速速进入镇口,拦住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第一个?人?。 是个?手里拿风车,嘴里嚼着饴糖的小男孩。 群玉拦下他,着急忙慌问:“小朋友,姐姐有个?朋友受伤很重,你知道这里谁的医术最厉害吗?” 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食指和拇指搓搓下巴,动作有些老成?,说话的声音却非常稚嫩: “有病去医馆呀!” 陆恒伤得太重,气息已经极为微弱,群玉担心普通的医馆可能治不好他。 转念又想?,秘境中的医馆应该不是普通医馆,于是下定决心,拜托这个?小男孩为他们带路。 小男孩很热心,一路将他们送到医馆门口。 群玉从衣襟口袋里摸出一颗珍藏的糖果送给他,余光瞄了眼医馆门额—— 有个?医馆。 刚踏入医馆门槛,迎面走来一个?着蓝衫的中年男人?,应是医馆里的大夫,肩上背着药箱,看?样子是要外出问诊。 第75节 “天呐,这位公子伤得好重,迟来一会儿就没救了!” 他见到陆恒,大惊失色,急忙放下药箱,叫了个?小厮,与他一同将陆恒搬入医馆后方一间房间的榻上。 这位大夫姓陈,是医馆的大当家,他这么?喊了一嗓子之后,整个?医馆所有大夫、药师、小厮,全都一拥而上,挤到陈大夫身边,七手八脚地帮忙,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伤成?这样的病人?。 这场面壮观又荒诞,群玉很不放心,挤在人?堆里,没一会儿就被?陈大夫推出了房间。 “姑娘,你去外面等。” “我想?看?着他……” “不行哦,你若想?救他,一切都得听我的。” 陈大夫摸了摸下巴,一脸严肃地说完,便?转过身,把几个?无关紧要的人?拎出房间,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群玉站在房门口,焦躁地来回踱步,灵识呼唤姜七: “你去躲在墙里面,帮我看?看?他们是怎么?治的。” 姜七听命,火红的身影刚嵌进墙里,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打了出来。 房内传来陈大夫的声音: “哪来的鬼气?想?提前送这小兄弟上西?天吗?” …… 群玉终于放弃窥探,在门口站了会儿,越发觉得这个?医馆古怪。 她在医馆内乱转,根本?没人?拦她,无意中转进一间书室,只见这书室足有三丈高,几面墙全是书柜,塞满了密密麻麻成?千上万本?医术。 群玉看?傻了眼,总觉得从古至今六界所有医书集合起来都不一定有这么?多?。 她随便?抽出几本?,每本?书上都有笔记,都被?人?细心研读过。 书中内容庞杂,连怎么?给被?断子绝孙虫咬过的魔族妇女治疗不孕不育的案例都有记载。 翻完这些书,她稍稍放心了些,觉得这个?医馆里的大夫应是有点本?事的。 又晃到大堂,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挎着竹篮走到药柜前,喊了半天都没人?给她抓药。 群玉记得药童被?陈大夫抓去帮忙了,她想?了想?,来到药柜前,接过女人?递来的药方,帮忙抓好了药。 妇女见她手脚麻利,对药材也很了解,以为是医馆新招的女伙计。 “小姑娘长?得真漂亮。”妇女一边用?食指和拇指搓着下巴,一边问她年岁几何,有无婚配。 听她语气,似是个?媒婆。 群玉盯着她摸下巴的手,摇了摇头:“十六了,不嫁人?。” “为什?么?不嫁人??” 群玉:“我喜欢的人?不会娶我的。” 妇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着递上一张菩提木牌:“那?是你没碰上我。小姑娘,我看?人?很准,你以后一定姻缘美满,只要你来找我,甭管你看?上什?么?王子皇孙,我都能给你说成?媒。” 群玉低头,只见木牌上系着根红绳,正面刻着四个?大字—— 有个?媒婆。 “看?到这根红绳没有?”妇女笑道,“这是我在月老菩提树下用?桃花酒泡了好几个?月的红绳,只要你把这根绳系到你喜欢的人?的小拇指上,你的心意就能上达天听,天上的月老会帮你把他留在你身边的。” 好厉害的营销套路,明知是套路,群玉都有点被?打动。 她细心收下木牌:“我先试试看?。若是有用?,我再找你说媒。” “好勒,我就住在对面第三条巷子,院子里有棵菩提树,很好找。” 媒婆将柜上打包好的药品扫进竹篮,转身就要走。 “等等,你还没付买药钱呢!”群玉喊她。 “哎哟,瞧我这记性。” 媒婆转身回来,边掏钱边说,“这次和上次一样,还是一生吧?” “什?么??一升?” 群玉听不懂,是这里特殊的货币单位吗? 媒婆掏钱掏到一半,猛地拍了下脑袋: “年纪大了记性就是不好,还有一件要紧事呢。陈大夫出诊了吗?等他回来,你千万记得告诉他,仲老头又喝醉酒晕在田里,晕了两天才被?人?抬回家,瞧着快不行了,让他有空的时候一定去救救仲老头。” 群玉:…… 这个?村子里怪人?怪语怪事太多?,群玉听得都有些麻木了。 媒婆终于掏出钱了,握拳的手抬到柜上,手心缓缓撒下来一把沙子。 极细的沙,沙中隐隐闪着金光,在深褐色的台面上堆成?一座黄澄澄的小山包。 “这哪有一升?”群玉下意识道。 “这不就是一生?”媒婆摸着下巴,“你们难道涨价了,这点药就要两生?” 群玉恍然意识到,此“一生”非彼“一升”。 是这个?“一生”吗? 不由自主地,群玉抬起食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座小沙山。 眼前似乎要闪现什?么?画面,未及一瞬,就被?她脑中那?朵黑色莲花完全消除了。 媒婆看?着群玉,像看?见一个?怪异的外来人?口。 不过最后,她什?么?也没看?出来,一边摸着下巴一边转身走了。 群玉盯着她的手,轻蹙眉,跟着她走出医馆,停在行人?熙攘的街边。 一对母子经过,孩子嫌累要母亲抱,母亲将他抱在怀里,他趴在母亲肩上,抬手摸了摸圆圆的下巴。 墙角有一群乞丐,刚被?一家店铺老板赶出来,手摁在地上沾了一掌的泥,刚坐起来,便?用?脏污的手搓着下巴,小声诅咒这家店早日倒闭。 群玉眼皮一跳,右手唤出鱼煞剑,猛地向?前一劈。 整条街都静止下来。 其中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抬着右手,摸咂着他们那?光滑无比的下巴。 动作最自然的,是几个?老爷爷,食指拇指捻着长?长?的胡须,往外一捋,悠哉似神仙。 这镇子太古怪了。所有人?都非常古怪。 群玉心脏砰砰眺,身后这时传来姜七的呼唤,告诉她大夫们治好陆恒了。 “这么?快?这才过了多?久?” 群玉奔进医馆,陈大夫站在房门外洗手,笑道:“人?多?力量大嘛。他喝了麻沸散,还晕着,醒不醒的过来就要看?缘分了。” 姜七用?灵感?检查了陆恒一番,讶异道: “主人?,他的骨头全都接上了,所有伤口也都止血缝补好了,而且我没有感?觉到灵力的痕迹,纯粹是人?间医术完成?的,这些大夫真有两下子。” 群玉来到陆恒身边,只见他面色依旧惨白,但呼吸变得匀长?,眉宇舒弛,眼睫落下淡淡的阴影,睡得很安稳。 她抓起陆恒的手,贴着脸感?受了一会儿脉息。 眼眶不由得又有些酸,群玉连忙站起来,抚了抚胸口,走向?外面那?群大夫。 陈大夫手里托着个?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算珠。 群玉诚恳地道了声谢,问他可不可以用?人?间的银两付诊费。 “人?间的银两?”陈大夫摸着下巴问她,“我们这儿不是人?间吗?” 群玉:“就是……戒指外面的地方通用?的货币,你们知道你们待在一个?戒指里头吗?” 一阵寂静,几个?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声道:“小姑娘,想?吃白食也找个?正常点的理由吧。” “好吧……”群玉无奈了,“你们先算算要多?少诊金,我想?办法集齐。” 陈大夫早已经算好了:“也不贵,一劫就足够了。” 群玉:“一劫又是多?少?” “你们真是外来人??第一次来我们镇?” 陈大夫一脸稀奇,解释道,“十二生为一劫,一劫换他一命,很合算啦。” 要是陆恒醒着,一定能杀出更好的价格。 可是群玉不会杀价,而且她觉得,世上没有比陆恒的命更珍贵的东西?了,拿什?么?换都是值得的。 群玉点了点头:“好,一劫就一劫。” 第五十一章 群玉应下之后, 浅算了下:一生是一把沙子,能买几包药,一劫为十二?生,也就是十二把沙子, 几十包药, 似乎并不难挣到。 “先生们妙手仁心, 可不可以让我在医馆打工抵债?” 群玉说道,“我家里是采药的,我认得?很多药, 可以帮忙抓药,洒扫之类的轻活能干, 重活也不在话下。” 群玉话音方落, 姜七于半空中现身, 提着裙摆聘聘婷婷行了个礼,柔声道: “还有小女,小女可以幻化?各种肉身,为先生们展示断头术、开颅术,模拟活生生的脑浆……” 一边说, 她一边把自己?的脑袋取下来,随手递给一位大夫。 这名大夫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姜七的脑袋落到地?上,骨碌碌滚到旁边的大夫跟前, 咧嘴嗤笑道: “做大夫的,怎么会怕脑袋?” 人家不是怕脑袋,是怕鬼啊! 群玉弯腰拎起姜七的脑袋, 丢到她还在不断喷血、模拟活人刚砍断的脖颈上。 陈大夫也快吓晕了,群玉紧忙扶住他, 边为他顺气边小心翼翼说:“您就行?行?好,给我们一个抵债的机会吧?” 第76节 陈大夫猛地?喘上一口气,哆哆嗦嗦摸着?下巴道: “你让我想想,我这儿还有什么活可以给你干……” 群玉点头,正欲进屋照顾陆恒,忽然?想起一事: “刚才有个媒婆来抓药,让我告诉您,有个姓仲的老头喝醉酒晕了两天,快不行?了,让您有空去救救他。” “哎呀,这个老仲,又?这样,烦死了。” 陈大夫摇摇头,“我懒得?管他,晚点再去吧,还是救你的小郎君比较有意?思。” “他不是我的……”群玉抿了抿唇,又?把话咽了下去。 陈大夫掐指一算:“算算时辰,你的小郎君差不多该醒了。” 群玉一愣。 刚才不还说醒不醒全靠缘分吗? 她急忙跑到房门口,果真看?见陆恒眼?皮颤动,似乎马上要醒来了。 这算得?未免太准了! 群玉满心欢喜,正欲走进房间,就在这时,医馆敞开的大门外,忽然?吹来一阵干燥而污浊的风。 “咳咳咳。” 群玉猛地?咳嗽起来,鼻子好像一下子吸进一团沙,呛得?不行?。 身后的大夫和小厮,也都捂鼻咳个不停,有几个身体羸弱的,竟直接咳倒在了地?上。 陈大夫用绢布罩住口鼻,奔向门口,群玉忙把陆恒的房门关上,跟着?跑出去。 仰头看?到远方天空的场景,两人霎时呆住。 碧蓝澄澈的天空完全被黄沙所覆盖,变得?脏污不堪。 大地?轻微摇晃,肆虐的风沙宛如万米高的海潮,正朝此地?席卷而来。 透过厚重污浊的风沙屏障,隐约能看?到远处的山脉在涌动,宛如一只渐渐苏醒的远古巨兽。 “沙、沙尘暴……”陈大夫声音战栗道,“五百年一遇的沙尘暴,怎么赶在这个时候降临了?” 群玉:“这附近又?没有沙漠,为何会来沙尘暴?” 说完她才想起,这地?方奇异诡怪,什么不合常理?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陈大夫边咳边说:“我也是听族中老人说的。传说我们生活的土地?,以前就是一片沙漠,后来天上飞来一只神龙,神龙栖息在沙漠中,龙身化?作高山流水和肥沃的土地?,渐渐覆盖了沙漠,我们才得?以在此地?生存。但?是神龙每五百年要蜕一次皮,蜕皮之时便会引来恐怖的沙尘暴,覆灭此地?所有生灵。” 群玉:…… “咱们都要被覆灭了,您的表情看?起来,还没有被姜七吓到的时候害怕。” 陈大夫笑了笑:“先辈为了活下去,在镇子外围设下了坚固的护镇结界,足以抵御沙尘暴的侵袭。就是不知这次为何提前了三百年,本来我这辈子是见不到此等奇观的。” 你还挺荣幸。 群玉仰头望着?缓缓下压的沙风与?阴云,莫名觉得?,这一异象或许和他们突然?闯入此地?有关。 “哎呀!”陈大夫突然?一拍大腿,“老仲的家刚好在结界边缘,不知他现在死了没死,若是没死,可能会被沙尘暴活埋啊!” 群玉唇角一抽:“您终于打算去救他了?” 陈大夫一边招呼小厮跟他去镇外救人,一边对群玉说: “他本该醉死的,被沙子憋死不是他的命,我得?去救他。” 群玉又?听不懂了。 合着?仲老头醉死你就不管他了? 这场莫名其妙的沙尘暴,反而给了他一线生机。 只见镇上半空,隐隐浮现一片薄膜状的结界,吹到脸上的风沙明显变少了。 陈大夫带着?小厮火急火燎冲出医馆,群玉则转过身,快步走回陆恒的房间。 踏入房门,一道清润温沉的视线便落到她脸上。 “你醒了!”群玉高兴极了,搬了个圆凳坐在陆恒床边,紧紧握住他的手,“太好了……之前真的吓死我了……” “我没事了。”他声音很虚弱,视线缓慢地?查看?四周,“这里是什么地?方?” 群玉:“我们在万象乾坤戒里头,这里是有个镇的有个医馆,名字很怪异吧?这里的人也很怪异,不过大夫的医术真的不错。” 陆恒看?着?她,喘了一会儿才有力气说话:“外面怎么这么吵?地?板好像也在震动?” “沙尘暴来了,不过不碍事。” 群玉说罢,正欲叫姜七去把熬好的药拿来,转念又?怕姜七的阴气把药弄凉了,于是亲自起身,去灶房端回一碗热腾腾的浓稠药汤。 将药吹到温热,一口一口喂陆恒喝完,她没事干了,便坐在陆恒榻旁,一遍又?一遍掖他的被角。 陆恒半睁着?眼?,问她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我不累。”她手肘支在榻上,掌心捧脸,“好吧,是有一点点。” 身体不怎么累,心情经历大起大落,确实?有些疲惫。 谋杀雾影时步步惊心,被妖王追逐吓破了胆,以为陆恒要死了时撕心裂肺,然?后绝处逢生,被这个古怪的小镇搞得?稀里糊涂,现在陆恒醒了,她狂喜之后,脑海渐渐漫上一阵困意?。 陆恒:“我们来这儿多久了?” “没多久……也就一个多时辰。” “按照外面的时间,应是凌晨了。”陆恒温声道,“快歇会儿吧。” 群玉点点头,圆凳子往后挪了挪,就着?趴在床边的姿势,脑袋垫在胳膊肘,缓缓闭上眼?睛。 她乌黑的长?发垂落在床上,没有任何钗饰,像一眼?干净柔软的泉,轻轻流淌下来。 陆恒低垂着?眼?,缠着?绷带的右手缓慢抬起来,白净的指尖落到她发上,费劲而又?轻柔地?抚了抚。 群玉这时还没睡着?。 外界混乱的风声、行?人嘈杂的喊声,仿佛倒退到很远的地?方。 有一只手温柔地?梳着?她的长?发,空气中弥漫着?苦涩而又?令人心安的药味。 群玉恍惚想起一句诗—— 仙人抚我顶, 结发受长?生。 她的神思像乘着?云,袅袅地?飘了起来,要随仙人去仙界。 心脏跳得?有些快。 比起进入缥缈的仙界,她好像更想问问仙人,愿不愿意?随她一同下凡尘。 …… “姜七。” 陆恒朝着?虚空唤了一声,“群玉睡着?了。” 姜七现身,点了点头。 陆恒:“你去看?看?医馆里还有没有软榻。若有的话,带她去躺着?睡,这样趴着?不舒服。” 这句话有点长?,陆恒说完便胸痛,想咳嗽,咬牙忍着?。 直到姜七把群玉带走,他才喊来一个小厮,帮忙扶他坐起来,痛快地?咳了会儿。 尘霜剑就放在他身旁,陆恒伸手握住剑柄,冰凉的灵力顺着?掌心进入他的筋脉,很快便通达全身,为他减轻了不少痛感。 陆恒长?舒一口气,正欲放下剑,却见灵剑在没有受他任何指示的情况下,竟然?自发从他身旁缓缓飞起,悬停在半空中。 素白的长?剑微微震颤着?,散发出一阵阵霜雪气息。 “你怎么了?” 陆恒很是诧异,又?见灵剑从半空中落下来,倚着?他胸口,光滑如玉的剑柄轻轻贴上了他苍白的脸颊。 灵剑并未出鞘,隔着?剑鞘和一层衣物,陆恒的心脏微微收缩,蓦地?感受到一阵心痛。 他与?此剑相伴多年,对剑灵熟稔至极。 这不是剑灵该有的反应。 恍惚间,陆恒想起十多年前,尚年幼的他生病卧床,姑母将他抱在怀里,一边拍他的背一边哄他入睡的场景。 他不禁抬起手,指腹擦过灵剑剑鞘。 剑鞘表面覆着?一层薄霜,甫一触碰,薄霜便化?作一行?清水,顺着?他指尖缓缓滴下。 这时,房门外响起一阵吵闹声。 陈大夫等人七手八脚地?把仲老头带回医馆,随便丢在大堂上。 仲老头沟壑纵横的脸上扑满了沙子,面色黑青,双眼?浑浊,全身散发着?一股酒臭味,把他丢到地?上之后,没有一个人愿意?再靠近他。 仲老头已经喝过醒酒汤,在地?上瘫了一会儿,终于清醒了些,扶着?墙缓缓站起身。 “地?板好硬啊……你们这些小子,就这样对待快入土的老人家?” 他扯着?嗓子嚷嚷,声音宛如鸭叫,医馆里人来人往,没一个搭理?他。 “不给老头子睡床是吧?那老头子自己?找床睡。” 他咕哝着?,趁众人忙乱,偷偷溜进堂后,随手打开一间房门,一瘸一拐钻了进去。 房间里药味浓重,仲老头皱了皱眉,抬起浑浊的眼?睛,看?到床榻上躺了个极俊俏的年轻人。 他的目光蓦地?一怔。 陆恒手里握着?剑,闻到一股刺鼻酒气,并未皱眉,温声问: “老人家,您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仲老头仍盯着?他。 老人满头乱发犹如鸟窝,胡子拉渣,身上衣服破烂不堪,鞋子也丢了一只,脸上每个沟壑里头仿佛都藏着?沙泥,而他在看?到陆恒之后,浑浊的眼?睛忽然?亮起来,浓翳渐渐散去,两颗眼?珠子变得?亮如辰星。 “老伯?”陆恒又?喊了一声,“您怎么了?” 第77节 仲老头明亮的眼?睛隐约有些湿润,佝偻着?背,走到陆恒床边,整张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沙土扑簌簌地?往下掉。 他张了张嘴,用老迈而颤抖的声音说:“让我猜猜你的名字。” 陆恒一脸莫名,就见仲老头想了没多久,激动的目光变得?温柔和蔼,低声道: “你叫……元琤?” …… 陆恒摇摇头:“晚辈姓陆,单名一个恒字。” “啊……” 仲老头喃喃,“怎么有姓呢……” 陆恒:“世上谁人无姓?” 仲老头笑:“也是,也是。” 他的心情看?起来非常好,眼?睛笑弯,右手摸咂着?凌乱的胡须,一刻不离地?看?着?陆恒。 过了会儿,他微微眯起眼?,心道:怎么是个凡人? 目光所见,青年本该有灵海的地?方空荡荡的,极为广袤的空间徒留一片虚无,虚无之中,穿透时光的阻隔,隐隐浮现一道金黄的余霞。 仿佛是,西神宫中,金元天池倒映出的一抹黄昏。 被老头目不转睛地?盯了许久,陆恒有些坐立难安:“老伯,您究竟在干什么?” “让我再看?看?,再看?看?……我好久没有看?到外面的世界了。” 话音方落,门外忽然?传来一串熟悉的脚步声,以及清脆的少女话音。 “干嘛把我带走?我不想睡觉,我就要待在陆恒这里……” 房门应声打开,群玉大步踏进来,看?见陆恒身旁站了个脏兮兮臭哄哄的老头,她拧眉道, “老人家,你走错房间了吧……哎!” 仲老头回头看?见群玉,仅一眼?,整个人像被大炮轰到,猛然?退到墙边,佝偻的背都被墙撞直了,剩下的那一只鞋也飞了,双眸惊恐圆睁,全身筛糠似的激烈颤抖。 群玉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扶他:“您怎么了?” 她双手甫一触到老人臂膀,便被他战栗地?躲开:“使不得?……使不得?……” “啊?”群玉没缩手,再次试图扶他。 “使不得?……老朽自己?能站稳!” 仲老头缩在墙角,惶恐地?躲避着?群玉的触碰。 群玉低头看?了眼?自己?白净的掌心。 我没嫌弃你就不错了,你还嫌弃我? 她悻悻缩回手,走到床榻旁,眼?神问陆恒:这人是怎么一回事? 陆恒亦是一脸费解。 好在过了没多久,仲老头莫名其妙的癫症便自愈了。 他仍不敢离群玉太近,背靠着?墙,目光平稳了不少,落在群玉身上,从一开始的惊恐、难以置信,渐渐变为看?透世事的深邃,其中隐隐还透着?一丝惊喜,像一眼?深邃幽暗的泉中,闪烁着?一道明灿的星光。 群玉不知他在惊喜什么,只觉得?他的视线好像能穿透人的身体,被他一直这样盯着?怪难受的。 仲老头的背又?佝偻下来,捡起地?上一只草鞋,穿到脚上。 他双手仍有些颤抖,抬眼?看?向群玉,唇瓣翕动,用苍哑的嗓音问: “让我……猜猜您的名字。” “好啊。” 群玉眨巴眼?睛,不明白一个老人家为何要对自己?用敬称。 估计头脑不清楚吧。 仲老头:“您叫……峮狱。” “哇,竟然?猜对了!”群玉惊讶,回头看?陆恒,“你告诉他的吧?” 陆恒摇头。 群玉又?看?老头,笑道: “您是怎么猜到的?我姓许,就叫许群玉。” 仲老头:…… 他背佝偻得?更深,猛地?咳嗽起来,全身震颤,好像要把肺都咳出去。 竟然?又?有姓…… 究竟是什么人…… 敢给她冠姓? …… 老头咳得?团在地?上,吐出几口血,看?起来好像快不行?了。 群玉吓坏了,慌忙跑出房间去叫大夫。 来到堂前,她突然?止步。 “陈大夫?”群玉抬起手,在静止不动的陈大夫眼?前晃了晃,“您怎么了吗?” “李大夫?吴大夫?” 群玉奔到另外几个大夫和小厮面前,抬手碰了碰他们静止宛如雕塑的身体, “你、你们……” 她心脏狂跳,转头跑出医馆,跑到大街上。 整条街上,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不是被咸鱼之力击中后的不想动弹,而是完全失去了活性,呼吸停止,心脏停跳,变成一座又?一座活灵活现的肉身雕塑。 这…… 群玉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之事,她在街上转了两圈,让姜七去找找还有没有活人,而她则转身跑回医馆,回到陆恒身边,上气不接下气道: “镇、镇里……所有人都不会动了!整个镇都静止了!” 说罢,她的视线忽然?下移,落到蜷在墙角,还在不断咳嗽的仲老头身上。 房间有窗,透过窗户,陆恒看?到巷子里站着?几个静止不动的孩童,心下亦是惊悚至极。 过了许久,仲老头似乎终于咳完,地?上落了不少血,他唇边也挂着?血,抬起头时,面容苍老颓唐,奄奄一息,眼?睛却依旧亮得?惊人。 陆恒望着?他,心下闪过一个离奇的猜测: “您……这个镇子里的所有人,难不成,都是您的分身?” 仲老头站不起来了,干脆坐在墙角,笑了笑: “聪明的孩子。” 群玉:“他们是傀儡吗?” 仲老头:“不能叫傀儡吧,都是人,普普通通生活着?的人。” “分身和傀儡不一样。”陆恒为群玉解释道,“分身是有思想的。每个分身都是本体的一部?分,都是活的。” 群玉:“那陈大夫他们现在……” “不会死,都会回到我身上。” 仲老头望着?群玉,从她脸上看?出一分担忧。 她竟然?在为那些萍水相逢的、连凡人都算不上的人而担忧。 群玉:“那您是本体吗?” 仲老头摇头,抬手捻了捻胡须:“我也是分身,含有本体一缕元神的分身。” 从老头话中,陆恒听出,这整个镇,成千上万人,仅由一缕元神就能维系。 难以想象本体该有多强大。 “您是神仙吧?”群玉兀自揣度,小心翼翼问,“您救了陆恒,肯定不会害我们吧?” “难说。” 老头擦了擦唇角的血,枯瘦的手向前一扬,四周的景物便如流沙般退去, “我就说,这次为什么喝得?这么醉,醉得?快死了都没人管我,然?后沙尘暴又?莫名其妙提前了……原来,是你们来了。” 群玉靠在陆恒身侧,握住他的手,望着?四周飞速变幻的景致,她难掩慌乱: “您要带我们去哪?” “去个能结账的地?方。”老人对她报以微笑,“说好的诊金,还没给我呢。” 第五十二章 随着一阵仙风吹荡, 群玉和陆恒身体轻盈了一瞬,再落地时,他们已经离开那座古怪的小镇,出现在?一幢两层高的竹楼上。 沙尘暴的阴霾也消失了, 天?朗气清, 山间的景致甚至比沙尘暴来临前更加清爽鲜明?。 竹楼坐落于山脉的起点, 两侧各有一座高昂的雪山,两条山岭向后汇聚成一条,挤成一团鼓包, 后面又渐次狭窄、低矮下去,尾部向内一勾, 形成他们来时在远处看到的那条山脉。 换了个位置观察, 群玉莫名觉得, 这条山脉不像陈大夫所说的“神龙”,龙哪有长得这么奇形怪状的。 陆恒全身骨头刚接上,不太能动?弹,仲老?头好心给他变了个竹椅,椅子上还有软垫, 让他坐得舒舒服服。 竹楼内外,仙气涤荡,仲老?头一身破烂,格格不入地凭栏而立, 笑着对群玉和陆恒说: “老?朽的真身就睡在?里面,你们等等我啊。” 目送他进入房内,陆恒和群玉对视一眼, 都被此地极强的仙气震慑到了。 “神仙总不会害人吧?”群玉小声说道?,“也不知要怎么付那‘一劫’。” 第78节 陆恒疑惑:“一劫?” 群玉:“这里的货币单位很奇怪, 一捧沙子叫一生?,十二生?为一劫,刚才陈大夫就让我付一劫做你的诊金呢。” 陆恒默念“一生?”、“一劫”,心中?微微震撼,低声道?: “这个老?人家?,可能真的是司命宫中?的神仙。传说司命宫中?仙官通用的法器名为‘命轮石’,石上的刻度便有一生?、一劫。而这一生?、一劫具体是什么意思,我就不了解了。” 群玉:“我感觉就是字面意思,一生?就是人的一辈子,一劫嘛,就是这个人要遭十二生?难遇的大难啦!” 陆恒:…… “哈哈哈,很透彻的理解!”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仲老?头走出来,抚须大笑道?, “我也不卖关子了,你们要支付的一劫诊金便是——救我出去。” 只见他仍是胡子拉渣,衣衫褴褛的模样?,群玉目光越过他,往屋子里望了望,纳闷道?:“神仙爷爷的本体呢?” “已经醒了,就是我啊。” 仲老?头眉目舒展,精神矍铄,确实每天更新小说群,搜索把乙48以6九63不是前?番那般将死的状态了,但和群玉心目中?的神仙差别还是太大,她?还以为屋子里会飘出来一个衣衫雪白仙风道?骨的漂亮老?头呢,眼前?这个脏污老?头,给他搓一年?澡都不一定能搓白净,神仙都这么不讲卫生?吗? 与她?相比,陆恒的神情恭敬多了: “不知上仙为何方尊者,可否告知小民您的名讳?” “说了你们也不认识。”仲老?头笑道?,“我名仲辛,曾在?司命宫任职。” 陆恒还真不认识。 不过,好歹可以确认,这位真的是司命宫的神仙。 群玉有些激动?,她?第?一次亲眼见到神仙,近在?咫尺,仙气强烈得让她?想飘起来在?天?上乱飞,和鬼王那个阴恻恻的半仙完全不一样?。 “您刚才说,我们要支付的诊金,是救您出去,这是什么意思?” 群玉四下望了眼,“您被困在?这儿了?” 仲老?头点头,望着远方无垠的原野,缓声道?: “此地名为,无迹之境,乃是太初古神创世之时,用最?原始的神力制造出的、游离于六界之外的洞天?秘境。这里与世隔绝,四季如春,比神界还要宁静浩渺。我猜,这里可能是古神为自己制造的长眠之地。” 仲老?头顿了顿,继续道?:“后来,如神史所记,古神自绝于天?地,不再为六界支柱,元神散落,化作世间一草一木一蜉蝣,换了种方式继续维系着六界的稳定。而无迹之境中?,留有他一丝神识,代替他曾经的愿望,安稳地长眠着。” 陆恒揣测道?:“无迹之境藏于万象乾坤戒中?,古神陨落后,万象乾坤戒为您所有,而您一不小心进入戒中?,触发了什么规则,所以出不去了?” 仲老?头微笑点头:“我算不清自己在?戒中?困了多久,直到你们进来,让我窥见了外界的变化,我才知道?,世间沧海桑田,已过去万年?有余。” 万年?…… 普通人都死了几百回了,就算是神仙,闷这么久也会精神崩溃吧? 难怪他让本体沉睡,又弄出那么多分身自己逗自己玩。 这时,群玉捕捉到一个关键:“您究竟触发了什么规则才被困住的?” 他们也在?戒中?,若是不小心触发,岂不完蛋。 仲老?头捻着胡子,走到围栏边,让他们往下望。 只见竹屋南侧,一片葱茏草地上,忽然?浮现一道?道?澄净的白光,老?人指尖轻点,那白光便流转交接,渐渐描绘出一个浅淡得仿佛一眨眼就会消失的法阵。 仲老?头:“这个规则很简单。所有进入无迹之境的生?灵,在?一个日夜之后,都将为古神献上魂灵,成为陪伴古神长眠的仆人。” …… 群玉吓得身体一震,抬头望天?,见到日轮当空,自他们进入此地之后几乎没有移动?,心里总算放松了些。 仲老?头:“别担心,古神仁慈,无迹之境中?的一切都由他意志所定,时间走得比外界慢很多。我当年?因受重伤躲进戒中?,昏迷了不知多久才醒来,这才被困住。” “不行,我不放心,我得试试还能不能出去。” 群玉看了眼陆恒,他现在?不能乱动?,只能她?自己跑去一试。 仲老?头看着他们,点点头,指尖一动?,便把群玉送到无迹之境的入口处。 姜七正欲跟着飞走,忽然?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按在?原地。 灵识中?,响起一道?苍老?沉稳的声音:“只有她?能去。” 姜七眼皮一跳,意识到,老?神仙把他们扣在?这儿,是为了确保群玉出去之后一定会回来。 不久后,群玉顺利回来了,神情略显紧张,扶着陆恒肩膀对他说: “我成功出去了,但是,万象乾坤戒好像被妖王捡走了,随手丢在?蚀月鼎中?,我一出去就看到一片乌漆嘛黑,差点踢翻了鼎,吓得我赶紧进来了。” “妖王?”仲老?头好奇道?,“如今的妖王是哪位啊?” 陆恒答道?:“焰尤,是只万年?狻猊。” “没听说过。” 仲老?头意有所指地看着陆恒,“苏冽影现在?还好吗?” 苏冽影,焰尤前?一任妖王,乃是堕仙成妖,原身为北海蛟龙,后退化为蛇妖。 苏氏一脉,曾为天?界上仙,承袭太初古神天?工开物之力,是唯一掌握六界至高锻造术——灵锻术的家?族。 用灵锻术锻造而成的法器,皆是绝世神兵,其中?最?出名的、令魔族闻风丧胆的万古第?一神剑——弑魔神剑,便是苏冽影为上仙时,历经万年?亲手锻造而成。 陆恒眸光微动?,莫名看了群玉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回答道?: “上任妖王苏冽影,千年?前?已被焰尤伏杀。” 仲老?头叹道?:“死了呀……灵锻术总不能就这么失传了吧?苏冽影或许还有血脉留世?” 陆恒眉间轻蹙,心跳也略微加快,总觉得自己在?这个老?神仙面前?,就像个敞开所有心绪的透明?人。 “你们在?说什么呢?”群玉听得云里雾里。 见仲老?头移开目光,她?快速俯首至陆恒耳边,低声道?: “我明?白了,那‘一劫’指的是他的劫,要我们去救他,不是我们的劫。反正你现在?已经被救回来了,我们等会儿稍微帮他一下,要是搞不定,我们就跑,反正他也追不出来……” “咳咳。”仲老?头突然?清了清嗓,“老?朽好歹是神仙,听得见。” 群玉直起腰,尴尬道?:“不是我们不想付钱……您不觉得要我们打破古神立下的规矩救您出来,有点欺负人嘛……” 仲老?头:“规则我还没说完呢。我研究这个法阵研究了很久,早已感悟到了解脱的唯一办法。那就是在?这个法阵上,为古神献上与我这个仆从相同位格的事?物,若能令古神的神识满意,就能把我给交换出来,让那个事?物代替我成为古神的仆从,陪伴在?古神身侧。” 群玉:…… 这个法子说了和没说有区别吗?我们去哪里弄一个神仙来替你? 感觉……还是得溜。 群玉偷摸揪住了陆恒的衣袖,打算趁老?头不注意,带着陆恒拔腿就跑。 仲老?头似乎没有注意她?的小动?作,自顾自说道?: “为了自救,我曾费尽心力,养出一只堪比神兽的灵物。然?而,古神并不接受。” 群玉惊讶道?:“那个灵物在?哪呢?” “就等你这句话。” 仲老?头唇角含笑,微微侧过身,徒手在?空中?一抓,抓了个金光闪闪的东西,而后轻轻向外一扔,那金光闪闪的东西便向远处飞走,融入山脉起点的雪山间。 下一瞬,竹楼震颤,地动?山摇,轰隆巨响自山脉中?传出,宛如山神暴怒。 群玉扶着陆恒的椅背,张皇地望向远处。 只见天?空再次扬起厚重的黄沙,整座连绵起伏的山脉都在?涌动?,最?前?方的两座雪山拔地而起,抖落一山冰雪,露出一对庞然?巨大的黑色铁钳。 后方的山脉也渐渐褪去青翠山色,露出与巨钳浑然?一致的铁黑色,长长的尾巴向上勾起,状如利刃,整条山脉化身坚硬崎岖的巨兽,腹下生?出无数只黑足,撑起山岭般的身躯,举着钳,卷着尾,面朝群玉与陆恒这边,张牙舞爪,骇人至极。 仲老?头轻轻一扬手,天?边的黄沙霎时褪去,天?空重回清明?,巨兽恐怖的形容亦是跃然?于眼前?。 仲老?头勾着唇,向群玉与陆恒介绍道?: “这便是我养的灵物,万足天?蝎。为了迎接你们,它今天?提前?三百年?蜕了次皮,瞧着是清爽多了。” 群玉半蹲在?陆恒身旁,听到这个名字,瞳孔蓦地一震。 万足天?蝎…… 传说只有司命神宫里才有的,生?于缘沙中?的万足天?蝎…… 陈大夫说过,此地从前?是一片沙漠,还有那莫名其妙的沙尘暴,原来是万足天?蝎蜕皮造成的,而它蜕皮扬起的沙,还有那媒婆拿来买药的“一生?”,原来就是缘沙! 这一方世界,小到一个人,一个村镇,大到一条山脉,一片沙漠,竟然?都是这个衣衫褴褛的神仙老?头一手创造养育出来的。 这是何等的仙力…… 仲老?头看着群玉和陆恒的震惊神情,露出满意的笑容,视线忽而落向飘在?半空的姜七手中?的那柄赤红巨伞,落向伞尾一枚透着泉青色的冥石。 “你们还想溜吗?”老?人家?和蔼问道?。 群玉缓缓站起来。 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那日在?望江楼,居居所言,“答案已经告诉你们了”是何意。 它曾指引陆恒,万象乾坤戒可入生?灵。而获得万足天?蝎的方法,就藏于万象乾坤戒之中?。 命运纷繁曲折,环环相扣,若非走到这一步,群玉恐怕想到死也想不明?白。 “太强了……神仙爷爷,你们司命宫里的人,还有兽,都太厉害了。” 群玉惊叹道?,“我想,不用我说您也知道?,我很需要您那只万足天?蝎。” 仲老?头望着她?,眸中?也闪过一分感叹: “若非亲眼看见,我也不敢相信,你竟然?对你的灵兽这么好。” “我不好。若我更关注它一些,它也不会变成这样?。” 群玉镇定下来,心下思忖,也许只有把老?神仙救出来,他才会把万足天?蝎送给她?。 一阵穷思极想,她?渐渐焦躁,怎么想都想不出,凭她?和陆恒这点力量,能怎么从古神手里救出一位神仙。 忽然?间,她?想到一个损招。 “神仙爷爷。”群玉巧笑道?,“我这里也有一件非常厉害的灵物。” “哦?”仲老?头已经猜到了,仍捧哏问,“什么灵物。” 第79节 群玉:“暮金蟾,传说是世间最?厉害的天?罚之物。你那个万足天?蝎看着厉害,其实不过是暮金蟾的食物罢了。若能唤醒暮金蟾,奉予古神,古神说不定觉得够格,就把你换出去了。” “哈哈哈。” 仲老?头大笑,身体突然?凌空,右手向上一挥,群玉和陆恒登时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威压从天?而降,又听老?神仙继续道?, “小姑娘,暮金蟾中?确实含有你的灵兽的最?后一丝元神。你让我用万足天?蝎唤醒暮金蟾,你的灵兽就能复活,然?后你们阖家?团圆,丢下老?朽一走了之,可怜我这个老?头,赔了蝎子又折兵……做人要厚道?呀。” 群玉眼皮一跳,脊梁渐渐被压得弯下去,心中?一阵凛然?。 真是什么小聪明?都瞒不过神仙。 只见空中?现出一座方方正正的透明?牢笼,仲老?头漂浮在?空中?,乱糟糟的须发随风轻晃,总算显露出几分威严来: “我既救了这小子,你们当予以回报。若不能助我度过此劫,便留下与我作伴吧。” 陆恒握住群玉的手,仰头问仲老?头: “上仙,您是否太高看我们了?为何觉得我们就能救您逃脱?” 仲老?头眉毛一挑:“你们确实能。” “如何能?” 仲老?头:“我是司命宫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你俩命格不凡,随便一个人站到那法阵之上,便能将我换出去。” 陆恒和群玉对视一眼,既觉得惊骇,又感到很荒唐。 “不信?”仲老?头指尖朝前?一勾,陆恒所坐的竹椅便托着他升空,要往那法阵飞去,“我们试试便知……” “不要!”群玉顶着威压站起来,嘴唇发白,双手紧紧抓住陆恒手臂,“神仙爷爷,您是神仙,是好人,不可以这样?……” 仲老?头扯唇:“我也想做好人呀,可是,是你们欠债不还在?先。” 群玉咬牙:“不管,神仙就是不能欺负人。” 陆恒思绪电转,察觉到什么:“……您若早就想这么做,何必告诉我们,又何必绕那么大个圈子和我们一起想办法?我猜您只是在?恐吓我们,即便我真的能换您出来,您也不会这么做的。” “对……对吗?” 其实群玉没想到这一层。 她?费劲地把陆恒拖回地上,肩上的威压似是卸去一些,她?渐渐站直,望向半空中?神情莫测的老?神仙,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说出了口: “我觉得,暮金蟾如此贵重,也许真的可行。” 仲老?头:“暮金蟾可是已经和你的灵兽融为一体了。” 群玉深吸一口气:“嗯……若能救它醒来,即便它暂时成为古神的仆从也没关系,我日后一定能找到办法让它重获自由。” 仲老?头不怀疑她?拥有这种能力,但他并不认为此举可行: “小姑娘,你应知,暮金蟾是诛神之物。拿这种东西送给古神,你觉得古神会高兴吗?” …… 气氛莫名僵滞住。 群玉攥着陆恒手臂,指骨微微发白,脑中?忽然?电光一闪,她?抬起眼,乌沉沉的眸中?黑雾氤氲,宛如深渊: “神仙爷爷,您是司命宫的神仙,无所不知,应当也知晓,如何使用暮金蟾吧?” 仲老?头闻言,微微一愣。 他确实无所不知,也自诩掌握万物命理,然?而,眼前?这位少女他并不能完全看透,而她?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这个想法,更是叫他难以置信,脊梁骨冷不丁窜上一股寒意。 “你的意思是……” 仲老?头抿着唇,声音透出几分惶恐,“诛神……你要诛杀古神?!” 话音落下,忽然?间,他的身体激动?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困囿了一万多年?,这就是他解脱的唯一机缘! “嗯。” 群玉点点头,神色坦然?,就像在?说今天?晚上吃什么, “不要说得那么严重嘛,只是古神的一丝神识而已。反正他都在?沉眠,我们联手,送他去西天?继续睡呗。” 第五十三章 薄薄的结界笼罩整幢竹楼, 群玉环顾四周,灵性直觉告诉她,这个看着并?不起眼的结界,比她从前遇到的所?有结界都要?坚固 , 而且结界内的空间完全被这个神仙老头掌控, 他只要?动动手指, 随时都能捏死他们。 除了硬着头皮用暮金蟾一试,他们已经别无出?路。 听完群玉那番大不敬的诛神言论,仲老?头一面惶恐激动, 一面又?觉得理?所?应当,看着群玉喃喃道: “也只有你能想到, 只有你能办到……” 他从半空中落回?群玉身?前, 目光投向姜七, 又?对群玉说: “把你的灵兽放出?来吧。” 与此同时,他破烂的衣袖朝前一挥,趴伏在远处、如山峦般雄奇庞大的万足天?蝎乖乖垂下双钳,身?体疾速挛缩,变得只有半个手掌大小, 携着一身?细沙,飞到群玉和陆恒身?旁一张竹桌上。 血红的巨伞在头顶缓缓打开,姜七握着伞柄,微微倾斜伞面, 坠得最低的一颗冥石晃动起来,淡青色光芒闪烁,青雁鲜艳的、仿佛只是睡着了的身?体渐渐出?现在桌面上。 群玉忍不住攥紧手指。 手背上传来微凉的触感, 陆恒苍白的手指搭在她指骨上,像夏天?消暑的冰, 缓解着她的紧张。 “飞衡养的鸟儿……天?资卓越,忠诚勤勉……又?不是故意吞下暮金蟾的,怎么下了那么狠的手……” 仲老?头指尖轻抚青雁的羽毛,不用探魂术,便能看出?青雁的生平, “被贬到丰安山……丰安山现在长这个样子?啊……厄运一般的新机缘……生死大劫……” 仲老?头捻着胡须,笑意深沉:“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孰知其极?” 说罢,他指尖隔空提起那只乖顺的万足天?蝎,双眸微合,蓬乱的头发无风飞舞,眉心闪烁点点神光,万足天?蝎身?下浮现一轮金光熠熠、繁复玄妙的符文,铁黑色的蝎身?与这道符文一同,缓缓向下,融入了青雁僵硬的身?躯。 下一瞬,只见青雁羽毛轻颤,腹中金光大亮,周身?环绕起一阵灵力雄厚的仙风。 这风越吹越大,越吹越快,闪耀的金光宛如灼灼烈阳,群玉忍不住捂着眼睛退开一步,隔着眼皮都能看到那团灿金的光芒愈发涨大,渐渐被风托起,升上天?空。 “暮金蟾……苏醒了吗?”群玉紧张问道。 仲老?头沙哑的声音穿风而来:“苏醒了。现在就看,你的小鸟仅凭那一丝元神,能不能承受住暮金蟾的神力,若是不能,可能会被暮金蟾反噬……” “当然可以。” 群玉打断他的话,放下遮掩眼睛的手,迎着刺目金光,艰难地直视半空中的仍未苏醒的青鸟。 左手悄悄摸上灵脉,群玉屏息感应着体内灵兽盟约的存在。 很快找到那一丝微弱的联系,接上了青雁的灵识,群玉忍着哽咽,对它大喊道: “雁啊,起床吃虫子?了!给你抓了好几笼又?大又?肥的虫子?,让陆恒做成黄金炸虫串,好吃死了,你再?不醒来都被我吃完了!” “呜呜呜……你知道你有多少天?没有啄毛了吗?变得又?脏又?臭的,你那么爱卫生,还不赶紧起来梳理?一下自己……” “说好了等我得道成仙,就带你风风光光回?仙界……我还没忘呢,我说到做到。” 群玉仰视着天?空,灵脉微微发烫,一股雄浑混沌的力量通过微弱的契约,隔空灌入青雁的灵海。 仲老?头瞳孔一颤,看到青雁的灵海整个膨胀开了,令他恍然想起神史?创世篇所?记,古神以最原始的神力在天?与地之?间创造神界,那时还没有“仙力”一说,一切都是混沌,开辟鸿蒙的,只有混沌之?力。 后来,古神创造了仙术,从此,他几乎不再?使用最原始的力量。 只有他的伙伴,与他相?伴而生的另一位“太古之?神”,瞧不上神位也瞧不上仙术,自始至终都维持着最原始的样子?,使用着最原始的混沌之?力。 直到某天?,这位“古神”发觉,混沌之?力转化成另一种力量,比转化为仙术更加顺畅,更加混乱、残忍而有趣……此后,她归入魔界,六界格局因此大乱。 仲老?头仰望着空中的青鸟。这似乎是他此生唯一一次,见到她以混沌之?力,行创造之?举,而非毁灭。 极高的天?际处,忽然浓云滚滚,云中裂开几道金缝,有轰然的雷声穿行其中。 “天?象怎么了?”群玉有点慌,“不会要?天?黑了吧?” “不是天?黑。” 陆恒望着高远的天?际,诧然道,“天?雷穿云,金鳞向日……这是,飞升之?象。” “飞升?” 群玉心脏倏然狂跳,“难不成是……” 只见半空中,泉青色的灵鸟不知何时已然苏醒。 它展开双翼,本就庞大的灵体在仙风中疾速生长,渐渐变得有江河那么宽,巨浪那么高。 灿金色的光芒笼罩着它,随它凌空入云,翻云滚雾,沐浴天?光。 云中罡风涌动,雷鸣不休,无数道金芒淬入青雁泉青色的羽翼中,在天?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不久后,天?空浓云散去,阵阵清风裹挟着雄厚的仙气,随青雁盘旋下降,落在群玉面前的围栏上。 群玉震惊得都结巴了:“你、你这是……飞、飞升神……” 青雁朝她恭敬曲颈,晴蓝色眼眸变得比从前更加鲜艳夺目: “是的,主人。我飞升神兽了。” 它元神昏沉时,群玉说的那些话,它都听到了。 虽然它暂时还没搞懂是什么力量让它一下子?扛过了暮金蟾的神力冲击,但是,若没有主人“殷切”的呼唤,它肯定不会这么快苏醒。 破碎残缺的元神被补齐,灵海之?中灵力充沛强盛,若非亲身?经历,青雁绝然想不到,被风神尊上的杀招击中后苟延残喘的它,会被现在这个邪祟主人治好,甚至助它一举破境,渡劫飞升。 群玉抬起手,用力地拍了两下脸:“我的天?呐!雁啊!你出?息了!!!” 说着,她鼻头又?有些酸,正欲把失而复得的灵兽抓进怀里狂撸一番,却见青雁抬起头,望着她身?旁的人,眸中闪过惊惧惶恐之?色。 “文昌神尊?!” 青雁从围栏上起飞,落到仲老?头身?前桌上,难以置信道, “您是文昌神尊吗?能在司命神宫之?外?的地方,用缘沙养出?万足天?蝎的,只能是神尊……” “哈哈哈。”仲老?头捋了捋乱糟糟的胡须,“老?朽失踪万年,你才两千多岁,难为你认得我。” 青雁诚惶诚恐:“神界有您的画像,虽然和现在的模样大相?径庭,不过……小兽自小眼力就好,当不会认错。” 第80节 他们身?后,群玉不明觉厉,低头向陆恒求助。 “文昌神,是司命神宫主神,神界十二主神之?一。” 陆恒瞳孔震动,他之?前虽觉得这个老?头法力高强,应该曾经身?居高位,或许是位上仙,但没想过他会是神,因为神族数量极为稀少,一宫之?内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仙,概率实?在太低。 而眼前这位不修边幅衣衫褴褛的老?者,不仅是神族,竟然还是上神,司命神宫之?主…… “他是司命神宫最大的神?” 群玉也被吓得浑身?发抖,“那我们该怎么办!” 陆恒:“什么?” 群玉附耳低声道:“我刚才还想着,青雁飞升神兽了,肯定变得很厉害,说不定能带着我们冲破这老?头的结界……现在好了,他那么强,青雁见了他都要?俯首帖耳的,我们该怎么把他丢在这儿偷偷溜……” “咳咳。”仲老?头余光飞来,“小姑娘,大声密谋也该有个度吧。” 群玉不敢说话了。 那老?头一个目光落下来,都充满威压,让人心里发怵。 仲老?头看向青雁,简单解释了下:“你主人和我交换了一个条件,我救你活,你换我出?来。” 青雁垂着眼,任人处置的样子?。 它知道主人素来不厚道,得了便宜再?把人一脚踹飞这种事她完全干得出?来。可是眼下境况,他们所?有人合起来都不够上神一壶喝的,哪有任何反制之?力? 它能复活,又?飞升成了神兽,已经很知足了。 唯独有一点想不明白,它即便飞升成了神兽,位格也完全不能与真神相?提并?论,拿它换上神,能成功吗? 未及多思,仲老?头似是迫不及待,扬手就把和暮金蟾融为一体的青雁送到了太初古神的法阵之?上。 群玉跟着飞到法阵周围。 老?头子?和青雁一同悬浮在法阵上,只见老?头默念灵元易换诀,眉心闪烁神光,丝丝缕缕的灵力向下坠入法阵阵眼,青雁亦然。 片刻后,法阵轮廓的白光变得异常强烈,澄澈至极的光点与符文在草地上飞驰旋转,阵眼处倏然射出?一道明灿的光柱,直插天?际。 这光柱渐渐如折扇般张开,笼罩了法阵之?上的仲老?头和青雁。 仲老?头状态如常,青雁体内却金光闪耀,全身?止不住地筋挛起来。 “青雁!” 群玉担心极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晴朗高远的天?空中,忽然浮现无数交错变幻的神光,无规律地动荡着。 整个无迹之?境震颤起来,一阵又?一阵罡风冲地,吹得群玉要?抱住身?旁的树才能稳住。 “古神发怒了。” 仲老?头张皇望向天?边,“他不满意暮金蟾……” 事先预计到这点,群玉并?未太过惊慌。 “那我们就进行另一个计划。”群玉大声问道,“神尊爷爷,用暮金蟾诛杀神灵,青雁会受伤吗?” …… 仲老?头:“好问题,老?朽一下子?竟然答不上来。” 他虽知晓引发诛神天?罚的步骤,可是,从未亲身?经历过。 “我会保护它的。”仲老?头将自己的一丝神力注入青雁体内,“这样,你可算满意?” 群玉直视着他:“这丝神力能保护它,若我收手不干,应该也会禁锢它的筋脉,用来威胁我吧?” 仲老?头微笑:“聪明的……孩子?。” 孩子?两个字,他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说出?口。 这一刻,群玉忽然觉得,神仙和妖魔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妖魔会用的手段,神仙也会,只不过神仙用得很隐蔽,而妖魔大张旗鼓罢了。 即便身?为六界至强神祇,也不过尔尔。 群玉立在法阵旁,仲老?头连接上了她的灵识,将引发诛神天?罚的仪式条件完整地传输给了她。 苏醒的暮金蟾。 主神位格的神尊主持仪式,手持一件通天?神兵。 金元天?池中盛满怨恨沸腾的生灵之?声。 受罚之?神命星暗淡,天?命所?至。 …… 集齐以上所?有条件,黄昏天?殛降临,紫电金雷,诛灭神灵。 “您在……开玩笑吗?” 群玉被太初古神与文昌神尊两位真神的神力压得快喘不上气, “这未免太复杂了,我们满足的条件还不到一半!” 仲老?头眨了眨眼,右手向天?空一扬,只见广袤虚空中忽然浮现一片金光粼粼的池水,水底涌动着黑色的暗流,依稀能听到怨恨沸腾的民?声。 另一片天?幕,倏然浮现星光闪烁的夜空,其中有颗众星环绕的创世巨星,此刻星光暗淡,行将就木。 …… 这些是幻象,还是司命主神通过掌控万物命运的权柄,创造出?的一个平行时空? 群玉搞不懂。 她只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个神,他们今日是非诛不可。 法阵之?上,金元天?池倒映天?空,折射出?的光线仿若黄昏余晖。 太初古神磅礴的力量在无迹之?境中涤荡,仅是一丝神识,便令仲老?头精神颤抖,周身?神力略有扭曲。 但他的表情还算正常。 甚至,有点兴奋。 他当然知道,要?引来黄昏天?殛,他们今日能达成的仪式条件并?不完备,甚至还差一大截。 但是,天?书中记录的诛神仪式,并?非诛神的唯一途径。 并?不一定要?满足所?有条件才能引来黄昏天?殛。 今日,与他同在此地的,还有一位极为特殊的存在。 六界之?中,唯一执掌毁灭与吞噬权柄的太古之?神。 她的存在,就是毁灭本身?。 诛神仪式的大部分条件,她一人便足以替代。 仲老?头被古神压力已久的身?体渐渐佝偻下来,唇边吐出?一口血,艰涩道: “老?、老?朽不行了……” 群玉:??? 仲老?头边咳血边说:“群玉姑娘,你得代替我一下……” “啥?”群玉傻眼了,“主持仪式需要?上神位格啊,我、我何德何能……” “你可以的,我把我的神力借你一部分。” 仲老?头说着,向群玉额间注入一道灵光,“你看天?边,黄昏天?殛已经来临了……你有兵器吗?只需用兵器把诛神的天?雷引入这个法阵中,差不多就能成了……” 群玉一脸惊恐地疯狂摇头,然而仲老?头根本不管她拒绝,一边向她注入灵力,一边逼她召唤出?了鱼煞剑。 “快点,你的小鸟快受不了了。”仲老?头催促道。 青雁悬飞在空中,双眼已被染成金色,痛苦不堪地向外?释放着暮金蟾的力量。 群玉无法,只得咬牙迈入阵中。 熟悉的神性笼罩过来,她双眸浮上一层黑气,混沌的力量涌上双手,引导她举起鱼煞剑,乌黑的剑身?瞬间便引来天?空中紫电金雷,群玉听到全身?噼啪作响,双手剧烈颤抖着,将附带诛神之?力的通天?神兵,狠狠插入阵眼之?中! 下一瞬,地动山摇,狂风乱舞,黄昏天?殛的光芒在她眼前寸寸碎裂。 忽然间,仲老?头消失了,青雁消失了,整个法阵也消失了…… 震颤的无迹之?境恢复平静,再?无半分声息。 不对,这里还是无迹之?境吗? 群玉独自站在一片无垠旷野上,吃力地仰起头。 “峮狱。” 耳畔忽然想起一道略含恼怒,又?有些沙哑的声音, “数十万年不见,你要?杀我?” 谁啊? 群玉哆嗦了一下,恍然反应过来。 她刚才要?杀的,只有…… 太初古神?! 她转过头,不期撞上一双浅淡宛如透明的巨眸。 一只通天?达地的白龙盘踞在她眼前,轮廓虚幻,宛如云雾。 渐渐的,他巨大的身?躯飞速消散,化作一道颀长纯白的身?影。 雪一般的长发随意挽在脑后,用一枝枯木固定。 那双难以名状的巨眸,也变作一双温和浅淡的长眸。 一身?无暇白袍,左袖绣着日光,右袖绣着月光,披在身?上,日月之?辉竟也无法掩盖他肌肤纯白净透的光华。 男人似乎刚刚苏醒,眸中含着几分混沌,还有几分少见的薄怒,望向前方一脸呆滞的少女。 下一瞬,他薄白的眼皮倏地一颤。 第81节 只见前方,扑通一声,着朴素粉衣,梳简易丱发的美貌少女,猛地在他眼前跪下了。 “古、古神在上,小人没有想要?杀您啊。” 群玉一边吓得发抖,一边恭恭敬敬地甩锅道, “是那个姓仲的,哦不是,那个文昌神尊想的法子?,他被您关了一万年,积念发狂痴,神志不清到想要?把您的神识杀了,放自己出?来。” 太初古神:…… 他眸中薄怒渐消,望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女,脸上闪过诧然。 群玉不敢抬头,想到文昌老?头救了陆恒和青雁两命,她不忍心只说他坏话,遂继续喋喋不休道: “其实?文昌神尊也挺可怜的,一万年没见过外?人了,每天?只能和自己的分身?说话,闷得都分裂出?几千几万个人格了……我们在杀您之?前其实?还想了个别的办法,就是送您一只金色的青蛙,很漂亮的,会蛙跳会吃蝎子?还会呱呱叫,不比那个臭烘烘的老?头子?好玩多了?可惜您不喜欢。” 太初古神:…… 群玉等了很久,等到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小心脏又?有些发颤,才听到古神用温和得好似春风的声音,问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现在,很爱说话?” 第五十四章 温柔沉磁的声音扫过耳畔, 仿佛含有?无限的安抚力量。 群玉的心绪很快平静下来,斗胆抬起头,望向那与日月同辉的神祇。 他好像,一点也不生气了。就这么原谅了要诛杀他的我?吗? 还有……他问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小人从小就爱说话。” 群玉瞄了他一眼就垂下头, 盯着如云雾般涌动的袍角, 老老实实答话, “小人全家都是话痨,尤其是小人的哥哥,和他比起来, 小人多话的水平只能算一般。而且小人紧张的时候会控制不住地说话,比如现在……” 太初垂眸看着她, 眼前走马灯般闪过她这十年的生平。 贫穷的家庭, 慈爱的父母, 活泼的哥哥,温柔的姐姐…… 家里只要?有?人,无时无刻不是叽叽喳喳的。 缥缈的空间?中,忽然吹来一阵清风,带起群玉几络鬓发, 吹皱了古神纯净无暇的衣袍。 群玉又抬起头,看到他沉静的眸中浮起微微波澜。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缓声问。 “我?们被妖王追杀,无路可逃时,陆恒想起有?一只灵猫曾指点他, 万象乾坤戒可容纳生灵,我?们被迫一试,没想到真的躲了进来。” 群玉又情不自禁地说了很多话, “后?来,我?们遇到了文昌神尊, 他救了陆恒,又救了我?的灵兽。虽然他一直威胁我?们,但我?觉得?他还算个好人,哦不,好神。虽然他想要?杀您,不过这一切似乎也情有?可原……您是创世神,恩泽万物,能不能饶了他?” 太初静静听着,忽然轻笑了一声。 真难为她,推卸责任的同时,还不忘捞人一把。 群玉听到笑声,惊讶地眨了眨眼。 眸中映出那张璀璨而温柔,仿佛能包容世间?一切罪恶的面容,群玉忍不住问: “您现在,心情是不是还不错?” 古神眉毛轻扬,没有?回答。 群玉于是得?寸进尺,攀亲托熟道:“不管您信不信,其实我?一见到您,就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好像上辈子曾认识您。您说这算不算缘分?” 太初:“你对我?有?印象?” “有?啊,当然有?!”群玉用力点头,“您长得?这么好看,就算是上辈子见过,小人也绝不会忘的!” …… 又听他轻笑了一声,如隔篁竹闻水声,悦耳至极。 群玉抓紧机会发挥道:“小人和小人的小鸟都非常崇拜您,您大人有?大量,能不能可怜可怜我?们,不要?把我?们关起来?还有?文昌神尊,他也……” “足够了。” 太初垂眸望着她,清透淡薄的眼眸含着一丝笑意,纯白的身姿缓缓浮空,变得?虚幻, “峮狱,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你说话。” 万万年里,他无数次尝试和她说话,从未得?到任何回音。 后?来六界落定,她归入魔道,众生在她眼中宛若蝼蚁,她从不与蝼蚁交流,自然也不用说话。 直到他殒身的那一日,都没有?听到她吐出一个字。 群玉仍跪在地上,仰头呆呆望着他,灵魂似乎也随着这澄澈涤荡的仙气飘了起来。 眉心莲花印不断闪烁,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被强行压制下去。 古神灿烂纯净的身躯于虚空中渐渐消散,轻盈的仙风缓缓送来他最后?的声音: “能听到你说话,已经足够了。” …… 群玉心胸微震,一瞬之?后?,眼前白光闪烁,她神魂回体,身旁景致倏然变回无迹之?境的模样。 蓝天白云,无垠旷野,还有?一片缘沙聚成的荒漠。不久前那番神力激荡、黄昏降临的场面,已经彻底平息消散了。 一幢竹楼伫立在旁,群玉站在草地上,法阵的光芒不再闪烁,平静得?就像从未被开?启过。 仲老头立在法阵中央,震撼地遥望远方?: “我?感觉到……古神的意志,刚才苏醒了。” 只苏醒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现在,已经再次陷入沉眠。 “他给?了我?自由。” 仲老头深吸一口?气,微微战栗着飞到空中,指尖涌出一团神光,包裹住晕倒在地上的青鸟,灵力探入它体内,走了一圈, “他也没有?收下青雁或是暮金蟾作为交换,我?们都自由了。” 群玉把青雁捡起来,抱在怀里。 遥望远方?天际,她心脏咚咚跳,意识到刚才见到古神本尊的际遇,都是真实的,且只有?她一人被拉入了古神的神识空间?,其他人并没有?这份机缘。 “我?们刚才……试图杀他,黄昏天殛都出现了。” 群玉喃喃道,“他就这么放过我?们了?甚至还给?了你自由?” 仲老头笑起来:“没错,这就是古神,天上地下最最仁慈的存在。” 他身为司命主?神,在医馆初见群玉时,就已经看到了命运的走向,知道自己今天一定能解脱。 而解脱的关键,不是换元阵法,不是暮金蟾,不是诛神天罚……而是,令古神苏醒。 这一万多年来,仲老头一直知道,只要?令古神苏醒,他就能自由。 古神是仁慈与恩泽的化身,慈悲之?心泽披万物,只要?给?他和古神交谈的机会,仲老头相?信,古神一定会予他自由。 然而,即便他身为十二主?神之?一,身在无迹之?境,与古神的神识日夜相?伴,试过无数种方?法,依然不能唤醒古神。 古神的沉眠,谁也无法搅扰。 若存在例外?,这唯一的例外?,只能是与古神相?依而生的另一位古神。 因此?,仲老头一看到群玉,就知道自己的机遇来了。 但他那时并不能看出,群玉会用什么法子唤醒古神。 换元阵法的规则是真实存在的,但是仲老头从来没有?想过用别?人来交换自己。 至于暮金蟾,或是神兽青雁,位格都太低了,不足以将他这个上神置换出来。 直到群玉提出——诛神。 仲老头一面惊恐,一面又分外?激动,终于彻底看清了自己的出路。 这个残忍而大不敬的思路,只有?她能想出来,也只有?她能办到。 到时,古神面临神识毁灭的威胁,想不苏醒都难。 …… 仲老头悬浮在空中,肮脏佝偻的身体被一阵阵仙风环绕,灵光闪耀下,他糟乱的须发变得?整洁肃穆,褴褛衣衫变作布满星辰纹路的素白神袍,脏污苍老的脸变得?白净和蔼,身高更是拔长数尺,整个人完全变成了群玉想象中那种高大庄严、松姿鹤骨的漂亮老神仙模样。 “群玉姑娘。” 他捻着雪白的胡子,声音也变得?沉稳祥和, “你刚才,是不是见到太初古神了?” 群玉点点头。 文昌神:“你和他说了什么?他为什么轻易放过了大不敬的我?们?他是否留下了什么神谕?” 群玉想了想,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不停地向他求饶,他都没说什么,噢,他好像……挺喜欢听我?说话的。” 文昌神:……? 群玉:“他就刚开?始有?点起床气,后?面心情都挺好的,还笑了呢。我?猜他可能是睡了太久有?点寂寞,听到有?人和他说话,一高兴就大赦天下了。” 文昌神:……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曾令六界闻风丧胆的魔神峮狱,以前是从不说话的。 古神就是因此?降下仁慈,放过了他们吗?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神谕了吗? 文昌神脸上闪过几分失落。 群玉抱着青雁,正想跑去找陆恒,文昌神便用仙术,将陆恒连人带椅子搬到了她面前。 第82节 她怀中鸟儿翅膀轻颤,也在这时清醒过来。 文昌神向青雁注入一丝灵力,令它瞬间?精神充沛,飞向空中,盘旋在群玉头顶。 “青雁。”文昌神仰眸看着它,“你虽已晋位神兽,却是在无迹之?境中飞升的,此?地与六界隔绝,神界并不知道你已飞升,神兽录中暂时也没有?你的名字。待我?回归神界,需要?我?在神兽录上补充你的名字吗?” 群玉听罢,心说这个问题还要?问吗?当然得?把青雁的名字加上了! 青雁盘旋一阵,落在群玉肩上,垂颈摇头:“不必了,多谢尊上好意。” 文昌神早就猜到它的答复,微笑点头。 “为什么不必?”群玉不解,她印象里,青雁是只极爱出风头的鸟儿,此?番飞升,合该让神界那群人,尤其是风神开?开?眼。 青雁转眸看她:“主?人,神兽录上的神兽,必须回归天界。” 群玉张了张口?,声音艰涩了些:“那……你之?前,不是一直很想回神界吗?” “是啊。”青雁点头。 群玉眼皮一抽,心说你倒不必应得?这么果断。 青雁继续道:“我?是想回神界,但我?也知道,不能再回去了。” “风神容不下它。”文昌神说道,“而且,它体内有?灵兽盟约,若强行回归神界,总会有?人发现,它在下界时有?个主?人,名叫……呃,许群玉。” 群玉反应过来。 她是个邪祟啊!青雁的鸟生已经有?了污点,而它若是回归天界,必然会将她暴露在那群神仙视线中。 文昌神宽宏大量,不代表那些司战的神仙会放过她。 “那你还是老老实实跟着我?吧~” 群玉抬手撸撸青雁羽毛,“等我?得?道成仙,你的鸟生又会清白圆满啦。” 等你得?道成仙? 文昌神闻言,猛地呛到自己,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真是敢梦敢想,远古魔神要?是能成仙,他司命神宫差不多也该倒闭了。 目光从主?慈鸟孝的温馨画面移开?,文昌神看向坐在竹椅上病恹恹的青年。 又一道灵光从他指尖涌出,将陆恒包裹,缓缓抬了起来。 体内折断的骨骼、破损的内脏和扭曲的筋脉飞速生长愈合,这滋味并不好受,犹如碎体重组,陆恒额间?渗出冷汗,身体微微痉挛,一声不吭扛了许久,终于,他破碎的身体被强大的神力修补好,落到地上时,只轻晃了一下,他便站得?笔直,难以置信地动了动完好如初的手臂和腿脚。 群玉高兴坏了,绕着他左看右看,有?点不敢伸手碰他。 “多谢神尊。” 陆恒苍白的脸庞也渐渐恢复血色,抬手想拔剑一试,群玉恰好窜到他右手边,他正要?握剑的手微微一顿,落到她头上,轻轻抚了两下。 “我?没事了,别?担心。”陆恒温柔看着她,“辛苦你了。” “不辛苦,一点也不辛苦。” 群玉拽着他腰带,有?点想抱他,碍于老神仙在,她只抓住他手臂,情不自禁地撒娇卖乖。 夭寿啊! 文昌神眼眶都要?流血了,魔神撒娇这种画面是他小小司命老儿能承受的了吗! “咳咳。”老头子咳嗽的声音仿佛嗓子里卡了几万年的痰,“陆恒,我?还有?东西要?送你。” 群玉闻言,乖乖松开?他,让到一旁。 陆恒仰望着半空中的神尊,神色少见地紧张起来,背在身后?的长剑感应到他的情绪,逸散出了一阵阵寒意。 “你的灵海,是先天缺失,命里就无,老朽也无能为力。” 文昌神叹了口?气,眸中流露惋惜, “也许你这一生都将是凡人之?躯,无法修行入道。即便如此?,你还要?继续下去吗?” 继续什么?无非是屠戮妖魔,除恶务尽,不死?不休。 陆恒淡笑了下:“是的。” 从十五岁那年起,他的人生留存的唯一意义?,就是复仇。 只有?不断地杀妖屠魔,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也许这世间?还存在其他很多美好的事。 他垂在身侧的手腕,不经意触到一块冰凉的玉佩。 可惜,这些东西,他都不配拥有?。 文昌神俯视着他,透彻的双眸映出无数命运的轨迹。 这孩子,以为自己心里只有?恨。 殊不知心里只有?恨的人,根本无法维持温柔的表情。 “好。” 文昌神伸出左手,掌心之?上浮现点点清寒的剑光, “我?虽无法修补你的灵海,却能传授你一套剑法。此?剑法名为‘九霄剑决’,六界之?内,唯有?你一人可以习得?。剑法共有?九层,即便你只学会第一层,亦能修成金刚不坏之?身,召唤天地灵气为你所用,你的剑灵将比从前强上数倍,每提升一层,力量都会翻倍增长。唯一的弊端是,凡人之?躯,至多只能学到第二层,不可能再有?突破。” 话音落下,那团玄妙无比的剑光便缓缓离开?文昌神掌心,飘到陆恒身前,似是迫不及待,飞快地融入了陆恒的眉心。 陆恒闭上双眼,只觉筋脉中寒气四溢,强大的灵力横冲直撞,令他禁不住屈膝半跪下来。脑中浮现无数道变幻的剑招虚影,身后?长剑嗡鸣不休,激昂地想要?冲出剑鞘,立刻施展这套剑诀。 “哇……” 群玉看着陆恒,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虽然依旧没有?灵海,但剑灵和剑诀的力量灌溉他全身,仿佛形成了一层坚硬的皮肤,完整覆盖在他身上,足以令他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群玉移开?目光,望向半空中的神仙老头。 青雁飞升了,陆恒获得?了超强剑诀,接下来,是不是轮到她了? 群玉仰着头,心脏砰砰直跳,目光犹如热烈燃烧的火焰,殷殷切切地凝望着天上的神仙爷爷。 文昌神被她盯得?浑身难受,胡子像被火烧,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假装没看见。 群玉一个滑步,闪到文昌神视线的正中央。 她激动地微微哆嗦,见老神仙好像没注意她,她也不恼,两手合十,举在胸前朝着神仙高频率搓动着,都快摩擦起火了,老神仙好像还没注意到她,她只好一不做二不休,扑通一声跪下来,夸张地朝文昌神磕了个头: “文昌神尊!神仙爷爷!我?也想要?!我?也要?我?也要?!” …… “别?跪!哎呀!”文昌神吓得?胡子上翘,速速召来灵风将群玉从地上提溜起来,让她站好,“谁教?你动不动就下跪的?女儿膝下有?黄金知道吗?” 群玉莫名其妙:“谁见了神仙不跪啊?” 其实她小时候确实不爱跪,爹娘烧香拜神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站着,死?活不低头。后?来被骂多了,她膝盖也就软了,家里供着镇星仙君,全家人一天到晚都在跪拜,她早就习惯了,跪得?又快又标准。 “你……总之?你站好就是了。” 文昌神抚着胸口?,“老朽无能,没什么能够给?你的。” 啊…… 群玉好伤心:“为什么……” “也不对,某些事情上,老朽还是能帮你的。” 文昌神遥望了眼天边,“这些事情,暂时无法告诉你,你日后?当会知晓。” 他的声音渐渐缥缈,身体浮空,轮廓变得?虚无。 最后?一道和蔼的目光落下来,扫过群玉和陆恒,他低声道: “谢谢你们助我?度过此?劫,司命宫会祝福你们的。两位小友,保重。” 一缕星光闪过,碧蓝的天幕中,再无神仙踪影。 戒外?,司命宫主?神回归,神界震动。 一万多年了,神界好像一点都没变。 文昌神立在星台之?上,天边风起云涌,金光闪耀,整个九天苍穹都在庆贺他的回归。 司命宫主?神之?位空悬万年,少司命代掌主?神之?职,感应到主?神回归,他第一时间?赶到星台,匍匐在文昌神尊面前,激动得?要?哭鼻子了。 “神界的空气……也就一般。” 文昌神笑了笑,转头望向九天之?上其余宫阙,掐指一算,还有?不到一刻钟,那些神仙就要?赶过来恭贺他归位了。 少司命仍跪伏在地上,噼里啪啦地向主?神敬告这万年来的重大事宜。 文昌神懒得?听,问他好不好奇他是怎么出来的。 少司命:“弟子当年叩问天命,得?到的唯一启示便是将万象乾坤戒送入人间?,是否和此?事有?关?” 文昌神抚了抚须,将少司命从地上扶起来。 少司命并不知晓戒中有?无迹之?境,然而神界之?中,有?几位神尊是知晓的。 总之?,这万年来,除了群玉和陆恒,没有?任何人尝试进去救他。 少司命好奇道:“所以您去了哪?又是怎么回来的?” 文昌神:“你就当我?睡了一觉,然后?忽然醒来了吧。” 少司命点头,不再多问,继续说起宫中事宜,其中有?一件事十分紧迫,他右手挥开?云雾,露出星穹,对文昌神道: “尊上,近日妖星闪耀,混沌神渊震动,是否、是否有?新神要?诞生了?” 文昌神瞥他一眼:“你说焰尤那个妖物?” 少司命莫名一颤:“弟子无能,看不出来。” 文昌神遥望星穹,左手指尖微动,一股极强的神力蔓延开?来,竟使闪烁的妖星变得?平淡,混沌神渊的震动也被隐蔽了。 “什么也没有?发生。”文昌神淡淡道,“焰尤之?辈,不足挂齿。” 他目光垂下,穿透茫茫云雾,望向如今妖界宫殿所在的方?位。 那两个“小友”,应该就在那里。 他指尖再次轻动,在妖宫与天界之?间?,构筑了一层薄薄的透明结界。 第83节 少司命侍立在旁,微微松了一口?气: “妖星闪耀本是无关痛痒,就是神渊莫名震动起来,让弟子有?些难安。” “现在不是安静了吗?” 文昌神转过身,优哉游哉地离开?星台。 谁说神渊震动,只能是新神诞生。 不能是旧神复苏吗? 第五十五章 无迹之境中。 群玉和陆恒来到一团悬浮的光雾前, 从这里?出去,他们就能离开万象乾坤戒。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出去会出意外。” 群玉叹道,“不知道妖王把我们带到哪去了……” 最?恐怖的情?况,他们一出去就看到一只瞪着眼睛的大狻猊, 张开血盆大口嗷呜就把他们吞了。 “他应该不知道我?们躲在?戒中。” 青雁说道, “只要他本人不在?场, 我?有?信心带你?们逃脱。” 群玉点点头:“事不宜迟,我?先出去探路,然后马上带你?们出来。” 话音落下, 她伸手触及光雾,一息之间, 便闪现到戒外。 万象乾坤戒仍静卧在?蚀月鼎中, 群玉有?所?准备, 轻盈地?从鼎中跃出,确认四周无人,才捡起戒指,将陆恒等人放了出来。 入目是一片漆黑,姜七在?空中燃起一团鬼火, 照亮四周景象。 这里?似乎是一间密室。 厚重的石墙刻满妖异符文,中央有?个圆形祭台,台上是空的,周围还有?八个石台围绕着祭台, 群玉等人就站在?其中一个石台旁边。 幽暗的蚀月鼎立在?石台上,群玉举目四望,悚然发现, 这间密室里?,竟然还有?另外一尊一模一样的蚀月鼎! 按照密室里?石台的数量, 妖王难不成拥有?八尊蚀月鼎? 一尊已经?很可怕了,八尊合在?一起,他究竟想干什?么?? 群玉心念一动,摸了摸戴在?指间的万象乾坤戒,想将眼前这尊鼎丢入戒中。 “怎么?不行?”她皱眉。 陆恒:“鼎上有?禁术,不能被收入储物法器。” 另一边,青雁和姜七顺着墙根绕行,正在?找密室的出口。 行至一面厚重的玄铁大门前,姜七尝试穿门,半个身子都?没钻进去,就被一层牢固的阻隔弹了出来。 她握住绛冥伞柄,低声问青雁:“你?觉得?我?硬闯的话,能不能冲出去?” 青雁:“也许可以,但你?闯出去了,我?们怎么?办?” 它贴近大门,倾听门外声响。 须臾,它听到一串杂沓脚步声,紧忙呼唤群玉: “主人,有?人过?来了!他们发现我?们了!” 话音方落,青雁已飞回群玉身边,群玉连忙松开抓在?鼎沿的手,只见密室之内忽然亮起阵阵火光,不知何种装置感?应到外人的入侵,整个密室震动起来,墙体露出缝隙,向内吹入团团刺鼻的妖雾。 怎么?来得?这么?快。 群玉很焦躁,若多给她一点时间,她说不定能把蚀月鼎身上的禁术找出来,吞吃掉。 玄铁大门从外打开,一群妖怪守卫冲入密室,凶神恶煞道: “何人潜入我?妖王宫密室?!” 浓雾中,哪有?一丝闯入者的身影? 妖怪们只觉头顶吹过?一阵清风,并未在?意,各执兵器在?密室内追查扫荡。 群玉等人被青雁携入风中,完全匿形,轻飘飘地?穿过?敞开的玄铁大门。 “好厉害啊!”群玉惊叹,她和陆恒此时坐在?青雁巨大的灵体之上,身体也随青雁化成了风,“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兽坐骑吗!” 青雁:“主人,看到那面窗了吗?我?试着带你?们穿过?去,你?们坐稳点,别掉下来了。” 窗是关的,若能穿过?这面窗,或许就能离开妖宫。 姜七飞在?前面,先行试探了下,果然发现窗上有?结界,整个妖宫外围应该都?被结界拱卫住了。 群玉回头想拉陆恒,陆恒却已经?紧紧扣住她的腰,让她趴下去,抱紧青雁的脖颈。 “时不我?待,只能硬闯了。” 他将群玉护在?怀里?,右手祭出尘霜剑,剑尖破空,领着青雁疾速向前飞去, “我?们合力,应当能突破这层结界。” 长剑疾驰向前,触及窗户时,好似顶到硬物,悬停了下来,剑身震颤不已。 青雁双翼合在?身前,一层流速极快的金刚风罩包裹住陆恒和群玉,蓄力片刻,便如流星般猛然飞向剑尖所?指之地?。 群玉紧闭着眼,耳畔听到空气撕裂的声音,青雁在?前面冲,姜七在?后面推,结界很快被他们捅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豁口,笼罩他二人的风罩瞬间穿透结界,横冲了出去。 “主人小心!” 青雁飞升之后第一次载人,又猛力撞破了一层厚重的结界,冲出的时候身形不稳,在?空中打了个晃,群玉一下没坐稳,手也打滑,只攥住几根鸟毛,整个人从青雁背上掉了下去。 陆恒抱着她腰,也被她带了下去。 他们闯出的地?方是妖宫高层,距离地?面很远。 疾速下坠中,两人的位置不知何时调换过?来,群玉在?上,转身抱住陆恒手臂,竟然还笑: “你?明明可以抓住青雁,干嘛和我?一起掉下来?” 陆恒身侧,尘霜剑早已飞至,化出无数道剑光环绕着他。 “空中可能还有?别的结界,还是落地?比较安全。” 他信口胡诌了句,没忍住翘了翘唇角,很快带着群玉消失在?空中,随剑光一同闪现到了地?面。 直到双足立于地?面,他们才得?空仰起头,眺望这座妖异而?雄伟的宫殿。 这便是鼎鼎大名的妖王宫,共有?八层,直插天际,每一层皆是斗拱飞檐,粼光闪闪,浓重的妖雾缭绕其间。落到地?上后,他们只能看清三层左右,再高的地?方徒留虚影与幻光,透着森森诡异。 无暇多看,妖宫之外还有?一片诡异的园林,只有?逃出这片园林,才算彻底脱离妖王的掌控。 青雁在?空中盘旋,地?下是园林,高空有?瘴气,它飞了一会儿就落下来,免得?吸入瘴气过?多,损伤灵力。 “我?们闯出妖宫,动静不小,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追来……” 陆恒话未说完,低头问群玉,“你?在?干什?么??” 群玉蹲在?地?上,附耳倾听:“你?们有?没有?听到轰隆轰隆的嚎叫声?” 陆恒半蹲在?她身旁,侧耳听了一会儿,摇头:“我?没听到。” 青雁:“我?也没有?。” 姜七:“我?也是。” 只有?我?能听到? 群玉讶异,静心细听,越听越觉得?这声音清晰明显,他们不应该听不到。 轰隆……轰隆……像雷声滚滚,却比雷声嘶哑缓慢一点,又像野兽的嚎叫…… 追寻声源,应当来自地?下。 此时时间紧迫,陆恒脸上闪过?焦灼,但并未催她。 群玉灵感?很强,也许真的发现了什?么?只有?她能察觉的不同寻常的地?方。 群玉全身心感?应着地?底的声音,忍不住伏下身,屈起手指,用骨节在?地?上敲了两下。 敲击之后,地?底的轰鸣声骤然停止。 底下的东西能听到她的敲击声吗? 惊异之下,群玉又敲了三下。 “轰……轰……轰……”地?底的不明物体跟着叫了三声。 不知为何,群玉觉得?这三声“轰”似乎透着一丝异乎寻常的激动。 她眨眨眼,又敲两下。 “轰!轰!” 地?底回应的声音突然离她近了许多,吓得?群玉猛地?从地?上弹起。 下一瞬,地?底之物霍然撞向地?面,整片园林震动起来,树摇叶落,就连妖王宫也发生?了轻微的震颤,宫中传来数声妖物的嚷叫。 还等什?么?…… 快跑啊! 群玉自知干了坏事,可能不小心激怒了地?底某个恐怖妖兽,连忙拽着陆恒夺路狂奔。 他们跑得?很快,一股脑儿冲进迷宫般的园林中,然而?地?底的怪物似乎能感?知到他们的存在?,一路穷追不舍,时而?狠狠撞上地?表,发出地?崩山摧似的震动,好似怒极愤极,恨不得?冲出地?面把群玉一脚踩扁。 什?么?鬼啊……此等力量,不会是妖王本体吧?! 群玉和陆恒时而?飞,时而?跑,感?觉已经?逃出去很远,却在?下一个转角,又突然回到妖宫附近的草地?。 “这园林是个迷阵。”青雁飞在?空中,发觉怎么?往上飞,都?飞不出树顶,“空中也布满了迷阵!” 迷阵,俗称鬼打墙,若不能找到破阵的关窍,他们将永远在?阵中打转,逃不出去。 妖宫之内,忽然火光冲天,妖怪们也发觉了来自地?底的异动,但他们似乎并不知道地?下有?什?么?东西,所?有?人乱作?一团。 地?底怪物仍对群玉他们穷追不舍,在?第不知多少次跑到妖宫附近又跑远的时候,陆恒脑中勉强画出小半幅迷阵地?图,视线之内,突然浮现一道灿烂的白光。 第84节 他定睛看去,眉心一跳:“那是……仙术?” “是的,我?感?受到了仙气。”青雁飞向那道白光,辨认出这是一支飞驰的灵箭,“是来指引我?们的吗?” 群玉:“反正我?们都?在?乱跑,倒不如跟着这支箭看看。” 说时迟,陆恒手握尘霜剑,已带着群玉跟随此箭飞出去数十丈。 灵箭领着他们在?园林中左兜右转,没过?多久,便冲出园林迷阵,来到一条昏暗无人的小巷。 小巷墙垣上,一位乌发高束,着黑色男装的少女探出身躯,一手支墙,飒然翻到群玉和陆恒面前。 少女长了双深棕色的凤目,左手握一长弓,自从现身,便一瞬不瞬地?盯着群玉看,直看得?群玉心底发毛。 “你?们是谁?”她微微眯眼,“你?们不是妖怪,为何出现在?妖王宫附近?” 为了博取少女的信任,群玉等人没有?搬出“许多派”那一套糊弄她,而?是自称璧山派弟子,并报上真名。 少女显然知道璧山派,神色变得?和缓,灵弓收入脉中,拱手道:“圣心谷,素照儿。” 青雁用灵识对群玉科普道:“圣心谷是南边虞国境内的正道大宗,以丹修和体修闻名,化形术是一绝。” “化形术?”群玉问道,“是像姜七那样,想变成什?么?就变成什?么?吗?” 青雁:“是的,配上能改变气息的丹药,就算变成妖魔,别的妖魔也辨认不出。” “好厉害。”群玉想了想,“难怪她能潜藏在?妖王宫附近,而?且对妖王宫的布局如此了解,说明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 素照儿盯了群玉许久,终于舍得?移开目光,扫一眼旁人。 目光刚扫向陆恒,瞬间又顿住,胶着在?他背在?身后的素剑上。 素照儿眸光微颤,似是有?些激动:“陆兄,你?的剑看起来很厉害,能让我?就近观赏一番吗?” 不行吧。 群玉心里?替陆恒婉拒了,谁知陆恒分外大方,竟直接取下尘霜剑,放到素照儿手中。 群玉莫名想起,在?丰安山与陆恒初识时,陆恒也是像这样,二话不说就摘下剑递给她。 什?么?嘛。 她心下不爽。原来自己并不是特殊的那个,陆恒这人,看到漂亮小姐姐,随随便便就能把本命剑摘下来给人家玩。 素照儿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尘霜剑。 尘霜剑乖巧地?躺在?她手中,除了刚开始轻轻震颤了一下,并没有?逸散半分寒气。 群玉反应过?来。 陆恒并非随随便便把剑递给别人玩,而?是通过?这种方式,确认素照儿的身份。 若她是妖魔,尘霜剑会立刻逸散寒气,结出白霜。 看来,这个素照儿真的是潜伏在?妖界的宗门弟子。 只是今日未免太巧,他们一出妖王宫就碰到了她,好似她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妖王宫一般。 素照儿抓着尘霜剑看了又看,贴在?剑身的指腹透过?表层的伪装,感?应到了埋藏在?深处的、真实的剑灵。 过?了许久,她才依依不舍地?将剑还给陆恒。 “此地?不宜久留。”素照儿道,“我?带你?们去我?的住处吧。” 妖界的建筑布局杂乱无章,素照儿带着群玉等人左拐右拐,避开大路,穿行在?一条条僻静的巷子里?,绕得?群玉都?有?点晕了,才到达她的住处。 一个不大的院落,外墙破败,里?头倒是整洁漂亮,有?一汪干净的池塘,一方平坦草地?簇拥着杉木搭成的房屋,走进院子仿佛离开了妖界,空气都?清新不少。 “若我?猜的没错,你?二人是追查蚀月鼎来的?” 素照儿为他们倒了两杯水,坐在?桌边说,“但我?不知,你?们对妖界毫不熟悉,是如何闯进妖王宫腹地??” “说来话长,我?们出现在?此地?也是巧合。” 陆恒一笔带过?,反问素照儿, “姑娘又是如何长期潜藏在?妖界的?” “看样子,你?俩也要留下?” 素照儿一边说,一边起身,从靠墙斗柜最?上层取出一瓶丹药,放在?桌上, “这是我?圣心谷的易形调息丹,只需服下一颗,就可散发一日的妖族气息,足以骗过?大部分法力不高的妖物。” 群玉好奇地?取了两颗丹药出来,递给陆恒一颗。 捏在?手上看了一会儿,又给青雁和姜七闻了闻,都?没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我?们可以吃吗?”她问素照儿,“你?还剩多少颗啊?” 素照儿耸耸肩:“吃吧,我?待在?妖界这么?久,自然有?同门时常接应,不缺物资。” 群玉闻言,放心地?吞下丹药。 须臾,除了经?脉有?些发热,一切正常。 她鼻子灵敏,忽然闻到一阵清清凉凉的妖气,从身旁青年身上散发出来。 陆恒吞下丹药之后,正闭目调息,身侧忽然凑过?来一只秀挺的鼻子,在?他身上左嗅右嗅。 “怎么?了吗?”他问。 群玉眨眨眼,有?些不可思议:“陆恒,你?变成妖怪之后也好好闻啊。” 她整张脸都?快陷到他颈窝里?,陆恒不太自在?地?把她拎开些:“妖气哪有?好闻的?” “真的。”群玉莫名舔了舔唇,“闻得?我?都?饿了。” 陆恒身上的味道本来很淡,像沾了寒露的夜息草,经?由?丹药的力量放大发散出来,染上几分妖异之后,竟然一点也不像寻常妖气那般腥臭,反而?……怪勾人的。 陆恒笑:“你?还想吃人不成?” 群玉闻言,下意识摇头。她吃过?人,那一点也不好吃! 默了默,她视线下移,落在?陆恒扣在?她腕间的手上。 他还没有?松开,凉凉的掌心贴着她烫烫的肌肤,群玉看得?眼皮一跳,心脏也跟着猛地?跳了下。 如果是陆恒,一定很好吃吧。 她脑中竟然闪过?这样疯狂的想法。 陆恒抓着群玉的手腕,一时忘了松开。忽然间,他察觉掌下的肌肤变得?滚烫,侧目看向群玉,又见她的脸也莫名涨得?通红。 “抱歉。” 陆恒连忙松开手,以为是他一直抓着她,她才这般不自在?。 素照儿去烧了一壶新茶,回来之后,没察觉他俩眉来眼去,兀自介绍起了易形调息丹的另一功能: “妖族都?有?原身,易形调息丹除了能释放妖气,还可以帮我?们变出任意一种原身。” “变成什?么?都?行吗?”群玉问。 素照儿点头:“只要你?想得?出来。一颗丹药只能变出一种。” 群玉立刻尝试,脑中回想那朵万瓣黑莲的样子,然而?那朵花长得?实在?有?点复杂,而?且每次出现几乎都?伴随记忆的抹除,她实在?回忆不清晰,只记得?它的花瓣非常多……最?后,她感?觉自己脑袋冒烟,身体骤然一缩,变成了一朵黑黝黝的,花瓣又多又杂乱的莲花。 额…… 青雁看着那朵乱糟糟的、每片花瓣好像都?有?自己心事的莲花,心下不禁猜测,难不成这就是主人的原身? 真让人有?点不敢恭维啊…… 群玉在?空中飘了一会儿,看不太清自己长啥样,所?以还挺乐呵。 “陆恒,你?也快变呀!” “黑莲花”飘在?陆恒面前,一边快乐地?旋转一边催促他。 陆恒无奈,略微凝神,倏地?一下,变成一只白色的鸟儿。 “哇,你?变的好好看,就是……怎么?这么?眼熟……” “黑莲花”看一眼陆恒,又看一眼青雁,两只鸟儿竟有?九分像! 第一次使用化形术的人,大部分都?变得?乱七八糟,青雁正在?猜陆恒会变成什?么?丑东西,没想到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 “你?小子怎么?能……” 青雁飞到陆恒跟前,正欲用翅膀赏他一个大逼斗,让他知道神兽的肖像权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然而?,当它对上陆恒化形之后的琥珀色眼睛时,莫名觉得?有?些眼熟,胸腔震动了下,后面的话便没说出来。 “你?干嘛变成青雁的样子,青雁都?被你?吓到了。” 群玉飞到青雁身边,用乱七八糟的花瓣摸它的头,青雁正走神呢,脑门上突然贴过?来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它没注意那是它亲爱的主人,下意识就闪开了。 群玉呆在?原地?:“你?……在?嫌弃我?吗?” 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 “没有?这回事,主人。”青雁立刻找补,“您是我?见过?最?美丽的黑莲花,没有?之一。” 它这辈子就没见过?别的黑莲花。 好浮夸的说辞,群玉不信任它了,转头问陆恒:“你?觉得?呢?” 陆恒即便变成鸟,目光也透露着温柔清润,让人无比信任: “很好看,很优雅,很特别,很创新,教人过?目难忘。” “是吗~” 群玉听罢,又可以快乐地?旋转了。 她在?空中飞旋着,还没乐呵够,旁边突然伸出一只阴森森的手,抓住了她的花瓣。 “姜七,你?干嘛!”群玉挣扎道,“快放开我?!” 姜七眨眨眼:“主人,陆恒这么?夸你?,你?合该离他近点,让他近距离感?受一下你?的美。” 说罢,姜七手起花落,直接把老大一朵黑莲花插到了陆恒毛茸茸的脑袋上。 …… “太美了。” 姜七站在?旁边鼓掌叫好,背后长出两个脑袋,背着主人笑到脸都?裂开, 第85节 “简直太般配了!” 青雁也想鼓掌,可是陆恒现在?长得?太像它了,它看着眼前的陆恒,仿佛看到一只雪白的它自己,不知所?措地?站在?桌上,一动也不敢动,头上顶着一坨巨大的,黑糊糊的…… 额…… 莲花。 第五十六章 素照儿立在一旁, 看着这四个仿佛精神不正常的生物,严重怀疑他们来妖界就是为了搞笑。 “咳咳。” 她清了清嗓,示意群玉和陆恒赶紧变回来,视线又落到?青雁和姜七身?上?, “你们?俩, 一鸟一鬼, 也是璧山派的?” 群玉摇身?一变,恢复人身?,顺手把青雁抓进怀里, 安抚它受惊炸毛的小身板: “准确地说,他俩是我的手下。一只是千年灵鸟, 名青雁, 一只是千年厉鬼, 名姜七。” 顿了顿,她补充道:“偷偷告诉你,青雁前?不久刚飞升神兽了,你不要告诉别人。” 素照儿:…… 就这玩意,缩在主人怀里眯着眼睛一脸欠撸的傻鸟, 这是神兽? 还有这个,举着一把红伞从屋子这头华丽旋转到?屋子那头的疯女人,这是厉鬼? 直到?姜七一边翩翩起舞,一边长出好几?个表情惊悚的脑袋, 头盖骨随着她的舞步嘎吱翻飞,手中巨伞散发森森鬼气,吹得屋里的烛火全都变成阴绿色, 素照儿才?渐渐认识到?这个姐们?的厉害。 至于?那个神兽…… 青雁在主人怀里打了个滚,爪子朝上?, 舒服地蹬了几?下,脑中倏忽闪过一事,它?忙不迭扑棱翅膀飞起来,落到?群玉肩头,神色变得严肃,用?灵识对群玉说道: “主人,我终于?想起来了。” 群玉:“想起什?么了?” “九霄剑诀。” 即便用?灵识说话,青雁也?压低了声音, “刚才?陆恒变成白色的鸟,让我想起一个人,曾经六界战力巅峰的连玦战神,她是世间最后一只九霄寒凤,九霄剑诀就是她创立的,也?是战神宫最强的剑法,自她陨落后,便再无人能继承,包括现任战神清啸尊上?在内。不知?文昌神尊用?了什?么办法,竟让陆恒这么个凡人也?能修炼。” 群玉:“好厉害,这不是好事嘛~” 青雁摇头:“战神曾以神剑与此剑诀,数次荡平魔界,屠杀魔尊,致尸横遍野、血流漂橹,剑诀亦被这杀伐之气侵染,演化?得愈发嫉恶滥战。若陆恒不能控制住这份杀意,剑诀很可能反过来压制他,让他变成彻彻底底的屠杀机器。” 青雁担忧道:“所以,主人,您一直待在他身?边,真的非常危险。” …… “他不会的。”群玉道。 “你就这么信任他?”青雁叹气。 群玉点头:“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饭菜的人,怎么忍心伤害他最可爱的食客!” 青雁正欲劝她别太自信了,扭头就看到?陆恒这会儿已经不在他们?身?边,兀自走到?厨房门口,问素照儿,能不能让他在这里做饭。 “可以是可以。” 素照儿一脸见?鬼,“你们?不辟谷吗?而且现在也?不是饭点……” 陆恒进厨房转了一圈,温和笑笑:“我们?不辟谷。群玉饿了,我现在就得做饭。” 群玉眨巴眼睛,若不是陆恒提起,她都忘了刚才?和他说过自己饿了。 万象乾坤戒交接给他,陆恒取出封存的米面菜肉,以及用?得顺手的锅炉等厨具,物品之齐全丰富,动作之行云流水,神情之怡然自得,令素照儿瞠目结舌,再次怀疑这群人奔赴妖界的目的,纯属体验生活。 锋利凛然的素剑,在他手中,倏忽变作一只刮皮刀,贴上?一颗圆咕隆咚的土豆,开始削皮。 素照儿吓得扶住了墙,青雁用?翅膀遮住眼睛,忍不住想象九霄剑诀被这把剑使出来的时候,会不会被油烟味呛到?…… 许久,陆恒做好八菜四汤,摆在桌上?,挤得连搭手的地方?都没有。 望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盛宴,辟谷已久的素照儿咽了口唾沫,执起筷子,夹了块肥瘦相见?的白肉片,瞧着很素净,塞进嘴里才?知?道是腌过的,肉里浸着辛爽的麻椒味,拿到?蒜酱蘸料里滚一滚,又会变得咸鲜可口,极其下饭。 真好吃啊。素照儿被震撼到?了。 她吃几?口菜的功夫,身?旁的群玉已经干掉一大碗米饭,很快又装好一碗。 桌上?所有菜、汤,不到?一会儿就被她席卷得只剩一半。 素照儿这时才?明白,陆恒一口气做这么多菜,合情合理,毫不夸张。 她默不作声地看着群玉,忽然道:“你长得苗条,没想到?这么能吃。” 群玉笑了笑:“我消化?得很快。” 素照儿目光清淡:“你听说过饕餮吗?” 群玉一愣,警觉地没有接话。 素照儿自顾自道:“饕餮的肚子也?像你这般,是个无底洞。” 青雁立在窗边,替群玉接话:“十万年前?,饕餮已被东皇钟擒杀,你突然提一只已死?的凶兽做什?么?” “这只是传说,实际上?,没有人亲眼看到?饕餮魂飞魄散。” 素照儿道,“更何况,饕餮是混沌之力化?作的上?古凶兽,不死?不灭,即便被东皇钟震碎了魂魄,也?不会彻底消亡。” 不知?素照儿为何突然提这些事,群玉想起雾影曾把她认作饕餮,难不成素照儿也?察觉到?了什?么?就因为她吃饭吃得又多又快吗? 群玉放下筷子,装傻充愣:“你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哪里听不懂?”素照儿追根究底。 群玉无奈:“……就……东皇钟是什?么?混沌之力又是什?么?” 素照儿:“东皇钟由东神所持,是神界至强神器之一,从太阳中孕育而生,可镇压万物,一旦敲响,镇压的邪物就会立刻魂飞魄散。至于?混沌之力,是天地未开时的原始力量,传说古神就是用?混沌之力创造了六界,如今只有神界的混沌神渊还留有残余的混沌力量……你们?一路跟着蚀月鼎追查到?妖王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陆恒疑惑道:“你说的这些,和蚀月鼎,和妖王有关吗?” 素照儿皱了皱眉:“原来你们?不知?道,我还以为……” 以为群玉是故意唤醒囚禁在妖王宫底下的凶兽。 这么一想似乎更合理,群玉事先并不知?情,是无意听到?妖王宫底下凶兽的嚎叫的,因为他们?之间存在某种深层联系。 譬如,他们?都是那上?古凶兽元神的碎片。 素照儿深吸一口气,表情自然了些:“你们?不知?道也?正常,我也?是在妖王宫潜伏了很久,才?渐渐发觉这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到?底是什?么秘密?”群玉和陆恒齐声问。 素照儿眸光微敛:“你们?听说过……上?古魔神吗?” 陆恒下意识道:“宿烈?” 素照儿摇头:“不是。宿烈才?活了几?万岁,怎可称‘上?古’?又怎可称为‘神’?” 群玉手肘支在桌上?,揉了揉发僵的脖颈: “你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嘛,每蹦一个词,都是我闻所未闻的。” 素照儿:“我之前?也?是闻所未闻,直到?某日,偶然听到?妖族大将交谈,我才?知?晓,那八只蚀月鼎是上?古魔神遗留之物,能将世间万物炼化?为混沌之力。而妖王派出手下八大将,用?蚀月鼎搜集炼化?了数不胜数的生灵,不是为了修炼什?么绝世邪功,而是为了……成神。” “不知?他从哪里听来的传说——上?古时期,有个魔头用?混沌之力改造元神,炼就魔神之身?,是以披靡六界,连上?神们?都拿他没办法。” 素照儿眉目肃然,低声道, “焰尤想要效法上?古魔神,利用?蚀月鼎吸收混沌之力,改造自身?,飞升成为妖神,睥睨六界。” …… 群玉和陆恒闻言,皆震悚不已,难以置信。 耳畔传来振翅声,青雁飞到?群玉肩上?,对素照儿说: “且不说我在神界多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魔神,再者,神灵之位是先天授予的,所有神一出生就是神,要不由天地孕育,要不由父神母神孕育,半路出家的东西,绝无可能成神。” 素照儿看着它?,淡淡道:“那你说,若焰尤成功改造自身?,掌握了混沌之力,你们?又该怎么称呼他?” “这……” 青雁一下被问住了, “混沌之力是古神的力量,难不成这妖物还想与古神齐肩?未免太荒唐了!” 素照儿:“不管他最终能否打破规则成神,焰尤敢于?搞这么一套,至少说明他已经吸收过蚀月鼎中的混沌之力,力量增强了很多。因此,绝不能放任他继续下去。” 群玉忽然想起一事:“我们?今日还曾意外进入妖王宫中的密室,密室里放着两尊蚀月鼎,其中一尊是雾影死?后妖王自己带回来的,另一尊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雾影死?了?!”素照儿双眸圆睁,“雾影是焰尤最得力的手下,奉上?的‘养料’最多,听说他擅长幻术和遁术,怎么会……” 话至此处,她眉心一跳:“是你们?杀的雾影?” 陆恒点了点头,见?素照儿神色凛然,便问:“雾影死?了,妖王宫有什?么变动吗?” 素照儿点头:“妖王之前?一直在闭关,应是在为成神仪式准备。我本以为他还会闭关很久,谁知?就在前?几?日,他突然出关了,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有点头绪了,也?许是雾影的死?牵扯到?某些事情,令他不得不出关。至于?你们?说的另一个蚀月鼎,是前?日他召回的妖将滕紫带回来的……等等,我又想到?,若妖王不止召回滕紫,也?召回了其他所有大将,是否说明……” 陆恒接话道: “不仅焰尤提前?出关,成神仪式,可能也?要提前?了。” 话音落下,一室寂然。 陆恒拧着眉,此事的逻辑并不完全通畅,有一点他想不明白: 雾影的死?到?底牵扯到?了什?么事情,足以令妖王变动整个成神计划? 往前?追溯,为什?么雾影死?时能召唤来妖王,雾影在忌惮什?么,妖王又在关注什?么? 他身?旁,群玉不知?何时又捡起筷子,开始扒饭。 她垂着头,脸色微微发白,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吃饭,一边用?灵识对青雁说: “我怎么感觉,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因为她可能是上?古凶兽饕餮,蕴藏着雄厚的混沌之力,所以她一出现,妖王就迫不及待出了关,成神所需的养料也?不必继续搜集了。 第86节 青雁也?有同感:“主人,你可能……真的是饕餮。” “我不要……”群玉吃饭都没滋味了,“我还是喜欢当莲花。” 青雁:“妖王或许正在找你,你要不要先躲起来?” “躲哪去啊?”群玉又有些不服,“我可是要和陆恒一起去杀他的。我若躲起来,又该怎么和陆恒解释?” 青雁无奈:“陆恒的看法重要还是活命重要?你若是被妖王抓住,助他变成一个能使用?混沌之力的怪物,那可能会造成六界大乱,生灵涂炭……” 群玉打断它?:“陆恒的看法重要。” 青雁:…… 不说了。 六界生灵在她眼里还没有陆恒的一道菜重要。 饭桌上?气氛凝重,素照儿说了太多话,正欲舀碗清汤润润嗓,腰间的腰牌突然异光大亮,素照儿握住腰牌,听到?妖王宫中的将领正在呼叫所有守卫回宫,宫内似是有大事发生。 “我在妖王宫内混了个兵职,驻守第二层,今日本是轮休。” 素照儿速速整装,吞下一颗易形调息丹,又对群玉二人说, “宫内急召,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妖界日夜昏晦,现在应是人间的卯时,你们?俩找间屋子休息吧,不用?太紧张,我这里还算安全。” 说罢,她抱起妖兵头盔,大步走出房门。 陆恒看着她的背影,目光略显疑虑。 “怎么了吗?”群玉问道。 陆恒:“刚才?她说,妖王近日可能召回了手下所有大将。这些大将,应是修为与雾影不相上?下的妖族高手。” 群玉点点头:“你是怕照儿遇到?危险?” 陆恒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妖宫虽大,众妖将回归,总有概率会遇见?她。她此前?说了,此易形调息丹,骗过普通妖族没问题,若是被大将们?撞见?呢?” 群玉一愣,又听陆恒继续道:“我见?她出门时并无此忧虑,所以有些奇怪。” 群玉想了想:“她待在妖界这么久了,也?许有更厉害的隐匿办法?” 陆恒点头:“但愿。” 至少今日,素照儿出手救了他们?,且灵剑并未探出她有邪祟气息,大概率还是可信的。 尽管群玉现在心情有些郁闷,桌上?八菜四汤,她还是吃得干干净净,又对陆恒吹了好一会儿彩虹屁。 “吃过吴忧江大宴,还觉得我做的菜最好吃吗?”陆恒忽然问她。 “当然啦。大宴虽好,但是我的口味已经跟着你跑了。而且,大宴的厨师又不知?道我爱吃什?么。” “你有不爱吃的吗?” 陆恒站在水槽前?洗碗,群玉在他身?旁转来转去,时而想帮他忙,手刚伸进水里,就被他抓出来, “这里的水太凉。你那么怕冷,别碰凉水。” “我哪里怕冷?” 群玉不服,顺手取下他的灵剑,紧紧抱在怀里, “我就喜欢冷冷的……嘶……” 没忍住打了个寒战,她转过身?去,抓着尘霜剑叽里呱啦地教训,说他们?都是老熟人了,抱一抱而已,没必要那么激冻。 说着说着,冷不丁又打了个哈欠。 群玉这才?想起,自从那日谋杀雾影,她从景州城,来到?无迹之境,又来到?妖界,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合过眼。 堂后有几?间空房,群玉挑了一间,进去倒头就睡。 妖界的白昼像傍晚似的昏暗,群玉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被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冻醒。 她抱紧被褥,全身?发抖,探出脑袋问青雁: “冬天来了?” 青雁飞到?床边:“陆恒在院子里练九霄剑诀。” “哦……”群玉搓了搓手臂,“他都不休息吗?” 青雁心说,你都快被他冻死?了,还有心思管他休息不休息? 姜七答道:“他洗完碗之后,钻到?万象乾坤戒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过了很久才?出来,然后睡了一个多时辰,刚开始练剑。” “有休息就好。” 群玉从床上?爬起来,姜七给她披了件外套,群玉想了想,又脱下来,只穿轻薄的夏装,强忍寒意出去看陆恒练剑。 盛夏之际,葱郁的青草地上?覆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几?乎看不见?葱茏绿意。 群玉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墙角。 只见?院中,寒芒交错,素衣青年身?影快似游龙闪电,剑锋起势横九野,收势拂苍穹,一劈一扫一回拦,招招凌厉狠绝,似有万钧之力、灭世之寒,仅是剑风扫来,便令人感到?斫骨一般的冰冷刺痛。 青雁立在屋檐,惊诧道: “九霄剑诀第一层,他才?刚开始练,就已经完全掌握了。” “好厉害!” 群玉缩成小?小?一团,卖力地为陆恒加油。 陆恒应该能听到?她声音,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双眸淡漠似雪,剑招也?没有丝毫停顿,时而凌空,时而楔地,时而斩劈,时而横扫,霜雪气息裹挟着阵阵杀意,几?乎把整个院落,变作了凌迟妖魔的冰窟。 群玉实在冷得不行了,又不敢当着他的面哆嗦得太厉害,忽而灵机一动,身?形一闪,变成一朵黑漆漆乱糟糟的莲花。 黑莲花悬浮在板凳上?,继续为陆恒加油鼓劲。 青雁有点担心她,唤来一阵暖风环绕着黑莲花,然而陆恒的剑意太霸道,并不能阻挡多少。 群玉变成花之后,可以放肆地颤抖乱动了。 陆恒一招毕,她在空中转个圈: “好帅呀,看得我都开了~” 又一阵寒风扫来,她倏然关闭花瓣,在空中乱飞: “嘿嘿,我又关了~” “我又开了~” “我又关了~” …… 院中霜雪连天,青雁有点担心陆恒已经被剑诀的杀气侵染,一个控制不住,冲出去把附近的妖怪原住民全杀了。 群玉还在乐不思蜀地开开关关,肆意绽放,脑袋上?隐约传来一阵嗡嗡声。突然间,陆恒余光扫向?她,仿佛才?看到?她来一样,薄白眼皮眯了眯,长剑遽然离手,朝着群玉所在的方?向?直直刺来。 群玉吓得冻在原地,尘霜剑几?乎擦着她花冠而过,锵然一声,狠狠插到?墙上?。 “你……干嘛啊……” 群玉瑟瑟发抖。 刚才?那一瞬,她几?乎以为陆恒已发现她是邪祟,要一剑捅死?她。 直到?陆恒走到?她身?旁,群玉才?发觉,刚才?刺过来那一剑,一丝寒气也?不带。 整个院子的白霜都消融了,陆恒停在群玉面前?,温声说: “你别开了。” …… 群玉不哆嗦了,却更生气:“为什?么?我开得难道不好看吗?!” “不是……”陆恒把她托在手心,“开得很好看。” 群玉松弛下来,贴着他掌心,花瓣盛开到?最大:“那你干嘛不让我开?” “就是太好看了。” 陆恒召回插在墙上?的尘霜剑,剑尖落下一只被捅穿的蜜蜂尸首, “别在外面乱开,蜜蜂都被你招来了。” 第五十七章 群玉在陆恒手上舒舒服服躺了许久, 才依依不舍变回人形。 “以后不在外面乱开了。”她笑?道,“只在?家里开给你看。” 这又是什么虎狼之词。 青雁别过脸去,不忍直视。 陆恒似是?已?经被她调戏习惯了,眉眼温柔, 流露出认可。 天边, 暗淡的太阳斜挂西方, 午后申时初左右的光景。 头顶拂来一阵阴气,姜七轻飘飘地?落下来,手里攒着一团幽光。 群玉对陆恒说:“前番听你对素照儿有?些疑虑, 我便让姜七在?屋子各处探查了一番。她能穿墙附物,不会留下痕迹。” 陆恒赞许地?点头, 问姜七:“你手里是?什么??” 姜七答道:“是?我用?鬼术临摹的一张地?图。屋子各处我都看过了, 没什么?异常, 只有?这张地?图,我觉得?有?些奇怪。” 说罢,她将?临摹的地?图铺展在?地?上。 这是?妖王宫及周边区域的地?图,每一条通道、每一间房舍都刻画得?清晰详尽。 群玉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蹊跷, 就见姜七指尖一点,地?图上的线条扭转起来,渐渐变作另一张更为诡异的地?图。 图上标注的“妖王宫”三字,也变成了“妖皇炉”。 姜七:“我偶然发?现这张地?图有?两面, 后面这个‘妖皇炉’,瞧着实在?邪异,宫室底下似乎还用?暗淡的线条画出了一个阵。” 陆恒见状, 倒是?没有?太惊讶: 第87节 “我曾于凌霜岭藏书阁中读到过妖皇炉的介绍。上任妖王苏冽影,曾为仙界最强的锻造师, 他堕入妖界,成为妖王后,便着手改造妖王宫,构筑出了妖王宫的异面——妖皇炉。平日里,妖王宫还是?原来的宫殿模样,但是?当妖王启动宫中的巨阵,妖王宫便会变作恐怖的妖皇炉,外围坚不可摧,内部像熔炉一样酷热,机关重重。除了妖王之外,炉中所有?生灵都会渐渐麻痹,变作熔炉中的原料,‘浇筑灌溉’妖王,被他吸取力?量。” 群玉惊道:“太可怕了。苏冽影死后,妖皇炉是?否就掌握在?焰尤手中了?” 陆恒点头:“妖皇炉仅受妖王一人控制,一旦开启,便会无差别麻痹炉中除了妖王外的所有?人,所以,妖王轻易不会开启妖皇炉。” 群玉:“难怪他敢肆无忌惮地?搞什么?成神仪式……有?了这个炉子,他就能吸取更多力?量,同?时又不被打扰了。” “是?啊。”陆恒神色凝重,“唯有?破坏妖皇炉的法阵,让我们在?炉中不受麻痹,才有?与妖王一战之力?。” “你知道破坏的方法吗?” 陆恒点了点头,但没有?立刻说出口。 青雁说道:“我听说过。此类巨阵的阵基一般都在?地?底,若能进入地?底,以妖王之血祭阵,便能大大折损妖皇炉的力?量。” 群玉沉默了一阵:“你说了好似没说。妖王会拿自己的血给我们祭阵吗?” 青雁也尴尬了下,脑筋飞转,忽然想到:“不仅现任妖王的血有?用?,上一任妖王,或者他血脉至亲的血也可以办到。传说苏冽影有?一个女儿,不知当年从焰尤魔爪下逃出来没有?……” 青雁越说声音越小,也觉得?这个办法说了好似没说。 陆恒垂着眼,手落到腰间,下意识摸了摸那?枚冰凉的同?心玉。 苏冽影的女儿,身负苏氏血脉,应当一出生就继承了苏氏至强的锻造术。 堕仙成妖,虽为妖身,却能用?仙气护体。 寻常的堕仙,即便有?仙气护体,陆恒的灵剑依然能破开表象,探查到妖魔气息。 天地?之间,唯有?苏冽影与其?血脉是?个例外。 因为陆恒的灵剑是?由苏冽影锻造的,锻造师的灵气灌溉了剑体,所以,苏冽影堕妖之后,足以蒙蔽住这把剑,令它察觉不到他身上的妖气。 苏冽影的血脉至亲同?理。 若苏氏妖邪站在?陆恒面前,灵剑将?不会予以任何警示。 陆恒抬起眼,扫向群玉,温声问: “我送你的镯子呢?怎么?不戴了?” “没有?不戴。前头在?妖王宫逃跑的时候,我怕弄坏了,就藏在?怀里。” 群玉笑?着,从怀中取出镯子,又拿一条丝绢,细细地?擦拭。 陆恒淡淡道:“戴上吧。这里妖气重,它能帮你清心静气。” 群玉乖乖戴好,碧绿的同?心镯落在?她腕间,丝丝缕缕的灵气钻入她的筋脉,游走全身,十分冰凉舒爽。 妖皇炉的威胁横亘在?眼前,他们想要阻止焰尤成神,难上加难。 青雁想得?头昏脑涨,只得?把希望寄托给别人:“素照儿在?妖界潜伏了这么?久,定然很了解妖皇炉,也许她有?别的破解办法。” 群玉闻言,歪着头道:“我之前就想说,她为什么?会一个人潜伏在?妖界?看起来确实待了很久,这是?圣心谷打击妖界计划的一环么??” 青雁闻言,也有?些纳闷:“圣心谷偏居一隅,和妖族似乎并无宿仇。” “也许是?个人恩怨。”陆恒忽然道。 他眉目微敛,神情淡漠,群玉却仿佛看出一丝怅恨,忍不住问: “像你那?样的……个人恩怨吗?” 陆恒撩起眼皮看她:“你想问什么??” “我没有?想问什么?。”群玉忙道。 其?实她想问,一直想问。 他的家人是?不是?都不在?了?都被妖魔杀了吗?他是?怎么?逃脱了?又是?如何……一个人挺到今日? 同?行这么?久,陆恒对于那?些沉痛过往,几?乎只字不提。 陆恒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说反话。 “我家在?京畿淮水县,天子脚下,很富庶的地?方。我自小无父无母,养在?姑姑姑父膝下,他们待我很好,后来,我又有?了四个活泼的弟弟妹妹。” 陆恒嗓音清淡,像在?转述他人的故事, “七年前,我十五岁,记得?是?春天,买菜回家的路上还看到家门口杏花开了。到家不久,外面血光冲天,我也不知那?些是?什么?东西,突然杀进家里,当着我的面,把我的四个弟弟妹妹生剖了。” “姑姑姑父赶回家,为了救我,他们被怪物砸碎了脑袋。我跑出家门,半个淮水县都被屠了,到处都是?血,太阳好似也被染红,地?上几?乎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 群玉指尖嵌进掌心,身体止不住战栗了下。 难以想象,若有?人当着她的面生剖她的家人,她一定当场就疯了。 若能侥幸活下来,她一定会变成比陆恒恐怖百倍的、完全被恨意支配的怪物。 青雁听罢,亦是?胆寒不已?。 它立在?窗台上,灵识对群玉说:“七年前我已?被贬至丰安山,所以未曾听闻此事。不知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是?怎么?逃生的?” 群玉也有?些疑惑,不过陆恒不说,她没打算问。 青雁想了想,又道:“记得?他之前说过,十五岁那?年在?父亲坟前获得?尘霜剑。也许就是?尘霜剑救了他。” 群玉轻轻点了点头,见陆恒已?经说完,她不自觉伸手抓住陆恒胳膊,小小声转移话题: “我又饿了,我们弄点东西吃吧?” 陆恒说好,领着她走进屋子。 刚迈入室内,光线昏暗下来,陆恒忽然停步,转头对群玉说,声音沉沉的: “群玉,这话我从前说过,今日再提一次,你别不高兴。妖王宫危险重重,我必然要闯,但你不必非要陪我冒险。” 群玉愣了下,抓在?他手腕的手轻晃,碧绿的镯子折射日光,晶莹剔透。 “陆恒,这话我从前也说过,今日再提一次,你就好好听着。” 群玉学他语气,声音沉沉, “我是?一定要保护你的。我许群玉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 金乌西斜,阳光穿过妖界层层雾霭,滑过陆恒微微绷紧的下颚。 群玉背着光,黑眸漆沉,心想:我若真是?饕餮,岂不是?更不会死了。 混沌之力?化作的不死不灭的上古凶兽,妖王即便真的能炼化我,也一定极为不易。 要知道,上一个、上上个想吃老娘的人,最后都被老娘吃了。 群玉浮起笑?意,眸中闪过狠戾与疯狂,看向陆恒时,又恢复了单纯浪漫: “你做什么?给我吃呢?” “我想想。” 陆恒的神情也变得?温柔,应是?已?经接受了群玉非保护他不可的宣言, “这里不方便买菜,万象乾坤戒里的余粮不多了,我们得?省着点……” 话未说完,只听空中传来“咻”的一声,像利箭破空而来。 陆恒和群玉立刻闪到室外,恰好看见一支灵箭飞入院中,箭尾燃着碧色的火焰,深深扎入地?面。 淡淡的仙气混杂着妖气,应是?素照儿射出的箭。 青雁使风拔出那?支灵箭,箭尾自动脱落,一封灵信从断口处飞了出来。 群玉抓住信,展开一看—— 妖王宫异动,地?底巨兽咆哮不止。 妖王即将?开启妖皇炉,我暂时无法脱身,你们需尽快通知门派。 素照儿。 妖王这就要开启妖皇炉了?成神仪式难不成也要立刻开始? 这未免太快了,通知门派哪里来得?及? 群玉看完信,随手焚毁,心间忽然闪过—— 妖王抓到饕餮了吗就举行仪式? 难不成那?个地?底巨兽是?…… “主人小心!” 青雁一声疾呼,群玉等人身前霎时竖起一面风墙,挡住了骤然袭来的妖术。 这是?来抓我的? 群玉心头狂跳,拉着陆恒躲到青雁身后。 风墙渐消,一名着黑衣,衣上流转着紫色暗纹的干瘦男人出现在?院落门口。 “妖将?滕紫。” 他自报姓名,唇角噙着阴狠的笑?,目光幽幽落到群玉身上, “我今日在?宫中,便觉得?那?个女妖不对劲。果然是?内奸,还有?这么?些同?伙。” 也就是?说,他早盯上素照儿,看到素照儿射出灵剑,便追到此处? 群玉未及多思?,身侧忽然飘来一阵带着淡淡花香的妖雾,教人极难察觉。 她使用?风盾打散那?团妖雾,与陆恒立刻跃到现出本体的青雁背上,巨大的青鸟双翼一振,几?人瞬间消失不见,随风潜入空中。 群玉抱着青雁脖颈,忧心忡忡:“照儿不会有?危险吧?” “你不觉得?这一切太巧了吗?” 陆恒道,“她身份暴露,射出灵箭提醒我们,妖将?立刻追来……难保她不是?故意。” “……” 群玉也感到几?分怪异,但她想不到素照儿害他们的任何理由。 青雁在?空中高速飞驰,姜七飘在?它尾巴上,看到他们身后闪出一道凌厉紫光,急道: “主人,滕紫好像追上来了!” 第88节 “怎么?可能?”青雁双翼合抱,在?空中翻了个身,一瞬闪现出去极远,“现在?呢?” 片刻后,那?道紫光再次追来。 群玉趴在?青雁背上,嗅到一股极淡的花香:“这是?什么?味道?” “是?刚才那?团妖雾,我们身上都沾染了。” 陆恒低头看自己的手,“这里面或许含有?追踪的术法。” 姜七故意飘远些,隔着几?丈望向青雁,惊恐道:“不仅能追踪,还能显形!我们的隐身失效了!” 她视线中,青雁与群玉陆恒,周身都笼罩着淡淡的紫色微光,在?空旷的高空分外显眼。 青雁目力?极好,远眺妖王宫方向,隐约看到有?另外几?道妖光直冲他们所在?的方向飞来。 不仅如此,妖王宫中层,几?面巨窗打开,幽黑的炮口浮现,缓缓对准他们。 青雁再次闪现出百丈,同?时唤出灵风,试图清扫他们身上的显形粉末。 “干净了吗?” “不知道啊。”群玉回头看到紫光仍在?追逐,“好难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要不先落地??” 青雁低头,又看到地?面上也追来一队队妖兵,全城动员,誓要拿下他们。 陆恒抱住群玉的腰,视线扫过天上地?下各路追兵,忽而低声道: “青雁,去妖王宫。” 气氛沉静一瞬。 青雁点头:“好。” 与其?像过街老鼠似的被围追堵截,最后落得?个退无可退的下场,倒不如直接杀进敌方腹地?,夺取先机。 群玉也赞同?:“以我们现在?的战力?,不一定打不过他们。” 她方才观陆恒练剑,便觉得?那?套剑诀强大至极,尽管陆恒收着力?道,不让剑气逸散太远,一招一式间,依旧带着摧城拔地?的恐怖力?量。 唯独有?一点,妖王宫若是?变作妖皇炉,他们无法破解,定会陷入死胡同?。 她侧眸看向陆恒,却见他神色自若,似乎并无这份担忧。 这时,青雁已?调转方向,如风似闪电,疾速飞向鼎立于城中央的妖王宫。 “你害怕吗?”陆恒忽然贴着群玉耳朵问。 群玉腰间一痒,不合时宜地?红了脸:“不怕,一点也不怕。” “怕也没关系。”陆恒低声道,“手给我。” 群玉纳闷地?伸出左手,一枚冰凉的戒指迅速推入她指间。 狂风吹乱了陆恒的声音,像沙沙叶声,又像泠泠泉声: “实在?打不过,走到绝境时,我们就躲。” 群玉转了转万象乾坤戒,笑?道:“有?道理!” 有?无迹之境在?,他们谁都死不了。 大不了被古神留下陪他睡大觉。他们想出去也不是?没招,古神那?么?仁慈,不会介意再被她杀一次吧? 就是?里面好像没吃的…… “你方才休憩时,我心血来潮进了无迹之境一趟。” 陆恒轻声说,“我在?里面找到了几?种能吃的谷物和蔬菜,也找到一块肥土地?。戒指里时间慢,我顺便翻了翻土。” 群玉脸上笑?意更甚,怀疑陆恒是?不是?能听到她的心声。 和他贴得?太近,她都怕嘴角咧到他脸上。 陆恒还没说完: “你那?只变成剑的宝贝咸鱼,若我没认错,应是?产自阳兴湖的鳊鱼。” “我们若能顺利离开妖界,可以去阳兴湖抓几?尾鱼苗,我在?无迹之境里也找到了合适的水源,可以围个鱼塘来养鱼。这样以后无论去哪,都能吃到新鲜的。” 妖王宫近在?眼前,浓烈的妖气肆虐,群玉一口吸进去好多妖气,却仍止不住笑?,呼哧呼哧地?问陆恒: “你怎么?什么?都会呀?” “其?实不太会。” 陆恒也笑?,眸中映着邪异璀璨的妖宫,笑?意混杂杀意,像个勾魂罗刹,声音却仍是?温和肖春风, “我可以慢慢学。” 第五十八章 青雁回忆素照儿那幅妖王宫地图, 载着群玉和陆恒,轻而易举穿越了迷阵。 飞至宫门外时,它?猛然加速,宛如锋利的风刃, 一口气突破结界, 掠进了妖宫第一层。 他们身上的紫色显形粉淡化了不少, 许多妖兵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被?一阵大风吹倒在地,华丽的宫殿亦被席卷得七零八落, 乱作一团。 几名法力较高,眼力也好的妖兵锲而不舍追在青雁身后, 青雁牢记妖王宫内部构造, 领着他们快速转进一条窄道, 妖怪蜂拥而至,才转过弯,眼前倏忽绽开一面血红巨伞,森寒的鬼气充斥在狭窄通道中,离得近的几个妖怪立刻被腐蚀了, 皮肉糜烂冒烟,惨叫着倒在地上,把路堵得水泄不通。 绛冥伞所过之处,犹如人间炼狱。陆恒回?头看了眼, 失笑道: “我们的手段,瞧着比妖怪还邪异。” 整层妖宫混乱不堪,将领艰难地维持秩序, 对于?那阵缥缈的“风”,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反制方法。 “你们两个, 别瞎跑了,去西边守着!” 一名将领呼呵道。 两名妖兵点点头,硕大的头盔遮住半张面容,匆匆往上级指示的方向跑去。 换上妖兵服饰和甲胄后?,陆恒和群玉身上的显形粉,已经完全没作用了。 青雁变成一只麻雀大小的鸟儿,揣在群玉口袋里,根本没人注意得到。 身后?主殿,传来不知哪位大将的怒喝,宛如惊雷,内力极强,整层宫殿霎时平静下来,看起?来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秩序。 陆恒:“现在最要紧的事,是阻止妖皇炉开启。我们需要立刻找到妖皇炉的阵基,我用尘霜剑,应该可以?暂时封印它?。” 群玉点头:“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发?现我们伪装成妖兵,为了防止他们太?快追来,最好有人在上面不停搅乱他们的视线。” “我去。”姜七自告奋勇,眼底闪烁着兴奋,“我最喜欢这种场面了,” 群玉也觉得姜七最合适,她能附身,又会穿墙,独自行动也能保证自身安全。 于?是兵分两路,姜七留在上层,四处作乱,群玉等人尝试往地下摸索,能改变建筑形态的巨阵阵基一般都在地下,且素照儿留下的那张妖皇炉地图,巨阵中心也指向地下。 妖王宫巨大无比,多亏了地图,他们顺利找到通往地底的道路,在一道厚重?的石门后?面,石门是开的,不断有妖兵在通道中上上下下。 群玉和陆恒低着头,快步走进幽暗的通道。 石梯并不狭窄,但很深,越往下走,空气越压抑沉闷。 走了许久,有几名守卫妖兵从?下方迎面上来,边走边低语: “没想到啊,素照儿竟然是修士,我曾和她同僚两年,真以?为她是蛇妖来着。” “你和她同僚两年?我在三层驻守的时候,和她同僚五十年了!” 另一妖兵气愤道, “我真是一点也没看出来!不过现在想想,她这人冷淡寡言,闲暇时从?不与我们狎昵玩乐,确实不像妖。” “她在宫里潜藏这么久,究竟想干什么?” “她是正道修士,除了想除妖,还能做什么?好在今日滕紫大人发?现了她,滕紫大人最擅长?折磨囚犯,她的阴谋很快会水落石出……” 说到此?处,妖兵抬眸看见群玉二人从?上面走下来,冷声?问道, “地宫重?地,你二人奉谁的命下来的?所为何事?” 陆恒眼皮都没抬,手中长?剑寒光一闪,两名妖兵旋即捂着脖子倒地,一句喊声?也没发?出来,便失去了生息。 也许还会有人从?此?地经过,群玉积极善后?,把二妖尸首丢进戒指中。 万象乾坤戒自此?又多了一项新功能——随身垃圾袋。 爱护环境,戒戒有责,尸体也不能乱丢哦。 “你听到他们说话?了吗?”群玉问陆恒,“照儿真的被?他们抓起?来了!” 陆恒点头。 群玉又道:“我们要不要去救她?” 陆恒侧眸看她,昏暗光线下,他目光透着一丝冷意:“你似乎很信任她,对她有好感??” “啊……”群玉一怔,微微牵起?唇角,“好像是的,因为素照儿长?得有点像芝儿。” 陆恒眨了眨眼,回?忆在丰安山见过几面的许芝儿。 两人的气质很不一样,许芝儿柔和朴素,素照儿清冷干练,但是细思容貌,她们的眼睛确实有几分像,都是褐瞳,眼型也都是微微上挑的凤目。 陆恒目光温柔了些:“你是不是想家了?” 群玉想了想:“还好啦。我离家其实没多久。”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短短两个月,每一天都过得很紧凑,很惊险,她虽没有特别想家,偶尔确实也会怀念从?前安逸的生活。 陆恒摸摸她的脑袋:“我们去找素照儿吧。我正好有问题要问她。” 说罢,他让群玉从?那两个守卫身上搜出地宫腰牌,戴在身上。 地宫比上层宫殿庞大得多,道路蜿蜒曲折。地牢夹在地宫上端一个狭窄角落,陆恒和群玉转了好一会才找到地牢入口。 即便有腰牌,他们仍被?地牢守卫拦下,不允进。 陆恒早有预料,向后?缓撤一步,左手推开群玉,右手持剑,周身卷起?霜风,一招九霄剑决中的霸剑式,长?剑重?重?向前劈去,眼前的守卫瞬间见了阎王,地牢厚重?的结界也被?一剑破开,陆恒带着群玉往里走去,只见正对门口的主道挂了一片白霜,所有被?剑气触及的妖怪,全部丧了命。 群玉瞳孔一震,难以?想象,这剑招竟强到如此?地步。 第89节 为防触发?地牢里的机关,群玉和陆恒乘着青雁,化成风飘荡在地牢中,直到飘到地牢最深处,才找到素照儿。 牢房阴暗,满地血渍,素照儿趴倒在地上,身旁摆放着无数可怖的刑具。 “照儿!”群玉跑到她身旁,小心扶起?她,掏出手绢擦拭她脸上遍布的血迹。 素照儿睁开眼,看到穿着妖兵服饰的他们,神色极为惊诧。 陆恒负手立在一旁,冷声?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们怎么不是被?滕紫抓进来的?” “你……在说什么?” 素照儿浑浑噩噩,嗓音干哑,“你们是……怎么……” 陆恒:“我们有神兽,想怎么进来都可以?。” 素照儿闭了闭眼,沉痛道:“我射箭之前,并不知道已经暴露了。如果我知道,绝不会连累你们。” 陆恒不接话?,继续质问她:“圣心谷的援兵呢?你被?妖族控制,同门难道完全没有察觉?这不像大宗办事的风格。” 素照儿从?地上缓缓爬起?,扶着墙勉强站直,沉默了许久才回?答: “这件事情,是我说谎了。” 陆恒不言,听她继续道: “我确实是圣心谷的弟子,这是我的内门弟子牌……但我潜伏在妖界,并非宗门计划,师长?同门都不知道,我是为了我个人的仇怨。” 顿了顿,她双眸泛红,咬牙切齿: “妖王杀了我全家,我必要让他偿命。” …… 陆恒和群玉有所预料,并没有流露太?多惊讶。 群玉看向陆恒,以?为他对素照儿的戒备放松了些。 陆恒不多话?,直入主题: “妖皇炉的阵基,你知道在哪吗?” 素照儿点头:“知道。” 陆恒又问:“你有办法破坏它?吗?” “……” 素照儿皱了皱眉,似是不可置信, “你想破坏妖皇炉?太?难了,我只知道用妖王之血祭阵,能令妖皇炉力量大减,可是,这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 陆恒淡淡看着她,手中剑尖指地,牢里妖气太?重?,剑尖逸散的寒气在地上凝出白霜,白霜蔓延到素照儿脚下,缓缓停下来,不再前进。 陆恒攥紧剑柄,寒凉的冰霜突然攀上素照儿双脚,将她下半身冻成冰雕。 “你最好不要再说谎。” 淡漠的话?音落下,冰霜散去,素照儿满目惊恐,双腿僵硬不能动,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好狠。”青雁用灵识对群玉说,“我差点以?为陆恒要杀了她。” 群玉也有些吓到,小心扶起?素照儿,拍了拍她的背,问陆恒:“我们……带她走吗?” “嗯。”和群玉说话?时,陆恒声?音显而易见温和不少,“让她带我们去找阵基。” 青雁从?群玉口袋里飞出来,正欲带所有人随风离开,牢房过道上,忽而传来阴魂不散的脚步声?。 “厉害了。”滕紫干瘦的身影出现在牢门外,“竟然在妖王宫地牢里会和?和我想的倒是差不多,真是一群悍不畏死的家伙。” 他抬起?手,掌心浮现幽光,坚硬的石地忽然生出无数条藤蔓,快速攀缠而上,不用多久就能把整个地牢封成密实的藤桶。 陆恒双手持剑,狠狠插入地面,只听一声?铮鸣震耳,凛冽的寒霜疾速漫开,瞬间冻结了所有张狂生长?的藤蔓。 滕紫亦被?寒霜侵袭,身体狠颤了下,眸中划过惊诧。 好强的剑意! 甚至比他见识过的所有仙将,力量都要强! 滕紫身姿凌空,全身筋肉暴起?,宛如盘虬的古木,将要再出一招。 群玉冷得不停跺脚,实在不想让陆恒继续冰冻地板了。 在滕紫聚集力量时,她莫名其妙说了句:“滕紫大叔,你先别急,我们有个人有话?想和你说。” 同时悄悄抬起?手,食指朝前一点,身畔旋即拂过一阵清风。 下一瞬,即将放大招的滕紫突然捂着耳朵跪了下来,七窍崩出血花。 恐怖凄厉至极的呓语与嘶喊钻进耳道,直刺灵魂,仿佛将他整个人按进万鬼丛生的沼泽,被?一道道尖利的鬼刃凌迟。 群玉见状,哈哈大笑:“你好像比雾影菜一点,他喷的血可没你这么多。” 这招真是百试不爽。 青雁飞升之后?,往别人耳边贴传音符的动作隐蔽了百倍,妖族大将也毫无察觉。 群玉心下感?念玉骨姐姐万里驰援,右手拉着陆恒,左手拉着素照儿,飞身跃到青雁背上,身影瞬间消失,化作一缕清风。 素照儿望着跪倒在地,不断抓挠耳朵的滕紫,神色震惊,全然不知这是何恐怖招术。 即将飞出地牢时,她灵台中传来滕紫痛苦嘶哑的声?音—— “妖王下来了……” “蚀月鼎在熔铸,成神仪式……定在地宫……” 第五十九章 地道百转千回, 在素照儿的指引下,青雁以最快速度到达地宫入口。 覆满苔藓的厚重石门伫立眼前,其上刻满诡谲的妖纹,阴暗而邪异。 素照儿被冻僵的腿还未完全恢复, 一瘸一拐走上前, 从腰间掏出一枚状似火焰的令牌。 “能打开地宫的人很多, 令牌不难仿造。” 素照儿说道,同时将令牌轻轻按进?墙上一个同形状的缺口。 石门缓缓打开,传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群玉记得, 刚才还有不少?妖兵进?出地下,可?是此时的地宫中, 昏暗寂静, 没有一个妖怪的身影。 放眼望去, 数不清的巨大石柱伫立,柱壁上挂着昏黄的长明?灯,灯型如尖利爪牙,灯光摇曳,映出无数道巨兽爪印般的浮影。 地宫幅员广袤, 以青雁的目力,竟都望不见边。 三人踏入宫中,素照儿的腿渐渐复原,走了没几?步, 她忽然?发觉一丝异样。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很热?” 素照儿道,“我以前来过?地宫, 素来是很阴冷的。” 群玉比较耐热,觉得还好。陆恒很敏锐, 剑尖划过?地面,浮起的薄霜眨眼便融化?蒸发,他又蹲下,手指轻触地面,皱眉道: “地板在发热。妖皇炉要开启了?” “不像。”素照儿瞭望四周,“妖皇炉若开启,不会只有这点反应。” 她也?随陆恒蹲下,掌心触碰地面,蔓延出灵感。 片刻,她忽地缩回手,双眸圆睁:“底下……好像有个熔炉。” 群玉:“熔炉?真的不是妖皇炉吗?” 素照儿拧着眉,摇头表示她也?无从知晓:“我们还是赶紧找到阵基。” 地宫极大,三人却不敢分散,素照儿指腹一捻,手中便多了一颗散发灵光的明?珠,将方圆十米照得清晰。 根据记忆中的路线,素照儿带着群玉和陆恒走到阵基所在地。 然?而,入目徒有一片空荡,连条阵脉都没有,哪来的阵基? “怎么会?!”素照儿大惊,半跪到地上,双手用力擦拭地面,“明?明?就在这里啊……” 群玉:“你上次在这里看到阵基,是什么时候?” 素照儿像没听见她说话,焦躁地环顾四周:“不应该……不可?能……” “你冷静点!”群玉双手扣住她肩膀,“仔细想想,是不是妖王把阵基挪走了,又或者,我们走错了?” 素照儿深吸一口气:“我确实有很多年没来地宫了。但是,以焰尤的本?事,不可?能轻易挪移阵基。” “那就是我们走错了。”陆恒道。 曾为天界最强铸造师的苏冽影制造的妖皇炉,陆恒也?认为,焰尤没本?事改造。 素照儿闭上眼睛,反复回想他们下到地宫这一路。 她记得,为了保证地宫的隐蔽与坚固,地宫与地上宫殿之间,隔着非常远的距离,其间都是结实的冈岩夯土,并无建筑。 这时,她忽然?又想起,她在宫外初见群玉和陆恒时,他们正?被地下的凶兽追逐,凶兽时而冲击地面,震动地表,好几?棵树都被它震倒了。 素照儿虽一直知道地下有个凶兽,但也?是第一次见到它异动。她一直以为,凶兽被关在地宫。 直到此刻,她才想到,若凶兽深埋地下,即便它力大无穷,也?很难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震倒种?在地面的巨树。 也?就是说,原本?的地宫之上,可?能还有一个地宫!凶兽被禁锢在离地面更近的地宫中! 在原有地宫之上构筑一个一模一样的“地宫”,这并不难办到。 “我明?白了。”素照儿掌心仍贴着地面,缓缓道, “失误只能发生在我们下来的路上。虽然?按照正?确的方向,却被某个空间阵法搅乱,导致我们来到了另一层……” “原有地宫之上,囚禁着凶兽的,另一层地宫。” 随着她话音消散,陆恒和群玉骇然?地望了眼地面,又抬眸望向天顶。 群玉眼尖地发现了什么:“你们看上面。” 素照儿闻言,举起手中明?珠,加强光照。 第90节 光线蔓延到高高的天顶,照出一张深暗的圆形巨口,口中仿佛能吞光,无论如何照不亮。 众人一阵悚然?,走向别处,换了个角度查看,终于看出那是个什么东西。 是一口巨钟,宛若倒悬天顶的深渊,威严森寒,高不可?攀。 青雁声音微微发颤:“钟身刻有金乌逐日,难不成是……不,东皇钟不可?能在妖界,也?不可?能散发这么重的妖气,这是仿造东皇钟制成的……” “你们可?以叫它,妖皇钟。” 天顶之上,忽然?传来沉喑粗哑,宛如闷雷的声音。 强大的威压随声而至,巨钟旁,一抹幽火放肆灼烧,火焰窜空,其中缓缓现出一道魁梧而邪异的身影,身披暗赭长袍,边缘绣满金红色符文,棕黑长发披散在肩,略显凌乱不羁,簇拥一张有棱有角,飞扬跋扈的男子面容。 妖王焰尤。 传闻几?千年前,这只疯狂的狻猊妖趁苏冽影与仙将战后?力弱之时,率众妖攻陷王城,不仅夺走妖王权柄,还生啖了苏氏全族的血肉。 无论力量,还是残忍心性,焰尤都不愧于猛兽之王的称号。 陆恒猜到焰尤会来,但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只派了滕紫一名大将阻拦,其他几?名大将都还没上场,他本?人便亲自来了。 真是看重他们。 尘霜剑散发阵阵寒意?,横挡在群玉面前。 焰尤睨看着陆恒,心下闪过?一丝讶异。 景州城外一别,不过?一日,曾被他打成重伤的凡人小子,虽还是肉体凡胎,却和那时不堪一击的样子,有了天壤之别。 还有那只青鸟,似是黑眸少?女的灵兽,法力高强,能携着他们来无影去无踪,在景州时分明?没有这一角色。 这一日,他们去了哪?又有了何种?际遇? 焰尤想到那枚碧绿戒指,当时他只是随手捡起,以为是他们遗落的物件,此番再想,那或许是个能穿梭空间的法器。 能把他手下最得力干将杀死的,果然?不是一般人。 焰尤目光又落向群玉,眼底不自觉浮起阴狠笑意?。 他提前出关,就是为了这个姑娘。 没想到,她竟自己送上门。 这或许就是天意?。 上天也?急不可?耐,要迎接新?神诞生了。 焰尤笑意?更甚,棕黑长发无风飞舞,宛如缭乱的焰火,就见他右手变出一根巨杵,发力向右一推,重重撞上右边的妖皇钟。 轰然?巨响荡彻地宫,塌天般的压力当头坠下。 力量虽远比不上东皇钟,却足以震碎下方几?人的五脏六腑了。 除了泰山压顶般的钟声,还有无数燃烧妖火的箭矢,从四面八方朝群玉等?人射来。 烈焰熊熊燃烧,宛如红莲地狱。焰尤兴奋地盯着群玉,想看看这种?情况下,她会如何使用她的吞噬之力。 十万年前,上古凶兽便是被东皇钟镇压而死,元神尽碎。 此少?女,应当是凶兽碎片之一。 他的妖皇钟,虽不及东皇钟,却也?成功镇压了凶兽的部分元神,将它牢牢囚禁于此处。 焰尤手握巨杵,迫不及待地又敲了一下钟。 压力向下冲击,却好像撞上了什么更为坚硬的东西,一部分被吞噬,一部分竟朝着焰尤反弹回来。 地宫中忽然?狂风大作,旋转的飓风在妖皇钟下形成漩涡,猛然?卷起沉重无比的巨钟,“当”的一声,重重撞上毫无防备的焰尤的脑壳。 地上,群玉手结注灵印,不断向青雁输送力量。 泉青色巨鸟盘旋空中,起落翻飞,长鸣清啸,双翼灵气流泄,仙风交织涤荡,渐渐构筑出近乎实体的一座雄伟宫殿。 这是一座看不见的建筑,完全由风息之力构成,一砖一瓦都瞬息万变,流转不休,筑成的宫殿坚不可?摧,神圣雄伟不可?侵犯。 不久前,焰尤刚现身,群玉和陆恒便紧急思考要不要逃。 他们心里是不想逃的,可?又有些惧怕焰尤加上妖皇钟的力量。 若不能抵挡,他们怕是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之前在景州城,群玉已试验过?,她的神风巨盾挡不了焰尤太?久。 千钧一发之际,青雁忽然?用灵识对群玉说: “主人,还记得我之前告诉你的五阶风盾术吗?” 群玉当然?记得。 青雁:“从第四阶开始,只有神族的力量才能使出。我虽晋位神兽,却不能算神,本?该无法施展第四阶风盾术。但我突然?想起,那日在无迹之境中,支撑我挺过?暮金蟾神力冲击的,似乎是你的力量。若今日你再用这股力量支持我,我或许能使出第四阶风盾术——风池神殿。” 群玉不解:“我的力量?” “就是混沌之力。”青雁道,“饕餮是混沌之力孕育的凶兽,你体内蕴藏的力量,其实全部都是混沌之力。” 混沌之力是创世的原始力量,在位格上,完全能够碾压六界其余力量,包括仙术,以及强大仙术凝聚而成的神力。 所以若有混沌力的支持,青雁觉得,自己有很大概率成功施展风池神殿。 群玉已经?接受自己就是饕餮这个不争的事实: “没问题。不对,还有一个问题!我用混沌之力的话,陆恒会发现我是邪祟吗?” “……” 青雁还真不能保证, “混沌之力能转变成任何一种?六界力量。传说饕餮是在魔界诞生的,它的混沌力可?能堕入了魔道,所以你最好控制一下,别散发出魔气了。” “所以我可?能是魔……” “没时间了主人!”青雁急道,“魔力极为狂悖残忍,你别往那方面想就行!” 空中,焰尤已变出钟杵,即将撞向妖皇钟。 群玉咬了咬牙,心下默念我是根正?苗红心地善良的正?道好姑娘,随后?微微侧身,趁陆恒不注意?,咬破手指,在青雁眉心印下一抹血痕。 有了这滴血的指引,群玉的力量能够更通畅地融入青雁体内。 松开手,青雁飞向高空,现出华丽恢弘的神兽灵体,翱翔施法。 一座雄伟的风之神殿凭空出现,外部风暴狂涌,内部风眼却极为平静。 陆恒和素照儿站在地上,眼看着妖皇钟被敲响,耳畔却没有传来一丝声音。 无数火矢飞来,在风池神殿外汇成火海,一部分力量被神殿吸收,令神殿更为坚固庞大,一部分力量反弹出去,与钟声的冲击力一同,袭向空中的始作俑者。 “这是……神术?” 素照儿震撼不已,视线勾描出透明?神殿的一檐一角,默默观赏其构造, “好壮观。身处其中,竟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侵扰。” 头顶上,妖皇钟在风中大幅摇晃,焰尤被砸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 他怒气冲霄,无数裹着烈焰的巨石从空中坠下,皆被风盾术吞没或反弹,差点把他自己衣角给?燎了。 一招不行,他再换一招,右手唤出法器天火噬心爪,狠狠抓向下方神殿,誓要将其撕成碎片。 神殿中三人,除了听到一声闷响,没有任何多余感受。 天火噬心爪甫一触及风盾便失了控,焰尤一惊,立即将其收回,只怕慢一步就要被狂风吸收进?去。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青雁,已猜到它有神兽位格,然?而,即便是神兽,也?不可?能使出能抵挡他这么多招术的风盾。 是她。 焰尤眯着眼,阴鸷的目光落到群玉脸上。 群玉不断向青雁输送法力,体内血脉滚烫,有些疲累,但还能支撑。 仰头望着透明?的风池神殿,她心内亦是震撼不已。 这便是神级风盾术吗?强大得超乎她的想象。 焰尤在天上气急败坏地疯狂出招,他们在神殿内,平静得可?以坐下泡壶茶喝。 “很辛苦吧?”陆恒有点担心她。 群玉脸色略苍白,回头一笑:“我就说,我一定能保护你。” “太?厉害了。”陆恒也?笑,“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陆恒此言一出,群玉的劲儿更足了。 只要青雁不力竭,她能撑到把焰尤气死。 然?而,当群玉再次望向高空,妖皇钟旁,哪还有焰尤的身影。 她和青雁不敢放松,仍勉力维持着风盾。 就在这时,他们感到地面轻微震动,好像有什么巨物正?在疾速逼近。 青雁在空中飞旋,不断加固着风盾。 突然?间,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咆哮,毫无阻隔地穿透众人耳膜。 只见风池神殿侧面,豁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冲天火光中,浮现出一道庞然?宛若山丘的兽影。 青雁和群玉立刻修复风池神殿的破口,却在下一瞬,被一声轰雷般的吼声震开,渐渐弥合的破口亦被巨兽撕扯得更大。 “它是怎么办到的?”青雁震惊,“风池神殿怎么可?能被撕裂?” 群玉望向破口处,不期看见一双幽暗扭曲的兽眸。 “好像是……饕餮。”群玉心脏狂跳,“传说饕餮能吞吃万物,我们的风盾,应该就是被它啃咬破的。” 果不其然?,就见那巨兽双足捶地,身体向上跃起,张开巨大獠口,当着群玉等?人的面,一口将风盾吞吃掉小半! 群玉和青雁是初次施展风池神殿,既不熟练,力量也?较弱,被它这么一撕扯,渐渐左支右拙,风流变得凌乱,再难聚合出完整的宫殿。 两人不得已收了手,风盾消失的一刹,便有流火巨石猛然?朝他们砸来,陆恒挥剑抵挡,护着群玉和素照儿向后?退去。 第91节 寒光与火光交织,群玉终于看清不远处那巨兽的形容。 山丘般嶙峋起伏的脊背,身躯覆满坚硬而暗淡的鳞甲,这鳞甲仿佛能吸收光照,让人总是看不清它的轮廓,任何环境下都显得幽暗阴森。 它的四爪厚重巨大,一爪子下去就能把人拍成肉饼,最奇特的是它那张兽脸,群玉眯起眼睛,总算看清楚了—— 它头上长着一对羊角,脸巨宽,嘴巨大,张口时能看到密密麻麻尖锐的兽牙,骇人得紧,配上一双眼距贼宽,闪烁着幽幽暗光的小眼睛,简直丑得叫人难以直视,恐怖凄寒之中又透着些微喜感。 这……! 群玉疯了。 这就是她的本?体吗!!! 生死关头,群玉却快被气哭了,深深怀疑起了人生。 不可?能,这可?不能是我……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她疯狂摇头,攥着陆恒衣角的手剧烈颤抖,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看到的还是那个恐怖丑陋阴森的怪兽,正?冲着它们大吼大叫,不仅长得吓人,精神状态看起来更吓人,小小的兽眸闪烁着疯狂,好像要把看到的所有东西全部吞入腹中。 整个地宫晃动不止,空间和光影似乎都在强大的冲击力之下发生扭曲。陆恒虽无法分辨混沌之力,却能感受到,随着上古凶兽狂吼不休,这原始而雄厚的力量正?充斥整个地宫,很快就能将他们撕成碎片,吞入无底深渊。 “它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陆恒对群玉道,“你看它脖子上,似乎捆缚着好几?圈符咒。” 群玉定睛看去,果然?看到一枚枚邪异的符咒首尾缀连,形成厚重的锁链,捆缚在饕餮颈部,不断刺激着它的身体。 青雁:“那是改造过?的伏魔锁,不仅能镇压它的力量,还能侵蚀它的心智。难怪焰尤能将饕餮一直囚禁在这里,这上古凶兽可?能已经?忘了自己是谁。” “不会吧?饕餮原来是这么愚蠢的一种?生物吗?”群玉十分不服。 青雁有些不忍地告诉她:“神界记载的饕餮,就是很蠢……不然?也?不会被东皇钟抓住了。” 焰尤暗赭色的身影于空中再次出现,经?过?前番攻守,他被自己的招术反弹得快崩溃了,不愿再浪费时间,阴狠视线攫着群玉,指尖遥遥点向她,一束妖光射来,群玉躲闪不及,发间被焰尤留下一枚妖印。 什么东西?! 群玉抓挠头顶,却不敢随意?使用吞噬之力,怕把头弄秃了。 “饕餮。”焰尤嘶哑的声音响起,“给?我吃了她。” 话音落下,凶兽暗淡的眼睛寒光一闪,筋肉绷起,兴奋地死死盯住群玉,鼻中喷出灼烫气息,后?足刨地蓄势,身姿如鼓动的山峦,以驱山走海之势,遽然?冲向群玉。 “主人小心!” 一股阴森鬼气随声而至,血红巨伞在凶兽眼前绽开,即将撞上的那一刻,饕餮及时刹住,躲开了绛冥伞的攻击。 “这地下通道好似迷宫,转得我快晕死了。” 姜七抱怨道,“不对,我好像已经?死了?” 绛冥伞收回手中,她才看清恐怖至极的上古凶兽,吓得不轻。 好在吃天吃地的凶兽,似乎不吃绛冥伞这种?阴森玩意?。 它也?不想碰,绕着绛冥伞转了半圈,猛地捶地怒吼,一口气把姜七轰出去好几?丈。 好强,这就是混沌之力? 姜七稳住身形,执伞再度杀上前去。 另一边,陆恒亦运剑逼近,以为饕餮笨重,剑风凌厉向下一劈,谁知竟被它轻易躲开。 巨兽凌空一跃,身影在空中消散,瞬间出现在他们身后?。 它眼中只有群玉,凶狠地喘着气,兽口大开,张狂扑向群玉。 陆恒飞剑挡在他们中间,四周寒风骤起,他踏风凌空,剑光变幻无穷,于四面八方向饕餮包围。 饕餮再次闪避,然?而还是有一剑劈中了它的脸,虽不能重伤它,却把它最重要的嘴给?劈裂了,裂口崩出鲜血,饕餮痛得屈膝跪下,嗷呜大叫。 群玉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宝贝嘴巴。 看着都好痛啊。 不过?一息,饕餮便重新?站起,双眸凶光毕露,面容扭曲暴虐,整个地宫的空气仿佛都灼烧了起来。 “不好,它要发狂了。” 陆恒回到群玉身旁,拉着她向远处飞逃。 才刚起步,身后?便传来巨兽追逐的轰然?足音。 一声怒不可?遏的巨吼,狂暴的气流从身后?扑来,将陆恒和群玉狠狠撞到地上,狼狈不堪。 “哈哈哈。”焰尤狞笑道,“饕餮,就是现在,吃了那个少?女!” 巨兽疾速奔至眼前,姜七和青雁却比它更快,同时闪身挡在群玉面前,一个出伞,一个唤风,牢牢抵挡住狂躁的巨兽。 饕餮厌恶鬼气,甩头避开绛冥伞,獠口张到最大,以吞吃日月之势,猛然?咬向另一侧的青雁,一口吞掉厚重风盾,径直将那青色巨鸟咬入口中。 “不要!” 群玉大喊,目眦欲裂,不顾左腿摔得肿胀,右手唤出鱼煞剑,疯了似的向前杀去。 浓黑煞气浮动,剑风劈中饕餮鳞甲,竟未伤它分毫。 群玉毫不退缩,飞身跃至饕餮面前,正?欲再出一剑,和它拼个你死我活,却见那凶残巨兽竟被她逼退了几?步,四只爪子好像不会走路了,歪七扭八地后?退,差点跌坐到地上。 “放开青雁!” 群玉祭出鱼煞剑,飞到半路,剑速忽然?慢下来。 只见那黑黢黢的恐怖巨兽只是衔着青雁,并没有把它吃进?去。 它好似被咸鱼之力击中了,一看到群玉主动过?来,整只兽都变得安静呆傻,小眼睛眨巴两下,微微屈膝,把口中的青色巨鸟吐到地上。 “额……” 青雁沾了一身凶兽口水,黏得它翅膀都有些张不开,在地上扑腾几?下,吓飞的魂魄还没回体, “我竟然?没死?好像也?没有很痛……” 饕餮垂下头,伸出一只前爪,帮青雁翻了个身,脑袋朝上。 随后?,它恐怖的大头俯得更低,嘴巴微张,伸出巨大黏腻、生满倒刺的舌头,异常轻柔地舔了舔青雁的脑袋,把它额间一抹干涸的血迹舔到嘴里。 含了一会儿,它眼眶蓦地有些湿润。 群玉的鱼煞剑一直指着饕餮的脑袋,直到这时,才一脸纳闷地收回。 “你在干什么!”焰尤疯了,“你可?是饕餮,快把他们都吃了!!!” 恐怖的上古凶兽根本?听不见他说话,只缩着脖子紧紧盯着群玉,眸光透着清澈的愚蠢。 群玉极为莫名其妙。灵台之中,倏忽响起一道熟悉的兽鸣,轰隆隆又可?怜巴巴的,像一只乞食的小兽。 不就是饕餮的叫声…… 等?一下,为什么这玩意?能连上我的灵识?! 因为我们都是饕餮吗? 思及此,群玉有点想掉头就走。 “你你你,快给?我吃了她!” 焰尤在天上不断发疯,气急败坏地引动饕餮颈上的伏魔锁。 伏魔锁闪烁灵光,饕餮被刺激得兽躯一震,眼神变得迷乱,群玉盯着它,用灵识狠狠教训道: “给?老娘乖点!” …… 焰尤清晰看到伏魔锁启动,上古凶兽的身体又变得紧绷激动,应该立刻就会一口吞掉群玉…… 饕餮确实很激动,钢鞭般的巨尾在身后?甩来甩去。 它庞大如山的身体突然?躺下,鳞甲重重碾过?地面,翻了个身,朝群玉露出肚皮。 朝天的四只爪子蹬了蹬,鼻孔呼呼喘气,一脸呆萌,乖得像个傻子。 第六十章 青雁浑身黏糊糊, 惊魂未定地对自?己施展净术,灵台中忽然响起群玉的声音: “雁啊,饕餮好像认你为主了。” 青雁:? “主?人,你不要开玩笑, 它明明……” “就是认你为主了。” 群玉望着那四脚朝天, 在地上不?断蠕动卖萌的巨兽, 她眼皮微微抽动,脑中切换线路,连上饕餮的灵识, 严肃对它说, “从现在起, 青雁就是你的大哥, 你什么?都得听它的, 明白?了吗?” 饕餮一个翻滚,重新站好,看向青雁的目光多少有些不?屑,却还?是乖乖屈膝颔首,认了这个“大哥”。 上古凶兽即便臣服, 依然带有悍然的气势。 青雁吓得炸毛:“主?人,我虽是神兽,却只有两千多岁,饕餮少说也有十几万岁了,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群玉似是完全没听见它说话,兀自?在陆恒和素照儿面前表演起来: “哎呀,青雁你好厉害, 饕餮都被你收服了!” 饕餮是上古凶兽,又是在魔界诞生的, 显然是个邪祟。群玉可不?想直接和它扯上关系。 群玉余光瞥陆恒,见他仅是微微皱了下眉,什么?也没说,好似相信了她的鬼话。 再看素照儿,神情虽诧异,却也没有发出任何质疑。 饕餮仍低着头,前爪不?自?在地刨地,小小的兽眸往上瞭,看到群玉目光落下来,它连忙垂下眼睛,很紧张,又带着许多欣喜,呼呼冒气的鼻孔泄露了它的心情。 早在主?人出现在妖王宫外,轻轻敲击地面的时候,它就认出了主?人的混沌气息,整只兽狂喜不?已,不?断撞击天顶,想要冲出去见到主?人。 就像它诞生后的数十万年那样?,无一日不?是屁颠屁颠地跟在主?人身后。 它是主?人用自?己的吞噬之力创造出来的,因此它身上带着几分与主?人相似的特质,都喜欢胡吃海塞,都厌恶阴鬼气息……可是,主?人似乎并不?喜欢它。 饕餮不?知道,它的诞生只是主?人一次随手的试验。 第92节 峮狱生来便掌握毁灭与吞噬的力量,但她与太初相生相济,太初拥有的造物力量,她应该也有。某一日,峮狱忽然想试试自?己的造物术能造出什么?东西,于是,她造出了一个生灵与一个死物,死物是一尊鼎,生灵是一只丑歪歪的巨兽。 鼎好歹能煮东西,巨兽于峮狱而言,是一点用也没有。 峮狱生性极为?孤僻高?傲,从太古时期,她与太初分开后,她就喜欢一个人待着。无比漫长的年岁里,她始终独来独往,乐得自?在,因此造出饕餮后,她很厌烦身边总跟着个尾巴。 饕餮却乐此不?疲,日日跟在主?人屁股后面跑。峮狱能瞬息万里,它追不?上,有时候一百年都在追,一百年都见不?到主?人一面,好在它能感?受到主?人的气息,一直这么?锲而不?舍地跟着,一万年总归能跟上一次。 十万年前,它跟着主?人来到神界,主?人在天上好端端飘着,突然有个全身发光的神仙,引来旭日神光,照出了主?人的原身。 主?人一怒之下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回到魔界之后,她眼睛好像有点不?舒服,闭关修养了一段时间。 饕餮生来蠢笨,它看那个圆圆亮亮、每天东升西落的东西伤了主?人,而且瞧着还?挺好吃,它便独自?闯入东光岛,想趁那个东西刚升起来的时候,把?它一口吞掉。 后来,便如?后世传说所言,上古凶兽饕餮被东皇钟擒杀,元神碎成了渣渣。 饕餮的大部分元神碎片都消散了,只留下一小块元神,躲在混沌神渊深处的小角落,缩头缩脑地沉睡了好几万年。 某一日,它实在饿得不?行,醒了过来,跑出混沌神渊去找东西吃。 回到魔界它才?发现,主?人消失了。 茫茫世界,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主?人的一丝气息。 如?今的饕餮,力量还?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它也终于聪明了一些,知道自?己力弱,没有再杀到天上发疯,而是一边不?停吃东西补充力量,一边在六界各处寻找主?人的气息。 找了很久,功夫不?负有心人,它终于在妖界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主?人的鼎。 再后来,它就被抓了起来,脖子上套上一圈又一圈邪异的符咒,这符咒能压制它的力量,还?会让它头昏脑涨,神志不?清,从此浑浑噩噩地待在地宫中,不?知今夕是何年。 …… 不?敢相信,像做梦一样?,它竟然又见到主?人了! 十万年不?见,主?人变得小小的,和原来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主?人竟然还?张嘴说话了,甚至连接上了它的灵识,和它单独对话! 饕餮激动得爪爪乱颤,即便主?人莫名其?妙给?它安排了个毛头小鸟当大哥,饕餮依然非常兴奋,非常开心,它从来没有和主?人在一起待这么?长时间,还?挨这么?近,它兴奋得甚至想把?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吞了…… “冷静点。”群玉再次用灵识对饕餮道,“你想跟着我的话,就必须表现得像个好人,哦不?,好兽,多向青雁学学。” 饕餮点点头,目光转向青雁,咧开嘴,朝它绽放了一个十分友好的笑容。 画面极为?惊悚,又带着几分纯真,一家团圆其?乐融融,若不?是待在地宫,妖王虎视眈眈,群玉还?想再介绍一下它的二?姐姜七…… 等等。 妖王呢? 众人仰头看向天顶,又环顾四周一圈,哪还?有妖王的踪影? 焰尤见伏魔锁已控制不?了饕餮的心智,无法让它吞吃掉群玉,让两者融为?一体,他便立刻离开了地宫。 他被气得七窍生烟,无比恼火,不?过很快,心情就宽解了。 饕餮被群玉压制,说明群玉的力量远比它强。 这和他推测的一样?,群玉灵智全开,化成人形,力量本该比兽型的饕餮要强,而她对饕餮的精神压制,应该相当于本体对于灵魂碎片的压制。 思及此,焰尤脸上又浮起笑意。若群玉不?够强,他成神仪式所需的混沌力就有可能不?足。 眼下看来,应是足够了。 饕餮能吞掉她最好,吞不?了,他也不?强求。 直接进行下一步吧。 地宫内,焰尤的身影甫一消失,几道颜色各异的妖光便从门外速速闪了进来。 妖气浓烈而杂乱,不?过须臾,七道高?矮胖瘦不?一的身影浮现在眼前,容貌各异,神情却是出奇一致的残忍邪恶。 素照儿惊道:“妖族大将……聚齐了。” 因为?焰尤的成神计划,妖将们长年被派出去收集混沌养料,素照儿在妖界潜伏多年,从未见过妖将齐齐整整地出现。 七名法力高?强的妖将加在一起,实力绝不?低于焰尤。 眼看妖将便要出招,群玉问青雁:“你还?有力气吗?” 青雁:“我没问题,主?人。” 话音落下,两人合力,再度施展出风池神殿。 汹涌狂风构筑出坚固的堡垒,众妖将的招术如?密雨砸下,烈焰、冰锥、藤蔓、毒雨……噼里啪啦砸在神殿之上,果然比焰尤一人的力量强盛,群玉和青雁有些吃力,不?过还?是能支撑神殿屹立,阻挡所有攻势。 群玉向青雁输送混沌之力时,忽然感?觉身旁又有一股灵力灌溉进她的体内。 是饕餮。 它的力量,竟然可以毫无阻隔地融入她体内。 即便有灵兽盟约在,群玉也要用自?己的血作为?媒介,才?能向青雁大幅输送力量。 至此,群玉彻底相信自?己就是饕餮本餮。 无坚不?摧的风盾阻挡在眼前,妖将们招式百出,皆被化解,然而,他们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多少急躁,仿佛在等待着某一时刻的来临。 “嗷呜——” 四足贴地的巨兽最先感?受到地底动荡,吼叫着提醒群玉。 “地板在震!”素照儿喊道,“有裂痕,好多裂痕蔓延过来了!” 只听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巨响,他们脚下的地面轰然裂开,整块广阔无比的平地向下塌陷,再无落足之处。 熊熊热浪从下方窜出,众人低头,只见一片火海,火舌铺天盖地,赤红的熔岩缓缓涌动,簇拥着一座祭台,台上赫然立着一尊硕大无比的巨鼎,鼎身闪烁火光,滋滋冒着热气,似乎刚熔铸好,滚烫得仿佛能将所有靠近的物质蒸发殆尽。 这么?大的蚀月鼎……显然是将那八只鼎合而为?一了。 群玉等人不?受控制地坠向那烈焰深渊,衣角瞬间染上火星。 青雁动作极快,将所有人卷入风中,飘摇而上。 它没法一边带着这么?多人化风匿形,一边支撑风盾,风池神殿自?然瓦解了。 七名妖将抓准时机,法器招术铺天盖地,冲着下方一顿狂轰滥炸。 青雁携众人左闪右避,然而枪林弹雨防不?胜防,忽听它“嘶”的一声呼痛,右翼被一支火矛刺穿,身体登时失控,风行术消失,众人在空中显形,如?零落秋叶,再度向下坠去。 陆恒瞅准近处一根巨柱,将尘霜剑狠狠扎入柱中,左手拉着群玉,群玉又拉着素照儿,三人就此刹住落势,闪到巨柱后方躲避妖术攻击。 姜七会飞,饕餮也能浮空,失控下坠的青雁亦被饕餮衔住,躲到另一根巨柱后面。 饕餮的身躯过于庞大,刚开始还?没意识到自?己比巨柱还?要宽,直到被一堆妖术扎了屁股,它才?傻傻地反应过来,将身体缩小,换了根柱子藏着。 “我们躲不?了多久。” 陆恒望着下方赤焰红海,眸中映出翻涌的火光,问素照儿, “妖皇炉的阵基,是否在火海的下方?” 素照儿点头,目光落到他剑上:“你有办法冰封这些熔浆吗?” “太危险了!”群玉摇头,“稍微靠近一点就会被烫死的。” 陆恒深吸一口气,望向群玉:“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这句话群玉以前很爱说。 可是安在陆恒身上,不?行。 她宁愿自?己跳下去吞吃火海,也不?愿让陆恒去冒险。 “你只是个凡人,一不?小心就会死。” 群玉瞪他,“我们再想想,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 这时,她灵台中,忽然响起一声兽嗥,仿若自?告奋勇。 群玉一愣,就见饕餮衔着青雁飞了过来,一甩头,把?受伤的青雁丢进了群玉怀中。 “等一下!” 群玉好像知道它要干什么?了,“那可是能熔铸蚀月鼎的烈火!很烫的!” “不?仅很烫。” 素照儿道,“蚀月鼎传说是由上古陨星砂与魔神的力量结合制成,普通的炭火无论烧到多热都没法熔铸它,经过数万年的研究才?发现一种燃料能改变其?形态,此燃料名为?天炎炭,仅在魔界天炎山下能开采出,燃烧出的火焰酷热无比,能分解万物。然而,即便是天炎炭,也只能软化蚀月鼎,不?能彻底融化,蚀月鼎身上的花纹也不?会被天炎炭改变……” 说至此处,素照儿忽然放下心来。 蚀月鼎身上的花纹,是饕餮纹。 群玉心急之下没想到这点,望着饕餮跃入火海,身体被火舌彻底吞没,她心脏狂跳,紧张到了极点。 难以想象,这个刚收的小弟,连灵兽盟约都没有缔结,竟为?她卖命至此。 陆恒望着毅然决然进入火海的饕餮,亦是震撼不?已。 耳边回响着素照儿那一大段话,他很快也想到,饕餮纹不?会被天炎炭熔解,那饕餮更不?可能被熔解。 刚宽心些,他突然注意到素照儿话中一个极隐蔽的细节,她自?己可能也没在意,一时口快说了出来。 “……经过数万年的研究才?发现一种燃料能改变其?形态……” 数万年? 焰尤不?过一万多岁,哪来的数万年去研究蚀月鼎? 研究蚀月鼎的人,无非是想研究混沌之力,研究那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传说中的魔神。 进一步想,也就是研究“如?何成神”。 焰尤之前,还?有谁想成神? 陆恒的目光扫过素照儿。 火光映照她素净的脸庞,清冷如?潭的眸底,隐隐约约摇曳着比火光更炙烈的情绪。 “啪”的一声,群玉一只手拍到陆恒胸口,随后攀上他肩膀,整个人兴奋地贴着他顾涌起来: “快看快看,下面的火好像变少了!” 第93节 “咳咳。” 陆恒不?自?然地离她远些,嘴唇擦过她飞扬的,带着滚烫热意的额发,他不?由自?主?牵起了唇角, “看到了。饕餮好厉害。” 第六十一章 青雁趴在群玉肩上, 右翼被刺穿,灼然一个大洞。 “要不要去无迹之境里休息?”群玉很担心,“你伤得不轻。” 青雁摇了摇头,忍痛道?:“一点小伤, 过会儿就好了。即便只有一只翅膀, 我也能唤风。” 它可不想一个人进入无迹之境, 不知外面情?况如何,也不知何时能出?去,它会急死的。 再说了, 哪有主人?在外死战,灵兽在戒中?休息的道?理?。 “无迹之境是什么?”素照儿好奇问道?。 群玉:“是我们的保命神?器, 有它在, 我们都不会死的。” 她说得笼统, 但?素照儿目光如电,捕捉到了她下意识转动指间玉戒的动作。 应该是一个可以暂时躲入其中?的空间法器。素照儿猜测。 巨大的石柱后,素照儿也用武器固定住了自己,不再需要群玉拉她。 群玉抱着陆恒的肩,原本只倚在他胸前, 整个人?忽然被他提起来,脸颊轻轻擦过他脸颊。 他们本不能用灵识交流,但?距离如此之近,又有同心玉的联系, 陆恒成?功对群玉传音入密,声音极低: “小心素照儿。” 群玉一怔:“为什么?” 陆恒:“你不觉得她对成?神?仪式、妖皇炉,还有蚀月鼎, 都太了解了吗?” 群玉陷入思考,陆恒似是还有话说, 然而?七名妖将并不给?他们说悄悄话的时间,阵阵刺鼻迷雾蔓延过来,无孔不入,此地已不能多留。 下方?,熔岩烈火已被饕餮吞噬干净,露出?了焦黑的地表,复杂奇诡的阵脉流淌着幽光,向内汇聚成?一块庞大阵基。 陆恒拔出?插在柱上?的剑,将群玉背到身后,向下方?飞去。 火势即便退去,地面依旧滚烫,陆恒剑尖点地,寒气迅速蔓延开,地面发出?噼里啪啦的蒸腾声,终于降温到足以站立。 众人?落到地上?,群玉第一时间奔向缩在角落的饕餮。 “你还好吗,铁铁?” 群玉随嘴就起了个昵称,右手下意识抚上?巨兽粗粝的额头,烫得像岩浆,但?她手心似乎并不痛, “真是好样的!” 饕餮趴在地上?,急促地喘着气,身体胀大了许多,体表流淌着阵阵红光,好像有焰火要喷薄而?出?。 天炎炭是能重塑蚀月鼎的酷烈炭火,它一口气吞掉了全部,定然非常难受。 “嗷——” 粗哑得冒火的兽鸣,群玉好似听明白了,它在说它没事,趴着消化一会儿就好。 “嗯,你乖乖趴着吧。” 群玉又摸了一下它的背,如此厚重坚硬的铠甲,想来妖将那些枪林弹雨也打不伤它。 被主人?摸了! 饕餮激动得想要翻肚皮,但?它身子?实在太重,满肚子?的炭火灼烧不休,刚支起来一点,就咚的一下摔了回去。 群玉直起腰,仰头望天,两层地宫合二为一,几?乎看不到天顶边际。 刚降温的地面忽然又灼烧起来,不仅地面,四周的墙垣、高高的天顶,全部泛起红热,整个地宫不住地震颤,内部空间因高温而?扭曲,陆恒低头看向脚下阵基,只见无数道?金红色的异光从阵基中?蔓延开,沿着密密麻麻的阵脉,爬上?远处墙面,爬上?天顶,似要织就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 素照儿惊道?:“妖皇炉要开启了!” “我应该能暂时封印它的力量。” 陆恒看向群玉和素照儿,“但?要麻烦你们为我护法。” 二人?点点头。 时不我待,陆恒飞到阵基中?央,灵剑凌空,在剑诀的指引下,疾速吸收着四周的灵气,他身侧霎时出?现九道?剑光,灼热的地宫中?卷起凛凛寒风,直逼地上?阵基,遏住它向外释放能量的进程。 妖将的攻势依旧铺天盖地,姜七以伞为盾挡在最前,群玉一手掌控风盾,一手持剑,她不久前吞吃了一部分雾影,法力增长?了不少,鱼煞剑的威力非同小可,剑风横扫之下,七名妖将都产生了轻重不一的痴呆症状。 素照儿凭空抓出?一把巨弓,弓身流光溢彩,灵力强盛,她空手拉开弓弦,弦上?旋即现出?数道?明澈箭光。 一箭十发,利箭划破长?空,直朝众妖将胸腔射去。 好强! 群玉目露震撼,只见妖将们被灵剑逼退不少,有人?险险避开,有人?被刺中?肩胛,喷出?鲜血,漫天的妖术攻击稍有减缓。 “这把灵弓,不是凡物。”青雁灵识对群玉说,“圣心谷弟子?以体修和丹修为主,倒是从未听闻出?过厉害的器修。” 群玉:“也许她是在别处得到的际遇。” 妖皇炉的震动略有减缓,妖将们发现了陆恒能冰封阵基的力量,喘息一阵,再次群起而?上?,比之前更为拼命。 狂轰滥炸之下,群玉的风盾渐渐有些支撑不住。 她身前,姜七和绛冥伞被一只碗口粗的藤蔓掀飞,群玉分神?了一瞬,一柄极薄极锋利的刀片便穿透她风盾的薄弱处,直直刺向她胸口。 “小心!” 素照儿突然飞身过来,猛地将群玉扑开,那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刀片险险擦过她脸颊,带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两人?在地上?团了几?圈才?停下,绛冥伞再度撑开,群玉半跪在伞下,惊慌扶起素照儿,只见她脸上?伤口流出?的血液颜色极深,滋滋冒着黑烟,刀片上?似是淬了剧毒! 素照儿扶着群玉胳膊,身形摇摇欲坠,就在这时,她脸上?倏地贴上?来一块阴寒的石头,一阵剧痛之后,那块被划伤的皮肉彻底失去知觉。 “没时间了,若等到找到解药,你可能已经丧命。” 姜七手握一颗从伞尾摘下的冥石,被冥石触碰的血肉会立刻失去生机,姜七掌握着力道?,只凋萎了她脸上?一小块血肉, “毒血应该也干枯了,等我们出?去之后,你再剜掉这块死肉,应该很快就会长?出?新?的,完好如初。” 素照儿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浮起感激之意。 她右手探进衣襟之内,本已抓住放在口袋里的一瓶丹药。 想了想,终是松开手,什么也没拿出?来。 群玉看着她僵硬的半边脸,很是自责:“其实你不用管我的……” 她不怕中?毒,有吞噬之力在,妖毒应该也可以吞吃消化掉。 “我要是迟一步,那刀刃可就扎进你心口了。” 素照儿拍拍她肩膀,勉力站了起来, “我圣心谷以体修闻名,我身强力壮,不会有事的。” “不管怎样,都要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说罢,群玉目光瞥向扎在地上?的刀刃,“这是谁的武器?” 素照儿道?:“蛇妖弥夜,擅长?使用各种暗器。八大妖将中?,实力仅次于雾影。” 群玉深吸一口气,仰头向上?望。 绛冥伞之上?,原本四散的妖将们渐成?合围之势,似是想趁他们受伤,体力不支之时,一举将他们击溃。 群玉回头看了眼陆恒,满地寒霜与阵基的力量对峙冲撞,正是关?键时刻。 “姜七,伞给?我。” 群玉说道?,未等姜七回应,她已将绛冥伞夺走,伞柄抓在手心。 随着掌心被伞柄腐蚀,鲜血倒灌伞骨,浓烈的幽冥气息窜上?天空,巨伞化身血红巨盾,挡住了一波又一波妖术袭击。 群玉硬吃了好几?个大招,喉间涌上?一股腥甜,猛地吐出?血来。 她的血很快融入地表,融入道?道?阵脉之中?,四通八达。 流淌着金红光芒的阵脉突然急剧闪烁起来,阵基猛烈战栗,整个地宫,包括地上?宫殿,如同遭受雷暴袭击的古木一般,摇摇晃晃,岌岌可危。 “这是怎么回事?” 群玉自己都吓一大跳,蓦地想起,用妖王血脉祭阵,能使妖皇炉力量大减…… 半空中?,几?名妖族大将亦是大惊失色:“妖皇炉怎么了?难不成?那个少女是妖王血脉……” “不对。”另一人?眼睛雪亮些,驳斥道?,“妖皇炉的力量没有被压制,而?是突然崩溃了。” “哪来的妖王血脉?你说苏冽影的孩子??” 众妖将身旁,忽然浮现一道?魁梧而?阴森的身影, “苏冽影全家,都被我撕烂,吃进了腹中?,怎会有血脉留存。” 众妖将齐齐转身,躬身拜道?:“参见王上?。” 焰尤消失了一会儿,换了身新?袍子?,仍是暗赭色,通身绣满密密麻麻的神?纹、妖纹、饕餮纹,繁复而?又诡丽。 除此之外,他身上?再无余物,就连脚都是光着。 缓带轻裘,正适合飞升成?神?。 “我说怎么妖皇炉半天都没有开启。” 焰尤扫一圈众妖将,“你们到底有什么用?” 话音落下,他手中?变出?巨杵,猛然撞向天顶上?的妖皇钟。 钟声激荡,妖将们纷纷捂住耳朵,七窍流血,焰尤眼风扫过去,他们好似得到信号,慌不择路地往地宫出?口逃去。 有名妖将步伐稍顿,折回来问焰尤:“王上?,宫中?还有许多将士没有撤走……” 焰尤嗤笑:“那正好,随他们一同,做我的养料……你还不走,也想留下来被我炼成?混沌之力?” 妖将脸色煞白,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第94节 妖皇炉一旦正式开启,其内所有生灵,都将陷入麻痹,成?为哺育妖王的养料。 若不是焰尤喜欢被人?追捧簇拥,成?神?之后也需要得力干将的追随,他真想把这些大将们也留在炉中?,一同炼化。 地底深处,巨阵融入了群玉的血,仍在不断震荡。 焰尤见状,神?色如常。 之前把饕餮关?在这一层时,它的血也能使妖皇炉巨阵出?现异常,只不过没有今天这么激烈罢了。 他右手幻化出?一尊炉鼎,这是操控整座妖皇炉的开关?。他手指聚力,隔空压入一股气劲入炉中?,妖皇炉的崩溃之势迅速平息,陆恒施加在阵基之上?的冰封之力,也出?现了多道?裂缝。 地面扬起一阵阵热风,满地寒霜迅速融化,陆恒有些压不住勃发的阵力了。 他余光瞥向一旁的群玉和素照儿。 她二人?仍在为他护法,群玉的手已被腐蚀得血糊,姜七忍不住夺走了绛冥伞,青雁稍微恢复了些,尝试支起风盾,然而?高空之上?,焰尤眼尾挂着张狂笑意,一边疯狂敲响妖皇钟,一边不断加向妖皇炉施加力量,青雁的风盾根本阻挡不了多少。 地面滚烫似火,妖皇炉已然正式开启,群玉的脏腑早已被钟声震碎,扑倒在地上?,七窍流血不止。 她身旁,素照儿情?况更糟,整个人?几?乎倒在了血泊中?。 陆恒握着剑,啐出?一口鲜血,身影忽然强行凌空,飞至数丈高,以剑尖为笔,引动地面上?颜色最为鲜艳的一滩鲜血,沿着阵基轮廓,画起一道?诡谲玄妙的符文。 他在凌霜岭修学时,就已经了解了大致的祭阵符文。 今日在素照儿家,那幅地图之中?,他亦看清了那一道?道?浅浅淡淡,却仿佛被描摹过千遍万遍的图案。 焰尤起初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以为是死到临头精神?错乱了。 等他反应过来,陆恒已收剑离去,巨大的阵基之上?,所有流向阵脉的力量都被鲜血覆盖、浸透,整个地面好似堵住了的烟囱般腾腾往外冒黑烟,热意蒸发锐减,震动不休的宫殿渐渐平息,妖皇炉的力量……削减到了不足原来的十分之一! 焰尤发指眦裂,脸色一瞬变得惨白。 这三个人?中?,竟然有苏冽影的后代! 怎么可能,当年明明全被他杀光了! 焰尤握着巨杵的手剧烈颤抖,每敲动一下妖皇钟本就要耗费极大的灵力,他刚才?兴奋之下连着敲了六七下,这会儿再想敲击,巨杵撞上?钟面之后,发出?嘶拉一声,竟从他手中?脱落,刮擦着钟面滑了下去。 陆恒擦了擦脸上?血水,剑诀吸纳的灵力迅速修补他破损的五脏六腑,余光看到群玉从地上?爬了起来,瞧着似乎没什么大碍,他放下心来,旋即飞出?长?剑,身随剑至,凛然杀向半空中?的焰尤。 “不可能……不可能……他们明明死绝了……” 焰尤仍陷在妖皇炉失效的震惊之中?,久久无法平静。 妖皇炉是他成?神?仪式中?非常关?键的一环,没有妖皇炉,仅凭妖皇钟,他不能完全控制上?古凶兽,更重要的是,他获得蚀月鼎的时候,这鼎已经在前人?反复的研究和重塑之后掺进了杂质,只有在祭品主动释放纯净的灵力接触蚀月鼎的情?况下,鼎才?能吸收他们的力量,炼化出?纯净的混沌之力。强行炼化他们只能得到一堆废料。 这也是为什么,掌握神?音幻演的雾影能献上?最多的纯净养料。 好在除了神?音幻演之外,妖皇炉也可以解决这个难题。被妖皇炉强行吸收为养料的生灵,再由蚀月鼎炼化,也可以炼出?混沌之力。 现在,没了妖皇炉,又没了雾影,他要怎么控制上?古凶兽,让他们自发地释放灵力,献祭自己? 整个成?神?计划,几?乎功亏一篑。 巨大的失望和痛苦笼罩了焰尤,当尘霜剑向他刺来的时候,他差点没能避开,手臂被剑锋拉出?一道?血口子?。 “你们……” 他棕色的长?发因愤怒狂飞乱舞,眸中?怒火中?烧,一个闪身避过陆恒剑招,用自己的身躯狠狠撞向妖皇钟,咆哮道?, “你们都得死,通通受死吧!” 说罢,他又猛然撞了巨钟一下,陆恒被钟声的冲击力震开数丈,七窍流血,不得已停下了攻势。 地面上?,在群玉搀扶下,素照儿终于从血泊中?支起身体。 仰头看向天空,她突然大喊道?:“不好!焰尤要强行吞下蚀月鼎里的混沌之力!” 蚀月鼎之中?,封存着八大妖将搜集的所有混沌养料,本是为了成?神?仪式准备,与上?古凶兽的力量一同塑造焰尤的妖神?之身…… 现在,焰尤成?神?已无望,精神?也近乎崩溃,又被这么个剑术高强的小子?追着砍,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再等了,既然成?不了神?,干脆一次性吞掉鼎里的所有混沌之力,化为无上?妖力,然后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撕成?碎片。 陆恒听到素照儿喊声时,焰尤已飞入鼎中?,右手化作利爪撕裂封存混沌之力的容器,强大的原始之力喷薄而?出?,从他掌心、眼、耳、口、鼻同时灌入身躯。 焰尤从来没尝试过一次性吸收如此多的混沌之力,他的身体渐渐无法承受,面容扭曲,四肢筋挛……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一柄长?剑刺穿他的胸口,砸在鼎壁上?,焰尤吐出?鲜血,洞穿的胸口凝结白霜,他痛苦地嚎叫起来,在陆恒另一剑刺来时,速速闪身远离,身影如同鬼魅,快得惊人?。 群玉看着从鼎中?钻出?的焰尤,惊道?: “他好像变强了……变强了很多!” 素照儿眉心拧紧:“还是让他吸收了很多混沌之力。不过,混沌之力虽能转化成?六界各种力量,却不是瞬间就能完成?的。他一口气吸收了太多,身体显然承受不住。” 话音落下,素照儿扯了扯唇角,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哂笑道?: “什么妖王……不过是鲁莽无知之辈,还妄想成?神?……” 半空中?,焰尤背贴着一根巨柱,表情?极其扭曲凌乱,狂悖的原始力量在他体内游走,找不到融汇之处,令他全身血脉贲张,精神?完全错乱了,一如素照儿所说。 群玉的视线忽然落到地上?,瞥见满地洒落的鲜血。 陆恒祭阵成?功,所以……我是苏冽影的女儿? 不对不对,我是饕餮来着。 群玉看向身旁的素照儿,缓缓道?:“你是苏冽影的女儿?” “……苏照儿?” 第六十二章 苏照儿看向?群玉, 苍白的?脸上浮起笑意,被冥石触碰过的皮肉僵硬不动,令她笑得很勉强: “你?猜到了??没错,我本名苏照儿, 苏冽影是我的父亲。” 群玉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她是前?任妖王之女, 前?任妖王是堕仙, 所以她身上也有仙族血脉,难怪能使出仙术,又能把身上的妖气掩盖得干净。 群玉想起, 陆恒对苏照儿的?态度一直很不?好,应是早已猜到苏照儿是妖怪, 所以才?让她小?心她吗? 群玉目光划过苏照儿因救她而受伤的?脸颊, 到底提不?起太多恶意, 走回她身旁,问道: “所以圣心谷弟子也是谎言?还有你?射回家的?那支箭,是不?是故意把滕紫引来?抓我们?” 苏照儿摇头:“我确实在圣心谷修行了?一段时间。至于那支箭,我之前?解释过了?,一切都?是巧合。我的?仇人是焰尤, 我必须阻止他成神,谋害你?们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群玉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就算苏照儿早已猜到她是饕餮,那她更不?该指引滕紫捉拿他们, 否则岂不?是帮了?焰尤一个大忙? 群玉脑中纷纷乱乱,虽更愿意相信苏照儿的?话,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要是陆恒在就好了?, 他心思缜密,总能看透表象, 从不?会感情用事。 群玉仰起头,看到半空中,焰尤的?体表被混沌之力撕扯出了?裂痕,长袍之下甩出一根棕黄尾巴,连人形都?不?能完全维持。 陆恒变幻的?剑招杀向?前?去,焰尤仅用一只?右臂就挡开,身体仿佛变成钢筋铁骨,混沌力错乱了?他的?精神,却也将他的?实力拔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群玉无心再管苏照儿的?事,持剑飞上半空,想与陆恒一同对抗焰尤。 焰尤像得了?失心疯,痛苦又疯狂地乱窜,身躯撞上石柱,石柱便碎裂崩解,又撞到妖皇钟,巨钟轰鸣,群玉顿时感觉脏腑震裂,身体有些失控。 眼看焰尤又要撞到钟,她身前?倏然飞来?一道素白身影,微凉的?双手紧紧按住她耳朵。 钟声震响,陆恒眼角流出的?血滴落到群玉脸上。 他的?血竟然也是凉的?,像初秋的?第一滴雨。 群玉不?合时宜地想。 “你?不?要来?。” 他说完这四字,忽然松开群玉,让她坠落下去,青雁在下方,翅膀虽未痊愈,应能唤风接住她。 妖王虽力量大增,却精神失常,不?能控制自己,这也许是杀他最好的?时机了?。 可是,陆恒竟然要自己面对,不?让她跟着?! 群玉被钟声震碎的?脏器飞速弥合,一阵清风吹起她的?身体,她浮在空中,望着?陆恒用剑光将焰尤从妖皇钟旁驱逐开,焰尤逃窜了?一会儿,突然又反扑回来?,双手变作?利爪,与陆恒兵刃相接,激烈鏖战。 凛冽寒气与妖气对峙冲撞,焰尤被冻得惨叫了?声,目光狠狠盯着?陆恒,神志似乎恢复了?一瞬的?清明,他抬起右掌,在侧方虚空中撕开一个裂口,随后突然猛扑向?陆恒,将他扑入了?那道裂缝之中! “陆恒!” 群玉恰好飞到近旁,趁那道裂缝闭合之前?,一个团身也钻了?进去! “主人!”姜七赶到时,裂缝已然闭合,陆恒、焰尤和群玉三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雁艰难地飞到空中,感应此处的?法力波动: “似乎是个空间传送法术。” “传送到哪去了??” 青雁想了?想:“他随手扯出的?空间缝隙,应该不?会跳跃太远,大概率还在妖王宫中。” 姜七:“可是……妖王宫这么大……” “我知道他们在哪。”苏照儿仰头说道,“妖王宫有八层,最高?一层是焰尤个人居所,其中有个独属于他的?秘境,是他的?修炼场所,他在那里面对付陆恒,肯定比在外面得心应手得多。” 青雁和姜七对视一眼,焦急不?堪,问苏照儿:“你?能带我们找到那个秘境吗?” 苏照儿:“没问题。” 青雁和姜七立刻就要出发,苏照儿却转身走向?远处,停在趴在地上的?饕餮面前?: “我们不?带上它吗?” 姜七嫌饕餮太笨重,摇头:“算了?吧。” 饕餮挣扎着?站起来?,眼睛不?停瞟向?它的?鸟大哥,看起来?很想和他们一起走。 青雁被它盯得动了?恻隐之心,正纠结着?,就听苏照儿替他们做了?决定: “还是带上吧,把它一个人丢在这里,怪可怜的?。” …… 另一边。 群玉跟着?钻进空间裂缝之后,来?到了?一片黄草连天的?原野。 第95节 原野上怪石嶙峋,焰尤立在一块高?耸的?岩石上,长发飞舞,脸上交替闪过凶恶与混乱,目光环顾四周,似是暂时丢失了?陆恒的?视野。 从群玉这个角度,能看到陆恒躲在一丛灌木之后,胸口赫然几?道利爪抓出的?血痕,面色苍白如纸。 他用剑灵的?力量缓缓疗伤,视线扫见群玉时,他眼皮一跳,眉心重重蹙起,几?乎是瞪着?群玉,用目光质问她为什么跟着?闯进来?。 群玉对上他的?眼睛,眸光清晰传达着?—— 说好了?要保护你?,我绝不?食言。 焰尤对秘境了?若指掌,很快发现了?陆恒的?藏身之处。 他的?身影霎时消失,天光明亮的?原野突然暗淡下来?,一瞬陷入黑夜。 焰尤能掌控秘境中的?气象。 现在,他在暗,他们在明。陆恒不?能再躲,旋即闪身出现,向?前?方划出一道剑光,照亮四下场景。 “他在你?身后!”群玉大声喊道。 她体力已恢复不?少,双手结印召唤金刚风罩,冲到陆恒身后将他包裹在风罩中,挡下焰尤一击。 两人被极强的?冲击力撞开数丈,金刚风罩消散,群玉右手震得脱臼,她忍痛将臂骨接上,未及喘息,立刻支起神风巨盾,如一面厚实城墙,隔档在焰尤面前?。 只?有她一人钻了?进来?,青雁姜七都?没跟上。 陆恒神色凝重,视线忽然投向?远处,望了?望原野尽头,还有天上辰星,似乎在找什么。 很快,他视线定格在一棵突兀的?巨树上。 群玉仍用风盾阻挡着?焰尤,陆恒却忽然飞走,身影闪现在秘境之中各个角落,最后经过那棵巨树,又回到群玉身边。 焰尤强行吞下混沌之力,虽不?能完全消化?,实力至少翻了?一番。 三阶风盾与四阶风盾天差地别,在景州时,群玉的?三阶风盾就阻挡不?了?他多久,现在,没有青雁,她的?风盾更是不?堪一击,没撑多久就被击溃,她胸口像被巨石砸中,身体重摔在地,疼得抬不?起头。 群玉费尽力气滚到一块巨石后面,因为受伤太重,她碎骨愈合的?速度变慢了?不?少,喘息都?困难。 焰尤却没有再追来?。 陆恒刚才?也被焰尤击倒,但?他有剑诀赐予的?金刚不?坏之身,比群玉受伤轻,喘了?口气便再度杀上前?去,吸引了?焰尤的?全部注意力。 群玉捂着?胸口,小?心翼翼探出头,心里莫名有点怨那个仲老头。在无迹之境里的?时候,明明是她干活最多贡献最大,可是只?有她没有任何收获,实力在原地打转,现在才?会被焰尤按在地上摩擦。 忽然间,她又想到,文昌神是司命宫主神,焰尤计划成神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完全没察觉。 可是神界、仙界,竟然都?没有派出一兵一卒来?妖界制衡焰尤。 为什么? 群玉只?能想到一个原因,那就是文昌神觉得焰尤之事不?足挂齿,掀不?起什么风浪。 眼下情况,焰尤虽无法成神,可他也实力暴增,若是陆恒杀不?死他,他这么疯疯癫癫地跑出去,肯定会祸乱人间,造成大难。 天界真的?不?管管吗? 又或者,老神仙安排了?什么后招? 群玉望向?激战中的?陆恒和焰尤,在焰尤的?秘境中,陆恒显然处于劣势,焰尤身影如鬼魅,利用对秘境地形的?了?解,招招出其不?意,完全压制了?陆恒。 陆恒自然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硬吃了?焰尤一招,假作?重伤,诱着?焰尤来?到地形平坦的?地方。 焰尤此时精神失常,根本想不?了?太多,口中喃喃“你?的?死期到了?”,对陆恒穷追不?舍。 陆恒飞出百丈,抬起眼,竟看到群玉在前?方等他。 她满身是血,苍白的?脸上却挂着?笑意:“我来?帮你?。” 说罢,她右手握紧鱼煞剑,仅用最基础的?剑招,向?前?劈出一道张狂的?剑风。 煞气扑面,焰尤猛然退开,身体却被另一道看不?见的?剑意侵袭,狂乱的?双眸呆滞了?一瞬。 就是现在,陆恒运剑冲上前?去,寒意贯彻长空,长剑猛然刺穿焰尤的?咽喉,鲜血四溅。 群玉面露惊喜,然而下一刻,焰尤竟还能退开,被切断的?咽喉以极快的?速度复原,竟将他从冥王殿里拉了?回来?。 这是……混沌之力的?力量? 他体内未被消化?成妖力的?混沌之力,竟然赋予了?他超强的?复原能力,堪比不?死之身?! “你?们……都?给我死……” 焰尤眸光血红,逼视陆恒和群玉二人,强烈的?妖气回旋在空中,凝结成无数颗巨大无比,裹着?熊熊妖火的?陨星。 群玉再架风盾,硬吃了?几?颗陨石,风盾即将破裂时,她腰上忽然环来?一只?手臂,带着?她疾速闪现到百丈外。 妖风肆虐中,她听见陆恒低声说: “七年前?淮水县的?惨案,焰尤是主使之一,我今日必要杀他。” 他目光极为冷冽,贴着?群玉腰间的?手也冰凉刺骨,冷意透进群玉衣襟,冻得她一哆嗦。 焰尤在身后猛追,群玉突然抱住陆恒,用力摇头: “你?打不?过他的?,我们躲吧!” 陆恒没有回话,抱着?群玉一旋身,尘霜剑向?后重重一劈,剑风刺破焰尤胸口,伤可见骨,可焰尤却好似感觉不?到疼,仍旧疯狂追赶着?他们。 群玉仰着?头,视线滑过陆恒锋利凛然的?下颚、冰冷如霜的?脸,看到他额头隐隐浮现一道寒雪般的?凤印。 九霄剑决……他已经被九霄剑决控制了?! 汹涌的?恨意加上剑诀的?杀气,已让他理智泯灭,唯有死战到底。 群玉劝道:“我们去无迹之境,你?不?是和我说好,去无迹之境里做饭给我吃吗?” 听到无迹之境,陆恒眉头蹙了?一下,立刻松开群玉,与她拉开距离,似是怕她将他拖入无迹之境中。 焰尤妖术袭来?,陆恒横剑隔档,丢下群玉又杀了?上去。 秘境之中寒霜漫天,群玉咬着?牙,微微颤抖地不?停旋转指间的?万象乾坤戒。 陆恒不?进去,她也绝不?会进去。 既然他非要杀焰尤,那她拼死也要帮他完成。 群玉深吸一口气,攥了?攥手心,眸中蒙上一层阴翳。 视线中,陆恒被焰尤逼得节节败退,反复闪现调整位置,终于从背后找到机会,未及砍下焰尤手臂,就被焰尤察觉,徒手抓住了?剑锋。 狻猊利爪坚硬如铁,一只?手握住剑,不?顾鲜血横流,一只?手突然伸长,死死扼住了?陆恒的?脖颈。 陆恒双脚悬空,颈骨欲碎,身旁突然冲过来?一只?狂风炮弹,狠狠将焰尤撞飞出去。 风罩消散,群玉浴血的?身姿浮现在狂乱气流中。 她回头看了?眼跪倒在地吐血不?止的?陆恒,很快收回视线,眸中闪过暴虐,突然飞身奔向?远处的?焰尤。 她要吃了?他。 群玉御剑不?熟练,干脆全凭体能奔跑。 很快奔至焰尤面前?,她双手扣向?他脖颈,却被他轻易闪身避开,连片衣角都?没摸到。 群玉摔在地上,飞快爬起来?,眸中燃起幽幽暗火,扫望向?焰尤时,蓦地让他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害怕了?。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害怕。 神志不?清之下,焰尤没有反击,而是转身逃走。 群玉也知道,焰尤若反击,她必死。 可她管不?了?那么多,心中只?剩下那个疯狂的?念头。 她从来?不?怕自己死,她只?怕陆恒…… “呃啊……” 突然间,群玉筋脉之中像贯穿了?万根银针一般剧痛,从心脏通达肺腑百骸,全部都?痛得……好像要寸寸断裂…… 她痛苦地惨叫起来?,左手腕间的?碧玉镯子闪烁异光,紧紧收缩,向?她体内疯狂输送冰寒刺骨的?灵力,渐渐将她所有筋脉,所有关节,全部封锁了?! 群玉全身狠狠战栗,完全失去了?控制。 她身体缓缓浮空,如同一具僵硬的?尸体,被一层又一层极寒的?风霜包裹,忽然以极快的?速度,闪现回了?她来?时的?地方。 群玉艰难侧过头,看向?腕间那冰冷的?、闪烁不?休的?同心镯。 余光瞥见一道染血的?素白身影,浮现在她身侧。 “陆恒……” 群玉难以置信,嗓音嘶哑道, “你?要杀我?!” 陆恒冷冷看着?她,眸光狠厉,群玉从未想过,他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声色更是森寒至极: “你?是妖,还是魔?” …… 群玉急促地喘息了?下,不?知想到什么,表情蓦地缓和了?些: “你?是不?是被雾影的?神音幻演侵蚀了??” 不?对。 这枚戒指,比雾影出现得还要早。 在璧山,他们刚到璧山派不?久,她因月圆之夜的?鬼气难受不?已,他送给她这只?镯子,说可以清心静气,调养身体。 难怪…… 那日在景州城外,他的?元神锁被神音幻演震开,本应受到一些侵蚀,可他却非常坚定地对雾影说,她不?是邪祟。 因为他早就发现了?,所以神音幻演的?那点侵蚀,那些外加的?记忆信息,本来?就存在于他脑海中,对他自然造不?成干扰。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哈哈哈……” 群玉大笑起来?,神情放肆,眼角甚至笑出了?泪花,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陆恒见她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眉心不?自然地蹙起,冷声告诉她: “怨村。” 第96节 顿了?顿,他说得详细了?些,似是要让她死得明明白白: “你?和青雁打败姜七,我本就存疑。后来?,看到你?使用灵锻术造出了?鱼煞剑。” “六界之中,除了?陨落的?太初古神,只?有苏冽影一脉掌握灵锻术。我的?灵剑是由苏氏锻造,所以苏氏堕妖后,能够轻易掩藏妖气,蒙蔽此剑的?眼睛。” 他话音清寒,仿佛不?含一丝情绪,群玉却听得再次大笑起来?,喉中咳出血花: “哈哈哈……你?以为我是妖王之女?” 她体内的?灵力不?断冲撞着?同心镯的?枷锁,陆恒见状,握紧手中的?同心玉,同心镯仿佛得到感应,加重力量,群玉的?筋脉好似被无数根冰棱扎穿,痛得浑身筋挛起来?。 无边秘境之中,寒风裹着?腥臭的?妖气拂过群玉脸畔,伪造的?夜幕点缀繁星,灿烂得无比刺眼。 群玉冻得快要失去知觉了?,心脏像一块僵硬的?冰石,沉甸甸坠在胸腔。 她终于止住笑,寒声问他: “你?早知我是妖邪,为何还让我一路跟着?你?……” 话至此处,她自己想明白了?。 “……因为……妖皇炉……” 群玉又扯起唇角,定定看着?他, “你?要杀焰尤,需要用我的?血,祭妖皇炉的?阵……所以才?一直带着?我……” 陆恒眼皮动了?动,声音如亘古寒川:“没错。” 哈哈哈…… 群玉已经笑不?出声了?,但?她在心里狂笑不?止,笑到肝胆俱裂,灵魂发颤。 她是真的?很好笑。 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笑的?人……哈哈…… 原来?难怪青雁总是说,陆恒的?为人,不?像会带着?个姑娘斩妖除魔,青雁以为他是对群玉有好感,所以一再容忍她缠着?自己不?放,谁知道,她这样死皮赖脸地跟着?他,原来?一直正和他意。 现在他的?目的?达成了?,终于可以杀掉她,斩草除根。 群玉闭上眼睛,尝试用吞噬之力吞掉筋脉中的?禁锢,然而她这一个月每天都?戴着?同心镯,几?乎一刻不?离身,镯中的?灵力早已深入心脉,渗透骨髓,根本无法轻易抽离出来?吞噬掉。 群玉痛得喘气都?难,缓缓睁开眼睛,又问他: “你?今日能顺利祭阵,想是已经知道妖王之女另有其人了??” 陆恒答非所问:“饕餮,亦是魔物。” 原来?他这也看出来?了?。 她还一直在极力掩藏,殊不?知自己才?是戏台上的?丑角。 陆恒似乎还在不?断施加力量,防止她逃脱。 只?消他再一用力,她就会筋脉寸断而亡。 刺骨的?寒冷让群玉都?快感受不?到痛了?。 真是难以想象……她今日竟会死在……死在最喜欢的?人手上…… “没错,我就是魔物。” 群玉握紧双拳,乌沉沉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利刃,狠狠剜向?陆恒眼睛, “你?应知道,魔族最是残忍……” “你?若杀不?了?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寒风吹起她鬓发,凌乱扑在脸上,妖异至极。 陆恒听见,微微侧过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群玉不?甘就死,再度挣扎起来?。 不?远处,焰尤疯疯癫癫地消失了?一阵,这会儿又杀了?回来?。 陆恒握着?同心玉,携着?僵硬的?群玉向?秘境中央飞去。 前?方百丈外,伫立着?他早前?找到的?那棵巨树。 焰尤的?妖术袭来?,陆恒躲闪不?及,抱着?群玉侧过身,劈出一道剑意,斩碎了?焰尤的?攻势。 群玉已彻底失去理智,看不?懂陆恒现在的?行为:“你?不?杀我吗?” 陆恒不?说话,抱着?她继续疾行。 “把我筋脉锁住,不?就是想杀我吗?” 群玉一边说,一边激烈挣扎着?,神色尽是疯狂, “你?的?愿望,不?是屠尽世间妖魔吗?” 来?不?及了?。 陆恒望向?身后,焰尤马上就要追上。 他突然将群玉往前?一掷,旋即祭出尘霜剑,直朝她胸口刺来?。 群玉双眸圆睁,全身筋脉暴躁得要炸开了?。 直到那长剑飞至近处,她才?看见对着?她的?只?是剑柄。 剑柄重重击中她身体,带着?极强冲击力,将她一下震飞极远,背部狠撞上一截树干,却并没有很疼,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融入了?树干,一点点被树干吞没…… 耳膜鼓噪了?一下,眨眼间,她竟被陆恒直直打出秘境,打出了?妖王宫,出现在妖王宫外的?半空中。 那棵树,竟然是秘境的?出口吗? 群玉的?身体疾速下落,同心镯的?禁锢瞬间消失殆尽。 她仰望着?昏昧的?妖界天空,耳边风声不?断,最后一丝寒意混杂妖气拂过她脸庞,像从凛冬一直飘零到盛夏的?雪花。 被巨树吞没时,她好像隐约听到了?陆恒的?答复。 你?的?愿望,不?是屠尽世间妖魔吗? 他回答说:“那就愿世间,从此以后,只?你?一个妖魔。” 第六十三章 坠落到离地仅有一丈, 群玉翻身?朝下,鱼煞剑扎进地?面,煞气奔腾而出,托住了她的身?体。 双足落地?, 群玉头也不回地奔进树林, 脚步越来越快, 恨不得就这么跑出妖界,将这里的一切远远甩在身?后,从此和她再也没有半分关系。 碧莹莹的玉镯在腕间轻晃, 群玉忽地?停下脚步,将同心?镯摘下, 用尽全力, 狠狠摔在地?上。 “当”的一声脆响, 同心?镯摔得粉碎,群玉仍不尽兴,又摘下万象乾坤戒,同样狠狠砸到地?上。 万象乾坤戒坚硬无匹,坠地?后毫发无损, 骨碌碌地?滚远了。 群玉扶住身?旁树木,大口喘气。 胸口像被看不见的手?攥住了,憋闷无比。 群玉擦了擦脸上血水,一拳砸上树干, 眸光透着狠戾: “可恶。” 竟敢骗我。 利用我。 这一路上,他?一直知道她是?邪祟,面对她那些自以为是?的掩饰, 他?一定觉得很滑稽吧? 群玉仰起头,目光穿过树冠, 依稀能看到巍峨的妖王宫一角。 因陆恒最后没?有杀她,反而把她打出了焰尤的秘境,群玉心?里的愤怒,蓦地?有些无处发泄。 她非常讨厌这种感觉,要不就彻彻底底地?恨,恨得想立刻杀死对方,现?在这样算什么? 是?想留她一命? 群玉脸上疯狂的神色退去,稍微冷静了一些,有些明白过来。 陆恒从一开始,或许就没?想杀她。 是?为了逼她离开,让她对他?死心?,不要再管他?? 不错。他?办到了,她现?在甚至想帮焰尤捅他?一刀。 无论陆恒这么做是?出于好意还是?恶意,那只在璧山派就送出的镯子,已经证明了他?从一开始就对她诸多防备,用各种温言软语让她将镯子视若珍宝,然后借此,把她性命攥于他?股掌之中。 至于引诱她来妖王宫,想用她的血祭阵,群玉相信,陆恒一定抱有这样的想法,才会允许她一直跟着他?,然而,这件事?真不能全怪他?,更大程度上,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 群玉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心?情彻底平静了下来。 陆恒除了背地?里防备控制着她这个妖魔,并没?有做出真正伤害她的事?。 但?是?群玉无法容忍这种欺骗。 正因为对他?有感情,她更无法接受,自己喜欢的人其实每时每刻都拿着尖刀抵着她的背,一面对她温柔以待,一面随时都能送她下黄泉。 晚风闷热,树影婆娑,群玉突然抬眸环视一圈,惊觉这片林子里的迷阵似乎消失了,她走了这么远都没?遇到鬼打墙。 不仅迷阵消失了,妖王宫的结界似乎也消失了,还有成千上万的妖兵,也不见踪影,四周极为安静,连鸟叫声都稀少,显出几分诡异。 关我屁事?。 群玉扯了扯唇,继续往外?走。 没?走几步,她心?里烦躁不堪,想和?青雁姜七痛骂陆恒那个狗贼,张了张嘴才想起他?们?不在身?边,还滞留在地?宫之中。 群玉脚步一顿,终是?转过身?,捡起地?上的万象乾坤戒,执剑迅速飞回妖王宫。 来到妖王宫下,群玉心?说老娘只是?回来接小弟的,面无表情踏进宫门。 通往地?宫的道路错综复杂,一路上没?有任何阻隔,群玉凭记忆走到一半,有点迷糊了,就在这时,前方转角恰好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照儿!” 第97节 群玉喊了她一声,大步跑过去。 苏照儿看到她满脸满身?的血迹,担忧道: “你去哪了啊?我们?找你找得快急死了,怎么弄成这样?” “害,没?事?。” 群玉扯了扯唇,目光望向她身?后空荡荡的过道, “青雁他?们?呢?” “就在那边,不远。”苏照儿指了指斜前方一条路,“我带你过去吧。” “嗯嗯。” 群玉点点头。 苏照儿在前方带路,步子慢腾腾的,群玉心?里很急,不停催她走快点。 “你还没?有和?我说你刚才去哪了?”苏照儿问她。 “跑到焰尤的秘境里了。” “天呐,那你是?怎么出来的?”苏照儿神色紧张,“陆恒和?焰尤呢?” 群玉:“我找到秘境出口,就逃出来了。焰尤实在太强,怎么都打不死他?。” 她直接忽略了陆恒这人。 听到焰尤没?死,苏照儿蹙了下眉,很快就松开,好像不出预料。 “走快点呀……你是?不是?腿受伤了?” 群玉又催苏照儿。 苏照儿:“马上就到了。” 她脚下终于加速,领着群玉向前方空荡的通道走去。 地?道中寂静,她们?的脚步声十分明晰。 群玉正欲问苏照儿,宫里那么多妖怪都上哪去了,忽然间,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动作比思路更快,手?中乌剑霎时架上了苏照儿脖颈。 苏照儿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群玉冷声问:“青雁他?们?究竟在哪?你说马上到了,可我的灵识一直不能连上它们?。” “这里的路本来就盘曲错结,他?们?走到别的地?方也有可能。” 苏照儿侧过头,有些怨怪, “没?必要一上来就拔剑吧?” 她侧过来的那半边脸,正好挂着之前救群玉落下的伤。 一道已经结痂的血痕,和?一块僵硬的皮肉,让她清丽的脸庞染上几分凄苦。 群玉收了剑:“抱歉。” “无碍。” 苏照儿朝她扯起唇角,褐瞳闪过一分怪异的笑意,“我们?已经到了。” 说罢,她手?速快如闪电,猛地?抓住群玉胳膊,另一只手?按向墙壁,原本空无一物的石墙遽然浮现?一道暗门,群玉被她拉着身?体失去平衡,猛地?栽进那道门内。 门内并无地?面,群玉失重下落,立刻看清了周遭的场景。 地?宫! 这道暗门竟通向地?宫! “苏照儿!” 群玉瞠目而视,忽觉指间一空,戴在手?上的万象乾坤戒竟被她扒了下来,速速向下落去。 那可是?她保命的宝物!群玉立刻引剑追去,然耳畔倏地?闪过一道灵光,苏照儿竟在半空中射出一支箭,精准命中万象乾坤戒,箭尖带着戒指飞向远处,被一条灵活的藤蔓捕获。 滕紫? 原来他?们?是?一伙的! 群玉落到地?宫地?面,立刻回身?,扬剑向苏照儿劈去。 那藤蔓疾速飞来,替苏照儿挡下这一击。 群玉眸中闪烁怒火,知晓自己已落入圈套。 地?宫中幽暗,当?她看清周遭景象,更是?心?惊肉跳,骇然不止。 地?宫地?上,围绕祭台,横七竖八倒了无数具身?体。 青雁和?姜七赫然就在其中,青雁本就受伤的羽翼被撕扯出一条大缝,面朝下趴伏在地?,不知死活。 除了他?们?,躺在地?上的人中,竟然还有好几名妖族大将! 空气中并未飘荡着腐朽的死气,群玉猜测,这些人都还活着,只是?失去知觉晕倒了。 因为他?们?一旦死去,灵力就会飞速消散,不能被蚀月鼎所吸收。 群玉立在地?上,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看向苏照儿的目光几乎能将她凌迟: “原来……是?你要成神?” 苏照儿站在几丈外?,朝她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却因为僵硬的半边脸,笑意透着古怪阴森: “不错。怎么样,是?不是?很惊讶?” 群玉看着站在苏照儿身?侧的滕紫,一边飞快思考怎么能解决他?们?,一边回答道: “很惊讶,非常惊讶。” 她将因愤怒而颤抖不休的手?背到身?后,尽力用冷静的声音拖延时间: “你不是?要杀焰尤复仇吗?” “是?要杀他?。但?是?你也看到了,他?太强了。” 苏照儿面庞浮现?明显的恨意, “我想将他?碎尸万段,告慰我父母在天之灵,想得快疯了。” “所以,你要代替他?成神?才能拥有杀死他?的能力?” “不仅如此。” 苏照儿目光如炬,声色激动起来, “成神本来就是?我父亲的计划!是?我父亲筹谋多年的计划!所有的一切,妖皇炉、妖皇钟、蚀月鼎……都是?我父亲耗费数万年心?血研究铸造而成的!这本来就该属于苏家?!” “既然我父的计划中道崩殂,那就由我来继承,也只能由我继承,他?焰尤算什么东西?” …… 群玉隐约猜到,苏冽影为什么会堕落了。 他?已是?上仙之身?,法力高?强,寿命无限,竟然还不知足,妄想成什么神? 而苏照儿,不仅是?因为要杀焰尤而成神。 她本就欲望滔天,非要成神不可,群玉本还想用帮她杀焰尤的话术拖延一会儿,现?在看来,这种说法是?完全打动不了她的。 “你还有话说吗?还想拖多久?” 苏照儿道, “既然没?话说了。滕紫,上吧。” 她话音落下,无数只碗口粗的藤蔓突然拔地?而起,从西面八方向群玉袭来。 群玉一边后撤,一边挥剑斩落数根藤蔓,然而数量实在太多,很快就有粗糙的古藤攀上她手?脚,箍得死紧,几乎要把她手?脚勒断。 群玉松开鱼煞剑,掌心?用力贴上藤蔓,那一根足有十几丈长的藤蔓瞬间被她吞吃,她眼中燃着漆黑的火焰,瞬息之间,就把所有触碰到她身?体的藤蔓吃得一干二?净。 “厉害,不愧是?上古凶兽。” 苏照儿说道,话音未落,一支耀眼的穿云箭便直朝群玉射来,携着凛然仙风,一举穿透群玉心?脏,将她射倒在地?。 好痛…… 彻骨的钻心?之痛,几乎让群玉昏厥过去。 她胸口喷出鲜血,箭身?插过她心?脏,卡在她胸腔,仍在不断散发力量刺激她血肉,宛如一束束闪电不停击中她胸口。 群玉躺在地?上,双目瞋望天空,骤然捏紧了双拳。 只听“沙”的一声轻响,穿心?而过的灵剑竟也被她吞噬,了无踪影。 苏照儿眼皮一跳,真没?想到她这么厉害。 群玉咳出两口血,穿心?的伤太重,她不能马上痊愈,趁她动作缓慢之时,滕紫的妖术再度袭来,紧紧绑缚她的双手?双脚,带着她缓缓升空。 身?体拔高?数丈,群玉才看到,刚才一直不知道去哪儿了的饕餮,全身?上下都捆满了伏魔锁,被看不见的吊绳吊挂在高?空中,正对着森然的蚀月鼎口。 饕餮力量强大,即便被捆成这样,依然没?有彻底昏迷,它微睁的双眼看到群玉,眼眶突然变得血红,巨大的身?躯抽动起来,口中发出嘶哑兽鸣,似要冲过来把欺负群玉的人全部咬死。 群玉见它模样,剧痛的心?口忍不住坠了下,双手?忽然又生?出力气,吞掉了所有捆缚她的藤蔓,身?体落到地?上。 苏照儿皱着眉,飞身?凌空,再度拉开长弓,一箭十发,发发针对群玉要害。 “你杀不死我的。” 群玉扯着唇,目光如刃,一个团身?避开两箭,又徒手?接住并吞噬了几箭,剩余几箭任凭插入体内,剧痛之后,很快就能吞噬干净。 苏照儿火冒三丈,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转过身?,走进横七竖八的“尸体”中,一脚踹飞了姜七的脑袋。 “不要!” 群玉大喊着扑上来,见苏照儿还要凌迟姜七的身?体,群玉忙道, “你别动她!我束手?就擒!” “你还真是?重情重义。” 苏照儿勾了勾手?,让滕紫将她捆紧了,送到自己面前, “不陪你玩了。我忽然觉得,现?在就是?吸收混沌之力的最好时机。” 第98节 群玉见她凑近,眸光一狠,突然吞掉滕紫的藤蔓,双手?向前,猛地?向苏照儿的脸抓去! 下一瞬,她伸向苏照儿的手?竟被看不见的利器击穿,连带着将她整个人钉到不远处的巨柱上! 这个薄刃…… 群玉瞳孔震动,看向躺在地?上的众妖将。 五个人……只有五个…… “弥夜。刺穿她的奇经八脉。” 苏照儿话音落下,群玉全身?爆出血花,无数根藤蔓瞬间袭来,再度将她提上天空。 原来如此。 法力最强的妖将弥夜也是?她的人。 难怪她能在短时间内掌控整个妖王宫,解决其余妖将。 难怪她那时候要扑上来救她,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群玉动弹不得的身?体渐渐浮空,被悬吊在饕餮身?旁。 全身?被伏魔锁捆绑的饕餮还能哆嗦几下,她却连动一动手?指都难了。 直到这时候,群玉才知道,真正要杀死她的人,表情是?怎样。 陆恒那故作冷淡的眼神,看起来就像在开玩笑。 死到临头,群玉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要成神了,我怎么觉得这么好笑……” 苏照儿站在下方,右手?掌心?,渐渐幻化出一尊炉鼎,与焰尤手?中那个妖皇炉的开关几乎一模一样。 妖皇炉再度开启了。 空气迅速变得灼烫,地?宫震动起来,不远处的阵基不断向外?蔓延金红色的灵力,交错的阵脉从阵基蔓延到祭台之下,犹如一张血色巨网,将群玉目所能及的一切牢牢兜住。 滕紫和?弥夜早已消失不见,祭台之前,徒留苏照儿纤细高?挑的身?影。 她口中默念咒语,细白的皮肤渐渐覆上青灰色鳞片,身?后隐隐甩出一条粗大的,闪烁着暗淡青光的蛇尾。 “哈哈哈……好好的蛟不做,偏要退化当?一条蛇……” 群玉只剩嘴巴能动,放声狂笑道, “你觉得你能成神吗……就凭你……” “闭嘴!” 苏照儿身?姿凌空,阴狠的目光看向群玉,见她因妖皇炉的力量全身?渐渐麻痹,衣摆被酷热的温度灼为黑灰,就连那双漆黑如深渊的眼睛都茫然混乱起来,苏照儿不禁勾起唇角,以上位者的姿态藐视群玉, “好笑吗?我怎么觉得你更好笑?” 群玉嘶哑道:“什么……” 苏照儿弯了弯眼睛: “从我刚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发觉,你看着我的眼睛的时候,神情总是?莫名温和?……” …… “那个姓陆的小子一直敌视我,但?是?你,好像对我挺有好感?若你像他?那样防备我,我真不知道要怎么骗你来这儿……” …… “哈哈哈,你有没?有发觉,你真的很好骗。” 苏照儿终于放肆笑了起来,满地?阵脉交织成一团诡异的,以神纹和?妖纹融合的图案,强烈的灵力从地?底钻出,从四面八方钻出,从地?上每一具身?体里钻出,飞向苏照儿身?体,融合成璀璨耀眼的光团,而她定定看着群玉,疯狂嘲笑起来, “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身?为残暴的上古凶兽,竟然这么容易信任一个陌生?人……” 群玉鼓膜刺痛,散失力量的身?体因愤怒再度狠狠震颤起来。 妖皇炉开到全盛,蚀月鼎也在妖皇炉法力的催化下,开始吸收炉中的力量。 阵阵灼烫的狂风吹起苏照儿鬓发,她感到体内的力量在疾速狂涨,皮肤鼓胀着,好似要裂开,可她很喜欢这种感受,目光不自觉睨向蚀月鼎上的上古凶兽,那才是?最大的力量源泉,只要能将他?们?吸收…… 这时,苏照儿瞳孔突然震动,望着剧烈抖动,好似不堪重负的蚀月鼎,她脸上闪过慌乱。 是?正常反应吗? 她定睛看去,只见兽体的饕餮已经有被蚀月鼎吸食力量的征兆,浅淡的灵力从它身?体中蒸腾,不断向下蔓延。 可是?它身?旁,人形的“饕餮”并没?有一丝灵力离体的症状! 群玉等了半天,除了全身?麻痹,热得汗如雨下,竟没?有一分裂魂之痛,她的魂体还好端端在身?体里待着,比这整个宫殿,甚至整个大地?都要安稳。 为什么? 苏照儿惊慌失措,面上皮肤渐渐皲裂开异色的纹路,令她看起来形如鬼魅: “蚀月鼎……为什么不吸收你的力量?” 甚至炼化别的生?灵的速度也慢了很多,整尊鼎莫名离地?凌空,扭曲抽动不休,好似失控! 群玉深吸一口气,幽黑的眼睛浓雾弥漫,唇角缓缓勾起,嘶声问她: “你怎么还不杀我……” 如同她在秘境中对陆恒说的那般,短时间内,更加恣睢无惧地?,又对苏照儿复述了一遍: “快杀我啊,哈哈哈……你不是?想要成神吗,就这……” 群玉已经发觉了,蚀月鼎不能炼化她。 “苏照儿,你若杀不了我……” 群玉整个人笑得快要昏倒, “后面一句话,不用我多说了……吧……” 就在这时,一支闪烁电光的穿云箭,遽然划过蚀月鼎上方,射中群玉的额头。 苏照儿的双手?剧烈颤抖着。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父亲留下的笔记并未记录这样的情况…… 她清楚知道,若群玉活下来,绝不会放过她,但?是?比那更快发生?的是?,现?在的蚀月鼎看起来好像要崩溃了,若不能快速解决这个恐怖的女人,她或许会遭到巨鼎的反噬,不仅功亏一篑,甚至可能沦为巨鼎的养料! 说时迟,苏照儿立刻拉起长弓,射杀了群玉。 利箭穿过群玉的头颅。 全身?麻痹的状态下,群玉的疗愈能力也趋近于无。 她唇角仍挂着恣睢的笑,剧痛让她面容扭曲,却没?有一丝惊慌。 她听到血液停下的声音,听到心?脏停跳的声音,听到急剧喘息的肺部,突然静止不动的声音。 她死了。 肉身?停止了生?息。 …… 无比寂静的,宛如世界起点,茫无一物的虚空中,一朵漆黑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万瓣莲花,忽然被一支灵箭射穿,倾天盖地?的花体飞速沙化,消散,最后完全消失。 不过一瞬。 已死的少女再度睁开了眼。 幽暗宛如深渊的双眼中,飞卷着一团暴烈漩涡。 无边无际的记忆,无边无际的力量,随着银雨乌莲的消逝,瞬间从她体内苏醒。 群玉人类的肉身?承受这般伟力,仅是?轻轻蹙了下眉。 本就是?她自己的东西,接受起来,不需要任何表情。 随着力量复苏,她的肉身?也渐渐消散,恢复了她最习惯的真身?。 原来如此。 群玉什么都想起来了。 这是?她自己设下的封印。 所以她不怕死。 所以她如此莽撞,如此单纯,如此容易轻信旁人,如此不爱动脑,如此感情用事?。 因为那些东西,如同蜉蝣,绝无可能伤害她。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存在被欺骗一说,自然也不需要她动一下脑子。 一切的一切,都能用力量解决。 …… 祭台前,苏照儿摔倒在地?,望着从四面八方疾速蔓延来的暗黑潮水,眼前所有景象消失,所有声音消失,空气似乎也在飞快消失,甚至她逃跑的欲望、心?悸的恐慌,也在不受控制地?消失! 苏照儿战栗地?抬起眼睛,望见茫茫黑雾中,隐隐浮动的暗黑身?躯。 似是?一只通天达地?的巨龙,看不清轮廓,看不清鳞甲,一切光芒,包括视线,都会被她的身?体吸收殆尽。 “你是?……什么……” 苏照儿缓声问,恐惧到了极点,神情都变得呆滞。 她的视线再度抬高?,终于看清了什么。 无边深渊中,缓缓浮现?一双眼睛。 仿佛穿透地?宫天顶,凌驾于一切之上,从遥远的九霄高?空垂下视线的,一双不可名状的巨大黑眸。 “你问我,为何信你?” 峮狱生?性不爱说话,这是?她万万年生?命里,第一次用本体开口,声音宛若地?底传出的震动,古老而又嘶哑,却又带着一丝少女群玉的张狂笑意, “蝼蚁而已,信或不信,能奈我何?” 第99节 第六十四章 约莫九万年前。 峮狱与神界众将在冥界大战。 她打架的?时候, 从不拘地?点,不知怎么就落到了冥界。 冥界阴寒,鬼气重?重?,峮狱不喜欢这种感觉, 意欲突破重?围, 换个地?方再战, 然而?,当她飞上冥界天空,突然发现, 自己出不去了。 她不信有结界能困住她,奋力冲撞几?回, 竟然还是出不去?。 整个冥界, 围得像铁桶, 高空似有一层厚比城墙的?壁垒,看?不见?摸不着?,却能牢牢压制她的?力量,令她脱身无能。 很快,峮狱找到了罪魁祸首。 伏神锁。 与伏魔锁不同, 伏神锁是一件上古神器,拥有无穷的?禁锢之力,威能全开时,便如此?刻一般, 铜墙铁壁覆盖万里长空,茫茫天地?,找不到一处出口。 即便如此?, 峮狱从前也不怕伏神锁,再坚固的?壁垒, 她说摧毁便能摧毁。 可是今日…… 阴云之上,战神连玦手持红缨长枪,枪尖环绕两圈神光熠熠的?玄铁巨链,枪与链合一,便是伏神锁。 峮狱眯了眯眼睛,今日的?伏神锁异常强大,其中隐隐流淌着?极为熟悉的?力量。 她眉心一跳。那是她自己的?气息。 不知神族用了何?种法子,许是获得了她的?一滴血,将其炼入伏神锁中,打造成一件全新的?、专门针对她的?无上神器。 也只有她自己,才能压制她自己。 峮狱就这么?被禁锢在冥界,神族仗着?人多,与她车轮战,峮狱一战便是数日,未得片刻喘息。 她的?力量无穷无尽,断不至枯竭,但她耐心已然耗尽,整个人处在暴怒边缘,眼看?伏神锁的?牢笼越缩越小?,似要将她钉死在冥界,在无限压迫的?困局之下,盛怒中的?峮狱迫不得已吞噬了无边无际的?幽冥海,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吞了多少,只知抬起眼时,目之所及徒留裸露的?海底渊渠,她的?力量也在短时间内急剧膨胀,一举突破伏神锁的?禁锢,重?获自由身。 而?她真正的?噩梦,从这时才开始。 即便身为六界最强生灵,拥有吞噬毁灭万物的?伟力,峮狱一个人的?力量,也是不足以和半个界的?力量相匹敌的?。 她从来没有一口气吞噬过那么?多东西,半片幽冥海相当于半个冥界,完全超越了她自身所能消化的?极限。 峮狱回到魔界,很努力地?消化着?,然而?,还是有无穷无尽的?鬼气渗透进了她的?血液、骨骼,侵染了她的?精神,融入了她的?魂体。 这一部分鬼气再也无法消化。 从此?以后,峮狱耳畔无时无刻不响彻着?幽冥海的?浪潮声。 幽冥海中漂浮着?从古至今所有死灵的?残留物,从忘川中洗下的?爱恨和执念都?会汇聚于此?,同时,幽冥海水又能够压抑七情六欲,让那些死灵不得发泄,从而?维持冥界的?平衡。 在极端恐怖又极端死寂的?力量拉扯之下,峮狱的?精神和身体,渐渐变得不正常了。 她几?乎失去?了一切欲望。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食欲和味觉。 峮狱从诞生开始,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吃。刺激的?雷雨云,温暖的?南海,咸鲜的?火山岩,嘎嘣脆的?仙岛……她吞吃了无数东西,有的?好吃有的?不好吃,有的?补充了她的?能量,有的?抚慰了她的?口舌,她每日都?在不停地?吃,就这么?度过了极为漫长的?光阴,未有一日厌倦。 可是如今,她忽然有点厌倦了。 无边死气时时刻刻萦绕着?她,她已极力抵抗,还是忍不住产生了死的?念头。 她每天仍在不停地?吃,比之前吃得更多。 可是,所有吃到嘴里的?东西,就像一团虚空,没有任何?感觉。 她更想死了。 即便如此?,峮狱仍苦苦撑着?,不断寻找能让自己恢复味觉的?东西。 就这么?挨过了两万多年,峮狱的?状态越来越不稳定。 某一日,峮狱偶然听说,神后诞下太子,九霄之上彩光重?重?,万物朝圣,而?这位神界太子,一出生便神力强盛,清朗如同日月,似乎拥有涤荡一切阴寒之气的?圣洁力量。 涤荡一切阴寒之气……圣洁…… 那一定,非常好吃吧。 受幽冥海侵蚀日久,峮狱的?精神早已混乱不堪,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杀上神界,一口吞掉了刚出生不久的?神界太子。 大战再度打响。 众神拼死从峮狱口中救出了太子的?小?半副神魂,战神连玦杀在最前,手持极寒无比的?弑魔神剑,九霄剑决如天降寒川,打得峮狱节节败退。 以峮狱的?实力,不可能打不过她。 神界所有人加起来,都?是不是她的?对手。 但峮狱不想打了。 她想死。 什么?神界太子,咬进嘴里,连嘎嘣脆的?口感都?没有。 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恢复了。 就这么?死了吧。 也不对,她死不了,她是混沌魔神,与天地?同寿,不死不灭。 峮狱无所谓地?看?着?那群神仙招式不断,将她打至不周神山下。 蝼蚁罢了,花招百出,连她身上鳞甲都?刺不穿。 她嗤笑?一声,只见?长空之上,幽然浮现一朵万瓣黑莲。 银羽乌莲。 世间最为神奇的?封印法宝,也是唯一可以封印峮狱的?法宝。 它所蕴含的?封印力,名为摹印,能够完全复制封印物的?力量,无论是一只低级灵兽,还是如峮狱这般的?绝世魔头,有多大力量它就复制多大力量,再用复制的?力量严丝合缝、牢不可破地?将封印物死死镇压,永无翻身之地?。 峮狱望着?神山之上,战神连玦为主布阵者,众神拱卫,万道剑光环绕一朵莲花,凌空压下,银羽乌莲摹刻了峮狱的?力量,暗如永夜的?混沌之力如潮水般漫上神山,渐渐将峮狱也吞没。 挺好的?,就此?沉睡吧,再也不必醒来。 峮狱面无表情,毫无挣扎地?被封魔巨阵镇压在了不周神山之下。 阵成时,贯通六界的?神山轰然崩塌,大部分山体灰飞烟灭,徒留一片荒芜的?残骸在人间。 银羽乌莲造就的?封魔阵不会外泄任何?一丝力量,百年过去?,千年过去?,万年过去?,荒芜的?神山残骸,渐渐变成人间一个灵力稀薄,名不见?经传的?栖云山脉。 魔神峮狱的?名字,也在神帝的?授意下,随着?时光流逝,从六界中彻底抹去?了。 不知过了几?万年。 某一日。 在山底安详沉睡的?峮狱突然惊醒。 不是她主动醒的?,而?是封印她的?阵突然裂开,把她吓醒了。 奇了怪了,此?般牢不可破的?阵怎会裂开? 峮狱本欲躺回去?继续装死,然而?她这一遭睡了太久,极度空荡的?肚子传来一丝饿意。 思绪一闪而?过,眨眼间,峮狱便从巨阵裂开的?缝隙中挤了出来。 当然,此?阵并未完全碎裂,她只挤出来一部分力量。 接触到外界空气的?一瞬,峮狱便感应到—— 连玦陨落了。 连玦是布阵者,只有她的?力量才能影响这个世间最牢固的?封印阵。 且她必是惨死,否则此?阵的?力量不会疾速流失,裂出缝隙。 峮狱懒得管神界的?闲事,速速飞去?魔界,吞了一座山,又飞去?天上,啃了口烫得要死的?太阳。 一如她所料,味觉完全没有恢复。 她的?心情依旧压抑,求生欲依旧淡薄,差不多填饱肚子,便想飞回阵里接着?睡大觉。 谁知道,回去?的?路,她花了一会儿才找到。 人间处于六界夹缝中,地?方最小?,灵力最少,却挤了最多的?生灵,如尘垢粃糠,是蝼蚁中的?蝼蚁。峮狱诞生万万年,在此?之前,从未来到人间,所以不太认得路。 终于找到那座山,埋没于群山之中,简直不要太不起眼。 峮狱飞到山西面,正欲坠入崖底,忽然听到山崖之上的?槐树坡旁,传来两道极其刺耳的?哭声。 因?巨阵波动,整座丰安山震颤不已,落石滚滚,地?动山摇,天边更是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宛如天破了个口子,吓人得紧。 许茂儿和许芝儿明明记得,他们跑出来玩的?时候,还是白天。 天象突然变得恐怖至极,山更是震得快要炸了似的?,六岁的?芝儿和九岁的?茂儿躲在一个浅浅的?山洞里面,以为自己马上要死了,放声大哭不止。 “哇啊啊啊……哥哥,我害怕呜啊啊啊……” 妹妹嚎得实在太惨烈,声音刺得茂儿都?哭不下去?了。他想起自己出们前似乎带了两块大饼,便从怀里摸出一块,猛地?塞进妹妹嘴里。 “别哭了,你烦不烦。” 茂儿说完,见?妹妹安静下来,抽抽搭搭啃起了饼,他就接着?大哭, “呜啊啊啊,爹,娘,快来救我啊啊啊……” 茂儿自己还有一块饼,哭一会儿就塞进嘴里啃一会儿,真好吃啊,他吃得津津有味,过一会儿想起他们快死了,又开始嚎啕大哭,然后又津津有味地?吃饼,然后大哭,然后吃饼…… 芝儿的?状态和他完全一致,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饼上,再被她一口吃进嘴里,嚼得满颊生香。 峮狱飘在空中,隔着?密密的?雨帘,望着?这两个明明吓得半死却还在猛吃不停的?奶娃娃,她的?视线渐渐落到他们手中抓的?食物上。 一边哭着?喊着?自己要死了,吃那个东西的?时候,似乎又变得挺享受的?? 峮狱飞近了一些,心念微动。 万万年来,她始终以最原始的?真身形态生活,不知自己的?人形是什么?模样,甚至不知自己是男是女。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化成人形的?冲动。 真想吃一口那个圆圆的?食物。 好像叫,饼? 第100节 峮狱飞入槐树林中,缓缓闭上眼睛,庞大的?真身化为虚影,浓重?的?黑雾裹住她身体,飞速环绕收缩。 须臾,黑雾之中,渐渐浮现一张稚嫩白皙的?小?脸。 与那个女娃娃完全相同的?年纪,峮狱也变成了一个六岁的?女娃娃。 黑雾裹挟着?她,渐渐落到地?上。 峮狱尝试迈开脚,然后“咚”的?一声,摔倒了。 她……不会走路来着?。 低矮的?小?山洞中,芝儿和茂儿边哭边啃饼,忽然间,芝儿似是听到什么?东西缓慢靠近的?声响,从身侧丛林中传来,阴恻恻的?,好生吓人。 芝儿抱住茂儿胳膊,扭头朝林子里望去?。 只见?漆黑深暗的?槐树林中,缓缓爬出一个小?女娃。 她年纪瞧着?和芝儿一般大,面庞极为精致,漂亮的?双眸黑洞洞的?,深得能吞光。 她阴暗爬行到芝儿和茂儿面前,停下来,朝他们伸出了一只手,好像在讨什么?东西。 芝儿和茂儿终于止住哭泣,傻傻问:“你要什么??” 峮狱维持伸手的?动作不动,喉间滚了滚,异常艰难地?,说出了她有生以来说的?第?一个字: “饼。” 芝儿眨眨眼,二话不说就把手里的?饼递给?她。 峮狱接过,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开嘴,猛地?把整张饼塞进嘴里,狼吞虎咽,犹如野兽。 没味道。 根本没味道。 峮狱眸中闪过一丝痛苦,目光空洞又混乱,芝儿不知道一张饼怎会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忙问: “不好吃吗?” “没……味……” “可能是吃太快了,哪有你那样吃的?。” 茂儿将自己的?饼拍了拍,有些不舍地?递给?她, “你再试试,慢点吃,我娘做的?饼明明很好吃。” 峮狱再次接过,回忆他俩吃饼的?动作,双手捧着?,低下头去?,大大地?咬了一口。 还是没有任何?感觉,就像吞了团空气。 即便如此?,她还在尝试着?,一口一口继续吃饼。 “你名叫什么??为什么?会一个人从那里爬出来?”茂儿问道。 “峮……狱……” “群玉?”茂儿摇了摇头,“没听说过,你家在这附近吗?” 峮狱没有回答,她已经吃完饼,压抑地?闭上眼睛,觉得自己此?举简直无聊透顶。 “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芝儿小?心翼翼地?问,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东西也会没味道。” 茂儿点头:“我被爹娘骂了之后,吃什么?都?没滋味!” 芝儿轻轻牵住峮狱衣角:“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通通忘掉就好了,那样吃什么?都?会有滋味的?。” 峮狱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唇,扶着?石头站起来,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她脸上,衬得她面庞冰冷,眸光麻木: “我……走了。” 说罢,她摇摇晃晃地?向山崖边走去?。 还是回去?长眠吧。 峮狱一纵身,跳下山崖,然而?身体还没落下去?,就被一只稚嫩的?小?手死死抓住手腕,停住了落势。 芝儿半截身子探出悬崖,即便被峮狱吓得大哭,拉着?她的?手依然箍得死紧,毫不放松: “你干什么?跳崖啊呜呜呜……” “放手。”峮狱面无表情道。 “不行!掉下去?你肯定死了!” 芝儿用肚子卡住崖边石头,固定身体,另一只手也伸下来抓她。茂儿比芝儿慢一些,此?时也伸手来捞峮狱,大声喊她: “你坚持住,我们拉你上来!” 呵…… 峮狱蓦地?想笑?。 两只蝼蚁,竟然妄想救她。 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眨一下眼睛就能震开那两个奶娃娃,却始终没有这样做。 峮狱小?小?的?身体悬吊半空中,随风摇晃,脚下是万丈深渊,也是她长眠之所。 “让我下去?……” “不行的?!”芝儿哭得满脸是泪,“你为什么?要这样……” 话音未落,她卡在石头上的?腰忽然一滑,整个人向下坠了坠。 茂儿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抱住妹妹,然而?芝儿还是没有松手。 她的?袖口捋到腕间,细嫩的?手臂被砂石刮破,伤口流出鲜血。 茂儿的?手肘也被划破了,忍不住哭起来: “呜呜,我快坚持不住了……” 大雨瓢泼,雨水冲刷走两兄妹的?血水和泪水,噼里啪啦砸在峮狱脸上。 峮狱张了张嘴,似乎想再说什么?。 冰凉的?雨水不断滑进她唇缝,忽然间,她眸光一震,舌尖尝到一丝极淡的?腥咸。 同时,芝儿和茂儿终于体力不支,峮狱的?手腕从他们掌心滑脱,整个人向下坠去?。 坠落了许久仍未到底,峮狱突然刹住落势,缓缓坐到崖壁生出的?一枝枯枝上。 那丝淡淡的?咸腥,还滞留在她舌尖,并未退去?。 不知是雨,是血,还是泪。 总之,时隔数万年,自她吞吃幽冥海之后,终于尝到了味道。 恐怖阴冷的?海潮声仍在她耳畔回旋,浓重?的?死气依然死死攫着?她的?心脏,令她精神混乱不堪,心情压抑无比。 然而?,峮狱忽然有点想相信芝儿说的?一句话—— 通通忘掉就好了。 峮狱仰起头,她目力极强,依稀还能看?到那两个小?娃娃不断探出头,望着?崖底鬼哭狼嚎,像两个傻子。 峮狱收回目光,一只手情不自禁按上崖壁。 另一手也按了上去?,身体随之趴到崖壁上,缓缓向上攀,向数万年来她感受到的?唯一一丝生机而?去?。 须臾,她的?身体消失在崖底,瞬间闪现到了极北之地?的?濯天池。 离岸最远处,凛冽的?池水之上,幽然绽放着?一朵万瓣黑莲。 银羽乌莲。 即便峮狱逃离封魔巨阵的?只有一部分力量,更大一部分仍压在阵下,现在的?峮狱依然能睥睨六界,依然只有银羽乌莲能封印她。 峮狱以六岁女孩稚嫩的?身形,飞行池上,轻而?易举摘走了那朵黑莲花。 很快,她回到丰安山。 封魔大阵处,闪烁着?阵阵仙光,神族想必已经发现大阵出现裂痕,但她无穷的?力量仍封印在其中,他们也许并不能察觉到那些力量变少了,自然也不知道,她的?神识已然逃脱。 不过,神族向来谨慎,即便他们看?不出什么?问题,也一定会在六界各处不断搜寻是否又出现了她的?力量痕迹。 思及此?,峮狱又快速闪现到她刚逃出来时填肚子的?各个地?方,仔仔细细地?,把残存的?吞噬痕迹销毁殆尽。 她以前从来不会干这种扫尾的?事。 因?为谨慎,是蝼蚁才需要的?品质,而?动脑子,是蝼蚁才会做的?事情。 至于她现在为什么?这么?做了。 因?为她要变成蝼蚁中的?蝼蚁了。 峮狱将银羽乌莲送入体内,封印了自己的?所有法力,所有记忆。 一切的?一切,通通都?不要了。 重?塑人类肉身,就此?变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女孩。 至于如何?解除封印。 她尚不知抛却一切之后能不能像那女娃说的?,吃什么?都?有滋味。 若是不能,当人类也是折磨自己,不如快点醒来。 人类生命短暂,就拿一生来试错吧。 于是,峮狱将自己肉身的?生息,与银羽乌莲融合在一起。 受到致命伤,生息停止时。 银羽乌莲便会跟着?毁灭。 …… 峮狱淋了许久的?雨,昏迷一夜,再度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极为简朴的?床上。 狭窄的?房间,简陋的?装饰,空气中弥漫着?杂乱的?草药味道。 第101节 见?她醒了,身旁立时凑过来四个陌生的?脑袋。 “群玉!你感觉怎么?样?”茂儿激动道。 “群……玉……?” 女孩默念这两个字,空洞的?眼中满是茫然。 就在这时,身旁突然飘来一阵暖融融的?饼香。 群玉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 李慧娘拿起一块饼,递给?她:“快吃吧,瞧你脸白的?……” 话音未落,手中烙饼消失,被床上的?少女飞快夺走,野蛮地?塞入口中。 “呃……” 喉咙太细了,群玉被自己噎到,猛地?咳嗽起来。 李慧娘对她的?野蛮行径毫不气恼,见?这个眼睛乌沉沉的?、表情阴冷怪吓人的?女孩似乎很爱吃她做的?饼,她温柔笑?起来,给?群玉递水: “慢点吃,这里还有很多。” 群玉捧起水杯,一口喝干。 放下杯子,她忽然对上一双笑?意灿烂的?褐眸。 芝儿趴在她床尾,捧着?脸问她:“怎么?样,我娘做的?饼是不是很好吃?” 群玉望着?她,一开始不知道怎么?回答。 须臾,她渐渐被那双眼睛中的?光彩感染,漆黑暗淡的?眸中浮现光亮。 群玉学着?芝儿的?表情,唇角微微勾起,笑?着?点了点头:“好吃。” …… 十年后。 妖王地?宫中,峮狱封印解除,恢复了真身。 深暗宛如永夜的?巨龙垂着?眸,一瞬不瞬看?着?苏照儿的?眼睛。 她没急着?杀她。 一阵暗光划过,峮狱面无表情,狠狠剜去?了苏照儿的?双眼。 第六十五章 幽暗的混沌气息将整个地宫淹没, 一丝灵力钻入青雁身体,瞬间?就修复好了它撕裂的翅膀,姜七被踢飞的脑袋也骨碌碌滚了回来,重新安到她的脖颈上。 “额……” 姜七摸着脖子从地上爬起来, “我脸怎么?跑背后去了……” 她将装反的脑袋扭回来, 视力渐渐恢复, 只见眼前一片漆黑,高空之上,无形的威压压得她直不起腰, 四?周极为寂静,静得她连自己的呼吸心跳声都听不见。 这是什么?力量? 姜七感到毛骨悚然, 好在她是鬼, 并不怎么?怕死, 搓了搓指尖燃起一团鬼火,试图照亮四?周景象。 她的鬼火光芒并没有被?吞噬,她看到苏照儿趴伏在地上,满脸是血,惨叫不止。 不久前, 苏照儿说要帮他们找群玉,然而?她带着他们在地道七拐八拐,青雁看出这一路都在原地打转,刚开口?质问苏照儿, 侧旁突然杀出两名妖族大将,将他们打得不省人事。 姜七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知是哪位侠士救了他们? 鬼火缓缓上升, 姜七察觉到天上似乎有人投下视线,她抬起眼, 看向高远的地宫天顶,不期撞上一双难以名状的巨大黑眸。 “妈耶!” 姜七猛地一颤,魂体差点裂开。 吓死鬼了!这是什么?东西?! “你别乱叫!”青雁飞到她身旁,压低声音,不知该怎么?称呼峮狱,只能用‘那?位’代?替,声线带着微微的战栗, “那?位的力量,深不可测,比我在神界见过的所有神尊都要强大。” 姜七震撼道:“比上神还厉害?你不认识?” 青雁摇头,它只看了一眼那?位的眼睛就不敢多瞧,身子缓缓伏地,以示敬服。 姜七也?跪了下来。在她印象中,比十二上神还强大的人物,只有太初古神了。 世人皆知,太初古神是仁慈与光明的化身,身姿纯白?不染纤尘,和眼前这位通体暗黑的巨龙,简直天差地别。 就在这时,她耳畔忽然传来熟悉的喘气声。 随后是咚的一声巨响,悬吊在蚀月鼎上的饕餮猛地跳到地上,捆缚全?身的伏魔锁消失不见,它落地后异常兴奋地“嗷”了一声,粗粗的尾巴在身后乱摇,撒开蹄子猛冲向前方那?道黑暗的巨大身影。 跑到一半,它突然停住,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打了回来,肚皮朝上狠狠摔在青雁和姜七身旁。 “嗷……” 饕餮毫不恼怒,飞快翻过身,不敢再前进,屈膝趴伏下来,恐惧又激动地觑着前方那?位。 “饕餮好像认识他。”姜七对青雁道,随后转头问饕餮,“那?位是谁啊?” “嗷呜,嗷呜。”饕餮小小声回答。 姜七:“说人话!” 饕餮:“嗷呜!” 姜七:“根本听不懂!” “等等……”同为兽类,青雁好像有点理解饕餮的意思了,“你说,那?位是……主人……” “嗷呜呜~”饕餮点头。 青雁难以置信,缓而?又缓地仰起头,望着那?高不可攀的巨大身影,小心翼翼释放出了自己?的灵识…… 竟然真的连上了!!! 青雁整只鸟都被?炸懵了,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它的邪祟主人,怎会变成这样一只神力冲天的巨龙?! “……主人?” 它声线颤抖,此前早已习惯对群玉没大没小地使用平称,现?在又换上了敬称, “您……您是不是……恢复力量了?” 姜七也?连上了群玉的灵识,灵识的桥梁渡来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浑厚气息,令她鬼魂剧烈抖索,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 “你、您怎么?了?您是什么?……这是您的什么?……本体还是……” 峮狱不答。 他们这些只活了几千年的生灵,即便说了名字,他们也?不知道她是谁。 况且,她更喜欢群玉这个名字,不知是茂儿还是芝儿给?她起的。 还是叫群玉吧。 群玉忽然想起,自己?曾和青雁提过多次,要带着它飞升仙界。 可惜,永远不可能完成了。 群玉眯了眯眼,地宫中幽暗的混沌力量迅速褪去,重获光明,然而?,一阵令人更为毛骨悚然的力量突然爆发开来,残忍狂乱的魔气汹涌而?至,瞬间?充斥地宫每一个角落,刺激得青雁羽翼炸开,下意识唤出一面风盾,阻挡在眼前。 群玉盘踞在空中的身体缓缓伏下,浓重的邪魔气息将她团团笼罩,黑眸含着暴虐之意,仅是淡淡看了一眼地面上的妖皇炉阵基,整个阵基瞬间?灰飞烟灭,连带着无数条通达妖王宫各处的阵脉,通通毁灭殆尽,地动山摇间?,苏冽影数万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妖皇炉从此不复存在。 隔着风盾,青雁和姜七仍被?浓重的魔气冲击得快要窒息。 即便是公认的历代?最强魔尊宿烈,也?不可能拥有此般力量。 青雁有点明白?群玉是什么?了。 “您是魔……”它想起从苏照儿那?儿听过的传说,“魔神?上古魔神?” 苏照儿趴跪在地上,听见青雁声音,突然抬起头,脸上两个血窟窿张皇地看来看去,嘴里嘶喊: “什么?魔神?你说谁是魔神?!” 群玉看着她,嗤笑了声: “从来就没有什么?邪魔成神。” 邪魔成神的传说,群玉未被?封印的时候就听说过。 她以前从未在意,现?在想想,极有可能神界那?帮人,为了抹杀她的古神身份,编造的谣言。 费尽心思诋毁她,不过是因?为畏惧她。 没想到,竟把一位上仙骗得团团转,竟还因?此堕落成了蛇妖,妄图以妖身成神。 浓烈的邪魔气息凝成层层云雾,群玉的真身在其中穿行,沐浴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淡薄地对苏照儿说: “只有个叫峮狱的,先是神,后成了魔。” 苏照儿瘫坐在地,面色惨白?,痛苦地嚎叫着“不可能”,嚎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个魔神的名字…… 群玉竟然就是魔神。 苏照儿已失去双眼,再也?看不到那?条幽黑的巨龙,但?她光回想一下自己?对群玉所做种种,精神便彻底崩溃了。 群玉俯视着她,同时放出两股黑气,钻出妖王宫,把苏照儿的两个妖将帮手?绑来,狠狠丢在她身旁。 这三人,碎尸万段不足惜。 但?是看着他们惊恐得没了半条命的样子,群玉又觉得,杀这些蝼蚁,何须她自己?动手?。 “饕餮。” 群玉冷笑了下,眸底尽是邪异,“慢慢地,吃了他们。” 饕餮得令,激动地站起来。 这是主人第一次吩咐它做事!它一定要,完成得非常好! 群玉说完,看都不看地面一眼,浓重的黑雾飞卷起来,她真身消散,化为人身,径自闪现?到了妖王宫外?。 第102节 身后依稀传来尖利的惨叫声,群玉听着很满意。 谁说饕餮蠢笨了?这不是还懂得把脑袋留着,先从其他地方开始折磨。 直到双足落地,群玉才反应过来,自己?莫名其妙变回了人身。 才过了十年,她竟已习惯人身行走,反而?觉得真身有些不方便了。 地宫内,青雁和姜七不忍直视饕餮吃人的残酷画面,只得跟着群玉,往宫外?走。 和群玉比起来,他们的动作简直不要太慢,青雁正担心会不会追不上她,刚走出妖王宫正门,便看到群玉立在空地上,背影凝滞,仰头望着天。 青雁和姜七也?抬起头,目光穿过层层阴翳,望见一轮清冷的满月。 不好,今日是月圆之夜。 青雁飞过去,不敢落在群玉肩头,隔着一段距离问她: “主人,您还好吗?” 群玉喉咙坠了坠,点头,表示她挺好的。 她已和体内的幽冥力量相处了数万年,很习惯这种抑郁混乱的感受了。幽冥海每日响彻在她耳畔,月圆之夜来临时,也?只是稍微难受一点点。 原来变成人类之后,真的能彻底摆脱。每月只有一日会难受,睡过去就好了。 而?且,经过这十年,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稳定了不少,像一条漂泊在幽冥海上的船,被?一只小小的锚固定在了一座安逸的小岛上。 群玉下意识抚了抚心口?。 似乎没那?么?想死了……但?还是很压抑,很迷乱,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刚才吞噬的妖皇炉也?毫无滋味,连点妖腥味都尝不到…… 才过去十年,下一朵银羽乌莲还未盛开,她已经无法再封印自己?的记忆和力量,继续当人类了。 群玉自己?都没意识到,比起当魔神,拥有无边无际的记忆和力量,她潜意识里,其实更想抛弃这一切,更想用这一切,换取一张有滋有味的嘴巴,和鲜活跳动的心。 要不然就回不周山下,继续沉睡吧…… 青雁围着群玉飞了一圈,小声问: “主人,陆恒呢?” 陆恒? 有关他的记忆好似被?刻意藏了起来,群玉花了点时间?才想起这号人。 “估计已经死了吧。”她不以为意道。 青雁震惊了,完全?看不懂群玉现?在的表情。 姜七飘在后头,没听见他们说话。她刚才在地宫里捡了个东西?,现?在兴冲冲捧着它,飘到群玉面前: “主人,您看~” 群玉瞥了眼,看见一枚碧莹莹的戒指。 她微微蹙眉:“干什么??” 姜七:“这是您的万象乾坤戒呀。今日是月圆之夜。” “两者有关系?” 姜七一愣:“您忘了吗?陆恒之前担心您在月圆之夜的时候难受,提前做了非常多糖饼糕点,存在万象乾坤戒中。” 群玉记起来了。 她现?在的记忆太过漫长庞杂,人类群玉所津津乐道的、放在心上的东西?,对她而?言,如同沧海一粟,若非姜七提醒,她可能真的想不起来。 陆恒,陆恒…… 群玉在脑海中,把有关这个男人的记忆全?部过了一遍。 “我”很喜欢他,可他欺骗了“我”,“我”很不开心。 群玉蓦地嗤笑了声。 丁点小事,何足挂齿?让我不开心的事物,通通杀了了事。 她随手?接过万象乾坤戒,戴在指间?,从中取出一个满满当当的食盒。 打开食盒,里头琳琅满目、造型各异的糖糕,让群玉眼前一亮。 她下意识拈起一块淡粉色的,送入口?中。 “唔……” 清甜的桃肉香味,丝滑酥脆,果肉与酥皮交融在舌苔上,甜蜜得让人飘飘欲仙。 群玉瞳孔颤动,脑中那?些微不足道的吃饭记忆,突然涌入了极为真切的感受,一举上升为她漫长生命里最最美妙的记忆。 原来我这十年,过着这么?幸福的生活吗。 食盒里的糕点,她吃了一块又一块,完全?停不下来。 清冷的月光照在身上,柔和得仿若丝绢,不带一丝阴寒气。 群玉吃得满颊生香,很快炫完了一整盒糕点。 很好。 这盒糕点,真的非常好。 她现?在完全?不想死了。 群玉手?伸进衣襟,习惯性掏出一条干净手?绢擦嘴,擦完再叠得整整齐齐,塞回衣襟口?袋里。 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人类群玉才会有的动作。 妖王宫高层云雾缭绕,群玉仰头望了眼,抬起右手?,唤出藏于灵脉中的鱼煞剑。 忽然想起,陆恒就是亲眼看她用灵锻术造了剑,才把她认作苏冽影之女。 可笑。 灵锻术是由太初的天工开物之术衍生而?来的。 天工开物之术,又称造物术。 太初会,她自然也?会。 一股灵力携着鱼煞剑升起,悬置于群玉手?上。 群玉手?心微微发热,无数黑气涌出,将鱼煞剑裹得严严实实。 剑身震颤不已,发出轻微的铮鸣,下一瞬,乌剑疾速吞噬了环绕周身的所有黑气,剑身的鱼骨纹异光闪闪,狂乱生长起来,密密麻麻覆盖全?剑,繁复如鱼鳞,坚硬又如龙鳞。千年玉骨的煞气得到混沌力的滋养,瞬间?强大了数十倍,姜七站在旁边闻到这股味儿,感觉自己?的修为都提升了不少。 群玉以前从不用武器,习惯赤手?空拳。 今日,就试试她人生中第一件武器的力量吧。 转瞬间?,她身影消失在地面,闪现?至妖王宫最高层,不费吹灰之力进入了焰尤的秘境。 陆恒还没死。 他全?身被?血浸透,背后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抓痕,已是强弩之末。 他躲在一丛半人高的灌木后面,剑诀附带的疗愈能力,已经不足以治愈他全?身伤痕。 焰尤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刚才,妖皇炉突然开启,激战中的二人身体迅速麻痹,各自滚落到隐蔽处,本以为命不久矣,谁知妖皇炉又停止了,这样一来一回,反而?给?了陆恒喘息的时间?。 他侧躺在地上,用灵剑冻结身上伤口?,防止失血过多。 妖皇炉开启时,陆恒便猜到,罪魁祸首必是苏照儿。 她将要成神,这就说明,群玉已经在她手?上。 还是没听他话,轻信了苏照儿吗? 陆恒握住同心玉,已感受不到同心镯的任何灵力。 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完全?开启的妖皇炉突然又停止了,不像妖王血祭阵压制了阵力,而?是彻彻底底的沉寂,仿佛……整个妖皇炉巨阵,都不复存在了。 陆恒强撑起身体。 上古凶兽,不死不灭,她一定还活着。 陆恒啐出一口?血,握剑瞬移,换了个草丛藏着。 焰尤有混沌力护身,血肉复原速度极快,只有短时间?内将他碎尸万段,才能让他彻底毙命。 陆恒已尝试多次,正面冲击,背后袭击,四?面围攻,各种方法都试了,刺中焰尤无数剑,却始终找不到将他碎尸的机会。 反而?他自己?,受伤太重,撑不了多久了。 受到妖皇炉的麻痹,焰尤的精神应该错乱得更厉害了。 妖皇炉刚关闭的这段时间?,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 陆恒屏息凝神,化出一道剑光,四?处寻找焰尤的位置。 他半跪在灌木后,四?下寂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极为明晰,毫无掩饰的脚步声。 陆恒心头猛跳一下。 他认得这道脚步声。 回过头,看到一袭粉衣,神色漠然的群玉,他眉头狠皱,立刻祭出尘霜剑,直抵群玉眉心: “你回来做什么??” 群玉不答。 看着他的眼神,像看陌生人。 这就是陆恒。 凡人,二十二岁。 长得还真有几分姿色。 陆恒见她不答,灵剑的威力加重,阵阵寒意笼罩群玉全?身。 他面容冷冽,毫不留情道:“你若不走,等我杀了焰尤,便会杀了你。” 群玉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第103节 连点杀气都没有,我之前怎么?会被?这么?差的演技骗到。 群玉眯了眯眼,幽黑的眸中,骤然聚起狂暴如海啸的杀意。 “废话真多。” 她随手?挥开陆恒的剑,目光紧盯极远处一抹暗赭身影,疾风闪电般向前杀去。 第六十六章 等陆恒反应过来, 刚还站在他面前的群玉,已?闪现到?百丈之外。 好快! 陆恒眼皮一跳,惊愕地追了上去。 犹记得群玉只会抓着剑飞,连御剑都还没学会, 许是从青雁那儿新学来的瞬移法术? 夜幕之下?, 群玉眯了眯眼, 看清焰尤就躲在前方一处低矮的洞穴中。 这个距离,她已?可以使用吞噬之力,令焰尤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魂飞魄散。 但她没有这么做, 而是站在原地等了会儿陆恒。 待陆恒飞剑来到?她身边,群玉淡淡瞥了他一眼, 问: “听说当?年让你全家惨死的祸乱, 焰尤是主使?” 陆恒一愣。 听群玉口气, 像是在询问一件偶然在路边听到?的八卦。 陆恒点头,下?意识问她:“你是不是……” 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了? 群玉却不等他话说完,右手抓着鱼煞剑,径自飞驰向前?。 看在他做的那些糖糕的份上?,焰尤这条命, 她留给他。 群玉行动轨迹上?,煞气浓烈得几乎能凝成实质。 陆恒紧随其后,身上?伤口不小心沾了些煞气,霎时崩裂腐烂, 血流如注。 二人很快来到?焰尤藏身之处附近。 陆恒自顾不暇,看到?群玉要冲到?焰尤面前?,他竟还有力气把她拽到?自己身后, 让她待在原地别动,他一个人上?。 神经?病。 群玉暗嘲了句, 还真站在原地不动了。 陆恒紧盯着焰尤身影,就在这时,一道剑风从后方扑来,险险从他身侧擦过,劈中了不远处的焰尤。 陆恒回头,看到?群玉手握鱼煞剑,剑身暗光熠熠,灵力暴动。 前?方,焰尤的背影突然僵滞不动,轰然倒落。 “愣着干什么?”群玉催道,“人都给你放倒了,还不杀?” 隔着一段距离,陆恒看到?焰尤躺在地上?,双眸无神地望着天空,全身瘫软如肉泥,像被抽了魂,连动一下?眼球都做不到?。 陆恒心下?大惊,却没有一刻犹豫,立时执剑杀上?去,数道剑光闪烁,如切菜割肉,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一代妖王大卸八块,砍成一堆血腥的死肉。 焰尤的头颅滚落在地,双眼仍茫然地望着天空,浑然不知?死期已?至。 …… 就这么结束了? 吸食了混沌力后法力大增,与他鏖战许久的妖王焰尤,一个疯狂又好战的万年狻猊妖,就这么任由他取走?性命,连丁点反抗都无? 陆恒难以置信地垂下?剑,望着满地碎尸,感?到?一阵无法言说的荒诞。 他知?道群玉的鱼煞剑有让敌人失去战斗欲望的能力,但这一招,之前?顶多让焰尤动作迟滞一瞬,根本无法限制他的行动。 焰尤死后,由焰尤力量构筑的秘境震荡起?来,灵力飞速流失。 夜幕中群星扭曲,地上?草木乱颤,风声不断。 陆恒回过头,望向静立在身后的少女?。 群玉也看着他,眸光幽深,眉心轻拧。 初见陆恒那把剑的时候,她便觉得剑意有些似曾相识。 可是剑长得毫不相像,剑意也没有完全相似,虽都是寒冰剑,但她记忆中的那把剑,嗜血至极,杀气远比陆恒手里这把剑重。 直到?刚才,她看到?陆恒杀焰尤时用的剑法。 九霄剑决。 六界之中,唯有一人能修习此剑诀。 陆恒这时收了剑,凌厉的神情一瞬松弛下?来,步履蹒跚走?向群玉,问: “你吞噬了谁的力量?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强……” 话音未落,他喉间猛地一窒,群玉竟突然隔空扼住了他的脖颈,五指死死收紧,将他从地面提起?,吊在半空中。 她眸光极为狠戾,陆恒脖颈霎时被掐得紫红,颈骨几欲断裂。 他不受控制地捂住脖子,痛苦地悬空挣扎起?来。 群玉紧盯着他,目光反复描摹他眉眼。 不细看真看不出来。 这个姓陆的小子,眉眼竟和?那人有两分像。 群玉近乎咬牙切齿,素来清甜的嗓音透出残暴之意: “你和?连玦,是什么关?系?” 陆恒攥着掐在他脖颈看不见的那只手,哑声道: “什……么……” 群玉手指再度收紧,陆恒已?完全无法呼吸,双眼上?翻,将要昏厥。 “你是连玦的转世?还是她的血脉?”群玉寒声问。 陆恒:“我……不知?道……” 群玉指骨微微发颤,只需再加一分力,她就能掐断此人脖子,令他身首异处。 他一定和?连玦有关?系。 是转世吗?不对,连玦已?魂飞魄散,不可能有转世。 那是她的血脉?可能性也不大,连玦此人满手杀戮,冷冽刚硬犹如冰刺,这样的女?人,怎会生子? 群玉短时间内想不明白。 此时此刻,最?佳的决策,就是立刻结果了陆恒的性命,以防后患。 群玉眸中黑雾汹涌,右手颤动得更剧烈。 下?一瞬,她手腕用力一震,狠狠地将陆恒掷在了地上?。 不知?为何,就是下?不去手! 甚至看到?此人在地上?摔得骨节错位,白着脸发出闷哼声,她的胸口也像被什么攥住,猛地紧缩了下?。 陆恒躺在地上?,咳了许久才缓过劲儿来,慢吞吞地撑着地板坐起?。 四下?寂静,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下?一瞬,两人像是约好了似的,同时开口: “你……” “我……” “咳咳,你先说。” 陆恒扶膝站起?来,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怨怼,安静等着群玉说话。 群玉似是对他这副任人欺辱的模样极为不满,眉头再次狠皱:“我之前?说过,你若杀不了我,我必会取你性命。” 陆恒默了默,低声说:“好。” …… 过了会儿,他深吸一口气,神情完全恢复了惯常的温和?低敛: “我没什么能辩驳的,防备你利用你都是我不对,我很抱歉,但我从未想过杀你……” “你在说什么?” 群玉冷笑了声,“那个镯子的事?我完全不在乎。” 陆恒:…… “我既已?放下?,之前?说的话,便不再作数,我不会杀你。” 群玉看着他,满心想的都是自己竟然杀不了这个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不仅如此,她竟然还会因为他受伤而心情不好,这种情绪不应该存在于她心里,她生来最?反感?的,就是受人所控,不自由。 “现在,我已?帮你复仇,这一路来你对我的恩惠,我也算还清了。” 陆恒疑惑道:“我对你的恩惠?” 就是你做的那些饭菜、糕点、饮料等等。 群玉懒得解释。 身旁地上?,焰尤碎裂的尸身渐渐消散,通身灵力化?作一颗暗赭色的妖丹,缓缓滚落到?陆恒脚边。 陆恒弯腰捡起?来,强烈的妖力立时灼伤他手掌,他目光习惯性瞥向群玉指间,缓缓把妖丹递给她。 干什么? 想吩咐我做事? 第104节 群玉面无表情地摘下?万象乾坤戒,随手丢在地上?。 坚硬的戒指从地面弹起?,骨碌碌滚过陆恒脚尖,传来一串清冷的脆音。 陆恒看着戒指滚走?,油尽灯枯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剑尖插地,缓缓跪了下?来。 “你要去哪?”他似是猜到?她要走?,忽然问道,声音低低的,带着闷痛的喘息。 群玉俯视着他,漠然道:“既已?两清,我往何处,与你何干?” 她话音依旧清脆动听,只是其中毫无情绪,空洞得仿佛幽谷回音。 尾音很快随风消散,陆恒弓着背,闷咳两声,再度抬起?眼时,身前?已?然空空荡荡,徒留碎裂的妖王秘境和?满地枯草,一片荒芜。 - 群玉一个闪现,霎时回到?了妖王宫外。 青雁和?姜七待在原地等她,饕餮也完成了群玉之前?交代的任务,顺便在地宫里狂炫了满地的妖怪一通,吃得心满意足,乐滋滋地出来,和?青雁姜七一起?等群玉。 看到?群玉出现,它一马当?先,“嗷呜”两声汇报工作成果。 群玉根本听不懂,动了动眼皮表示请你闭嘴。 夜幕中,满月当?头照,群玉又有些难受,轻抚了抚胸口,想好了自己以后要去哪。 以前?没去过那地方,不知?该怎么走?,群玉没有立刻闪现,而是一边思考一边迈步走?入林中。 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一串杂沓的鸟飞声、鬼飘声、巨兽呼哧喘气声,紧紧跟随着她。 群玉倏地停下?脚步,回过头,冷声道:“别跟着我,很吵。” 说完,她回身继续往前?走?。 身后确实没有那些杂沓声音了。 三个小弟都匿了形,如三道淡淡的灵风,乖巧跟在群玉身后。 群玉再次停下?脚步。 月光从高空落下?,照亮她略显烦躁的脸:“别再跟着我,我不喜欢身边有人。” …… 青雁在空中显形,惴惴不安问: “可是,主人,我们是您的灵兽,不跟着您能去哪?” 群玉望着它,扯唇:“青雁,我记得你从前?十分痛恨妖魔。现在知?晓了我的身份,还要跟着我吗?” “……” 青雁怔了怔,缓声答, “有灵兽盟约在,我至死是您的灵兽。” “哦。我差点忘了。” 群玉垂着眼,忽而抬起?右手,并起?两指,轻轻按向左手灵脉。 东方幻创造的灵兽盟约,的确是世间罕见的坚固灵契。 可是,在她眼里,没有什么东西是牢不可破,毁灭不了的。 青雁和?姜七看出群玉意欲何为,不约而同失声哀求道: “主人,不要!” 群玉抬了抬眼皮,并未停止动作。 不费吹灰之力,她在自己体内找到?了灵兽盟约的烙印,而后,如抽丝一般将其从灵脉中完整抽出,摧毁得一干二净。 有点痛。 群玉皱了皱眉,身前?的青雁和?姜七更是灵魂抽痛,双双跌在了地上?。 群玉看着他们,胸口莫名?有些酸涩。 她咽下?情绪,淡淡道:“我生来只爱独行,你们从此以后,就不再是我的灵兽、灵鬼了,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青雁和?姜七缓缓从地上?爬起?,心情跌宕,不知?所措。 他们和?群玉的盟约,真的彻底消失了。 灵海的联系也彻底切断,从此再也不能用灵识沟通。 群玉:“你们跟随我的时间虽不长,但都为我数次拼命,我自不会亏待你们。” 说罢,她缓缓抬起?右手,两股灵力自她掌心汇入青雁和?姜七的灵海,一举将他们现有的修为翻倍。 因灵鬼盟约失效,绛冥伞从姜七灵脉中脱离,不能再为她所用。 群玉再签灵契,直接将这把冥界至强法器赐予姜七。 “至于你……” 群玉转向饕餮,“十万年了,你怎么吃的?元神才修补了这么一点点。” 饕餮的整个元神,本就是群玉创造的,复原起?来并非难事。 一口气做完这些事,对群玉而言,就像弹一下?指头那般简单。 直到?这时,青雁才真正认识到?,曾经?整日?把它抱在怀里为它梳毛的主人,是真的不要他们了。 “主人……”它嗓音滞涩,“您接下?来要去哪里?” 群玉:“我并无向人汇报行程的习惯。” 话音落下?,没有任何预兆的,她的身影寸寸消散,目所能及处,不再留存半分气息。 青雁、姜七和?饕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茫然立于原地,完全失去了主张。 “嗷呜~嗷呜~嗷呜~” 饕餮恢复了十万年前?的神力,随便叫几声,就把已?有万年修为的厉鬼姜七震得耳膜快要碎裂。 “烦死了,就不能说人话吗?!” 姜七心情本来就差,遂直接对饕餮进行性别攻击, “你不会说人话,一定是男的吧!雄兽果然没有好东西。” 青雁依稀听懂饕餮的意思:“你好像很高兴?” 饕餮点头,还是它的鸟大哥懂它:“嗷呜嗷呜~嗷呜嗷呜嗷呜~” 青雁:“你在说主人变化?好大,以前?从来没有对你这么好过?” 姜七闻言,叹了口气:“你是没过过好日?子吧。现在的主人虽然厉害,可我还是喜欢以前?的主人,她还会帮我洗头呢。” 饕餮:“嗷呜嗷呜~” 青雁:“你说你要走?了?” “要走?啦?”姜七刚还骂它,现在又有点舍不得,“铁铁,你准备去哪啊?” 饕餮:“嗷呜。” 姜七:“它说哪儿?” 青雁有点尴尬:“好像是个具体的地名?,听不明白。” “那我们就这样,分道扬镳了吗?” 姜七忽然很伤感?,问青雁,“你要回神界了吗?” 青雁摇头:“我已?无处可去。” 姜七:“谁不是啊……” 饕餮:“嗷呜!” “它好像有地方可去。” 姜七举着伞,红裙如火,在空中幽怨地旋转起?来,转了会儿又落下?来,一屁股坐在饕餮背上?,邪魅一笑, “不然,姐姐我就跟着你吧?” 青雁不知?想到?什么,也对饕餮说:“我也跟着你。” 说罢,它因为心情不好不太想飞,也落到?饕餮背上?,让它驮着走?。 另一边,群玉从妖界瞬间闪现到?了人间,然后又接连闪现了多次,才到?达她要去的地方—— 皇都上?京。 果然是人间最?为繁华富庶的地方,夜幕已?至,各处张灯结彩,行人络绎不绝,喧阗吵嚷宛如白昼。 群玉住进南市口附近一家客栈。 她现在能徒手造银钱,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 她所住的客栈对面,伫立着一家鼎鼎有名?的大酒楼。 曾有人和?她说,若他死了,她可来皇都上?京,南市口附近找一酒楼,名?为福满楼,他的手艺,皆是师承那处。 群玉并不休憩,在客栈房间喝了盏茶,便一个闪身来到?那富丽堂皇的大酒楼门口。 迎客小厮笑着走?上?前?来,群玉手背在身后,缓缓造出一大块坑坑洼洼的银子。 正欲把这一大块银子丢给小厮让他长长见识,就听那小厮用明朗嘹亮又带着七分自豪三分惋惜的嗓音道: “客官您几位?前?面还有八百二十七桌在等,预计排七十二个时辰就能到?您啦~” 第六十七章 八百二十七桌……七十二个时辰……要她等?六天?? 群玉嘴角一抽, 抬起眼睛,凶神恶煞的眼神直接把小厮吓哭了。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呢?”身后有大爷指责她,“大家都?好端端排队,你吓唬人家干什么?瞧把孩子吓得都喊娘了。” “就是啊, 谁不知道来福满楼吃饭要提前几天?预约, 王公贵族来了也得等?着。” 第105节 “看她打扮, 像是乡下来的。这里可不是山野蛮荒,人人都?要讲规矩的……” 讲规矩? 老娘诞生万万年,从来没有讲过规矩! 群玉捏紧双拳, 张狂的魔气霎时吞没了酒楼外的整条大街,吵吵嚷嚷的凡人们失了声, 一排接一排翻倒在?地, 惊恐万状, 动?弹不得。 只消动?动?指头,群玉就能让此地的所有人立刻魂飞魄散。 “咳咳。” 一声苍老的轻咳忽然响起。 群玉一惊。这声音竟出自她自己身上。 她手伸向腰间,摸到一块小小的菩提木牌。 木牌顶端系着一根鲜艳的红绳,正?面赫然刻着两个字——喜神。 群玉蹙着眉,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这是她在?无迹之境里的时候,从一个来医馆买药的媒婆那儿得来的牌子,说?是有祈求姻缘之效。 犹记得木牌上原来刻的字是“有个媒婆”。 喜神,神界并无此神职, 但群玉在?很?久以前听说?过,仲辛老儿一度想把自己的神名从“文昌”改成“喜神”,当然并未成功。 无迹之境中?的所有人, 都?是仲辛老儿的分身,所以, 刚才通过这木牌对她咳了一声的,就是仲辛? 群玉握紧木牌,仰头望了眼天?空。 “小老儿,你在?劝我不要对这些蝼蚁出手?”群玉轻蔑道。 木牌微微发光,文昌神的神音从极远处传来: “您苏醒时,混沌神渊与?封魔大阵震颤不休,清啸已在?追查。” “清啸?”群玉扯唇,“你消失万年都?没人顶替你,连玦陨落不过十年,战神宫这么快就有新主了?” 文昌神:“战神宫与?别宫不同,神界不可一日无主将。” 群玉顺势问他:“陆恒是什么人?” 文昌神:“凡人。” “不可能。”群玉威胁,“你最好不要糊弄我。” 文昌神悠悠叹了口气:“老朽并非无所不知。他的天?命,我看不出。” 群玉许久没说?话。 她望了眼手中?木牌。这是她第一次在?神族那里感受到善意。 她在?妖王宫苏醒,动?静不小,而?神界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派人来妖界截她,想来就是仲辛在?天?上帮忙隐蔽了这一切。 混沌神渊震动?的力量太?强,他掩盖不了,神帝有所察觉,派了战神去探查,所以仲辛现在?又来提醒她,让她不要滥用?力量,引起神界注视。 群玉忽然笑了声。 她未苏醒时还很?愤慨,焰尤闹了这么大的事,天?界怎能不管不顾,原来这老头早知她将在?妖界苏醒,届时便会出手铲除妖界的祸端,让焰尤翻不起风浪。 他既无所不知,便也该知道,她从不需要旁人帮忙。 “被?那些神仙发现又如何?”群玉轻哂,“我会怕他们?” 文昌神:“您虽不怕,但您也不想被?他们发现。” …… 仿佛被?戳中?心事,群玉握木牌的手遽然收紧。 若被?发现,无穷无尽的大战事小,让她不能安稳地在?人间吃饭,简直无法忍受。 “为何帮我?”群玉突然问,“就因为我帮你从无迹之境中?脱身?区区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文昌神缓缓笑了声:“老朽做事,全凭开心。” 隔着极远的距离,他看到群玉身旁横七竖八一大群凡人,虽被?打翻在?地,却?也没受什么伤,足见她始终收着力道。 老神仙苍老和蔼的话音渐渐飘远,依稀辨得的最后一句是: “这个木牌,老朽掐指一算,您留着还有用?……” 有用?个屁。 群玉扬手把木牌丢在?地上。 过了会儿,又假装若无其?事地捡起来,塞回腰间。 她收回邪恶的魔气,右手向前一抓,吞吃了无数人的时间,让他们如雕塑般冻结在?原地。 群玉大摇大摆走进福满楼,找了张干净桌子,把所有刚送出厨房的菜收集来,摆满桌面,大口朵颐。 果?真和陆恒的手艺很?像。 群玉边吃边品味,觉得比陆恒做得稍微重口一点,吃多了容易口干,用?料也有点省,摆盘的花叶竟然都?是不能吃的那种,陆恒做得明明都?可以吃,也很?好吃…… “好热啊。” 群玉吃得很?快,额角沁出细汗,下意识说?,“雁啊,扇点凉风……” 话音落下,她筷子一顿,想起自己已经没有灵兽了。 酒楼里人山人海,都?是凝滞的场景,安静得荒无人烟一般。 群玉脑海中?蓦然响起一道声音: 我的灵兽都?到哪儿去了? 好孤单啊……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吃过饭…… 孤单? 群玉突然拍桌而?起,动?用?吞噬之力将桌上饭菜席卷一空,转身离开酒楼。 四周所有生灵的时间也随着她的离去而?解放,摔在?地上的人茫茫然爬起,浑然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何事。 可笑。 太?可笑了。 区区十年的人类经历,就想改变我? 群玉回到客栈,打了盆冷水洗漱,洗漱完换了睡衣坐在?床边,摸出一把梳篦愤愤地梳通长?发,心下暗骂:我绝对不可能像人类那种蝼蚁一般生活! 思?及此,她低头瞥见手里的梳篦,吓得直接从床上跳起来,把梳子狠狠丢出去,化出真身钻出客栈,在?云中?翻滚腾飞,沐浴雷电。 不到戌时末,群玉便困了。 她在?天?上找了团柔软的白云,龙身蜷起钻入云中?,闭上眼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甚少做梦的她竟梦见了半生宿敌连玦。 那只凌厉冷漠的雪凤凰,用?弑魔神剑画阵将她压在?不周山下,此役之后,战神连玦的尊名必响彻六界,天?与?地之间再也没有她的对手,如此春风得意,为何几万年后,她会突然殒命,落得个神魂尽散的下场? 群玉梦见自己和连玦的数次激战,梦见刚从封印中?逃脱时,九霄之上传来的阵阵悲鸣。 她的重生,是对手的死换来的。 不知为何,群玉有些难过。 睡梦中?的她下意识变出了一枚小小的药香囊,用?云朵托着,枕在?脸侧。 清苦回甘的药味袭来,渐渐驱散了迷乱梦境。 翌日晨,卯时末,群玉准点醒来。 望了眼天?色,困意全无的她有些茫然。 曾经一觉百年都?是常事,如今竟睡了四个多时辰便睁眼了,生物钟规律得让龙害怕。 一个闪现回到客栈内,群玉变回人身,忍不住又开始像人类那样洗脸洁牙,换衣梳头。 肚子也准点地饿了。 脑海中?又响起一道声音:一觉起来没有早饭等?着我,还要自己去买,好累啊。 自己买怎么了? 老娘活了万万年,干什么不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那叫废物。 群玉梳好头,照了照镜子,正?欲闪现出门吃早饭,忽然听到隔壁房间传出古怪的声响,好似有什么巨物一边疯狂刨地一边呜咽,音量极低,群玉一听便察觉隔壁房间套了一层隔音法术,以常人耳力,定然什么也听不见。 群玉隔墙站着,已经猜到隔壁都?有谁了。 她面带薄怒,穿墙而?过,还没说?话,就被?眼前场景吓得眼皮一哆嗦。 饕餮半坐在?地,嘴巴鼓了个大包,前肢颤抖刨地,姜七叉开腿坐在?它脖子上,两手抱着它头,奋力往上掰,绛冥伞竖插在?它嘴里,固定着不让它合嘴,而?青雁飞在?饕餮大张的嘴巴前,正?用?风控制着一把巨大的铁刷子,用?力把刷子往饕餮嘴里捅,左捅右捅,上捅下捅,捅得饕餮两眼冒泪花,哭得比待宰的猪还惨。 群玉的表情直接裂开:“你们在?……干什么……” “主人,您来啦?”姜七两眼一亮,“我们在?给饕餮刷牙,它每天?吞吃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又不清洁嘴巴,您不觉得它嘴有点太?臭了吗?” …… 群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 还好,她每天?都?刷牙。 被?他们这么一折腾,群玉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发火的:“我之前是不是说?过,不要跟着我?” 青雁刷完饕餮的牙,丢开刷子,提起两大桶水灌进饕餮嘴里,让它漱干净再吞进肚子里。 一边干活它一边说?:“主人,我们不是跟着您,是跟着饕餮。” 有区别吗? 群玉知道饕餮能感应到她的气息,总是十万年如一日地跟在?她后面跑。 以前她居无定所,上天?入地瞬息万里,不常被?饕餮追上。可她现在?待在?小小的人间,暂时不打算离开,想先吃个一千一万年再说?,难道就任由他们仨像尾巴一样一直跟在?她屁股后头? 既赶不走,又无法下手杀死他们,她很?不喜欢这种被?牵绊的感觉…… “主人,您是不是没吃早饭?”青雁问道。 群玉撇了撇嘴,就见桌上清风一吹,忽然现出好几样早点和茶汤。 第106节 还挺殷勤。 群玉心说?我自己也能买,我现在?坐下吃不是因为我懒得出去买,而?是不想浪费食物。 她捧起热腾腾的饼,默默狼吞虎咽,青雁、姜七和饕餮侍立在?旁,群玉扫了他们一眼,忽然问: “它脸怎么了?” 说?的是饕餮,它右边腮帮子从刚才起就一直鼓着一个大包,本就丑萌的脸显得更畸形了。 饕餮闻言,突然对着群玉把嘴张到最大,粗糙的舌头推推推,把含在?腮帮子里的东西推出来让群玉看了眼。 黑黢黢的,竟是蚀月鼎。 群玉眼皮突突地跳。 它这是把嘴当成储物袋了? 这时,群玉莫名想起,之前有段时间,她非常想把蚀月鼎抢来送给陆恒,让他煮咕咚锅吃。 现在?再看,这个鼎无论材质还是造型,的的确确就是为咕咚锅而?生的,煮出来一定非常美?味! 陆恒虽不在?了,她可以找别人来煮啊! 群玉脸上忽然浮起笑容,赞许地看了饕餮一眼,吩咐青雁道: “你和姜七等?会儿把这个鼎拿去里里外外清洗干净,噢,再找条干净的江河,放里头冲几天?,它待在?妖界几万年了,又被?妖王反复熔铸过,肯定带了一身的妖臭味儿。” 她炫完早饭,心满意足地准备穿墙回自己屋,目光忽而?落到靠墙桌案上的一抹玉色。 清冷莹润的碧玉镯,躺在?一方赤红手帕上,镯身看似剔透无暇,实则遍布细细密密的裂痕,竟是个摔碎重组的镯子。 “你们很?喜欢捡垃圾?” 群玉皱眉道,“把它捡回来干什么?” 青雁:“主人,这不是您最喜欢的镯子吗?我们在?妖王宫的林子里看到它摔碎在?地上,就用?法力重组复原了……” “那就是我砸的。” 群玉抓起镯子,感受到一丝淡淡的灵力流通,差点又要钻入她体内。 她紧忙松开手,镯子从她指间坠落,“当”的一声,再次四分五裂。 不开心。 心里又有一道声音,幽幽地响起: 他骗我,不开心,他冷冰冰地和我说?话,不开心,他一天?没有给我做饭了,不开心…… 群玉呼吸一滞,忙不迭穿墙而?过,本欲吩咐饕餮把那只镯子吞吃干净,最后也忘了提。 之后几日,蚀月鼎被?群玉变成普通鼎的大小,青雁和姜七把它固定到附近一条江底,没日没夜地冲刷。 第一场秋雨过后,上京半湿半晴,凉爽怡人。群玉估摸着今日气温,觉得正?适合煮咕咚锅。 夕阳西斜时,她在?街上兜了一圈,吃了不少小吃垫肚子,惬意地往客栈方向走。 街上行人络绎不绝,群玉身穿鹅黄对襟上衫配百褶罗裙,是她照着在?景州买的衣服变的。 衣裙明艳的少女穿行人群中?,走到客栈门口,身形忽而?一滞。 群玉灵感强大,察觉到有人正?注视着她。 是一道她极为熟悉的视线。 她侧过头,就着漫天?余晖,看到一袭素衣,乌发高束,身背长?剑的英俊青年。 群玉睫羽轻颤,刚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身旁行人如织,她静立在?原地不动?,看着他缓步朝她走来,身姿依旧高大英挺,五官精致清隽,眉宇间却?带着几分难以忽视的疲惫。 细看他身上衣着,也不如从前素净挺括,像从哪儿刚做了苦工回来,显得灰扑扑的。 陆恒停在?离群玉几步远。 少女细白的眉心微微蹙起,面无表情问他:“你来干什么?” 至于他怎么找来的,她已经明白了。 那只镯子。 青雁他们把它复原后,镯子恢复了一些灵力,又带到此处,同心镯与?同心玉之间的联系,将她可能的行踪暴露给了他。 他就这么万里迢迢地找来,看起来像没了半条命的样子,就不怕扑空? 陆恒深吸一口气,右手捏着一物,无奈地回答群玉: “来找你帮忙的。” 群玉冷哼:“我一邪魔,能帮你什么忙?” “万象乾坤戒。” 陆恒将手中?碧绿戒指递给她, “我的所有银钱、衣物、食材、锅碗瓢盆,都?放在?里面……” 之前在?妖王宫,群玉懒得和他多说?话,随手把戒指一丢,就闪身离开了。 没有完成交接仪式,这戒指暂时还属于她。 陆恒望着群玉,温声说?:“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群玉:…… 陆恒:“离京畿越近,能免费暂住的房舍就越少,我也两天?没合眼了。” 群玉:…… 陆恒:“群玉姑娘,看在?你我相识一场,能不能拜托你把万象乾坤戒的所有权交接给我?” 群玉听完,神色微微僵硬。 真的好惨。 一无所有的可怜凡人,活着真不容易啊。 群玉动?了动?眼皮,并未亲手接过万象乾坤戒。 仅动?了动?食指,隔空操纵戒指,迅捷地将它戴在?了陆恒手上。 仿佛不想再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这样行了吧?”群玉问。 陆恒垂着眼,指腹擦过戒指,点头:“可以了,谢谢。” 群玉耸耸肩:“你还有事吗?” 陆恒敛眸思?索,微风吹起他高束的乌发,轻轻擦过耳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 他话音稍滞,目光扫过群玉身后二人,问道:“他们是?” 群玉转过头,看到那二人面容,喜笑颜开: “李大厨,黄大厨,你们来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顿了顿,她向陆恒介绍道:“这二位是我从福满楼高薪挖来的大厨,以后就待在?我住的客栈里专门给我做饭。说?到这,还得谢谢你给我介绍了这么好吃的酒楼呢。” 陆恒:…… 他视线在?那二人奉承讨好的脸上转了圈,唇边笑意渐渐凝固在?脸上。 群玉抬眼瞅见他神情。 以前都?是他把别人冻成冰雕,这还是头一回,群玉看见他自己变成座冰雕。 “你怎么了?” 群玉的心情突然变得极好,原本一直和陆恒保持距离,这会儿她却?主动?迈步上前,一边说?话,一边离他越来越近, “你这是什么表情?” 陆恒轻拧着眉:“我有表情吗?” “有啊。你就这样……” 群玉乐滋滋地模仿他现在?的表情,眉毛拧着,下颚绷着,脸颊僵硬,也不知模仿得像不像,她又上手把自己的眼尾扯下来,像在?扮鬼脸, “哈哈哈,你这个表情,还挺吓人的,你是不是生气了?” 陆恒被?她逼得后退一步:“我没有。” “你明明有,你还狡辩。” 群玉绷不住了,咧着嘴笑起来,眉眼弯弯,叭叭说?不停, “让我猜一下你为什么生气……你怕别人做饭比你好吃!” “不是。” 陆恒看到她笑,就像从前那样,他的神情终于放松些,却?又提起另一种紧张,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抓住群玉手腕, “我生气,你就这么开心吗?” 第六十八章 陆恒正对着夕阳, 说话时,余晖落在他眼底,映出一片暖金。 察觉到手腕被他拉住,群玉才反应过?来, 自己不知怎的, 忽然离他这么近, 又莫名其妙说了那么多话。 她飞快抽回手,退开两步,脸上笑意退去, 满不在乎道: “没错。魔头都是幸灾乐祸的。” 陆恒攥了攥突然落空的手,低声?说: “我没有生气, 也没有怕别人?做饭比我好?吃。天下之大, 厨艺高超的大有人?在, 我有自知之明。” 群玉好?整以暇看他:“那你看到我的两位大厨,干嘛僵着脸?” 陆恒淡定?答:“每个厨子的手艺各不相?同?,我只是觉得,你花重金聘请他们之前,应该先调研他们各自的特点, 进?行一段时间的磨合,免得日后才发?觉不合适。” 第107节 群玉轻笑道:“且不说我本来就什么都?爱吃,就说这几天,我已在福满楼吃了几十顿, 所有厨子的拿手菜都?吃了好?几轮,这才精挑细选出了这两位。” 陆恒:…… 他缓缓点了点头,脸不自觉又有些僵。 目光落到群玉身后两位大厨脸上, 只见他们满面红光,志得意满, 口袋里揣着群玉提前发?的本月工资——一大坨货真价实的金子,比他们在福满楼打工好?几年赚得都?多,因此他们看群玉的眼神就像看仙女似的,热情似火,同?时,他们也敏锐地察觉到,群玉姑娘跟前这位素衣公子对?他们敌意不浅,好?像是来抢饭碗的。 李大厨上下打量陆恒一眼,问群玉:“这位小兄弟也是厨师吗?” “他啊,不是。”群玉扯唇,“他是除妖师。” 话音落下,李大厨放下心?来,群玉也转过?身,不再看陆恒一眼,领着两位大厨,飒飒踏踏走进?了客栈。 陆恒立在客栈门外,望着群玉背影,喉结坠了坠,目光略有失神。 她好?像变了一个人?。 又或者,是她以前对?他太好?了q群搜索八1四816酒6三看更多完结文,现在她将那份好?意收回去,出现的落差,在他眼中莫名放大了数倍。 少女明丽的身影已然消失,陆恒深吸一口气,抚了抚指间玉戒,走进?客栈,来到柜台前订房间。 吴忧江大宴之后,陆恒所剩的银钱不多了,这家客栈房费不便宜,他得尽快找地方摆摊赚钱。 陆恒忍痛付了几天的房费,等候掌柜安排房间时,旁边木梯上忽然传来一串砰砰砰的脚步声?。 掌柜心?惊胆战地望了眼楼梯,真不知道那么小的宠物怎能砸出这么吓人?的声?响。 等这位客人?走了,他得考虑考虑,以后禁止顾客带宠住宿了。 陆恒也循声?看去。 只见一位红裙美人?牵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狗,聘聘婷婷地从楼上走下来,看起?来是要出去遛狗了。 红裙美人?容颜鲜丽,脖颈系一条水红丝巾,下楼下到一半,看到站在柜台前的陆恒,她眼睛一亮,差点没忍住直接飘到陆恒面前。 陆恒讶然望着姜七,惊觉她修为又涨了,扮成活人?模样,身上已不带一丝鬼气。 姜七牵着毛绒小狗,快步走到陆恒身旁,一脸稀奇: “原来你没死?啊?” 陆恒:…… “主?人?离开妖王宫之后什么也没说,我们也不敢问。” 姜七道,“你们闹别扭了?主?人?请了两个大厨,你还不知道吧?她身边已经没你位置了。” 陆恒:…… 他不想聊这个话题,遂低头看向姜七牵的毛绒小狗:“你何时养起?狗了?” 小狗身长不足两尺,圆圆胖胖,全身覆盖着细密柔软的黑毛,瞧着可爱得紧。 就是毛太密太长了,根本看不见脸。 陆恒弯下腰,好?奇地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 好?像摸到了两只坚硬的羊角…… 小狗甩了甩头,长毛向上飘飞,露出一张阴森恐怖、长满尖牙的大嘴。 若不是陆恒反应快,他摸“狗”的这只手应该已经没了。 “铁子!”姜七拉紧狗绳,喝道,“不能咬人?!” 名为“铁子”的“狗”可怜巴巴呜咽了声?,长毛覆下来遮住嘴巴,乖乖缩在姜七脚边,比真的狗还像狗。 竟然是饕餮。 陆恒心?有余悸地转了转手腕。 他此前一直以为,群玉之所以法力大涨,是因为吞吃了兽型的饕餮,收回了一部分元神。 陆恒忍不住问姜七:“我在秘境里的时候,你们在外面发?生了什么?群玉吞噬了谁的力量,变得这么强?” 只用一剑就让焰尤动弹不得,说明她现在的法力,一定?远超焰尤。 “这个嘛……主?人?没告诉你?” 既然群玉没告诉陆恒,姜七自然什么也不敢说,“我也不清楚。” 说罢,她忽然凑到陆恒身边,转移话题道: “倒是你,既然主?人?已将你抛下,你千里迢迢追过?来干嘛呢?想哄主?人?开心??终于?发?现自己没她不行了?” 陆恒微微侧过?头:“我回来祭拜一下家人?。” 姜七这才想起?,上京是陆恒的故乡。 “之前听你说,你家人?是在春天亡故?现在又不是春天,清明节过?了,中元节也过?了,你来祭拜什么?” 姜七不依不饶,“男人?要学会放下身段,如今的主?人?你高攀不起?,所以你更?要……” “抱歉,我累了。” 陆恒低声?打断她,眉宇染着深深的疲倦,“先去休息了。” 话音未落,他已然错身走上了楼。 姜七愣在原地,少见陆恒这样没礼貌,话都?不让她说完。 狗男人?,且看主?人?搭理?不搭理?你吧。 她啐骂了句,拎紧狗绳,大摇大摆出门遛狗去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 客栈一楼食堂,掌柜特意隔了个雅间出来,让连付了一整年房费的贵客小姐有个独立的吃饭空间。 群玉坐在特质的方桌前,桌子中央掏了个大洞,蚀月鼎摆在里头,下边烧着炭火,鼎里盛满色泽鲜艳的汤水,水刚煮开,咕噜咕噜冒着泡,空气中弥漫着酸酸辣辣的香味,叫人?腹欲大开。 做咕咚锅没什么技术含量,主?要就是调配锅底和蘸料,一次性完成之后,剩下就是切菜切肉搓丸子的工作,两大厨合力,备好?了大几十样新鲜菜品,摆在靠墙的超大格柜中,琳琅满目,静候群玉取用。 群玉独坐桌边,一口气倒了十几样菜下去涮。 “真是好?鼎。”群玉自夸道,“薄厚适宜,受热均匀,不易形变,煮得又快又好?,真不愧是本姑娘……本魔王创造出来的绝世厨具。” 正大口朵颐着,她忽然听到身旁有人?窃窃私语。 是青雁和姜七,一鸟一鬼正在聊,独自一人?吃热腾腾的咕咚锅真不愧为世上最孤单可怜的事情之一…… 群玉翻了个白眼:“既然如此,你们坐下陪我吃?” 青雁:“我不爱吃这些。” 姜七:“鬼不吃热食。” 饕餮:“嗷呜~嗷呜~嗷呜~” 群玉:“你什么时候学会用筷子,什么时候上桌吃饭。” 饕餮:“嗷呜呜呜……” 经过?这些天,群玉已渐渐习惯这三只尾巴跟在身后。 他们愿意跟是他们的事,反正盟约已经解除,她与他们之间不再有牵绊,她什么时候想甩掉他们就能甩掉——群玉这样解释自己的纵容。 吃到半程,姜七热得飘出去吹风,不知看到什么,着急忙慌又飘回来。 “陆恒来了。”她对?群玉道,“主?人?,要不要我附身他,坐这儿陪您吃饭?” 群玉差点噎到:“你有病?” 姜七:“好?像不用我附身,他自己过?来了……” 话音未落,隔间木墙响起?两声?轻叩,陆恒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换了身浅月白的衣裳,气色恢复不少,隔间里云雾缭绕,衬得他眉目清隽如画,温声?问: “我能坐下吗?” 群玉望着他,点了点下巴,算是接受。 陆恒没立刻坐下,先从万象乾坤戒中取出一大碗冰粉和一大盘水果什锦,摆在群玉左右手边,就像他从前常做的那样。 “两位大厨呢?”陆恒问。 “自然在后厨候着。”群玉随口答,“难不成让厨子上桌与我同?席?” 她话中夹枪带棒,陆恒不动声?色,执起?筷子涮菜吃菜。 这锅汤底又酸又辣,群玉记得陆恒口味清淡,应该吃不太习惯。 回想以前他做饭的时候,其实从不依照自己口味,因为群玉什么味道都?爱吃,所以他什么都?做,花样百出,唯恐她哪天吃腻味了…… 没事想这些干嘛。 群玉晃了晃脑袋,埋头猛吃。 两人?相?对?而坐,许久没说话。 大鼎沸腾,白雾缭绕,陆恒照旧不停地给群玉夹菜。以前他们边吃边聊天,群玉忙得不亦乐乎,从不觉得吃饭时间有多难熬。 眼下,隔间里安静过?分,她的头皮莫名有些发?麻。 僵持许久,群玉实在忍不住,主?动说了句无聊透顶的话: “你刚才……在睡觉?” 陆恒点头:“嗯,睡了会儿,然后去买了点水果和其他原料,在无迹之境里做冷饮。” 厉害。 一个时辰能做这么多事,真可谓时间管理?大师。 话音消散,气氛又僵滞下来。 陆恒看着群玉,之前总觉得她从妖王宫出来后变化?巨大,像被另一个人?夺了舍。现在看她吃饭,除了不爱说话了,神态动作都?和从前一模一样,确认是本人?没错,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随后开启下一个话题,询问她在妖王宫里,离开秘境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不想说。”群玉言简意赅。 陆恒:“为什么?” 群玉撩起?眼皮看他,眸子乌沉沉的: 第108节 “因为你城府太深,心?机太重。我什么也不想告诉你这种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 …… 陆恒执筷的手顿住,未料到群玉说话如此直接,不留情面。 “对?不起?。” 他咽了咽喉咙,强作镇定?,“我不会再问了。” 隔间里的气氛愈发?古怪。 陆恒好?似很快就平静下来,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见群玉把面前的蘸料碗碟弄得一片狼藉,他习惯性动手帮她清理?干净,换上新的蘸料,细心?告诉她每一样菜该怎么蘸才最好?吃。 群玉倒是听劝,都?按他说的做。 可她心?里不太平静。 忽然又想起?东方幻曾说过?的,陆恒吃饭的时候全程都?在看着你,分明是对?你非常上心?。 思及此,就见他又伸手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瘦长白净的手,指甲修得圆润干净,执起?她刚吃完的冰粉碗,丢进?戒中,又换了碗满满当当的出来。 群玉立刻捧起?来,一口喝干。 放下碗,就见陆恒的视线果然落在她脸上,清清淡淡的,含着几分希冀,好?像在等待她说什么。 群玉一个字也没说。 她突然很烦躁。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能和从前一模一样。 而她早已不是从前的她了。 群玉飞快吃完几盘菜,陆恒见状,正欲动手帮她清理?空盘。 “不必。” 群玉说道,动作比话音更?快,两指向前一点,对?那些空盘施展了净术。 小小一个净术,她却释放出了浓烈的邪魔气息。 青黑色的旋风卷起?空盘,在半空疾速飞旋,清除污物的同?时,也让残忍酷烈的魔气充盈了整个隔间。 邪魔气息涌向陆恒时,群玉果然看到他狠狠皱起?了眉,执筷的手攥紧,指节发?白,眸中闪过?显而易见的躁郁与敌意。 群玉睨着他,扯起?唇角,话音邪异至极:“你那是什么表情?” 陆恒压抑道:“我没做表情。” “你在骗谁?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长什么样?” 陆恒不再说话,下颚绷紧如刃,似在强忍。 群玉冷笑:“你知道我在吃饭吗?” 顿了顿,她又启口,声?音轻飘飘的: “你这样,真的很倒人?胃口。” 第六十九章 群玉话音落下, 隔间之内,就连汤水沸滚的声音,仿佛也凝滞了一瞬。 青雁和姜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来没见主人这样和陆恒说话。搁从?前,她十?句里九句都在夸他, 别提重话了, 就连表情稍微冷淡点, 都很少见。 隔间里的魔气渐渐散去,白?雾蒸腾着,模糊了每个人的面容。 陆恒手中的筷子慢慢放了下来?。 难以形容他脸上的表情, 震惊、难堪、苍白?,温润如?玉的面具完全崩裂了, 整个人显得?不知所措, 唇角的微笑再难维系。 群玉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不知为何,嘲笑他表情精彩的话,最终没说出来?。 她很快低下头,继续吃菜。 倒胃口。 只有熟悉群玉的人才知道,这三个字, 就?是她对一个人最厌恶的评价。 恶心得?让她这个胃口最好?的人,连饭都吃不下。 陆恒很想像之前那样?,装作若无其事,继续陪她吃饭。 他重新?抓起筷子, 丢了几颗丸子下锅。 雪白?的鱼肉丸在锅中浮浮沉沉,很快就?煮熟。 他把丸子捞起来?,装在小碗里, 放到群玉右手边。 群玉像没看见,又像特意避开他涮的东西, 许久都没往那儿伸筷。 终于还是没忍住。 陆恒缓缓拉开椅子,脸上挂着歉意,温声说: “我先不吃了,南市口的夜市快开了,我得?出去摆摊挣钱。” 群玉抬了抬眼皮,表示自己听到了。 倒胃口的人离开后,群玉回到一个人吃饭的状态,飞快地涮菜吃菜,胃口好?像真的变好?了。 就?是脸色一直很沉,瞧着不像在吃咕咚锅,像在和锅打仗。 青雁悬飞在空中,忍不住说道:“主人,您这又是何必?” 群玉:“我怎么了?” 青雁:“您讥讽陆恒,折磨他,把他赶走,您的目的达到了,我看他确实很难过,可是,您现在就?开心了吗?” “我开心啊。”群玉强行扯起唇角,“你觉得?我看起来?不开心?” 青雁不说话了。 群玉转头看姜七:“我不开心吗?” 姜七也不说话。 群玉攥了攥手指,回头继续吃菜。 咕咚锅仍旧翻滚沸腾,酸辣辛香充斥鼻间,群玉夹起一块羊肉,正反蘸了酱料,送入口中。 没味道。 群玉皱起眉,又吃了几块,舌头被?辣得?刺痛,但她依然觉得?没味道。 原来?这就?是倒胃口。 把陆恒气走,看他露出那么“精彩”的表情,她没有多?高兴,却真的开始倒胃口。 这种感觉,就?像幽冥海侵蚀她心智的力量又加强了。 青雁和姜七能看出来?,群玉自然也知道,她身为邪魔,本该以折磨他人为乐,可她现在不能从?折磨陆恒身上获得?快乐。 陆恒不开心,她就?不开心,折磨陆恒就?像在折磨她自己。 思及此,群玉气得?要爆炸,她无法忍受自己的情绪与某个人牵绊至深,就?如?同被?他拿捏了一般。 “我真想杀了他。”群玉咬牙切齿。 话刚出口,她脑子就?不合时宜地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你不会死的。以后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你死。” “我一定会保护你。我许群玉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 …… 群玉的表情十?分混乱,青雁淡定地在她头上盘旋,低声说: “主人,您既然化作人形,行走在人类社会,就?一定会受到各种各样?感情的羁绊。您现在只能看到这些羁绊控制您的那一面,而以前的您,能看到这些羁绊的很多?好?处。” “什么好?处?”群玉不以为意。 青雁振了振翅,尝试落在她肩头:“说不清楚,您得?自己体悟。” 群玉似乎很习惯青雁站在她肩上,随手摸了摸它羽毛,她继续吃饭,边吃边若有所思,炫完所有饭菜,她摇身一变,化出真身飞出了客栈。 夜幕降临,下弦月刚刚升起,上京街头灯火阑珊,完全掩盖了天上的月光与星光。 群玉漫无目的地在天上乱飘,庞大的龙身隐匿在空中,比微风还要虚无。 不知飘了多?久,她回到南市口附近。 与福满楼紧邻的一条长街上,摊贩遍地,行人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比晨间的早市还要热闹喧阗几分。 沿着长街向前,群玉很快看到一架再熟悉不过的餐车。 随着天气转凉,餐车食单又加上了几样?热饮,还有少数几种糖饼,糖饼需得?事先做好?,群玉来?的时候,都已经卖光了。 陆恒一个人招呼客人点单、现做饮品、收银找零,忙得?不亦乐乎。 餐车前大排长龙,群玉闲着没事,用自己的龙身丈量了下队伍的长度。 她的真身太过巨大,完全没有可比性. 她在空中翻滚,把自己的身体变得?和餐车前的队伍一样?长,形状也一模一样?,随着队伍的变化而变化。 脑袋对着餐车,她百无聊赖看着车后的人重复千篇一律的动作,满脸带笑地服务顾客,她心下不禁冷哼: 这人心情看起来?很好?嘛,好?像完全没有受她那些话的影响。 排队的顾客中,不乏被?陆恒超高颜值吸引的年轻小姑娘。 群玉围观没多?久,已经有五个小姑娘询问陆恒是否成家?,三个小姑娘往他怀里丢手帕了。 真不愧是皇都上京,民?风开放,小姑娘一个比一个主动。 群玉又在天上翻滚了几圈,身体扭曲,差点给自己打了个结。 她虚无的身体快要压到众人头上,又看到一个小姑娘给陆恒丢手帕,群玉没忍住吹了一口气,手帕随风飞起,谁料陆恒眼疾手快,一下子又给捞了回来?。 好?家?伙。 第109节 群玉在天上疯狂转圈,卷起一阵阵大风,吹得?整条街上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陆恒仰起头,莫名望了眼天空,目光扫过群玉的眼睛。 明知他不可能看到她,群玉还是吓了一跳,像干了坏事被?抓包,耳朵不禁有点热。 街上的风渐渐平息,陆恒将手帕还给那个小姑娘,低声对她说: “在下无意婚配。为感谢姑娘厚爱,第二杯九折,第三杯八折,再往后都是七折,骨折跳水价,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群玉:…… 好?卑鄙的商家?,好?狡猾的推销手段!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夜市还未结束,陆恒的食材已经全部用完了。 他将餐车推到偏僻地方?,咻的一下收到万象乾坤戒中。 群玉像个风筝,闲散地飘在他身后。 夜市离他们所住的客栈很近,陆恒摆完摊,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去。 他独自一人,身影茕茕,穿行在流水般的行人中,好?似漫无目的。 群玉飘来?飘去,偶尔飘到他前方?,能看到他表情。 冷白?英俊的面孔,目光空洞茫然,唇角终于不再挂着笑,忙了那么一阵突然闲下来?,他好?像有些失魂落魄。 走着走着,来?到灯火辉煌的福满楼前,陆恒停下,仰头望了眼。 他死去的姑父,也是教?授他厨艺的师父,以前是福满楼的首席大厨。 陆恒收回目光,一路朝南走。 路过一家?已经关门的店铺,他又停下看了眼。 店铺没有招牌,看起来?不像餐饮店。群玉开启天眼,看到了这家?店铺改换门楣前的名字—— 陆氏糖饼铺。 旁边还有个编号,应是不止开一家?的连锁铺子。 陆恒没有多?留,继续向南,一路走出了城。 出城后,他转向西,没走多?远,就?来?到紧贴京城的一个县城前。 京城之畔,淮水横穿,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足以想象这个县城曾经有多?富庶丰饶。 淮水县。 群玉默念破败城楼上的县名。 那场屠杀之后,淮水县幸存的居民?也纷纷搬走,整个县城沦为死城,只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才敢进去居住,据说直到今日,满城的血迹还没有被?雨水冲净,夜半常听到游魂啼哭声,京城的贵人正在商讨,要将这个不吉利的县城整个推平铲除,免得?影响上京风水。 陆恒停在城门前,没有进去。 或者说,不敢进去。 夜风吹起他衣摆,就?连身后的长剑,似乎也在风中微微晃动。 七年了,再次回到他十?五岁之前幸福生活的故乡,故乡面目全非,他似乎也面目全非,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是不是哭了? 群玉飘在陆恒身后,心下猜测。 想起他曾说过,妖魔杀进他家?,当?着他面,将他弟弟妹妹生剖,砸碎了他姑父姑母的脑袋,全家?上下仅他一人生还,群玉忽然感觉,自己刚才故意释放魔气折磨他,真的非常没劲,没劲得?透顶。 一走神,眼前的陆恒突然消失,跟着灵剑不知飞哪去了。 群玉升上高空,没入云端,本想在云上睡觉,躺了一会儿,不知怎的,又觉得?雨云清冷,天风清寒,最后还是闪现回了客栈。 隔壁房间,姜七闲得?发慌,正在训练饕餮发出狗叫,由内而外做一条真正的狗。 察觉群玉回来?了,她穿墙过来?,对群玉说:“主人,刚才陆恒来?找您。” “他回来?了?”群玉还以为他躲哪哭去了,“他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听说您不在,就?回他自己屋了。” “哦。”群玉揉揉脸,没话找话问,“李大厨和黄大厨呢?” “都回家?了。要我去把他们叫回来?做夜宵吗?” 两位大厨之前和群玉谈好?的便是一日三餐,群玉也不喜欢旁人时时刻刻跟着她,所以晚餐之后,他们无事可干,自然就?回家?了。 “不必。” 群玉坐在梳妆台前,散下长发,看起来?要洗漱睡觉了,姜七于是退出她房间,自觉地去帮主人打热水,打了一大桶回来?,房间之内,哪还有群玉的身影。 群玉毫无边界感地在客栈各个房间里乱飘,看到有人在写酸诗,有人在刮腿毛,还看到一对男女绞在一起,发出奇奇怪怪的动静,她始终面无表情。 穿梭了数个房间,很快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房里无人,徒有一枚碧绿戒指静卧桌上。 现在的群玉,几乎没有男女大防的概念。她现出身形,凌空而坐,肆意打量陆恒房间,就?像在看路边的风景。 一如?她所料,房间里几乎没有个人用品,桌椅被?单整整齐齐,地面洁净无尘,不愧是家?务狂魔陆公子的房间,比她房间干净多?了。 群玉垂眸盯着万象乾坤戒,太初创造的法器果然厉害,不管她怎么看,都是一枚普通玉戒,完全无法探知内部的力量。 夜至参横,街市上的灯火与吵闹声渐渐褪去,四下清清寂寂,群玉悬浮空中,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万象乾坤戒中时间漫长,群玉在外面没盯多?久,陆恒在里面已经做了很多?事,犁了块地,围了个鱼塘,还挖了个大土坑,以后可以在坑里做土烧鸡土烧鸭等等。 群玉有点困了,想飞回去睡觉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桌上的戒指传来?力量波动。 下一瞬,陆恒离开戒中世界,出现在房间内。 房间点着灯,温黄的灯火微微摇曳,光亮充盈,让他们第一时间就?看见了对方?。 一阵混着阳光气息的湿意扑面而来?,夹杂陆恒身上特有的夜息草凉香,扑得?群玉措手不及,差点从?空中掉下来?。 她眼皮猛地一颤,目光落在对方?赤|裸白?皙的上半身,跟着一滴晶莹水珠,滑过宽阔胸膛,走过一片片块垒分明的肌肉,最终随一条紧劲沟壑没入裤头,不见踪影。 …… 陆恒雕塑似的定格在原地,许久。 他视线微仰,看着悬浮在半空中的少女,喉结滚了滚,终是装不成淡然自若,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不动声色地将挂在肩上的毛巾往下扯了扯。 群玉深吸一口气,目光从?他腰上紧急升起,盯着他眼睛,一字一顿问: “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陆恒:“因?为刚洗完澡。” 他在无迹之境里忙得?满身汗,自然要洗完澡再出来?,且刚洗完澡身上没干透,不穿上衣也很正常。 而且,这里是他的房间。 气氛凝滞到近乎诡异,陆恒眨了下眼,嗓音微涩,缓缓问群玉:“你有事吗?” “当?然有。” 群玉挺直背,眼睛半睁着,漆黑的眸子倒映灯火微光,颐指气使道, “我饿了,给我做夜宵。” …… “好?。” 陆恒仍站着没动,全身水汽已然蒸干,宽肩窄腰,皮肤白?得?极为晃眼。 群玉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穿墙离开。 然后,直接闪现出一亿里,冲出人间,冲向宇宙。 第七十章 群玉在天上乱飞一阵, 六界荡了个遍,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胸腔发紧,口干舌燥, 脑中反复回放那滴晶莹水珠从陆恒胸口滑下来的画面, 挥之不?去?。 突然又饿了, 还很渴。 她闪现回客栈,进入房间,瞥见窗台上冒出一团青色的东西, 整个人惊得抖了下: “你、你干嘛在我房间!” 青雁正把脑袋埋在翅膀下面啄毛,闻声也吓了一跳: “主人, 我不?是每天?都在这吗?” 少见群玉这样一惊一乍, 眼?睛睁得滚圆, 瞧着像是碰到什么惊险的事了。 青雁无?法想象,有什么事儿?能把上?古魔神给吓到。 群玉忽略它视线,径自走?到桌边,一口灌完了整壶凉茶。 她神色平静下来?,坐到镜前, 把披散的头发简单绾起来?。 “主人,时辰不?早了,您绾头发做什么?”青雁问。 “吃夜宵。”群玉取了根簪子,把长?发固定住, “披着头发不?方便。” 青雁诧异:“您把厨师叫回来?了?” “没有。”群玉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就是……那个姓陆的非要做,我拦不?住他。” 天?底下有你拦不?住的事儿??青雁心下腹诽。 群玉没赶青雁出去?, 它就仍立在窗台,眼?看群玉坐在屋内, 不?停倒茶喝茶,喝了少说也有十壶,好似怎么也解不?了渴。 等了快半个时辰,房门才?被敲响。 群玉开了门,冷冰冰觑着来?人:“怎么这么慢?” 陆恒站在门外,素白衣袍加身,腰带箭袖一丝不?苟,和群玉方才?见到的新?浴后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他手中仅握一枚戒指,温和看着群玉,解释道: “做得比较多,花了些时间。” 第110节 顿了顿,又问:“在这儿?吃吗?” 他怕油烟气污染了她的屋子。 群玉没那么多讲究:“就在这儿?。” 说罢,她让陆恒进了屋。 陆恒目不?斜视,走?到桌边,一口气从戒中取出十几样夜宵,摆满了桌,看得群玉眼?花缭乱。 陆恒从前也常做夜宵给她吃,不?过他认为睡前不?宜吃太多太油腻,所以一般只做三两?样清淡的,解解群玉的馋即可。 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像受了什么刺激,夜宵都做成究乐极宴,主食、小菜、大菜、汤水,甜点,无?所不?有,丰盛至极。 群玉愣了一愣。她的肚子自然是填不?满的,看到这么多好菜,她脸上?渐渐浮起笑意,净了净手便坐下,摩拳擦掌。 陆恒站在旁边,帮她摆好碗筷。 群玉迫不?及待夹了几筷子,温热鲜美的食物徜徉在口中,是她最熟悉的味道,每个细节都极合她的心意,让她不?仅满颊生香,心情也愈发愉悦。 抬眼?看见陆恒站着不?动,目光罩着她,像在等她说什么话。 群玉眼?睫一颤,脑海中条件反射般,突然冒出一大串浮夸做作的彩虹屁。 什么鬼。 她迅速挥开脑中那些词句,薄唇轻启:“还行。” 仅两?字,陆恒听到,心下便松了口气。 她不?讨厌就好。 群玉这时才?发觉,桌上?只有一副碗筷餐具。 她眼?神忍不?住又往上?瞟,对上?陆恒视线,就见他淡淡笑了下,说他还有事,这就出去?。 说完,他转身离开群玉房间,轻轻带上?门。 廊上?点着灯盏,暗淡的灯光照出他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外。 窗台上?的青雁也飞走?,不?知去?哪儿?溜了一圈回来?,轻轻落在群玉肩上?。 似是猜到群玉想问什么,不?等她开口,它便答: “陆恒没有回屋,坐在一楼大堂角落里喝茶,不?像有事的样子。” 群玉吃菜的动作顿了顿,很快猜到他为什么假装有事。 因为她说他倒胃口。 怕自己在她面前,又倒了她吃夜宵的胃口。 群玉烦躁地按了按眉心。 真不?知道该说他心思细腻,体贴入微,还是天?生欠虐。 刚才?就差一点点,群玉便要开口,说这些东西太多了,她一个人吃不?完,他想吃的话可以坐下。 眼?下,他既然走?了,她绝不?可能再去?请。 夜入次更,窗外的街市完全安静下来?,陷入沉黑夜幕。 群玉一个人吃完所有夜宵,心满意足地摸摸肚子,决定出门散一会儿?步。 陆恒独自坐在客栈一楼阴暗的小角落里,看似一脸忧郁地喝茶,眼?睛却尖得很,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瞥见群玉身影从楼梯走?下,他忍不?住喊她: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去??” 群玉身形一顿,回头睨他,轻哂道:“你这人挺搞笑的。” 她这么晚出门,该害怕的是别人。 走?到客栈外,夜里空气清爽微寒,群玉深吸一口气,没有变回真身,就用人形,在清寂无?人的街道上?随意乱晃。 她走?得不?快,迎面吹来?舒适的晚风,风里夹杂早桂青涩的淡香,群玉悠闲哼着小曲,走?着走?着,吹过耳畔的风越来?越凉,她不?动声色,淡定转进一条偏僻小巷,随后猛然转身,右手向虚空中一抓,狠狠攥住一柄冰凉刺骨的长?剑。 嘶。 冻死?老娘了。 群玉将剑掷在地上?,只见寒芒一闪,素剑化作人形,陆恒落在地上?,唇角带着血,群玉刚才?那一抓力道不?轻,直接震碎了他的内脏。 “敢跟踪我,没死?就不?错了。” 群玉看着他唇角血迹,心下莫名惴惴,她自己觉得没用什么力气,谁知道他这么弱,随便碰一下都会受伤。 陆恒不?怒反笑:“你没打死?我,说明知道我会跟着你。” “胡说八道。”群玉转过头,故作冷冽,“没事跟着我干嘛?” 陆恒用剑气稍稍修补内伤,擦了擦唇角血迹,忽然拉住群玉的手: “城里没什么好逛的,我带你去?远处走?走?。” 群玉瞳孔一颤,只见陆恒拉着她,两?人身体凌空而起,随着那素白的灵剑向前疾飞,直直朝城外飞去?。 群玉似是不?习惯手被人攥着,挣扎了几下,陆恒却始终没松开,直到两?人到达一片宽广清静的岸矶,群玉脚踩到地上?,站稳之后,陆恒才?放开她的手。 满地圆石堆垒出一片白花花的滩涂,清澈的淮水奔腾而过,水面倒映着莹白的月色,波光粼粼清涟漪漪,宁静优美宛若仙境。 群玉转了转手腕,侧眸瞪陆恒: “你有几条命,敢挟持我?” 陆恒失笑道:“你若不?配合,我也早死?了。” “我那是想看看你要挟持我去?哪儿?。”群玉环顾四下,“还以为是什么宝地,风景也就一般。” 陆恒仰头望向不?远处几棵高大的古木:“在高处看,风景应该会好些。” 说罢,他忍不?住又要“挟持”群玉。 群玉眼?疾手快地躲开,身形一闪,兀自飞到一棵树上?,挑了根结实树枝,闲散坐下。 身侧很快飞来?一道剑光,在她眼?前哗哗砍断数条树枝,清出一片开阔的视野。 群玉冷哼道:“你有几条命,敢在我面前耍剑?” 陆恒已看出她嘴硬心软,剑光环绕着她转了两?圈,心情似乎不?错,随后化出人形,轻轻坐在她身边。 他坐得不?近不?远,长?剑入鞘,背在身后,随他调整坐姿的动作,剑尖轻晃,无?意中碰到了旁边的群玉。 群玉下意识道:“你有几条命,敢用剑……” 戳我屁股。 后面四个字,到底没好意思说出来?。 剑刚入鞘,寒意还未散尽。 群玉搓了搓胳膊,潜心感?应残存的剑意。 这把灵剑,无?论外形还是剑意,她都很陌生,应该就是那把尘霜剑。可区区仙剑如何使得九霄剑诀?在妖王秘境中,陆恒用此剑施展九霄剑诀时,群玉分明又感?受到了弑魔神剑的气息。 好奇怪的剑。 群玉手落到背后,轻轻碰了碰剑尖,这时突然想起,青雁刚认出此剑是尘霜剑时,陆恒说此剑是他在父亲坟前获得的,于是她和青雁暗自猜测,陆恒可能是镇星仙君的私生子云云。 镇星仙君……连玦战神…… 群玉又想到,连玦是战神宫的主神,而镇星仙君所在的九曜星宫是战神宫的下属部门,也就是说,镇星仙君是连玦的直属手下,这俩人肯定认识。 该不?会…… 天?呐! 群玉惊得捂住了嘴。 陆恒不?会是连玦和镇星仙君的孩子吧! 思及此,群玉心下疯狂尖叫:连玦!你这人!你都几百万岁了!竟然爱上?一个一千来?岁的小男娃手下,还偷偷给他生孩子!!! 吓死?魔了啊啊啊! “你怎么了?” 陆恒看着身旁一边捂着嘴一边兴奋哆嗦的群玉,“这里是不?是太冷了?” “我没事。”群玉长?出一口气,用力揉了揉脸,强作平静道,“这里是你儿?时常来?的地方?” “嗯,小时候经常来?淮水边玩。” 群玉点头,生硬地另起话题:“你对你的父母还有印象吗?能和我说说他们吗?” 陆恒眨了眨眼?,似是没料到她会对他的家世感?兴趣。 既然她想听,他也没什么好隐藏的: “我的父亲母亲,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只听姑姑说起过他们的故事。我父亲是糖饼师傅,我母亲是高官家的嫡女,两?人机缘巧合相?爱,但我外祖极不?满意我父亲,不?知是我父亲命簿,还是外祖家里动了什么手脚,父亲忽然间暴毙而亡,那时我已在母亲腹中,我出生之后立刻被抱到姑姑姑父家,而母亲将养了一段时间,很快就远嫁他乡。十二?岁那年,我从姑姑嘴里探听到母亲远嫁去?了何处,我攒了一段时间钱,偷偷跑去?看她,谁知……那时她已得病死?了,我想祭拜,连墓地都进不?去?。” 默了默,陆恒轻轻叹气:“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事情了。” 听他语气,应当没有撒谎,他记忆中,自己就是凡男凡女的孩子。 难不?成,他真的是凡人?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一整个故事,都是有心之人编给他听的。 群玉歪着脑袋,思考着各种可能性。 身旁,陆恒见她垂眸不?语,忽然低声说道:“连玦……” 群玉一激灵,抬眼?对上?他视线。 陆恒继续道:“连玦战神,若我当真与她有关联,你当如何?” 群玉直言:“自然是杀了你。” 陆恒毫无?畏惧,眸中映出她娇美的容颜:“陆某一介凡夫,你早就可以杀我,永绝后患。” 群玉一愣,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已被这个阴险的心机小人看穿。 他知道她下不?了手杀他。 “杀你……有什么意思?比踩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群玉凶恶道, 第111节 “不?如把你留在身边,日日折磨,让你生不?如死?。” 陆恒点点头,似是很好奇:“怎么个折磨法?” “就……” 扒皮抽筋,阿鼻剜眼?,寸寸碾碎你的骨骼…… 想到那些画面,群玉莫名抵触,犹豫半天?,才?恶狠狠答道, “让你做我的奴隶,日日关在厨房里,没日没夜地给我做饭,一天?只能睡一个时辰……” “还有睡觉的时间。”陆恒笑起来?,“天?底下竟然有这种好事。” 群玉瞠目看他,就见月色柔白,倾泻在他身上?,像淡淡的水墨晕开,再用银丝细笔勾勒峻峭轮廓,行云流水,诗画传神。 “你笑什么?”她手掐着掌心,怼他的声音渐渐没了气势。 陆恒敛眸望着她,笑得真心实意,无?半分虚假: “你或许不?知,给你做饭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事情,没有之一。” 第七十一章 夜风清寒, 轻轻吹过群玉脸侧,拂走她几分燥意。 月光照在身上,群玉竟觉得晒得慌,几乎感受不到体内幽冥海阴森的力量。 心跳在耳边鼓噪, 她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矜傲道: “这么说, 我让你当我的奴隶,天天给我做饭,还?是抬举你了?” “是啊。”陆恒也移开视线, 目光落向不远处奔腾不息的淮水,想?起儿时常在水边嬉戏, 那?时的生活, 真是无忧无虑, 浑然不知愁滋味,他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话音带着?怅然, “若我在十五岁那?年遇到你,我肯定?会紧紧跟着?你,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群玉忍不住笑道:“你不是还?有四个弟弟妹妹要照顾吗?” “他们……只是被宠坏了,其实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陆恒瞭望前方,轻声说,“况且, 我总不能照顾他们一辈子。” 话中含义似乎是,他的一辈子,得用来照顾别人?。 群玉手支在身侧, 两条腿悬空垂着?,一下一下晃悠起来, 心情也似在风中晃悠着?,荡得很高很高。 这就是青雁说的,人?类的情感带来的好处吗? 群玉觉得,自己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她很喜欢听?陆恒说这些话,还?想?听?到更多。 “你想?跟着?我,现在也不是没有机会。” 她总算不再说风凉话,唇角微翘着?,泄露了些许怡然, “我允许你在我身边……当我的奴隶。” 话音落下,身旁许久没有动静。 群玉等得不耐烦了,侧过头,不期遇上陆恒凝视她的目光。 他脸上不再有笑容,群玉心里的悸动和愉悦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我要去魔界,打算明日就启程。”陆恒低声说。 群玉的表情彻底冷下来,眸光阴鸷,唇角笑意转变为嗤笑:“原来你今夜找我,是来和我告别的?” 亏她刚才那?么高兴,只觉今夜气氛温柔暧昧,一颗心轻飘飘地飞起来,止不住想?靠近他。 搞了半天,他说的所有话都有前提。 前提是他不需要复仇,不需要屠尽世间妖魔,他才会待在她身边。 可?是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十五岁时无忧无虑的少年了。 陆恒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自说自话道: “当年淮水县惨案,虽是焰尤一手造成,但他背后另有主谋。” 群玉想?起在景州时,陆恒拼了命拿到的魔尊之眼: “你说的是,宿烈?” 陆恒:“当年惨案发生后,各路仙门?都有调查,一开始查出是焰尤做的,后来,又有消息称,焰尤和宿烈背地里做了什么交易,宿烈灵魂残破,暂不能行走于?人?间,故而让焰尤在人?间为他办事。记得苏照儿曾说,熔铸蚀月鼎的燃料只有魔界有,焰尤和宿烈或许就是交易了这个东西。” 群玉:“你说的这些都是推测,有人?能查出屠杀淮水县之事就是宿烈交代焰尤办的吗?” 顿了顿,她又想?到一点,幽幽看向陆恒,问:“还?是有什么只有你才知道的东西?比如,作案动机?总之我是完全?想?不明白,他们一个魔王,一个妖王,闲着?没事屠杀一个小县城做什么?皇都上京就在淮水县旁,屠了上京不是更有意思?” 她言语戏谑残忍,陆恒听?着?,忍不住微微蹙眉,沉默许久才答: “当年,我并不是侥幸逃生,而是他们故意不杀我。” 群玉一愣:“什么?” 陆恒:“我不过是手无寸铁的凡人?,如何能从众妖魔手下逃生?他们没有杀我,而是将?我生擒,要带去什么地方。路上,我听?到有人?说,他们要带我去魔界,魔尊宿烈要见我。” 群玉诧然,思绪电转,她很快想?到:“照你这样说,或许这整个屠杀……” “都是因我而起。”陆恒嗓音滞涩,缓缓道,“我被抓走后,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没走多久,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唤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劲,我拼死?挣脱桎梏,一逃出去,就来到了父亲坟前,然后,便拔出了这把剑,胡乱砍死?了所有来追我的妖魔。” 群玉脑中闪过许多人?和物,宿烈,陆恒,连玦,尘霜剑,弑魔神剑……她深吸一口气,问道: “你真不知宿烈为何屠杀你全?家?” 陆恒眸光微动:“我有些猜测,但只是猜测。” 群玉:“什么猜测。” 陆恒看着?她,薄唇轻抿,什么也没说。 见他这副表情,群玉便猜到他的猜测是什么了。 连玦。 他也觉得自己和连玦有什么关系吧? 当年便是连玦剜走宿烈眼睛,一剑刺碎他元神,大败魔界,令魔界衰微至今。 难怪他刚才问她,如果他真的和连玦有关系,她当如何? 群玉此?刻,忽然又很想?笑,眼睛忍不住弯起,眸光透着?邪异: “你和我说这些,是忘了我也是邪魔吗?我和现今魔界那?群喽啰虽不认识,却也是一脉相?承,连枝同气。” “你是混沌灵兽,怎会和他们一脉相?承?”陆恒打断她,“传说混沌之力可?以转化为六界任何一种力量……” “我就愿意当魔头。”群玉盯着?他的眼睛,“而你,不仅要杀宿烈吧?凭你心里那?股恨意,所有看到的魔头,你都要虐杀殆尽。” 陆恒没有辩驳,忽然凑近来,抓住了群玉的手,一字一顿道: “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和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群玉恣肆道,“我可?能比你所知的任何一个魔头都要残暴。我杀过的人?,也不比任何一个魔头少。” 陆恒果然又皱眉,声音低哑:“总之,在我心里不一样。” “哈哈哈……”群玉大笑起来,“果然如此?,我早知你是个自私的人?,心里根本没有大道正义,你只在乎你自己的好恶,什么正义,不过是你泄恨的伪装。” 她望着?陆恒的眼睛,只觉心思深沉之人?的眼眸,也犹如稚童一般清澈。 陆恒无奈地牵了牵唇角,声音像一缕夜风划过耳畔: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哪有时间管什么大道,什么正义?” 群玉闻言,忽地一怔。 她视线落在他身上,仿佛能看见他脆弱的血管,脆弱的心脏,一捏就碎。 又听?他继续道:“……我这一生短到,即便很想?做的事情,也嫌时间不够。” 若他真是凡人?,那?他的生命于?她而言,就如同蜉蝣一般短暂,一闪而过。 思及此?,群玉突然有点慌。 动作比思绪更快,她右手立刻探向腰间,摸到一方菩提木牌。 指间灵光一闪,木牌上的红绳被抽下,飞速系到身旁那?人?的小指上。 陆恒只觉左手小指一麻,低头看去,一抹鲜红闪过,似是他眼花,小指上明明什么也没有。 群玉的坐姿莫名?僵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但是……既然系上了,她就稍微争取一下,说不定?有奇效? 群玉咽了口唾沫,又清了清嗓,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清脆些: “魔界即便衰微,依旧危险重重,或许比妖界更甚。你既然还?有别的想?做的事,要不,就不去了呗?” …… 陆恒薄唇微动,深深看着?她:“我非去不可?。” 群玉:…… 她突然反悔,抓起陆恒左手,翻来翻去,想?把那?根红绳取走,却怎么也找不到它踪影。 已经融进去了? 可?恶啊! 群玉飞身离开树枝,一股浓重的魔气向陆恒袭来,狠狠将?他从树上打了下去。 “你去吧,去找宿烈吧,死?在那?儿,我就清静了。” 她丢下这么一句话,话音极冷冽,待陆恒站稳抬头,群玉已然飞走,再无一丝踪迹。 陆恒仰望天空,徒有一片朦胧月色,清冷凄寒,一如他此?刻心情。 他知道,现在的群玉,绝不会再跟着?他了。 他若不紧紧跟在她身边,他们必将?分道扬镳,或许此?生都不复相?见。 刚才听?到她对他说,“要不不去了”,他心下震动,真想?就这么答应她。 第112节 可?是,他不可?能不复仇…… …… 九天之上,司命神宫。 文?昌神独坐高台之上,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突然翻了下来,差点一脚踩碎少司命捧于?手心的命轮石。 “不好意思,太激动了,没看见你。” 文?昌神站定?后,捻着?胡须道,“有人?在召唤我,我要下界一趟。” “您要下界?去人?间?”少司命目瞪口呆,“弟子无知,竟不知人?间何人?有本事,竟能召唤您亲至?” 文?昌神悠哉道:“是我从前在人?间结识的小友。” 少司命:“他寻您所为何事?” 一定?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吧,譬如一国崛起,一国覆灭,一千一万年难遇的大灾…… 文?昌神:“她求个姻缘。” 少司命:…… 文?昌神:“你这是什么表情?姻缘是人?间头等大事。” “神尊说的是。”少司命点头哈腰,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弟子能随您一同去吗?” 他印象中,神尊从未降临人?间,又是去处理最有趣的姻缘之事,不用想?都知道此?行一定?非常离奇,非常精彩,错过等亿年。 文?昌神想?了想?:“可?以,你跟紧我。” 话音落下,二人?身形一闪,没过多久,就来到夜半寂静的上京街道上。 少司命左看右看,到处找精彩离奇的爱情故事主人?公在哪。 时近三更,街上空无一人?,须臾,街角处慢腾腾转过来一人?,是个素衣青年,二十岁出头,生得俊美无俦,神清骨秀,身姿英挺如玉树,步态却缓慢颓唐,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两位神灵匿在空中,文?昌神问少司命:“你看看他,认得他是谁吗?” 少司命定?睛看去:“是个凡人?……长得有些眼熟……好奇怪,竟看不透他的命数。” “你还?得再练练。”文?昌神道,“不过,我也只能看出他的过去,看不透他的未来。” 少司命惊异,世上竟有神尊也看不透的人?:“您要牵姻缘的,就是他吗?” 文?昌神点头。 少司命有些兴奋:“您要怎么做?和他有缘的姑娘是谁?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咳咳,你想?看的那?些都没有。” 文?昌神一手拈须,一手掐算,“……他已经快想?通了,就差临门?一脚。” 曾经向死?而生的人?,心中的生机渐渐压过了死?意。 只差最后一点拨。 其实,再给他一点时间,他自己也能想?明白。 只不过,那?个人?,可?没有耐心等他。 文?昌神领着?弟子悠悠飞近。 少司命睁大双眼,期待无比地望着?敬爱的神尊,只见文?昌神抬起右手,中指弯曲,拇指压住中指指盖,手势瞧着?像是兰花印,又好像有点不同…… 文?昌神飞掠到陆恒跟前,伸出结“兰花印”的右手,贴近他额头,猛地朝前一弹—— 赏了陆恒一个重重的脑瓜崩。 陆恒被弹得脑壳震动,立刻捂住额头,疼得“嘶”了声。 这…… 少司命惊了。 这是什么?一个脑瓜崩?然后呢?! “好了。”文?昌神收回手,眉眼带笑,“他已受我点拨,那?姑娘所求的姻缘,已经牵上了。” “啊?”少司命还?什么八卦都没瞧见,“那?我们接下来……” “回去了。” 以少司命如今的神力,或许能认出群玉,文?昌神不想?节外生枝,即刻便带着?他闪现回了神界。 一来一回,少司命只瞧见一个脑瓜崩,正处于?懵逼之中,忽然间,他怀中命轮石颤动起来,神界星穹之上,将?星倏然闪耀,神界尽头之处的混沌神渊也传来轻微震动,少司命大惊失色,转头看到文?昌神遥望着?星穹,亦是一脸震撼,还?未回过神来。 下一瞬,他广袖一挥,用自身神力掩盖了星穹异样,隐蔽了神渊震动,没有让这些异动传到更远的地方去。 “原来如此?。”文?昌神缓缓抚须,“难怪我看不透,原来我也是他命数中的一环。” 今日在群玉的召唤下下凡点拨了他,经此?一事,他的天命才彻底显现出来。 转眸看见少司命匍匐在地,文?昌神笑道: “你怕什么?神界格局隐患太深,早就该动一动了。” …… 上京城内。 群玉闪现回房间,指骨捏得嘎吱响,浑身魔气环绕,青雁等人?见状,只敢远观,没一个上前和她说话。 姜七说得对,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有的男人?作奸犯科,有的男人?寻花问柳,还?有个奇葩一心送死?,旁人?想?拦都拦不住。 那?就去死?吧,死?得越远越好,从今往后,和她再无半分瓜葛。 群玉坐到桌边,倒了一盏凉茶,喝到嘴里才发现这茶清新可?口,不是她房里原来的茶叶,是某人?趁她吃夜宵的时候偷偷换的。 真晦气。 群玉丢下茶杯,直接将?桌上所有茶具粉碎,化为乌有。 静坐了会儿,她睡意全?无,心下烦躁得紧,干脆叫来姜七和饕餮,让他们给她展示一下今日的训狗成果,转移她的注意力。 “汪呜~汪呜~汪轰轰~” 毛绒小饕餮绕着?群玉满地跑,姜七像个骄傲的老母亲,告诉群玉饕餮不仅学会狗叫了,她还?发现饕餮有学人?话的天赋,于?是问群玉,第一个教?饕餮说什么字比较好。 群玉想?了想?:“就说‘饼’字吧。” “好的。”姜七又道,“至于?第一句话,我想?教?它说,‘男人?都该死?’。” “非常好。”群玉激动地站起来,一字一顿教?饕餮说,“男人?都该死?!” “汪汪汪呜呜!” 姜七和群玉齐声教?: “男人?都该死?!” “汪汪汪呜呜!” “男人?都该死?!” “汪呜汪呜汪!” …… 房间里一片喧闹,两位愤怒的女士和一只傻狗的叫声此?起彼伏,完全?掩盖了回廊上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直到群玉的房门?倏地被推开,房里众人?才停下喧哗,茫然看向门?口。 陆恒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外,因走得太急,微微喘着?气,面庞浮着?一层薄粉,他目光攫住群玉,剑眉微拧,见她安然待在屋内,眉心又松开,旋即大步走进屋内。 从未见他这样失礼,不敲门?便直闯进来。 姜七最有眼力见,第一时间抱起满地乱吠的傻狗,抓着?青雁一同闪出了群玉房间。 群玉呆愣看着?他: “你干嘛……” 话音未落,她已被拥入一个微凉的,带着?夜息草清香的怀抱。 “男人?都该死?”的尾音还?回荡在耳边,群玉挣扎起来:“你疯了吗!” 陆恒没说话,双臂渐渐收紧,群玉脸贴着?他胸口,听?到隆隆的心跳声,她双颊霎时涨得通红,明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挣脱出来,她却挣扎了半天,动作看似很激烈,嘴上痛骂“你这个登徒子,快放开我”、“信不信我马上折断你的手臂”、“再不放开我就杀了你”……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陆恒不松手,她嚷嚷了半天,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渐渐筋疲力竭,放弃抵抗,眼睛向上抬,从他宽阔的肩头溜出去,嘴唇抿了又抿,瓮声瓮气道: “你说话啊。” 陆恒下巴轻轻擦过她鬓角,声音略显喑哑: “我想?说……你可?不可?以等我?” 群玉:“等你什么?” 陆恒:“等我去魔界,杀了宿烈,我就回来找你。以后都给你做饭,做你的……奴隶。” 群玉脸埋在他胸前,贴着?素净凉滑的布料,忍不住噙起一丝笑。 好嘛。 这人?终于?不想?死?了。 想?回来,就说明他活下去的欲望超过了死?战的念头。 “你当魔界是你家后花园,你想?去就去,想?回就回?” 群玉悄悄抬起手,攥住他衣襟,“宿烈的狡猾阴狠程度远在焰尤之上,即便他元神残缺,你此?去魔界,依然凶多吉少。” “嗯……” 陆恒手箍着?她腰,再次收紧,将?她整个人?按进自己怀里。难以想?象,说话那?么刚硬冰冷的女孩,身体竟然这么柔软。他唇贴着?她耳畔,犹疑不定?,终是缓声问道, “那?你愿不愿意,陪我一同去?” 以他性格,素爱独行不群,能说出这样的话,简直惊到了群玉的耳朵。 好个心机男。 第113节 以前总把她往外推,现在意识到她变厉害了,是他复仇路上的最大助力,摇身一变就开始抱大腿了? 还?算有几分脑子,不是只知道送死?。 “你想?利用我帮你复仇?” 群玉冷笑道,“我凭什么帮你?” 陆恒没有否认“利用”,他现在想?活下来,若“利用”她能活下来,那?他“利用”也无妨: “就凭我若是活下来,有幸长命百岁的话,还?有七十八年人?生,我就给你做七十八的饭,直到老死?。” 七十八年。 于?她而言,仿若弹指一挥间。 群玉喉间一滞,唇贴着?他衣物,闷声道: “我可?以请其他厨子给我做饭,想?吃多久就吃多久,你与?他们有甚区别?” …… 话音落下,群玉明显感觉到,陆恒的体温降了些,身体倏然变得像冰块,手臂冷硬,箍得她都有点痛。 许久,他俯在她耳畔,微凉的气息吞吐,淡声道: “他们卖艺,我卖身,自然不一样。” 第七十二章 卖身…… 群玉闻言, 攥着他衣摆的手倏地松开,耳根发?烫,身体略微僵硬,倒也没推开他, 只是觉得他这番说辞甚是大胆, 有点出乎她预料。 “想得倒挺美, 卖身。” 她慢悠悠道,“你除了会做饭,还会做什么?” 陆恒沉默须臾, 胸膛轻微起伏了下,缓之又缓地低声说: “只要你想, 我?什么都能做。” …… 或许是嗓音压得太低, 他话里含着几?分沙哑, 像砂砾磨群玉鼓膜,激得她腰窝一痒,猛然推开了拥抱她的胸膛。 抬起眼睛,看见他耳朵泛红,薄薄的耳尖透过灯光, 色泽宛如樱桃,群玉眼皮轻跳,不太敢想象自己脸上的颜色,只觉呼吸滚烫, 心?跳轰隆,旋即侧过身去,不意望见前方?好大一张床, 她心?尖又?是一跳,只好再侧过身, 完全背对陆恒,故作淡漠道: “你……可以下去了,让我?想想,明?日?给你答复。” “好。” 他落下一字,群玉不曾回头,直到身后?传来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脚步声也渐渐远去,她才舒了一口气,坐到桌畔想倒茶喝,伸手?捞了个空,才想起茶壶茶盏皆在之前气头上的时候毁掉了。 群玉站起来,穿墙走进姜七房间?,抓起茶壶大口大口地灌。 姜七悬浮在半空,肩上长出好几?个脑袋,每一张脸都在抿唇憋笑,心?下夸赞陆恒这小子真是无师自通,别看外表温润淡漠,实则满肚子骚/水,一番操作竟比她附身那会儿还要猛。 群玉喝完茶,目不斜视,生怕青雁姜七找她说话似的,飞快返回自己房间?,简单梳洗,速速倒上了床。 柔软的绸被半盖到脸上,掩住抿得艳红的唇。 寂静的房中,时而传来压抑不住的轻笑声,闷在被褥下面,像春日?不歇的雨丝。 群玉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忽然敲敲床头,把?青雁唤了出来。 她随手?变出两?座小山高的、能把?人压死的金子,让青雁明?日?与姜七一道,送走两?位大厨。 青雁飞落在她床头,问道:“主人,您决定陪陆恒去魔界了?” 群玉矜傲道:“什么叫陪他?魔界是我?家,我?打算回家看看罢了。” 陆恒没提的时候,您可一点也不想回去。 青雁看破不说破,安静地飞走。 群玉提起被子,终于有了些困意,然而,空旷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轻轻的咳嗽声,群玉伸手?抓来远处的菩提木牌,破口大骂: “仲老头,现在几?时了?你知不知一个姑娘家大半夜的听到房里有老头咳嗽是一件多恐怖的事情?” 文昌神:…… “算了,本姑娘这次放过你。” 群玉想到那根效果拔群的红绳,姿态稍微礼貌了点, “您老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文昌神缓缓道,“老朽掐指一算,您明?日?要去魔界?” 好恐怖的老头,什么都瞒不过他。 群玉:“你有话直说。” 文昌神:“没什么,还是老生常谈。您在魔界,一定要低调。” 群玉微微皱眉:“既是老生常谈,为何又?特意提醒我?一次?神族发?现我?逃出来了?” “未曾。神山下的封魔大阵很平静。” 文昌神话音一顿,声色透出几?分沧桑,“总之,您一定听我?的,莫在魔界留下痕迹……” “知道了啦。神神叨叨的,比我?爹娘话还多。” 说罢,群玉掐断联系,将木牌往地上一丢,翻身睡觉。 九天?之上,文昌神愣了愣,眼角皱纹堆褶,若有所思。 古神何来爹娘?她诞生得比天?与地还要早,天?与地都不敢称作她爹娘。 而她如今已苏醒,似乎仍把?人间?那对养育了她十年的贫苦夫妻,当做爹娘。 人间?的种种羁绊,何其离奇,即便让他这个司命之神来谱写?,也不敢写?出这样的剧情。 文昌神一开始还惊异,生命无限漫长的魔神峮狱,怎会在苏醒后?,这么轻易就被人间?的经历影响。 此刻,他渐渐有些感?悟——眼前这个女孩,或许就是少?女许群玉。 一个生灵,最原始最强烈的欲望,就是求生。即便上古魔神也不例外,她想活着,她在自救,而人类那些小小的羁绊,看似微不足道,却?能让她混乱抑郁的心?智锚定下来,从而抵御幽冥海的影响,不再渴求死亡。 从某种程度而言,那个冷漠孤僻的魔神,已经在七万年前的大战中死去了。 能够得以重生的,只有群玉。 如今,她虽复苏了力量和记忆,却?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为了生存,也为了别的什么,自己在自己身体里栽培了一朵银羽乌莲,压制住了那些被幽冥海侵染的万万年的魔神记忆。 她仍是天?上地下至强的魔神。 却?将不再是峮狱。 一夜无话。 群玉昨夜睡得晚,辰时方?醒。 刚从床上起来,洗漱换衣弄出点动静,房门便被敲响,她昨夜刚收的“奴隶”,兢兢业业候在门外,已备好早饭,就等她起床品用。 群玉打开门,打眼看见陆恒今日?穿一身纯白衣裳,束发?的冠也换成白色,素净得像山巅一抹清雪,她方?想起他今日?要去父亲坟前祭拜。 这一早倒是没怎么刁难他,快速吃完早饭,收拾了东西,嘴上没说什么,行动就足够表明?,她会随他去魔界,助他复仇。 离开客栈,群玉跟着陆恒,来到城郊一座荒山上。 陆父的坟头立在山阴面,四周空旷,徒有这一座孤坟。 陆瑜章。 群玉默念墓碑上陆父的名字,心?下直观感?受,这一定是个极为温润良善的男人。 陆恒在父亲坟前下跪,叩首,群玉站在一丈外,忽然连上姜七灵识,将她吓了一跳。 “少?见多怪。”群玉道,“即便没有盟约,我?也能连上任何一人的灵识。” 姜七:“主人有何吩咐?” 群玉望向坟冢,即使?知道陆恒听不见,仍压低声音道: “你钻到地下,看看坟里头有没有尸骨。” 姜七惊道:“您这是何意?” 群玉:“神仙的凡间?肉身死后?,尸体一般都会消失。若这个陆瑜章是神仙,坟里应当没有枯骨,只是一座空坟。” 姜七懂了。群玉是想查陆恒的身世。 她火红的身影于空中消失,轻而易举探入坟冢。 群玉垂着眼,看到姜七钻进坟里那一刻,她心?中便产生了期望得到的答案。 她希望这是一座空坟。 很快,姜七从土里钻出,衣摆不染纤尘,轻飘飘飞回群玉跟前。 “怎么样?”群玉问。 “坟里有尸骨。”姜七答道,“尸骨腐朽得只剩白骨了,看不出具体死因。除了寿衣,尸骨旁无一物傍身。” 群玉拖长音:“哦……” 也就是说,无法分辨此人是否是陆恒父亲。 姜七继续道:“以我?这几?千年杀了无数男人、拆解无数尸骸的经验,此人骨骼结构,和陆恒有些相像,应当就是陆恒的亲生父亲。” …… 群玉抬起头,眸光深黑,幽幽看了姜七一眼,直看得她脊骨发?怵,不知哪里做错了。 群玉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刚才那一瞬间?,她真希望陆恒的父亲是神仙,就算陆恒是连玦的血脉也没关系,好歹有些仙缘,能长命万岁。 他真的只是凡人吗? 且他没有灵海,不能成仙,亦不能成妖成魔,终其一生,只能是凡人,只能拥有凡人寿数。 第114节 群玉攥紧手?心?,碎发?垂在颊边,冥思苦想如何能延长一个凡人的生命。 要不待他死后?,扣住他的元神,做成傀儡? 那他就会渐渐失去自我?,完全变成一个奴隶…… “你怎么了?” 陆恒已祭拜完,来到群玉身侧,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脸色不太好看。” 群玉仰起脸,自然不能告诉他,她现在舍不得他死。 “我?在想……你怎么不向你父亲介绍一下我??”她随口说道。 陆恒一愣,清澈的眸中闪过惊诧,不由得笑道: “怎么介绍?说你是我?的主人,是活了几?十上百万年的上古凶兽?” 群玉淡淡睨他:“最重要的忘了说。我?可是个杀人如麻的邪魔。” 陆恒笑意微滞,温声说:“你为何总要提这个?听说你是在魔界诞生的,虽为混沌兽,却?也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这便堕了魔。再者说,你杀人如麻的时候,或许身为凶兽,暂未生出灵智……” 群玉忍不住打断他,眉心?压低:“我?不是兽。” “你现在自然不是……” “我?从来就不是。” 陆恒不明?所以:“那你是什么?” …… 群玉想告诉他了。她右手?捏起一团魔光,念及此处是他父亲坟冢,终是收了回去。 就算告诉他,他也不知道她是什么。 任他再聪慧多智,也不可能凭空想象出一个从未听说过的,整个神界仙界体系中不存在的“魔神”。 只有让他亲眼见证她的力量,他才能真正意识到,她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群玉之前认为,不一定非要告诉他,就让他默认她是饕餮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经过昨夜,陆恒对她剖白心?迹,她忽然就急躁起来。 饕餮说到底只是个没头脑的兽,而她,是魔中之魔,是毁灭的化身,是比宿烈更加残忍可怖的存在,陆恒能接受凶兽饕餮,不一定能接受她。 她不想要陆恒再在心?里美?化她,她需要他立刻认清她的一切…… “你很在意我?怎么向父亲介绍你?”陆恒忽然问。 群玉瞪他,他们俩的思维根本不在一条线上,她正欲骂他,嘴甫一张开,陆恒便飞快抬手?,将一块粉嫩酥脆的糖糕塞进了她嘴里。 “唔……” 是桃瓤酥。 群玉齿关咬破酥皮,陷入果肉,尝到甜头,她的眼神整个软了下来,眸中浮现甜蜜,怡然看着陆恒,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对方?在堵嘴收买自己,牙齿向下一咬,将糖糕剩下的那一半甩了出去,陆恒眼疾手?快地接住,就见她一脸凶样,边嚼边说: “你有几?条命,敢堵我?的嘴?” 话音未落,她眼眸一颤,只见陆恒淡然自若地把?她吃剩的半块桃瓤酥塞入口中,嚼了嚼吞下,温温沉沉说: “我?父亲做了一辈子糖饼师傅。若你爱吃糖饼,他肯定很喜欢你。” 群玉:“我?要他喜欢干嘛?我?要的是你……” “要我?什么?”陆恒整暇以待。 群玉:…… 要你喜欢我?,不论我?是什么。 “要你……死。”群玉脸通红,指骨捏得嘎吱响,“你明?白了吗?” “你们魔头的说话方?式,真是别具一格。” 陆恒笑道,“好在,我?能听明?白。” 第七十三章 宗门古书记载, 魔界入口名为“孽门关”,依魔界之力而生,魔族兴盛时?,孽门关力量也强盛, 常在人界各处开启, 众魔蜂拥而出, 肆虐众生。自从魔界衰微后?,至今已有几千年,未见孽门关公?然开启一次。 除此?之外, 魔界还有另一入口,名?为“井”, 位于九重天上, 与神界的源头混沌神渊毗邻。此通道连通两界, 常年有神将仙将把守,里头的邪魔出不来,外头的神仙也不能轻易进去。 陆恒早前问过青雁,青雁说,以它现在的本?事, 带着他?们从井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魔界不是什么难事。 上京城郊的荒山之上,青雁已现出神兽灵体,陆恒拉住群玉的手,要带她跃到青雁身?上。 群玉站在原地, 眸中闪过一丝讥诮。 她一上古魔头,需要一只神兽带着回?老家? 殊不知?那?个井,就是她当年堕魔之时?, 混沌力与魔力撕扯交融,扭曲两界的空间造成的漩涡。 她眨一下眼睛就能飞进井, 或者直接在此?地造一座孽门关…… 至于她现在为什么坐到了青雁背上,只是因为她有点想骑神兽,和?旁的没关系。 陆恒坐她身?后?,一只手扣在她腰间,亲近但不狎昵,青雁凌空飞起时?,他?手掌不自觉收紧,微凉的温度透过衣物渡到群玉肌肤,她不习惯这样?长时?间被人触碰,别扭地向前挪了挪。 察觉她远离的动作?,陆恒收回?手,不再碰她。 九重天高邈旷远,青雁化作?一阵疾风,携着两人一鬼一凶兽,如利箭直射青空,速度快得几欲撕裂空间。飞入天门时?,只见仙兵重重把守,众人屏住呼吸,青雁亦绷紧精神,以风息之力隐匿所有气息,徒留一阵清澈仙气,飘飘然穿过天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在此?过程中,陆恒忍不住又搂住了群玉的腰,似是怕她不慎掉下去。 群玉背贴着他?胸膛,颇有微词: “我不可?能掉下去,更不可?能暴露气息,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青雁仍在疾速攀飞,层层叠叠的云雾如细雨流沙拂过身?侧,陆恒想了想,终是没有松手,仍抱着她,淡然答道?: “是在下无能,怕自己掉下去。” 群玉:…… 少见他?这般油嘴滑舌,群玉心里莫名?升起几分受用,便由他?去了。 越往高处飞,空气便愈发清冷稀薄,仙力的威压也愈盛,青雁飞行的速度渐渐减慢。 直到冲入九重天上,浓重的云雾倏然散尽,无边远处可?见数座神宫,直插天际,高不可?攀,叫人望而生畏。 浩浩荡荡的神力笼罩着目所能及的一切,青雁驰骋在熟悉的天空中,心情略有动荡。 终于回?来了。 可?惜它已不是从前高贵矜傲的风神宫灵鸟,再见此?景,它心海之中,竟已不剩多少归属之情。 青雁毫无留恋地掠过众神宫,飞向从前从未涉足的神界源头——混沌神渊方向。 井便在混沌神渊南侧,虽有兵将把守,但井口巨大,不难找到守卫薄弱之处。 青雁在井之上盘旋几周,很快寻得窄窄一隙,趁神兵仙将不查,它携众人化作?风刃,猛然刺破隔绝两界的力量屏障,冲入井中,犹如小舟入大海,扭曲的时?空、混乱的力量不断撕扯着它,青雁以通身?灵力筑成风盾,抵挡住了一应力量侵蚀,踽踽前行,须臾之后?,便将众人完好无损地带到了魔界。 “呼……”青雁飞驰在魔界幽暗的天空中,长吁一口气,“井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很少见有邪魔从井里爬出来,估计还没到神界,就被井里混乱的力量撕碎了。” 群玉不以为然,陆恒倒是有些惊异:“青雁,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你?的力量好似增长了不少?” 他?虽不能开天眼探查青雁体内灵力,仅凭肉眼却也能看出,青雁无论是飞行的速度、风盾的强度和?隐匿的力度,较之他?们在妖界时?,都得到了极大的增长。 青雁说刚才?那?番话,确实有自夸的因素在,未料到陆恒如此?敏锐,它不知?该如何?作?答,正欲随口搪塞过去,灵台中忽然幽幽响起群玉的声音: “直接告诉他?。” 青雁默了默,张口说道?:“是主?人赐予的力量。” 陆恒一愣,又听青雁继续道?:“不仅我,姜七和?饕餮,都得到了主?人赐予的强大灵力。” “什么灵力?”陆恒看着群玉,“混沌力吗?” 青雁摇头:“若是混沌力,我和?姜七怎能承受?该像焰尤那?样?陷入疯狂了。” 当时?在妖王宫外,群玉毁除盟约,又说要赐予他?们力量,青雁登时?心生恐惧,唯恐群玉冷硬地往他?们体内硬塞混沌之力,让他?们变成像焰尤那?样?的疯子。 然而,群玉抬起手,一股股清澈而强大的仙力涌入青雁体内,灌溉充盈它的灵海,整片灵海随着仙力的涌进而扩大,几乎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它的修为便翻了整整一倍,姜七的情况亦是如此?。 青雁从书上读到过,混沌力虽可?转化成任意一种力量,但转化的难易程度各不相同,其中,转化为混乱不羁的妖魔之力最为简单通畅,而转化为清澈纯净的仙力,最为困难,即便她身?为魔神,也需要气沉丹田,吐纳有序,运转周天……经过一系列繁琐的净化步骤,才?能将混沌力转化为仙力。 混沌力转化为鬼力虽没有这么繁琐,但群玉最讨厌鬼的气息,因而她愿意克服麻烦与厌恶将混沌力一一转化好再赐予青雁和?姜七,这份关照,让青雁觉得,群玉虽狠心舍弃了他?们,却似乎并没有完全变成那?个冷傲无情的魔头。 真正的魔神峮狱,绝不会在乎他?们这些蝼蚁的生死。 所以青雁还是决定跟着她,依然把她当成原来的主?人看待,它相信自己的直觉。 陆恒闻言,心下不可?思议。 群玉的力量,比他?想象中还要强,竟然可?以随意将混沌力转化为各种法力,这般神通,似乎超出了古书中记载的上古凶兽的能力。 然而据他?所知?,掌握混度之力,又比凶兽饕餮强大的存在,只有太初古神。 “看我干嘛?” 群玉勾起唇角,“我说了,我很强,可?惜你?没有灵海,不然我能让你?原地成仙。” 陆恒:…… 陆恒清澈如雪的目光微动,映出群玉艳丽狡黠的面容。 太初古神是慈悲的化身?,怎会像她这般残暴放肆,传说太初古神无欲无求,视万物众生平等,没有任何?好恶,如此?性格,和?群玉简直完全相反。 陆恒没有说话,随着青雁渐渐下降,沉入魔界瘴气之中,他?抱群玉抱得更紧,干净的下颌贴在她额角,眉心微蹙着,吞吐的呼吸吹动群玉细碎柔软的额发,让她不由得绷紧脊背,耳尖泛红,嗓音轻嗔: “你?干嘛啊!” “魔气重,难受。” 他?眸中涌现沉郁,灵剑感应到浓烈魔气,散发阵阵凄冷的寒霜。 群玉哭笑不得:“我可?是大魔头,你?厌恶魔气,合该离我远点。” 陆恒闭上眼睛,淡淡道?:“让我适应一段时?间。” 说着,浓稠的瘴气笼罩过来,青雁吹出一片清净地方,带着他?们悠悠落到地上。 第115节 这里是魔界的边界,魔界中迷雾重重,危机四伏,青雁暂时?不敢飞太深,便先找个地方落下来,听候指示。 群玉的心思完全不在什么魔界上面,她只觉得自从给陆恒系上那?条红绳,他?就变得非常缠人,这是他?以前从未暴露的本?性,还是红绳的作?用?群玉满脑子都在想这个。 直到从青雁背上下来,陆恒探查四周情况,总算离她远些,她心绪才?平静下来,灵识向八方蔓延,察觉到如今的魔界已和?她在时?大相径庭,力量十分衰微,好几座城池不复存在,搜寻半天,都没有找到强大魔力聚集的地方。 “我暂时?感应不到宿烈的存在。”群玉皱眉道?。 陆恒点点头:“魔界这么大,你?感应不到很正常。” 群玉冷笑,心说要不是仲老头让她低调收敛,她随随便便就能把魔界翻个底掉,再用两个指头捏死宿烈小儿…… 这时?,陆恒突然抓起她的手,轻轻戴上万象乾坤戒。 群玉阴恻恻看他?:“你?现在碰我之前都不说一声了?” 陆恒从容道?:“我以为你?们魔头不会在意这些。” …… 陆恒淡笑:“如果你?很在意的话……” “不在意。”群玉深吸一口气,“随便你?。” 陆恒已戴上戒指,听她此?言,便捏着她的手不放,温声说:“我没有灵力,取不出里面的灵物。还是戴在你?手上比较稳妥。” 群玉倏地缩回?手:“要拿什么快说。” “魔尊之眼。”陆恒眸中闪过冷冽,“不需要我们找他?,他?会自己来找我们。” 群玉闻言,旋即取出存于万象乾坤戒中的天魔珠。 散发绀红色荧光的珠子表面有一道?浅浅裂缝,然而,当珠子落到群玉手上,被她手指掌控,那?层荧光倏忽消失,变得死气沉沉,再没有一丝魔尊气息敢从珠子里头逸散出来。 这珠子怕她。 群玉甩手把天魔珠扔给陆恒,珠子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还未落到陆恒手上,突然又被群玉收回?。 她想起,在景州时?,陆恒抓着此?珠,手掌被珠中的魔气侵蚀得血肉模糊。 “姜七,你?拿着。”说罢,群玉又将天魔珠扔给姜七。 她死了几千年,应该不太怕魔气的侵蚀。 姜七双手接住,不自觉松开手中的狗绳。 此?等宝物,姜七需认真看管,遂问道?:“谁帮我牵一下狗?” 群玉:? 这“狗”自由飞翔了几十万年,才?被人牵着几天,没有人牵难道?不会自己走路了? 群玉正欲讥讽姜七养狗养疯魔了,身?旁忽然悠悠响起一道?清润温沉的声音: “我来吧。” 话音未落,陆恒弯腰捡起狗绳,将饕餮拉扯到身?边,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柔声说: “你?真可?爱,以后?乖乖跟着哥哥,哥哥给你?糖吃。” 群玉:??? “它哪里可?爱了?”群玉吓得不轻,“它比你?大几十万岁,能当你?老祖宗,你?是它哪门子哥哥?” 陆恒温柔笑笑,手绕到饕餮腋下,用尽全力想抱它,抱起来的同时?,只听哐叽一声,陆恒脚下的地板裂了,他?双足陷入裂缝中,浑然不觉,轻轻抚了抚饕餮脸上绒毛,露出一张阴森恐怖的巨嘴和?无数尖牙。 因为姜七和?青雁十分注重它的口腔清洁,如今的饕餮,即便把嘴张得老大,哈喇子乱流,也没有一丝臭味,反而散发着淡淡的皂香,是只很干净的狗子。 这几日,它的鸟大哥和?鬼大姐时?常教导它,这个弱唧唧的人类青年是它主?人最喜欢的人,所以它绝对不能伤害他?,否则可?能会被主?人打死。 饕餮铭记于心,主?人喜欢的人它自然也要喜欢,更何?况它听得懂人话,知?道?陆恒夸它的“可?爱”是什么意思。 活了几十万年,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它长得丑,这是第一次有人夸它可?爱。 饕餮激动之下,“汪汪”狗叫了几声,随后?伸出巨大的舌头,收起舌上倒刺,对着陆恒的脸开心地舔了一大口,又舔一大口。 好像他?的脸很好吃的样?子,舔个没完。 陆恒愣在原地,俊美白净的脸沾满了混沌凶兽的口水。 群玉也看呆了,望着陆恒水光潋滟的脸,她右手莫名?攥紧,只差一点,就要出手一拳把饕餮打飞到天上。 却见陆恒侧眸看了她一眼,眸中闪过笑意,声音也低沉含笑:“你?们魔头,都这么爱舔人吗?” 第七十四章 娇小的毛绒饕餮窝在陆恒怀里, 舔够了人,又翻个?身露出肚皮,四只短腿颤颤悠悠,正?卖着萌, 身侧突然袭来一股巨力, 将?它打飞出去数丈远, 头朝下落入一片阴潮的沼泽中。 群玉不动声色走到陆恒跟前,装作什么也没干,淡然道: “不过是只没头脑的兽, 别把?我和它相提并论。” 这句话,意?在回答他那句意有所指的“你们魔头, 都这么爱舔人吗”。 群玉看得出来, 陆恒仍觉得她是饕餮, 才会对那?只饕餮兽如?此殷勤。 她捏了个?净术,把?陆恒被口水洗礼过的脸清洁得干干净净。 他肤色很白,透着冷玉似的光泽,群玉嘴上?说不?和饕餮相提并论,眸光落在他脸上?, 心下莫名冒出一句—— 不?怪饕餮爱舔,这人看起来真的很好舔…… “咳咳。” 她清了清嗓,别开视线,扫走?心底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饕餮落入远处泥沼中, 许久没有传出声响。 众人颇觉怪异,须臾,那?泥沼深处忽然传来咕噜咕噜的冒泡声, 天空中的瘴气被一阵旋风裹挟着形成漩涡,一头扎入泥沼中, 整片野林微微震动?起来,空气中蔓延的邪魔气息渐渐变得躁动?不?堪,陆恒望向姜七手?中天魔珠,只见珠光大亮,绀红色的焰芒从裂缝中不?断迸射出来,魔尊之眼的气息才刚刚散发出去,就已经连上?了某些黑暗中的触手?,激起此地?暗藏的生灵的不?小反应。 “来得真快,看起来对此物求之不?得。” 陆恒持剑杀向前方,灵剑散发的寒芒照亮方圆百里,亦映照出从幽暗泥沼中勃然爬出的数个?恐怖魔物。 这些魔物仿佛和沼泽浑然一体,全身泥泞,轮廓扭曲,邪恶的目光捕捉到灵剑光芒,身姿霎时胀大数倍,遮天蔽日,张狂朝陆恒扑来。 群玉站在原地?未动?,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这些东西打不?过陆恒。 她漆黑的眸子映出几道变幻无穷的剑光,招招凌厉狠辣,将?数个?泥巴魔物斩于剑下,有几个?魔物察觉状况不?对,正?欲钻回沼泽中,然而屁股底下突然传出几声狗吠,一只不?足两尺的毛绒小狗张着恐怖的大嘴对着他们嗷嗷就是一通狂咬,魔物脑子里刚冒出“哪来的狗子”的想法?,下一瞬,整个?沼泽,连带着他们的身体都被饕餮吞吃一空,连半声惨叫都来不?及喊。 陆恒收了剑,素色衣襟未染一星泥点,牵起饕餮的狗绳往回走?。 “这里是魔界边缘,遇到的魔物还比较好对付……” 他正?和群玉说话,目光忽然越过她,望向远处幽暗的山影之下,那?儿倏忽亮起一点清亮灵光,似乎正?朝他们所在之处快速逼近。 青雁目力好,也看到那?一点亮光。 它很快辨认出那?灵光的气息:“是仙气。” 能进入魔界的,一定不?是普通修士,极有可能是天界的神仙。 陆恒眉心一跳,望向群玉。 那?灵光破空而来,前行的速度极快,陆恒未及多?思,突然抓住群玉的手?,带她往相反的方向逃去。 青雁等人跟在他们身后。群玉被寒凉的剑风挟着,身体靠在陆恒怀里,感受到他紧张的心跳,不?由得嗤笑一声: “怎么,怕我这个?邪魔遇到神仙,被神仙抓走??” 陆恒不?语,又听她凉飕飕道: “我能隐藏自己?的气息,你与我同行这么久,何时见我暴露过?还是说,你怕我杀了那?些神仙?” “无论如?何,你和饕餮还是躲着神仙比较好。” 陆恒思绪一转,回想那?阵仙光出现之前发生的事,又道, “饕餮用混沌力吞吃魔物,应当没有泄露什么气息。或许他们是来找我的。” 他刚才拔剑杀魔,还用剑光照亮了极大一片区域。 尘霜剑剑气浩荡,阵阵寒意?蔓延出百里之外,恰好被两位来魔界巡查的神仙捕捉到。 他们对这道剑意?非常熟悉,惊诧之下,便调转方向,朝剑意?的源头疾驰而来。 群玉被陆恒拉着四处潜逃,倒也没反抗。 她连上?青雁灵识,派它去后方侦查一下,追在他们身后的神仙是什么来头。 青雁得令,匿在风中向后飞去,还未飞近那?道仙光,它便感觉有敏锐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不?好,它虽能匿形,却无法?完全掩盖自身的仙气,这一缕清澈的仙风吹拂在魔界之中,简直不?要太好辨认。 思及此,青雁身形向后一闪,躲入一棵巨木之后,化作一只普普通通的青山雀。 它不?使用任何法?力,全凭小小的翅膀努力向前飞,飞到半路,那?道仙光嗖的一下从它眼前闪过,青雁看见两身熟悉的银白衣袍,袍上?缀有明亮的星辰仙纹,它心下一紧,正?欲再寻手?段辨认出这是哪两位仙将?,正?当此时,它眼前突然闪烁璀璨的霞红光芒,一张熟悉而貌美的脸庞于光芒中浮现,红褐色瞳孔紧紧盯住它眼眸。 “青雁?” 女仙惊愕道,“你是青雁吧!” 青雁:!!! 它虽化作普通山雀,晴蓝色的眼睛却没有改变。没想到遇到的竟然是老熟人,一眼就认出了它的眼睛! 青雁曾是神界灵鸟,后被贬到仙界待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最经常喂养它的,就是眼前这位女仙。 她记得青雁拥有一身美丽的泉青色羽毛,和一双流光溢彩的晴蓝色眼眸,尤其是那?双眼眸,极富灵性,漂亮得过分,她坚信自己?绝不?会认错。 青雁大惊失色,一刻也不?敢多?留,旋即化作一阵清风,消失在女仙眼前。 女仙一愣,手?指拂过残存的仙风灵力,脸上?惊愕更甚: “好强的灵力……” 她身侧,一男仙低声问:“你说那?只鸟是青雁?” 女仙点头,又摇头:“才过十年,青雁应在神山守卫,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 男仙道:“追上?去看看就知道了,还有尘霜剑的剑意?,怎会出现在魔界?” 第116节 两人都觉得扑朔迷离,只得转身,再次奋起穷追。 青雁回到群玉身边,沉声汇报道: “主人,追逐你们的是九曜星官的两名仙将?,分别是荧惑仙君和岁星仙君。还有……我一时粗心,在荧惑仙君面前暴露了,她似乎认出了我。” 群玉听罢,并未责怪青雁,口中默念“荧惑”和“岁星”这两个?陌生的仙名,忽然问道: “只有他们俩?镇星仙君来了吗?” …… 青雁沉默半晌,答:“没有,只有荧惑和岁星两位仙君。” 群玉扯了扯唇,心中思索:镇星仙君虽飞升得最晚,却天赋异禀,是现如?今九曜星宫中最强的仙将?。没派最强战力来魔界,只派了两个?名声不?怎么响的仙将?下来,说明他们执行的应该是日常任务,并非和她这个?魔神有关。 陆恒搂着群玉飞驰,魔界幽森的景致疾速晃过,他眸光倾垂下来,漫不?经心问: “镇星仙君没来,你很失望?” 群玉点头:“是有点。” 陆恒:“他若来了,你当如?何?” “呵,一千多?岁的黄口小儿,老娘要是见到他……” 群玉话音一顿,脑中走?马灯般闪过这些年他们全家虔诚信奉镇星仙君,跪拜祈求数不?胜数,传说镇星仙君是东洲大陆第一美男,飞升后亦俊冠仙界,帅得惨绝人寰,又因?镇星仙君是群玉同州府的老乡,他们整个?州府都把?他当做超级偶像来崇拜,思及此,群玉舌尖一转,脱口而出道, “……高低得找他要个?签名,再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能不?能随我回家见见爹娘,让二老高兴高兴。” 陆恒:…… 他扣在群玉腰间的手?略微收紧,握住了她腰窝软肉,将?她按在胸前,身体紧密相贴。 群玉没多?想,只当他又缠人了,腰窝被他碰得有点痒,她忍不?住笑起来,双手?顺势抱到他肩后,目光望向远处穷追不?舍的两点仙光。 “要不?然,我解决了他们?”群玉懒声问。 “不?必。他们是仙,位格不?低,如?若失踪,必会引起仙界震动?。” 陆恒持剑飞驰的速度减慢,似是觉得这样一直逃也不?是个?办法?。他搂着群玉,飞进林叶茂密处,回头观察身后的追逐者,薄唇贴着群玉耳廓,低声道, “他们既是九曜仙宫仙将?,肯定对尘霜剑很熟悉。我有点事情?想问他们。” 群玉挑眉:“关于你这把?剑?” “嗯。”陆恒对上?她眼睛,“之前一直瞒着你,只因?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此剑并非单纯的……尘霜剑。” 群玉:“哦?它还有别的名字吗?” 陆恒眸底氤氲着云雾,倒映少女容颜明艳,似笑非笑,令他有口难言:“它可能是先战神的遗物。” “是吗,那?个?啊……” 他们都不?直言那?把?剑的名字,群玉眼神幽暗,笑得有些渗人,“你或许不?知道,那?剑追着我杀了几十万年,剑身沾满数以万计的魔头鲜血……” 话至此处,她手?心忽然一凉,落入一柄小小窄窄的,像是用来削瓜果?皮的薄刃。 陆恒将?灵剑变成小刃,轻轻放在她掌心。 “它也给你做过成百上?千道菜了。” 他修长的手?垫在她手?背,掌心满是薄茧,触感冰凉粗粝。他与她一同握住这小刃,温声道, “杀完最后这一趟,它以后只用来给你做饭。” 群玉一怔,望着陆恒清润温柔宛如?山间春溪一般的眼睛,她心跳恍然失序,却在同一刻意?识到,他还是把?她当做那?个?灵智淡薄,只知道胡吃海塞的上?古凶兽。 她轻轻握住冰冷的小刃,额头靠在他肩窝,脸上?涌现几分依恋。 真希望当你知道我是谁时。 依然能这样想。 第七十五章 做好决定, 陆恒便带着群玉落到地上,长剑也收入鞘中,静候两位仙君的?到来。 魔界之内晨昏难辨,阳光被浓重的阴云遮蔽, 仅能透出少许惨淡光线, 再经瘴气和密林的?遮挡, 林间几乎暗无?天?日?,衬得那疾驰而来的灵光异常耀眼。 不多时,眼前的?一片幽暗中, 倏然浮现两道明亮澄澈的身影。 两位仙君身着相似的银白衣袍,衣袍材质极为独特, 细密牢固, 像一层软甲, 袍面闪烁着淡淡的?星纹,荧惑仙君的?星纹为曙红色,岁星仙君的?星纹为谷黄色,分别代表各自的星辰仙名。 荧惑仙君徐幼烟,生得貌美?张扬, 是个超级颜控。她?追逐尘霜剑剑意至此,见到陆恒,没顾上问剑的?事儿,眼睛直溜溜盯着他脸, 张口便道: “小兄弟生得真好看,今年多大了?家中可有婚配?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 说话间,她?便察觉有一道幽深视线逼视过来, 来自帅小伙身旁的?漂亮姑娘,瞧着年纪很小, 十六七岁上下?,目光却凌厉深邃好似幽潭,被她?这样看着,徐幼烟莫名有些心悸,只觉那目光宛如实质,稍不留神就会洞穿她?的?身体。 岁星仙君周暮被徐幼烟的?不着调弄得很头疼,后者?比他长几千岁,是前辈,他不好指教什么,只能越过这个话题,对陆恒和群玉严肃道: “你二人是谁?为何会出现在?魔界?” 暗淡的?天?光下?,陆恒身姿挺拔清隽,不疾不徐朝两位仙君拱了拱手,淡定自若地瞎掰道: “在?下?许多派弟子许多钱,来魔界处理一桩陈年旧怨,这位是……” 他侧眸瞥向群玉,群玉面无?表情接话道: “许多派弟子,许多饼。” 她?言简意赅,面上毫无?敬意,仿佛根本?不把两位神仙放在?眼里。 徐幼烟和周暮并没有掩盖周身仙气,穿的?也是仙宫服制,璀璨翩然,照理说他们应该认出他俩是神仙了,可他们身为凡人,竟没有一丝诚惶诚恐,实在?叫人奇怪。 好在?徐幼烟和周暮并不是自负之人,权当他二人沉得住气,不再计较。 “许多派是什么派?”徐幼烟怀疑他们在?胡说八道,“莫不是瞎编个身份糊弄我们吧?” 陆恒神色沉静,气质出尘,端的?是朗月清风,一看就不像会说谎的?样子: “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人丁单薄,避世而处,仙君未曾听说很正常。” 换做旁人,说出这么奇奇怪怪的?门派和姓名,徐幼烟必不会信。但?是眼前这个小哥,生得实在?是…… “你看什么看?” 群玉见她?目光黏糊糊胶着在?陆恒身上,终于忍不住,冷声斥道。 徐幼烟一惊。这小妮子竟是在?骂她??哪来的?胆子? 她?上下?扫视群玉,眸中闪过诧异,随后暗暗开启天?眼,竟然还是看不透她?的?灵体,徒有一片幽暗空茫,就连一丝灵力都感受不到。 她?又用天?眼查看陆恒,视线轻易穿透了他的?肉身,直看到灵魂深处,依然没看见一丝灵力,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你们俩自称宗门弟子,却都没有灵力,平日?是如何修行的??” 徐幼烟目光冷了几分,望向陆恒身后背的?长剑, “把剑取下?来让我看看。” 陆恒:“许多派招生不拘一格,我们虽是凡人,却也能借用外物的?灵力,学?点法?术。” 说着,他探手拔出身后灵剑,一阵寒凉剑风贴着徐幼烟脸颊拂过,素白长剑悬在?她?眼前,徐幼烟双眸蓦然睁大,与周暮一同细细查看起了这把剑。 虽然变了模样,但?这剑气,绝不会错。 就是曾经的?仙界第一剑——尘霜。 徐幼烟恍然理解陆恒刚才说的?那句话。他虽是凡人,却能借用此剑的?灵力施展仙剑术,而这一切有个前提,那就是尘霜剑必须认他为主。 但?是,仙界第一剑怎会认一凡人为主?! 陆恒看出他二人心中所想,率先问道: “二位仙君,我知此剑原属镇星仙君,而我能获得它纯属意外,就像天?上掉下?来的?宝物一般,没有任何前因后果,所以我想问问二位仙君,你们既是否认识镇星仙君,又是否知道其?中缘由?” 他赶在?他们发问前问,表明自己一无?所知,这让徐幼烟和周暮满肚子问题堵在?喉咙口出不来,语塞许久,周暮才缓缓道: “她?是荧惑,我乃岁星,和镇星同为九曜星官的?仙将。我们共事多年,彼此非常熟悉。七年前,尘霜剑突然消失,我们都很诧异,镇星却不以为意,淡定告诉我们,他下?凡游历时遇到一天?资卓越的?少年,比他更适合拥有尘霜剑,便把尘霜剑赠予了他。” 这么简单? 陆恒微微皱眉:“既是本?命剑,怎能随意赠予旁人?” 你问我们,我们还想问你呢。 周暮沉凝片刻,他这人没什么心眼,成仙千年仍是个实诚人,认真思索之后,回答道: “据我所知,某些特殊情况下?,本?命法?器也是可以给旁人使用的?。一是直系血脉传承,父母可以把本?命法?器传给子女,成为子女的?所有物,二是强力支配,指的?是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某人的?本?命法?器被迫被他人所用,这种情况下?,法?器虽属于原主,却不得不受控于他人。” 徐幼烟对此事不甚了解,听周暮所言,她?暗自忖度,尘霜剑何等强大,怎会被一凡人的?力量压制,说明必不是第二种情况,那么,只能是…… 她?瞳孔震动,表情裂开,愕然望向陆恒面庞。 群玉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事,冷不丁问她?: “他长得和镇星仙君像吗?” “不像,一点也不像。”徐幼烟恍惚摇头,“帅得各有千秋,绝对不可能……” 她?嗓音艰涩,忽然抬手捂住胸口,姣好脸庞皱成一团,似是非常心痛,悲戚不已?道: “不……喻潇疏,你怎么能有私生子……你的?禁欲高冷贵族人设呢?都是假的?吗!苍天?啊,我不能接受!你对不起我,对不起那么多粉了你一千年的?姐妹!我们付出的?感情你拿什么来还!” 喻潇疏是镇星仙君的?本?名,他在?仙界资历虽浅,却因为俊美?的?容颜和强大的?能力,刚飞升不久就拥有了一大票仙女粉丝,徐幼烟这样的?超级颜控自然是粉头之一,真情实感地粉了他一千年,此番怎能接受…… “你冷静点。”周暮被她?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我看他俩实在?不像父子。再者?说,若潇疏真有私生子,凭他天?资,他儿子怎会是个凡人?” 徐幼烟瞬间恢复过来:“你说的?很有道理。” 群玉一开始也猜过陆恒是镇星仙君的?私生子,不过,听过周暮的?科普,她?反而打消了这个念头。周暮所言“绝对力量的?支配”,旁人可能不知,她?却知道那把剑里除了尘霜,或许还藏有另一个剑灵,被称为万古第一神剑的?剑灵,力量之强大,完全足以支配尘霜。 她?身旁,陆恒因所获信息太少始终蹙着眉,群玉见状,传音入密道: “你在?想什么?” 陆恒第一次连上她?灵识,清脆如泠泠山泉的?嗓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他心下?惊诧她?竟能轻易连上任一人的?灵识,愣了会儿才答: “尘霜剑一事,必有人说谎。要?不是这两位仙君对我们说了谎,要?不就是镇星仙君对他们说了谎。” 群玉点头:“他俩没必要?编个故事骗我们,后者?概率更大。” 第117节 “我也是这么认为。” 陆恒沉声道,正当此时,他思及一事,眸光霎时清亮, “我突然有点明白了……” 群玉:“明白什么?” “镇星仙君为什么要?说谎。”陆恒道,“他不想让旁人知道尘霜剑去了何处,发挥了什么作用,才说谎搪塞其?他仙君,若我猜得没错,他真正想掩藏的?,是这把剑中深藏的?另一个剑灵。” 群玉一怔,缓缓点了点头:“此剑一剑二灵,或许外层的?剑灵,也是遮掩深层剑灵的?幌子。” 镇星仙君为什么要?把弑魔神剑藏起来? 他一个仙,有什么资格藏匿神剑?他是主动还是被动这么做的?? …… 太多疑问,根本?想不明白。 眼前的?两位仙君知道的?比他们还少,更无?法?做出解答。 陆恒好不容易摸到一点头绪,草蛇灰线之后却是更叫人捉摸不透的?伏脉千里。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耳畔突然拂过一阵恶臭阴风,裹挟着躁动的?魔气,从后方朝他们猛扑而来。 又有魔头感应到魔尊之眼的?气息,前来发难。 两位仙君神色微凛,虽不知邪魔为何突然发难,却丝毫不紧张。 他们看了眼陆恒和群玉,紧要?关?头,徐幼烟忽然问: “你们有看到一只蓝色眼睛的?山雀吗?” 陆恒和群玉对视一眼,皆摇头。 徐幼烟分明察觉到浓烈的?魔气中隐匿着一丝风息仙气,她?右手唤出一柄红缨长枪,名为“守心”,是她?的?本?命兵器。 徐幼烟向前一步,凛凛枪尖向下?,猛然扎进土地中。 一阵明澈而凌厉的?仙气荡开,瞬间照亮四野。 不好,这枪法?似能窥灵探物。 群玉站在?陆恒身侧,右手向虚空一挥,用混沌力紧紧包裹住姜七和青雁,让他们彻底隐匿在?空气中,连魂体都变得虚无?,自然泄露不出半分气息。 徐幼烟一番探查,除了照出远处奔腾而来的?几只魔物,其?余什么也没找见。 她?原以为,青雁的?突然出现和这两人有关?系。 难道真的?是她?看走眼了? 徐幼烟深吸一口气,将长枪向上一抛,收入灵脉中。 “仙君?”群玉话里难得带了几分恭谨,“好多邪魔来了,您怎么把兵器收起来了?” 徐幼烟淡淡瞥她?,扯唇:“我想看看,你二人都有什么本?事,敢私闯魔界?” 意思是,这些魔物他们不管了,就交给陆恒和群玉料理? 群玉躲在?陆恒身侧,真想带着他一走了之,可那样必定会引起这两人的?怀疑,后患无?穷。 不能跑,也不能把他们杀了,只能在?他们面前一直演戏。 群玉心烦透顶,思及文昌神所言,让她?务必低调,恰有这两个仙君盯着,除了低调她?也做不了啥了,她?只得忍气吞声,权当是为了自己好。 数只虎背熊腰的?人面邪魔从林中奔出,周身燃烧着幽蓝的?毒焰,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犹如幽冥阎罗。 徐幼烟拉着周暮,不让他上前:“这些魔物并不强,且看他们有多大本?事,实在?抵挡不住,我们再出手也来得及。” 她?这边低语,那边陆恒已?持剑杀向群魔。 群玉躲在?暗处,见陆恒出了几招,招式虽凌厉狠辣,力量却大不如前。 她?反应过来,陆恒也在?演戏。 九曜星宫中的?仙将皆是连玦下?属,对九霄剑诀和弑魔神剑都很熟悉。 镇星仙君掩藏神剑的?存在?一定有所缘故,因而陆恒在?这两位仙君面前,也必须继续隐藏下?去,所以他不能使用九霄剑诀——尘霜剑是使不出九霄剑诀的?,若使了出来,必定会在?两位仙君面前暴露弑魔神剑的?气息。 没有九霄剑诀,陆恒对抗那些邪魔非常吃力。 他雪白的?衣襟很快染满血迹,有那些魔物的?,也有他自己的?。 徐幼烟看在?眼里,知他剑术高超,灵力却实在?低微,并不能发挥出尘霜剑的?最大效用,人和剑加起来的?力量,也就等同于大宗门内门弟子稍高一些的?水平。 打这些魔界边缘的?小魔物都吃力,还想去哪里闯? 她?摇了摇头,在?陆恒腹背受敌时,祭出守心枪,枪尖自带追踪能力,红缨飒飒生风,连续贯穿数个魔物的?头颅,不费吹灰之力。 很快,所有魔物皆被长枪所灭。 林间阴风阵阵,陆恒眉角带血,剑尖支地,脚步有些踉跄,缓缓转过身来。 群玉连忙跑过去扶住他。 知他在?演戏,受的?都是轻伤,可她?看他流血,急得手掌都快掐破,只差一点就要?冲上前去,一掌荡平魔界,掀飞所有魔头的?祖坟。 “得想想办法?。”陆恒头靠在?群玉耳边,低声道,“我不能使用九霄剑决,他们看我们这么弱,绝不会允我们在?魔界待着。” “这由得了他们?”群玉耐心已?至极限,“不演了,我一刻也演不下?去……” 陆恒握住她?手,微凉的?指腹轻轻捏她?掌心,无?声安抚。 “小帅哥,你叫许多钱是吧?” 徐幼烟撩眉看他,“没有一丝灵力,剑术能施展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错了。但?魔界和你们宗门练武场不同,这里危机四伏,险象环生,且今日?魔界内的?气息尤其?不稳定,连我都不敢肆意行至深处。你们若不想变成邪魔的?盘中餐,还是打哪来回哪去吧。” 说罢,她?又被那黑眸少女阴恻恻地剜了一眼。 徐幼烟心下?一凛,不知怎的?,竟有些惧怕这少女的?眼神: “你有什么话想说?刚才都没见你出手。” “我……”群玉才说一字,手便被陆恒攥住,只得咬牙切齿,“我就是个凡人,什么也不会。” 徐幼烟惊了:“什么都不会你就敢来魔界?” 群玉耸肩:“我跟着他来的?,他去哪我就去哪。” 真是无?知无?畏,至蠢则无?敌。 徐幼烟揉了揉额头,虽然有点舍不得这个超级帅哥,但?今日?魔界动荡,绝不能让他们久留了。 她?右手聚起一团辉光,灵力不断汇集,光芒越涨越大,足以笼罩群玉二人时,她?用力将它向前一推,瞬间将群玉和陆恒包裹其?中。 送他们离开前一刻,徐幼烟还不死心问道: “小帅哥,那个,我想问一下?,贵派位于何处啊?我有空的?话可以去那里找你玩吗……” 话音未落,整个明光熠熠的?传送阵突然炸开,凝聚的?光芒四分五裂,被炸成渣渣,溅了徐幼烟一脸。 渐渐消散的?光芒中,衣襟带血的?陆恒手执尘霜剑,四周剑风翛翛唳唳宛如龙吟,吹得他额发凌乱不羁,五官深刻如刀削。 灵剑银白的?剑身剧烈颤动,阵阵凛冽的?寒气不受控制般向外逸散开来。 陆恒握剑的?手也在?颤,只是幅度不那么明显。 “我刚才……没有使出全力。” 他嗓音低沉,略有沙哑,像被粝石磨过,“两位仙君,你们觉得我该有多强,才能留下??” 徐幼烟皱眉:“你在?开什么玩笑?” 陆恒身侧,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少女右手背在?身后,只伸出一根食指,隔空点在?了陆恒背心。 就在?刚才,她?想出了一招。 她?可以不出手,全程装个弱女子。 但?有人可以替她?出手。 陆恒没有灵海,不能在?体内聚集灵力,那她?就做他的?灵海,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灵力,即便这些灵力流转一遍就会立刻消散,她?的?法?力无?穷无?尽,完全耗得起。 陆恒的?肉体凡胎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强大灵力,琥珀色的?眸子像染了墨,洇开一片幽深,灵台中倏然冒出群玉的?声音:“随便向前劈一剑。” 陆恒闻言,手臂肌肉绷紧,额间青筋一跳,双手握剑,重重向前一劈。 群玉渡给陆恒的?灵力,在?他筋脉之中流转,又从手心汇聚向灵剑,经由这霸剑一劈,剑意张狂四散,以驱山走海之势,瞬间冻结了方圆万里。 群玉本?想一口气把陆恒喂到连玦出剑的?水平,转念想到尘霜剑本?该比神剑差些,又怕陆恒肉体凡胎承受不住太多灵力爆体而亡,故而收敛着力道,只向陆恒输送了不到连玦十分之一力量的?灵力。 尘霜剑的?寒冰之力突破极限,一剑下?去,小半个魔界陷入寒冬。 徐幼烟和周暮直接冻成冰雕,傻在?原地。 “有点太强了。”陆恒全身筋脉暴胀,强忍不适道,“两位仙君都被冻住了。” “你心疼了?”群玉睨他,声线带气,“她?被冻住,就不能去找你玩了。” 陆恒恍然失笑:“我不和她?玩,我哪有空。” 群玉撇嘴,趁着四下?寒风凛凛,万物冻结,她?堂而皇之地和他抬杠:“你很忙吗?看不出来啊。” “忙着吃软饭。”陆恒松了松筋骨,右手轻轻掂量着仍在?震颤的?灵剑,眉峰轻挑,笑意恣肆,“多饼妹妹,我不想再努力了。” 第七十六章 他现在?说话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群玉听着却很?舒坦,手?指向前一勾,陆恒便被一股气劲推到她?跟前,群玉抬眼?打量他, 见他面色苍白?, 筋脉鼓胀, 隐有浮躁之意,便知他这副身子承受刚才那些力量,已是极限。 群玉有点心疼, 嘴上却不饶人:“就你这样,软饭也吃不了几口。” 陆恒被嘲讽之后毫无窘迫, 清润的目光坦坦荡荡:“能吃多少我便吃多少, 不强求。” 他们身后, 冻成冰雕的徐幼烟和周暮抖落一身冰渣子,僵硬的身体恢复如常,见鬼似的望向前方?二人。 再看四周,整片暗林都被冰封,萧索凄寒, 阵阵凛冽的剑气仍在?激荡不休。 尘霜剑在?镇星仙君手?上时,他们都未见过它发挥出这么强的剑意。 周暮愕然问道?:“刚才那是什么招式?” 陆恒转过身,望向他二人,脑海中响起群玉的声音, 她?现编了个名字,陆恒依样答道?: 第118节 “混沌剑诀,第一式。” “混沌剑诀?”周暮更惊讶了, “如此厉害的剑招,我以前怎么从未听闻?” “因为, 是我刚发明的。”群玉在?灵识中这般说道?。 陆恒没有照她?说的答:“门内绝学,今日首次现世,见笑了。” 他话音温沉有礼,不含一丝倨傲,然而,刚才还说要去许多派找他玩的徐幼烟,这会儿却突然沉了脸色,目光锐利望向他二人: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无形的威压笼罩在?头顶,陆恒脊背被压弯,神色依旧淡如薄云,不为所动道?:“籍籍无名的杂派弟子,不值得仙君挂心。” 徐幼烟勾唇冷笑,右手?红光一闪,长枪枪尖直指陆恒眉心,未及出手?,周暮先?一步拉住她?,低声道?:“他们并非邪祟,隐瞒身份也许事出有因,不做坏事便好。你我是仙,何必与?凡人争锋相?对?” “凡人?你刚才也看到了,能使出那等招式,怎会是凡夫?” 徐幼烟侧过身,严肃道?,“况且,你我此行?本就是为了勘探魔界异状,这两人无端闯入魔界,还不够怪异吗?” 周暮:“既然发现异状,就应立刻上报仙宫,不要轻举妄动。” “我知道?。”徐幼烟取出九曜星官的传讯法器——星云令,将魔界今日力量动荡、他们遇到尘霜剑和?两个法力深不可测的凡间修士之事一一汇报,末了,她?手?中长枪向前飞去,围绕陆恒与?群玉画了个灼烧的红圈,将他们困于其中。 徐幼烟:“你们不愿透露真实身份,没关系,但你们来魔界的目的,必须一五一十告诉我,否则,我不介意带你们回九曜星官参观参观。” 陆恒将群玉护在?身后,凛然目光直视徐幼烟,坦荡道?:“我们来魔界,是为了杀宿烈。” “宿烈?死了一万多年?的魔尊宿烈?”徐幼烟瞠目结舌,“你们年?纪不过二十上下,能与?宿烈有什么仇怨?” “等等……”周暮发现一个疑点,“宿烈早已在?万年?前被先?战神诛杀,你们是如何得知他有遗魂尚存?” 陆恒:“听仙君口气,也知道?宿烈并未死绝?” 近万年?来,魔界虽衰微,天界却不曾放松警惕,曾有仙将察觉到魔界尚有宿烈气息留存,那气息十分微弱,时隐时现,难以捉摸,天界无法斩草除根,便三不五时派仙将巡查魔界,防范于未然。 几千年?前,最后一任魔尊在?仙魔大战中毙命,魔界从此一直非常平静,再也没闹出什么风波。 至于七年?前的淮水县惨案,已被认定为妖患,除了死里逃生的陆恒,无人知晓真正的幕后黑手?是宿烈,因而在?徐幼烟和?周暮眼?里,宿烈即便还有残魂,也在?魔界安分守己了一万年?,断不可能和?眼?前这个青年?人有什么仇怨。 徐幼烟是个急躁性子,恨不得用武力撬开?陆恒的嘴,然而,她?长枪尚未离手?,身姿倏地一晃,险些失去重心。 只见众人脚下土地突然高速移动起来,带着极为强大的吸力,仿佛要将人拉入无底黑洞,迫使地上的人随它一同?移形换影,进入一道?扭曲的空间之门。 “这是斗转星移阵!”周暮喊道?,旋即向天空祭出一道?灵光,明黄色的光罩迅速向下蔓延,形成空间禁制法阵,阻止脚下的斗转星移阵改变他们的方?位。 然而,灿烂的光罩之上很?快浮现道?道?幽暗裂纹,邪异的魔气从地面延伸攀爬,一点一点将光罩捆缚、扯裂,周暮的灵台亦受到邪气侵袭,他忍不住半跪下来,额角青筋暴跳,转头对徐幼烟道?: “我控制不了……这个斗转星移阵,少说也被蕴养了几千年?,异常强大。” 徐幼烟不擅长空间法术,只得不断以蛮力冲撞地面,却丝毫阻止不了空间的移动。 他们这是……落入魔族陷阱了? 不对。 徐幼烟抬眸看向身旁两个“凡人”,他们脸上虽有惊诧,却自始至终站在?原地,任凭斗转星移阵将他们带去不知何方?,丝毫不做反抗,好似魔族此举,正合他意。 徐幼烟有些反应过来。 她?以前常来魔界巡查,从未引发任何异动,今日却突然被卷进此空间巨阵——魔族的目标,显然不是她?和?周暮,而是这两个突然闯入的“凡人”。 …… 仙界,九曜星官。 宫主玉衡仙君收到荧惑仙君传讯,起初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只觉得荧惑他们能遇到尘霜剑现在?的主人,实在?很?巧。 尘霜剑在?魔界现世,魔界恰好又产生了不明原因的力量波动,而近日,上神们似乎对魔界尤为关注……几个巧合撞在?一起,玉衡仙君思来想去,又有些不放心,遂从清修室中起身,打算前往神宫禀报上神。 走出仙宫大殿,琼枝玉林环绕的步道?上,款款行?来一人,皓质英姿,如松如竹,眉宇俊秀,正是镇星仙君喻潇疏。 “潇疏!”玉衡仙君连忙喊他至近旁,将徐幼烟的讯息转告他。 喻潇疏瞳孔一震,脑中像过电一般瞬间空白?。 他很?快掩盖住神色的异常,淡然道?:“尘霜剑我既已赠予他人,就和?我无关了。” 玉衡仙君早知他会是这个反应。喻潇疏是仙宫中年?纪最轻的仙将,性格却非常老?成沉闷,无论碰到什么事,都是云淡风轻宠辱不惊,难从他脸上看到一丝别样情绪。 玉衡仙君正欲离开?,破天荒的,喻潇疏竟拦住他:“仙君可是要去神宫禀告神尊?我刚从神宫回来,神尊不在?宫中。” 玉衡仙君:“你可知神尊去哪了?” 喻潇疏想了想:“仙使说神尊往北面去了,我也有事要找神尊,若我遇见他,会帮您禀告魔界之事。” “好的。” 此事说大不大,说急也不急,既然神尊不在?,镇星仙君又承诺会帮他转告,玉衡仙君便歇了立刻去找神尊的心思,转头忙别的事去了。 玉衡仙君离开?后,喻潇疏站在?原地,任由脸色变得苍白?,心脏狂跳不已,神思茫然地踟蹰了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乘风北去,直上九霄,一路赶到神界的极北之境——皓天泽。 浩渺无垠的大泽被霜雪尽数覆盖,泽中汀上零星几株巨木舒展着枝条,无花无叶,却被寒霜妆点成雪树银花,衬托得大泽宛如倒扣的苍穹般磅礴平静,无处不是纯白?晶透,宛如雪之国度。 极致的寒冷令喻潇疏四肢僵硬,无论使用什么暖身之术,也无法阻挡皓天泽散发的渗入骨髓的寒意。 在?冻结的巨瀑之下,喻潇疏找到了战神清啸。 战神一袭银白?铠甲,负手?立于一片岸矶之上,正仰眸望着直插苍穹的冰瀑,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过头,露出一张锋利瘦削的面容: “潇疏?你怎么来了。” 喻潇疏恭敬行?礼,答道?:“今晨听说皓天泽全部冻结了,整个北境冰封万里,就连日轮也被寒气侵染成了寒日,我便想来看看。” 清啸点点头,继续瞭望苍穹中那一轮寒日: “皓天泽虽是极寒之地,泽水却几乎从不冻结。我出生几十万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整个大泽被冰封的模样。” 他不是极寒之体,待在?皓天泽中,比喻潇疏还要僵冷难受。 寒日如雪,高悬天际,清啸忽然眯起眼?,隐约看到日轮中折射出了晶莹剔透的冰芒。 喻潇疏目力不及他,却也看到了日光闪烁微芒,皓天泽中寒气涌动,无云的空中,竟簌簌飘下雪花。 清啸怔然:“你看到了吗?传说师父涅槃时,身体从日轮中钻出,被冰棘划破流下的血液浇铸出了那把绝世神剑。” 那时他还没出生,所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冰棘,原来就生长在?太阳之中。 喻潇疏愕然望着高空,胸中忽然燃起一团无比激烈的火,烧得他全身战栗,话音变得激动而断续: “寒日生冰凌……怎会在?今日再现?” 清啸的心情与?他一样震悚,甚至更甚。 难道?师父要涅槃重生了? 清啸的面色忽然变得惨白?。 不可能,她?死时魂飞魄散,西天倾垂,九霄众鸟悲鸣阵阵,说明她?是真的死绝了,而且他此刻也没有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虽然连玦对清啸恩重如山,可他晋位十年?,身为一宫主神,已不希望师父重生归来。 她?太强了,有她?在?神界一日,他就永远是她?的副将,永无出头之日。 侧眸看向身后的喻潇疏,这个只有一千多岁的小子,素日沉闷不苟言笑的脸上,竟破天荒地写满了惊喜震撼之意,情绪溢于言表。 就好像,先?战神真的要回来了一样。 清啸望着他,当喻潇疏目光投来时,他阴沉的脸上也浮起如出一辙的激动笑意。 第七十七章 待地动平息下来, 周边景色已改头换面,眼前是一片荒芜山地,嶙峋高山环伺四周,滚滚阴云缭绕在山间, 视野比先前在树林中开阔了不少?, 给人的感觉却更加压抑混乱。 徐幼烟左手幻化出一罗盘, 同时将长枪掷向高空,通过星穹的感应,判断他?们现在的方位。 “这里是魔界腹地, 好?几个险要地形的交汇处。” 徐幼烟面色凝重道,“四面都有厚重结界困囿, 我只能勉强辨认, 东面似乎是恶灵山, 南面是血月泽,西面和北面就不得而知了。” 群玉瞥着她,淡定问?:“既是魔界腹地,一定很危险,两位仙君还不走吗?” 徐幼烟瞪她:“我若是能走, 早就走了!” 说罢,她再次向天空祭出长枪,然?而枪尖还未冲入厚重低压的阴云,便被一层看?不见的阻隔挡住, 枪尖一转,落了下来。 周暮也?试着用?本命剑冲击结界,仍以失败告终。 他?二人虽不是九曜星宫最强战力, 却也?是仙界数得上名的大?将,能将他?们困在此?地逃脱不得, 这个结界的力量可?想而知,绝不是普通的魔头能够筑就的。 徐幼烟和周暮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并未被眼下境况吓到?。 他?们在四周布下守护结界,放出灵性探查方圆几里内的环境,回头看?身后的陆恒和群玉,神色竟比他?们还要淡定自若。 群玉冷眼瞭望四周,垂在身侧的右手忽然?被陆恒捉住。 “怎么了?”群玉关切道。 陆恒对上她眼睛,便知她听不到?那声音。 自从深入魔界腹地,他?脑海中,阵阵嘶哑古怪的魔音便如潮水般不断涌上来,反复重复道:“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 “无碍。”陆恒苍白笑笑,“我好?像听到?了宿烈的声音,不过离我们还很远。” 群玉还想再问?几句,却被徐幼烟和周暮打断。 他?二人质问?他?们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恒面上浮起?一丝歉意:“我来魔界杀宿烈,宿烈也?在魔界等候我多时,未曾想把二位仙君牵扯进来,实在抱歉。” 徐幼烟瞪大?眼:“你说这一切,都?是宿烈的手笔?” 传说宿烈是有史以来最强的魔尊,万年前先战神与之大?战数日,虽将其诛杀,她自己也?受了重伤,闭关修养千年才渐渐恢复。 若他?尚有残魂留存,又在魔界修养了万年,就算只恢复了一成功力,徐幼烟和周暮二人加起?来,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陆恒不想解释太多,低头让群玉把万象乾坤戒交给他?,随后对徐幼烟和周暮道: “等会?儿说不定会?有一场恶战,两位仙上要不要先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徐幼烟和周暮:? 他?们都?辟谷几千年了,更何况,如此?生死关头,哪来的心情吃东西? 第119节 只见那素衣青年不知从哪变出一个八宝食盒,里头的糖糕挤挤挨挨,如花团锦簇,他?身旁的少?女擦干净手,抓了两块出来,甫一放进嘴里,她脸上那幽邃孤傲的神情霎时变得甜蜜欣慰,眉眼弯弯冲那青年笑,手上抓糖糕的动作不停,一口气吃了十几个,越吃脸上笑意越盛。 许是她表情实在太开怀,徐幼烟紧张的心情稍有松弛,忍不住被那糖糕吸引,走上前去,也?想吃一块尝尝。 群玉不满地“啧”了声,一脸护食。 陆恒很大?方,直接把食盒递过来,让徐幼烟挑。 徐幼烟目光落在一块粉色糖糕上,形状很朴实,没有多余点缀,颜色却鲜嫩如桃花,叫人看?一眼就食欲大?开。 她拈起?一块,送入口中。 好?好?吃啊…… 像嚼了一口酥软鲜甜的桃肉,绵密又清润,口感层次丰富,比她前些年得西神宫御赐的仙桃还要惹人喜欢。 徐幼烟神色微动,不知想到?什么,眼皮忽然?颤了颤,指尖又抓起?一块,转头喊周暮过来,不由分说把糖糕塞进他?嘴里。 周暮品味着,神情亦是一愣。 “怎么了?”陆恒不明所以。 “这味道……好?像曾吃到?过。” 周暮和徐幼烟对视一眼,他?们飞升成仙后进食的次数屈指可?数,没一会?儿就想起?来了,齐声道 “先神尊招待的?” 群玉问?:“先神尊指的是?” “连玦上神。”徐幼烟边嚼边说,“忘了具体是什么时候,似乎就在先神尊陨落前不久,某日我们几个仙将去神宫汇报工作,大?殿桌案上恰好?摆了几盒糖糕,先神尊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让我们几个拿去分了吃。” 素来冷漠凌厉的连玦上神,突然?温和地给他?们分糖糕吃,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所以他?们印象非常深刻。 “原来是从人间带来的糕点……”周暮说着,心中涌出无限怀念,眼眶蓦地红了,低声问?陆恒, “你知道这是哪家铺子?做的吗?” 陆恒神色恍惚,过了一会?儿才答:“那家铺子?已经不存在了。” 群玉垂眸深思着—— 连玦。 陆氏糖饼铺。 看?上去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和物,竟然?真?的有所关联。 她撩起?目光,看?向陆恒侧脸,只觉他?英俊深隽的轮廓,越发和她记忆中那个冰冷狠戾的面容重合。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暴躁。 陆恒微凉的手在这时滑进她掌心,牢牢牵住她的手,温沉的目光落下来,像深春细雨,滋润她燥烦的内心,他?柔声问?: “你怎么了?” 看?样子?,他?似乎并未对徐幼烟与周暮那些话挂心。 是不在乎,还是早有所料? 群玉望着他?琥珀色眼睛,清晰看?到?自己的容颜填满他?眼眸,遂不再多思,用?轻松的声音回答道:“没什么,就是有点饿了。” 陆恒笑起?来:“好?办,我现在给你做饭。” 话音落下,他?脑海中又响起?那一阵一阵,波澜不休的低语—— “你终于来了……” 声音的源头似乎还很遥远,陆恒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在两位仙君的守护结界之中找到?一片空旷地方,落下炉灶,净手开始做饭。 徐幼烟和周暮看?到?这一幕,已经被他?们的淡定自若整得有些麻木了。 淡定说明有把握,这是好?事。他?们这般安慰自己,让陆恒和群玉待在原地不要走动,他?们去远处巡查一番。 陆恒起?锅做饭的时候,群玉悄悄走到?他?身后,从腰间摸出菩提木牌。 困住他?们的结界很牢固,连通讯法术也?能阻隔。群玉向木牌中注入不少?灵力,才勉强和天上那老头说上话。 “宿烈在哪。”群玉开门见山。 文昌神的声音悠悠传来:“他?啊,无处不在。” “什么意思?”群玉皱眉,“别和我打哑谜。” 文昌神:“没有打哑谜,他?确实无处不在。他?当?年神魂碎裂,被众魔吞食,虽苟活至今,却也?是四分五裂的状态,所以神界一直没太当?回事,也?不好?料理。” 群玉冷笑:“你是司命神,看?透天命,也?不当?回事吗?” 文昌神:“您忘了?我这一万多年都?在戒指里待着,什么也?不知道。” 群玉:“……” 文昌神笑道:“这不是有您在吗?我一点也?不担心。” 群玉深吸一口气。 正如仲老头所说,有群玉在,就算宿烈恢复了十成十的力量,甚至变得比当?年更强,她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捏死他?。 但是,不知为何,群玉心里不安。 她抬眸看?了眼不远处那道挺拔修长的背影,他?正在切菜,灵剑变作薄薄菜刀,动作熟稔流畅,周身烟火弥漫,透着股岁月静好?。 群玉又问?:“荧惑和岁星与我们同行,他?们刚才向仙宫通风报信,应该说了我和陆恒的事,你们天上有警觉吗?” “似乎没有。”文昌神捻着胡须,“神界很平静,就是气温好?像下降了不少?,老朽有点冷……” 群玉懒得听他?废话,沉声道:“老头,我可?能要出手。” 她现在的耐心长进不少?,可?以为了隐匿踪迹而低调装傻,但是若事到?临头,宿烈那小子?欺到?她头上,她绝不会?心慈手软。 而且,来到?魔界腹地之后,她心绪愈发纷乱,总有一种事态会?脱离她掌控的预感。 “再找不到?宿烈的话,我或许会?直接把魔界掀翻。” 群玉啮齿道,“届时,麻烦你在天上为我隐匿。” 文昌神一愣,没想到?群玉竟然?会?主动请他?帮忙。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厌烦从前被神界盯得死紧,和神兵仙将打斗不休的日子?了。 “您伟力盖世,老朽只是个几百万岁的小老头……” “别废话。我知道你有些玩弄世事,瞒天过海的伎俩。替我办事的机会?不多,我劝你珍惜。” 文昌神颤颤悠悠道:“老朽会?尽力的。” 切断联系,群玉看?着手中木牌,她其实也?不太明白,文昌神为什么要帮她,他?能获得什么? 想和她这个古神攀关系? 或许是。若文昌神站在她这边,帮她料理好?今日之事,改日他?若是想称帝,凌驾众神之上,群玉不介意帮他?杀了如今的神帝紫霄。 回到?陆恒身边,群玉立在大?锅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熬浓汤,片鱼片,制调料,下锅……一锅浓稠纯白的萝卜鲫鱼汤初成规模,鲜美清甜的香气弥漫开来,令幽寒的魔界空气也?浮起?一层暖意。 陆恒瞥她一眼,笑道:“今天怎么这么迫不及待?一直在这看?着。” 群玉歪歪头,不答反问?:“这个鲫鱼是你在无迹之境里面养的吗?” “是菜市上买的。戒指里的时间虽长,却也?没过得那么快。”陆恒算了算,“我前日才买的鱼苗,放在鱼塘里让他?们自由生长,最快也?要半个月到?一个月才能吃。” 群玉摸摸肚子?:“饿了。” 鱼汤沸腾,一滴细微水花飞溅到?群玉脸上,她自己全无知觉,陆恒却看?得清晰。他?伸出手,用?干净的手背轻轻揩掉了揩她的脸颊,像对待一片花瓣似的温柔。 “你走远点,等做好?了我叫你。”他?低声道。 女子?远庖厨,厨房是油烟气聚集之地,他?不想她沾染这些浊气,遂总是在做饭的时候让她离他?远点。 群玉不想动,垂在身侧的双手忽然?抬起?来,悄无声息地攥住了陆恒的衣摆。 这是她从妖王宫离开后,第一次表现出这么明显的小女儿姿态。 然?而,温情的氛围很快被一声恐怖巨响震碎。 忽然?之间,地动山摇,狂风怒卷,东面的山峰勃然?爆开,其间有暗影僵硬地浮动,抖落无数巨石断木。 徐幼烟和周暮瞬间回到?群玉和陆恒周围。 “那是什么?”徐幼烟惊道,“宿烈来了?” 群玉微微眯眼,摇头:“不是宿烈,这家伙的修为没那么高。” 徐幼烟侧眸看?一眼群玉,只觉她神情幽深沉冷,望着远处如山般巨大?的魔头,眼中仅含烦躁之意,仿佛在看?一只蠕动的蝼蚁。 群玉身畔,虚空之中,一丝淡淡的鬼气飘来。群玉连上姜七灵识,听到?她说: “主人,真?的不是宿烈吗?魔尊之眼一直在颤动。” 绀红色的珠子?闪烁幽光,不断向外散发魔气,似乎很是激动。 群玉皱了皱眉,忽然?听身侧传来极轻的“噗”声,是陆恒调小了炉子?的火力,又用?盖子?闷上了鱼汤锅,抬眸对群玉微笑道: “小火焖一会?儿。” 话音落下,他?握住尘霜剑,寒气扫清他?身上油烟热气,就连眼眸中的暖光也?驱散近无。 陆恒走到?群玉身前,素白劲衫勾勒出英挺锋利的轮廓,他?右手持剑,左手紧了紧手腕箭袖,长剑垂下,地面瞬间结出一片寒霜。 不远处,浓重的魔气倾涌而来,翻云滚雾间,一只高达百丈,青面獠牙,形如狰豹的巨大?魔物骤然?从摇晃不已的山中跃出。 “这是……恶狰?” 周暮认出他?,“恶狰是魔界恶灵山一带的魔王,最后一次仙魔大?战中被打伤后杳无音讯,原来一直藏匿在山峦之中。” “哈哈哈……”魔头见有人认识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嘶哑狂放,震人心肺, “四千年了,我终于出来了……哈哈哈,尔等喽啰便是我出世后第一餐……” 话音未落,他?身侧聚起?无数巨石,个个大?如斗牛,从高处砸向群玉等人所处之地。 徐幼烟和周暮设下的法阵极为坚固,这一波攻击全部都?被挡在法阵之外。 两位仙君正盘算如何对付这个修为不低的魔头,余光中,素衣青年如一道银白流星,已运剑疾驰向前,凛然?杀向魔头恶狰。 群玉立在原地,食指远距离点向他?脊背。 看?不见的灵力从她指尖光速汇入陆恒身体,陆恒凌空至百丈高,长剑狠狠向下一劈,只听锵然?剑鸣伴随铮铮暴裂般的骨碎声,恶狰的一臂就这么被他?轻而易举地砍了下来! 第120节 魔头仰天惨叫,叫声振聋发聩,猩红巨眼瞪视着陆恒,难以相信他?这般渺小身躯能爆发出如此?力量。 恶狰旋即移形换位,来到?一处山凹,一边用?魔气修补残躯,一边猛力冲撞山壁,引来乱石滚滚而下,混杂如泥水一般的浓稠恶瘴,朝陆恒扑将过去。 尘霜剑寒芒闪烁,无数道剑光将恶狰的招式撕碎,素衣青年矫捷地从泥石流中飞出,再次杀向恶狰,而恶狰也?不敢再轻视,无数凶招齐上,与他?缠斗起?来。 徐幼烟和周暮见状,自然?不能再作壁上观,立刻唤出本命法器杀了上去。 群玉留在原地,像个无动于衷的旁观者。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就像守在陆恒身边一样,一手掌控战局,源源不断的灵力灌入陆恒体内,甚至还能传音入密与他?说话: “不要浪费时间,脖颈是他?脆弱处,下一剑直接斩首。” 周暮和徐幼烟这厢一个在地下画阵捆缚恶狰双足,一个从侧面进攻,红缨长□□破恶狰躯体迸溅出灼烫血花,然?而恶狰疗愈速度极快,如同一团打不碎的恶雾,就连刚才被陆恒斩下的手臂也?快要完全生长好?了。 他?们心里做好?鏖战准备,然?而下一刻,就见素衣青年身如游龙飞驰至恶狰面门前,未及片刻停顿,他?双手向上扬起?尘霜剑,长剑破空斜切出一道近乎凝成实质的寒风利刃,恶狰见状立刻化成魔雾向后退缩,那剑风却一路追杀过去,所过之处寒霜漫天,威力不减分毫,且速度极快,眨眼之间便追到?恶狰颈后,当?它想要侧避躲闪时已来不及,寒风利刃从他?颈下狠狠切过,毫不留情地斩断了他?的脖颈和小半截肩膀! 连一声惨叫也?无,魔头恶狰当?场毙命。 “我的天……”徐幼烟看?呆了,“这、这是什么……混沌剑诀……这也?太……” 陆恒劈出的那几剑,几乎看?不出半点技巧,完全是力量的碾压,把恶狰按在地上摩擦的那种,任他?怎么逃也?逃不出被分尸的下场。 她从未见过如此?霸道狂野的剑法,就算是剑招中以力量取胜的霸剑式,也?需要运气、起?剑、聚力等等一系列前摇动作,而陆恒呢,就这么突然?朝前一劈,无穷的力量便从他?手中勃发,切死恶狰就如同切菜一样简单。 前番开天眼查看?过他?的灵体,不能说他?灵海匮乏,简直是完全没有灵海,徐幼烟真?不知他?那些力量都?贮存在哪里。 见了鬼了。 徐幼烟落到?地上,而陆恒还未停手,灵剑划出数道剑光,残忍地将恶狰大?卸八块。 “你到?底是什么人?” 徐幼烟再开天眼看?他?,只见他?体内有汹涌的灵气流转,却完全找不到?源头, “若不说真?话,无论?你是好?是恶,今日事毕,九曜星宫必会?将你拿下拷问?。” 陆恒无奈一笑:“我真?是凡人,仙宫不可?能为难一个货真?价实的凡人。” 徐幼烟喉间一堵,没想到?搬出仙宫也?吓不到?他?:“你究竟在隐藏什么?” 陆恒扶剑而立,手中长剑铮鸣不休,他?忽然?产生了某种预感:“也?许真?的藏不久了……” 正当?此?时,恶狰碎裂的尸身没有凝结成丹,而是突然?疾速腐烂消解,化成浓黑的血水融入地面,向四面八方蔓延出去。 空气中的邪魔气息愈发浓烈激荡,群玉眉心一皱,只见满地黑血像吸收了某种隐秘的力量,突然?疾速膨胀,化出三股,直冲徐幼烟、周暮和群玉方向而来。 陆恒御剑凌空,那黑血从他?脚下流淌出去,最汹涌的一股疾奔向群玉,宛如地底萌生的暗潮,要将途经的一切吞没殆尽。 群玉站定原地不动。 她倒要看?看?,有什么东西敢找她的茬。 那黑血奔腾至群玉脚下,一如她所料,血水察觉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威压,骤然?裂开,不敢再靠近她一寸。 然?而,下一瞬,那裂开的黑血在她身侧集结,遽然?从地底飞出,形成粗大?扭曲的巨手,朝虚空中狠狠抓去! 群玉一惊,意识到?黑血的目标不是她,是她身旁抓着魔尊之眼的姜七! 她虽然?对姜七等人施展了隐匿术,却没有隐匿魔尊之眼,还需要它的气息勾引宿烈。 而此?刻,宿烈闻着味儿来了。 群玉侧眸看?去。既然?魔尊之眼已暴露,她的小弟们估计也?藏不住,就用?不着她出手了。 果然?,黑血化作的魔手扑向姜七,还未触及她赤红衣角,便被一团小小的毛绒狗子?一口吞掉。 虚空中传来一声兴奋的犬吠,黑血的攻势却未止,地底钻出更多更粗大?的邪恶之手,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朝姜七冲去。 群玉嫌恶皱眉,心想要不要帮姜七一口气把这些恶心东西处理掉,余光无意识向侧旁一闪,她心口突然?猛地一跳! 陆恒呢? 她仅走神了这么一瞬间,离她几十丈远,御剑飘在空中的陆恒竟忽然?消失了! 群玉四下张望,身体止不住微微战栗,何处都?寻不到?那道素净峻拔的身影。 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些黑血的最终目标不是魔尊之眼,而是引走她和徐幼烟等人的注意,以斗转星移术将陆恒单独转移到?另一空间! 群玉胸腔紧缩,全身血液逆流,再也?忍不住,右手捏紧菩提木牌,周身黑气狂涨,暴烈的气流向八方奔驰而去,瞬间荡平了万里内所有山川林海。 第七十八章 井之上, 守卫的神将忽然听到井内传出轰隆震响,一阵轻微的波动蔓延到他们脚下,众将惊异,警惕地观察井口空间, 一切又?归于沉寂, 井下的魔界安宁平静, 与这几?千年?来的岁月别无二致。 殊不知,井内真实的场景已被隐蔽,偷天换日成了几日前的画面。 魔界腹地?。 群玉一招荡平四野, 目所能及之处的所有树林、山川都被夷为平地?,她极目远眺, 除了赤|裸的灰黄色土地?, 便?是一望无际的浓云与天穹, 怎么也找不到那人的半分踪影。 不远处,徐幼烟和周暮亲眼看着身旁的所有事物一瞬间灰飞烟灭,这画面比做梦还要?不真实,那股突然袭来的力量,足以用“毁天灭地”来形容, 穿透他俩身体?时,虽未对他们造成损伤,却有难以名状的威压寸寸压弯他们的脊骨,令他们全身颤栗, 血液凝滞,连思绪也彻底空白了一瞬。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们还没搞懂发生了什么, 四周已荡然一空,徒留一片荒漠, 那个双眸黑洞洞的美貌少女也消失在不远处。 群玉心脏狂跳,不敢想象陆恒被宿烈单独抓走会遭遇什么。如今的魔界对她而言很?陌生,她茫无头绪地?闪现到万里之外,正欲再次毁灭周边的一切碍眼的事物,身后忽然传来几?声犬吠,是饕餮带着青雁和姜七匆匆追了过来。 青雁迅速飞到群玉身旁,劝道:“主人,您别急,我们还有魔尊之眼,宿烈想要?魔尊之眼的话,一定会来追踪我们,我们只需将计就计,与魔尊之眼一同?被他掳走,也许就能找到陆恒。” 群玉刚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此时细想一下,魔界广袤无垠,寻一人如大海捞针,比起她费尽全力把魔界翻个底朝天,青雁的方法确实更有效率。 姜七捧着天魔珠来到她身旁,群玉强压下心中暴躁,抬手向天魔珠注入魔力,将它的气息完全激发出来。 “为什么还不来?”仅过了片刻,群玉便?急得脸色发白,“该不会被我刚才的力量吓到了?” “不至于。”青雁分?析道,“自从?我们进入魔界,前来挑衅的魔物都是些残暴无脑之辈,明知打不过我们却还是前仆后继。这些魔物虽受宿烈控制,却并非宿烈本体?,说明宿烈离我们还有一定距离,他应该无法确切看到这里的战局,只是凭本能在抓捕陆恒和魔尊之眼。” “且看他敢不敢来取魔尊之眼吧。” 姜七握着天魔珠,目光望向远处地?面,突然喊道, “来了,你们快看!” 前方荒草地?上,浓稠暗淡的黑血不断从?土地?里渗出,渐渐汇聚成一条暗河,如伏地?潜行?的巨蟒,朝群玉等人张狂扑来。 青雁忍不住提醒道:“主人,您千万别出手,气息也隐藏好,别吓到他们了。” “我知道。” 群玉嘴上虽这么说,可?这实在太违背她横行?恣肆的天性,她只得不断深呼吸,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告诫自己冷静,千万要?冷静…… 满地?黑血拔地?而起扑向姜七时,青雁立刻唤出金刚风罩,将他们所有人结结实实地?包裹在一个略显逼仄的疾风圆球中。 黑许疾速弥漫上来,眼看就要?将整个风球包裹住,风球之外突然闪过一红一黄两?道仙光,守心枪直凛凛刺破黑血,徐幼烟霎时闪现到长枪旁,和周暮一同?逼退了袭击群玉的恐怖黑血。 “你怎么跑得那么快?”徐幼烟满头是汗,对群玉道,“别担心,你就躲在我们身后,我们会保护……啊!” 脊椎像被一道天雷击穿,徐幼烟厉声尖叫,全身上下霎时麻痹,动弹不得。 周暮的状况与她如出一辙,两?人还来不及惊恐,失去控制的身体?便?被一股极强的吸力猛地?吸到了风球之中。 群玉火冒三丈:“不要?动,不要?说话,不然立刻杀了你们。” 徐幼烟和周暮跌在风球中,全身冷汗涔涔,一脸惊悚地?看着她。 她刚才似乎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就卸了他俩的力,让他们的身体?完全失控。 简直比摆弄两?个木偶还要?简单。 他俩好歹是九曜星宫九大仙将之二,别说宫主玉衡仙君了,就连清啸上神,甚至连玦神尊,都不一定拥有这样强悍的力量。 徐幼烟和周暮对视一眼,互相传递了震撼而恐惧的目光。 他们很?快联想到刚才突然被夷为平地?的魔界腹地?。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这个自称是凡人的黑眸少女所为。 她究竟是什么人?! 群玉语毕,连一个眼神都不再给他们。 没有将他俩毁灭为尘埃,已是她最大的仁慈。 被逼退的黑血再度倾袭上来,发现无论如何突破不了风盾,只得将风球完完整整地?卷裹住,犹如蟒蛇吞食猎物般将风球整个吞入幽暗的地?底泥沼,不见天日。 徐幼烟的身体?渐渐恢复正常,她僵硬地?站起来,小心翼翼打量身旁几?人。 群玉自不必说,她现在都不敢看她一眼。 不断支撑金刚风罩的,是一只极为眼熟的泉青色灵鸟。 不对,不仅是灵鸟,它的灵气深厚如汪洋,比她在神界见过的几?只神兽还要?强盛。 徐幼烟心头一跳,想起群玉不让她说话,只得生生把话咽下去,憋得肺都要?炸了。 目光移向群玉身后,那儿飘着一位红裙如火,容貌清丽,气质森寒的……鬼? 女鬼脚边,蹲着一只嘴巴鼓鼓,好像含着什么东西不敢吞下去的毛绒小狗。 徐幼烟盯了半天,从?这只小狗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灵力。 但她直觉认为,这绝不是只凡狗。 “好奇葩的组合。”徐幼烟用?灵识和周暮交流,“不仅奇葩,而且非常强,我感觉我可?能连青雁都打不过,估计也就能勉强欺负一下那只毛绒小狗。” 周暮见她还有心思想这想那的,心态是真轻松:“你不担心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吗?外头这些黑血,诡异得令人心惊。” 徐幼烟耸耸肩:“你不记得这姑娘有多强了吗?她既然不杀我,我待在她身边,觉得还挺安心的。” 周暮:…… 风球之外,幽暗的黑血汩汩流淌,群玉感觉到他们身处的空间在剧烈扭曲,这些黑血将他们拖入一个空间法阵,瞬移到了极其遥远又?隐蔽的地?方。 快到终点了。 群玉灵感触动,忽然闭上眼睛,释放一丝灵性,穿出风盾,穿出黑血弥漫的空间法阵,飞向高空,将此地?的景象一览无余。 长生陵。 既为陵墓,何来长生? 看到高悬城门的匾额上写的三字,群玉心胸一沉,突然出手打碎了青雁的风盾和卷裹着他们的黑血,众人毫无预料地?坠了下来,好在他们个个都有法力,很?快就平稳地?落到一片断壁残垣之上。 第121节 森冷湿寒的阴气铺天盖地?袭来,群玉捂住耳朵,全身血液发凉,体?内的幽冥海受到这强烈鬼气的吸引,在她耳边轰鸣翻滚,快要?摧毁她本就脆弱的求生欲。 “魔界竟然有个这么大的陵寝?方圆足有千里,不知埋葬了多少邪魔。” 徐幼烟实在忍不住开口说话,“长生陵,好奇怪的名?字。” 不知为何,这里的阴鬼气息如此之重,似有无数阴魂徘徊于此处,久久不散。 姜七担忧地?飘到群玉身旁:“主人,您还好吗?快从?万象乾坤戒里拿点东西吃……” “万象乾坤戒在陆恒那儿。”青雁一边说,一边呼唤清风盘旋在群玉身侧,试图吹走那些阴寒气息。 群玉手指攥得发白,许久才直起腰,口中干涩无味,她下意识摸了摸空荡荡的指间。 “我没事。” 她吐出一口浊气,余光瞥见一大群邪魔从?四面八方涌出,修为比外头那些杂碎高得多,似要?来抢夺魔尊之眼。 不等徐幼烟等人出手,那些张牙舞爪的魔头,便?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乍然灰飞烟灭。 群玉收回目光,扫望整座陵墓。 城墙环绕,楼宇栉立,中央还有一座拔地?参天的宫殿……比起陵墓,这里更像一座城池。 饱览群书的周暮发现端倪:“我曾在藏书阁的画册里见过……这似乎是万年?前魔界都城的模样。曾经的魔界都城,在大战中早已尽数损毁了。” 把陵墓建成曾经的首都……是为了怀念过去? 一定还有别的意义。 群玉拖着沉重的身体?,向陵墓中央的宫殿飞去。 她的心情已压抑到了极点,精神也被幽冥气息侵蚀得有些错乱了,但她还没忘自己来此地?的目的。 她要?救陆恒,还要?帮他杀了宿烈。 她说到做到。 徐幼烟等人飞在她身后,路上,徐幼烟忍不住叫了青雁一声,什么话都没来得及问,就被青雁以“事态紧迫,往后再叙”给堵了回去。 来到宫城中,他们又?遇到几?批来抢魔尊之眼的魔头。 这些魔物无组织无纪律,精神看起来也不太正常,远不如妖王焰尤手底下那些妖兵妖将。 是因为魔界衰微,又?没有魔王主持大局,才导致这些守卫宫城的魔头纪律如此松散吗? 没过多久,群玉等人便?发觉,事实并非如此。 这些魔头有首领。 他们之所以不正常,是因为他们的首领就不正常。 不是一点点不正常,而是非常不正常。 群玉刚到长生陵时,就感觉到宫城大殿之上有强烈的力量涌动,越到近处越清晰,可?是抬眼向上看,却什么也看不见。 汹涌的魔气中,她甚至辨认出了来自陆恒的寒剑仙气。 他在哪? 群玉茫然四顾,她现在头脑混乱得厉害,每一次动用?法力,体?内血液流速加快,她就会更抑郁一分?,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地?方,永远不要?再回来。 若她现在清醒一些,其实能很?轻易地?撕碎此地?的伪装。 整个殿前广场被造型古怪的荆棘形墙垣围困,灰败的巨殿伫立在北侧,上空阴风呼啸,魔音鬼吼震荡不休,简直像魔界里生长出来的阎王殿。 群玉飞得太快了,在殿前呆站了一会儿,其余人才跟上来。 当捧着天魔珠的姜七飘入大殿前的广场,众人所处的空间感应到魔尊之眼的气息,脚下地?面突然闪烁耀眼的红光,无数光芒如血色筋脉在地?上延伸,疾速画就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庞然巨阵。 阵眼处,一束巨大的光柱直冲天空,整个宫城的空间剧烈震颤起来,犹如异面翻转,带着他们进入了一个几?乎完全相同?的空间。 唯一不同?的,是天上多了两?个人。 群玉率先看到陆恒。 其他人,无一不被凌驾于高处的那个恐怖邪异至极的身影夺走视线。 那是一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巨大的、扭曲的、看一眼就令人作呕的东西。 像是由无数具邪魔的身体?拼接而成,他有无数双手,无数只脚,无数只眼睛,时而紧密连结成一体?,时而又?分?散开来如同?碎肉,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魔气与鬼气,他好像死了,又?好像活着,或者说他一部分?是死的,一部分?又?是活的,全凭那无数个身躯里的灵魂碎片将“他”并不牢固地?粘结在一起。 “呕……”群玉身侧传来徐幼烟几?欲呕吐的声音,“这是什么东西……魔尊宿烈?” 另一边,周暮盯着地?上诡谲鲜红的阵脉线条,脑中突然嗡的一声,惊恐喃喃道: “这似乎是……九转轮回阵!” 群玉回头看他:“九转轮回阵是什么?” 周暮深吸一口气,嗓音艰涩道:“传说这是魔族最强大的逆天秘术之一,九转轮回,时空重现,若能逆转死局,手刃仇人,便?能重获新生……” 第七十九章 周暮声线带着微微战栗, 群玉听罢,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彻底阴沉下来,缓声又问: “碎裂的魂魄可以拼接修补, 就?算只?剩一片元神?, 也可以苟延残喘, 慢慢蕴养,他为何非要行此逆天的复生之术?” 周暮望一眼半空中那恐怖的缝尸魔头,心中已猜到八九不离十, 深吸一口气道: “能维持性命的元神?碎片,需得是?完整干净的一块, 我虽未参与万年?前那场大战, 却也知道, 连玦神?尊杀死宿烈的那一剑,是奔着让他魂飞魄散去的,宿烈的元神?碎裂之后,本该渐渐消解于空气中,然而有一部分元神还未彻底消解, 就?被无数只?疯狂的邪魔争抢吞食进了腹中,之后的事情,我猜测,便是?这魔尊宿烈的执念与恨意太深, 使得这些元神?没有彻底被消化,而是渐渐融入了那些邪魔的体内,与他们的灵魂混为一体, 难以分割……这种凌乱脏污的元神?残片,自然不可能造就出原来的宿烈。” 再往后, 群玉观宿烈此状,大概也能想明白。 他用了一万年?的时?间,把所有分食他残魂的魔头?融合成了现在这么个东西。 这些魔头?的灵魂被他的灵魂所侵蚀,很多都精神?错乱了,也有很多在这一万年?里死去了,然而宿烈不可能让他们的灵魂归于冥府,估计他又用了一些诡异的邪术,让这些有死有活的身体、灵魂通通缠绞在一块,而那些邪魔并不完全被他所控,他们会反抗,会挣扎,所以这团诡异的东西时?而粘结,时?而松散,到底算不上一个“活物?”,更不能简单称之为“宿烈”。 所以,宿烈想要用九转轮回阵的力量还他一个完整的灵魂,让他彻底活过来。 难怪此地虽为“陵”,又名“长生”。 高空中,魔不魔鬼不鬼的宿烈一掌将陆恒打飞数丈。 陆恒素白的衣襟遍布血痕,额间闪烁着?一枚雪色凤印,展翅愈飞,光华璀璨。 他琥珀色的眸中尽是?冷漠杀意,不含半分往日温润,瞧这样子,已是?被九霄剑决完全控制了。 群玉等?人明明就?站在他们正下方的空地上,可宿烈与陆恒仿佛看不到他们,目中仅有彼此,凛冽的寒意与魔气将空间分割,天上与地下好似两个世界。 群玉就?这么仰眸看着?他被打得又吐出一口血,正欲再问周暮一个问题,耳畔忽然吹来清风,青雁飞落在她肩上,声音透着?焦急: “主人,您刚才不是?很急吗?怎月费只需四元每日更新全网独家文,搜索q群8148以6963么这会儿又在这儿……” 问东问西的,也不管管陆恒。 后面半句有些无礼,它没有直说出口,料想群玉能听明白。 群玉脸色沉得吓人,没有搭理它。 自从听说“九转轮回阵”之后,她似乎渐渐忘了陆恒这个人。 周暮与徐幼烟齐齐仰头?望着?天空,表情震惊得像被东皇钟当头?敲了一下,神?魂都要离体。 “九霄剑诀……”徐幼烟声线发颤,难以置信道,“周暮,你?快看……” “我看到了,是?九霄剑诀。” 周暮瞳孔中映出素衣青年?游龙回雪般的身姿,一招一式,凛如?隆冬疾雪,势如?寒川崩垂,周暮这辈子,从未在除了先神?尊之外的任何人身上见过这一剑招。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先神?尊回来了,那个九霄之上所向披靡的神?灵,所有神?将仙将最向往的存在,重新出现在了他眼前,周暮感到前所未有的激动,全身血液都沸腾了。 “喂。” 群玉不理青雁,却一脸麻木不仁地喊周暮,又问他问题, “再和我详细说说,那个九转轮回阵的仪式要怎么完成?” 周暮不敢怠慢她,艰难地抽回思绪:“我想想……我想想……” 群玉闭了闭眼睛,感觉体内幽冥海叫嚣得更狂了,光凭宿烈身上那些死物?,不应该具有这么强的阴气…… “据我所知,九转轮回阵的复生仪式要达成,条件极为苛刻。” 周暮略显喑哑的声音响起, “首先,需要死者残余的元神?,这是?复生的主体,其次,需要死者的血肉,作?为复生的引子,再次,需要九万生灵和九万死灵为祭品……” 死者残余元神?,便是?现在那个恐怖的宿烈。 死者的血肉,便是?天魔珠中的魔尊之眼。 还有九万生灵九万死灵…… 群玉望了眼辽阔的长生陵,楼宇林野之中浮动着?数不清的魔影,原来这里藏着?九万生灵和九万死灵,难怪阴气如?此之重,让她仿佛进入了冥府一般恶心难受。 “最后。” 话至此处,周暮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声线波动起来, “也是?最重要的,需要将曾经杀死他的敌人拖入阵中,至此,九转轮回阵将会把他二人带回最后那场战局,死者若能成功反杀,轮回将会改写,生死调换,原来的死者复活,原来的生者死去。” …… 群玉神?色凝滞了下,唇角扯起讥诮的弧度:“可是?,连玦已经死了,这阵如?何能成?” 周暮喉结翕动,颤声道:“斯人虽逝,骨肉至亲却可替代……九转轮回阵成的那一刻,他们回到最后那场战局,也会获得当年?大战时?的一部分力量——宿烈会获得死前的一部分魔尊之力,而这位……” 周暮不知该怎么称呼陆恒:“……他也会获得先神?尊的一部分神?力,由此,他在此阵中的身份,便可完全替代先神?尊。” 话音落下,周暮身边所有人都沉默了,种种迹象都指向那唯一的事实…… 须臾,群玉突然笑?起来,笑?声清脆恣肆,越笑?越张狂: “哈哈哈……陆恒是?连玦的孩子……” 她转头?看向青雁和姜七,眸中交织着?残忍与自嘲:“你?们听到了吗,陆恒竟然是?连玦的亲生子。” 之前曾猜测陆恒与连玦有关联,直到这一刻,她终于确认,他们原来是?骨肉血亲。 群玉的精神?很不稳定,神?色似濒临崩溃,又似麻木无情。 其实听到九转轮回阵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就?隐约猜到了。 第122节 在幽冥气息的侵蚀下,群玉沉郁如?行尸走肉,渐渐忘了她追来此处的目的。 她已经不太想救陆恒了。 群玉现在满脑子都是?九万年?前,连玦持伏神?长枪凌云而立,封锁了冥界,使尽阴谋诡计逼她饮下半个幽冥海,致使她痛苦了数万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至今日依然不得解脱。 她仰起冰冷的目光,面无表情看向高空中激战的二人。 她是?魔,宿烈也是?魔,而陆恒是?她仇敌之子,她合该站在宿烈这边。 陆恒围绕宿烈化出百道剑光,剑速快如?幻影,整个空间的灵力都在他的支配下激荡起来,化为剑气为他所用。 不错,在妖界与焰尤对战时?,他刚掌握九霄剑诀第一层,如?今不过十日,他便已修到第二层,进步快地令人咂舌。 文昌神?赐他剑诀时?曾说,凡人仅能修到第二层,不可能再进阶。 二层之上,那是?神?灵的境界。 陆恒已到极限了。 而宿烈,仅被他牵绊了一瞬,喉中咕哝着?古怪的邪笑?,释放一团魔障护住周身,就?这么挡下了陆恒凌厉无比的剑招。 眼看陆恒根本打不过宿烈,且他现在被杀意控制,只?顾独自拼杀,完全忘了自己是?抱着?大腿来魔界的,青雁急得不行,不断在群玉头?顶盘旋,后者却始终无动于衷。 正当此时?,众人耳畔忽地传来一声凄厉惨叫。 地面阵脉闪烁异光,姜七捧着?天魔珠的手剧烈灼烧起来,她痛得滚到地上,天魔珠便从她手中飞起,疾速升向高空。 徐幼烟和周暮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有青雁,急哄哄地试图用风盾拦截,却根本阻挡不住。 “主人!”青雁忍不住又喊群玉,“您真的不管他了吗?” 群玉眼睁睁看着?天魔珠飞到宿烈面前,外层珠体倏然破碎,魔尊之眼——即九转轮回阵的引子,宿烈的血肉归位,她眸中闪过一丝挣扎,口中吐出的词句依然冰冷嘲弄: “他是?连玦的孩子,神?界十二主神?之子,怎么可能只?是?个凡人?哪里需要我帮。” 她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还藏着?别的本事。 至此,九转轮回仪式的所有条件:宿烈元神?、血肉,死敌之子陆恒,及九万生灵九万死灵全部齐备。 众人脚下地面震动起来,阵脉磅礴流转,散发灼烫的血色艳光,同时?向外延伸到整个长生陵的边际,辽阔的陵墓及其中所有生灵死灵,皆成为哺育此阵的祭品。 数不清的血光从地面直射天空,投向宿烈扭曲庞大的身躯。 九万生魂九万死魂发出惨烈至极的哭嚎尖叫声,此起彼伏,邪异的阵力震碎他们的魂体,无处不是?神?碎魂飞,血光冲天,比人间炼狱还要酷烈万分。 群玉一动不动,身旁众人皆各施法术护体,免得被巨阵一并献祭。 半空中,幽暗的光线倏忽变亮了几分,空间奇异地扭动起来,如?一只?回头?箭,跨越万年?时?空,倏忽射回当年?在魔界都城之上的那场恶战。 九转轮回,时?空回溯,陆恒仰头?望了眼空旷许多的天空,只?觉一股又一股雄厚凛冽的力量不容反抗地钻入他体内,他的肉体凡胎并不能承受,血脉脏腑鼓胀得快要爆开?了。 而他面前,身体扭曲精神?错乱的宿烈竟变得冷静许多,碎裂污浊的灵魂仿佛稳定下来,他眸中闪烁着?狠戾的红光,右手化出一柄锋利的猩红弯刀,这是?他早已损毁的本命法器,时?隔万年?再度回到他手上,简直不要太称手。 陆恒手中的灵剑也发生了变化。 素净光滑的剑身如?融冰化雪一般破碎开?来,阵阵寒风围绕剑身狂卷不休,风中隐有凤鸣呼啸,剑柄震荡得他虎口发麻,相伴他多年?的灵剑,渐渐变成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陆恒还来不及多看一眼,身前便袭来一道充满杀意的暗光,他下意识横剑去挡,只?听当的一声,他被逼退几丈,那猩红弯刀竟也被剑气震得颤抖不止,几欲碎裂。 宿烈心头?一跳,震惊极了,不知为何陆恒通过时?空回溯获得的法器,比他的法器厉害这么多。 那凛冽铮然的剑意,就?如?同那把神?剑本体回归了一般。 他打眼观察陆恒,见他面色苍白满头?冷汗,体内气息紊乱,似是?完全承受不了连玦遗留的神?力。 连玦啊连玦,真没想到,你?的神?力睥睨六界,生出来的儿子竟是?个废物?。 宿烈也正是?因为知道陆恒是?个废物?,才敢设下此阵,坚信自己一定能反杀他,重获新生。 宿烈暂将法器收回,咬破手指,魔力汇聚指尖,一鼓作?气画出数个邪异的血咒,齐齐向陆恒击去。 陆恒运剑设下一面冰盾,硬吃了两个血咒,魂体隐隐有碎裂的征兆。 他已经猜到,此地的阵法似乎能扭曲时?空,并且为他们分别注入一部分力量。 陆恒大约知道自己获得的这部分力量是?什么。 然而,或许上天也没有想到,他身无灵海,肉体凡胎,赐予他这些力量非但不能使他变强,反而让他的身体备受摧残,濒临崩溃。 他试图将这些神?力逼出体外,可它们偏就?徘徊在他体内,左冲右突寻找融会贯通之处,怎么都不肯离去。 眼看宿烈的血咒不断袭来,陆恒的冰盾已有裂痕,他只?得闪现躲开?,而宿烈也猜到他要躲,立即设下天罗地网要将他擒拿。 那血色的咒网还未触及陆恒剑尖,突然被一道金光挡开?。 “巽光印,开?!” 陆恒身前浮现一片流转的星阵,将血咒的力量尽数吸收,然而扑向陆恒的血咒不止一个,身侧袭来的血咒,亦被一柄锋利长□□破,烟消云散。 是?徐幼烟和周暮,见陆恒不敌宿烈,便奋不顾身冲入战局,一人持枪一人持剑,挡在陆恒身前,将自己的生命与他绑在了一起。 宿烈有些惊讶,身上无数只?恐怖的眼睛扫过两位年?纪不大的仙将,无所谓道: “你?们加起来,也只?够给我塞牙缝。” 话音落下,他周身澎湃的魔力倏忽凝结成数只?粗壮的、张着?血盆大口的巨蟒,尖牙毕露,凶狠缭乱地朝陆恒等?人咬去。 徐幼烟和周暮尝试砍断巨蟒头?颅,然而,巨蟒断头?之后,脖颈中竟能分裂出数个头?颅,一边喷洒邪恶的毒气,一边撕咬绞杀过来。 现在的宿烈,勉强稳住神?魂后,似乎能更好地控制体内那无数个邪魔的力量。 他不是?一个魔,而是?数不清的魔的结合体,力量简直无穷无尽,深不可测。 青雁盘旋在群玉头?顶,见她眼睁睁看着?陆恒被魔蛇绞住,魔气入体,生死一线,她却只?勾起一抹冷笑?,像在看陌生人表演的厮杀戏剧。 群玉空洞的目光移向青雁:“你?也要救他?” 青雁点头?。 群玉嗤笑?:“别忘了你?是?谁的灵兽……哦,是?我忘了,你?早已不是?我的灵兽。” 青雁:“主人,您现在的精神?不对劲。” 青雁知道,现在的群玉,被阴气侵蚀,又被陆恒的身世冲击,心中只?剩麻木与恨意。 将她的灵魂稳住的锚已经断了,她又变回原来的魔神?峮狱,没有一丝人性可言。 她不立刻冲上去杀死陆恒,已是?仁慈。 “主人,我会永远追随您。” 青雁轻声说,“但我要去救陆恒,因为我不想看到您清醒过来之后后悔。” 第八十章 青雁说完, 转身便向上飞去。 陆恒与宿烈交战的地方原本有个看不见的结界,方才被徐幼烟和周暮破开一个?口子,青雁趁那口子还未完全闭合,灵巧地钻了进去, 双翼一扬, 瞬间展开一面风盾, 切断了无数张狂的魔手,救下了濒临窒息的陆恒。 那?道裂口即将闭合,又?一道红光倏然闪了进去。 姜七拿着绛冥伞, 也加入了战局。 “没?想到?我有朝一日,竟然主动救一个?男人?。” 群玉听到?她的声音, 话音带着几分自嘲, 施法对抗宿烈的动作却很坚决。 群玉立在原地, 淡漠的表情微微出?现裂痕。 一群神经病。 这里实在太冷,阴潮得叫人?恶寒,她有点想走了,想找个?安宁干净的地方沉睡。 这般想着,她目光却并未离开高空。 宿烈不愧为“史上最?强魔尊”, 以这种诡异的形态吸收了万年前的魔力,似乎变得比万年前更强了,青雁的盾术挡住一轮两轮攻势,第三轮, 风盾便碎成一团凌乱的气流,姜七连忙张开巨伞顶上去,回头?对徐幼烟和周暮道:“快带他走!” 陆恒此时半跪在最?后方, 全身被血液浸透,胸前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一丝疗愈的迹象也没?有,看?起来马上要?因失血过多暴毙身亡了。 徐幼烟和周暮一左一右架起他,同时掷出?兵器试图突破结界。 然而,进来时并不费力就能撕裂的结界,此刻竟变得牢固宛如金钟,无论如何也突破不出?去。 他们?很快反应过来,这竟是个?只允进,不允出?的结界! 只有陆恒和宿烈二人?决出?生死,九转轮回阵的结界才能破解,送他们?回到?原本的时空。 宿烈大笑起来:“哈哈哈,一群废物……尤其是你,元琤,不对,你这么?个?凡人?,也只配叫个?凡名,是吧,陆恒?” 陆恒捂着胸口伤痕,轻轻挣脱徐幼烟和周暮的手,对宿烈道: “我本就是凡人?,也只有一个?名字。” 宿烈身体笑得抖动,数不清的嘴巴里吐出?无数火球,围绕陆恒等人?形成一个?燃烧的火圈,宛如红莲地狱: “你不仅废物,你还蠢。你这些年一定每日都在渴望找我复仇吧?可惜啊,你辛辛苦苦杀入魔界,最?终却是为我的复生做嫁衣,哈哈哈!” 陆恒啐出?一口血。 说实在话,他确实曾经单纯地以为宿烈想要?抓他进魔界,只是为了杀他泄愤。 随着年岁渐长,他渐渐意识到?,宿烈此举背后可能另有目的,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陆恒本就是个?蚍蜉,是个?废物,在遇到?群玉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杀死宿烈或是焰尤。 他在凌霜岭修炼七年,灵根始终未开,决定离开凌霜岭的那?一刻,他也彻底放弃了自己,把此行当?做自暴自弃的赴死之旅。 如若他一直踽踽独行,那?么?此刻,即便落入这个?阵中,用自己的生换宿烈的死,陆恒也能坦然接受,毕竟,这就是他的命,就算他不主动来找宿烈,再过几年,几十?年,最?终也是这个?下场。 他根本打不过宿烈,早死晚死都是死。 可是,现在的他不一样了。 他答应了一个?人?要?活下去。 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陆恒四周全是扭曲波动的空间纹路,除了宿烈,他什么?也看?不清。 她一直不出?现,他大抵猜到?,她应该是知晓了某些事情,忽然又?不想要?他了。 没?有她,他绝对是打不过宿烈的。 但他还是想活。 宿烈说他蠢,把自己的命送来换他生,陆恒承认,不过,他也没?有蠢到?不可救药。 第123节 刚才在魔界腹地,陆恒以要?做饭为由,让群玉把万象乾坤戒戴到?了他的手上。 猩红的魔火在身侧熊熊燃烧,碧绿的戒指都被映出?红光,宿烈看?着陆恒,这个?漂亮的废物,明明都快死了,脸上竟还带着惹人?厌烦的从容。 他气急败坏地又?在他们?头?顶聚起一团烈阳般的火球,狠狠向下压去。 群玉漠然望着半空中,陆恒等人?苦苦挣扎,姜七用绛冥伞的阴气阻挡了上方的火球,然而下方火圈也在向内聚拢,渐渐灼上所有人?的衣摆,青雁试图吹开火焰,谁曾想风一起,火更烈,他们?五人?眼看?就要?在红莲地狱中焚烧成灰了。 群玉似是有些不忍看?,垂下了目光。 直到?这时,她才看?见脚边有个?黑糊糊的毛绒小狗不停绕着她打转,一脸心急火燎,地板蹬得砰砰响。 群玉心想,这家伙到?底跟了我几十?万年,认识陆恒没?几天?,所以不像那?一鸟一鬼那?么?会自作主张。 她看?到?饕餮嘴里鼓鼓囊囊的,似乎塞了什么?东西,才想起自从离开魔界腹地,这家伙就一声没?叫过,实在奇怪。 “嘴里含着什么??”群玉懒懒问道。 饕餮总算停下来,小小的脑袋张开大大的嘴,吐出?一个?比它的狗身大了好几倍的炉子,炉子上面还顶着个?锅。 “汪汪汪!” 群玉一愣,就见那?口大铁锅盖着锅盖,锅底下煨着小火,在饕餮嘴里含了这么?久,那?小小的火苗竟还□□着,没?有熄灭。 饕餮知道主人?非常喜欢这个?炉子和这口锅,刚才那?个?男人?煮汤的时候,主人?就一直围在炉子旁边,寸步不离,瞧着比它之前捎回来的蚀月鼎喜欢多了。 那?个?男人?突然消失后,主人?一气之下将方圆万里夷为平地,唯独没?有毁灭这个?炉子和锅。 所以,饕餮临走前,就把它们?一口含尽嘴巴里,一起带走。 群玉鼻尖翕动,闻到?一股鲜美温热,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这股热香飘荡在阴寒的陵宫内,就如同误入凛冬的一抹春风、掉入泥沼的一片洁白花瓣。 群玉不由自主掀开锅盖,看?到?一锅奶白色鱼汤,细小的泡泡咕噜噜升腾,鱼肉与萝卜煨得软烂,香味混合在一起,浓稠而又?清甜,时辰竟是不早不晚正正好,可以出?锅了。 她右手变出?一柄小勺,撇了撇浮沫,舀起一勺鱼汤,热腾腾的送入口中。 还未放盐。 不过,鱼肉鲜味,萝卜甜味,还有陆恒特制熬汤调料的醇香味齐齐冲入口中,浸润了齿关舌苔,又?蔓延到?脏腑灵台,令群玉全身上下都温暖了起来。 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在丰安山初遇陆恒时,神志不清吃到?的甜美糖糕,后来又?在家中吃了他做的烙饼,再后来,她跟着他去双柳村伏妖,在村外破屋中,第一次吃到?他做的完整的一顿饭。 犹记得那?时他说,吃过这顿饭,就送她离开。 群玉不允,非要?死乞白赖缠在他身边,言之凿凿告诉他,“你去哪,我就去哪”。 …… 鱼汤的香味缠绵在唇齿间,久久不散。群玉空洞的瞳孔燃起星点光亮,仰头?再看?空中战局。 酷烈的魔火熄灭了,所有人?都被灼得血肉模糊。 青雁、姜七、徐幼烟和周暮不知何时都被打飞到?远处,陷入一团涌动的魔雾中,他们?已被魔气侵蚀得满面青黑,虽奋力挣扎着,然而实力实在差距悬殊,根本无法逃脱。 陆恒仍扶剑半跪,似乎依旧没?有和体内的神力握手言和。 他半张脸被烧得焦黑,即便如此,剩余的五官依旧俊美英气,不显一丝丑态。 宿烈胸口前方,汹涌的魔气凝聚成一柄状似陆恒手中长剑的幽黑魔剑。 他要?用这把相似的魔剑贯穿陆恒的胸膛,令他也尝尝神魂碎裂的滋味。 宿烈张狂大笑着,似要?把这一万年的隐忍与痛苦全部发泄出?去: “哈哈哈,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哈哈哈……” 他周身魔气激荡,整个?九转轮回阵也震荡起来,陵宫之上狂风肆虐,飞沙走石,群玉眯了眯眼,一没?注意,眼前的大铁锅就被这阵大风吹翻了。 只听“哐”的一声,群玉眼皮一跳,看?见鲜热醇白的鱼汤倾洒到?地上,鱼肉、萝卜和豆腐等食材散落满地,不一会儿就被此地的阴气与魔气侵染,变得脏污黑青。 她只喝了一口汤,连鱼肉都还没?尝一块…… “从此以后……我宿烈便是六界最?强!” 宿烈极度兴奋之下,拼接的血肉不规律地颤动起来,尤为骇人?。他嘶哑古怪的声音响彻在整片天?空,充斥着绝对的自信,仿佛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他疯狂的目光投向陆恒,魔剑起势,剑尖直指陆恒心脏, “受死吧!” 陆恒目光平静,右手轻轻搭上左手指间,触到?坚硬冰凉的戒面。 只要?他进入戒中,消失在九转轮回阵中,这个?仪式自然就不成立了,宿烈的力量会被收回,青雁他们?应该也能自行逃脱。 然而,他的手才刚触到?戒指,脑子还未发出?“进入戒中”的指令,九转轮回阵的结界,突然就消失了! 这一瞬,陆恒清晰看?到?结界外的景象,空旷暗淡的陵宫上空,血红繁复的巨阵阵脉,还有一片磅礴浩瀚,宛若海啸的邪魔之气,从地面倏然升腾到?高空,遮天?蔽日,倾吞了他视野中的一切。 陆恒松开右手,看?见前方不远的宿烈整个?人?莫名呆滞在原地。 陆恒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四周的魔气实在太过强烈,令他身上伤口溢出?黑血,全身每一寸骨骼都在战栗,根本压抑不住油然而生的恐惧。 “最?烦装逼的人?。” 少女清脆恣肆的声音忽然传来,隐在浓浓黑雾中,随着她现出?真身,音色也变得喑哑沉重,带着无尽嘲弄, “哪个?想当?六界最?强?不如先与我一战。” 第八十一章 浓烈的魔气近乎凝成实质, 好?似将人浸在黑沉沉的深潭之中,筋骨僵寒,动弹不得。 陆恒仰着?眸,瞳孔中映出一团倾天盖地的黑雾, 群玉在这团黑雾中, 身形一散, 随着?一阵阵宛若龙吟的风声吹过?,一只巨大的黑龙缓缓浮现,凡人的视野几乎无法将它的身躯完全览尽。 它全身覆盖着幽黑的鳞甲, 浑然一体,比夜幕更加深暗, 宛如?缀连成片的无尽深渊。 巨龙浮游间?, 忽而露出一只难以名状的纯黑眼眸, 漠然扫过?陆恒,后又扫过?被宿烈禁锢在一旁的青雁等人,仅一眼,就?将捆缚他们的魔雾驱散干净。 陆恒承受着?宛如?塌天的压迫力,脊骨被压到弯曲, 仍拼尽全力抬着?头,怔怔看着?那只巨龙。 饕餮飞到空中,冲着?巨龙兴奋得嚎叫不已。 那是群玉吗? 她的真身,竟是一只连神话传说也从?未记述的幽黑巨龙? 群玉却没有看他, 视线一径落在宿烈身上,等候他应战。 她没有使出任何招式,仅放纵魔气溢出, 就?已经吓得宿烈目光呆滞,神魂乱颤。 加上死后那一万年?, 宿烈已有五万多岁,他活着?的时候睥睨六界,在与连玦大战之前从?无败绩,被称为史上最?强魔尊,死后亦监控着?魔界的一举一动,后来的那几个魔尊都不成气候,随随便便就?被仙界剿灭,所以他自以为,自己当是有史以来最?强的魔头,无魔能出他右。 “你是谁?” 宿烈喉咙深处咕哝着?,声音浊哑,尽力掩饰颤意?,“我以前怎么从?未在魔界见过?你?” 群玉大笑道:“哈哈哈,就?凭你,也想见我?也配知道我的名字?” 宿烈遭此羞辱,好?不容易稳固下来的神魂又动荡起来。 身为邪魔,他生?性悍勇残暴,即便感觉到此人的力量雄厚无边,他也绝不会退缩。 这是他唯一的复生?机会。他在魔界卧薪尝胆一万年?,最?初设计这个阵,是为了针对连玦,然而,十年?前听说连玦陨落,魂飞魄散,他的复生?大计将要功亏一篑,宿烈暴怒之下,不愿相信连玦就?这么死了,于是,他用魔界数万个被连玦杀死的魔头的残骸,包括他父母的骨灰,献祭天地,以此逆天邪术追踪到了连玦残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丝气息。 谁知,那不是连玦的元神碎片,竟是她的亲骨肉。 得知这个消息,宿烈狂喜不已,若是连玦本人入九转轮回阵,他不确定一定能打败她,但若是她幼小的儿子替她入阵,宿烈杀他,简直不要太容易。 因宿烈身体情况特殊,无法离开魔界,他便找到妖王焰尤,与他交换了一些条件,指使他屠了淮水县,将陆恒带到魔界。 中途虽然发生?了点?小插曲,让陆恒跑了,宿烈却并?未太忧心。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一个凡间?小儿,迟早会落到他掌心里。 没想到,才过?七年?,于宿烈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陆恒竟然自己找上了门,还带上了他的属下辛辛苦苦使计从?万剑宗弄出来后又遗失的魔尊之眼。 只差临门一脚,他就?要成功复生?,摆脱这副神魂碎裂,魔不魔鬼不鬼的样子。 宿烈眼中凶光闪烁,骤然向群玉发难,无数魔焰从?他周身迸出,凌乱击向高空的巨龙。 竟然真敢和她动手? 群玉微微眯了眯眼,瞬间?消解了所有魔焰,她眸子向下一瞥,只听宿烈身上响起“砰”的一声暴烈巨响,他那丑恶的身躯顿时血肉横飞,残肢四?散,无数张嘴发出高低不一的尖嚎,震得人耳膜剧痛。 血雨散尽,宿烈的身体并?未完全被炸毁,一部分残肢飞回身体,凝聚成血腥至极的一团怪物,群玉恶心透顶,视线飞快扫过?他身上,宿烈已有防备,飞速闪开,躲过?了群玉这一击。 还挺厉害的。 群玉差点?忘了,这家?伙可是连玦打到身负重伤才打死的玩意?,战力可能比神界大部分上神都要高,她只用眼睛估计弄不死。 群玉松了松筋骨,忽然感到周身空间?凝固,宿烈竟然对她使用了空间?禁锢术。 群玉面无表情,身携疾风穿透禁锢,四?周射来剑林刀雨,无一不是尖锐锋利,见血封喉。 宿烈阴狠地笑了笑,不过?片刻,笑意?便僵住,他的所有攻击竟没有一个能触到她鳞甲,更别提穿透鳞甲对她造成伤害了。 而他在毫无防备之下,全身上下所有肢体都被幽暗魔雾化作的藤蔓捆缚住了。 “这招是和你学的。”群玉眨了眨眼,“我以前打架,一般一击毙命,但是让你那样死,有点?太便宜你了。” 宿烈不敢相信竟然有魔界的法术能禁锢住他,他撕扯挣扎着?,全身裂开又重组,魂魄也碎裂开来,又被那恐怖强横的魔手拉扯回来,胡乱揉成一团,他的精神终于崩溃了,惊恐又疯狂地怒吼道: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群玉冷笑:“你猜猜?” “我怎么猜得到……” 话至此,宿烈身体忽地一颤,莫名想起之前和焰尤做交易时,他说要用魔界的天炎炭熔铸什么鼎,效法上古魔神飞升成神,宿烈当时不以为意?,只当他积念发狂痴,世上哪里存在什么魔神。直到此刻,由不得他不往那边想,眼前这位强大得不可名状的存在,难不成就?是…… “上古魔神……”宿烈身体激烈地颤抖起来,“上古魔神,原来真的存在上古魔神……” 群玉不再看他丑恶的形容,目光眺望整片长生?陵。 九万生?灵,九万死灵,都已身系此阵。焰尤开启妖皇炉前尚且知道让妖将们躲出去?,宿烈作为魔界之主,却要以十八万魔族的灵魂换自己一命。 群玉对魔头们虽然没什么感情,却也极度看不惯这种作为。 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宿烈竟然欺负到她的人头上。 群玉庞大的龙身盘踞在高处,无边魔气涤荡不休,她微微垂下视线,望向从?始至终一直看着?她的那双琥珀色眼眸。 “还等什么?”她用苍劲古老的声音对陆恒道,“要我帮你动手吗……” 她话音未落,前方突然暴起一道凛然白?光。 第124节 灿若明星的剑光照亮浓浓黑雾,陆恒挺剑跃出,长剑携起傲世寒霜,荡开万顷寒锋,破空而去?,瞬息之间?,狠狠贯入了宿烈胸口! 他眉心凤印耀目如?雪,神力环绕周身,剑尖刺穿宿烈魂魄时,这恐怖的魔物惨声嚎叫,整个九转轮回阵也剧烈震荡起来,鲜红的阵脉转变为净透的白?色,阵上空间?之内凝聚起无数灵光,环绕陆恒及他手中长剑,光芒越来越明亮,亮得群玉忍不住眯起眼,从?眼缝中看到陆恒灵力淡薄的魂体忽然发生?了变化。 这是……九霄剑诀第三层? 陆恒在杀死宿烈的一瞬间?,竟然突破到了九霄剑诀第三层! 仲老头不是说,凡人之躯最?多只能修炼到第二层吗…… 陆恒一剑贯穿宿烈胸口之后,拔出长剑,眸中尽是狠戾杀意?,毫不留情地又下数剑,将宿烈碎尸万段。 宿烈可怖的身体在一声又一声凄厉惨叫中崩解碎裂,污浊的残魂飞速消散,陆恒手握剑柄,右臂微微颤抖着?,亲眼看着?仇敌的残魂全部灰飞烟灭,化作毫无生?机的粉末,随风尽散,不见踪影。 九转轮回阵仍在嗡鸣,因为战局并?未置换生?死,巨阵的能量无处释放,群玉见状,找到那十八万魔族魂灵凝聚成的能量,指尖一点?,解开了对他们的禁锢。 大部分都变成残魂了,也不知道多少人能活下来。 她的目光再度投向陆恒。 他身上的灵光没有散去?,还在不断加强,仿佛被无数冷白?灿烂的烟花簇拥。九转轮回阵剩余的力量,几乎全部贯入了他的体内。 由于此阵回溯时空的特殊性,它所传递给陆恒的力量,皆是一万年?前之战中遗留的神力。 群玉身形一闪,化回人形,飞到陆恒身边。 巨阵刮起的灵风托着?他们,吹乱他们的乌发,陆恒轻轻扫开鬓角散落的长发,脸色冷白?如?玉,不含一丝血色。 他望向群玉,一边忍受筋脉暴涨的剧痛,一边对她微笑:“我没事。” 刚杀了屠他全家?的仇人,他脸上没有狂喜,没有激动,没有茫然,只轻声对她说,他没事。 群玉几不可查地皱眉:“你刚才都看到了吗?” 陆恒知道她说的什么,轻轻点?头:“你是……上古魔神?” “准确的说,是太古魔神,与天地同生?。” 群玉勾起冷笑,幽黑眼底邪异无边, “我不是兽,也不屑于当什么神,我比较喜欢别人叫我魔王。从?古至今所有魔头加起来,都不及我十分之一魔力,不及我百分之一残暴。我杀过?人,杀过?仙,杀过?神,杀过?数以万计的生?灵……他们在我眼里,不过?是浪费空气的蝼蚁,包括你在内。” 陆恒望了眼刚被她释放,散向远处的十八万残魂,随后又望向她,清晰地在她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浑身是血,惨白?贫弱,却也充斥了她整个瞳仁。 他还未回话,又听她冷声道: “现在你想好?,要怎么对你死去?的父亲介绍我了吗?” 她说话时,本已渐渐消散的魔气再度昂扬,将陆恒席卷其中。 陆恒脸色很难看,眉心也一直蹙着?,感受到自己被邪恶的气息笼罩,表情倒也没什么变化。 下一瞬,天边阴云乍然散开,明澈的亮光倾洒而下,陆恒眉尖一跳,突然向前一步,用力抓住了群玉的手。 群玉瞪着?他,随后又仰目望向天际,只见白?日突生?霞光,彩云蔚然,绚烂如?梦,这是半边天空的情状,另外?半边天空,万里无云,一轮烈日竟与璀璨星穹同在,千万星辰之中,独有一颗明光赫赫,闪烁不止,群玉虽对星象不甚了解,却也认得这颗,是大名鼎鼎的极北将星。 他们身处魔界,却见云开雾散,天象大变,神光熠熠,群玉心想,看来仲辛老儿办事不力,没帮她隐匿好?,还是被其他神族发现了。 他们这是来拿她了? 陆恒抓着?她的手腕,匆促道:“快隐藏好?你的气息。” “什么?”群玉挣了挣手腕,没挣开,“被发现又如?何?我才不怕他们。” 陆恒又凑近些,周身灵光向她漫去?,将她的身体照得明亮透彻: “你等会儿什么也别做,什么也别说。” 群玉一愣,不明所以。 陆恒望进她眼底:“他们是来找我的。” 群玉眼睫颤动,目光流露迷茫,刹那又灵犀一动,有些反应过?来。 她立刻收了所有气息,变成一个毫无灵力的凡人少女。 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仲辛老儿提前和她说,去?魔界一定要低调,好?像有人会特意?盯着?她似的。 原来,没有人盯着?她,只是命运昭然,与她结伴的这人,经过?九转轮回一役,将会引来神界视线,且是仲辛老儿无论如?何隐匿不了的动静。 苍穹彩云之间?,忽然传来天雷滚滚,万雷齐鸣,如?天垂地崩,响彻六界。 雷鸣之中,夹杂万鸟朝鸣,如?歌如?咏,长祝庆贺。 群玉明明已经听陆恒的,收敛了气息,嘴上却不饶人,傲娇道:“你是什么人?我凭什么听你的?” 天边浮现两道神光,高邈净透,神力参天,似有二神相携降临魔界。 陆恒见状,稍稍离群玉远些,手却仍扣着?她手腕不放,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拢着?她纤细腕部,轻轻收紧,像握住了绝世的珍宝。 “你刚才问我,怎么向父亲介绍你。” 陆恒温声道,“这个问题,其实不用多想。是人,是神,是妖,是魔,又有何区别?” 群玉双唇嗫嚅,心跳在胸腔倏然加快。 陆恒最?后捏了捏她纤瘦的手腕,温柔笑道: “我只和他说,你是我的心上人。” 说完这句,他终于松开群玉的手。 扭头看向天际,神光之中,飘然浮现两位主神的身影。 一是文昌,满面笑意?,慈祥和蔼,脸色却非常苍白?,好?像刚在神宫里和谁大战了一场,神力耗尽,显得非常虚。 一是西神,执掌天罚权柄,金光金裙,手握霞晖神杖,面相严厉肃穆,望见陆恒时,她眸光隐有闪烁,似是激动,容色明显柔和起来。 西神权杖朝前一点?,无数金光浮现于虚空,渐渐凝结为一面宝镜,文昌神拨动命轮石,又一束白?光穿透宝镜,直直照射在陆恒身上。 西神低声道:“天命已至。战神元琤,随我等回神界吧。” 群玉此时假惺惺地缩在地上,装作害怕。 她还未想明白?,为何迎神官回神界,来的是掌刑罚的西神。闻西神所言,群玉更是大惊失色—— 战神宫已有主神,所谓猛兽不群,鸷鸟不双,一宫岂容两位主神坐镇? 第八十二章 群玉没?有下跪, 仅坐在地上,低头一瞥,忽见右手无名指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碧绿戒指。 想来是刚才陆恒抓着她手时, 悄悄戴上的。 手腕间微凉温柔的触感还未完全?褪去, 须臾之前站在她面前的人, 此时已随着一阵灵风飘然升上天空。 无数清寒的光点?环绕着他,洗净铅华,他身上染血的衣襟在光芒之中渐渐变作一袭纯白色、滚着银边的广袖长袍, 玉冠束发,玉带加身, 身量似乎也拔高了一点?, 变得更加英挺修长。 飞到半途, 雷鸣声渐歇,鸟鸣声却愈发激昂炽烈。 只见无数只鸟儿盘旋于天际,斑斓色彩连缀如虹,又?如彩旗翩翩,卷风云, 沐天光,万兽齐拜,恢弘已极。 群玉身畔,青雁也受到某种感召, 神魂波动,差点?就要冲上天去一同拜贺。 群玉一眨不眨盯着陆恒,又?见他身形一散, 于万鸟齐鸣声中化作一只通体雪白、冷若冰霜的凤凰,双翼展开犹如千里寒川, 振翼之下,雪花四散,冰凌丛生,仅在天空翱翔一瞬,他便收了真?身,回归人形,飘然飞至文昌神与西?神面前。 文昌神抚须点?头,甚是和颜悦色。 他在无迹之境中的时候,认出了陆恒是连玦的骨肉,却并不能看穿他未来天命。也许他会在复仇过程中死?去,也许他会一辈子当个?凡人,而他本该平凡一生的命轨,受群玉这个?超脱六界的强大因素的影响,最终走上了这条成神之路。 这不仅是对他一人的影响。文昌神有预感,整个?神界的格局,都将因此遭遇巨大变动。 望着陆恒那双与故人有三分?像的眼睛,西?神怔忡了下,神情莫测。 须臾,她含笑点?头,目光掠过他,淡淡扫向下方的粉衣少女?。 “她是?”西?神问。 陆恒微微侧过身,道:“与我同行的伙伴,只是个?凡人。” 话音极为冷淡,不含任何情绪,字里行间都在表达——她不重要。 群玉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减轻她的存在感,让西?神不要太关注她。但她实在不喜欢陆恒这副口气,听着怪叫人不爽的 从?群玉这个?方向,只能看到陆恒小半个?侧脸。 他浴血成神之后?,外相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皮肤更白了,面容轮廓变得锋利深邃,如精刀雕凿一般,充斥着冰冷肃穆的神性。 群玉远远望着,看不太真?切,偏偏陆恒只侧过来小半身,很快又?转回去,完全?背对着她。 似是正在用自?己的身体,遮挡西?神往下望的视线。 西?神刚才?远瞟了群玉一眼,没?看出她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她生性警惕,很好奇群玉为什么会跟着陆恒来魔界,还未发问,就听身旁文昌神缓缓道: “确是个?凡间少女?,有些法力,心境平实,无甚异常。众神在天上应当等?急了,你我尽快携元琤回紫宸宫复命吧。” 看透一切无所不知的司命主神都这么说了,且观陆恒情状,他并不在意这个?少女?,西?神放下心来,视线扫向侧旁,落在荧惑、岁星两位仙将身上。 群玉突然紧张。刚才?她展现?实力,与宿烈、陆恒的对话,这两个?仙将都亲眼见证、亲耳听闻了。 她攥了攥拳,撩起眼,看着徐幼烟和周暮飞上天空。 他们都身负重伤,灰头土脸,文昌神广袖一挥,拂去了他们身上的脏污与伤痕。 他二人极为激动赤忱,还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仰望着陆恒,最终默默侍立于一旁,什么也没?说,相当于默认了陆恒刚才?所言,那少女?只是个?凡人。 长了眼的都能看得出来,新战神与那位法力通天的上古魔神关系很不一般,再者说,魔神刚才?杀宿烈的时候顺手救了他俩,算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徐幼烟和周暮还是很有眼力见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群玉见状,松了一口气,又?听西?神对陆恒道:“今日之事,天界耳目闭塞,有失察之过。好在你经历九死?一生,最终阻止了宿烈的阴谋得逞。” “好了,具体事宜,回神宫再议。” 文昌神再挥广袖,携起两股清风,一股仙光粼粼,拂过之后?,飘然于空中的神与仙霎时消失无踪;一股吹向群玉,将她和灵兽们带出魔界,回到他们在人间最后?的落脚点?——上京城郊的荒山上。 清风散去,群玉仰望天空,再不见神光赫赫,彩云飘飘,世界归于平静,一轮明日高悬于碧蓝天际,正是人间一个?平平无奇的晴朗午后?。 她抚了抚心口,长出一口浊气,身体微微松弛下来。 转头看清现?下身处何处,荒山旷野,风吹草低,一茔孤坟静立于不远处,坟头的线香已经燃尽,落了一地新灰。 第125节 群玉脑中忽然响起陆恒松开她的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人,是神,是妖,是魔,又?有何区别? 他只和他死?去的父亲说,她是他的心上人。 群玉没?想到,他会在那样?的情境下突然告白。 回味着这句话,她心跳怦然,油然生出某种向往。 漫长无聊的人生除了胡吃海塞之外,好像又?多了一重盼头。 群玉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神魂稳定了不少。她一个?闪现?,来到陆瑜章坟前。 尚不知此人是否是陆恒生父,既然陆恒一直把他当做父亲,群玉便也恭谨些,双手合十,拜了三拜,祈愿他往生顺遂。 刚才?文昌神一袖把他们带出魔界,只是做给西?神看的。群玉陪着做了个?样?子,来到人间不过片刻,又?闪现?回了魔界腹地。 她要趁神仙们下来调查之前,把自?己在魔界的痕迹清理干净。 毁灭的山川她是复原不了了,不过她可?以造出一片废墟,把锅全?部甩给陆恒和魔头们,伪装成他们打斗所致。 青雁、姜七和饕餮跟着群玉东飞西?窜,在日落前料理好一切,又?来到一片他们此前从?未涉足的地方。 群玉站定在一座残破山峰下,她以前所住的魔宫就坐落于此,如今连一瓦一砾都不复存在了。 饕餮围着她的脚乱跑乱叫,显然也想起这里是他们从?前的老家。 群玉飞到山中隐蔽之地,抬起手,以造物之伟力,瞬间创造出了一幢…… 小木屋。 “累死?了,擦屁股比打架累多了。” 她边说边冲进屋里,造出床榻被?褥,双脚一蹬,直挺挺地躺了上去,闭眼睡大觉。 浓郁的魔气令她睡得十分?安心,一觉从?傍晚睡到翌日拂晓,群玉舒舒服服醒来,从?万象乾坤戒里弄出几盒糕点?当早饭,然后?便带着几个?小弟们,大摇大摆去人间搜刮好东西?吃。 这样?散漫舒坦的日子重复了约莫七天。 某日清晨,卯时末,群玉在日夜昏昧的魔界中准点?醒来,实在忍不住,阴着脸问立在窗台上梳毛臭美的青雁,还有正奋力给饕餮刷牙的姜七: “他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姜七直起身道: “主人,按照您的吩咐,我在上京,在陆恒他爹坟前,在魔界腹地,还有宿烈那个?长生陵里头,都安排了可?靠的小鬼蹲点?,若陆恒有来过,他们肯定能发现?。” 群玉揉了揉额头:“他现?在是上神了,没?那么容易被?人发现?的。” 姜七道:“他若是来找您,就不会隐匿行踪。” “……” 群玉闷声不响地穿衣下床,洗漱梳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晌,抹了点?从?上京买来的香膏,又?在发髻上插了翡翠莲花簪子。无论怎么看,镜中人都是明艳皎然,美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和九天神女?比也是不虚的。 群玉厚脸皮地自?夸一番,心情却更郁闷了,问姜七:“男子和女?子告白之后?,这样?子把女?孩子晾在一旁整整七天,正常吗?” 姜七:“正常情况下肯定是不正常的,我若碰到这种吊人心肝的男人,必杀之而后?快。” 群玉:…… 姜七又?道:“但是您遇到的可?能是极特殊的个?例。这人一跟您告白完,就飞升上神了,或许他现?在非常忙,或许他有什么身不由己的苦衷……额,这话我听着怎么这么想呕吐呢……不,不应该给男人找任何借口,他若是不来找您,那就是不想来!就是在拿乔!” 群玉怒道:“竟敢在我面前拿乔?是他跟我告白的,难道还要我主动去找他吗?” “你们冷静点?。”青雁往屋里吹了点?宁心静气的仙风,“陆恒以凡人之躯飞升上神,这可?是古往今来上天入地头一遭,且不说他的神格是否稳定,就算稳定了,他的上神之位坐不坐得稳也难说。一宫二主神,我都不敢想象那是个?怎样?的混乱局面。” 姜七阴阳怪气道:“一山不容二虎,两强争霸必定弱肉强食,陆恒这么久没?音讯,不会在天上被?人打死?了吧?” 青雁炸毛道:“怎么可?能,天界才?不像你们下界那般没?规矩。陆恒好歹身为上神,顶多就是……” “被?人欺负打压,或者排挤攻讦,虽不至于直接挨打,但肯定过得不痛快。” 群玉接话道,“我了解你们天界,其实和下界没?什么区别,只是不会把卑劣的手段摆到明面上来罢了。” 她在下界等?了七天,耐心已尽,既然陆恒不来找她,她便上天找他,看看他究竟在忙什么,是不是受人欺负了。 群玉化出龙身,携着三个?小弟飞上云霄。 群玉飞得实在太快,姜七扒着主人身上滑不留手的龙鳞,完全?没?感受到骑龙的快感,脑袋快要被?疾驰的气流冲飞了。 一眨眼便飞到九重天最高层,群玉匿在空中,往战神宫的方向飞去。 神界辽阔无垠,遍布阵法结界,群玉无法肆意乱闯,也不能随便动用法力,只得慢慢飞向那座坐落于正北方向,高耸入云的恢弘神宫。 路上,她耳目通达,听到许多神官仙官在谈论战神飞升一事。 神界素来清静,神仙们又?一贯自?恃清高,群玉以前来这里闲逛的时候,从?没?见这么多人七嘴八舌地聊天,足见陆恒飞升一事实在惊世骇俗,轰动了整个?天界。 一汪清池畔,两位偶然相遇的神官闲聊道: “我前几日去南海巡界,一直待在海底,没?看到天象异状。今日回来,可?给我吓懵了,神界有几万年没?有新神了?一来就是上神,还和清啸上神共掌一宫,简直闻所未闻。” 另一红衣神官道:“据说新战神从?出生至今,只有二十二岁。你敢信?” “二十二岁?”白衣神官大惊,“我二十二岁的时候,眼睛都还没?睁开罢?你我神族,不都要一万岁左右才?长大成年吗?” “他这二十二年,过的是人间寿数,所以长得很快,如今已是成人模样?。” 红衣神官道,“他不仅只有二十二岁,据说还没?有灵海。” 白衣神官更惊:“没?有灵海他要怎么承受神力?” 红衣神官道:“我也是听人说的。他飞升之时,恰好处在一个?回溯时光的阵中,阵里有先战神遗留的神力,他吸纳了这些神力,引来天授神位,上天重塑了他的灵海,赐予他上神位格,可?他这二十二岁的肉体凡胎承受不了上神神格,刚回归神界那天,还未受封,便在紫宸殿上晕倒了,一直昏迷不醒……” 听到此处,群玉心胸一紧,复又?听他们说到,陆恒现?下在皓天泽休养,神体沉于泽底,以九霄寒气凝练神魂,不知何时能出来。 陆恒是连玦的孩子,本体自?然和连玦一样?,是掌控极寒之力的九霄寒凤,群玉习惯叫他们雪凤凰。 皓天泽是雪凤凰一族的故乡,便也是陆恒的故乡。 犹记得很久以前,某一日群玉把连玦打伤,听说她躲到皓天泽底下养伤,群玉心血来潮飞到皓天泽看连玦笑话,一到那儿她就冻得不行,隔着清寒至极的泽水,瞄了一眼冰封在一块巨大冰岩里的连玦她就跑了,那鬼地方她是一秒也待不下去。 又?听红衣神官道: “就算他这次养好身体出来了,以后?怕是三不五时就要回皓天泽休养……这样?如何统领一宫,又?怎么斗得过清啸尊上?” “废话真?多。” 群玉眸中闪过凶光,青雁及时挡在她面前,刮起一阵大风,将两位神官驱赶到远处。 姜七叹气道:“没?想到他还真?有身不由己的苦衷。主人,您要去皓天泽看望他吗?” 群玉点?头。 她没?当过正经神仙,但也能想到,陆恒年纪太轻,比仙界最晚飞升的小仙年纪都要小上百岁,一朝忝居高位,必会引来众神不满,且他刚刚飞升,还未受封就在神界最大的宝殿中因神格不稳而当众晕倒,此事已经传开,他也沦为了天界笑柄,等?他醒来,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当神仙真?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群玉心里窝着气,正欲向北面飞去,忽见极北方向划过一道寒芒,清冷净澈,一闪而过,直直飞入离她不远的一座宫殿内。 群玉的直觉告诉她,那就是陆恒。 既然回来了,身体应该无碍了吧? 群玉稍稍放了心,追到那座宫殿外、这是一座新宫,与战神宫毗连,看起来刚落成不久,银柱玉阶,院中无花无草,空旷又?萧索。 那道寒芒飞入宫中后?,宫中很快传来仙使的声音:“殿下从?皓天泽回来了!” 下级神官仙官一般称呼上神为“尊上”或“神尊”,到了陆恒这儿,为了和清啸区别开,他便降级成了“殿下”,高下立见。 群玉冷哼一声,落到地上,瞥见一队仙使经过,她便化为最末那名仙使的模样?,神不知鬼不觉替换了她,疾步踏进这座崭新的神宫。 宫殿内,有几名神官长候于此,见陆恒归来,第一时间便簇拥上去,重重关上殿门,不知商议何事。 群玉慢了一步,啥也没?瞧见,于是她放出一缕灵性,飘到殿门口,发现?这殿门关上的那一刻,便罩上了一层无比坚固的结界,她在外面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若是强行撕开结界,一定会引起殿内众神的注意。 群玉心内暗骂神族都有病,只得收回灵性,悻悻跟着队伍朝前走,一路走到东侧殿,她身前那名仙女?忽然转头问她: “朝雨,你怎么还跟着我?” 群玉一脸懵,又?听她没?好气道:“你忘了吗?西?侧殿那边少人,你去西?侧殿候着。” “哦。”群玉冷冷应了声,转身就走。 那仙女?似是没?见过这么敷衍的人,站在原地狠狠绞了下衣袖。 好在她们都是从?各宫临时调派过来的仙使,互相之间并不熟悉,没?人知道这个?名叫朝雨的小仙本该是什么性格。 宫里很冷清,群玉信步走在雨花石铺就的小径上,右手抓着看不见的狗绳,狗绳另一端牵着一只隐身毛绒小饕餮,噔噔噔地奔跑在啥也没?有的荒芜草地上。 好不容易遇到一棵半人高的珊瑚树,饕餮见四下无人,张开大嘴,嗷呜一口就把树吞了。 群玉发现?的时候,它已经吃完了,在吧唧嘴。 “嘶……”群玉拎起狗绳,把它吊起来抽了一下屁股,“这里东西?本来就少,你吃没?了很明显的。”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一声呼唤:“朝雨,你怎么才?来啊……哎,那儿之前是不是有一棵棵珊瑚树?” “我来了!”群玉大步迎上去,青雁在旁边呼呼吹风,吹得那仙使眼都睁不开,连连倒退到一条廊庑下。 廊庑中坐着三四名仙使,群玉和她们聊了几句,得知自?己和她们都是品阶较低的小仙,刚被?调来两天,负责洒扫和侍弄花草。 接下来三个?时辰,陆恒都待在主殿之内没?出来,群玉闲着无聊,和这群仙使一起种了小半亩的仙花仙草。 她情绪稳定的时候,越来越像从?前的许群玉,偶尔从?土里翻出一只灵虫,她想起来青雁爱吃,就把虫子合在掌心里,用无色之火烤得焦糊酥脆,再喂给青雁吃。 完成了上半日的工作,仙使们净了手,围坐在凉亭的圆桌边瞎聊天,聊天内容全?围绕着那位“大名鼎鼎”的新战神。 “我还没?见过元琤殿下,你们猜他长得好看吗?”一仙使好奇道。 非常好看,超级无敌的好看。群玉心内答。 一仙使答:“到处都传他是个?孱弱无能的凡人,刚飞升就吐血晕倒了,估计没?见过什么世面,看到神殿巍峨,众神威严,就吓得魂飞魄散了。” “胡说!你从?哪里听来的?” 一梳着双环髻的仙使反驳道,“我可?是听说,元琤殿下是连玦神尊的孩子,连玦神尊你们都见过吧?毋庸置疑的六界第一强者,又?美又?飒,她的亲骨肉,资质怎么会差!” 就是就是。群玉用力点?头。说的很有道理,除了“六界第一强者”这句,真?正的六界第一强者正在你们旁边坐着呢。 有仙使惊道:“连玦神尊什么时候有孩子了?我怎么从?未听闻?” “我也是这两天才?听说的。”双环髻仙使压低声音,“还有传言,元琤殿下的父亲,是个?凡人!” “凡人?!!”所有仙使大惊失色,“不可?能,连玦神尊疯了不成?” 第126节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也许真?是这样?,不然连玦神尊怎会生个?凡人儿子出来,直到现?在才?成神?” 又?有人反驳:“就算神尊与凡人生子,凭神尊的神格,生出来的最差也该是个?小神官,怎会是凡人?还流落到人间二十几年?” …… 仙使们围坐的石桌中央摆了两盘干果点?心,有圆眼、落花生、白蜜印子,看着漂亮,其实都是仙术变出来的,只能起到装饰效果,并不好吃。仙使们大多辟谷,平时也不爱吃这些玩意儿。 她们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热火朝天,群玉一边聚精会神听,一边把两盘果子抄到自?己跟前,双手并用,吃个?不停。 突然间,坐在群玉身旁的仙使刷地站了起来,紧接着,所有仙使都闭嘴不言,恭谨起身,唯有群玉坐在原地,一脸懵逼地往嘴里扔并不好吃的干果。 群玉身旁的仙使在桌底下用力扯了扯群玉衣袖,急声道:“朝雨,快起来,殿下来了!” 群玉一愣,抬起眼睛,就见不远处,壁檐银柱的回廊下大步走来三人,两位陌生的神官簇拥着一个?身量极高的男人,玉冠白袍,箭袖银靴,剑眉深目,英冷逼人,正是与她分?别七日有余的陆恒。 五官还是那个?五官,然而眉宇的轮廓线条、周身的气质变化极大,素来温柔的眼睛变得锋利凛冽,叫她一下子都不敢认。 以前的陆恒,或许更像他父亲,所以青雁和他认识那么久,都没?有察觉他和连玦长得像。而成神之后?的陆恒,群玉仅一眼,便从?他脸上看到了他母亲那凌厉冷峻的影子。 群玉呆在原地,双手仍抱着一白瓷果盘,一瞬不瞬望着回廊上那人。陆恒好似感应到她的视线,迤迤侧眸,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很快便离开,仅余一个?劲峭的侧颜,渐渐被?背影覆盖,消失在回廊尽头。 直到这时,群玉才?想起自?己换了脸,现?在是个?姿色平庸的小仙使,他应当认不出来。 第八十三章 “天呐, 殿下生得好俊……” “他?看?过来那眼,我心差点跳出来了!” “我收回刚才说他是个孱弱的凡人的话,殿下瞧着似乎比清啸尊上?还高挑一些?” 陆恒走后,仙使?们凑在一块捧脸花痴, 个个双颊绯红, 笑闹一阵, 才有人分出心思管教群玉: “朝雨,你疯了不成?殿下经过,你竟然?坐着不动, 也太失礼了。” 群玉直到现在,屁股都没有离开凳子, 散漫道: “他?看?起来并不在意, 站不站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殿下是上?神, 自然?不会和我们一般计较,可?是这样会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的。” 群玉耸肩:“给?他?留下不好印象的是我,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几名仙使?被她怼得气急,还欲教训群玉,梳双环髻的仙使?拦住她们, 圆场道: “朝雨刚才可?能吓呆了,没来得及站起来……不说这个了,殿下回来了,园子到处还荒着, 咱们活儿得抓紧点,各自忙去吧。” 众仙使?勉强歇了嘴,慢慢散开后, 凉亭里只剩群玉和帮她说话的双环髻仙使?。 群玉把白?瓷盘里最后一颗果子丢进嘴里,撩起眼睛, 淡淡道:“你人还不错,你叫什么?” 双环髻仙使?莫名其?妙:“你脑子摔坏了?我是含露啊,以前在浮香池,你还帮我收过莲蓬,你都忘了?” “你这么说我有点想起来了。”群玉笑道,“你是莲花仙子?” 含露:“准确的说,是芍药莲。” “莲花仙子好,我喜欢莲花。”群玉点头道,“以后谁欺负你,你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含露哭笑不得:“你个小桃仙,修为还不到四百年,能给?我撑什么腰?” 原来我是桃仙,也不错。 群玉懒懒坐着,余光瞥见回廊上?,那两名随陆恒入后殿的神官走了出来。 殿内应该只剩他?了。群玉站起来,走出凉亭,随口对?含露道:“我有点事,离开一阵。” 含露以为她在开玩笑,她们这些底层仙子,干什么都要听吩咐,哪能在工作时间自行离开?然?而一眨眼,“朝雨”的背影就在她面前恍然?消失,含露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这是个三百多年修为的小桃仙能使?出的移形法术。 群玉一个闪现,直接来到后殿,即上?神起居的殿宇大门前。 “瑶台殿?” 群玉仰头看?殿檐下的匾额。 这么冷清的宫殿,起的名字倒是温柔好听。 殿门大敞,群玉信步踏入,正?厅空旷,入目有一案一座,一香炉一屏风,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无处不透着沁骨的清寒。 群玉向南走,隔着晶莹剔透的霜花凌寒琉璃屏风,望见大殿尽头,敞开的槅门之?外,立着一道高挑素净的背影,玉冠如雪,衬得乌发如云,随风轻飏,飘然?似要乘风而去。 在看?风景吗? 九重天上?,景色确实不错。 群玉没有掩饰足音,大摇大摆绕过屏风,走向那方露台。 这时,她身后的殿外走廊上?,也传来一串杂沓的脚步声,似有仙使?快步赶往此处。 群玉回头望了眼,忽见一阵仙风从?身畔吹过,砰的一声关上?了大殿正?门。 “身为外院的侍花仙使?,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在我寝殿闲逛?” 群玉扭回头,就听一道清冷声线响起,陆恒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垂眸抓起她手腕,轻轻一拉,带着她踏出一道槅门,来到他?方才所立的空阔露台之?上?。 这露台面西而建,台下是缭绕的云雾,广袤无垠,丽日下闪烁着清浅的华光。 群玉心道,我想在哪闲逛就在哪闲逛,谁能奈我何? 不知想到什么,她眉心忽然?一跳,目露寒光,抽回被陆恒抓着的手,掌心蓄力,猛地向他?胸口击去。 这一掌自然?没下狠手,可?陆恒还是被她打得跌撞到白?玉护栏上?,脸色苍白?了几分。 群玉皱眉看?他?,脸带黑气:“上?神,请自重。” 她现在变作那桃仙朝雨的模样,他?一上?来就关了殿门,把她一个陌生的小仙使?拉到四下无人的地方,这是要干什么! 陆恒扶着护栏站直,忍痛道:“你说什么?如果要杀我,这一掌可?不够。” 见她瞪着眼没说话,怎么看?都不像来杀他?的,陆恒轻声唤道:“群玉?” …… 群玉抬手摸摸脸,愕然?:“你怎么认出我的?” 她的化形术天|衣无缝,更不可?能泄露什么气息,天底下只有文昌神那个恐怖的老?头有可?能看?穿她,还有东神的神技旭日神光能照出她的真身,陆恒凭什么认出她? 群玉甩了甩袖,把刚被她打出去的陆恒又招回面前。陆恒任她摆弄,目光顺着挺拔锋锐的鼻梁垂下,落入她眸中,温声答: “我刚才看?到你和一群仙使?在一起。她们见到我都站起来行礼,只有你坐着。” 群玉:“就凭这个?” 陆恒笑了笑:“自然?不是。更重要的是,你抱着个白?瓷盘在吃干果。你容貌虽变了,吃东西的神态动作却与从?前别无二?致,我怎会认不得?” “你……” 群玉心道,化成人形可?真不好,她当龙的时候,就是黑漆漆的一团,哪有什么神态动作? 不过,一般人估计也认不出来,就陆恒这个神经病,整天在她吃饭的时候一瞬不瞬盯着她看?,才会被他?牢记了她的习惯。 群玉没忍住翘了下唇角,变回原本的模样,抬起幽黑的眸子打量他?: “你变了好多。” “是吗。” 陆恒自己应该也能感觉到,肉身变为神体,与从?前天差地别了。 群玉仰着头,丈量他?身高拔高了几寸,目光落下来一些,划过他?冰刃雕琢似的英冷眉眼,虽然?他?面对?她的时候还是很温和,群玉仍然?觉得,他?和从?前那个陆恒不一样了。 神力改造他?的身躯,神性改造他?的灵魂,都说神性悲悯,可?群玉却觉得神是天上?地下最凉薄无趣的生灵,她可?不希望陆恒的灵魂被神性“侵蚀”干净了。 “听说你在皓天泽泡了七天?”群玉主动伸手,扯了扯他?衣袖,“那里是不是很冷?” “习惯了。”陆恒淡然?道,“你忘了吗?我离开凌霜岭之?前,在潥清池泡了七年,皓天泽好歹能修补我的神魂,我在潥清池可?是什么都没捞到。” 群玉恍惚点头,指尖顺着丝滑的神袍袖口,触到他?冰凉的手背,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她微微眯起眼: “天界到处都是关于你的流言,说你区区凡人,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把他?们嫉妒死了。” 很恰当的比喻,可?不就是变凤凰了。 陆恒忍俊不禁,又听群玉问他?,当上?神的感觉如何? “还行。”他?神色很淡,就像回答今天天气还行。 顿了顿,他?忽然?反手握住群玉揪着他?衣袖的手,她手纤细柔软,瞧着白?生生的,温度却很高,握在掌心像个软软的火炉,叫人爱不释手。 陆恒看?着她乌黑的眼睛,缓缓道:“成了神,便拥有了漫长的生命,我卖身也就更有分量。仅此一点好处,我已满足。” 从?此以后,他?在她的生命里,不再是沧海一粟,可?以陪她很久很久。 群玉心尖一跳,呼吸有些失序。 她若只是十六岁的许群玉,一定已经高兴得扑上?去了。 “你有没有想过。”群玉素来心黑,偏爱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是神,我是魔,我可?不会为了你安分守己,你以后又该如何自处?” 陆恒答得很干脆:“不知道,再说罢。” 群玉:? 不等?她再次发难,左肩忽地一沉,陆恒竟突然?弯下腰,脑袋低下来,额头抵上?了她的肩。 他?微凉的长发刮过群玉脸颊,群玉双颊飞红,呼吸更乱了:“你干嘛呀!” “我好累……”陆恒低低吐出三字,不仅靠到她肩上?,修长双臂亦揽住她腰身,将她紧紧抱进怀中,全身的力量都倚了上?去。 群玉本该承受得住,再来一百个这么重的男人她也能单手拎起来,可?她腰窝莫名软得厉害,整个人聚不住力似的歪歪扭扭跌了一步,后腿支地,这才将将稳住身形。 陆恒全身冷得厉害,像一座高大英俊的冰雕。群玉知道他?是极寒之?体,这个体温很正?常,可?她莫名觉得他?不太舒服,全身上?下每一寸筋脉每一寸骨骼好似都在承受着超出他?极限的力量,不仅身体,心理亦是如此,从?内到外都已筋疲力尽。 群玉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他?垂在身后的长发。 凉凉的,蓬松的,像天上?一朵积满了雪的云。 “咳咳。” 她清了清嗓,故作随意道,“有我给?你撑腰,什么都不算事儿。” “嗯?”陆恒从?喉间闷出一个单音节。 第127节 “我说……”群玉张狂道,“谁敢欺负你,我定叫他?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地。” 沉默片刻,陆恒脸贴着她肩颈,忽地溢出一丝笑。 浅浅的气流喷洒在她颈间,群玉痒得不行,脸涨得通红:“好了吧,你……” 叫他?站直的话还未说完,大殿外忽然?传来一串急促的叩门声,来找陆恒的人被关在门外多时,已等?到不能再等?了。 陆恒懒懒直起腰,面上?带了几分不豫。 他?扬手打开殿门,群玉旋即隐匿了身形,不见踪影。 来人是宫中负责通传的仙官,全程躬身不敢看?陆恒,通报说紫宸殿那边已经知道陆恒从?皓天泽回来了,七日前未完成的封神大典,今日将继续进行,让陆恒立刻前往紫宸殿受封。 “神族真是闲着没事干。”群玉连上?陆恒灵识道,“天授神位那一刻,你就已经是上?神了,后面这些什么封神大典,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上?次中断便罢,何必再来一次?” 陆恒平静道:“也不全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上?次封神大典授予了我不少代表战神权柄的法器,只是我还没领完就失去意识了。之?后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仪式必须完成,所以今天才要补办。” “什么仪式?”群玉问。 “祭拜创世古神,倾听古神遗留的神谕。”陆恒道,“每一个新诞生的神灵,都需要经过这个仪式,祈求古神的庇佑,才能正?式成为神界的一员。” “哦。”群玉倒是没反驳,“请求他?的庇佑挺有用的,你多求点。” 陆恒闻言,眸光微动,忽然?伸出右手,精准地在虚空中握住了群玉的胳膊。 那名传话仙官已经离去,群玉现出身形,惊道:“你这又是怎么看?到我的?” “摸瞎,运气不错。” 陆恒扯唇,迎着她的目光,嗓音低沉问, “之?前听你说,你诞生于太古时期。太初古神也诞生于太古,你和他?认识吗?” “认识啊。” 群玉眨眨眼睛,漫不经心道,“挺无聊一人,你要是在封神大典上?连上?了他?的神识,就和他?多聊几句 ,他?好像喜欢听人说话。” 第八十四章 听她语气, 似乎对古神的性格很了解,像相处日久的朋友一般熟稔。 陆恒忍不住问:“你们很熟悉么?” “一般吧。”群玉想也不想便答,“他刚创世那会儿,常来找我说话, 但我不爱搭理他。” 陆恒听罢, 心情莫测。那可是太初古神, 至高无上的创世之神,被群玉这张嘴轻描淡写地描述出来,就?像住在她家附近的普通邻居, 话多又不讨她喜欢。 陆恒愈发认识到,群玉这个“魔神”的位格究竟高到了何种程度。 即便他已晋升上神, 即便他现在?牢牢握着她的手腕, 他依然有些?惶恐, 看着她的眼睛,就?像看着一片遥不可及的辽阔夜幕。 陆恒还想问些?问题,但时间紧迫,他需得尽快赶去紫宸殿参加封神大典,无暇磨蹭。 群玉眨一下眼的功夫, 就?见他周身装束变幻,简单素净的白袍变作一套银白轻甲,垂挂长剑的腰带尽覆寒玉宝石,肩后蔓延出冷光熠熠的银羽大氅, 清冷肃穆,一派威严。 这通身气派,较之当年的连玦战神, 亦可谓青出于蓝。群玉心里?这般想,身前忽然响起陆恒温和的声音: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换上战甲, 更衬得他眉目冷峻深刻,垂落下来看她的目光却依旧如?同春风化雨。 群玉撇撇嘴,轻嗤:“你确定吗?要?带着个魔头?入紫宸殿?” 紫宸殿宏伟庄严,是神界第一宝殿,亦是神界的正中心,神帝紫霄神宫中的正殿,有重?兵把?守。群玉以前虽常来神界晃悠,却也从没进过紫宸殿。 陆恒笑道?:“就?看你想不想不想去。” “我——” 群玉拖长音,声色轻慢,“那就?去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封神大典,众神齐聚,她倒要?看看那些?神仙面对刚成神的陆恒,都?是什么?嘴脸。 群玉把?小弟们安置在?陆恒的寝殿中,独自随陆恒前往紫宸殿。 陆恒手下如?今只有两位神官,都?是从前连玦的部下,一名祝曜,二名溪山。封神大典只有神族能参加,群玉不能再扮仙使,遂夺了神官溪山的舍,大摇大摆跟着陆恒踏入紫宸殿大门?。 陆恒余光扫了她一眼,灵识传音道?:“你附身的本事怎么?比姜七还厉害?若不吃东西,我也认不出来。” 群玉道?:“我本来不会这种鬼把?戏,吞了幽冥海之后,便无师自通了。” “吞了幽冥海?”陆恒怔然,“什么?时候的事?幽冥海污浊压抑,你为什么?……” “不关你的事。”群玉表情冷下来,“快上殿前吧,我看众神都?到了,就?等你一个。” 陆恒收回视线,独自踏上殿中的神台。 众神林立在?大殿两侧,陆恒神色淡漠,谁也没看,心中仍在?纠结群玉吞食幽冥海一事,怎么?也想不出头?绪。 金碧辉煌的主座上空空荡荡,神帝紫霄并未前来。 群玉有些?惊讶,扫看四周,所有人似乎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后来她才知道?,近几万年,神帝几乎都?在?闭关,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七日前的那场封神大典他也没来,只派了礼官主持大典,并传达他的神谕。 这么?重?要?的典礼都?不出现,不会是要?死了吧? 群玉幸灾乐祸地想,目光从主座上移开,扫向下首的十一位主神。 主神之中,亦有高低之分。最尊贵的便是神帝、东神、文昌神三位诞生于上古时期的神尊,神帝不在?,东神与文昌神分立东西两侧的首位,便是大殿中最崇高的存在?。 神灵寿命无限,几乎所有神都?以年轻面容示人,唯独仲辛那个怪咖热衷于当老头?,群玉打眼看他气色不错,前些?天帮她隐匿耗费的神力应该补回来了。 群玉十万年前被东神亮瞎过眼睛,所以一眼都?不想看他,直接掠过,望向后面几位上神。 目光落到一位年轻俊朗,身披青色神袍的上神脸上,群玉微微眯了眯眼。 风神飞衡。 群玉想起青雁体内的暮金蟾,当时在?景州望江楼里?,东方幻分析说,风神可能惧怕暮金蟾的诛神之力会对他不利,所以对青雁下了死手。 当时的群玉对神界全无了解,懵懵懂懂觉得东方幻说得在?理,便没有多想。眼下再思?,这件事情蹊跷颇多,引发诛神天雷的条件极为繁杂,暮金蟾只是其中之一,风神不至于看到一个暮金蟾就?吓得杀死自己从前最宠爱的灵兽。 唉,动脑好累。 反正她现在?能保护好青雁,哪天得空,带着青雁杀到风神宫去,一问便知。 群玉吁了口?气,目光偏转,掠过几张不重?要?的脸,落在?东侧最末的男人脸上。 战神清啸。 群玉记得他,他从前是连玦副将,好像也是连玦的徒弟,年纪不大,小几十万岁,是十二主神中资历最浅的一个。 当然,现在?资历最浅的变成了陆恒,二十二岁的上神,仙界路边随便一株杂草都?比他年长。 清啸虽然刻意表现得沉稳温和,群玉依然能从他眼底品出一丝轻慢。 其实,不用猜她也知道?,在?座的十一主神,一百二十八从神,除了仲辛老头?和一部分连玦的忠心下属之外,其他所有人都?看不起陆恒,认为他德不配位,不配成为他们的同类,更不配成为他们的上级。 神族所谓的悲悯、以万物?为刍狗,不过都?是虚与委蛇的作秀罢了。 群玉浏览完各位上神的脸色,收回视线的路途中,忽然瞥见一张完全陌生,却又触动了她灵性直觉的面容。 那是一个清俊如?竹,略有些?瘦削的年轻神官,立在?西神宫麾下第一排。 群玉偶然撞见他视线,说不清他眸中的意味,有些?灼烈,又有些?压抑,令群玉心头?蓦地一紧。 片刻,她的灵感终于辨认出了这个“陌生人”。 祁苍! 七万年前,被她一口?吞下半副神魂的、曾经的神界太子祁苍! 他现在?立于西神宫神官队列中,身着的也是普通神官的服饰,虽为神帝之子,却因神魂残缺,法力贫弱,已经失去“太子”头?衔,若不是群玉偶然看到了,都?快忘了神界还有这号人物?。 群玉面无表情,既不觉得抱歉,也不自豪于过去的所作所为,她只是有点奇怪,祁苍为什么?会突然流露出那种视线? 刚才有一瞬她都?觉得祁苍认出她了,转瞬又觉得不可能,且他的目光并非直视她,看的是别人,方向好像是大殿正中央…… 陆恒? 因为嫉妒吗?嫉妒他命好,区区凡人都?能飞升成上神? 除此之外,群玉想不到祁苍能与陆恒有什么?瓜葛。 群玉待再观察,祁苍的目光却已恢复了清澈沉稳,刚才那一闪而过的,仿佛是群玉看走了眼。 礼官在?台上宣布仪式开始,群玉也不再纠结祁苍的事,神界大大小小神官,与她有过节的数不胜数,祁苍只不过丢了半副魂魄,合该感谢她口?下留情才对。 群玉冷笑了下,注意力来到大殿中央,就?见陆恒身前的半空中,缓缓浮现一面荡漾着水波纹的神光宝鉴。 听礼官所言,此宝鉴另一端连通的是神器阁,阁中存放着无数神界法器,但凡有新?神诞生,宝鉴便会在?封神大典上开放,依照天命,将与新?神有缘的法器授予他们。 七日之前,陆恒便是在?接受法器的过程中晕倒。 那日他已经收获了几样法力高强的法宝,今日宝鉴再开,就?说明他还有别的法器没领完。 众神的表情看似淡然,心里?则各有各的精彩纷呈。 有人羡慕陆恒收获了好几样绝世神兵,有人劝慰自己,司战之神与文官不同,被授予多个法器很正常,还有人冷眼以待,静候接下来出场的法器像七日前那样,引起陆恒神格动荡,再丢人现眼一回。 群玉静静望着那神光凛凛的宝鉴,下一瞬,看见从光芒中飞出的是何物?,她的神情霎时僵住,黑眸瞋然,全身紧绷,胸腔漫上一股勃然愤恨。 银枪凛冽,红缨如?血,枪尖环绕几圈沉重?的玄铁巨链,枪链合一,诛魔伏神,是为伏神锁! 陆恒被授予的最后一件神器,竟是伏神锁,九万年前将群玉困在?冥界,不得已吞噬幽冥海才冲破牢笼的伏神锁! 群玉深吸一口?气,不断劝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已经渐渐摆脱了幽冥海的侵蚀,能过上正常的生活,没必要?在?众神面前动怒显形,搞砸了陆恒的封神大典不说,更免不了一场恶战,恶战之后她不仅恋爱没得谈,饭也会没得吃,简直得不偿失,那样不如?不活了…… 群玉双手攥得微微颤抖,牙都?要?咬碎,总算稍稍稳住了心神。 所幸没有人察觉她的异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半空中那无比强大的法器吸引。 清啸脸上闪过一瞬苍白。昨日陆恒收获的法器,虽然厉害,却也不是无可替代,都?在?清啸能接受的范围内,但伏神锁不一样,那是世间最为强大的禁锢之器,九万年前,他曾亲眼目睹连玦神尊用伏神锁将举世无敌的上古魔神囚禁在?冥界……要?知道?,连被誉为万古第一神剑的弑魔神剑都?无法刺穿魔神鳞甲,伏神锁却能将魔神囚禁在?冥界多日,足见此物?神力通天,甚可争夺神界第一神器的宝座。 对于伏神锁,清啸无比向往,连玦神尊死后,他做梦都?想拥有此物?,就?算临时使用一次也好。 谁知今日,这无能小儿的封神大典上,伏神锁竟主动从神器阁中飞了出来! 清啸目光发紧,却没有彻底失望,隐约还夹杂着一丝轻蔑的同情。 伏神锁虽然主动飞出,却并不会这么?轻易认他为主。 第128节 它还要?试一试陆恒的能力,够不够做它的主人。 大殿之中,众神屏息凝视,气氛紧张至极,如?满弓紧弦,压抑与畅快交织。 伏神锁悬于半空,枪尖向下,直指地上的陆恒。 无主的器灵向外释放神力,顷刻之间,便围绕陆恒周身,设下了一个半径仅有三丈的隐形牢笼。 强大禁锢术的压迫力袭来时,陆恒猛地半跪到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神殿之中,倒吸冷气与窃窃私语声渐起,众神眸中不约而同浮现深深浅浅的同情之意,其中,以清啸的表情最为真诚。 恐怕今日,这位刚飞升的上神又要?在?法器的挑战下神格不稳晕死过去,回皓天泽休养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归。 好端端的封神大典,变成凌迟尊严的法场,实在?可怜。 围观者?中,就?连群玉,脑中也闪过了陆恒神格不稳晕倒的画面。 不是她不信任陆恒,只是伏神锁……真的太强了。 这些?从宝鉴中飞出的法器,确定是来寻有缘人,而不是来砸场子搞事的吗? 第八十五掌 伏神锁形成的困阵本就不大, 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若陆恒不能及时破牢而出,被压得骨头粉碎都有可能。 众人只见无形的牢笼中?,忽地?寒芒一闪, 剑意?虽不能穿出结界, 大殿中却无端刮起一阵寒风。 神剑再度出世, 凌厉剑锋交错劈向结界,结界收缩的速度有所减缓,但是, 并没有一丝破裂的迹象。 连玦神尊陨落后,没有留下任何遗物, 属于她的大部分法器回归神器阁, 而她的本命灵剑不见踪影。清啸曾以为, 弑魔神剑随着神尊一同消散成?灰了,没想?到?它竟然在陆恒手上,又成了陆恒的本命剑。 神剑曾是连玦神尊的象征,众神对其无不崇敬有加,因此看到?陆恒手握神剑, 依稀有先神尊当年风姿,他们的目光渐渐复杂起来。 伏神锁的枪尖持续压低,陆恒身后幻化出无数道剑光,剑雨一般猛烈刺向四面八方的牢笼。 “九霄剑诀……他竟然会?九霄剑诀, 谁教?他的?”战神宫的神官惊诧道。 另一神官道:“他似乎只学到?第?三层。我听说九霄剑诀一二层都是奠基招式,以防身固体为主,第?三层才开始展现神力, 学到?第?三层也只是入门。” 伏神锁似乎感?应到?旧主的气息,攻势停滞了片刻。 群玉急得心慌眼盲, 只看得见陆恒全身紧绷、使尽浑身解数,依旧毫无反制之力的可怜样。 她右手抓出一张菩提木牌,传音道: “仲老头,你快救救陆恒!他马上要被压扁了!” 文昌神被她吓了一跳:“您在紫宸殿内?” 他目光向神官队伍一扫,找到?一张神情急躁得快要喷火的脸。 “别废话,你若不救他,那就只能我出手,我好不容易隐藏到?现在……” “您的耐心真是越来越好了。”文昌神捋须道,“您不妨再耐心一些。我赌陆恒能收服伏神锁。” “……” 群玉心道,你就是运道本?身,谁要和?你赌啊! 有了文昌神这番话,群玉心情稳定不少?,凝眸看着殿中?,非常好奇陆恒会?以怎样的方式突破此困局。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从陆恒拔出弑魔神剑,使出九霄剑诀,伏神锁对他的禁锢之势便有所迟缓。 但也没有完全停滞,器灵虽感?受到?原主的气息,但这气息很是淡薄,并不能阻止它考验新主的本?能。 众神所见,伏神牢笼已收缩到?一丈宽左右,陆恒渐渐无法维持挺直的站姿,脊背被万钧之力压弯,握剑的手也颤抖起来,脸色苍白如金纸,看起来似乎支撑不了多久了。 群玉思绪电转,若是伏神锁能被原主的气息影响,是不是原主的气息更浓烈一些,它就会?突然忘记自?己在打谁,然后进入迷思状态…… 这个念头刚闪过,大殿正?中?,即将被压得跪下的陆恒忽然放弃抵抗,身形化作剑光向一旁闪去,伏神锁立刻追击,锋利的枪尖撞上那道剑光,发出一声刺耳锵鸣,陆恒在这时现出身形,竟然单手握住了锋利无比的枪尖,群玉心脏一坠,就见他手心立刻涌出汩汩鲜血,浸红了凛冽的枪尖,而伏神锁在被陆恒的血浸染之后,整个长枪激烈地?颤动起来,陷入了茫然混乱的状态。 要知道,陆恒不仅是连玦的亲骨肉,更是凭借九转轮回阵中?连玦遗留的神力才得以飞升,他血液内流转的力量,很大一部分就是连玦的力量。 陆恒用自?伤的方式,让伏神锁以为自?己击伤了原主,呆滞了须臾,但这并不能突破已经存在的牢笼。 群玉紧张地?看着他,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器灵虽不如生灵聪慧,但也不至于一被哄骗就撤去所有防备。就群玉所知,陆恒现有的力量,是不足以突破这个牢笼的。 下一瞬,就见陆恒用那只沾满鲜血的手,于虚空中?再度拔出弑魔神剑,通身力量灌于剑中?,剑尖如笔锋,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瞬息之间,便在身前赫然画出一道神光巨符。 趁伏神锁混乱之际,他猛然推出此符,繁杂奇诡的符文如滚烫熔岩,深深印刻在结界上,那结界发出尖利扭曲的嘶鸣,好似被掰弯了脊骨,倏然之间,整个结界逆转过来,强大的禁锢之力改变方向,猛扑向大殿两侧的众神! 众神大惊,正?欲各展防御手段,列于东侧的风神广袖一扬,殿中?疾风骤起,无形的风盾形成?密不透风的堡垒,狠狠撞上伏神锁的禁锢之力,片刻之后,两股力道渐渐抵消化解,殿中?无一人受伤。 好厉害的风盾术。 作为曾多次使用此术的人,群玉略感?震撼。想?起青雁从前无数次自?夸,风息之力变幻无穷,能驱使金木水火土,能卷携万物来去自?如,尤其是风盾术,成?型极快,以柔化刚,无懈可击,当是天底下最强的护盾之术,更别提风神尊上亲手施展的了。 她无意?识地?记下了风神刚才是如何施展风盾术的,目光回到?大殿正?中?央,就见悬于半空的伏神锁已慢慢落下,陆恒伸出鲜血淋漓的右手,紧紧握住了这件绝世法器。 群玉心下激动,又抓出菩提木牌,不等她问,文昌神便提前答道: “此符名为‘逆缚灵环’,若使用得当,便能让禁锢自?身的空间阵法完全逆转……陆恒巧妙利用了自?己的血脉,令伏神锁产生错乱,否则此符根本?不可能起作用,实在惊险,好在他智勇齐备,总算是化险为夷。” 群玉长出一口?气,一面激动,一面忍不住思考从前种种。虽然陆恒今日?破解伏神锁的招式并不适用于九万年前的她,但当时的她若是能稍微用一下脑子,也许也能想?出巧妙逃脱的办法,而不是只知道用蛮力去冲撞,冲撞不成?就吞噬更多力量再去冲撞……众神皆知她刚愎自?用,只会?通过绝对的力量碾压来战斗,才会?出此阴险招术,让她不得不去吞幽冥海,她不爱动脑这一点?就是被他们拿捏了。 今日?之行,倒是收获颇多。 伏神锁已认陆恒为主,陆恒将其收入袖中?,右臂垂下,深可见骨的伤痕飞速愈合。 今日?早些时候,他从皓天泽归来,便猜到?封神大典将会?继续,恰好几名神官有事找他商议,他便趁机询问还有哪些法器有可能授予他,了解这些法器的特性?之后,再一一谋划收服这些法器的方略,所以他是有备而来,即便碰上伏神锁这样的绝世神器,也是一点?不慌。 陆恒抬起淡色的眼眸,高空中?的神光宝鉴慢慢关闭,所有该属于他的法器已授予完毕。 众神默然不语,有人歆羡他收服了通天至宝,有人震惊于他的悍勇无畏,也有人不屑于他钻空子的行为,认为他没有自?己的本?事,只知道依赖母亲的力量。 一道郎朗声线打破沉寂氛围,来自?另一位战神,对陆恒赞叹道: “真不愧是神尊的血脉,师父若是知道孩子如此出色,九泉之下一定分外欣慰。” 这话明面上在夸陆恒,实际还是在点?他能获得今日?之地?位,收获如此至宝,全靠先天血脉,与他本?身能力并无关系。 陆恒自?然能听出清啸话中?暗讽,这是事实,他也不在乎旁人眼光,遂温和?有礼地?朝清啸拱了拱手:“尊上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元琤,你做得很好。” 陆恒心宽似海,殿上却?有人容不得他受欺,站出来替他说话,此人周身被金光笼罩,面容威严,立在文昌神身侧,正?是前几日?去魔界迎陆恒飞升的西神, “你可能不知道,伏神锁不是普通的神器,九万年前,它融入了混沌神力,如今已是神界至强神器之一,能收服它,就说明你神格高贵,神力超群,是它命定的主人。” 西神此言一出,众神更加缄默,清啸脸色闪烁了下,只得点?头称是。 陆恒却?恍惚了一瞬,忍住回头看群玉的冲动,沉声问:“敢问西神尊上,伏神锁是从何处得来的混沌神力?” 他今日?向神官咨询各个法器的特性?时,神官们只说伏神锁非常强,拥有禁锢一界之力,并未细说它的渊源和?经历,陆恒只道它诞生之时就这么强,却?不知竟还半途增强过。 西神淡淡答道:“混沌神力,自?然取自?混沌神渊。” “呵。” 陆恒灵台中?忽地?响起一声冷笑,“什么混沌神力?分明是魔神之血。” 陆恒怔愕道:“什么意?思?伏神锁里有你的血?” “没什么。”群玉云淡风轻道,“有次去神界玩,不小心被伏神锁刮破皮了,就流了一滴血在那上面。” “……”陆恒不相信,“你的鳞甲这么容易被刮破吗?” 群玉不想?说太多,她既已决定放下过去和?陆恒在一起,就没必要让他知道她和?连玦之前的仇怨。 陆恒也没时间追问太多,封神大典还未结束,马上进入下一个流程。 礼官拂尘一挥,紫宸殿宝座之后,渐渐浮现一道闪耀着明净白光的琉璃大门。 大门缓缓打开,礼官率先踏入其内,陆恒只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托起他的身体,众神也纷纷化作灵光,随着礼官与陆恒飞入大敞的琉璃大门之中?。 群玉也飞了进去,耀眼的白光渐渐淡去,她很快适应了此地?的明亮光线。 脚下踩着一片柔软的草地?,四周空旷如同露天,微风习习,如同春日?踏青一般温暖和?畅。 众神围立成?圈,陆恒站在正?中?,四下眺望,忽觉此地?与万象乾坤戒中?的无迹之境有几分相像。 不同的是,此地?依稀能看到?边界,无迹之境却?是无边无际的。 陆恒事先做过功课,知道这里也是一座宫殿,名为鸿蒙殿。 很久很久以前,曾是太初古神的居所。 太初的口?味真是一如既往。群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日?日?待在这么温暖无趣的地?方,谁不想?早点?死了睡大觉? 礼官立于众神之前,收起拂尘,双手结愿印,闭目虔诚祈祷起来。 众神亦收起所有法器,轻裘缓带,洗去一身浊气,灵性?向空气中?延展,无比虔诚地?献出神力,灌溉此地?的一草一木,祈求古神降下神谕。 干嘛啊这是…… 神族的神是神经病的意?思吧! 群玉不得不模仿他们的动作,尴尬得都起鸡皮疙瘩了。 就这么干站着一动不动,不停地?感?应天地?,不停地?祈愿,其实没过多久,但群玉觉得已经久到?她要崩溃了,正?当此时,众神前方一朵从天倾垂到?地?上的厚重白云忽然缓缓散开,缭绕的云雾中?,渐渐显现出一棵通天达地?、郁郁苍苍的巨木。 说不清那是什么树,它的树叶有大有小,形状各异,簇拥出一片广袤绿海,亭亭华盖投下浅淡的树荫,因此地?光线漫射,似乎满地?都是它的影子,无处不在它的荫蔽之下。 此树名为鸿蒙神木,树中?留存有太初古神的一缕神识,传说古神便是在这棵树下自?绝于天地?,散尽元神,神木中?留有的只是他的一丝意?识,连元神碎片都算不上。 和?无迹之境中?长眠的那缕神识相比,神木中?的神识自?始至终都是苏醒的,没有陷入沉睡,但是苏醒不代表清醒,古神神识与神木融为一体,仿佛变成?了没有灵智的树灵,自?古神逝去之后,无论众神如何呼唤,神木中?的神识从未给过任何回应。 群玉遥遥望着那棵通天巨木,心想?原来太初比她想?象中?有趣一点?,虽然死了但还在各地?种下神识,一边听自?己的信徒虔诚祈祷,说七说八,一边又装冷漠,完全不理睬他们,好像在耍他们玩,哈哈哈。 群玉不知的是,太初将神识融入古木,就是为了当一棵树,而不是当像人一样的树精。所以他的神识大部分时间都是没有灵智的树灵状态,并不是什么都能听见。 众神在神木之下祈求已久,神木仿佛也感?应到?他们献出的神力,树枝愈发舒展,风穿密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吟唱上古时期的弥弥神曲。 陆恒立在众神之中?,不断向古神祈求一个问题的答案。 时间差不多到?了,神木没有出现什么异常,这就说明古神对陆恒的上神之位没有任何异议。 至于神谕什么的,古神死后就再也没有降下神谕,众神只是按照流程祈求,从来不抱任何古神会?答复的希冀。 谁也没想?到?,平静了近百万年的神木,会?在这一刻突然抖擞枝叶,发出低沉温和?的神音: “元琤,你回来了。” 众神霎时定在原地?,无不是神魂震荡,激动嗫嚅,有的人甚至不敢置信地?抬手揉了揉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思念古神而出现了幻听。 群玉也揉了揉耳朵,做好太初会?和?她说话的准备了。 第129节 但是太初并没有连上她的灵识,以他的灵性?,肯定发现她在这儿了,但他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难不成?无迹之境里的神识和?这里的神识同步过了,这里的神识也已经知道她变成?了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天天跟在一个名叫陆恒的青年屁股后面跑。 不应该啊。无迹之境脱离六界,且他醒了一会?就立刻回去睡大觉了,哪有机会?和?此地?的神识同步信息? 群玉懒得多想?,有问题直接问就是了,于是她放出灵识,连上那棵神木。 “咳咳……怎么样,听到?我开口?说话你是不是很激动?” 群玉得意?道,“你先别激动,陆恒是我的人,不管他问你要什么,我劝你识相点?都给他,否则今晚我就把你这棵树吃了,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从此再也不能偷听你小弟们说话。” …… 等了片刻,果然听到?太初温和?的答复:“我在无迹之境中?,应当已经表示过惊讶了。” 群玉诧异:“你是怎么和?那里的神识沟通的?” 太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语气非常平静,好像已经习惯她这般多话的样子:“我时间不多,先不与你说了。” “等一下……你是不是在别的地?方还藏了神识?”群玉想?了想?,“仲辛老头该不会?是你变的吧!他从无迹之境里冒出来,又和?你一样无所不知,酷爱分身……” 不等她说完,灵识直接切断了。 太初只将陆恒一人拉入他的神识空间,同时屏蔽了其余一切杂音,包括群玉在内。 好家伙,群玉直呼好家伙,这人竟敢直接切断她的灵识。 群玉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一通叽里呱啦炮轰太初的神识空间: “你可以不回答我的话,我也懒得管你还有几个分身,但是你不许和?陆恒乱说话!你只管答应他的要求就是了!” “听见了吗?咱俩多少?年交情了,这点?事你不会?办不到?吧?” …… 太初深吸一口?气,他的神识本?就维持不了多少?时间,被群玉这么一炮轰,更加岌岌可危。 好在群玉不擅长热脸贴冷屁股,很快安静下来,估计在计划今晚该从哪里下口?吞噬他这棵树了。 陆恒诚惶诚恐地?立在一片纯白的空间中?,入目仅有那棵苍郁的巨木,四周再无他物。 “你好像更喜欢陆恒这个名字?” 神木之中?,一条细细的树枝上,恍惚浮现一道纯澈璀璨宛如日?月的身影,白袍曳地?蔽足,白发垂落如瀑,一双极浅的琥珀色眼睛静静直视着陆恒, “此空间仅有你我二人,我便唤你陆恒吧。” 陆恒仰眸望向他。 看清古神形貌,他心头蓦地?一跳。 在景州时,群玉所作的两幅人像,原来画的都是太初古神。 第八十六章 陆恒强压下心中的异样, 凝了凝神,恭敬道: “古神,您刚才对我说‘你回来了’,您之前难道在神界见过我吗?” 太初右手扶着树干, 脚踩树枝, 身体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丝毫没有压弯树枝。 他点了点头:“那时你还没出生。” 没出生,那就是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 早前听下?属神官说过,鸿蒙神木从未回应过众神的任何祈求, 寄身其中的古神神识好像已?经失去?了灵智。可?是照古神所言,他对未出生的陆恒有印象, 也就是说, 那日的古神也如今日一般, 从树灵状态清醒了过来。 为什么清醒过来,是为了回应某人的祈求吗? 那个人是他的母亲吗? 陆恒心情激动,几乎要跪下?,但他知道神族没有跪叩的习惯,于是强忍着挺直背, 低声问: “古神,您能否告诉我,母亲是如何离世的?” 这就是他今日不?断祈求的问题。 母亲是在十年前陨落的,那时他已?有十二岁, 这十二年间,为什么母亲一次都没来人间见见他? 母亲的死更是蹊跷,她贵为战神宫主神, 法力高强,好端端的怎会突然魂飞魄散?众神众仙只知她自从和宿烈大战之后, 身体就一直不?太好,从此便极少出现在外人面前,没人知道她具体是怎么陨落的。 这些人究竟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对真相讳莫如深? 太初缓缓叹了口气:“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陆恒:“您请讲。” 太初:“你应该有所预感,连玦并非自然陨落,她的死事出有因。若我把?真相告诉你,你是否要开?启一条新的复仇之路了?” …… 陆恒垂眸不?语,过了许久,才艰涩地答道: “我不?知道……” 他的前半生已?被复仇的欲望扭曲得不?成样子,谁也不?想自己的人生意义完全被仇恨所占据。 可?是。 陆恒顿了顿,继续道:“可?我身为人子,怎能对父母的死不?闻不?问,怎能不?去?追寻真相?” 话音落下?,他深深咽了口气,望向高悬于枝丫之上的神灵,似乎猜到他不?会在这里告诉他一切的真相,陆恒想了想,换了个问题: “您能否告诉我,母亲的死是否与?我有关?” 太初没有正面回答: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连玦死前唯一的愿望,便是让你在凡间平淡幸福地过一生。那时的她以为这就是你的天命,也是她能为你挣来的最好的结果。” 陆恒脑中嗡的一声,古神虽没有直接回答,这些话却也间接证明?了,从某种程度而言,母亲是为了他而死的。 陆恒站在原地,极力压抑着,不?让身体的战栗太过明?显。 姑姑姑父和四个弟弟妹妹因他而死,贵为神尊的母亲竟也是因他而死,陆恒实在无法不?去?怀疑自己人生的意义,究竟给身边的亲人带来了什么?为什么命运要这样作弄他? 太初温和的嗓音遥遥响起,带着抚慰的力量: “司命神宫中,有一法器名为前尘镜,你想知道的事情,那面镜子都会告诉你。” 古神没有阻止他寻找真相,只是希望他自己去?探求。陆恒感激地俯首,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除了关于母亲的问题,陆恒心中其实还有另一个疑问,但是这个问题有些尖锐,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神界已?有战神,为什么上天又擢升他为战神,弄出两神并立的尴尬局面? 太初几近透明?的眼睛直视着陆恒,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悠悠道: “天命永远有深意,天命有时也会犯错,这两者间,你选哪一个?” 陆恒深思片刻,有些明?白了:“在我的一生没有走?完前,我选不?出来。郁郁时埋怨后者,得意时感激前者,万事皆无定数,如若还想活,就只能闷头往前走?。” 太初笑起来:“路是人走?出来的,神也是一样。不?过,你飞升得确实太突然了,我赠你一个礼物?,望你能尽快度过当前难关。” 太初抬起右手,食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画,点点灵光勾勒出一个带着繁复的星辰图案的精致令牌。 “星云令?” 陆恒认得此物?,之前在魔界,他曾见过荧惑仙君用?此令牌向仙宫传讯。 “这不?是普通的星云令。” 太初见陆恒双手接住令牌,温和道,“从今日起,九曜星宫便听命于你。宫中有九名主将,三万余仙兵,有他们追随你,你在神界很快就能站稳脚跟。” “多谢古神。” 陆恒将星云令收入袖中。有了古神的分配,他和清啸的职责算是分明?了,战神宫统辖的司战仙宫共有三座,九曜星宫便是其一,人数虽不?多,但都是精兵强将,而且听说九曜星宫中的兵将都非常崇拜他母神,收服起来便能省力不?少。 “我的时间快耗尽了。” 太初垂眸看了眼自己渐渐虚化的手,语气轻松起来,像与?陆恒唠家常,“本来将灵智聚起来就不?易,刚还被她的灵力砸了好几下?……也不?知下?次何时能醒。” “她?”陆恒反应过来,眸光微动,“您说的是群玉?” “嗯,她在关心你。” 太初微笑道,“你很幸运,有她陪在你身边。” 陆恒眼睑微垂,点头。 他自然知道,这是他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须臾,陆恒忽然抬眸直视太初的眼睛,认真道: “您刚才问我,会不?会踏上新的复仇之路,我说不?知道。” 顿了顿,他颊边浮起笑意,声音温柔几分: “但我能确定的是,不?论我做什么,都不?会再拿自己的命去?搏。我会为了她一直活下?去?,这就是我此后人生最大的意义。” 太初望着他,双眼微弯,笑意如春风化雨: “很好。” 说完这两字,他的神体渐渐消散,化作点点白光融入枝桠间,整片纯白的神识空间也缓缓消失,陆恒回到鸿蒙殿柔软的草坪上,第?一时间转眸看向群玉。 群玉顶着男性?神官的脸,冲他歪歪脑袋,灵识问他:“太初和你说什么了?” 不?等陆恒回答,整个鸿蒙殿犹如泼水入滚油,众神再也矜持不?下?去?了,一百多张嘴叽叽喳喳地追问陆恒古神向他传达了什么神谕。 这可?是古神遗留的神识第?一次开?口说话,数不?清几十万年了,无论众神如何祭拜祈求,古神从未给过回应,其间几次封神大典古神也是缄默不?语,唯独在陆恒的封神大典上清醒过来,将他拉入神识空间说了许久的话,这是何等殊荣,就连位列众神之首的文昌神与?东神亦是羡慕不?已?。 陆恒从袖中取出星云令,转向清啸,温声道: “古神将九曜星宫交予我掌管,以后还需劳烦清啸尊上多多指教。” 清啸的脸色变幻莫测。他年岁尚轻,出生时古神已?陨落多年,所以他从未见过古神,从未听过古神的神谕。 古神是创世之神,所有见过古神的神仙心理上都比其他神仙得意一截,清啸对此本就非常遗憾,谁料陆恒这个二十二岁的小子刚成神就唤醒了古神,还被单独拉入古神的神识空间对话……清啸简直不?知他是何德何能,因此此刻的表情多少有些绷不?住。 还有九曜星宫,虽然是司战宫中最晚成立的一宫,但其中主将皆是潜力无限的后起之秀,尤其还有喻潇疏这个十万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才飞升一千多年就碾压一众几万岁十几万岁的仙将,位列仙界战力巅峰。清啸之前想过要和陆恒分配工作,他希望能把?九曜星宫攥在手里,没想到古神会直接降下?神谕,这样一来,就完全没有商议的空间了。 被众神歆羡的目光环绕,陆恒丝毫不?觉得高人一等。他神力低微,能得古神垂爱,一是因为母亲,二是沾了群玉的光,他自己没什么可?骄傲的。 第130节 古神与?他的对话,也只有星云令这一部分能与?外人说道。陆恒硬着头皮应付许久,众神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陆恒无奈,远远地朝文昌神投去?求救视线。 最后,在德高望重的文昌神尊的驱散下?,众神才恹恹离开?,各归其位。封神大典就此落下?帷幕。 群玉装了半天板正的神仙,比打?打?杀杀累多了,她肚子饿得咕咕叫,刚走?到陆恒身边,还没来得及抱怨一句,陆恒竟然又被人叫走?了! 叫走?陆恒的是西?神,她就站在他们不?远处,群玉想直接把?陆恒拽走?都不?行?。 “你先回去?歇着吧。”陆恒抱歉道,“我和西?神聊一会儿,马上回去?找你。” 劝走?群玉,陆恒直接闪现到西?神身侧。 他恰好也有事要询问西?神。 陆恒恭敬向西?神行?礼:“今日才知,原来母亲生前和您是至交好友。” 西?神表情莫名摇晃了下?:“愧不?敢当。” 她从袖中取出几瓶丹药,递给陆恒:“收服伏神锁伤了不?少元气罢?这些丹药你收着,每日服三五颗,元气很快便能回复,还能帮助你蕴养灵力,增进法力。” 陆恒没有推辞,感激接下?。 两人作伴离开?鸿蒙殿。 走?到无人处,西?神问道:“你和古神,不?止说了星云令的事吧?” “嗯。”面对母亲的故友,陆恒直言道,“我问了古神,关于母亲陨落的事。” 西?神浮现悲怆神色,话音略显僵滞:“他怎么说的?” “没说什么,就指了一条路,让我自己探寻。” 陆恒将西?神的表情收入眼底,心下?断定,她是不?会与?他细说母亲陨落的细节的。 但他还有别的问题,恰好趁此机会打?探一下?: “西?神尊上,您知道上古魔神吗?” “……” 西?神表情更加僵硬。 这孩子的话题一个比一个厉害,她忖度片刻,终是叹了一口气,低低说道: “此事本该禁言。不?过,你是连玦的孩子,又位列上神,迟早会知道,也应该知道。只有知道了,才懂为何不?言。” “魔神的存在与?一应痕迹,已?消失了七万余年。就算世间仍有关于她的传说,多半也是错的。她并非魔头成神,而是在太古时期,天地未开?之时,与?太初古神于混沌中相依相伴而生的另一位太古之神。太初古神掌创造之力,她掌毁灭之力,太初古神是仁慈的化身,她便是残暴的化身。” 西?神说了一大段话,陆恒在意的却只有六个字: “相依相伴而生?怎么个相依相伴法?” “……” 西?神莫名噎了下?,这个问题触及她的知识盲区了, “嗯……那时世界只有混沌一片,两位古神也是混沌之气,我无法描述他们的具体形态,总之,应该联系得比较紧密,不?然也无法称作相依相伴吧?” …… 不?知为何,说完这句话,陆恒这孩子的脸色突然变得有点难看。 西?神只得继续往下?说: “太古时期,天地初开?,太初古神率先从混沌中苏醒,化为人形,创造了神界,其余五界应运而生。古神在神界为她留了神位,但她离开?混沌神渊之后,不?屑于当神,与?古神背道而驰,堕入魔道成了魔头。后来,古神为了维持六界的稳定,散尽元神,自绝于天地间,从此以后,世间绝对的强者只剩下?魔神。她肆意吞噬万物?,逍遥放纵,又坐拥灭世之力,是六界中最最危险的存在,只要她在一日,六界就不?可?能安宁稳定。好在七万年前,她被你母亲封印在了不?周神山之下?,永远不?可?能再出来了。” “永远不?可?能出来了?为什么?”陆恒问道。 西?神道:“那个封魔大阵,只有连玦可?以解开?。连玦既已?陨落,自然再也无人能解。” 陆恒心想,看来神族并不?知道封魔大阵解开?,群玉逃脱了。 不?对,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陆恒又想起那日在丰安山上,神剑与?山底巨阵发生感应,这就说明?巨阵还在,可?能只是出现了点裂痕,让群玉逃出来一部分,还留了很大一部分力量在底下?,让神族以为她还乖乖待在阵底下?。 也许他们尝试搜查过,但是打?死他们也想不?到,魔神会变成凡人,十年里一直滞留在凡间。 陆恒还有另一点想不?明?白:“您说魔神是世间绝对的强者,既然如此,母亲是如何将她封印的?”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 西?神不?再和盘托出,而是苦笑了下?,“别问了吧。连玦一定不?希望你知道。” 陆恒脑中一瞬间闪过很多事,幽冥海,伏神锁,魔神之血…… 也许是因为母子连心,陆恒虽未猜出故事剧情,却好似理解西?神所言的含义了。 在母亲心中,那是一场不?光彩的战役。 既然如此,陆恒便不?再多问。 与?西?神作别后,他匆匆赶回神宫,路上碰到九曜星宫的宫主玉衡仙君,陆恒实在不?敢耽搁,便装作元气大伤的样子,一脸惨白怪吓人,成功劝退了想随他一同入宫的玉衡,约好改日再见。 一回到寝殿,看见殿中多了一张罗汉榻,群玉斜倚在上面,脚翘得老高,幽黑的眸子转过来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马上就转走?,嫌弃得不?行?。 “我错了。”陆恒忙赔罪,“万象乾坤戒在哪?我马上做饭。” 群玉放下?高高翘起的一条腿,冷嘲热讽道:“你哪有时间呀?太初找你有事,西?神也找你有事,后面还排着几个神仙?快别做饭了,把?自己掰成八瓣应付那些人去?吧。” 群玉话虽这么说,手上动作却很实诚,隔空把?万象乾坤戒给他戴上了。 陆恒抚了抚蕴着她体温的碧玉戒指,想起今日封神大典,她心甘情愿变成神官陪他参加,这已?大大违逆她本性?,后来他从古神神识空间中出来,她用?灵识问他问题,他被那群神仙围着,都没机会回答她,就这么把?她晾在一边。 思及此,陆恒简直要冒冷汗了。 赶紧做饭,赶紧做饭。 他灵力探入戒中,脑子就像戒中空间一般,空白了一瞬: “群玉,我存在戒指里的菜呢?” “啊……” 群玉似是才想起来,话音莫名变软了些, “那日在魔界,你把?戒指丢给我就升天去?了,七日都没音讯。那七日我住在魔界,吃完了戒中现成的东西?,也不?知怎的,估计脑子坏了,闲得没事干,我就想自己下?厨看看。” 陆恒听罢,怔愣极了,英俊的脸上闪过不?可?思议: “你下?厨?然后呢?” “然后嘛……” 群玉扯起唇角,眸中交替闪过忸怩与?暴躁, “你的厨具和菜根本就不?听我的话,我让它们往东它们偏要往西?,让它们成块他们偏要成糊,让它们安静下?锅它们非要炸我一脸,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就把?它们全部炸上西?天,灰飞烟灭了!都是它们逼我的!” …… 许久,陆恒抿紧薄唇,扶了扶额,遮住微微抽动的眼角: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第八十七章 人间, 上京。 陆恒带群玉去?一家他少时吃过的老字号酒楼吃晚饭。 太阳斜挂西天,街市上人潮熙攘,群玉和陆恒坐在临街的位置,伴着热闹的?人间烟火气, 把酒楼里所有招牌菜点了两趟, 大饱口福。 吃完饭, 两人又去附近的市场买菜,制备新的?厨具。 即便飞升成了上神,陆恒也不会?空手生银钱, 仍用着之前存在万象乾坤戒里那些。余下的?不多,他精打细算, 在每个铺子里都要费一番口舌和人讲价。 群玉没给他造银子。她仍惦着之前和他说她下厨失败, 把他的?东西全炸没了时, 他脸上那想笑又憋着的?表情,实在讨厌得紧。 从石匠铺订了个炉子出来,群玉状似随意道: “其实我以前在家里,娘做饭,我时不时也给她打下手。只是在遇见你之后, 久不练习,手生了罢了。” 陆恒点了点头,淡笑问?:“那你以前下厨时,手下的?东西不顺你意, 你也是炸了了事?” 群玉蛮横道:“从前我只是个山野丫头,现在我可?是大魔头,所有让我不痛快的?东西, 我都要让它们从世上消失。” “我知道。都是那些东西的?错,和你无关。”陆恒牵起她的?手, 攥在掌心里,“以后不会?离开你那么久,让你不得不自?己做饭了。”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群玉漫不经心道,“别说大话,若你哪天又被打得半死不活窝在皓天泽里,该怎么给我做饭?” 陆恒想了想:“你说的?也对,世事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群玉嗤笑:“是你们神仙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我可?没有,我只顺我心意过活。” 陆恒看着她,不知是羡慕还是向往,思索片刻,缓缓道: “若我哪日入了身不由己的?彀,做了身不由己的?事,希望你不要忘了我的?心意。” 群玉眨眼:“你的?什么心意?” 陆恒抬起握着她的?手,几乎要放到唇边,然而此?处大庭广众,行人如织,他挣扎了下,最终没这么做,只低声?道: “我真心卖身予你,要给你做一辈子饭的?心意。” “好。” 群玉答得轻快,这话她听了很?多次,已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这便回天上去?。九重天高邈遥远,跳下来容易飞上去?难。陆恒虽已成神,上次去?神界还是被两位老神仙领着,因此?他并不太认得路,正好趁今天熟悉一番。 群玉由他抱着,一头窜上高空。 夕阳西斜,熔金似的?霞光铺满天边,群玉眼底映着云蒸霞蔚,蓦地笑起来。 陆恒抱她抱得很?紧,好像生怕她丢了似的?。 “你松松手。”群玉含笑道,“你不是想认认路吗?我对神界很?熟,我来带你吧。” 说罢,陆恒只觉怀中一空,一股雄厚的?灵力忽地围绕他盘旋起来,下一瞬,他身旁现出一条鳞甲漆黑,双眸深邃,苍俊嶙峋宛若暗夜中涌动的?山岭一般的?黑龙。 龙面正对着他,陆恒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观察群玉的?真身,心脏止不住狂跳起来,下意识感到震慑、恐惧,以及莫名的?激动。 群玉已将身形缩得足够小,宽不达一丈,长不达百丈,盘踞在陆恒面前,缓缓低头,用额头轻触了下陆恒的?额头。 “看呆了?”黑龙发出少女清甜的?声?音,带着得意的?轻笑,“怎么样,酷不酷?是不是害怕了?” 第131节 “还好。” 陆恒抬起手,轻触了下她的?龙角,不足一瞬,群玉真身突然一颤,像被戳了痒痒肉,双眸睁大,“龙的?角不能随便乱摸的?!” “为什么?”陆恒不解。 “据其他龙族说,是因为龙角神圣不可?侵犯。”群玉道,“但我觉得,主?要还是因为,龙角相?当于外露的?骨骼,比有鳞片覆盖的?地方敏感。以前也没人敢摸我的?角,刚才你碰了下,我就觉得全身痒得慌。” 她说话直白,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之处。陆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不碰了。” 他悬停在一片被霞光染红的?云雾中,雪白的?衣角也渡上一片金箔,整个人变得暖意融融。群玉忍不住围着他绕了个圈,用身体把他和一团红云圈在中心,再让那团红云托着他飞到自?己身上。 陆恒有些受宠若惊,轻轻坐到群玉鳞甲之上,他忽然道: “此?情此?景,令我想到一个词语——乘龙快婿。” “……” 群玉被他冷到了。 “开个玩笑。”陆恒道,“能乘太古神龙上天,我此?生实在圆满了。” “我飞得超级快,你小心别摔下去?,乘龙快婿变倒插葱。” 说罢,群玉腾云驾雾而上,时而穿梭于万顷霞光,时而搅弄滚滚浓云,陆恒乘得很?稳,金红色的?清风疾速从耳廓略过,灿烂辽阔的?天幕在眼前如流沙般流转变幻,天地间一切声?色化?作自?由的?高歌,畅快地让人彻底忘却从前,也不再惶恐未来,所见所思皆凝结于此?时此?刻,恨不得永远只活在当下的?这一瞬间。 金乌半沉入山脊,月影于余晖中初现。 “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陆恒的?声?音逆风传来,很?轻很?低,“命运待我,似乎也没有那么刻薄。” 群玉没听清:“你说什么?” “主?人,他说你飞得太慢了!” 姜七坐在青雁背上,一鸟一鬼再带着一只狗,绕着群玉和陆恒螺旋飞升,状似嘲讽, “主?人,你这也叫飞得超级快啊?你上次带我们上天的?时候,一眨眼就冲上了神界,那个速度那个风,简直要把我脑袋吹断了。” “主?人今天可?能没有吃饱。”青雁跟着轻嘲了句,生怕群玉报复,话没说完就闪开老远,逃得比流星还快。 “他们胡说八道。” 群玉不自?在地扭了扭龙身,“这就是我的?正常速度。” 陆恒感觉掌下的?鳞甲似乎有些发烫,笑道:“我倒希望能再慢一点。” 群玉闻言,又扭了扭,挺高兴的?样子,找话题道:“你还没有和我说,今日和太初、西神都说了什么?” 陆恒答道:“与?古神聊了母亲陨落的?事。” 群玉:“他怎么说的??她死时我也很?奇怪,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他没说什么。”陆恒道,“只给我指了一条路,去?司命神宫问?一面名为前尘镜的?镜子。” 群玉:“你去?吗?” “肯定?要去?的?。”陆恒声?音低沉些,“但我还没做好准备……” 他刚从一条漫长的?复仇道路中解放,若是从前尘镜中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掀起更严重的?腥风血雨,他不知能不能承受那样的?后果。 “那就缓一缓,反正前尘镜就在那儿,什么时候看都行。你刚杀了宿烈就飞升,然后又晕倒了这么些天,根本?还没时间喘口气呢。” 群玉安慰道,“那西神又和你说了什么?” “她给了我一些滋补元气的?丹药。”陆恒垂眼,“我问?了她一些关于你的?事。” “哦?” 群玉飞行的?速度加快了些,贯穿阵阵大风,嗓音变得喑哑, “听说西神曾是连玦好友,她应该已经告诉你我有多危险,七万年前是你母亲将我封印,我与?她可?是百万年来的?宿敌。” “嗯。”陆恒轻轻应了声?。 群玉对他淡然的?回应不太满意,邪里邪气道:“连玦要是知道我拐跑了你,估计会?从棺材里跳出来发疯吧,哈哈哈……” “你说错了。”陆恒打断她张狂的?笑意,“是我非要跟着你,心甘情愿,一心一意,谁也阻止不了我。” 没想到他突然这么认真,群玉笑不下去?了,幽黑的?龙身变得更烫,好像被夕阳点燃了,深暗的?鳞甲似乎也不再执着于吞噬光线,而是反射一些霞光出去?,令她整个龙都显得红彤彤,尾巴蜷了蜷,愉快地扭来扭去?。 九重天就在不远处,群玉望见几座神宫的?虚影,忍不住飞得更慢了些。 突然间,她感觉到有什么凉凉软软的?东西触上了她的?龙角。 她整个龙都绷了下,瞬间化?为人形,脸烧得比夕阳还红,瞪着陆恒道: “你、你干嘛?竟然……咬我!” 陆恒一下被她甩出去?老远。 这一下力道可?不轻,陆恒背后立刻张开一双巨大而雪白的?凤凰羽翼虚影,轻振两下,才将将稳住身形。 他很?快闪现回群玉身边,隔着一步的?距离,饶有兴致对上她瞋然的?视线: “咬你?” “我应该没张嘴。嘴巴也不止能用来咬东西。” 第八十八章 “我自然知道?。” 群玉仰着脸, 脖颈笔直,似是在与谁打赌谁先低头谁就输。 她乌黑的眼里盛有赤霞缤纷,流光溢彩,还倒映着陆恒英俊高挑的身影, 见到他悠悠向前迈了一步, 两?人间的距离缩短到一拳左右, 群玉长睫微颤,下意识抬手攥住了他的腰带: “你干什么?” 陆恒垂着眼,视线从薄白的眼皮下落下来, 罩住她。 今日和古神聊了她,也和西神聊了她。 她与古神相?伴而生, 活了至少有万万年, 他的生命于她而言就像疏忽而过的浮云;她是世间至强的毁灭之神, 动一动手指就能让他灰飞烟灭…… 此时此刻,她站在他面?前,粉面?如桃目如星,除了他,应该不?会有别人见过她现在的模样。 陆恒心口咚地?跳了下, 脱口而出道?:“我可以?吻你吗?” 他声音很低,晚风一般灌入耳中,群玉怔在原地?,揪着他腰带的手忽地?松开。 她仍仰着头?, 双手绞在一起?,任由血色漫上全脸,几乎能看出几分视死如归的意?味。 她知道?陆恒总是很有礼貌, 但是这种事情,其实完全可以?不?用问。 两?人不?着一言看着对方, 似在对峙。 好在陆恒虽然守礼,却并没有那么死脑筋。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了。” 话音方落,他径直伸手揽过群玉的腰,欺身吻了下去。 柔软微凉的触感贴到唇上,淡淡的夜息草清香铺天盖地?,直闯入心肺之中,群玉脊背过电似的僵了下,眼睫忽扇,直到看见陆恒那张英冷俊美的脸无限放大,眉宇染上无限温柔,浅淡的眼睛缓缓闭上,群玉才?反应过来,紧跟着闭上了眼。 对方的双唇很快被她灼热的体温烘热,群玉僵硬的身体渐渐变软,站不?稳似的再度抓住了他的腰带。 唇与唇简单地?触碰、厮磨,没过多久,陆恒便松开她,直起?腰,薄薄的耳尖被夕阳浸透,状如血玉。 他望着群玉的眼睛,低声失笑:“你在憋气?” 群玉才?想起?来呼吸,用力长出了一口气。 璀璨的余晖好像突然凝滞不?动,陆恒转眸四望,惊奇地?发现目所能及之处的所有流云都静止了,广袤的天空变作一面?无垠画布,他与群玉是其中唯一生动的存在。 群玉佯装云淡风轻:“刚才?不?小心……吞噬了一点时间。” 就在陆恒亲过来的那一刻,她体内的混沌之力紧张到突然爆发,像被点燃的烟花,向四面?八方炸开火星,吞噬了无数事物的时间。 陆恒心说,这可不?像只吞噬了一点。 身畔是无尽的静谧,群玉听见自己隆隆的心跳,怎么也平息不?下来。 她终于低下头?,避开陆恒视线,舌尖轻轻扫过唇缝,只感觉嘴巴热得很离谱,其他什么味道?都没尝到。 不?行。 人生中第一次接吻,和喜欢的人嘴贴嘴,怎么能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群玉又抬起?头?,冲陆恒眨巴眼睛:“再亲一口?刚才?有点太?紧张了。” 说完,也没等?他回?答,她便踮起?脚,贴上了他的唇。 少女细细的胳膊攀上他肩膀,陆恒不?由自主扣着她的腰,将?人提起?来一些,不?仅唇瓣厮磨,身体也紧密相?贴,感觉她柔软得就像一团热雾,不?仅烘着他的唇,也将?他极寒的身躯灼烧得燥热不?堪。 不?张嘴似乎是尝不?到味道?的。 思及此,群玉微微松开唇缝,未及探出舌尖,便被对方完全堵了回?去,窄窄的唇缝也被撬得更开,甚至牙关也失守,城门大开,被那灵巧的舌尖掠走一应感官与呼吸。 群玉睁开眼,没什么气势地?瞪他。 看到近在咫尺的根根分明的睫毛,她的鼻尖嵌进他的肌肤,距离近到彼此的睫毛能连接成?桥梁,互渡心跳,共享呼吸,群玉渐渐忘了计较现在是她在享用他还是他在享用她,只感觉灵魂一点一点向上飘,比以?往吃到任何珍馐佳肴时的感受还要愉快。 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分开,群玉胸脯微微起?伏,脸埋到陆恒颈窝,瓮声瓮气地?点评: “还挺好吃的,就是有点费劲。” 陆恒低低回?敬她:“你也很好吃。” 这是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群玉侧过脸,咬了下他光洁的脖颈,比嘴巴硬多了,她不?甘示弱道?:“你更好吃。” 说完,又伸出舌头?在浅浅的牙印上舔了一口。 凉凉香香的,真是好滋味。 陆恒脊背倏地?僵了僵,原本紧紧抱着她,不?知为何松开了手,稍稍离她远了些。 漫天云霞再度流动起?来,夕阳已尽数承沉入地?平线,天穹渐暗,陆恒牵着群玉的手向神宫飞去,忽然想起?一事,问她: “你夜里睡哪?” 第132节 “找朵云窝着吧,回?魔界也行。”群玉想了想,“或者……你们宫里没有给?仙使睡觉的地?方吗?” “有是有,不?过低品级的仙使都住二人间,怕你睡不?惯。” 陆恒迟疑了一会儿,轻轻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宿在我的寝殿里。” 群玉愣住了,喉咙莫名干涩:“会不?会不?太?好……” “正殿之外还有配殿、耳房,很多房间。”陆恒拢了拢袖,笑,“你在想什么?” 群玉咬牙:“在想从哪里开始灭了神界。” 说罢,她从姜七手里夺走饕餮的狗绳,指着陆恒的寝殿对饕餮道?:“看到那个瑶台殿了吗?想不?想吃?” “别,我错了。”陆恒拦在群玉面?前,摸摸饕餮的头?,好声好气道?, “是我希望你能离我近些。正殿给?你住,我住在旁边配殿。明日早些起?,随我去皓天泽练功可好?” “拿我当保镖了?”群玉咕哝道?,“皓天泽那个鬼地?方,冻得要死,我才?不?去。” “好,那等?我练功回?来给?你做午饭。” 陆恒捏了捏群玉的手,闪现进入神宫,宫门内外候着一大批神官仙官,他敛了容色,不?笑时冷峻得像块坚冰,被那群神官仙官簇拥着进了大殿。 - 翌日。 昨夜睡得早,群玉卯时初便醒了,刚从榻上起?来就有早饭吃,热腾腾的银丝挂面?,配几张胡麻饼,还有杏仁汤、蒸龙凤糕、小天酥,群玉好几日没吃到这么丰盛的早餐,莫名有些感怀,觉得自己是越发离不?开姓陆的了。 嘴上说着皓天泽鬼都不?去,半个时辰后,群玉还是出现在皓天泽,身披厚厚的丁香色裘氅,拥着个白铜手炉,里头?烧着烈阳神炭,勉强能抵挡皓天泽极寒之力的倾袭。 群玉窝在一棵巨大的冰花银树下,离皓天泽的中心区域还有些距离。 陆恒今日没有泡水,而是盘坐在大泽中心一片小小的凫渚之上,入定清修。 群玉远远看着他,四周寂静清寒,冷风刮脸,姜七牵着饕餮在一座冰山里头?挖了个冰隧道?,玩得不?亦乐乎,群玉瞥见自己的大氅底下鼓出一团,笑道?: “你不?和他们一起?玩吗?” “不?了。”青雁露出脑袋,“我怕冷。” “那你还来?” “主人在哪我就在哪。” 群玉拢了拢手炉,忽然问:“青雁,你还不?想入神兽录吗?陆恒如今也是上神,你可以?受战神宫庇护,还有我保护你,风神不?能拿你怎么样的。” 青雁默了默:“我想想吧。” “这还要想,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出风头?吗?”群玉伸手揉了揉它?脑袋,“来神界之后都没怎么听你说话,在惆怅什么?” 青雁叹了口气:“我昨日听说,夔牛死了。” “夔牛?也是风神宫的灵兽吗?” “嗯。” “它?为什么死了?”群玉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是风神干的?它?的死和你当年吞下暮金蟾有关系吗?” “有。”青雁声音低迷道?,“以?前没告诉您,是怕您知道?了之后惹上无妄之灾。如今您是六界最强的魔神,我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对,有什么内情,快告诉我。” 群玉道?,“我之前便觉得,风神因为你吞了暮金蟾就要杀你,实在太?过牵强,一个暮金蟾何至于威胁他的生命?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青雁缓缓道?:“这个暮金蟾,威胁的应该不?是他的生命。那是两?百多年前的某个晚上,我如往常一般站在园子里一棵树上梳毛,夔牛是另一名神官养的灵兽,性格外向爱撒野,那日神官都不?在,我看到它?在园子里乱跑,我怕它?踩坏灵草灵植,便追在它?身后,想让它?停下。” “谁知它?越跑越疯,渐渐从外院的园子跑到东侧殿附近,甚至一头?冲进亮着灯的东侧殿中,撞翻了一只案几。那案几上放着一个宝盒,宝盒随案几倾倒时,一道?金光突然闪过,夔牛用头?顶了一下那个发着金光的东西,恰好把那东西顶到了我身上,直接融入了我体内。” “暮金蟾?”群玉问道?,“原来这暮金蟾,本来就在风神宫中。风神是不?是就在那间房间里?” “嗯。”青雁低声道?,“除了风神尊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我在殿外时,透过灯光的影子看到了风神尊上,还有一个戴着帷帽的人的影子,不?知是谁。待到夔牛发疯闯入殿中,我再跟进去,那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群玉:“风神和那人在房间里谋划什么,你是不?是听到了?所以?风神对你痛下杀手?” 青雁点头?又摇头?:“我只听见,‘黄昏天殛’、‘引发民怨’这两?个字眼。” 群玉眼皮一跳:“他们在密谋诛神?他们想杀谁?” 暮金蟾是最高规格的天罚灵物,所以?他们想要诛杀的,一定也是最高级别的神。 十二主神之一? 群玉第一时间想到连玦,可是暮金蟾一直在青雁体内,连玦肯定不?是因暮金蟾而死。或许他们用了其他方法害死了连玦? 又或许因为失去了暮金蟾,他们直到今天都没下手。这样就更难猜到他们想杀谁了。 “神界可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黑暗。” 群玉冷嗤了声,转头?看向远处的陆恒。 他周身环绕着淡淡的光晕,眉目紧拧,似是修炼到了关键时候。 这个阶段,他不?能受到一丝搅扰。 突然间,群玉看到皓天泽另一端,茫茫无际的冰川之上,隐约浮现一道?快速耸动的巨大黑影。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地?面?传来震动之声,那巨物狂奔而来,目标正是皓天泽中心的陆恒! 群玉丢开手炉站起?身。她总算明白,陆恒为什么明知她不?喜欢皓天泽,还要开口,希望她能陪他来。 因为他觉得自己在神界不?安全。 而他能信任的人只有她。 “主人,我认得那物。”青雁飞在高空,传音道?,“是神兽白奇,不?过,它?状态不?太?对,好像精神失常了。” 群玉眸中闪过狠戾之色,大氅一挥,化?作仙使朝雨的模样,右手唤出许久不?曾使用的鱼煞剑,对青雁道?: “你先上,若应付不?了我再出手。” 第八十九章 神兽白奇生有六足, 通体雪白,面如猛虎,两只奇长无比的尖牙锋利如剑,寒光闪闪, 卷着一身风雪飞奔而来的样子, 就像雪崩似的。 青雁迎击上去, 操控大风吹起?无数水花,在陆恒身后百丈开外的地方凝结成一面冰墙。 “轰”的一声,白奇撞上冰墙, 被震开?数丈,它吃痛地嚎叫了一声, 甩了甩头, 再度冲撞过?来。 “白奇, 你醒醒!”青雁喊道,“这里是皓天泽,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青雁与白奇虽然不熟,却?听过?很多关于它的传说,白奇法?力?高强, 十万年前就飞升神兽,一直镇守在极北之地,性格高冷孤僻,喜欢独来独往, 并不受哪位神官管辖。 而现在在青雁面前不断撞击冰墙的巨兽,双眸猩红,面容狰狞, 暴躁得就像个魔物。 冰墙很快被它撞碎,白奇脸上皮开?肉绽, 它却?浑然不觉,也完全听不见青雁的喊声,眼睛死?死?盯着皓天泽中央的素白身影,双足猛地向水面一踩,无数冰棱疯长出来,眼看?就要蔓延到陆恒身后,青雁忙不迭刮起?龙卷风,将冰棱与泽水吹上天空,还击回去。 白奇迎着狂风与冰雹,猛地向上一跃,张嘴大吼一声,震得青雁五脏碎裂,攻势减缓,被白奇寻到一空隙,跃身穿透过?来。 青雁下意识支起?风盾去挡,勉强阻止了白奇的靠近,但白奇现在状态疯狂,法?力?暴涨许多,两兽僵持之下,青雁渐渐体力?不支,风盾即将破碎时,一柄幽黑的长剑突然从侧旁疾飞过?来,“锵”的一声斩断白奇一只尖牙,令它痛苦不堪地坠入泽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群玉闪现来到青雁身旁,轻轻将它推到远处。 青雁看?到群玉眸中涌动的黑雾,鱼煞剑高悬半空,浓重?的煞气几乎凝成实质。随她指尖一动,乌剑狠狠向水面下的巨兽刺去。 “主?人手下留情!” 青雁高喊道,然而下一瞬,幽黑的长剑已穿透白奇心脏,汩汩鲜血从白奇胸口涌出,被煞气染成恐怖的黑紫色,渐渐污染了纯白无瑕的皓天泽。 群玉的大氅在冷风中猎猎飞舞,她面无表情地瞥了眼缓缓沉入泽底的已死?的巨兽,食指一勾,将鱼煞剑收回灵脉中。 青雁忍不住闭上眼睛,不敢再说什么。 “它可能被人操控了,去看?看?附近有没有藏着什么人。” 群玉命令道。 青雁刚飞走,陆恒便从入定状态醒过?来。他刚才?感受到外面发生了激战,所以看?到泽中景象,并未太惊讶。 用法?术将白奇的尸体捞出,陆恒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召出弑魔神剑,在鱼煞剑造成的伤口上又刺了一剑,掩盖鱼煞剑的气息。 “它看?起?来像是吃了某种?致幻的毒物。据我所知,皓天泽周围并没有那种?东西,它肯定被人投毒了。” 陆恒简单检查尸体,分析道,“趁我入定清修的时候袭击我,即便只是试探一下我的功力?,那人也一定抱着极大的恶意。” “我看?他就是想取你性命。”群玉冷笑道,“你们神界,可真是尔虞我诈,精彩纷呈。你心里有嫌疑人选吗?” 陆恒无奈摇头:“我来神界还不到十天,人都未认全。” 群玉心说,我心里倒是有几个嫌疑人。 一是战神清啸,他和陆恒是竞争对手,自?然希望陆恒消失,只有他一人执掌战神宫。 二是风神飞衡,还有和他一起?密谋用暮金蟾诛神的神秘人,如果是他们杀了连玦,那他们就很有可能继续杀连玦的孩子。 连玦啊连玦,你说你在魔界仇人多也就罢了,怎么在自?己老家也这么不受人待见?连带着你儿子也要受欺负,真是无妄之灾。群玉在心里埋汰了一番连玦,抬眸看?见青雁飞了两圈回来了,不出意外,没找到什么鬼祟的人影。 “我们先带白奇的尸体回神宫。”陆恒道,“不过?,估计也检查不出什么线索。” 群玉点点头:“那人即便不在附近,应该也在远处默默关注着这里的一举一动。或许他已经?发现你身旁有很强的帮手了。” 陆恒握住群玉的手,带进袖中,开?玩笑道:“不是一般的强,也许吓得他不敢再来了。” “我很收敛了,只用剑,是那白奇太弱,一下就扎死?了。” 群玉轻哼了声,“保镖太强你也嫌?哪有你这样的。” “我哪敢。”陆恒解释道,“刚才?开?玩笑呢。那人既然出手了,就一定不会轻易收手,届时还请魔王大人多多照拂我。” 群玉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只要你伺候的好?,一切好?说。” 青雁飞在高空,看?到远处一排人影,连忙提醒群玉: “主?人,玉衡仙君带着九曜星宫的所有仙将候在皓天泽外。” 陆恒闻言,只得松开?群玉的手,帮她系紧裘氅的系带,又抚了下她发顶,温声说: “你不用隐身,就以朝雨的模样跟在我身后吧。” 群玉拢着手炉,点点头,落后陆恒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玉衡仙君一行人所在的地方,离皓天泽足有千里,然而大部分人还是被皓天泽的寒气冻得脸发白,哆嗦不止,直到看?到陆恒从冷雾中飞出,才?勉强稳住身体,不能在上神面前失态。 第133节 这是陆恒第一次与九曜星宫的仙将们会面。这九名仙将虽不是跟随连玦最久的下属,却?都受到连玦许多恩泽,因此?分外崇敬她,连带着也非常拥戴陆恒,至少从明面上,看?不出他们对陆恒这个只有二十二岁的上级有任何不满。 陆恒简单解释了下白奇的事,只说它突然发疯,被他斩杀,并没有强调此?事是针对他而来。 玉衡仙君将白奇的尸首收入储物袋,承诺会仔细探查此?事。 群玉慢腾腾地走在最末,看?着陆恒被仙将们簇拥,七嘴八舌商议仙宫诸事,连回头看?她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她冷嗤了声,无聊到用嘴巴吹白气玩。 袅袅淡淡的白气散开?,她忽然瞥见一道高挑清俊的背影,默默走在最偏的位置,长发一丝不苟束在玉冠之内,腰间挂的长剑时而拂起?薄薄的披风,露出一双笔直长腿,步下生风,英姿绝尘,此?般风采,莫不是她全家崇拜多年的偶像…… 群玉紧忙连上青雁灵识,激动问?道:“那个那个……镇星仙君是那个吗!” 青雁瞟了眼她目视的方向:“是的,走在右后方最末的是他。” 群玉张大嘴,无声地“啊——”了好?一阵。 镇星仙君在凡间的仙像已经?雕铸得很帅了,多少信女们踏入仙庙之后脸红得都不敢看?他,没想到真人比仙像更绝,这背影漂亮的,和陆恒比起?来也不虚。 群玉抚了抚胸口,深吸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镇星仙君身侧。 其他仙将都围着陆恒叽叽喳喳说话,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仙君?” 群玉小声打了个招呼,喻潇疏听见后,淡淡瞥过?来一眼。 极为年轻的一张脸,面若冠玉,剑眉星目,果真俊逸不凡,俊冠仙界真不是徒有虚名! 喻潇疏见是一张陌生面孔,轻点了下头,这便移开?视线。 好?冷漠啊。 群玉再接再厉:“仙君,那个,我老家是西顺府下辖的村镇,听说你也是西顺府生人?我们是老乡呢!” 喻潇疏眼皮都没动一下:“嗯。” …… 默然并行一阵,喻潇疏似是想起?这位仙使是跟在上神身边的,这才?多了几分耐心,又看?群玉一眼,淡声问?: “敢问?仙使姓名?” “我叫……朝雨。” 群玉没法?说自?己真实姓名,心下有些憋屈,忽然,她灵机一动,右手变出一支灵笔,递给喻潇疏,随后抬起?左手,扯平广袖奉于喻潇疏面前, “仙君,我有个朋友名叫群玉,若非群玉山头见的群玉,她非常崇拜你,听说我被派到战神宫,就苦苦央求我,若是见到你,一定要为她求一个你的签名。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写上这是专属于群玉的签名,嘿嘿……” …… 喻潇疏抓着笔,有点茫然但不多,毕竟他不是第一次收到这种?请求。 他生性淡薄内敛,不爱与人交际。不过?,既然是上神身边的仙使,他帮个小忙也无伤大雅。 两人脚步滞缓,与前方大部队拉开?一段距离。那边人声起?伏,自?顾自?往前走,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落下了。 喻潇疏正?欲下笔,忽然听前方飘来一道低沉的呼唤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朝雨,过?来。” 群玉站着不动,像是完全没听见,一瞬不瞬盯着喻潇疏的笔尖,眼神疯狂示意他:别管他!快写呀我的哥! “朝雨?” 陆恒又唤了一声。 群玉咬着牙,恨不得把耳朵捂住,却?看?到喻潇疏垂下手,对她说:“朝雨仙子,尊上在叫你。” 我听得见! 群玉憋着口恶气,气势汹汹冲到陆恒身旁。 刚才?不是根本看?不到她吗? 她倒要看?看?这人有什么事,竟敢在她人生中如此?关键的时刻打断她! 陆恒垂眼看?她,目光清寒,唇角挂着不带温度的笑意: “我有点冷。手炉给我。” 第九十章 群玉像听见了多?好玩的笑?话?, 站在原地脸蛋抽筋,从怀里拿出手炉,打发叫花子似的丢到陆恒手上: “上神小心点,我这手炉很烫, 别把您的玉体烧坏了。” 陆恒接过手炉, 果然很烫。熔炉中烧着威力极强的烈阳神炭, 群玉递给他之前还特意加了一把火,陆恒忍着灼烧之意,淡淡笑道:“谢谢。” 簇拥着陆恒的一众仙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乱哄哄道?: “尊上是极寒之体,怎么会冷?” “莫不是刚才制服白奇的时候受了伤吧?” “咳咳, 我没事。” 陆恒以拳抵唇, 咳嗽了两声, 嘴上说没有受伤,脸上却做出虚弱之状,引来仙将们叠叠声的关心。 群玉真佩服他演技,冷眼旁观一会儿,转身要回去找她偶像, 就听陆恒又把镇星仙君叫了过来,谈些她听不懂的仙宫公事。 群玉无语极了,正愁没地方发?飙,陆恒的传音便?飘进她灵台: “改天我让他签好了给你, 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群玉消了些气,闷声道?:“他刚才明明都要下笔签了。” 陆恒:“衣服岂是能给人乱写?乱画的?” “什?么叫乱写?乱画?能得仙君墨宝,是我这件衣服的荣幸。” 群玉说到这儿, 听到对面声音一歇,好像没话?应了, 她忽然笑?起来,“我明白了,某人是不是吃味了?” 陆恒沉默了一会儿,心想她苏醒了魔神的记忆之后?,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他们在丰安山上初遇时,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把他错认成了镇星仙君,第二句话?,更是流着泪说要给他这个“镇星仙君”做牛做马,情真意切的模样,他可真是没齿难忘。 陆恒一心二用,一边与身旁诸仙交谈,一边用灵识和群玉说话?, 刚才那?个话?题,被他不声不响跳过,说起另一正事:“群玉,我想借饕餮一用。” 群玉点头:“行啊,什?么事?” 陆恒道?:“那?日在九转轮回阵中,神剑出世,尘霜剑却消散了,所以我想回赠镇星一把宝剑。剑阁中的寒冰剑很少,我便?想开采新的寒玉矿,铸造一把新剑,若能得饕餮相助,应该能很快挖到矿底的精华。” “小意思。”群玉问道?,“听你的口气,好像已经知道?那?一剑二灵是怎么回事了?” 陆恒回答道?:“嗯。准确的说,两把剑应该是一里一外的关系。神剑为里,尘霜为外。不知镇星用了何?种方法,我猜可能是将尘霜剑完全打碎,再完完整整包裹在神剑之外,成为神剑的躯壳。这样一来,神剑的外形改变了,散发?出来的剑意也完全变成尘霜剑的剑意,和从前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同时,因为神剑的剑灵认我为主,而神剑的力量能压制驱策尘霜剑,所以我虽不是尘霜剑的主人,却也能使用它?的力量。” 群玉听明白了,却更为不解:“镇星仙君不惜牺牲自己的本命剑也要把神剑隐藏起来,这是为什?么?” 陆恒想了想:“我不知道?,只能猜测,是母亲让他这么做的。母亲陨落时,神魂归天,只将神剑封存在父亲的坟中,就如夫妻合葬一般,同时又让镇星守护好这把剑,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它?……” “等?等?。”群玉打断道?,“你父亲?你知道?你父亲是谁?” 陆恒失笑?道?:“你怎么了?我不是带你到我父亲坟前祭拜过吗?” 群玉:“可那?只是个凡人的坟冢……” “那?个名为陆瑜章的凡人,就是我的生父。养我长大的姑姑姑父,还有弟妹们,都是我的血亲。”陆恒平静道?,“我生为人子,怎么会连这点灵犀都没有?” …… 群玉不知该说什?么了。 若陆恒所言属实,连玦便?是和一普通凡人生下了陆恒。这简直打碎了群玉的世界观,堂堂神尊,神界战力之巅竟然与一凡人有染,其他神族若是知道?此事,岂不是全都要疯了? 在群玉印象中,神族都自视甚高,目下无尘,自以为凌驾于众生之上,血脉高贵纯澈至极,从古至今,所有神族都是上天孕育,或是母神与父神孕育,只有这两个生身道?路,从未掺杂过除了“天”与“神”之外的其它?血脉,就连仙族血脉也没有。 连玦怀了最卑弱的人族的孩子,此举几?乎等?同于玷污了神界。 群玉总算明白,为什?么连玦备受众神拥戴,陆恒作为她的孩子,却这么不受神族待见,几?乎人人都看不起他,觉得他不配为神。 “怎么不说话??”陆恒声音很轻,“你也不希望我是凡人的孩子吗?” “没有。”群玉长出一口气,“我只是有点吓到了。” 陆恒笑?:“被我母亲吓到了?” “是啊!那?是我印象中的连玦吗?我沉睡之后?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群玉真是吓得不轻,连连抚胸口道?,“镇星仙君会不会知道?来龙去脉?噢,太初不是让你去司命神宫问前尘镜吗?你什?么时候去?去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啊。” 陆恒看出她已经被八卦冲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飞奔到前尘镜面前一问真相,相较之下,陆恒平静得像个局外人,半是笑?半是叹道?: “自然会带上你,不过,我还想再缓缓,不急着问。” 群玉:“你耐心未免太好,亲娘的事都不着急。” 陆恒声音很低:“不瞒你说,我有点怕,怕看完之后?,现在这看似平静的生活就维持不下去。但肯定还是要看的,我想就定在下个月吧,你或许还不知道?,这月末,天界要举办一场演武大会,大会之前我得抓紧时间修炼,不然很可能要再次丢人现眼。” “演武大会啊,我听说过,以前那?些神将仙将就借着这个大会排练怎么打我呢。”群玉漫不经心道?。 陆恒:“现在不是了。六界太平了许久,将士们外出作战的机会少了,只能通过内部?演练来维持战斗技巧,所以演武大会举办的频率越来越高,有时一个月就要举办一次,就像天界的战事节目一般。” “听起来就很无聊。我记得演武大会都是仙兵行阵,仙将斗法,少见神官出来演练的。” 群玉话?至此处,自己便?想明白了,“月末的演武大会是你飞升之后?参加的第一场,到时候一定会有人要求你在众兵将面前展现你身为统帅的神力,而你一旦上场演武就需要一个对手,这个人只能是……” “清啸。”陆恒有自知之明,“我打不过他,但也不能输得太惨。” 群玉想说,有我在,你可以一个打他十?个。转念一想,众神都知道?陆恒是什?么水平,若是才飞升一个月就把几?十?万年修为的上神打得落花流水,这不明摆着作弊吗? 但若是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变成陆恒,群玉更受不了。 “烦死了,神界的事情怎么都这么麻烦。”群玉抱怨道?,“天天受欺负,就没点好事吗?” 陆恒安慰道?:“没事,我皮实着,不怕受欺负。” 群玉:“可我不想你受欺负。” 陆恒听了这话?,愣了下,转过来看了群玉一眼,眼神如秋雨敲打的湖面,纯澈得就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恰好回到神宫,陆恒将仙将们安排在大殿,假作有事走了出来,在无人处握住群玉的手,往她手心塞了一颗冰凌凌的水晶糖。 第134节 “干什?么,被我感动到了?”群玉把糖塞进嘴里,嚼得嘎嘣响,“好好吃诶!” “你喜欢就好。”说着,陆恒又从万象乾坤戒里拿出好多?新奇的糖果糕点,他这两日忙得焦头烂额,简直不知哪来的时间做这些玩意儿,估计晚上又只睡一两个时辰。 一边看群玉吃,他一边轻声说:“你知道?我飞升之后?最怕的是什?么事吗?” “什?么?怕知道?你娘死得很惨?怕又要复仇?怕被人杀死?”群玉胡乱猜道?。 “我怕又只剩下我自己。” 陆恒垂着眼,修长的手指抓着群玉的手,渐渐被她温热的体温蒸暖,他的动作并不强硬,可群玉还是看出几?分焦灼,就好像他只要一松开手,她就会被风吹走似的。 群玉眨巴着眼睛,想说点她不擅长的动听话?,但陆恒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清冷锋利的眉眼落下温沉如水的视线,笑?着对群玉道?: “神界也不是只有烦心事,再过几?日,有个你一定喜欢的佳节盛宴。” 群玉算了算时间,想到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忍不住皱眉,后?又想起这里是神界,哪有鬼气敢往这里飘,眉心便?舒展开,带笑?意问: “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可我记得神族都不爱吃东西啊?” “虽然不爱吃,却也会弄不少吃食做做样子,其中还真有好吃的。” 说完这些,旁边过道?上有人经过,陆恒只得松开群玉的手,装模作样地转身走了。 遛狗遛到天涯海角的姜七终于回来了,口出狂言道?:“好刺激啊主人,你俩好像在偷情。” “是挺刺激的。” 群玉心里冒出隐秘的快感,抱着一堆好吃的准备回瑶台殿睡大觉,走了一步忽然停下来看了眼地上的饕餮, “它?头上绑了什?么?” 饕餮的毛绒外衣平常都会把脑袋上的两只羊角包进去,今日两只羊角却露在外面,每只都系上了漂亮的红绸绳,绑成蝴蝶结样式,看起来是姜七发?明的新造型,蠢萌又喜庆。 群玉的目光被那?别致的红绸绳吸引,越看越觉得眼熟。 姜七发?现她的关注点,解释道?:“我们刚才经过月神宫,那?附近所有树都挂满了这种红绳,我瞧着挺好看,就摘了两根下来打扮饕餮。” 月神姮娥是东神的从神之一,她虽不是主神,却拥有一座规模稍小的神宫,几?日后?的中秋宴,不出意外就会在月神宫举办。 受八卦之心的驱使,群玉弯下腰,抽走了系在饕餮脑门上的红绳。 手中的红绳是绸缎拧成的,比她之前在无迹之境里收到的红绳高级不少。 她知道?这玩意的威力有多?大,因此便?想看看谁这么豪气又明目张胆。既然敢在神界这样清静高洁的地方大方示爱,那?么主角的身份就不会藏着掖着,红绳里说不定就有线索。 群玉手指拂过红绳。鲜艳的红绳两端,果然缓缓浮起两个灿金色的名字。 下一瞬,群玉脸上八卦的笑?意荡然一空。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来自宫门口,一群陌生的宫人抬着一棵郁郁葱葱,叶片掩映着无数金黄花簇,枝条上的红绳连缀成一片红云的桂树,热火朝天走进了陆恒的神宫。 那?桂树满树绿的绿,黄的黄,红的红,斑斓多?彩,大喇喇立在大殿前的园子里,别提有多?扎眼。 群玉僵站在原地,须臾,听到仙使含露大声喊她: “朝雨,快过来,月神宫给殿下送树了,咱们赶紧找个地方栽……啊啊啊!” 含露话?说一半,身旁的桂树竟突然炸开,像烟花一般将自己炸上天空,整棵树碎成渣渣,她不禁失声惊叫,身边所有仙使紧随其后?,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几?乎要掀了战神宫的屋顶。 第九十一章 那边众人乱糟成一团, 群玉默不作声转身走了,边走边摸出菩提木牌,指尖攥紧,传音道: “老头?, 你死了。” 司命神宫中, 文昌神好端端待在观星台观测星象, 脑中忽然响起这几字,几百万岁的老骨头吓得险些?从高高的?观星台上摔下去。 回话前,他掐指一算, 大抵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您消消气,”文昌神好声好气道, “姮娥神君那些?红绳没?什么法?力, 只要?来?司命宫祈求姻缘就可以获得, 和我给您的?那条比起来?差远了。” 群玉眼中杀气退散了些?,语气仍硬邦邦的?:“姮娥是怎么回事?我记得她只比连玦小?一些?吧?喜欢老牛吃嫩草?陆恒才?二十二,她也不看看自己几岁了,脸皮可真厚。” “……” 文昌神默了好一会?儿,又咳了几声, 终是忍不住道,“您也不小?了。” “……” 群玉沉默了更久,不过她素来?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轻斥道, “你胡说什么,老糊涂了?我可是二八少女。” 说完便掐断了通讯, 连文昌神的?回答也不想听,毕竟腆着?比整个神界还老的?老脸说了句极为?不要?脸的?话, 她心里约莫有些?窘,但也没?窘太久,都说人的?年龄是由心理状态决定的?,她把自己当成?二八少女,不断加以暗示,不断给自己洗脑,那她就是货真价实的?二八少女,比陆恒还小?六岁。 战神宫门口那一炸,把在正殿里议事的?神仙们?都炸出来?了。 陆恒都没?看见?被炸的?是什么东西,然而观其灰飞烟灭的?惨状,他立刻猜到这是谁的?手笔。 “安静,” 战神殿下发话了,哄乱的?场面顿时像淋了冷雨似的?平息下来?,陆恒清了清嗓,面不改色地瞎说八道,“我设在此间的?阵法?似乎被触发了,你们?最好都走远点,莫要?再被炸了。” 他话音落下,原本围在消失的?桂树周围的?宫人连忙慌里慌张地四?散开来?,分外不解地询问陆恒那是个什么阵。 “霹雳化凶阵。”陆恒一边胡诌,一边佯装惭愧道,“我飞升后总是惴惴不安,便去司命神宫求来?一符,贴在宫门口设了个阵,此阵能感应到与我命格相冲的?大凶之物,并第一时间将其炸毁……” 凡事扯上司命神宫,无论多么玄乎其玄都不会?出人意料,如?果听者还有问题那就去问司命神宫的?人,反正陆恒是编不下去了。 就这么把锅甩到对他有大恩的?文昌神头?上,陆恒广袖一挥,极为?淡定地闪回殿内。 奔出来?看热闹的?仙将中,荧惑仙君徐幼烟听说被炸毁的?是月神姮娥送来?的?一株挂满红绳的?桂树,再看这桂树现在的?模样,她心中猛地一哆嗦,有些?猜到陆恒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说辞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位……竟然就在战神宫中吗! 徐幼烟自然没?忘记当初在魔界,上神与那位是如?何的?情意绵绵。 她忍不住四?下张望,忽然又猛地摔自己一巴掌,暗骂自己是不是要?八卦不要?命,谁的?事情都敢乱打探。 不过……姮娥神君敢和那位抢男人,这才?是要?死?的?节奏啊! 当天晚上,群玉听说陆恒那一番胡诌,把姮娥送他的?桂花树说成?与他命格相冲的?大凶之物,这事儿很快传开,月神宫那边听闻后,立刻派人去司命神宫问,不知得到怎样的?答复,半个时辰之内,月神宫周边几百上千棵桂树上的?红绳全?部摘了下来?,省得群玉一棵一棵全?给她炸了,群玉因此乐得多吃了好几碗饭,憋闷了大半天的?心情云开雾散。 吃完饭,她去武场陪陆恒练功。 四?下无人,群玉坐在圈椅上,翘着?腿嗑瓜子,数十丈外一道素白身影闪转腾挪,剑光闪闪,飒踏矫捷的?身姿令观者赏心悦目,然而,尽管陆恒的?身形动作不骄不躁,游刃有余,群玉围观得越久,心情却略微急躁起来?。 陆恒的?九霄剑诀现在练到第三层,属于成?神之后的?入门级。这套剑法?虽然很厉害,天底下也只有他们?雪凤凰一族能修习,但仅凭第三层的?实力,清啸就算让陆恒一只手,甚至再让一条腿,陆恒可能都打不过他。 若他能像之前突破前两层那样,很快突破到第四?层,或许在演武大会?上就不会?被打得太惨,可是现在的?陆恒完全?没?有一丝要?进阶的?样子,群玉瞧着?,似乎离第四?层还有很远,这叫她怎么不急? 只听“锵”的?鸣金声,陆恒的?灵剑撞上一把乌沉沉的?剑,他抬眼对上一双更加漆黑的?眼睛,笑道: “怎么不坐了?瓜子吃完了?戒指里还有,我去给你拿。” 群玉想起他每日忙得脚不沾地还要?抽空给她做各种吃的?,难得有些?心疼,鱼煞剑一横,拦住他去路:“晚点再吃。你现在法?力太弱了,让我给你渡一口。” 陆恒望着?她,挑起一边眉:“一口是多少?” 群玉上下打量他,似是考察他现在能一下承受多少灵力:“让你与清啸打个平手。” 陆恒听罢,“噗”的?一声笑起来?,英冷的?眉眼舒展,竟也灿若桃花,看得群玉心头?一跳,赧然问:“有什么好笑的??” 陆恒:“旁人若问我,这几十万年修为?哪来?的?,我怎么答?” “你……是天赋奇才?。”群玉淡然道,“就像镇星仙君那样,人家是九曜星宫最年轻的?,如?今已是仙界最强了。” “……” 她一提到镇星仙君,眼睛好似在发光,话里话外也充满崇拜,陆恒笑意淡了些?, “镇星用了一千年成?为?仙界最强,而我,只用一个晚上?” “瞻前顾后难成?大事。”群玉将陆恒手中长剑一挑,伸手与他击掌,“这样,我先给你渡着?,你说停就停。” 话音未落,源源不断的?灵力便从相贴的?掌心涌入陆恒筋脉,群玉已提前将这些?力量转化为?仙力,却仍然比寻常仙力厚重强大得多,陆恒筋脉灼烧起来?,不足片刻,他就缩回了手。 群玉双目一瞋,就见?他移开的?手忽然扣住她手腕,将毫无防备的?她拽入怀中,低头?封了口。 须臾,二人分开,陆恒眨了一下眼,低声说:“我不计较输赢,只需要?这一口。” 群玉手捏得紧紧,脸庞被月光晒得发红,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她知道贸然给陆恒输入灵力,一旦受到关注将会?后患无穷,他飞升后本就是众矢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恒这便不练了,牵着?群玉回到寝殿,各自洗漱入睡。 又过了几日,傍晚,夕阳渐次沉入地平线,一轮圆月高悬天空,瞧着?比人间看到的?月亮大了数百倍,像一面硕大的?圆形屏风,散发着?冷银的?光辉,光芒笼罩下的?天界却是一派热闹欢欣,与人间比也不逊色,九重天上稍微冷清些?,但在月神宫一隅,衣香鬓影,笙歌曼舞,灯火辉煌,其景之美,其宴之乐,其酒之酣,当是六界之最。 神宫之宴,唯有神族和位格较高的?仙族才?能参加,好在每位神都能带一两个仙使赴宴,群玉就这么顶着?朝雨的?脸随陆恒踏入月神宫,还未走几步,迎面就行来?多名袅娜貌美的?仙使,簇拥着?陆恒,一路将他引至观月阁上座,旁的?神族就没?有这份重视与殷勤了。 群玉被两个着?半透云纱的?仙使挤开,她揉了揉眉心,那两人瞬间被一股森寒的?鬼气吹开,隐约还听到一声狗吠,却什么也看不到,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陆恒回过头?,本欲叫群玉匿了形,坐他身边来?,谁知刚才?还紧跟在他身后的?人,这会?儿已不见?踪影。 “观月阁没?有仙族的?位置,仙使要?候在外面。” 徐幼烟恰好路过,看到群玉傻傻的?要?往阁上走,顺手就给她拽了下来?, “你叫朝雨对吧?我是荧惑,名徐幼烟,之前在皓天泽外边见?过你,你好像是潇疏的?粉丝?我也是啊!” 群玉本不想理她,听到她提到镇星仙君,她便来?了精神,任由徐幼烟挽着?,带着?她一路走到一座临水的?亭榭中。 仙使朝雨的?位格,远不足以与仙将们?同席,但她总被陆恒带在身边,说明很得上神器重,以后他们?说不定有拜托她在神宫帮忙打点的?地方,所以众仙将都热情欢迎群玉入席,安排她坐在徐幼烟与喻潇疏中间。 群玉落座之后,整个人都有点发晕。 “镇星仙君,中秋快乐~” 群玉定了定神,执起酒杯,与喻潇疏轻轻碰了下。 “团圆佳节,仙子怎么只和潇疏碰杯啊?” “看不起我们?几个吗,还是因为?我们?长得不够帅?小?姑娘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呐。” “哈哈哈,老周,你少说两句吧,仙子都被你吓到了……呃……” 只是随意看了群玉一眼,这人调笑的?尾音就莫名颤了下,不能说吓到仙使,简直有点被仙使吓到了。 烦人。 群玉漆沉的?眼睛默默扫过这些?多话之人,犹如?深渊投射而来?的?视线。扫了一圈,群玉再次转向喻潇疏,松弛的?眼睛立刻弯成?月牙,又向他敬酒: “仙君,我老家在丰安镇,你听说过吗?我们?镇虽然不大,但是供奉你的?仙庙是很恢弘的?,你有时间的?话一定要?多听听我们?那儿老百姓的?祈愿呀,我们?每天从早到晚都在敬拜……” 第135节 “殿下?” “殿下?” “元琤殿下?” 陆恒回过神,松开攥在手中的?杯盏,微笑道:“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姮娥神君,久仰。” 姮娥顺着?他刚才?的?视线,看到一座并不起眼的?亭榭,其中坐着?九曜星宫的?仙将们?,瞧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不知是什么让他死?死?盯了那么久,手中的?杯盏都快捏碎了。 观月阁中,除了陆恒、姮娥,还有十几位神灵,姮娥特地坐在陆恒旁边位置,又从袖中变出一珍稀佳酿,名为?金风玉醑,陈酿千年之久,今日才?从桂花树下取出开封。 “姮娥酿的?金风玉醑可谓闻名天界,一盏难求,我等今日有口福了。” 一道清冽含笑的?声音从对面传来?,陆恒对上风神飞衡的?目光,点了点头?。 不用仙使服侍,那装着?琼浆玉液的?酒坛自行飞起,一一为?在座众神斟满了酒。 陆恒执起酒杯,刚啜饮一口,耳畔忽然吹来?一阵清风,青雁的?声音传来?: “尊上,主人让您小?心点喝酒,别晕死?在桂花丛下了。” 陆恒忽地笑起来?,传音道:“她派你盯着?我?” “主人说她没?空管您,所以我只是路过……” 青雁话音越说越低,陆恒意识到什么,撩起眼皮看了眼对面的?飞衡。 飞衡也正看着?他。 青雁虽然会?匿形术,但为?了保险起见?,群玉又为?它加了一层法?术保障,所以飞衡应该看不见?它。 然而,陆恒莫名觉得,飞衡看见?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他对风息之力的?无上掌控,所以感应到了青雁飞行或传音时的?微小?气流波动? 陆恒对青雁道:“别怕,你现在是神兽了。” “嗯。”青雁已经不再消沉,甚至笑了起来?,“我的?主人,可是上古魔神。” 正当此时,飞衡抬头?看了眼天边圆月,只见?一团轻纱似的?云雾笼住半轮月色,他似乎觉得这样的?景致极不完美,扫了观月的?兴致,于是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把折扇,张开扇面,朝着?月轮所在的?方向淡定地扇了两下。 下一瞬,月神宫中狂风四?起,云雾散开,满树桂花簌簌落下,犹如?金雨,陆恒有一瞬被大风迷了眼,身子几乎要?歪倒,与此同时,一个柔软的?女性身躯落入他怀中,陆恒还来?不及躲开,又听耳畔传来?青雁悚然的?声音: “匿形术消失了,风神尊上看到我了!” 第九十二章 飞衡扇出的那阵风中混杂着法力极强的明净术, 就连群玉为青雁设下的伪装也消失了一刹那。 青雁反应过来后,在?陆恒的提示下,立刻掉头飞向远处。 夜空中?云开雾散,皎皎圆月洒落清辉, 飞衡轻巧收了扇, 狂风随即停止, 宾客们稀里糊涂地四下张望,有?敏锐的注意到观月阁,见是风神所为, 自不敢多言。 陆恒将被风吹倒在他身上的姮娥扶起来,动作快如闪电, 像推走一样多烫手的东西。他这?边刚脱手, 那边就有?好几位男神仙围过来, 左一句“神君没事吧”,右一句“姮娥妹妹我扶你”,殷殷勤勤鞍前马后,让姮娥想在陆恒身边多留一会儿都没法。 她只怪自己人气太高,身为神界第一美人, 裙下之臣无数,在?人多的地方,还真不好下手。 送走一尊大佛,陆恒抚平衣上褶皱, 有?些不太敢扭头看水榭的方向。 转念一想,她这?会儿应该在?和偶像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乐不思蜀,哪有?时间管他这?边发生?了什么。 陆恒坐定, 自斟一杯酒,敬对面的飞衡:“尊上法力高强,令在?下大开眼界。” 飞衡微微眯起眼,笑?道:“比不上战神身边人才济济,叫我好生?羡慕。” 陆恒确信飞衡刚才一定看见了青雁,且出手扇的那阵风就是冲青雁来的,为的是彻底确认青雁的存在?。然而,飞衡在?一开始感知到青雁存在?时并没有?展现出半分惊诧,也就是说?,他在?今日之前就知道青雁可?能在?陆恒身边。 他是怎么知道的? 答案只有?一个。青雁在?神界只现身过一次。 因此那日在?皓天泽利用白?奇袭击陆恒的,要?么是风神,要?么是风神的同伴。 陆恒能想到这?些,风神应当也能猜到他能想到这?些,所以,他这?是有?恃无恐,一点也不怕被陆恒察觉。 又一口浸染着桂花甜香的烈酒滑入喉中?,陆恒感觉有?些烧心,因为飞衡那句“人才济济”,指的应当不止是青雁,还有?同样出了手制服白?奇的群玉。 群玉的踪迹被他们?察觉,这?才是陆恒最焦心的事。 不过,看飞衡那无所畏惧的模样,完全没有?把“朝雨仙子”放在?眼里,陆恒反倒松了一口气,说?明群玉的真实身份还没有?暴露。 若哪天他们?忽然吓得魂不附体了,那才叫玩儿完。 飞衡今日似乎只想试探一下陆恒身边藏着什么人,再没有?其他动作。之后的宴会一派和谐,众神赏月对酌,陆恒陪坐了一会儿,起身准备去找群玉,就在?这?时,一条凝脂似的藕臂轻轻拦住他,美貌的女神君随他一同起身,附耳与他说?了几句话?。 另一边,临水的亭榭中?。 真被陆恒猜着了,群玉和九曜星宫的仙将?们?饮酒作乐不亦说?乎,对观月阁中?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她从前不爱喝酒,因酒进入她嘴里,只有?一股苦辣味,她完全感受不到旁人说?的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而神宫中?的仙酒陈酿时间长,味道比凡酒甘醇得多,灵力又丰沛,群玉与他们?聊天,不得不饮酒作陪,多喝了几杯之后,她的心神似乎有?点醺然了,渐渐体会到了酒的妙处。 他们?玩行酒令,击鼓传花枝,这?一轮刚好传到群玉手上,以群玉的手速完全可?以在?鼓声停止前丢给旁边的喻潇疏,但喻潇疏这?人运气实在?太差,前头已经连输好几局,他又不肯配合接受“吐真言”或“行勇事”的惩罚,只闷头喝酒,现在?人看起来已经不太清醒了,群玉便生?了恻隐之心,没把花枝丢给他,自己握在?了手上。 “行勇事吧。”群玉道。 “好嘞。”担任酒令官的仙将?道,“朝雨仙子年纪小,我们?不为难你,就展示一下你最拿手的法术吧。” “你这?未免太放水了吧?刚才叫我飞到屋檐上舞剑,又让幼烟去找一位神官念情诗给他听,怎么到了朝雨仙子这?儿就变得这?么简单了?” “我们?今日刚认识朝雨仙子,出太难的题把她吓跑了怎么办?” 吵闹一阵,最后依然没有?为难群玉,群玉从善如流,说?自己精通“移形换物”,随后向前伸出右手,眨眼之间,就把桌上所有?菜品、果点、酒水,通通“转移”走了,一丁点都没落下。 众人:…… 场面沉寂许久,当有?人问那些东西都被变到哪里去时,群玉不着痕迹摸了摸肚子,笑?: “我法力低微,只能变走,不知道变哪去了,也不能变回来。” 众人:…… 只好再叫上酒上菜,群玉心满意足,身旁的徐幼烟却?张大了眼,总觉得这?个场景有?点似曾相识。 很快,她想起来,在?魔界时她曾见过万里山川在?眼前突然消失,无声无息的,一下就没了,就如眼前这?般。 其实把这?些食物变没并不需要?多强的法力,但徐幼烟联想到前几日突然炸没的桂树,联想到“那位”可?能就在?尊上身边,联想到尊上总是把朝雨仙使带在?身边…… 徐幼烟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挽在?朝雨臂弯,她简直吓得魂飞天外?,一激灵松开了手,身体筛糠似的抖了两抖,引得众人笑?她酒喝多了开始抽风了。 又一轮击鼓传花枝,鼓点密集处,花枝传到徐幼烟手中?,直觉告诉她鼓声马上要?停了,她哪敢把花枝给群玉,让她连输两次,只得一扬手,略过群玉,将?花枝丢到喻潇疏怀中?。 鼓声恰好停止,群玉惊险过关,笑?着拍了拍徐幼烟肩膀,夸她是个好样的。 “是、是。”徐幼烟点头哈腰,感觉保住了一条小命。 喻潇疏今夜第七次试图以酒抵罚,众人决计不肯,这?一次非要?将?他的嘴撬开不可?。 “我定了,吐真言。”酒令官拍板道,脸上带着恶趣味的微笑?,“现在?就让我来问问我们?仙界第一帅——有?没有?心上人?说?谎会遭天雷劈哦。” …… 喻潇疏僵坐着,面无表情地阖上双目,装死。 “什么意思,还真有?啊?”大伙激动了,“天界多少仙子要?心碎了……” 喻潇疏被七八只手摇晃着,醉意上脑,冷面愈发绯红,依然一个字也不吐露,众人自然不会放过他,又换了好几个问题,问他那姑娘是谁,他有?没有?主动追她,都为她做了什么云云…… 群玉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脑海中?不禁想象,能被她偶像看上的姑娘会是何等天仙之姿,就在?这?时,她灵台中?忽然响起青雁的声音,向她报告了不久前观月阁上发生?的事。 “……被风神尊上发现后,我就躲到了很远的地方,怕连累您所以也不敢找您。本?想等风神尊上走后再回来,可?是我刚才看到……陆恒被姮娥神君叫走了,我一路跟着他们?,看到他们?一同进了一间无人的配殿,我不敢再耽搁,立刻回来找您……” “什么?!”群玉腾地站了起来,回头看向远处观月阁,陆恒原先坐的位置果然空空如也。 群玉脑海中?一半在?叫嚣我要?杀了他们?,一半在?劝自己冷静,陆恒这?么做一定事出有?因……有?因个屁啊!深宫月夜跟着一位美貌神女到黑灯瞎火的地方幽会,她现在?就要?去看看有?个什么因! 群玉怒火中?烧,一只脚向外?迈出,这?时忽然听到她身旁被众人摇来晃去的镇星仙君终于受不了这?般磋磨,低低启口,回答了众多暧昧问题中?的一个: “我为她做的事……最后一件……为她保守了一个很重要?的秘密……” 话?音落下,他身旁的群玉已踏出亭榭,飞一般疾行在?阡陌交错、衣香鬓影之间。 她用力深吸了一口,像被雷轰了一般,精神简直要?裂开,用灵识对青雁道: “你听到镇星仙君刚才说?的话?了吗?” “听到了。”青雁素来聪慧,通过镇星仙君那语焉不详的说?辞,已经猜到他暗恋的是谁,于是它整个鸟都不好了。 群玉揉了揉太阳穴,难以置信道:“他竟然喜欢连玦!我的妈耶!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他保守的秘密就是弑魔神剑吧!” “是的,主人,我觉得也是这?样!”青雁在?群玉头顶飞成一团旋风,“难怪他怎么也不肯说?是谁……” “连玦可?是他的顶头上司,比他大了至少一百万岁!”话?至此,群玉轻咳了声,“不像我这?个二八少女,比心上人小六岁属于是正?正?好……前提是我还有?心上人。” 她话?音渐冷,月神宫中?地形复杂,廊腰缦回,楼阁栉立,群玉不识路,只得跟在?青雁身后,走到无人地方,再化入风中?,随风潜行。 路上,青雁与群玉说?起月神姮娥的事迹: “姮娥神君是神界第一美人……有?些话?说?出来大不敬,不过我们?私底下都知道,神界至少三分之一的男神灵,都和姮娥神君有?过纠缠。” “啊?”群玉又被吓到了,在?这?种事情上,她可?算货真价实的二八少女,以前从未关注过,自然也毫不了解,“你们?神界这?么乱的吗?” “嗯。”青雁说?道,“所有?神族大概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完全的清心寡欲,一丝淫|欲也不沾,另一类便是把敦伦之事看得稀松平常,只要?看对眼了即可?双修交尾,事了拂衣去,依旧一身洁净轻松,这?一类神灵通常私生?活都非常丰富,类似姮娥神君这?样的,比比皆是,只是姮娥神君尤为受欢迎些。” “……” 群玉听得脸上闪过五光十色,又问,“所以她这?回看上陆恒了?求了那么多红绳,我还以为是真爱呢。” “咳咳,陆恒……元琤尊上不一样。” 青雁飞慢了些,低低道,“姮娥神君是第二类神族中?一个特殊存在?。她既滥情,又很专情,睡过无数男神,心里却?只装着一个永远无法拥有?的人。” “谁啊?那时候陆恒还没出生?吧……” 群玉喉间蓦地一噎,反应过来—— 与陆恒有?关的人,姮娥神君无法拥有?的心上人…… “连玦?!”群玉真的要?傻了,“姮娥是因为连玦才……” “是的。”青雁的声音透着惆怅,“神界无人不知,姮娥神君深深仰慕着连玦神尊,所以她爱屋及乌……” “娘搞不到她就搞人儿子?” 第136节 群玉说?着,正?好到达一面透着暖光的雕花槅门前,群玉毫不犹豫,一掌轰开两门,“砰”的一声巨响砸得室内二人具是一愣。 只见琉璃羊角长明灯摇曳着温黄的光亮,映出一位坐姿端正?,面容俊美冷然的青年,和一位半趴在?圆桌上,一手举杯,一手托腮,腰肢柔软如水蛇,满面酡红的娇美女子。 陆恒回过头,眉心一跳,神色倒没有?太惊慌:“朝雨?你怎么来了?” 群玉冷道:“今夜月色迷人,酒更醉人,我担心尊上喝醉误事,特来带您回宫。” 说?着,她大喇喇踏入这?间不算宽阔的配殿。 看清四?周景象的一刻,群玉呆住了,头皮甚至有?些发麻,像有?无数只虫子在?脑壳上爬。 几案上,龛台上,屏风上,墙上,无处不立着连玦的神像,或挂着连玦的画像,其中?有?写实的女相,也有?线条粗犷些的男相,无一不是精雕细画,活灵活现,群玉身处其中?,仿佛被数不清的连玦围住,下一步就要?冲上来群殴她,群玉心肝抖了抖,遍体生?寒,忍不住想大喊一声“变态啊”然后把这?里的一切通通毁灭了。 “这?位是……” 伏在?桌上的姮娥放下酒杯,纤纤玉指拂过鬓角,风情万种地将?一缕软发勾到耳后,抬眸先看了眼群玉,再看陆恒,眸中?醉意无限,声音也染上了醺然的微哑, “殿下,中?秋良夜,小女神力高涨,你何不留下与我……” “神君慎言。”陆恒径自从桌边起身,眉心微皱,“神君想让我看的东西,我已看到了,感激神君好意,改日定会登门致谢。” 群玉连上陆恒灵识,愤然问:“她给你看了什么?” “一颗珠子。”陆恒眼神示意群玉看桌上红木宝匣中?的璀璨明珠,“姮娥神君适才对我说?,她那里有?一件我母亲留下的很重要?的遗物。你也知道母亲死后并未留下任何东西,所以我答应随她来到此地,也想听她说?些和母亲有?关的事。” “哦。”群玉并未完全消气,“理由还挺正?当,可?你为何不向我报备一声?” “青雁当时不在?。而我离你太远,你的灵识在?你本?人没有?许可?的情况下,旁人是连不上的,我只好尝试远距离传音,可?能不太清晰,我叫了你一声,你没理我。” “我没听见。”群玉理直气壮,“你干嘛不再叫一声?” 陆恒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张嘴,冷淡的声音直接传入群玉脑海: “你在?为潇疏挡酒。我觉得我还是不要?打扰你们?比较好。” …… “小仙子……”姮娥仍托腮倚着桌面,美目上下打量朝雨这?张容色普通的脸,笑?道,“女孩子摆出这?么皱巴难看的表情,谁会喜欢你?” 群玉恶狠狠瞪她:“要?你管?爱喜欢不喜欢。” 姮娥仍是笑?,秋波流转,右手下意识挽了挽鬓发,一肌一容与对面那个凶神恶煞的仙使形成鲜明反差。她收回打量群玉的目光,满眼深情看着陆恒,毫不计较有?旁人在?场,径自对陆恒告白?道: “殿下,姮娥对你是真心的。若你愿意与我在?一起,姮娥日后绝不会再看其他男人一眼,噢,女人也不会再看了,千年万年只守着你一人。” 陆恒站在?一丈外?,英冷的眉眼镀着暖光,却?仿佛显得更薄情。 就听他音色淡淡,不留情面地拒绝道: “抱歉,在?下年纪尚轻,对太过年长的女性实在?没兴趣。” 第九十三章 四下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群玉的肺管子像被人从这头戳穿到了那头,一下进?不来气,脸憋得发紫。 坐在桌边的姮娥也愣了下,妩媚柔情的神色微微收敛, 流露几分怅惘来, 对陆恒道: “你和你的母亲, 倒是一脉相承,一样的冷酷无情。” 听她话中含义,似乎连玦也曾用类似的理由拒绝过她。 陆恒朝姮娥拱了?拱手:“恕在下言语无?状。此?处为神君寝殿, 我们便不久留了?。” 说罢,陆恒转身往外走, 想连上群玉灵识与她说话, 谁知她竟把灵台整个封了?起?来, 一个闪现离开殿内,陆恒连忙跟上去,两?人飞到云中,月色氤氲如海,陆恒的声音随清冷微风吹到群玉耳边: “别生气了?。我在宴上偷偷拿走很多珍奇果点?, 你要不要尝尝?” 群玉脚步一顿,想他估计把她当饭桶,一点?好吃的就能打发,她冷笑道: “可惜我年纪大了?, 咬不动。” 陆恒这时追到群玉身边,拉住她手腕,眼睛带着笑:“你怎么回?事, 听不出?我那句只是为了?搪塞姮娥?实?话告诉你,我就喜欢年纪大的, 六界之中,谁年纪最大我喜欢谁。” “神经病。”群玉停下来,反扣住他手腕,一下将他押跪在她面前, “你既然喜欢老的,跟在我后面干嘛?人家今年才十六。” 陆恒单膝跪着,几缕鬓发散下来拂过眼角,回?头道: “我见异思?迁,突然又喜欢二八少女?了?。” 群玉被他逗笑,松手让他站起?来。她脾气虽然差,但也不至于生一句假话的气,随便发泄一下心情便顺畅了?。 她想起?陆恒刚才解释为何跟着姮娥去她殿里?,遂问: “那颗珠子呢?不是说是你母亲的遗物吗?你不带走?” 陆恒干笑了?下:“那颗珠子名为流光珠,是月神宫中的宝物,姮娥说她在几十万年间给我母亲送了?无?数珍宝,全部都被当场退回?,只有流光珠,母亲收下之后好几日才退回?给她,所?以她觉得母亲应该很喜欢这颗珠子,就把它当做怀念母亲的遗物了?。” “……” 群玉简直无?语他娘给无?语开门,无?语到家了?, “恋爱脑是病,得治啊。” 陆恒没回?话,复又拉住她的手,二人回?到战神宫,群玉每次进?入陆恒的寝殿,都忍不住要抬头看一眼匾额——瑶台殿,真不知战神宫和仙界的瑶台什么关系。 陆恒拉着她到案几旁,从万象乾坤戒中取出?许多珍奇果点?和一壶金风玉露,都是观月阁之外尝不到的美味。 他先给自己斟满,然后就放下酒壶不动,轻声慢语道: “我顺回?来的酒,你想喝,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今夜都和他们聊什么了??连风神起?了?阵大风都没察觉有异?” “他们”指的自然是九曜星宫的仙将们。 群玉看着陆恒,发觉他今夜眼睛尤其亮,像盛满粼粼月光,又被夜风吹皱的湖面。她猜到他有点?醉了?,不然不会这么直白地说话。 “没聊什么,就玩击鼓传花枝,镇星仙君一直输,大家都在笑话他,我看他快醉过去了?,就好心帮他挡了?几杯。毕竟是我拜了?十年的偶像嘛,总不好看他在众人面前醉酒失态。” 群玉认真解释了?下,不等陆恒为她斟酒,她自己便斟满一杯,囫囵入口,甜味和辣味一下在唇齿间炸开,群玉“嘶”了?声,被辣得有点?爽,咽下之后又不烧喉咙,真是好酒,她行?云流水地又饮了?几杯,这点?小玩意?并不能让她醉,可她的神思?多少有点?飘了?,盯着陆恒看了?会儿,突然做了?一个怪里?怪气的动作—— 塌着腰半伏在桌上,右手柔若无?骨地捏着兰花指,轻轻缓缓勾起?脸侧一绺碎发,挽到耳后,眼睛配合动作,柔情又无?辜地上扬…… “看呆了?吧?”群玉挺直腰,狠狠拍了?下桌面,“有人性的姑娘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姿态!” 陆恒眨了?眨眼,不明所?以:“什么?” 群玉不知他是真的没看出?她在模仿谁,还是在乔张做致,她干脆再模仿一遍,回?想姮娥那柔软的身段,妩媚的神态,把站在旁边的她衬托得像个呆瓜,群玉就气不打一处来: “好了?吧,你来点?评一下我刚才那些动作,是不是矫揉造作得令人发指?” “还行?啊。” 陆恒摸了?摸下巴,笑,“你做还挺好看的。” …… 更深露重,空旷寂静的殿中,两?道身影交缠,群玉不知何时坐到了?陆恒腿上,捧着他脸亲了?会儿,还未尽兴,她的身子就被托了?起?来。 陆恒冷白的脸上晕开一层淡淡的绯红,他握着群玉的腰肢,不着痕迹地将她温热的身体挪开了?些,声音含着几分沙哑: “我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 馥郁的酒气浸润良夜,勾惹绮雾流连,群玉抱着他肩膀不动,哼声说: “还剩大半壶酒没喝完呢。” 陆恒喉结不太?自在地滚了?滚,又把她推远些:“让姜七陪你喝?” “不嘛,月圆之夜不想和鬼玩。” 群玉半垂着眼,幽黑的眸底蓄着醺然春水,她舔了?舔唇,酒喝得愈多,喉咙反而愈发渴,潮热的身体也愈发想贴近冰凉的物什降降温,她眼尾勾着笑,毫不害臊地说, “我比较想喝你嘴里?的酒。” 一阵静默,杂乱的心跳交织,陆恒终于舍得剥下守礼的外衣,道了?声“也行?”,之后便从椅子上站起?来,带着群玉身体凌空,猝不及防将她压到羊脂玉质地的案几上。 男人乌瀑似的长发漫过肩膀倾洒下来,扫到群玉胸前,一阵极致的酥痒直窜心底,她全身过电似的绷了?绷,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放肆的心情忽然紧张起?来,那双总是嚣张无?畏的漆黑眼睛竟也浮起?几分羞赧,想让陆恒先等等,让她把那壶酒全部喝完,再醉一些才好。 只听一连串哐哐哐声猝然响起?,瑶台殿所?有门窗紧紧锁闭,陆恒扬了?扬手,又将长明灯也熄灭,徒留黑夜自明的少许摆件,散发微弱的光芒,映着他微酩的琥珀色眼睛,清冷俊美的面容匿入夜色,在缭绕的酒气中平添靡艳之色,看得群玉心跳发紧,在不断的深吻中寻得间隙,颤声问: “你……会吗?” 陆恒答得很实?诚:“不会。” 顿了?顿,勾着抹惑人的笑反问她:“历经万世见多识广的魔王大人应该会吧,教教我。” “我、我干嘛会这种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近十年才化?成人形,之前一直以真身行?走,连自己是男是女?我都不知……” 群玉偏过头,忍着那微凉又柔软的触感从颈间滑落,游走心口,这大抵是她一生中对自己身为女?子最清晰的一次认知,身体仿佛要化?成水了?,一些反应太?绮丽,由?不得她自己。 …… 殿上的几案太?硌人,群玉薄薄的背没一会儿磨红了?,发髻也散落,长发如云雾笼衬着她艳丽粉白的脸、颈与肩,陆恒盯着她看了?许久,脊背像张拉满的弓,指腹轻抚她泛红眼尾,气息似乎有些不稳,哑声说: “你别忍着,我四下设了?隔音屏障。” 群玉听了?想笑,抱着他贴近自己道:“你怕是不知道,当年多少兵器多少法术轰在我身上,我眼睛都不眨一下……啊啊啊!” 她喉间控制不住地溢出?尖叫,一口咬到陆恒肩上,那一下疼还是其次,真正难受的是冷,极致的寒气毫无?阻隔地闯入她体内,渗透筋脉,刺进?骨骼,像在她身体里?最柔软温热的地方撞入一座冰山,群玉被冻得差点?一口把陆恒吞了?。 她松开嘴,十指被他扣住,对方在她紧绷处轻轻啄吻,群玉簌簌发着抖,体内的力量渐渐适应这股陌生的极寒之力,她咬着唇,忍下想哭叫的冲动,藏不住的兴奋反应泄露了?寒冷之外的愉悦,她仰起?头,半娇半斥道: “你是不是想冻死我?” 陆恒没吭声,俯下来吻她的唇。 他眼睛半阖着,眸光变得幽深,像被欲|色掌控了?,失去了?往日的清明。 群玉没想太?多,只当他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 她嫌这里?太?冷,桌子太?硬,让陆恒抱她回?内间的床上,陆恒照办,两?人齐齐跌入柔软的被褥间,群玉纳入那极寒的力量,身子却越发滚烫如火,烘得陆恒身上挂了?汗,但他丝毫不怕她的热,握着她腰的手劲愈发大,像寻到了?什么法门,一遍遍交换气息,激起?浪花,在她又冷又舒服嘶声倒抽气的时候封住她的口…… 一夜无?话。 翌日晨间,阳光透过琉璃槅窗照在地上,缓缓爬至床尾。 满室醇烈的酒气,与旖旎又清寒的淡雾交融,寝殿之内,无?处不是衣裙散落,凌乱靡丽。群玉在渐热的晨光中缓缓睁开眼,望着熟悉的天顶,神思?空白了?一瞬。 她轻轻转了?转脖子,发现自己正枕着一只修长坚实?的手臂。 群玉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第137节 她将被子拉高,遮住雪白的肩膀,再小心翼翼地向外边挪了?挪。奈何与身旁的男人贴得实?在太?近,再细微的动作也不可避免地触到他,群玉感觉自己的胳膊肘撞到他微凉的胸膛,她心跳猛然加快,想了?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钻到被子里?,轻轻抱住了?他的腰。 不论她活了?几万岁,今生也是第一次做这事,少不了?羞臊一番,呼吸心跳杂乱,想着先装睡,把他弄醒看看他先说什么。 群玉闭着眼,在被子里?闷了?会儿,拥着她的那具身子始终没有一丝动作。 她耐心实?在差,没过多久就装不下去了?,睁开眼探出?头来,轻轻推了?一下陆恒胸口,拿腔拿调道: “上神,这都几时了?,你怎么还躺着,不去给我做饭?” …… 静默须臾,群玉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她撑起?身子,施法穿上中衣,又喊了?陆恒几声。 男人静静躺在床榻上,眉宇深邃鼻梁高挺,如雕塑般英冷俊美,肩颈处仍残留着暧昧的齿痕,然而他双眸紧阖,面色与唇色都透着几分苍白,当群玉喊他时,他好像能听见,眉心轻轻皱起?,神色透着迷乱,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群玉有些心慌,跪在他身边俯下身,抵着他的额感受他体内的气息。 很混乱,筋脉中有雄厚的灵力窜来窜去,而他并不能将其吸收,这才陷入神志不清的状态。 群玉用力拍了?下脑门。 昨夜酒虫上脑,意?乱情迷,他们只顾着尝欢,都忘了?以他们如今的修为,除非完全封闭灵力,像凡人那样单纯交|欢,否则都会自发地进?行?灵力交流,互为炉鼎,吸收融合对方的力量,即为双修。 群玉想起?昨夜,一股股极寒之力在她体内喷薄流转,传遍四肢百骸。她一开始冷得不行?,后面渐渐接纳吸收了?这些灵力,所?以经过昨夜,群玉变得没那么怕冷了?,即便抱着陆恒入睡,她也不觉得太?难受。 相对应的,陆恒也会在双修过程中自发吸收她的力量,且以群玉浩瀚无?边的修为体量,陆恒从她身上获得的一定比她从他身上获得的多得多;更糟的是,双修过程中交换的是双方最本原的力量,群玉能吸收陆恒渡来的仙力,陆恒却无?法一下子接受这么多混沌力,再将之转化?为仙力。 现在的陆恒,就和当初硬吞了?太?多混沌力的妖王焰尤类似,若不能快点?帮他消化?这些力量,或许他永远也醒不来,就算醒来,也会变成和焰尤一样的失心疯。 群玉握着陆恒的手,既无?法将那些力量收回?,也不知该怎么帮他消化?,急得满头是汗。 忽然间,她脑中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一定管用的法子。 这便化?出?真身,匿了?形迹,匆匆向伫立于神界中央的至高神宫飞去。 …… “陆恒,陆恒?” 少女?焦急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明亮的晨光倾洒在身上,陆恒感觉全身都被暖意?笼罩,像随着一阵微风闯入了?温柔的春天。 他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就着灿烂光线,看到群玉一头青丝披散,面容皎洁如月,见他睁眼,她惊喜地站了?起?来: “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陆恒缓缓撑坐起?来,眯了?眯眼,见时辰不早了?,群玉的神情也很奇怪,他有些茫然:“我……怎么了?吗?” 忽然想起?昨夜,坦诚相见,缠绵入骨,他耳尖顿时漫上血色,反握住群玉的手,声音含混沙哑: “我也不知昨夜怎么了?,越往后意?识越混沌……” 余光瞥见榻边小几上放着一空碗,碗底残留少许纯净的液体,他疑惑道:“那是什么?” “那个啊……” 群玉往他身边一坐,翘起?一条腿,漫不经心道,“是我给你熬的药,刚才喂你喝完了?,你才能醒来。” 陆恒一脸莫名:“什么药?” “这个嘛,说药好像也不准确。” 群玉挽了?挽长发,脸颊莫名有些红,简单解释了?下他的“病情”,然后拿起?小几上的白瓷碗,“叮”地轻敲了?下,笑道, “我不懂怎么把你体内的混沌力化?为仙力,但我想起?仙术是太?初那家伙创造的,在他体内,混沌之力与仙力能够自在转换。太?初现在不是变成鸿蒙神木了?吗?所?以我刚才溜进?鸿蒙殿,偷偷砍了?那棵树的一部分下来,弄成汤药给你喝。” 陆恒:…… 群玉:“你这是什么表情?不用内疚,太?初这人可以随便砍的,他就算活着我也可以把他手脚砍下来给你入药。况且我只砍了?神木的一小部分,又用法术给它捏造回?去了?,神族肯定发现不了?。” “咳咳咳。”陆恒捂着胸口,咳得脸发红,“你竟然让我吃了?古神的血肉……” 群玉把他手丢开:“我救你,你还反过来怪我?” “怎会怪你?我只是太?惊讶了?。” 陆恒缓了?缓,穿上外衣,贴到群玉身边,搂着她腰,低声问,“救命恩人,现在我体内有了?古神的神力,是不是以后就能适应混沌之力,再有下次,便能尽快将其消化?了??” 他好像故意?在她耳边吹气,弄得群玉全身酥痒,微微侧过头道: “想得真美,你需得蕴养那丝神力,学习将混沌力转为仙力的关窍,然后慢慢锻炼,至于最后练成什么样,能一下子转化?多少,就看你个人本事了?。” 陆恒点?了?点?头,笑意?渐深:“我一人怎么练?还请玉儿带着我。” “谁要管你?”群玉一下子从榻边窜起?来,“以前真没看出?来,你竟然这么孟浪。” 陆恒随她站起?来,将长发简单束起?,背着满室温光,含笑道: “怎么就孟浪了??你眨眨眼睛就能赐我混沌力,又不是只有双修这一种方法。” 听出?他故意?给她下套,群玉气不打一处来,反手就是一掌劈风而去,陆恒抬手硬吃了?她这一击,目光忽地一愣。 “怎么了??”群玉看着他,“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陆恒垂眸看了?看掌心,五指收拢,于虚空中拔出?弑魔神剑,转身朝窗门洞开的露台刺出?一剑。 剑光煊赫,阵阵寒气席卷四周,剑鸣铮然如凤唳九霄。群玉宽大的外衫被剑风带起?,她站在陆恒身后,忽地笑了?起?来。 灵剑随风归来,悬于半空。陆恒闭目运气,感觉周身神力澎湃,宛如涛涛江海,汹涌蓬勃。 片刻后,他回?头看向群玉,一阵哑然,哭笑不得。 就这么一夜,与群玉春宵一度之后,他竟直接破境了?。 陆恒再度握住剑柄,随意?划拉几下。 九霄剑诀,他此?前一直停留在第三层突破不上去,谁曾想今日,吸收了?群玉的混沌之力,他竟连破两?境,轻而易举便能使出?第五层的功力。 两?人立在耀目的晨光中,群玉想起?几天前,陆恒曾拒绝她渡修为给他的好意?,说他不想进?阶太?快,引人注目授人以柄,没想到现在以这种形式完成了?,她实?在忍不住,一面脸通红心怦怦跳,一面笑出?了?声: “哈哈哈……我可不是有意?的呀……” 陆恒心底五味杂陈,收了?剑,从她身边走过,群玉喊他:“你干嘛啊?” “做饭。都几点?了?,你不饿吗?” 陆恒掠过她,几步之后又折返回?来,抓着她手臂,将人拉到胸前,望着她黑亮的眼睛,他锋利的喉结咽了?咽,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 群玉眨巴眼睛,替他说:“你是不是后悔和我睡觉了??” “……” 陆恒被她噎了?下。 他当然不可能后悔这个。 过了?很久,陆恒才从喉间闷出?话来: “以后难道每次都这样?” “……” 什么虎狼之词,这下轮到群玉说不出?话了?。她挣扎着想抽出?手,可他握得很紧,她只好阴阳怪气道, “没有以后不就好了??白送你修为你连谢谢都不说。” “不能没有以后。至于谢谢,总觉得太?苍白了?,恨不能用一亿年来还。” 陆恒垂着眼,眸中涌动着无?数复杂情绪,他稍稍松开桎梏,手滑下去牵她手指,“你让我先想想。” “想什么?” “演武大会。众神都知道我的实?力,即便是母亲,也不可能用短短几日就从第三层突破到第五层,所?以我还是得把力量隐藏起?来,至多只能用第四层的招式与清啸对抗。” 陆恒道,“还有就是……你我若把灵力完全封起?来就行?了?吧?” 群玉真佩服他两?个话题能说得一样一本正经:“我干嘛要把灵力封起?来?别说奇怪话了?,快去给我做饭。” 陆恒终于放过她,握着戒指找地方做饭去了?。 之后半月,每日照常过,陆恒忙得像个陀螺,练功、议事、应酬、给群玉做饭,群玉除了?张嘴吃饭,就是和神宫中的仙使一起?种花栽树,渐渐把神宫打点?得绿意?盈盈,增添了?几分生气,这般日子很是舒适,群玉都有点?习惯在神界生活了?。 到夜里?,忙碌的战神大人歇了?事,有时给群玉做顿夜宵,吃完后,月落参横之时,他最多抱着群玉亲一会儿,没有多余动作,然后各自回?房歇息,就好像从未发生过旖旎之事一般。 九月初,演武大会在仙界玄武峰上召开。 群玉作为战神宫的小仙使,随同一群神官待在神界这边的看台上。 刚才路过玄武峰大门,那儿有个千将榜,今日之后,将会评选出?一千名最强的仙兵仙将,按照实?力高低排列在榜上供众仙景仰观瞻。 千将榜附近有个隐蔽的“下注处”,群玉在那儿投注了?一大坨金子,押喻潇疏是第一名。 神族总共才一百多号人,神将更是只有十来位,自然没有这样的榜单,即便有,群玉也不会押陆恒这个满脑子只想着输的窝囊废。 她最近时常觉得,和陆恒在一起?实?在太?憋屈了?。 但她只是偶尔抱怨一下,并没有想要离开他。 直到日后真的离开他了?,她才知道以前那点?憋屈,其实?什么也不是。 第九十四章 六界太平的这?些年岁, 演武大会几乎每个月举办一次,稀松平常。 会上主要是仙将们进行内部演武,排兵斗法,神族常来观战, 但很?少来齐, 不像这?一次, 除了常年闭关的神帝和极少数在外公干的神官,所有神灵齐齐整整,端坐于高台之上, 大会的气氛因此变得尤为庄严肃穆。 群玉以侍奉神灵的仙使身份出席,自然?没?有位子坐。她默默退到不起眼的地方, 让匿了形的毛绒小饕餮变成椅子大小供她坐。姜七和青雁的法力比较弱, 唯恐被哪个眼力好的上神看出来, 群玉就没?让他俩跟在?近处。 今日天?气阴沉,天边淤着厚厚的铅云,光线淡薄。时序季秋,寒风料峭,四下的景象却并?不萧索, 参加演武大会的数万兵将栉列如云,旌旗蔽空,仙气浩荡,场面?甚为恢弘壮观。 群玉掰着手指头, 百无聊赖地计算自己?一口能吞下多少个身披重?甲的仙兵,就在?这?时,主持大会的神官提到陆恒的神名, 正在?向众兵将介绍这?位新?上任的战宫主帅。 群玉竖起耳朵听,果不其然?, 就听到好几个好事的神官提议让陆恒在?众将士面?前展现一番神力,既为本次演武大会做个表率开个头,也能让这?些下属们更加了解他、敬服他,这?一提议得?到众神一致赞同,唯有文?昌神捋须不语,眉宇透出几分忧虑。 陆恒早已做好准备,迤迤然?飞向苍云之下的武场,不等众神推举清啸与他对战,他便主动邀请道: “清啸兄,可愿与我对练十?招?” 事先说好,只比划十?招。即便打不过,十?招之内,应该也不会输得?太难看。 第138节 陆恒这?点先发制人投机取巧的心思,清啸怎会看不出来。 他笑吟吟地接受邀请,持剑从高台上跃下。 十?招就十?招,十?招之内,他也能让众将士看清,谁才是真正的司战之神。 “承让了。” 清啸冲陆恒拱了拱手,旋即召唤出本命剑,指腹轻轻抚过剑身,还未出招,强大的剑意便在?场中激荡开来,辐射四野,引起一片沸腾叫好之声。 清啸这?把剑虽然?强,但是在?场众人大都听说了陆恒的身世,知道他的本命兵器为何物,所以众人更为热烈的目光立刻聚集到陆恒身上,迫不及待想见识一下万古第一神剑在?新?主手中的威力。 谁知,陆恒竟从灵脉中唤出一把长?枪。 看台上,群玉笑得?前仰后?合,她事先并?不知道陆恒这?么不要脸,竟掏出伏神锁来与清啸对战,这?样他只需要牢牢把清啸锁在?结界里,而清啸则要忙于挣脱,他俩十?招之内大概率打不起来。 清啸的脸色果然?渐渐凝固,完全没?想到陆恒这?个只会用剑的人竟掏出了剑以外的兵器。 “清啸兄,我近日苦练此?神器,自觉小有所成,却始终未能得?一强手与我演练一二,恰逢今日演武,便请兄赐教了。” 说罢,陆恒持枪凌空,枪尖向下,迅速在?清啸四周封起坚固的壁垒。 清啸心中大骂无耻之尤,却不能表露在?脸上,只能硬着头皮应战,因为演武比试并?没?有规定要用什么兵器,且陆恒这?种行为只会让他一个人难受,看台上的神仙和场边的数万兵将根本不会觉得?陆恒在?投机取巧,甚至将会更加期待这?场比试,因为伏神锁已经封存了九万年,对于许多年龄没?有九万岁的神仙,它相当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器,比起只消失了十?年的弑魔神剑,他们一定更想看到这?个传说中的神器再度出世,在?演武场上大展神威。 陆恒此?举,不仅向不知者展示了这?件至强神器的归属,引人崇拜之余,还能化解此?战之后?的名声危机,若清啸打败了他,众人也会觉得?是因为他没?有用擅长?的剑,且刚练习伏神锁不久还不熟练的缘故。 “你看到清啸的表情没?有?笑死我了。”群玉狂拍饕餮脑袋道,“我不该嫌陆恒是窝囊废的,脑子好使有时候比什么力量都管用。” 饕餮“汪汪”应了几声,群玉揉了揉耳朵,有点后?悔没?带个能说人话的小弟,和她一起分析清啸那精彩的脸色。 群玉这?些天?跟在?陆恒左右,知道他练伏神锁练得?并?不多。因为她很?讨厌这?个兵器,所以陆恒从不在?她面?前拿出来惹她不开心。 神器虽强,却也需要与主人磨合,更需要主人的灵力灌溉,陆恒一和伏神锁不熟,二又不敢灌溉太多灵力进?去,惹得?旁人注意到他法力大增,于是,他掐着力道,在?第九招时,禁锢的结界被清啸突破了出去,最后?一招,他反用禁锢之力为盾,生生吃下了清啸怒极劈来的一剑,剑尖与枪尖激撞,火花四迸,陆恒向后?跌了数丈,终于止住,他抹了抹额间碎汗,向清啸拱手道: “清啸兄剑术无双,元琤甘拜下风。” 场边响起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有人赞叹还是清啸上神技高一筹,有人震撼于伏神锁的强大,在?如此?稚嫩的新?主手中竟也能发挥出此?般神力,还有人直呼看不过瘾,两位战神交手,千载难逢的场面?,就这?么比划十?招便结束,实在?令人意犹未尽。 纷纷扬扬的议论声中,倒是没?多少贬低嘲笑陆恒的。陆恒微微松了口气,心道名声算是保住了,不至于再度沦为神界笑柄。熟料,就在?这?时,正准备抱剑离开演武场的清啸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炽烈的目光投向陆恒,猝不及防道: “元琤,今日机会难得?,我还想领教领教弑魔神剑的威力。” 说罢,不等陆恒回应,他已拔出长?剑,直直朝陆恒刺来。 见两位上神还要再战,场边顿时欢声雷动,无数兵将都拔出武器举向天?空,为两位主帅奋臂助威。 陆恒自然?不想再打,道:“演武大会时辰紧要,我们可改日再战……” 然?而清啸仿佛听不到他说话,剑尖瞬间逼至陆恒胸前,陆恒只得?拔出神剑,横挡住这?一击。 这?一切虽有些出乎意料,不过陆恒也做好了清啸非要和他论剑的准备。 他身化剑光,灵巧闪避,清啸四周顿时飞掠出无数道身影,将他团团围绕,凛冽的剑光以合围之势向他击去,这?场面?甚是壮观,加上弑魔神剑自带的凛凛寒气作配,乍一看好像非常厉害,普通观众会觉得?陆恒很?有水平,上神们又能看出这?不过是九霄剑诀第三层的功力,陆恒的计划便是这?样,尽量用灵巧的花架子与清啸缠斗,拖延时间,最后?不输太惨即可。 清啸被无数剑光困在?垓心,一边隔档,一边凝神感知灵力波动。 感应到陆恒身影变幻的轨迹,他额角青筋凸起,眸光变得?极为凶狠,忽地提剑刺向一道剑光,陆恒恰在?其中,只觉杀气腾腾,这?一剑剑势如山,竟直指他心口而来! 陆恒险而又险地挑开他剑锋,花架子不抵用了,他整个人被极强的冲击力震飞数十?丈,左肩亦被剑风割破一条口子,皮开肉绽。 场外,渐渐有人看出这?场演武的势头似乎不太对,然?而大部分观众仍处在?状况外,只顾着叫好,恨不得?两位上神厮杀得?更狠些才好看。 高台上首,文?昌神捻着指尖,面?色沉凝道:“似乎有邪物混进?去了。” “神尊说笑吧?”坐在?他右侧的水神摇着把葵扇,看得?津津有味,“哪有邪物啊?” “你看不见?” 文?昌神有些惊讶。他身为司命神,常常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但是以水神的修为,大部分邪物他应该都能看出来,若连水神也看不见,便说明此?邪物灵力极为强大,达到了能在?众多上神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的程度。 演武场中,陆恒已被清啸逼至退无可退。 清啸眼中尽是戾气,神色透着疯狂,出剑招式极为狠辣,不顾后?果,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操控了,完全忘记自己?身处众目睽睽的演武场上。 陆恒尝试呼喊他的名字,然?而却换来更为疯狂猛烈的进?攻。 陆恒横剑挡下,几欲半跪下去,就在?这?时,他心中警铃大作,只见清啸突然?移形换位,锋利的剑尖从后?方袭来,陆恒感到后?背一阵刺痛,再晚一瞬他就要被清啸穿心杀死,终于顾不上隐藏实力,扭身一掌劈了过去,将清啸的剑震开极远,同时闪现离开此?地,身影出现在?十?丈开外,未及喘息一阵,清啸便再度运剑杀了上来。 他剑剑都要取他性命。 意识到这?一点,生死之搏当前,稍一疏忽便是命丧黄泉,陆恒只得?拼尽全力与他厮杀。 清啸再度一剑狠劈上去,陆恒立刻挽剑织就一张寒芒巨网,无数剑光飞驰,刺目的光线令清啸呆滞了一瞬。 “不可能,这?不是第三层……” 清啸望着自己?正在?冻结的剑尖,猛然?抽回长?剑,再寻他处进?攻。 “我没?看错吧?” 水神葵扇摇得?哗哗响,四下找人说道,“元琤小兄弟的修为是怎么回事,眨眼之间暴涨了好几倍?” “看样子,他已经修到九霄剑诀第五层了?不到一月连破两层,他是怎么办到的?” “不可能吧,就算是连玦神尊再世也不可能修得?这?么快。” “等等,你们不觉得?清啸的状态有些奇怪吗?” “他一直都这?样,打起架来比较忘我,估计对元琤有些怨怼,便发泄在?演武场上了。” …… 场中,陆恒几次想逃出场外都被清啸拦了回来。 他们厮杀成这?个样子,总该有神族看出点端倪,然?而众神看热闹不嫌事大,不知有多少人恨不得?他当场被清啸杀死才好。 陆恒闪现到远处,盯准清啸追来的路线,聚集全身灵力,主动迎击,两剑相击的一瞬,弑魔神剑爆发出极强的寒意,整个玄武峰上霎时冷雪霏霏,坠入隆冬,随着一声直破九霄的锵然?剑鸣,冷冽寒霜瞬间爬上清啸的剑锋,这?一下他竟拔不出被冻结的剑,浸骨的寒意亦刺入他筋脉脏腑,清啸大叫一声,身上被冰凌刺出无数血花,跌跌撞撞向后?躲去。 就在?这?时,陆恒终于看到一道邪异宛如怨灵的影子,从清啸身上钻出。 那怨影升上天?去,庞大的身躯遮天?蔽日,在?陆恒仰头的一刹那,如一张兜头大网,猛地扑到了他身上。 第九十五章 “无论演武场上发生什么, 你都不要出手。” 演武大会开始前,陆恒曾多次这般嘱咐群玉。 群玉嘴上虽应了?,心里却?想,你若打得过, 我自然不会出手, 打不过又有性命之忧的话, 那就?另说了?。 适才清啸突然回头与陆恒再战,一招一式奔着取他性命而去,群玉虽有些紧张, 但?她心里清楚,陆恒现在的功力足以应付, 因此她强忍着没有出手。 就?是?不知这清啸好端端的突然发什么疯。群玉没有文昌神的眼力见, 只能看出清啸的魂体不太?稳定, 隐隐透着一丝黑气?,直到陆恒拼尽全力将他打退,那丝黑气?像是?舍弃了?清啸这个工具人,从他体内抽离,展现在众人视线之下, 群玉才看清那是?个什么玩意。 虚无、巨大而丑陋,飘飘忽忽犹如浮游的浊流,像是?怨灵一类的邪物,法力极为深厚, 群玉乍一眼看过去,并不能将它?的修为尽收眼底。 只见那邪物飘上了?天空,于?众目睽睽之下, 忽然调转方向,兜头罩住了?陆恒! 群玉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其他看见了?那个邪物的神仙,具是?惊慌不已,不敢相信竟有邪物能当着众神的面搞鬼。 “神尊,适才怪我眼拙。”水神凑到文昌神身畔,“那究竟是?个什么邪物?” 文昌神严肃道:“怨诉灵。一种?以怨气?为食的邪灵,成形之后,便?能通过五感操控他人的意识,让那个人替主人杀死怨恨的仇敌。” 水神听说过这个东西,道:“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操控吧?比如一个完全不认识他仇人的人,应该就?不会受到多大影响?” 文昌神点头:“需是?对同一个人有怨气?的人,怨诉灵才能放大这股怨气?,操控他为主人所用。” 演武场四周的将士速速排兵列阵,无数道明澈的仙光将玄武峰照得通透耀眼,陆恒扶剑立于?场中,面容略显扭曲,渐渐单膝跪了?下来,像在经历着极为难抑的痛苦。 “杀了?他……杀了?他……” 那怨灵缠绕在陆恒身边,邪q群搜索8以48169六伞,看h文po文海废文恶幽寒的声音不断往陆恒耳朵里钻, “杀了?元琤……杀了?元琤……如果不是?他,连玦不会死,其他人也不会死,都是?因为他,命里带煞,克死了?身边所有人,他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 陆恒握剑的手用力到骨节发出嘎吱声,身体轻微战栗着,一滴冷汗坠到地上,四分五裂,耳畔的声音深深斫入他脑海: “杀了?他……杀了?你自己!” 陆恒受不了?了?,几乎快要提起手中灵剑。 没有人知道,这些年里,他最恨的就?是?自己。 灵剑在这时变得重达万钧,好似突然不受他掌控,剑风嗡嗡环绕着他,无论如何就?是?拔不起来。 强大的驱邪阵法在他脚下展开,然而那怨诉灵没有受到一丝影响,仍在陆恒耳边引诱不止,誓要将他拖入地狱的深渊,万劫不复。 见驱邪阵法不管用,众神纷纷出手。 水神唤来滚滚天河,从高空浇灌而下,风神一扇吹来罡风冲地,强劲的气?流与水流奔涌向陆恒所在之地,却?在距离他只有几尺的地方被一道幽黑浑浊的屏障阻隔开,冲刷不到他身上。 “好厉害的邪物!”水神大惊,加了?一倍的法力,仍无法穿透那邪物的屏障,可他也不敢使尽全力,只怕冲毁邪物的同时,也把陆恒给打伤了?。 就?在这时,高空中忽然浮现一道极其庞大,同时又灿烂无比的虚影。 那虚影迅速结为实体,犹如耀眼的太?阳从云层中钻出,普照大地。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在场所有人的魂体皆是?猛然一震,群玉被强光刺得眯起眼,仰头看向高空,依稀辨出那物的轮廓,她心神一紧,产生了?极为不好的预感。 东皇钟…… 东神竟然召唤出了?东皇钟!沉寂了?整整十万年的神界十大神器之首,今日为了?解决附在陆恒身上的邪灵而再次敲响! 不对,没有这么简单。 群玉蓦地后退一步,左手轻轻搭在身后的饕餮身上。 听到钟声后,饕餮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全身僵硬如铁,喉咙里发出只有群玉能听见的痛苦的低吼声。 众神众仙仰望高空,无一不是?震撼彻骨,没人能料到,小小的一场演武大会,竟会引来这么轰动的场面。 高台上首,东神威仪的声音传来: “此邪物力量极强,吾将以神钟镇压。飞衡,护好在场众位。” 话音落下,神钟的光芒愈发灼亮耀目,陆恒独自半跪在演武场上,以剑支地,汗如雨下,高大英挺的身姿被强光衬出几分单薄。 风神飞衡召唤风盾将整个演武场围住,这是?群玉熟悉的法术,风池神殿,抵御的不是?外来的攻势,而是?东皇钟镇压下去之后向四周激荡而来的冲击力。 他们倒是?知道保护外面这些人,可是?东皇钟这样砸下去,不仅那个怨灵,陆恒的神魂也会被神钟之力震碎,非死即残。 群玉总算明白了?。 整个演武大会,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针对陆恒的谋杀。 第139节 怨灵、清啸、风神、东神……直白点说,在场大部?分神,都不希望陆恒活着离开这座演武场。 眼看东皇钟就?要连天一同压下来,群玉再也忍不了?,贴在饕餮身上的左手重重拍了?下它?的后颈。 下一瞬,只听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吼,比神钟的响声更为雄浑猛烈,直震得仙界动荡,万物歪倒,一道幽黑嶙峋,庞然宛若山川的身影于?虚空中遽然钻出,张开锋利的獠口,在风盾之上轻而易举撕开一道巨大裂缝,冲入其中,一头撞上了?那璀璨耀眼的东皇钟。 神钟被撞得乱晃起来,险些倾倒,嗡嗡钟鸣携着凌乱的神力向四面八方荡开,饕餮趁机将整个风池神殿撕咬得稀巴烂,让在场所有人都被钟声的力量波及,捂着耳朵弓下腰,痛苦不已。 “那是?……饕餮……?” “上古凶兽饕餮?传说它?不是?在十万年前就?被东皇钟杀死了?吗?!” “可是?,除了?饕餮,哪个凶兽能有这样的力量?我还听说过,凶兽饕餮是?不死不灭之身,也许它?当年根本就?没有死透。” “上古凶兽复活了?!饕餮复活了?!它?来找东神复仇了?!” …… 高台之上,东神面色闪过一瞬的僵硬,目光透着难以置信。 他施法稳住了?东皇钟,钟声只停止一息,凶兽饕餮又像疯了?似的狠狠撞了?过来。 它?眸中闪烁着狂乱的兴奋之意,冲撞神钟之后,又飞上高空,冲着下方众神众仙,发出一阵又一阵令人丧胆的咆哮。 东神的神色愈发凝重,他不断向神钟注入灵力,试图重现十万年前的场景,再度将这作?恶多端的凶兽镇压,然而今日的饕餮面对东皇钟竟然毫无恐惧之意,不仅法力变得比十万年前更强,脑子似乎也不再像十万年前那般蠢笨,知道神钟蓄力需要时间?,所以不断撞击钟身,让神钟不得片刻安稳,七倒八歪,自然就?无法将力量发挥到最大。 饕餮可劲儿发泄着十万年来的怒意,摧枯拉朽,无人能挡,群玉望着场上一片混乱,神不神仙不仙,礼崩乐坏,她唇边勾起放肆的笑意—— 饕餮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是?因为有她在身边。刚才她拍饕餮那一下,一口气?给它?灌了?十几万年的修为,让它?不再惧怕被东皇钟压制,考虑到它?脑子不太?好使,一遍又一遍撞钟的行为,也是?她指挥的。 陆恒让她无论如何不要出手,她派手下小弟上场,也算守约吧? 群玉的目光从饕餮大战东皇钟之上移开,落向地上的陆恒。 他已经安全了?。群玉刚才就?注意到,那个强大的怨灵,在饕餮出现的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也从侧面印证了?一件事,那就?是?操控怨灵的幕后黑手一定是?在场众神之一,只有在场的人才能实时监控事态,指挥怨灵做事,而且他的修为非常之高,否则不可能喂养出这么强大的邪物,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邪物送入演武场中。 群玉细数了?下能有此般修为的神族。 起码要风神那么高的修为往上……水神,西神,东神,文昌神,还有神帝紫霄。 会是?谁? 警惕之下,群玉连一直帮她忙的仲辛老头也不能排除。 正?当此时,群玉颈后忽然吹来一阵仙风,既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席卷而来,群玉愣了?愣,反应过来这是?谁的气?息,她连忙连上演武场上正?在发狂的小弟的灵识,大喊道: “别疯了?!快跑,躲到混沌神渊去!神帝紫霄来了?!” 第九十六章 激荡的钟声忽然?停止, 疯狂的凶兽像是被一记闷棍打醒了,眼睛眨了眨,莫名其妙安静下?来。须臾之间,它那黑铁般庞大?的身躯骤然于空中消失, 竟是一溜烟逃没了踪影。 饕餮前脚刚逃走, 神帝后脚便赶到演武场上。 混沌神渊是群玉和太初诞生的地方, 亦是世间最后一个流转着混沌之力的角落,普通神族无法进入,因此饕餮躲到那里是很安全的。 群玉仰头看向?天空, 瞥见神帝缀着紫金纹路的白色神袍,勾勒英武高大?的身姿, 长发一丝不苟束于紫玉冠中, 长眸浅瞳, 庄严淡薄的面?容之上噙着一丝亘古不变的微笑,群玉打量他一眼,忍不住摸了摸后?颈,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若问神界谁最?能打,无疑是连玦, 若问群玉最?忌惮谁,那一定非紫霄莫属。连玦虽然?强,却不过是听命于紫霄的一个?打手,紫霄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群玉以?前时常觉得连玦对自己其实并无多少恨意,除开九万年前冥界那一战,连玦在她心里算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而在众神背后?操控着?一切的神帝,让群玉触不及, 看不透,才是真正令她感受到威胁的存在。 因陆恒身上的怨灵也消失不见了,东神只?得收回?东皇钟,刺眼的光亮渐渐暗淡,东神眼尖地发现坚硬无比的钟身竟被饕餮撞出了一个?细小的裂痕,登时心痛无比,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神帝立于众神之首,久不出关的他乍然?现身,本该震动天界,然?而今日受到一波又一波大?场面?轰击的神仙们已经有些麻木了。赫赫威压笼罩之下?,气氛凝滞得犹如一片荒野。 神帝俯瞰了眼废墟一般的演武场,道:“东君,那凶兽可是饕餮?” 东神点头:“是的,饕餮复生了,不仅元神完整,法力也比十万年前更厉害了。” 神帝闻言,静默了一会儿,转头问文昌神:“仲辛,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文昌神捋着?须,侧对着?神帝,倚老卖老道:“老朽老眼昏花,又被东君的神光晃得头晕,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这老头,嘴可真利。 群玉憋着?笑,着?实没想到文昌神敢当众下?神帝与东神的面?子。 尤其是神帝,群玉记得所有神族都分?外敬服他,以?前也从未听说文昌神与神帝有什么龃龉,仲老头这个?态度,连正脸都不给神帝露一个?,实在有些奇怪。 神帝没说什么。估计考虑到了司命神的特殊性,有些事情即便知道也不能说,遂不再多问。 饕餮之事暂置一边,神帝轻轻扬了扬广袖,便有两道仙光照向?下?方的演武场,一道笼罩着?陆恒,另一道笼罩着?神志还不太清醒的清啸,两人的身影随着?仙光收起消失在场上,神帝朗声道: “邪物入侵之事我?已知晓,两位战神由我?带走进行治疗与盘查,众位不必太过担忧。今日的演武大?会就到这吧。” 帝君发话,自然?无人敢多言。 众人颓然?四散,群玉听到有人暗暗低语,讨论帝君为什么要?把两位战神扣到他的帝宫,难不成?邪灵入侵不是巧合,而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又或者,就是两位战神其中一人所为? 群玉一开始还能理解紫霄的举动,他身为神帝,这么大?的恶性事件由他来彻查很合理,可她越想越觉得蹊跷,紫霄之前一直在闭关,连陆恒的封神大?典都没有出席,怎么他一出关就恰好赶上了演武场之祸?这也太巧了吧? 难不成?他是因为这事临时出关的?被饕餮的咆哮声轰出来了? 不论真相如何,最?要?紧的是陆恒的安危,神界这么多人想害他,群玉怎能放心与他分?开,让他单独被扣押在紫宸宫。 陆恒刚被带走,群玉就飞到帝宫外,东南西北内内外外绕了好几圈,奈何帝宫内部构造太复杂,守卫又严密,她像只?乱窜的无头苍蝇,许久都找不到陆恒被关在了哪。 群玉急得气喘吁吁,对跟在她身边的青雁道: “雁啊,你说,万一、万一紫霄也要?害陆恒,他这会儿不会已经得手了吧!” “主?人莫急,我?认为不会。”青雁分?析道,“帝君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陆恒,若陆恒突然?出事,岂不是坐实了他是凶手?即便他要?害陆恒,也不会急于这一时。” 群玉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她在帝宫宫墙外找了棵高大?的树,坐在枝丫上监视着?宫内的情况。 天气依旧阴沉,太阳躲在铅云之后?缓缓下?落,未泄露一丝霞光,便迎来迟暮之时。 群玉就这么一直坐在树上,压抑着?愈发焦躁的、恨不得把整个?帝宫掀翻的心情,直到她看见帝宫之内,缓缓走出一位身量颀长,面?容清秀的白衣仙官。 那仙官的五官甚是陌生,然?而,他甫一踏出神宫大?门,清润平和的目光就精准对上了群玉的眼睛,脚步款款,朝群玉所在的高树而来。 群玉心弦蓦地绷紧了。需知她现在匿了形,凭她的修为,普天之下?,除了司命神宫里那位,就连紫霄,也不可能一眼就望见她。 白衣仙官停在树下?,摸了摸下?巴,朝群玉微微颔首。 群玉见状,忽地松了一口气,带着?青雁利落地从枝丫上跳了下?来。 …… 帝宫西北角一偏僻配殿。 陆恒被软禁于此,好几个?时辰过去,那怨灵在他脑中的嚣叫还未彻底散去。他倚坐在一张方榻上,与清啸打斗时受的外伤已经愈合,筋骨却疲乏不减,脸色透着?苍白,目光失神地瞭着?窗外的芭蕉,素来珍视的灵剑也随意搁放在凭几旁,了无生息的模样。 群玉闯进殿中时,见到的就是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陆恒偏过视线,见来人是群玉,他眸中忽地簇起一团光亮,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 “玉儿 ,你怎么来了?” 顿了顿,他猛然?从榻上起身,双手握住群玉的臂膀,眸光紧张: “你硬闯进来的?被人发现没有?” “没有硬闯。”群玉见他无碍,放下?心来,目光示意他看向?门外,“有人带我?进来的。” 陆恒循势望去,看见一位面?容陌生的年轻仙官,群玉贴到他耳边,轻声说: “仲老头的分?身,安插在帝宫的眼线。你说这老头恐怖不恐怖?说不定你宫里也有。” 白衣仙官似是猜到群玉在说他坏话,年轻的脸上露出一丝违和的慈祥,随即背过身去,站到槅门之后?。 陆恒着?实吓了一跳,朝白衣仙官遥遥一拜。 群玉急哄哄地拉着?他往内间走:“别管仲老头了,就让他在那望风。你快告诉我?,今日演武场上,那个?怨诉灵都和你说什么了?” “怨诉灵?原来叫怨诉灵。”陆恒猜到是文昌神告诉她的,他静默了一会儿,不知该怎么和群玉说,“它……它想要?杀我?。” 群玉:“这个?我?知道,恐怕清啸突然?发狂要?杀你也是被它影响的。但是仲老头和我?说,怨诉灵只?能操控一个?本就对目标有怨恨的人去杀害目标,照理说它要?杀你,不该附到你自己身上啊?” 陆恒微微侧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有一个?猜测。那就是操控怨诉灵的人是东神,或者和东神是一伙的。他见清啸杀不死你,就故意让怨诉灵附到你身上,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让东神用东皇钟压死你。这是一个?连环计。” 群玉认为自己分?析得头头是道,腰间的菩提木牌却在这时轻震了震,传出年轻版文昌神的声音: “怨诉灵根本无法附在对目标毫无怨气的人身上,就算强行附上去,也可以?轻易被扫开。” …… 陆恒脸上表情变幻,不明白素来好说话的老神尊为何要?当场拆穿他。 “什么意思??”群玉抬眸瞪视陆恒,“我?想起来了。你被那怨诉灵附身之后?,瞧着?非常难受,好几次想要?把剑提起来……提起来干什么,杀了你自己吗?你恨你自己吗?” “……” 陆恒被她逼得,后?背贴上墙边的博古架,终是无言辩驳,垂眼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群玉冷冷看着?他:“想死就直说,我?随时可以?结果了你。” 见她生气,陆恒不知为何,竟笑了起来:“你别生气。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从来没忘过,我?想与你长长久久的活下?去,这是我?如今最?大?的心愿。” 群玉这回?没那么容易哄好:“可你还是会被那怨诉灵引诱,说明你心智不够坚定,你唔……” 微凉的唇直接堵了上来,群玉双眸大?睁,身体不由得僵直了一下?,就在这个?瞬间,两人身位逆转,陆恒搂着?她腰,将她按扣在了博古架上,困囿于方寸之间,低头深吻,舌尖撬开她齿关,辗转厮磨,攻城略地,探秘入幽,凉薄的唇与皮肤在摩擦中散发热意,如着?了火的冰,因极致的反差而暧昧丛生。 群玉不知他忽然?发什么疯,双手攥着?他腰间衣物,一开始想将他推开,不过一会儿,两只?手渐渐不再听她使唤,没有任何推拒的动作,而是如藤蔓般缓缓攀上他的背,十指嵌入雪一般的柔软布料中,一抹绯红漫上指尖、骨节,渐渐浸染了她整个?人,全身上下?无处不是粉艳艳,冒着?滚烫的热意。 终于,陆恒放开她,淡薄的眼瞳变得色泽浓郁,群玉从中看到自己的倒影,粉面?桃腮,媚眼如丝,略显红肿的嘴微张着?喘息,像条涸辙之鲋,总之,怎么看怎么不像她。 群玉咬着?唇,想粗声说话,吐出来的声音却软得令她自己都害怕:“我?和你说正事呢,你干嘛突然?亲我??” “这也是正事。” 说着?,陆恒单手抵着?柜沿,又俯身下?来啄了啄她的唇角,眼尾笑意如春,握着?她的手往心口按去,轻声说, “你刚才说我?心智不够坚定,这便是我?想出来的解决办法。” 群玉抿着?湿热的唇,有些反应过来了,但还是装没听懂:“什么意思??” 陆恒挑眉,堂而皇之道:“每和你亲近一次,我?一定会疯狂地想活下?去,哪还会对自厌?哪还敢死啊。” 群玉轻咳了声,从他臂弯下?逃出去:“这么说,我?是你的锚吗?要?我?献身让你开心,你的心智才能更稳定?” 第140节 “也不一定非要?献身。”陆恒想了想,“你说几句动听话哄我?也成?。” 这还不如献身呢。但群玉破天荒地认真想了起来,该说点什么让一个?自卑自厌了多年的人变得自爱,并且珍惜生命呢? 凭她聪慧,很快就想到了,但这话于她而言实在很难说出口。 于是从腰间掏出那个?菩提木牌,指着?上端一个?小孔,漫不经心道:“这是我?在无迹之境里收到的姻缘木牌,原本这里有一根红绳,送我?木牌的人告诉我?,把这根红绳系在心上人的小指上,他就不会离开我?。” 陆恒怔了怔,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低头瞥了眼自己左手小指。 一道鲜艳的红光一闪而过,他不知是否是幻觉,但小指指根处恰到好处地传来一股细微的牵引感,酥酥麻麻,连缀心间,他清晰意识到,原来那根红绳早就系在了他手上。 陆恒完全听懂了,她想说的,话语浅浅,词不达意,是喜欢他。 他低头笑起来,一绺长发从略微凌乱的冠间垂下?,扫过脸畔,衬得眉眼深邃疏艳,如玉山之将崩,再抬眼望向?群玉,眸光定定的,光芒极盛,看得群玉心跳失序,脑中不禁闪过一个?念头——若怨诉灵此刻再来,他一定不会轻易被控制了。 就在这时,一串急促而过的脚步声打破了此间暧昧。 虽不是来找陆恒的,但也适时提醒了他们,现在处在帝宫软禁之下?,这儿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 “紫霄把你安置在此地之后?,来找过你吗?”群玉问道。 “暂未,只?有两位神官简单检查了下?我?的灵体,说已经没有邪气残留了。” 陆恒道,“不出意外的话,帝君很快会放我?出去。” 群玉神色微沉:“不一定。经过今日演武场之事,你还没看出来吗?多少神族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难保紫霄不是其中之一。” 陆恒从演武场离开后?,脑子一直昏昏沉沉的,直到现在才算清明了些: “帝君若也想害我?,应当不会在帝宫中下?手,其他人也不方便在帝宫对我?下?手,若我?很快出去了,他们才有可乘之机。” 群玉听后?,觉得有理,又道:“最?烦的就是,我?们直到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陆恒:“我?与他们素昧平生,唯一的联系,便是母亲了。” 群玉急道:“咱们之前说好,演武大?会结束就去司命神宫借那个?镜子问清楚的……” 话至此处,群玉和陆恒不约而同望向?门廊处,槅窗上映出一道浅淡高瘦的身影,那人似乎背后?长了眼睛,能看见他们的视线,立刻就转过身来,走进了半敞的殿门内。 白衣仙官摸咂着?没有一根胡子的光滑下?巴,忽然?广袖一扬,从袖中飞出一椭圆状,足有半人高的镜子,镜缘为古朴的红铜色,镂刻着?繁复的星轨符文,簇拥空洞灰蒙的镜面?。里头似有混沌的云雾涌动,又似乎空无一物,十分?诡谲奇异。 陆恒喃喃道:“神尊,这是否就是……前尘镜?” 白衣仙官点了点头:“若问前尘,镜映如故。元琤,你有什么问题,就站到镜前,直白问吧。” 群玉心内再次感叹,这老头简直太恐怖,没人和他提过,他事先就知道把镜子带出来,这么恐怖的人要?是站在另一边与他们为敌,陆恒估计已经死八百回?了。 陆恒缓缓来到镜前,先问白衣仙官:“什么都可以?问吗?” 白衣仙官笑道:“你先试试。” 陆恒闭了闭眼,眉心微皱,片刻后?睁开眼,沉声道: “前尘神镜,我?想知道,是谁杀了我?的母亲?” …… 镜中灰雾涌动了一下?,很快归于沉寂,没有任何画面?显现。 陆恒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太莽撞直接,被前尘镜拒绝了,于是换了个?问题: “神镜,能否告诉我?,我?母亲临终前都经历了什么事?” …… 前尘镜仍旧无动于衷。 陆恒转眸:“神尊?” 白衣仙官又笑,仿佛被前尘镜拒绝是每个?求问者的必经步骤: “前尘镜并非博古通今之神物,且站在镜前的是你,你却问别人的问题,它自然?回?答不出来。” 群玉简直听笑了:“仲老头,你是不是皮痒啊?只?能问自己的问题,这玩意有什么用?” 白衣仙官瑟缩了一下?,好声好气道:“您别急,元琤你也是,应该怎么问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转换一下?思?路,仔细想想。” 又是这种神神叨叨不明不白的说辞,听的人一个?头两个?大?,群玉几欲揎拳捋袖,给这老头一点厉害瞧瞧,陆恒却忽然?拉住她,眸光清亮: “玉儿,我?明白了。” 群玉停下?动作,立在他身侧,就见他望着?那面?灰蒙蒙的古拙神镜,轻轻道: “前尘神镜,我?想知道,我?究竟来自何方?我?是如何出生的?又为何会成?为凡人?” 白衣仙官满意地点了点头,群玉也反应过来,原来是这样,前尘镜只?能回?答与照镜人有关的问题,而陆恒是连玦的孩子,只?要?巧妙提问,就能从另一个?角度获得与母亲相关的问题的答案。 之前太初古神曾隐晦告诉陆恒,连玦是为了他而死的,那么连玦的死与他的生,就一定有莫大?的联系。 果不其然?,陆恒问完这个?问题,前尘镜终于起了反应。 却不是什么清晰的画面?。 浓稠翻涌的灰雾中,缓缓浮现一句诗,白字银光,扑朔迷离,清冷宛如月中仙——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陆恒读了几遍,不解其意,又问文昌神:“神尊,这是什么意思??” “一句提示,关于一个?物品。” 白衣仙官仍面?带微笑,却不太敢看群玉那边,“这是触发前尘镜法力的最?后?一个?条件,你们还需要?取来与这句提示相关之物,照于镜前……” …… “小老儿,我?看你是真的欠抽!” “玉儿,群玉!”陆恒拦腰抱住她,将张牙舞爪的少女硬扯回?自己身边。虽然?他也对司命神宫这一套套仿佛把人当猴耍的流程有些无语,不过,暴打司命神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倒不如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仔细想想……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愿逐月华流照君……” “月华,流照君,月华,流照……” 陆恒:“我?明白了!” “我?好像也明白了。”被陆恒紧紧夹在胳膊底下?的群玉一边挣扎一边说到,“月神姮娥的流光珠?就是那个?被她强行当做连玦的遗物,其实只?是她送给连玦,连玦收下?一段时间才退还给她的礼物?” 群玉平素不爱记闲人闲事,不过,和情敌有关的事物,她倒是记得极为深刻。 陆恒点头:“应该就是。” 流光珠的故事里,和连玦有关的,便是她莫名其妙收下?却又没有及时退还的那几天。 那段短暂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足以?让前尘镜将此物定为回?答陆恒这些问题的关窍灵物? “放开我?啦!再夹着?我?,谁去给你偷珠子?” 群玉使劲推搡陆恒的手,就好像陆恒不主?动松开,以?她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身体绝对挣不开一样, “就知道关照老头,这么喜欢老头的话,你以?后?和老头过得了!” 第九十七章 群玉嘴上?骂骂咧咧, 帮陆恒偷珠子的动作倒是很利落。 月神宫不?比帝宫,守卫松散,群玉轻而易举溜进那日曾去过的殿宇,流光珠就供在显眼地方, 不?费吹灰之力便拿到了。 这珠子色泽虽如月华一般清冷, 握在手中却温暖莹润, 很是适手。 回到帝宫,群玉将珠子交给陆恒,陆恒垂眸看了一眼, 托着珠子再度来到前尘镜前。 这一回,镜中厚重的灰白雾气终于彻底散开了, 显露出一片幽暗无光的地界。 群玉盯着看了半天, 镜中仿若死域一般沉寂, 她险些又要找文?昌神算账,就在这时,幽黑的场景之中闪过一道寒光,借由那道寒光,群玉依稀看见一片泥泞恐怖的荒城, 心下忽有所感——这里是魔界。 …… 一万四千多?年前,魔界都城。 碎瓦颓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一袭银白重甲的女子随剑光落于此地,蹒跚行了几步,转进?一道半塌的城墙后面, 长?剑重重插入地面,略微僵硬的身体靠到墙上?, 缓缓滑坐下来?。 此人便?是连玦,统驭战神宫百万年之久的神界主帅。 就在刚才,连玦杀死了魔尊宿烈,结束了这场冗长?又残酷的之战。 魔界死伤惨烈,天界也没?有好多?少?,连玦仰头望向天空,井的方向闪烁着明亮仙光,兵将与医者进?进?出出。连玦垂眸看了眼自?己满是血污的铠甲,其?中有魔族的血,更多?的却是她自?己的。 众人都道她是六界最强者,没?有她打不?败的敌人。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她早已不?复旧日神威。七万年前不?周神山一役,魔神峮狱虽是自?愿被封印,可连玦作为布阵者,光画下那个封魔大阵,就散尽了她半身修为。 每当她回想起与峮狱在冥界那场大战,就忍不?住想笑。 不?战而屈人之兵,打不?过敌人就用卑劣的手段逼得敌人发疯、抑郁、厌世,最后自?绝于天地,仿佛这就是古神该有的命运,一个自?绝了,另一个也该自?绝,否则这世界就不?平衡,世间最强者只能出自?神界,不?能属于其?他地方。 就连那滴熔铸入伏神锁里的魔神之血,也是用极为可耻的手段诱骗来?的。起因?是有人发现了魔神钟爱一座处于两界交界处的果山,神族便?派人针对这座山制造了无数天灾,使尽浑身解数引诱群玉拔下一片鳞甲用来?保护这座山,抵御天灾侵袭。之所以要绕这么大一圈,就是因?为魔神鳞甲坚不?可摧,无人能破,除了她自?己,而拔下鳞甲必会流下至少?一滴血,这滴血在峮狱无知觉的情况下滴落在果山地上?,然后,他们?就铲平了这座山,淬炼出那滴血,融入伏神锁中,锻造出能让峮狱短时间内无法突破的禁锢神器。 连玦与峮狱交战不?下百次,每一次她都想亲手杀了峮狱,但绝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互为死敌的百万年来?,连玦在一次次与峮狱的交手中不?断磨炼、飞速成长?,可以说,连玦能变得这么强,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峮狱。所以,峮狱对连玦而言既是敌人,又是师长?,连玦渴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变得像她那么强。有这般慕强心理在,连玦对群玉,实在说不?上?有多?少?厌恨。 峮狱被封印在不?周山下的那一刻,连玦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更强了。 损失了半身修为,她却提不?起劲去修炼,有时坐在神宫高?处,目光恍惚,遥望着远处帝宫高?耸入云的尖顶,她觉得自?己比起是个神尊,更像神界的一条狗。 殆于练功的后果便?是,她的法力停滞不?前,面对宿烈这样从前让一只手都能随意杀灭的魔头,竟然大战了好几天,弄得自?己也身受重伤才勉强将他刺死。 连玦跌坐在残墙之下,握剑的手还在微微发着抖。 手下将士正在找她,可她莫名有些抗拒回神界。 魔界自?不?能久留,连玦扶剑起身,一瘸一拐地走?进?不?远处的枯树林里。 十?里之外,隐约有灵力波动的痕迹,似是一道通往外界的孽门关。 连玦闭了闭眼,化出真身,跌跌撞撞飞进?孽门关中。 大战之后魔界的力量疾速衰退,这个孽门关很不?稳定,自?她闯出去之后便?消失了。 落脚之地时值傍晚,昏黄的夕阳洒下残光,照亮一片破败凌乱的屋舍,另一边是座荒山,连玦此时就站在荒山脚下,前方的黄土路犬牙交错,杂草丛生,这里似乎是一个极为偏僻贫穷的人间村庄,放眼望去,只有寥寥几点烟火气,甚是冷清。 与孽门关连通的地方,算是人间与魔界交界处,此地从前应该时常受到魔族侵扰,难怪如此阴沉落后。 第141节 连玦朝着荒无人烟的山野,漫无目的向前走?,经过的地方留下一条深暗的血路,她的神思愈发昏沉,全身筋骨都快散架了,可她莫名不?想给自?己疗伤,就这么强撑着往前走?,如行尸走?肉般,经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她听到一阵阵小孩子的大笑声,嘲骂着某人“猪狗不?如”、“有爹生没?娘养”,伴着接连不?断殴打肉|体的声音,淹没?了一道嘶哑而微弱的哭叫。 连玦不?耐烦地扬了扬手,把那群正在打人的小孩悬空提了起来?,丢到十?几丈外的草垛子上?。 孩子们?吓的嗷嗷乱哭,大喊着“魔头来?了”,抱头鼠窜回家找爹娘去了。 连玦头也不?回,继续朝前走?,一直走?到荒无人烟的山野极深处,终于支撑不?住剧痛的身体,跪倒在了地上?,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连玦感觉到有凉凉的液体滑入她唇缝,她的神思一瞬清醒过来?,睁开眼,对上?一只大一只小的一双稚嫩眼睛,四周极为阴暗,像个洞穴,并不?是她此前晕倒的地方。 下一瞬,缺角的陶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连玦翻身而起,手指死死掐住身旁那人的咽喉。 不?过一息,她便?松了手。 只是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孩童,瞧着六七岁上?下,没?被打伤的一只眼睛清澈又明亮,身体瘦弱得像一把枯柴,连玦随便?碰一下就能将他挫骨扬灰。 小孩惊恐地看着她,一边咳嗽,一边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连玦低头看了眼身上?铠甲,大部分?血迹都被擦干净了,弑魔神剑安静地躺在她身边,剑身也被擦得透亮,应是这个小孩做的,且他对她没?有一丝恶意,否则剑灵不?会这么平静,早就一剑捅死他了。 连玦又看四周,此处确实是个山洞,离地面不?近不?远,洞里只有一张破烂的草席,正垫在她身下,还有一条几尺长?的麻布,正披在她腰间,除此之外,就是三个残缺的陶碗,摆在草席旁边一块木板上?,其?中一个被她打碎了,剩余的一个装着半拉馒头,另一个盛着一团黑糊糊的不?知名物体,似是刚捣好的草药。 连玦丢开身上?的麻布,转眸看那小孩:“是你把我拖到这儿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因?常年带兵打战,自?带一股凛冽与威严,话一出口,身旁的小孩就吓哭了,腾地跪下来?,朝她磕了个头,结结巴巴道: “神仙大人,我、我看您一个人躺在林子里,浑身是血,这、这附近经常有妖魔跑出来?害人,我怕您……” “别哭,慢点说。”连玦有些无奈,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温柔说话,只能尽力放轻声音,缓缓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神仙?” 小孩总算没?那么害怕了:“我看到了,你把大牛他们?变到天上?去,丢得好远!” 连玦想起来?了。原来?是她晕倒前随手救下的小孩。 这个山洞似乎就是他的栖身之所,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难以想象他是怎么生活的。 连玦握剑站了起来?,感觉到手背上?有什?么黏糊糊的,竟是一团草药,脖子上?似乎也糊了不?少?。 她哭笑不?得地施了个净术,淡淡的光晕从她身上?散开,跪在地上?的小孩看到此景,眼睛瞪得巨大,嘴巴翕张着,神情充满崇拜与惶恐,忍不?住又朝连玦磕了个头。 透过嶙峋的洞口,连玦望了眼外面天色,察觉自?己竟然在此地昏迷了两天有余。 脑海中浮现这个衣衫褴褛的小孩不?断给自?己喂水、擦拭铠甲、上?药,然后蜷缩在冷硬的石地上?睡觉的画面,正欲闪现离开的连玦动了恻隐之心,停下脚步,回眸看了眼匍匐在地上?的小孩。 “你叫什?么?今年几岁了?你爹娘呢?”她问道。 “回、回神仙大人,我也不?知我叫什?么,他们?都叫我秕糠……” 秕糠?那是凡间的猪食,定然不?是他父母给他起的名字。 连玦想起他被好几个孩子围殴的画面,在这样残忍的环境下能挣扎着活下来?,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今年……应该快十?岁了,爹娘很早就死了,都被魔头杀死了……” 竟然快十?岁了,营养不?良骨瘦如柴的模样,让连玦以为他只有六七岁。 “别跪了,起来?吧。” 连玦勾了勾手指,直接将匍匐在地上?的小孩捋直了。 小孩那只未受伤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如湖水一般清澈的眼眸中倒映出身着银白铠甲的年轻女神仙,小孩无法形容她的长?得有多?好看、多?高?贵、多?威武,只知道自?己全身上?下所有骨骼肌肉都在颤抖,好像被她这样淡淡地瞥一眼,他这一辈子就值了,不?对,再加上?两辈子,三辈子,都值! 可是,下一瞬,神仙大人就消失了。 他很确定自?己没?有眨眼,也没?有在做梦,可还是忍不?住狠狠攥了下大腿,痛得流出了眼泪。 神仙大人像一阵风一样离开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小孩哭着跪了下来?,不?知是感激还是难过,冲着洞口方向用力磕头。 没?磕多?久,一阵轻盈的仙风从洞外吹了进?来?,小孩茫然抬起头,破涕为笑: “您回来?了!” 连玦扫他一眼:“起来?。” 小孩立刻站起来?。连玦又让他伸手,然后递给他一袋子热腾腾的肉包。 把他连人带包子提溜到山洞角落,连玦手中仙光一闪,眨眼之间,空荡荡的山洞里就多?了一张结实的木床、两叠被子,一套桌椅,一套斗柜,还有一些简单的,小孩子也能用的厨具。 她以前从来?没?管过这种闲事,也不?知一个人活着都需要什?么物件,只能想到什?么就给他点什?么。 最后,连玦又把目瞪口呆的小孩提溜到跟前。 他手里抱着那袋包子,一口也没?舍得咬,忽然感觉手心一沉,指缝间冒出一块金灿灿沉甸甸的东西。 “这是金子。以后需要什?么,可以自?己去买。” 连玦淡淡道。 做这些事,对她而言实是破天荒头一遭。 临走?前,她习惯性握了握剑柄,感应到灵剑散发寒气,她眸光一凛,拔出长?剑,掷向远处,捅死了一只从魔界跑出来?的魔物。 “神仙大人,那是什?么?”小孩紧张问道。 连玦没?有回答。 回头瞥见小孩极漂亮又单纯的眼睛,连玦心间一软,不?知想到什?么,她自?嘲地笑了下,右手平举于前,掌中多?出一根雪白的羽毛。 这是她的凤羽,虽不?如魔神鳞甲坚硬,却能驱魔辟邪,让魔物不?敢近身。 她将那根羽毛轻轻丢下,告诉小孩,只要带着这根羽毛,就再也不?会有魔头敢来?伤害他。 话音匆匆淡去,一道神光闪过,战神连玦回归神界。 小孩握着那根冰凉的羽毛,想起神仙大人不?喜他跪,便?强忍着站直了,全身激动得发抖,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这羽毛雪白无暇,似是从神仙大人身上?摘下的,比他手掌的两倍还要大,羽轴坚韧,羽片柔软蓬松,从内而外散发着阵阵寒意,冻得他手指发僵,却久久捧在掌心,怎么也不?愿意搁下。 神仙大人离开时,他好像看到了,她身后生出双翼,比凤凰还要巨大,比青鸟还要华美,全身战甲熠熠闪光,灵剑更是神光煊赫,诸天光芒托着她向上?飞起,像逆行的流星一般,飞上?天去,飞到极高?远处,直到完全消失不?见,化为不?知哪粒星辰。 小孩知道,他这一辈子,十?辈子,百辈子,再也见不?到这么美丽又神圣的画面了。 就是让他现在立刻去死,他也心甘情愿。 这一夜,他躺在温暖的被褥里,没?有敢梦见神仙大人,只梦见漫天白雪,如梦似幻,飘落到脸上?,虽然很冷,却像神仙大人送给他的羽毛一样,柔软蓬松,将他的灵魂也托起,自?由地飘在天上?。 有了神仙大人的帮助,小孩以为,自?己不?会过得那么苦了,日子一定会渐渐变好的。 那一大锭金子,他每次只用小石头刮下来?一点点,拿去街市上?换东西吃。 一开始,他确实换到不?少?好东西,有肉,有米饭,还去书肆换了书,想要学认字。 偏僻的小村子里,一个用金子买东西的瘦巴巴的孤儿,很快就引起了别有用心之人的注意。 在一个浓云笼月的夜里,一伙人跟着小孩回到他所住的山洞。 神仙大人来?了又走?,小孩的生活并没?有变好,就像连玦并不?知道,在这样的世道里该如何?救助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孩。 她只是随手丢给他一点东西,回到神界之后,很快就忘了这一遭。 那个深暗的夜里,小孩被几个游手好闲的青年活活打死了。 金子被夺走?,家具也被搬空,唯独那根羽毛,被他死死抱在怀里,无论如何?也不?松手,洁白的羽毛沾了泥,染了血,爬着蛆虫,贴着白骨,淹在乱石黄沙里,散发着凛然的寒意,驱逐着靠近的妖魔,却救不?了被凡人打死的小孩。 直到死前一刻他还在想,太好了,羽毛还在,他是真的遇见了神仙大人,不?是一场梦。 强烈的执念让这根羽毛随着小孩踏上?黄泉路,淌过幽冥海,走?过奈何?桥,一同入了轮回。 第九十八章 回归神界之后, 元气大伤的连玦将自己封在皓天泽底,闭关休养。 她以前也常进入皓天泽休养,大家都以为她会像从前那样,闭关几个月、几年, 最长不过百年就会出来。 谁也没想?到, 连玦这一闭关便是数千年。 这段时?间, 六界很是?太平,魔界虽冒出了个新魔尊,但是?实力远不如宿烈, 没有?逍遥法外多久,便被仙界派兵铲平了。 连玦闭关这些时?日?, 战神宫的事务都由她徒弟, 也是?她身边第一副将清啸代为管理。 清啸年纪轻, 心思重,是?个很有?野心的后辈,偶尔行事比较浮躁,大部?分时?候还是?很可靠的。从前连玦总觉得自己还能?统领战神宫无限久,所以一直只?把清啸当副手看待, 神宫大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上。这次出关,她见清啸将神宫打理得不错,心里莫名萌生出了好好培养清啸,让他能?够独当一面接她的班的心思。 就这么平静地过了几年, 某一日?,连玦因故去了趟人间,突然想?起那个在山洞里结识的小孩, 想?起那双漂亮又可怜,总是?蓄满眼泪, 无比崇拜地仰望着她的眼睛。 心血来潮之下,连玦来到司命宫,托人翻出了那个孩子的命簿。 看到她走后没多久,他就因那锭金子被当地的混混缠上,之后更?是?被活活打死,连玦很是?惊讶,也感到几分自责——若不是?她自以为是?的馈赠,那孩子应该能?多活一段时?日?。 距离他们相遇之时?已过去数千年,小孩经历了不下百次轮回,连玦一目十?行地浏览他的命簿,惊奇地发现,她送他的那根凤羽竟随他一同入了轮回,小孩每次从母胎中降生,手里都紧紧握着一根雪白?的羽毛,十?分奇异,因此他这几百世里,将近一半时?候都名叫“羽生”。 陪她一同浏览命簿的仙官道:“这孩子和您甚是?有?缘呀,可惜,他的命实在不好,十?世里有?九世都不得善终,这样的命格,我们称之为‘苦海厄命’,生生世世都是?要承受苦楚的。” 连玦脑中闪过四字,“天道不公”,不过她没有?说出口。 也许是?近日?实在太闲了,也许是?觉得自己有?愧于此子,连玦突发奇想?道:“以我之力,能?为他转运吗?” “这……”仙官职位低,不敢妄言,大汗淋漓道,“小仙不知。” 连玦也不为难他。司命宫主神失踪已久,连玦便?去找了如今宫中位格最高的少司命,从他那儿请来一道据说效果很强的祈运神符,又融入了自己的神力,强强联手,路过的神官见了都说这符一定贼管用。 连玦也道如是?,遂带着这道符,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深夜,入了那个小孩今世之身的梦。 这时?的他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名唤周羽生,出生于逐渐落败的书香门第,所居的国度即将遭遇百年难遇的战乱,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在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中死去。 连玦穿一身素净典雅的白?袍,腰别神剑出现在少年羽生的梦里。 她不善言辞,更?无话与?他寒暄,开门见山道:“吾乃天上神灵,因尔前世福缘,特下凡赠尔一祈运神符,附在随尔降生的白?羽之上,用明火点燃那白?羽,认真祈愿,神符便?会生效,或使尔转危为安,或使尔鸿运当头。” 此符神力极强,正常情况下可以用很多次,但连玦没有?提这一嘴,万一这家伙遇到了千载难逢的厄运,为了转运一下子把符烧没了也有?可能?。 横竖她只?给?这一道符,多了没有?。 本就是?萍水相逢,她做这些,已是?仁至义尽。 少年羽生呆呆地望着眼前白?衣胜雪、威严又不失美丽的神灵,他灵魂深处不住颤动?着,外在却表现得极为温雅稳重,朝连玦缓缓一拜,道:“敢问仙上是?何方神圣?” 话音落下,他抬起头,神灵已消失不见。 一梦醒后,羽生从柜中取出珍藏在宝匣里的白?色羽毛,此物与?他一同从娘胎里出生,历经十?余年,纯白?如初,纤毫未失,旁人都说这是?羽生上辈子当灵鸟、甚至是?当神仙的遗证,可羽生自己无端觉得,这是?别人赠予他的宝物,原属于一个可望不可即的存在,直到昨夜,他终于证实了这个想?法,梦中的神灵告诉他,白?羽蕴藏着好运,他因此更?加珍爱此羽,视之胜过生命,宝匣从此藏在枕下,每日?枕着入眠,他没有?一刻想?过用火去烧它,令好运实现。 之后不过半年,敌国军队倾轧而?来,周家四散奔逃,羽生死在无眼刀枪之下,而?白?羽仍躺在宝匣之中,完好如初,再度随羽生进入轮回。 第142节 一晃又是?数千年过去。 连玦彻底忘了那个小孩,她每日?练兵、演武、巡界、指导清啸处理神宫事务,偶尔参加宴会放松身心,日?子过得飞快。对神族而?言,时?间从来不是?什么稀罕物。 下界。 人间恰逢三月天,樱桃开遍,野地春鲜,上巳节即将到来,上京城内一权贵在城郊的山庄举办踏青游会,高薪聘请京畿一带最出名的糖饼师傅——陆氏糖饼铺的陆老板来他的山庄,为参与?游会的高门子弟制作最新鲜的糖饼点心。 可惜那几日?,恰逢陆老板身子不爽,卧病在床,陆家不愿丢了这门大生意,便?派出了陆老板的传人,他年方十?八的儿子陆瑜章,替他走这一遭。 糖饼师傅要提前一天赶到遥远的山庄做准备工作,临行这日?,陆瑜章天没亮就醒了,迷迷瞪瞪地提着灯盏在衣柜里翻找衣物,不知怎的,他一下没抓稳灯盏,火苗歪下去点燃了旁边的帐幔,那火嗖的一下窜上去,陆瑜章赶忙冲出去舀水扑灭了火,然而?帐幔还是?烧没了一半,连带着相邻的壁柜也灼出一个窟窿,陆瑜章想?起那里面放了什么,心一紧,着急忙慌地把里面的匣子抱出来。 匣子果然被燎烂了一角,陆瑜章很是?心疼,小心翼翼打开匣子,好在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柔白?的羽尖贴着一片焦黑,奇迹般地没有?被烧坏。 换了个完好的匣子装羽毛,陆瑜章将其放进最高的柜子里,合掌拜了三拜。 其他被火燎了的东西就交给?娘来处理,陆瑜章赶时?间,到爹娘屋外说了声,便?带着大包小包原材料,还有?一名帮工,坐上了前往城郊山庄的马车。 这一日?运气出奇得好,陆瑜章原本很担心雇主瞧不起他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要压原本说好的价,熟料雇主极其好说话,不仅没压价,还给?他安排了宽敞舒适的房间,附带一个小院,院中视野开阔,能?纵览山景,属于赚钱游玩两不误,快哉乐哉。 有?条不紊地忙了一日?,翌日?清晨,天微微亮时?,陆瑜章独自起来,在院子里支了几个笸箩,晒新鲜花瓣,有?桃花、梨花、山荆、蔷薇,都是?晚些时?候要用到的食材。 折腾了一通,太阳才刚从东边升起来,天色青碧微亮。陆瑜章歇息片刻,抓着豆沙饼,坐在院子里边看朝阳初升,边慢条斯理地吃。 他微仰着头遥望天空,目光渐渐出神。 不知呆看了多久,突然间,一颗微弱莹白?的流星从他头顶上的碧空落了下来,陆瑜章睁大了眼睛,就见那流星正冲着他所在的方向,越落越快,越落越准,几乎就要砸到他脸上。 陆瑜章吓得站起来,小小的“流星”与?他擦肩而?过,划出一道清冷光芒,坠入十?丈开外的山坡灌木丛中。 陆瑜章赶忙丢下手里的早饭,拿绢布细细擦干净手指,翻过低矮的院墙,跑到那片山坡上。 在灌木丛里搜寻一阵,很快,他找到了那颗“流星”。 竟是?个清润莹白?的珠子,足有?小半个男人手掌那么大。陆瑜章拨开杂乱的草叶,看清珠子全貌,难以描述那是?何等的莹润无暇,散发着月光般柔和的光芒,光看着它,陆瑜章都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了起来,五感变得极为通透,似有?一股澄澈又丰沛的气息萦绕在周围。 这是?天上来物,散发的难不成是?……仙气? 陆瑜章心脏猛跳了一下,站在原地踌躇许久,终于忍不住上前捡起那颗仙珠。总不能?让它一直躺在乱糟糟的草地上。 他握着仙珠的手轻轻收拢,一股又一股轻盈的力量钻进他体内,陆瑜章的五感在一瞬间提升到难以想?象的高度,他听?到了百里以外的声音,看清了对面山头无患子树上一片叶子的叶脉,他的灵感像风一样蔓延开来,忽然,他听?到一阵阵清脆婉转宛如仙乐的笑?声,这一刹那,他下意识抬头往天上望去,然后,难以置信地跌了一步。 遥远空阔的碧空中,悠悠浮现一片缥缈而?华美的亭台楼阁。 其中有?一座白?玉质地的楼台,雕花栏杆连缀如流水,数不清的娉婷身影在其间穿梭,素裳琼艳,冰肌玉骨,时?而?传来嬉笑?聊天的声音,落在陆瑜章耳中,如梦似幻一般。 他握着珠子,神魂出走般喃喃道: “这是?仙界……仙界的瑶台吗?” 就在这时?,他惶惶撞撞的视线落到一人身上。 那人与?其它所有?仙子都不同。 她手搭在栏杆上,身姿不偏不倚,一袭素袍劲衫,腰挂宝剑,脚踩瘦靴,乌黑长发尽数拢于冰玉似的琉璃冠中,五官极为凌厉冷淡,却又不失美艳,尤其是?那双琥珀似的凤目,顾盼之间,四周光芒尽数落于她眼底,其余那些仙子无论多柔美、多娇俏,相较之下,都像她的陪衬。 而?这个至美至冷的仙子,从遥远的仙界投下了目光,命之所至一般,恰恰好对上了陆瑜章的眼睛。 她在看他。 思及此,陆瑜章神魂一颤,薄唇张了张,心跳登时?如擂鼓一般震响了他全身。 第九十九章 天界虽没有上巳节, 却也有在初春时分游园的传统。 这一日天朗气清,众仙聚集在瑶台琼榭,赏乐品茗,嬉笑?游乐, 还有人用仙法在碧空绘制火树银花, 好?不热闹。 连玦本是?经过, 不曾想被姮娥拦下说了几句话,她所在的地方忽然就成了游会的中心, 放眼整个?天界, 共有两位顶流人物,一是新晋顶流镇星仙君, 飞升仅千年就捕获了无数少女心, 二是?老牌顶流连玦战神, 凭借又美又飒的脸蛋和睥睨六界的实力,男女老少通吃,粉丝面比镇星仙君广得多。 连玦虽被众人簇拥着,倒也没几个?敢上来和她搭话,都是?小心翼翼与她打个?招呼便离开, 守在一旁静静地瞻仰神尊天姿。 连玦独自站在一道渡桥的围栏旁,看着手里的宝匣,有点发愁。 就在刚才,她把姮娥气哭了。 她知?道姮娥对她的心思, 过去也曾婉拒过许多次,但?姮娥十分锲而不舍,隔三?差五就给她送一些过分贵重的礼物, 这次这颗流光珠,更是?珍贵已极, 据说其内灵气能够提升修为,治愈百病,还能极大?地放大?一个?人的灵感,让他时时刻刻处在开了天眼的状态中……诸多功效细数不尽,看得?出此宝耗费了姮娥极大?的心血,正因如此,连玦更不能收。 她从?前拒绝姮娥,只说自己?无心情爱,无意婚配,这辈子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带兵打仗。 谁知?,这番真心实意的说辞并不能劝退姮娥,对于其他追求者似乎也不太管用,就好?像带兵打仗和情情爱爱其实并不冲突,你不能用另一条河里的堤坝来堵死这一条河。 无奈之下,连玦只好?说些更决绝,直击痛点的话。 曾经有个?年?纪只有几万岁的西神宫小神官,从?刚成年?开始就对连玦情有独钟,连玦被他追求了几万年?,实在受不了了,只好?对他说: “我不喜欢年?纪轻的男子,不仅如此,只有比我更强的人,才能入得?了我的眼。” 自魔神峮狱被封印之后,普天之下,还有谁比连玦更强? 此言一出,那名小神官整个?人都呆住,从?此以后再也不来打扰连玦了。 今日亦如是?,连玦狠心对姮娥说:“我亦是?女子,没有磨镜之癖,对同?性实在提不起兴趣……” 这话果然将姮娥的心戳得?稀巴烂,没想到连玦这样的人竟然会喜欢男的,她礼物都来不及收回就哭着跑了。 就在这时,一朵硕大?的烟火忽然在连玦头顶炸开。 施法放烟火的人用力过猛,落下的星火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有少许星子落到了连玦身上。 周围瞻仰神尊的仙女们终于找到契机,一拥而上,对着连玦不断嘘寒问暖,问她衣服还好?吗?有没有被烫到?痛骂放烟火的人不长眼睛云云。 连玦哪里怕火烧,根本一点事?也没有。遣散众人后,她一低头,发现匣中的流光珠不见了。 想来是?刚才众人推搡挤攘,珠子不慎从?匣中滑落了。 她四下扫望一圈,没寻到珠子踪迹。 难不成掉到下界了? 今日万里无云,天界艳阳高照,人间却还是?黎明时分,连玦遥遥投下视线,于薄光熹微中,看见一个?有些面熟的少年?。 他正捧着流光珠,眼睛生得?极漂亮,温润,纯粹,震惊又惶恐,像山巅潺潺雪水,又像林霭中忽然蹦出的鹿。 他似乎能看到她。 连玦淡淡俯视着渺小如尘埃的少年?。 陆瑜章身体激烈地战栗起来,双手紧紧握着流光珠,不知?是?因为太激动,还是?因为五感开得?太过导致体力不支,他眼前蓦地一黑,就这么晕了过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随他一同?来山庄的帮工发现他倒在山坡上,连忙把他叫醒。 陆瑜章甫一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望天。 仙界,瑶台,仙子……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浑浑噩噩地从?地上爬起来,流光珠还在手中,却不再向他输送灵力。 他将珠子擦得?洁白透亮,塞到行?囊最深处。这一日照常勤勤恳恳工作,雇主?对他做的糖饼很满意,日暮时分拿了酬劳回家去,刚进家门,来不及和父母说几句话,他便匆匆忙忙回到后院,将自己?锁在房间里。 拿了个?干净的木匣放置仙珠,他在桌边呆坐一会儿,茶不思饭不想,满脑子都是?白衣仙子高不可攀的面容。 他以前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信神,可是?现在,仅在那惊鸿一瞥之后,他忽然就有了顶礼膜拜的、愿意将自己?全身心奉献出去的至高信仰。 陆瑜章觉得?,自己?怕是?有点疯魔了。 他爬到凳子上,从?柜子最高处取下装白羽的匣子。 不记得?是?谁和他说过,好?像是?上辈子遗留的记忆,又好?像是?某场梦境中的风过轻语,让陆瑜章依稀记得?,这根白羽可以用来祈运,把它放在火上烧,就能获得?好?运。 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做此尝试。一是?因为他不信什么转运,二是?因为这根白羽实在太珍贵,他哪里舍得?烧掉它。 而今日的他陷在前所未有的疯狂中,控制不住地取出了那根白羽,轻轻架在燃烧的灯盏上面。 火舌轻舔洁白的羽毛,陆瑜章双掌合十,前言不搭后语地祈求起来。 他祈求神灵再次显灵……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 不带任何?狎昵之情,只有纯粹的崇拜,希望能再见她一面,成全了他的向往。 好?像只要再见她一面,他的灵魂就能得?到圆满,再看一眼她的眼睛,他此生便无憾。 陆瑜章自然不知?道,这根羽毛已跟随他几百世,不论经历多少颠沛流离、凄风苦雨,即便临死之前,他都不舍得?用火去烧它。 羽毛中的祈运神力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几百世的运气,悉心留存至今,终于付之炬上。 九霄寒凤的羽毛岂是?那么容易烧坏的,陆瑜章用火灼了它许久,荧荧淡淡的烟雾漂浮,白羽却始终完好?如新。 陆瑜章的生活也没有发生一丝变化,日复一日平平淡淡,没遇到任何?称得?上好?运的事?。 他在闲时偷偷学了画画,怕忘了脑海中神仙的样子,勉强用生疏的画艺把她画了下来。 又过了好?几日,距离上巳节的惊鸿一瞥,已半月有余。 白羽仍在火上烤着,仍旧没有一丝变化。 陆母见儿子最近一段时间总是?呆呆的,无论干什么都容易出神,还以为他思春了,问他是?不是?想娶妻了?看上了哪家姑娘? 陆瑜章像听见了什么狂悖之语,猛地从?饭桌边站起来,说自己?才几岁,离娶妻之日还远,根本没那个?心思。 饭后,他回到后院,望了眼西山悬日,余霞漫天,轻轻合起门扉遮掩了残光,于昏暗中独自坐在燃烧的灯盏旁边。 白羽被火舌轻轻燎烤着,已经十七日了。 陆瑜章一腔热血虽未散尽,却有些冷静下来,望着珍爱的白羽,心下萌生退意—— 要不算了吧。 也许祈运之事?,根本就不存在。 他痴痴地望着摇曳的烛火,就在这时,忽然间,真金般不怕火炼的白羽卷起了边,火苗窜上每一丝羽绒,又迅速攀至羽轴,眨眼之间,雪白修长的羽毛被火焰吞没,飞速燃烧成灰,就这么消散在了空中。 陆瑜章根本来不及挽救,脸色一刹煞白,悔意如潮水涌上胸腔,恨不得?跳进火里和羽毛一起烧没了。 完了……完了…… 不是?烧不坏吗?怎么会一下子就没了? 真的完了…… 第143节 他僵站在桌边,眼眶睁得?发痛,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叩叩两下,清脆而有力。 陆瑜章站着没动,等着爹娘或是?妹妹开口说话。 下一瞬,被他从?内锁上的门竟然直接打开了。 一阵凛冽寒风吹进屋内,烟紫色的余霞铺尽天边,勾勒出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 素白劲衫,未着外袍,乌发高束,发尾随风轻扬,腰间挂着一把镂着凤纹的寒光宝剑,凌厉清绝的凤目隔着一丈有余的距离,淡淡睨着桌边的陆瑜章。 屋外暮色沉沉,她的面容却冷亮清晰,超然物外,宛如画中仙。 连玦本想派人来取流光珠,可是?今日不知?怎的,或许是?闲得?发慌,或许是?思及流光珠珍贵,又是?姮娥的赠物,不好?假手于人,一番纠结,莫名其妙就亲自下来了。 陆瑜章立在原地,像被雷劈了一般,唇发颤道:“瑶、瑶台仙子?” 瑶台仙子? 行?。 连玦点点头,两步踏进屋内,目不斜视,盯着陆瑜章道: “我来取流光珠。” 她走近时,有清寒而又澄澈的气息吹来,直到这时,陆瑜章才敢轻轻喘一口气,心脏在胸口敲得?震天响,他不由生出狂喜之意,整个?人都要随风飘起来了,这般心绪却丝毫不敢流露出来,他用尽全力绷紧了脸,不让表情显得?太夸张,可身体的战栗实在不能完全止住。 他真想立刻跪下,五体投地匍匐在她脚下,却不知?怎的,心里似有一道微弱声?音告诉他,仙上不喜他跪,他只得?强忍着不让膝盖弯下去,目光也不敢再在她脸上流连,小心翼翼地低下来,紧盯着她腰间的宝剑。 他这副样子,落在连玦眼底,还算稳重。 “流光珠?是?上巳节那日掉下来的仙珠罢?” 陆瑜章微微弓着腰,声?线有些抖。还未度过生长期的少年?,身子像抽条拔节的竹,很是?清瘦,手也生得?白净修长,指骨清晰,边说话边恭恭敬敬地给连玦倒了杯茶。 “仙上稍候片刻,我去把仙珠取来。” 说罢,他朝连玦拜了拜,转身走进内间。 内间与外间有半扇槅窗分割,陆瑜章走到床边,这个?位置,连玦应该看不到他。 他深吸一口气,放任唇角上扬,身体畅快地哆嗦起来,双脚激动地轻跺着地,同?时双手合十,不管东南西北,疯了似的一通狂拜。 一声?冷淡清冽的声?音突然传到他耳畔: “快点。” …… 陆瑜章猛地站定。 忘了人家是?神仙了,什么看不见? 他不敢回头,抬手用力敲了两下额头,这便走到柜前,取出了精心保存的流光珠。 第一百章 陆瑜章捧着匣子走出来, 桌上的茶纹丝未动,连玦微垂着眼,目光落在茶盏旁边的、盛着几样精巧点心的小瓷碟上。 陆瑜章本该立刻把匣子呈给连玦,忽然?心思一动, 将匣子放在桌上, 双手捧起瓷碟, 恭敬道: “仙上要不要尝一块?” 数不清有多少年没吃东西了,连玦本?欲拒绝,鼻端却?嗅到一阵绵润的甜香, 是天界不曾有的味道,鬼使神差之下, 她拈起一块杏白色的糕点, 轻轻咬了一口。 陆瑜章不敢抬眼看她的表情。 手中瓷盘轻轻一动。 她拿起第二块了。 然?后是第三块。 又等了一会, 仙人不再有动作。 吃了三块,对于超然?物外的仙人来说,应该是挺喜欢的意思吧? 陆瑜章放下碟子,头脑一热,嘴巴比思绪更快道:“请您在此稍等我片刻。” 说完他便冲出了房间, 刚踏出门槛便骂自己是不是疯了,竟然?把仙子一个人撂在屋里。可他步伐未停,飞也似的冲到东边厢房,捣鼓了一会儿, 抱着十来个食盒,垒得?足有半人高?,又飞也似的跑回了房间。 视线艰难地从食盒旁边漏出来, 陆瑜章看到连玦还?负手立在屋内,没有消失不见, 他高?兴得?几乎找不着北了,跌跌撞撞将高?高?的食盒放到桌上,喘了口气?,对面?露不耐的仙人道: “仙上,这些糖饼,献、献给您。” 连玦眯了眯眼,看见那?十几个大容量食盒,每个里头都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新鲜糕点,合起来少说也有三四百块。 少年惴惴不安地站在她面?前,清俊的脸上闪烁着无限的喜悦,连玦轻抿了下唇,刚才?吃的杏花糕的香甜味道还?徜徉在口中,绵密清软,甜而不腻,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怡然?滋味。 连玦淡声道:“都给我了,你们?家明天卖什么?” “不碍事?的,我可以再做!我做得?很快的!” 陆瑜章仰起眸,就在这时,他似乎看到清冷威严的仙人唇边闪过一丝笑意,霜雪似的面?容随之染上初春艳色。他呆了一瞬,那?笑意也飞快淡去,就见仙人抬了抬手,毫不客气?地收下了那?十来个食盒,连带着木匣中的流光珠,在陆瑜章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 连玦冲陆瑜章点点头,转身向外走。 “仙上!”陆瑜章壮着胆子喊住她,“小人姓陆名瑜章,小字羽生?,小人家的铺子名为陆氏糖饼铺,就开?在淮水县东大街上,您以后要?是想吃糖饼了,可以随时来找小人,或者……您告诉小人如何向您供奉,小人翻遍了上京流传的所有仙谱,都没有找到您的仙名仙像,实在不知该如何供奉。” 神族自有天地滋养,不吃凡人的香火供奉,因此凡间只有仙谱,没有神谱,凡人甚至不知有神,只道神与仙是一体。 连玦停下脚步,微侧眸,道:“你既知我是仙人,无事?向我祈求?” 陆瑜章愣了下,先摇头,而后点头:“有的。小人希望、希望仙上仙体康健,万寿无疆。” 这一回,陆瑜章清晰地听到了一声轻笑。 再抬眸,仙人已乘风而去,徒留阵阵清寒的仙气?,雪沫一般,拂过陆瑜章脸侧。 陆瑜章呼出一口淡淡白雾。直到此刻,他仍不知仙人的名号,无以供奉。 四下冷冷清清,什么也不剩,好在他已经得?偿所愿,此生?从未像现在一般满足。 可是人心总是不足的。 真希望能再见仙子一面?啊。 陆瑜章将那?盏烧尽白羽的灯珍藏起来,从此再也不点,只在无事?时拿出来,痴痴地凝望着。 时光如梭,一晃三年过去,十八岁的少年在无尽的等待中,渐渐长成沉稳温和的男人。 又是季春时节,这一日,连玦带兵巡界,结束时恰好经过人间的栖云山脉。 她忽然?失神了一阵,挥手让下属们?先回去。 独自落到人间,春暖花开?日,山色苍翠,鸟鸣啁啾,曾经的不周神山,已变成人间极不起眼的几座山头。 连玦找到封魔大阵所在的地方,这里如今叫做丰安山。 丰安山西面?有一片陡峭悬崖,连玦悬飞在半空,望着崖底,恍然?想起之前无数场大战,最深刻的却?是七万年前她将峮狱封印在此山之下,对方露出的那?漠然?又压抑的表情。 犹记得?,那?天也是个春日。 如今过去七万多个春日,连玦的法力毫无长进。她身为战神,普天之下再无敌手,对她而言并非喜事?,反而是场困局。 随着时间推移,随着众口一词渐渐抹除了峮狱的存在,连玦对神界的归属感越来越淡。 这个战神,谁当都可以。 连玦望向下方漆黑的深渊,某一瞬间,她真想破开?封印放峮狱出来,与她大战三天三夜。 可她不能这么做。一是因为她仍是战宫主?神,效力于神界,听命于神帝,二是因为,现在的她可能承受不了封印破开?时释放的力量,就算她坚持住了,没有被破阵的力量震死?,峮狱也不会愿意出来和她打。 早在她用伏神锁逼迫峮狱吞噬幽冥海时,就已经永远失去了最尊敬的对手。 连玦转身离开?山崖,不想这么快回神界,便化作凡人模样,穿一身素白长衫,漫步于临近的丰安镇中。 街边行人熙攘,摊贩众多,很是热闹。 一个背着竹篓,篓里装满杂七杂八草药的小少年从连玦身旁窜过去,奔向前方的烙饼小摊。 “惠娘,你看我抓了什么!”采药少年从怀里掏出小竹笼,递给在摊位后边的女孩。 女孩正在帮父母摊饼,没空看他的蛐蛐:“阿福哥哥,等收摊了我再找你玩。” 少年收起竹笼,挠挠头:“那?我买个饼吧。” 他低头从怀里掏钱,余光瞥见一片雪一样白的衣角,生?怕身上的泥污把人家衣服弄脏了,连忙躲开?一步。 连玦垂眸看了他一眼,她觉得?自己的视线还?算温和,谁知这少年直接被吓得?眼眶一红,嗖的一下躲到那?个名叫惠娘的女孩身后。 连玦无奈,随手买了块饼,走了。 直面?过她的凡人屈指可数,连玦分明记得?,陆家那?个小少年并不很怕她,她便以为自己长得?不算太凶。 这般想着,她闲散地咬了口饼。 额。 味道极其的一般。 脑中忽而闪过一段极为惬意的味觉记忆,连玦垂着眸,步下生?风,几步间,便从偏远的丰安镇,踏入繁华的上京淮水县。 四下车马骈阗,喧嚣盛极,连玦揉了揉耳,排在陆氏糖饼铺长长的队伍最末。 铺子生?意极好,看顾铺面?的便有两个伙计,后面?工作间里不知还?有多少人。 过了许久,连玦终于排到前头。 随意望了眼内间,隐约看到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戴了个简单的素冠,辅一竹簪固定,使头发不易散落,腰间缂带扎得?紧紧,袖口挽到上臂,露出白皙精壮的小臂,正在全神贯注地揉面?。 连玦耳力极好,听到前后有几名少女低声娇笑、议论纷纷,名为买糖饼,实为围观陆家的俊俏小公子。 他已过弱冠之年,应该已经成家了。 连玦这般想,缓步走到队伍最前方,随手指了指摆在外面?的糖饼: “这些全部,各拿一斤。” 伙计麻利地称斤包装,不知为何,总感觉空气?忽然?变冷了,叫人忍不住哆嗦。 “都在这儿了,您拿好。” “嗯。” 第144节 连玦已经习惯这些凡人被她的眼神吓得?不敢抬头,淡淡接过几个油纸袋,转身离去。 回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她两手空空,边往前走边望了眼天色,回想神宫中是否有事?需要?她回去处理。 就在这时,右手袖子忽然?被人轻轻扯了下。 那?人立刻松了手,连玦步伐稍顿,回过头,看到一双明亮如辰星的眼眸,眸中蓄着震惊、狂喜、惶恐等等复杂情绪,白净英俊的脸微微涨红,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颤声道: “瑶台仙子?真的是您!” 只见二十一岁的陆瑜章长得?比连玦还?要?高?了,却?像个孩子似的手足无措,刚还?在揉面?的手虽然?擦干净了,脸上却?带着一抹白生?生?的粉痕,站在连玦面?前,薄唇翕动着,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一道陌生?的年轻嗓音忽然?从斜刺里插将进来: “羽生??我正要?去铺子找你,让你去我那?儿收桃花。我们?之前酿的几坛桃花酒差不多也该挖出来喝了……” 那?人和陆瑜章甚是熟稔,手臂直接架到他肩上,陆瑜章见状,连忙闪开?,摇头道:“不了不了,应卿,我现在有事?。” “什么事?啊?铺子也不缺你一个。”名为应卿的男子转眸看向连玦,虽没有和她对视,眼珠子却?莫名冻了下,“嘶……这是哪位啊?” 陆瑜章哪里敢介绍,恨不得?给好兄弟跪下磕个头,让他赶紧走人,别在这儿口出诳语把他的神仙弄没了。 连玦神色平静,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主?动接过话茬,对应卿道: “我是他的朋友。你刚才?说,哪里有酒喝?” 陆瑜章呆在原地,应卿则是整个人都不好了,眼前这个女人气?场强大得?叫他头都不敢抬,那?一句“哪里有酒喝”,冷淡中带着明显的杀气?,就好像在问“哪里有人杀”一般,直叫人骨缝生?寒,瑟瑟发抖…… …… 约莫一刻钟后,三人到达县城南边的桃林。 陆瑜章一路对连玦毕恭毕敬,关切至极,就连她足尖踩到一点泥,他都要?脸色一白,诚惶诚恐,恨不能把这位姑奶奶扛到肩上走。 陆瑜章还?发现,连玦并不想在旁人面?前展现神仙身份,这让他觉得?自己多少有些特别,就像仙子钦点的使者一般。 可是这样一来,他的行为在好友眼中就无法解释,甚至类似变态。 连玦虽是来喝酒的,却?也不急于一时,她让陆瑜章他们?先干活,自己坐在林间的石桌旁等。 陆瑜章人已经爬到桃树上,手在摇树枝,眼睛却?一刻不歇地望着连玦所在的方向。 应卿抱着旁边一根粗枝,叫了陆瑜章好几声: “喂,喂,喂!你小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有什么好瞅的啊?那?是当今公主?殿下?还?是你祖坟里跳出来的姑奶奶老祖宗?” 陆瑜章皱眉瞪他:“小点声,仙……人家能听到!” 应卿觉得?他脑子不正常:“隔着二三十丈,鬼才?听得?到。” 陆瑜章凛然?道:“应卿,慎言!”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应卿坐到树枝上,上下打量他,“那?姑娘到底是你的谁啊?我瞧她通身气?派,像是将军府上的姑娘……不对,她就像个将军!那?眼神,那?气?势,简直了……” “慎言!慎言!”陆瑜章恨不得?扑上去捂他的嘴巴。 应卿又道:“这样的姑娘你是怎么认识的?你别不让我说啊,你喜欢她?” 陆瑜章已经扑到他这根粗枝上来,桃树不禁摇摇晃晃,落下一阵粉色花雨。 “我那?是崇敬!”陆瑜章已经顾不得?掩饰了,“你莫要?说不着调的话了,那?姑娘仙人似的,岂是你我可以妄言议论的?” 应卿大笑起来:“你说她像仙女啊?哪里像仙女了?我都没敢看她脸,长得?应当是漂亮的,可眼神和气?质实在太冷、太凶残了,就这么往你脸上瞥一眼,好像能用眼风把你脑袋砍下来似的。” 陆瑜章道:“胡言乱语,我就不这么觉得?,她分明是天底下最美最和善的姑娘。” “你眼瞎罢!她要?是别板着个脸,对爷笑一笑的话……哎哟!” 应卿话还?未说完,就被陆瑜章一脚踹下了树,这一脚狠极了,恨不得?把人踹进土里,应卿砰地落到地上,屁股摔成八瓣,疼得?嗷嗷直哭。 陆瑜章站在树上,喘了口气?,紧张地回头望连玦。 见她所坐的位置空无一人,他心脏一坠,难过至极,全身瞬间泄了力,正欲从树上滑下去,忽然?看到树底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人,正仰着那?双凌厉如冰的浅琥珀色眼睛,静静望着他。 “……天底下最美最和善的姑娘。” 连玦耳边回荡着这句话,她自然?不觉得?“美”和“和善”与自己沾了边,也不觉得?做个和善的人有什么好。但?她很奇怪,陆瑜章这双眼睛到底是怎么长得??区区凡人,竟能把冷峻当成美,威严当做和善?且听他语气?,实在不像在说假话。 连玦静看了他一会儿,分辨不出所以然?。 这种事?情,倒也没什么好问的,他爱怎么看待她是他的自由。 但?连玦现在心情不错,于是随手召来一阵朔朔寒风,吹得?满树桃花如乱琼碎玉,纷纷扬扬地从陆瑜章眼前飘散下来,落在地上早已铺好的长席上。 “以你二人效率,我怕是日落都喝不到酒。”她云淡风轻道。 第一百零一章 随着花雨纷纷落下, 在场除了陆瑜章之外的所有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他们没事,两个时辰之后自会醒来。” 连玦转身走回石桌边,飒然坐下,问陆瑜章, “酒呢?” 陆瑜章跳下树桠, 草草将地上盛满桃花的席子包起来?, 放在一边,之后便找了个铁锹,挖出了去年封藏在树下的几坛酒。 这里没有酒盏, 只有几个空碗。陆瑜章把碗拿到?河边反复冲洗干净,才敢给连玦盛酒。 酒液呈淡粉色, 清透无暇, 散发着馥郁的桃香。连玦捧起碗, 陆瑜章在旁小声介绍,正常桃花酒酿一季即可,他和友人酿的这种是让桃花和酒曲一起发酵,所以?酿了长达一年云云,连玦心说才陈放一年, 能有什?么滋味? 酒入口中,她眸光微凝,没料到?竟如?此好?喝。 毫无灵气的酒,滑过舌与喉, 带来?一丝涩意,之后便有醇烈的甘味涌上来?,不愧是上京最厉害的糖饼师傅酿的酒, 每一滴好?似都淬入了柔情蜜意,品尝之时, 叫人满心愉悦,丝毫想不起忧愁之事。 一碗毕,不等陆瑜章动手,连玦自己又倒了一碗。 她朝西方举起碗,缓缓将酒倒在土地上。 陆瑜章忍不住问:“您在敬谁呢?” “一个故人。”连玦淡淡道,“她生性嗜吃,却好?像从未喝过酒。我想,若她能尝到?这么好?喝的酒,也许就不会抑郁厌世了。” 陆瑜章:“是对?您很重?要的人吗?” 连玦笑道:“哈哈哈,是吧。” 陆瑜章从未见她这般爽朗的样子,他便也倒了碗酒,敬向?天地:“那我也敬那位仙上一碗。” 连玦笑不停了:“你知道她是谁吗,你就乱敬?” 陆瑜章以?为自己僭越了,紧张道:“我不知,我、我想她一定是如?您一般好?的仙。” “如?我一般好?的仙,哈哈哈。”连玦边笑边复述,又喝下一碗酒,道,“你评判好?坏的依据是什?么?若我这个故人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呢?” 她许久不曾和人说起峮狱,今日难得?,便有些止不住。 陆瑜章想了想,轻声道:“让我舒心的,便是好?人。让我悒悒的,便是坏人。您的故人对?别人来?说或许十恶不赦,可她让您开怀,对?我来?说就是好?人。” …… 连玦望着他,不知想到?什?么,笑意渐淡,酒却喝得?越来?越豪爽,整整六坛,直至日薄西山时,已一滴不剩。 她以?手支额,面色染上酡红,神?思愈发涣散了,素来?清明的眼睛,视物也出现了重?影,一眨眼,眼前蓦地出现了七八张俊俏又惶恐的男人脸庞,似是想伸手扶她又不敢,就这么踟蹰不前,自我挣扎着,实在好?玩。 桃花酒后劲大,加之连玦自己也想醉,便沉溺其中,任由醺然之意占据身?体与神?志,渐渐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开眼,望见一片陌生的木质房顶。 身?下被?褥柔软干净,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味。这一觉睡得?极沉稳,全程无梦,无忧无虑,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随后翻身?下床,抓起搭在床沿的神?剑,缓步向?外走。 经过一扇眼熟的槅窗,她走到?卧室外间。 此时将近拂晓,天还未明,就着微弱的光线,连玦看到?门上映出一道矮矮的影子,似有人抱着被?褥靠坐在门外,幕天席地而眠。 连玦垂着眸,轻轻推了下门扉,那人立刻惊醒,丢开被?褥站起来?。 门缝渐渐敞开,在门外守了一夜的陆瑜章紧张地抚平衣上褶皱,梳理头发,目光小心翼翼探入门内,忽地一怔。 只见仙子长发披散,青瀑般疏疏懒懒垂至腰际,衬得?面庞娇小如?玉,微垂的眼在朦胧光照中退去几分?凛冽,平添柔和缱绻之意,就连从不离身?的宝剑,也敛去了锋利清寒,在这晦暗不明的破晓时分?,如?梦中轻雾,飘飘然走近了他,不由分?说笼罩了他的心扉。 陆瑜章冻得?僵硬的手脚一瞬间酥热起来?,心脏砰砰直跳,血液中蔓延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愫。 他慌忙低下头,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口舌结巴起来?:“您、您醒了?您饿不饿?我、我煮了解酒汤,还有一些早点,都备好?了,我现在去拿!”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逃出了小院。 连玦一怔,不懂他在慌什?么,难不成她披头散发的样子很吓人? 地平线上窜出一抹明光,卯时初至。 他在这个时间就备好?了早点,难不成昨夜都没睡? 待陆瑜章端着解酒汤和丰富的早点回到?院中,连玦已变回白?日里的模样,乌发高束,玉带白?袍,英气逼人,她略过解酒汤,随手夹起一块素肉夹,轻轻咬了一口。 不如?他做得?糖糕好?吃,不过,也算上乘的手艺了。 连玦只吃了一块素肉夹就不再动筷。她昨日喝了六坛酒,又在陆家睡了一夜,多有叨扰,她本欲给陆瑜章留点金子,思及一万年前他前世的遭遇,又觉得?这样不妥。 总不能白?吃白?喝人家的,她想,干脆直接问陆瑜章想要什?么。 恰在这时,月门那儿传来?一串轻巧脚步声,一个十岁出头,扎着花苞头的女?孩噔噔噔冲进?院中。 “哥哥,娘喊你去……” 陆瑶笙脚步一顿,望着陆瑜章身?旁的白?衣女?人,眼睛瞪大,惊道,“这是谁啊?卯时就在哥哥院中……难不成……” 陆瑜章连忙走过去堵妹妹的嘴,连玦坐在原地,淡定地抬起右手,轻轻点在陆瑶笙头上。 只见一脸震惊的少女?立刻变得?懵懂安静,在一点灵光的指引下转过身?,乖乖从原路返回了。 连玦:“不必担心,我已删除了她的记忆。” 陆瑜章松了口气,回到?她身?边,目光愣愣盯着她指尖,不知在想什?么。 连玦从桌边站起,负手问道:“我要走了。走之前,可帮你完成一个心愿,只要我能办到?。” 陆瑜章不假思索道:“我恰有一事求仙上。” 连玦微笑:“什?么事?” 陆瑜章:“求仙上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删除我的记忆。” “……”连玦笑意变冷,“那由不得?你。” 第145节 她确实想过删除陆瑜章对?她的记忆,尤其在昨日和他聊了与峮狱有关的事后。 陆瑜章少见地违逆她道:“您刚才说,只要您能办到?,就会帮我完成。” 连玦:…… 小小凡夫,都敢拿捏她了。 连玦没说行或不行,眉毛一抬,就这么一走了之。 陆瑜章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缓缓坐到?桌边,执筷吃起剩下的,已经被?风吹凉的早点。 这次与仙子相见后,他感觉自己的心绪有点改变了。 他不再觉得?,得?此一见便此生无憾,而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觉得?若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一定会抱憾而终。 又是半年过去。 这半年里,年方廿一的陆瑜章被?爹娘催着相看了无数姑娘,可他每个都不满意,或者说,每个都懒得?看,直接就否决,无论爹娘怎么催怎么骂,他自无动于衷,甚至主动放出不好?女?色、终生不娶的流言,堵截了所有想与他家结亲的人的念头。 数九隆冬日,他默数着还有多久到?春天。 之前两?次与仙子相遇,都是在春花烂漫时,因此他时时期盼着春季到?来?,幻想仙子在桃花雨中翩然而至。 却没想到?春日未至,仙子在挦绵扯絮的大雪中就来?了。 那一日,空中飞鹅毛,积雪满庭院,糖饼铺子没开,陆瑜章在家中扫雪,从爹娘的院子扫到?自己房前,刚扫过的地方马上又被?雪色覆盖,他扶着扫帚直了直腰,忽然感觉身?后袭来?一阵锥心刺骨的寒意。 陆瑜章全身?血液都要冻结了,艰难地回过头,看到?执剑站在他院中的连玦。 她眉宇间杀气极重?,视线仿佛能冻结万物,一身?浴血的银白?重?甲,就连额发也被?血液浸成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其中大都是邪物的血,但陆瑜章不知道,他还以?为连玦身?受重?伤了,踏着雪慌张跑到?她身?边,颤声道: “瑶台仙子,您怎么了?您哪里受伤了吗?” 连玦看着他,扯唇:“你不怕我?” 陆瑜章一怔:“怕什?么?” 连玦不再多言,扬手将弑魔神?剑丢到?他怀里,大步走进?室内,直挺挺地倒在了内间的床上。 陆瑜章抱着冰寒刺骨的剑,剑身?沾染着不知何物的血液,触目惊心,陆瑜章闻到?一丝奇怪气味,差点就这么晕死过去。 好?在神?剑很快将那些血液祛除干净,陆瑜章憋着气,把剑又用水洗了几遍,然后烧了捅热水,飞快跑回卧室。 刚进?卧室他就懵了,里头天寒地冻,简直比大雪纷飞的室外还要冷。 陆瑜章立在槅窗后面,低声说:“仙上,我进?来?了?” 没人应。 默了默,陆瑜章又问:“仙上,您还好?吗?为什?么屋里这么冷?您冷吗?要不要我多搬几盆炭火进?来??” …… 他话音落下,屋内的寒气瞬间散去。 陆瑜章实在放心不下,轻手轻脚往里走了一步,瞄一眼榻上光景,只见仙子已换了身?装束,轻裘缓带,衣襟松弛,长发散落枕上,露出白?皙如?雪的一截脖颈,背对?着他正在睡觉。 陆瑜章眼皮一跳,大气不敢出,立刻退出了房间。 自从那日酒醉,在陆瑜章榻上歇了一夜,回到?神?界后,不知是环境还是心境使然,连玦再也没睡过那么安稳的觉。 普通神?仙可以?十年不睡觉,但是司战的神?仙,体力耗费大,夜里一般都是要入眠休息的。 连玦今日斩杀了一批在东海作?乱的妖邪,没受什?么伤,就是有些疲倦,想找个安稳舒适,又不是那么僻静清寒的地方睡一觉,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踏着风雪,闪现到?了陆家院中。 有句古话怎么说的?来?都来?了。 这一觉仿若大梦三生,悠悠转醒时,连玦都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握了握神?宫的传讯令牌,里头神?官仙将们的讯息都快爆炸了,连玦估摸着睡了得?有五六天,向?他们传讯说自己没事,随后轻轻下榻,余光瞥见榻下摆了两?个炭盆,热腾腾的,烘得?她都要出汗。 此时是深夜,万籁俱寂,连玦走到?外间,只见门扉紧闭,室外雪未化,实在太?冷,陆瑜章只得?卧在门内,他将几张椅子拼在一起,上面铺一层厚褥,连同自己的身?体一起堵在门口,防止家里人意外闯进?来?。 炭盆都堆在内间,而他与室外风雪仅一门之隔,即便紧紧缩在被?褥中,依旧冻得?唇发紫,牙关战战。 连玦垂眸看了他一会儿,施法将他转移到?内间的床榻上。 陆瑜章睡到?天明才醒。 手足煦暖,倦不思动,他怔了会儿,忽然猛地坐起来?。 “仙子?”未及穿好?外衣,陆瑜章匆促冲出房间,“仙……” 院中雪盖亭亭的樟树下,连玦一袭素白?劲衫,回头扫来?一剑,剑气在触及陆瑜章前,化作?清风,带起他尚未梳齐的鬓发。 京中有善舞剑者,陆瑜章曾围观过多次舞剑表演,而眼前幻影般层出不穷的剑招,凌厉、凶狠,腾腾杀意披霄决汉,剑意所过之处,万物肃杀,他从未见过此等场面,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副魂吓没了的模样。 连玦很快收了剑,轻描淡写道:“怕了?” 陆瑜章喉结轻咽了咽,速速穿好?外袍,将头发梳拢整齐,拱手拜了下:“仙子天姿,仰之弥高,震服不已。” 连玦心情似乎不错,浅浅笑了下,背靠到?树干上,道:“有人来?了。” 话音方落,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是陆瑜章的母亲,早饭都顾不上吃,就来?催他去相看姑娘。 连玦淡定倚着树,陆瑜章看了她一眼,猜到?她施了障眼法,让他娘瞧不见她。 陆母冲进?院内,火急火燎拽着陆瑜章往外走:“王家都主动找上门来?了!人家姑娘那么好?的家世,又一门心思想嫁你,你要是错过了,点着灯笼都找不到?更好?的!” 陆瑶笙也跑了过来?,童言无忌道:“哥哥,什?么是‘不举’啊?外面都这么传你,还有人说你好?男色?娘说你娶了王家姐姐之后,外面那些人就不会这么乱传了!” 陆母:“顶着这么些谣言,王家姑娘都愿意嫁你,我的儿啊,你都二十二了……” “够了!”陆瑜章被?逼到?极点,莫名涨红了脸,扫开陆母的手,飞快道,“我不好?男色,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陆母愣了愣,旋即绽放笑意:“好?,好?,你看上了哪家姑娘?” 陆瑜章攥了攥拳,一不做二不休道:“她就站在那棵樟树下。” …… 陆母傻在原地,缓缓瞄了眼院中的樟树。 “那儿哪有人?”陆母的声音微微发颤,“羽生啊,你别吓娘……” 陆瑜章无奈极了:“娘,您就不要逼我了。” 说罢,他不由分?说将母亲和妹妹推出院外,直到?亲眼看着她们走远了,才放下心来?。 转过身?,望了眼院中,无处不是银装素裹,高大的樟树下空空荡荡,连一个脚印都不剩。 陆瑜章走到?树下,眉眼低敛,忽然红了眼眶。 他说了大逆不道的话。 他亵渎了神?仙。 她听见了,以?后一定再也不会来?了。 陆瑜章僵立在院中,泪水顺着冰凉的脸庞滑下,重?重?砸在地上。 “都过去一万多年了,怎么还这么能哭?”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冷淡又熟悉的声线, “男儿有泪不轻弹。” 陆瑜章转过身?,破涕为笑:“瑶台仙子?您竟然还在。” 连玦望着他的眼睛:“我叫连玦。” “连玦……连玦仙子。” 陆瑜章默念她的名字,眸中像有什?么燃烧起来?,明亮又灼然, “仙子,我想要修行成仙。” 连玦蓦地失笑:“你?不行。” 陆瑜章:“为何不行?” 连玦有些不忍心说他根骨极差,根本无法修行,于是道:“凡人修行成仙是为了追求天下大道,你呢?” 陆瑜章想了想,答:“我就不能为了一个人修行成仙吗?天下大道为何我不知,我只知无论什?么道,都是人走出来?的,都是为了人而存在的,那么我的道,和天下大道,也没有太?大区别。” 连玦一愣,惊觉自己竟然有点说不过他:“那……你家糖饼铺子呢?” 陆瑜章:“我还有妹妹,她若长大,手艺定不在我之下,完全能够继承家业。” “行,行。” 他视线实在太?过灼热,连玦眼睛像被?烫到?,飞快眨了两?下,有一瞬说不出话来?。 戳破了那层窗户纸后,陆瑜章愈发肆无忌惮,见连玦不说话,他便主动问: “连玦仙子,我给您画了仙像,现在也知道了您的仙名,我若在凡间供奉祈求,您能听到?吗?” “不能。别做无用功。” “那……您这次准备何时走,何时再来??” “这不是你该问的。” 连玦皱了皱眉,很快就松开,她发现,自己对?这个凡人有着出乎意料的耐心,不仅如?此,满足他的心愿,她似乎也能感到?满足,于是温声答道, “我马上就走。至于何时再来?……我托你办一件事,在上次我们喝酒的那个桃林附近,最好?是再偏僻一些的地方,找找有没有闲置的院落。我总不能一直住在你家。” 陆瑜章大喜过望:“是您想住吗?” “嗯。” 连玦早就想在神?界之外置办一个住处,人间是最合适的地方,当然,促成她下决定的,是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还有他那神?乎其神?的糖饼手艺。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很舒心,很安逸,什?么都不用管,什?么也不用想,只需张嘴吃喝,躺下睡觉,反正她现在和谁打架都感觉不到?有趣了,倒不如?就此陷入另一个极端。 连玦自然不能白?支使别人干事:“你想成仙,我直说,很难很难。不过,我会尽力帮你。” 之前没这么想过,今日听陆瑜章提起,她忽然也希望他能成仙,延长寿命,陪她久一些。 这一次,连玦没有离开多久。陆瑜章仅用不到?一周就帮她置办好?了院子,打理得?干净清雅,又过了半个月,连玦便住了进?来?。 她在方圆一里外设下结界,除了陆瑜章,旁人都看不到?,也无法接近她的院子。 她在院中移植了一棵桃树,一棵梧桐,桃树开满冰花,梧桐落满碎玉般的灵鸟,陆瑜章踏进?院中,只见琼枝玉叶,仙气涤荡,还以?为登上了仙界瑶台。 第146节 仙界有无数地名,他却只知道瑶台。想他之前一直管她叫瑶台仙子,连玦便把这一处院落,起名为瑶台居,顺手把自己在战神?宫的寝殿,也改名叫了瑶台殿。 从此以?后,六界闻风丧胆的战神?连玦,过上了诞生以?来?最舒服的一段岁月。 神?宫诸事丢给清啸,她每日只做三件事,吃饭,练剑,睡觉,若无聊了,京城里多得?是戏班子和传奇话本可看,那故事写的,比她在天上活了一百万年经历的还要离奇。 陆氏糖饼铺在上京城内开了分?店,陆父交给陆瑜章打理,陆瑜章顺理成章搬到?上京独自居住,没有家人打搅,他每日不到?卯时就起,先给连玦做饭,殷殷切切送到?她院中,然后再回来?开店营业,忙到?下午申时初,交代好?闭店前的工作?,他就提前离开,去连玦那儿烧晚饭,顺便打扫院子,看着她吃完他再走,回到?铺子准备明日要卖的糖饼……如?此两?点一线,距离并不近,他每日要风尘仆仆地走上好?几回。 连玦一开始被?他的殷勤劲儿吓到?,劝他别这样他偏不听,她想就让他这么奔波一段时间,时间长了他也就知难而退了,没想到?随着时间推移,陆瑜章完全没有一丝倦怠,反倒是连玦先习惯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渐渐的,她每天练完剑就期待着今天又能吃什?么好?吃的,若是陆瑜章有事耽搁来?得?迟了,她便翘首以?盼,有时甚至主动飞到?他铺子去接他过来?。 转眼到?了春天,桃花开放的季节。 花雨纷纷,连玦在树下练功,陆瑜章挖出去年酿的酒,整整二十坛,在桌上排成几列,看得?连玦甩剑入鞘,笑道: “你可真抬举我,当我是酒仙下凡?” “看您喜欢,就多酿了点。” 陆瑜章望着她脸上笑意,比桃花更明艳耀眼,他心跳失了频次,忍不住道,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仙子也要用花枝当酒钱吗?” 连玦敛了笑:“是我忘了,饭钱和酒钱,等会儿一并给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瑜章忙道,他身?姿高挑英挺,比连玦还高小半头,看她的视线却总像仰望,“仙子是否记得?,以?前曾说过,会助我修仙?” 过了许久,连玦才道:“我记得?。” 陆瑜章垂眸道:“凡人寿数不过几十,我不想死得?太?早,让仙子很快忘了我。” 连玦看着他那张俊俏的脸,肤白?眸深,眉宇清隽,有棱有角,几十年后,这具漂亮的身?躯就会化为白?骨。 她心里莫名抽痛了一下。和得?知一万多前那个可怜的小孩因她惨死的感觉不一样。后者只让她觉得?唏嘘,而前者,让她无法接受,甚至破天荒地产生了恐惧害怕的情绪。 陆瑜章只是陆瑜章。 他若死了,转世之后的他就不是他了。 她只需要陆瑜章。 连玦抿了抿唇,面上腾起一股热意,相识多年,她首次吐露心声:“我也舍不得?你。” 陆瑜章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全身?血液都要沸腾了,然后,他听到?了一句更加惊人,让他魂魄都要飚飞到?空中的话—— “你明日起搬过来?与我同住吧。你这个根骨,拿我当炉鼎,都不一定有用。” 第一百零二章 陆瑜章直到搬到连玦院中那天, 都没有从恍惚的状态彻底恢复过来,整个人好像在云上?飘,不?知是梦是醒。 “你买这些干什么?” 连玦看着屋里的红烛、彩胜、铜镜,还有装满粮食干果的金斗, 蹙眉道, “要与我成婚?” 陆瑜章脊背一僵, 低声说:“随便买的,您要是不?喜欢,我马上?丢掉。” 连玦坐在罗汉榻上?, 姿态大马金刀,像将军指教?部下:“在神界, 双修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某些?神受了伤, 或者修炼到了瓶颈期,便会找一位契合的道侣双修,补足元气提升修为?,有些?神有固定的对象,有些?一次换一个人也不?奇怪。” 陆瑜章听后怔了怔, 问她:“您也这样吗?” “我?我不?需要。”连玦的坐姿略微紧绷了些?,“双修乃是纵欲之道,我不?好此道。” 她是第一次。 神界虽然有很多私生活混乱的神,更多的却是像她一般清心寡欲的。 嘴上?说得平淡无奇, 其实她以前根本想象不?出,怎能为?了提升修为?,与旁人发生肌肤之亲, 灵肉交融? 此刻薄暮冥冥,陆瑜章点燃一对红烛, 耗尽极大勇气,才?走到连玦面前,微微颤抖地抓住了的手腕。 “您既然不?好此道,为?什么愿意与我……双修?我只是个凡人,对您修行完全无益。” 连玦想起姮娥曾私下与她说过许多次,做那事不?仅对提升灵力有奇效,而且非常舒服。 她呼吸急促了些?,看着陆瑜章的眼睛,心说,因为?你很讨人喜欢。 嘴上?说的却是:“因为?之前答应助你修仙,而我近来恰好想尝尝双修敦伦的滋味。” 说罢,她反扣住陆瑜章的手腕,低声道:“在此之前,我需得告诉你,我不?是仙……” “我知道。”陆瑜章一字一顿道,“我一直觉得,您不?像普通的神仙。您看我猜的对不?对,您的位格比仙要高,您是……司战之神?” 连玦一怔,笑道:“不?错。我还以为?我在你眼里,只是个漂亮仙子。” “是很漂亮,也很冷峻,很威严,一看便知您是个身经百战的大将。” 陆瑜章认真?道,“您的一切,我都仰慕至深。” …… 连玦垂下了眼,呼吸有些?灼烫,望见桌上?两杯清酒,她轻快执起一杯,道:“合卺?” 陆瑜章抓起酒杯,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道:“无论您怎么看待我的,我今生只饮这一杯合卺酒。” 说完便仰头喝了下去,连玦也缓缓饮下,随后起身走到床边,抓起柜上?金斗中的红枣、莲子等物,淡淡问道: “这又是什么?” 陆瑜章买时没想那么多,这时方才?想起这些?东西?的寓意,忙道:“是我买错了,明日拿去喂鸟雀吧!” 连玦丢下手中之物,对他说:“神族极难有孕,你若从此跟了我,你陆家?恐要绝后 。” 陆瑜章许是觉得对不?起父母,沉默了一阵才?道:“就?算不?能和您在一起,我也不?会找别的女子。爹娘的养育之恩,我注定要负了。” 此时的连玦,从未想过自己有可能怀上?凡人的孩子。 她宽衣解带,坐到床上?,将自己的内力尽数封住。 肌肤相贴时,她让陆瑜章别再对她用尊称了。 “您……你身上?为?什么这么冷?” 男人覆在她上?方,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更不?敢看她的身体,眼睛只盯着帐幔,指尖触及的肌肤犹如冰玉一般寒凉,却让他浑身烧得更厉害,尽想将其融化?。 连玦:“我是极寒之体。若我没封内力,你现在应该已经被冻死了。” 陆瑜章听罢,竟然笑了声:“那夏天抱着应该很舒服。” 连玦深吸一口气,只见他胆子稍大了些?,把她摆弄成一个有些?奇怪的姿势,忙道:“这样是干嘛?” “书上?是这么画的。” 行至通幽处,陆瑜章终于?忍不?住垂下目光看她,连念了几声“恕罪”,半阖着幽深的眸子吻上?了她的唇。 连玦征战百万年?,哪受过这种倾轧,偏生身体受用得很,聚不?起劲来推拒,握剑的手搭在男人肩头,十指轻轻掐着,把人愈发抱近,渐渐眼波欲碎,满脸潮红,体会到了旁人言的“舒适”。 她强压着体内躁动的灵力,只放出了一点点,试图打通陆瑜章的筋脉。 “嗯……” 陆瑜章战栗着闷哼了声,眼睫的汗雾结成薄薄的白霜,连玦见状,连忙收手,问他感觉怎么样。 “好冷……再试试罢。” 说着,又换了个姿势,把连玦扯到身上?,用他最习惯的仰视的方式膜拜她的天姿。 连玦觉得更奇怪了:“你为?什么……会这么多?” 陆瑜章道:“今日之前,为?了好好伺候仙子,我彻夜研读了许多画册。” 连玦:“……” 不?得不?说,她被伺候得如坠云端,好一阵完全想起不?起这是在双修,还是在行人间乐事。 清寒的灵力自身体相贴处渡入男人体内,很快又原封不?动地回?到连玦身上?。 “你……嗯……你这人的筋脉怎么能这么滞涩……根本打不?通……” “我是朽木不?可雕也。” “……从没见过资质这么差的人。” “那就?再来一次。” …… 数月后,连玦在神界偶遇西?神太华。 两人是至交好友,太华邀连玦去西?神宫一叙,连玦欣然前往。 路过西?神宫中的金元天池,池水被夕阳染成熔金色,甚是华美,然而,此情此景只会让神族感到毛骨悚然,因为?泛着金光的金元天池水对神族而言有剧毒,同时也是孕育诛神灵物暮金蟾的温床。 “你最近都去哪了?”太华问连玦,“下界没发生什么事吧?我去战神宫和演武场,都找不?到你。” “无事。我最近常在皓天泽歇息,你要找我,唤白翎传讯即可。” 白翎是居于?皓天泽的一种灵鸟。常人无法进?入皓天泽,即便是上?神,也不?能忍受皓天泽中的极寒太久,因此连玦在或不?在皓天泽,旁人很难查清。 太华:“原来在皓天泽休养,难怪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很多。” “有吗?”连玦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脸,不?知想到什么,略微浮起一丝笑意,声线也柔软几分,“太华,其实我……” 话至此处,倏忽一顿。 太华是掌刑的神尊,生性很是刻板。神族不?与外?族通婚,虽无明文?规定,却是人人皆知的定律。连玦与凡人同居,实在太犯忌讳,太华若知道,一定不?会支持她,因此连玦最终还是住了口,不?再多言。 就?在这时,连玦忽然感觉身后有道阴沉视线,正紧紧盯着她。 她五感极为?敏锐,立时握剑转身,看到不?远处的廊庑下边,几位神官信步走过。 太华:“怎么了?” “没事。” 连玦望见一张熟悉面孔,她轻轻叹了口气,松开剑,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连玦已在人间享受了六年?有余。 她越来越习惯这种安逸的生活方式,甚至渐渐忘却了九万年?前那场大战带来的负罪感,唯一令人不?满的,就?是陆瑜章的灵根。这六年?里,白日连玦教?他运气练功,夜晚与他双修,有她这么个世间最强“炉鼎”在侧,他的修为?竟然才?堪堪提升到凡人修士的金丹阶段,不?知何时才?能飞升,实在令连玦感到挫败。 好在凡人炼气入体后,即便不?能飞升,寿数也会增长不?少,连玦不?再担心他会很快衰老死去,然而,上?天却在这个时候,给她送来一份宛如天雷般的大礼。 第147节 那日,连玦正带兵在西?南林野平息邪兽祸乱,明明没有邪兽近她的身,她却突然感到眩晕乏力,全身法力在飞速流失。她怀疑被人暗中袭击,立刻化?出真?身,冲入云端,然而,那股眩晕之感仍未散去,连玦内探神魂,惊觉正在吸食自己法力的,竟是腹中一团混沌的灵光。 她怀孕了? 这怎么可能!神界好几对夫妇十万年?都生不?出孩子,她与陆瑜章才?同住六年?,这、这便有了? 连玦难以置信地检查身体多遍,得出的结论如出一辙——她腹中确实孕育了一个生命萌芽,观其形态,似乎才?刚萌生不?久。 连玦强压下心中震惊,完成任务回?到神宫后,才?恍惚地瘫坐下来,摸着腹部不?知所措。 身为?神族,她只需意念一动,便可用法力剜去腹中的骨肉。 这对她而言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一是因为?她腹中孩子有人族血脉,若生下来那简直是冒神界之大不?韪,二是因为?孕育神族胎儿需要消耗母神极大的灵力,这不?仅会让连玦很长一段时间处于?虚弱状态,甚至还会使她的修为?倒退,她身为?司战之神,怎能忍受此般境况? 然而,连玦纠结再三,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决心杀死腹中骨肉。 恰逢清啸来宫中找她议事,连玦整理情绪,在正殿见他。听清啸一一汇报军中事宜,妥当井然,界外?纷争也处理得很有大将风范,端坐于?神座之上?的连玦静静凝视着自己一手栽培的徒儿,忽然产生了就?此把神宫主位交给他的冲动。 是啊,若她从此不?是一宫主神,不?再诸事缠身,就?有时间精力孕育孩子,等孩子出生了,就?让他做个游离于?神界之外?的散神,不?计入神谱也无所谓,这样众神应该不?会太过责难了吧? 思及此,连玦忽然放松下来。 她打心眼里,是想留下这个孩子的。 比起把这个孩子当做一道霹雳惊雷,连玦更愿相信这是上?天赐予她的礼物,也是她和丈夫的爱情结晶。 连玦和陆瑜章早已夫妻相称,即便两人在家?中的地位有明显差距,一个高高在上?纯享受,一个伏低做小任劳任怨,也丝毫不?影响他们渐渐把彼此当做一生唯一的伴侣。 连玦回?到人间的家?中,把自己怀孕且打算生下来的消息告诉陆瑜章,这个感情丰富且善于?表达的男人当场就?哭了,之后更是抱着连玦哭了一整夜,翌日醒来便去上?京城里的烟花铺子买了好几筒烟花,抱回?家?的路上?,偶然遇到一个身着白衣,面相斯文?的年?轻男人,笑问他遇上?什么好事了,怎么这么开心。 陆瑜章见是个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便乐呵呵地答道:“我家?夫人有喜了!” 连玦告诉他,这孩子生下来多半是神,会有天赐神名,所以虽然是他陆瑜章的骨肉,却不?能当做陆家?子孙看待,因此陆瑜章也不?能告诉父母家?人,难得碰到一个路人,能让他把心中喜悦诉之于?口,陆瑜章很是高兴。 回?到家?中,金乌落幕时,陆瑜章在院子里点燃烟花。 人间的烟花朴素又单调,连玦倚靠在陆瑜章怀中,望着一朵朵飞上?夜空的金花,斯须绽放,散落点点星火,她觉得这是世上?最美的烟花,最华丽的夜空,此前百万年?见过的璀璨景象,都不?如眼前这一瞬的浪漫。 殊不?知与他俩同时欣赏这片烟火的,还有另一个匿于?暗夜中的影子。 那人脸上?的表情阴郁到近乎扭曲,显然已经捱到耐心的尽头。 这日之后,连玦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制造了一场意外?,对众神假称受伤,随后独自搬到皓天泽居住,蕴养胎儿。 此地的极寒之力能够维持连玦的灵力,保证孩子健康成长,唯一的坏处就?是无法叫人陪同,她和陆瑜章只得分开。 连玦估摸着她这胎有凡人血脉,应该不?会怀太久,便让陆瑜章在人间安心等着,又给了他一只灵哨,吹响便能呼唤灵鸟白翎,为?他传信捎物。 陆瑜章前几年?学了画画,如今有法力了,还能让这些?画动起来,有如生物。他每日给连玦写信,问她身体如何,向她汇报他做了什么,信末附上?一幅会动的画,有时是院中的花树,有时是路边玩闹的孩童,还有时是他的自画像,眸光望眼欲穿,让她莫忘了他的样子。 除了信,白翎每日还会带来一大堆糖饼和菜肴,连玦孕期胃口好,一张嘴吃两个人的份,便回?信给陆瑜章说,肚子里的玩意好像是个饕餮,什么都爱吃,吃得又多,以此暗示陆瑜章各式各样的美味都多送点过来。 这般频繁通信,两人虽不?在一处,却好似时时陪伴着对方。 春去秋来,一年?过去,连玦肚子里的孩子变大了不?少,她每日的神思也愈发困倦,大半日都在睡觉。 某日,神宫中恰好发生一件令清啸无法抉择的大事。他记得师父只是在皓天泽休养,并没有封在泽底闭关,便顶着风雪进?入皓天泽,让连玦拿主意。 连玦强打精神,教?会他该如何做,末了,她不?想再被打扰,也觉得现在时机差不?多了,便告诉清啸,让他不?必拘束,以后可以以主帅的身份号令众将,战神这个位置,她很快会传给他。 同时也传讯给帝宫的礼官,理由是自己伤病太多,心思倦怠,实在不?宜再任主帅。 就?这么把隐退的消息公?布,任神界那边乱成一锅粥,连玦毫不?关心,继续安安稳稳地待在皓天泽养胎。 又过了一段时日,西?神太华来到皓天泽看望她。 神族有孕,天象会有启示,司命宫知道连玦怀孕了,但?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于?是请了太华这个和连玦关系最好的来问个明白。 太华猜到孩子父亲非神族,情绪极其激动:“你是不?是疯了?这个孩子不?能留,神界怎能有外?族血脉混杂?众神怎能容许他存在?” 连玦缓缓道:“我会带着孩子归隐,再也不?回?神界,你们就?当没他这个人。” “你想都别想,帝君不?可能放你走的。” 太华不?知连玦早就?对神界心存芥蒂,还以为?她是被爱情蒙蔽了双眼,恨恨道: “你就?那么爱那个男人,为?了他,连自己的故乡都不?要了?” 连玦真?不?知道这个比皓天泽还要冰冷无趣的故乡有什么好留恋的,但?她有点怕众神迁怒陆瑜章,只好道: “我……不?爱他,只是闲来无事,发展了一段露水情缘,孩子是我自己要生的,归隐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意愿,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太华见她不?像被男人诱骗的样子,总算平静了些?,但?还是完全不?能容忍连玦腹中的外?族血脉,望向连玦腹部的目光很是愤慨,不?断劝她舍弃孩子,放下归隐念头,所幸皓天泽实在太冷,太华没念几句就?受不?了了,只得匆匆离开。 隔了一段时间之后,太华忽然隔三差五就?来皓天泽看望连玦,见怎么劝连玦都不?听,她好像渐渐放弃了,脸色很是苍白无奈,见连玦孕期爱吃糕点等物,便常带些?类似的东西?给她吃,在皓天泽陪着她吃完才?走。 又安稳度过一段时间,忽然有一天,连玦昏昏沉沉醒来,好似做了噩梦,她心口有些?堵,招手呼唤侍候在旁的白翎,问: “今日陆瑜章没有送信来吗?” 白翎摇头。 连玦抚了抚莫名躁动的心口,道:“他几日不?曾召唤你了?” 白翎答:“有三日了。” “去看看他。”连玦有些?不?安,“莫不?是生病了吧?” 白翎领命飞去,不?过一个时辰就?飞了回?来,嘴里衔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灵哨。 这是它在瑶台居地上?捡的,家?中无人,它去陆瑜章常去的地方转了几圈,都没有找到他的人影。 这一刻,强烈的不?安拢上?连玦心头,她知道陆瑜章绝不?会轻易遗落她的灵哨,直觉告诉她大事不?妙,下一瞬,连玦已闪现离开皓天泽,回?到人间的瑶台居。 她设在此地的结界破开了。 空气中流淌着一丝淡淡的魔气。 连玦站在原地,想着自己何时暴露了行踪?又是哪个法力强大的魔头,能在她的结界的保护下把陆瑜章掳走? 她指尖发凉,全身抽痛,万万没有想到,“真?相”竟然是陆瑜章自己入了魔,被魔界的气息引召,主动离开了他们的爱巢。 这个消息,是她从神宫令中得知的—— 存放于?神界的魔神鳞甲消失了,似乎是其上?留存的邪魔之力作祟,让一片鳞甲生出邪灵,自己逃出了神界。 有约莫三百余个凡间修士,极度渴望长生,渴望获得超凡的力量,却又飞升无能,在上?古魔神之力的引召下,他们堕入魔道,又从孽门关进?入了魔界。 刚到魔界不?久,他们就?被闻讯而来的神将全部诛杀。 连玦赶到时,只见尸横遍野,血流漂橹。 她状似平静,从无数具惨不?忍睹的尸骸中,挖出了陆瑜章的尸体。 数箭穿胸而亡。 神族杀魔,素来不?给往生,是要魂飞魄散的。 陆瑜章魂飞魄散了。几百世的苦海,终结于?此。 他面容全毁,连玦看不?到他死前的表情。 温热鲜活的身体变得粗糙僵硬,总是散发着清淡皂香和糖饼甜香的人,被难闻的腐臭味覆盖。 前几日还收到他自画像,说眉下生了一颗浅痣,看相先生说这是旺妻痣,他信中让她凑近看看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连玦现在凑近了,除了一片血肉模糊,什么也看不?到。 下一瞬,整片魔域冰封万里,就?连镜面仿佛也被冰霜所覆盖,凄寒的画面中,一只雪色凤凰迎风悲鸣,啸唳之声几欲撕破天幕…… “不?是我……”群玉站在镜前,用力攥住陆恒的衣袖,语无伦次道,“我的鳞甲虽然厉害,但?、但?也没有那么厉害……就?算残留的魔气变异了,那也和我没关系,我的神魂完完整整地在山底躺着呢!” 陆恒紧紧盯着镜中画面,眼中充斥血丝,脸色极惨白,没有第一时间回?群玉的话。 “真?的不?是我!” 群玉分析道,“整个故事很奇怪啊,譬如连玦设下的结界怎么就?破了?你爹就?算堕了魔也毁不?了那么厉害的结界吧?况且他直接走出去不?就?得了,结界被毁,就?说明是一个很强的人入侵了瑶台居,把你爹掳走了!还有我的鳞甲莫名其妙逃走也很奇怪,我怀疑他们就?是找不?到厉害的魔头了,所以只能把锅安在我的头上?……哎呀,陆恒,你倒是说句话……” “您安静一会儿吧。” 群玉灵台中响起白衣仙官,也就?是文?昌神分身的声音,“让这孩子缓一缓,他现在肯定什么也听不?进?去。” 群玉急得头上?冒烟,却难得乖巧听话,不?再言语,两手圈着陆恒的胳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一脸关心,灵识中却对文?昌神破口大骂道: “不?是不?让提我的名字吗?甩锅的时候就?想起我了?你们神族可真?踏马******(以下省略一万字污言秽语)” 第一百零三章 亲眼看见父亲的尸骸与母亲的悲恸, 陆恒立在前尘镜前,睁着通红的眼,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我没事。”他轻轻拍了拍群玉的手,道?, “我来神?界这段时?日?, 对过?去的一切已有心理准备了。” 看他神?色, 并没有怀疑她的样子。群玉稍安心了些,思绪一动,忽然化出真?身, 仅片刻又变了回来,往陆恒手心塞入一物。 魔神?鳞甲。 她竟直接揭了一片下来, 随之流下了一滴血, 她握在掌心, 销毁干净。 镜中陆恒父亲的惨状,让群玉有些不安,于是对陆恒道?: “你?随身带着它,关键时?候,或可保你?一命。” 传说龙族有护心鳞, 生于颈下,是全身上下最?坚硬的鳞甲。群玉却没有这种东西,或者?说,她身上所有鳞甲, 都可称做护心鳞,坚不可摧,刀枪不入, 取一片下来给陆恒,对她而言几乎没有损伤。 对旁人而言, 这却是求之不得的无价之宝。 陆恒握着她的鳞甲,幽黑、坚硬而又锋利,是神?界梦寐以求之物,万万年来却也只获得一片,没炼就什么绝世?神?兵,反而让它轻易逃出神?界,引诱三百人入魔,随后立刻派兵剿灭了这三百人,真?可谓兵贵神?速。 现在他手里也有一片,安静地躺在他掌心,陆恒指尖施法,将它贴身挂在胸口。 随后转过?身,双手抱住身旁的少女,什么话也说不出,就这么缓缓弯下腰,将脑袋窝在她颈间。 群玉搂着他腰,小声道?:“还继续看吗?要不要歇会儿?。” “看。”陆恒抱着她没松手,嘴上却说,“我还好,不用担心。” 好个鬼。 群玉哼了声,转过?头,再度望向镜中世?界。 …… 连玦将陆瑜章的尸首带回人间,安葬在上京郊外。 第148节 随后回到九天之上,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把她的帅印交给清啸,彻底舍弃了神?界主帅之职,之后便?躲进皓天泽继续养胎。 待到众神?以为她已经缓过?来,那个男人的死对她而言无足轻重之时?,某一日?深夜,连玦忽然潜回天界,把那日?参与?剿灭陆瑜章那群凡人的神?将仙兵,全部都杀了。 她自然知道?这些兵将都是走狗,主使另有其?人,她杀他们只为泄愤。做完这些事,引起轩然大波之后,连玦忽然人间蒸发,没人能猜到,她就匿在帝宫之中,等待紫霄出关时?质问他,这一切是不是他策划的。 魔神?鳞甲存放在帝宫,只有帝君最?方便?把它取出来。 这是一场漏洞百出的戏,他们瞎演演,以为她也瞎看看,就此将就过?去,陆瑜章和几百个凡人的性命何足挂齿? 连玦也曾这样劝自己,她是上神?,陆瑜章只是个凡人,是她生命里萍水相逢的过?客,死了就死了罢……可是经过?数个夜不能寐的晚上,她只觉胸中恨意熊熊燃烧,再也无法忍受,回过?神?来时?,弑魔神?剑已沾满同僚的血,她守在帝宫中,握剑的手没有一丝颤抖,就算弑帝,她眼皮也不会多眨一下。 紫霄长?年闭关,连玦潜伏了一个多月,不见?他出来,她怀着孕,守不了太久,心一横,决定硬闯禁地,却没料到紫霄闭关的禁地只有薄薄一层结界,轻而易举就破开了。 修炼中的帝君立刻惊醒,正常闭关修炼都要封锁五感,沉入灵境,他就好像根本没有封锁五感一样,反应极快。 连玦冲动之下,没有顾及这些不对劲,她与?紫霄在帝宫激战,渐渐引来几位神?尊,其?中就有连玦的至交好友西神?太华。 无论连玦如何质问,紫霄始终闭口不言。 连玦孕中体力虚弱,没能第一时?间控制紫霄,之后想挟持他就更难了,且她这时?对神?界还留有一丝感情,并不真?的想弑帝,于是萌生退意,抽剑转身,化成凤凰向天上飞去。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一道?模糊又激烈的人声,似在催促西神?做什么事—— “太华,你?还在犹豫什么?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此时?是深夜,连玦仰起头,却看到西方升起一抹金光。 那金光越来越亮,在天边造就一片夕阳余晖,连玦看出来,那是太华的杀器散发的光芒,她心底油然生出不祥的预感,立刻向皓天泽疾飞而去,然而下一瞬,那光芒骤然笼罩了她,连玦只觉腹中剧痛非常,似有无数利箭狠狠穿腹而过?,她极力忍受,终于回到皓天泽,精疲力尽地沉入泽底。 在极寒之力的包裹下,连玦颤抖着将手抚向隆起的腹部。 那里很安静,仿佛含着一块圆圆的石头,不再像从前那样,贪得无厌地吸取她的灵力。 她不相信她的孩子就受了今日?这一击,便?胎死腹中,于是集中念力施展探魂术,一寸寸摸索她那即将成型的孩子,在他寂然的身体深处,看到一抹眼熟的夕色。 那是金元天池倒映出的黄昏余霞。 尤其?是每日?最?后一抹余霞沾染的金元天池水,会对神?族的神?格造成极大损伤。 连玦明白了。她想起此前很长?一段时?间,太华常常顶着极寒来皓天泽看望她,带东西给她吃,看她吃完了她才走。 也只有太华,能让她放松警惕,无声无息地慢慢毒害她的骨肉。 这一刻,连玦彻底失去了理智,对神?界最?后一丝归属感也荡然无存。 她知道?这些事并非太华一人所为,至于谁是主使,谁是帮凶,又有多少神?尊参与?其?中,她已无心思考。 脑中翻滚着酷烈的嗜杀念头,她想要杀了所有人,甚至想让整个神?界为她的丈夫与?孩子陪葬。 可她经历几度大创,法力已大不如前,仅凭她一人,如何与?天界千军万马对抗? 连玦抱着隆起的腹部,不愿将死胎剜出,泪水从眼眶涌出,融入冰寒的泽水,她生来第一次感受到寒冷带来的刺痛,剖心剜骨一般,迷乱的脑海中甚至冒出一个念头,那就是把神?界最?忌惮的魔神?放出来…… 连玦也只是想想。峮狱早已不是肆意妄为的毁灭之神?了,她自己都想死,放出来有何用?且凭峮狱那无脑的个性,加上幽冥海的侵染,哪还斗得过?心机莫测的神?族。 这时?,连玦突然由峮狱,联想到了另一位古神?。 那才是神?界真?正至高无上的存在,手握创世?之力,仁慈之心泽披万物,连玦心中突然萌生出了一丝缥缈的希望,涣散的眼睛恢复清明,她从泽底一跃而出,一路匿形,飞进了鸿蒙神?殿。 巨大的神?木静静伫立在空旷温暖,宛如原野的神?殿中央。 连玦跪倒在神?木之下,像虔诚的凡人五体投地,祈祷神?灵降福一般,悲痛又恳切地祈求太初古神?救救她的孩子。 神?木没有任何反应,一如古神?陨落之后数十万年,从未给过?任何人回音。 连玦捂着越来越沉重僵硬的肚子,若不及时?把孩子从腹中剖出,她的身体也会被感染,神?力受损,甚至昏迷。 一滴又一滴冰寒的泪水落到地上,渐渐冻结了一片草地,延伸到远处的树干之下。 连玦不知跪了多久,直到四肢僵硬,心灰意冷,决心要与?仇人同归于尽之时?,神?木之上,忽然传来温和缥缈的人声。 古神?苏醒了。 “你?的孩子神?元已毁,用你?身上所有神?力,加上我的造物之术,或许可以救回他的命,但?他失去的神?元不可能恢复了,你?也会因神?力耗尽而亡。” “也就是说,他永远都是个凡人了?”连玦竟然笑起来,“太好了,太好了,永远不要回神?界,实在太好了……古神?,您无所不知,能告诉我,他若成为凡人,未来的命数如何?” 太初沉默了一会,道?:“如无逆天之力干涉,他会平凡无忧地度过?一生。” 连玦高兴极了,正欲再问古神?,神?界的人会不会去凡间找她孩子的麻烦,转念一想,他永远都是凡人了,碍不到那群高高在上的神?,加之她献出所有神?力之后,一定会死去,她一死,这孩子和神?界的关系彻底断绝,他们也就没有理由再害他。 即便?如此,连玦还是绞尽脑汁,想找一个可靠的人,在她死后照拂一下她的孩子。 她已不再相信神?界的任何人,所幸,她很快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他们正在找你?。”太初忽然道?,“有人找到这里了,我已将神?殿封锁,但?支撑不了太久。你?看到右边那个冰池了吗?如果?做好决定,就走进去吧。” 连玦点头,郑重地对神?木拜了三拜。 她全身浸入池中,释放了所有神?力,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体也揉碎了,融化进池水中。 冰冷的神?池代替她的宫腔,用了一夜时?间,孕育出了一个瘦小苍白,毫无灵力的男性婴孩。 连玦爬出冰池,抱住了那个用神?木叶片包裹的男孩。 她身上已没有半分神?力,只得恳求古神?,帮她召唤来她的一位下属仙将。 那是一位只有一千多岁,沉默寡言,天姿超凡的年轻人。 他跟随连玦不久,总是闷声不吭地守在主帅身边,随她一同冲锋陷阵,忠心耿耿,连玦很是信任他。 连玦将孩子托付给喻潇疏,让他把孩子带到人间,交给陆瑜章的亲妹妹陆瑶笙,编一个糖饼师傅与?高官家?女儿?的爱情悲剧,让他们相信这孩子是陆瑜章的亲骨肉。 喻潇疏惊惶不已,接过?小小的婴孩,随后,连玦又把弑魔神?剑交给他,让他将此剑与?陆瑜章合葬。 “此剑就像我的一部分,我已封住它的神?力。希望你?能守护好它和我的孩子,不要让他们再与?神?界产生瓜葛。” 喻潇疏抱着婴儿?与?剑,垂着头,重重跪下领命。 太初的神?力支撑不住了,匆匆送走喻潇疏,守在殿外的人便?闯了进来。 来人是紫霄,连玦背对着他,用最?后的力气说道?:“孩子我已生下来,是个连灵海都没有的凡人,和神?界没有半分关系,不会污染你?们的血脉……” 紫霄并不相信:“司命宫得到启示,那孩子神?格极高,连神?名都已经出现了,名叫……” “司命宫算错了罢。”连玦打断他,“我得到的启示是,他会一生平凡安乐。” 紫霄诧异不已。离开此地后,他立即奔赴司命宫,得到的启示果?真?如连玦所说,那孩子的神?名消失,命格完全改变,彻底变成了凡人。 这些都是后话。 此时?的连玦,至始至终没有看紫霄一眼,面朝沉默的神?木,长?吁一口气,挺拔似剑戟的身姿,如泰山崩塌般,颓然倾倒了下去。 …… 群玉真?希望陆恒大哭出来,或者?做点其?他事情发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整个人好似被抽了魂,全身冰凉凉的没有生气,叫人很是担心。 她尝试说点其?他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这个……紫霄很奇怪啊!他看到连玦倒下,分明可以用法术支撑住她,可他偏要飞过?去把人抱起来,还一脸悲痛欲绝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暗恋你?娘啊!” ……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个话题似乎不太好,群玉于是换上一副凶恶面孔,道?: “原来是西神?要杀你?,间接害死了连玦,你?飞升之后她还对你?虚与?委蛇的,我现在就帮你?杀了她!” 陆恒在这时?终于有了点反应,强打精神?,哑声道?:“仔细想想,西神?不太可能是主使,更像是听命行事。” 群玉想起,西神?在最?后下杀招时?,很是犹豫,的确不像主使。她点头道?: “能指使得动西神?的,只能是神?界三尊,仲老头那时?关在戒指里,只剩神?帝、东神?。” “也许他们都参与?其?中。” 陆恒转向前尘镜,目光透着阴寒,“镜中的故事还没结束。现在这个场景,母亲应是被帝君关起来了。” 连玦本该在鸿蒙神?殿中陨落。 不知紫霄用了什么方法,吊住了她的一口气,把她封锁在一个暗淡封闭,却灵力丰沛的秘境之中。 连玦虽然极为虚弱,却还活着。几位上神?对外封锁了消息,只说连玦在皓天泽闭关。战神?之位直到现在还属于她,没有正式传给清啸。 连玦有时?昏沉,有时?清醒,她依稀记得是紫霄救了她,他时?不时?还来看她,但?连玦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此前百万年,他们一直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他究竟是舍不得曾经睥睨六界的最?强战将,还是舍不得……她这个人? 这个问题,连玦想不明白,更多时?候,她都在尝试杀死自己。母子连心,连玦能感知到儿?子在人间平凡地长?大了,而她多活一日?,杀她子未遂的众神?就会多忌惮她孩子一日?,只有她死了,她的孩子才能彻底与?神?界割席,从此安稳一生。 在紫霄的控制下,连玦始终无法自裁成功。 直到有一天,古神?的意志再次降临了。 他的神?力直接穿透紫霄的秘境,赐予了连玦一根细细的树枝。 连玦感激不已,忍不住又向古神?确认她孩子的平安。 “都很好。” 太初回答得模棱两可,默了默,又道?,“我看到了一些微弱的因果?。你?走后,她就能生。” …… 她? 连玦很快反应过?来,古神?说的是谁。 她脸上笑意更甚,手握那根纤细树枝,她微微侧过?头,清冷宛如琥珀的眼睛,仿佛隔着镜面、穿越时?空,对上了立在前尘镜前的群玉的眼睛。 群玉心头一震。 就见?那根树枝狠狠插入连玦心口,毁灭了她最?后一丝元神?。 一代战神?陨落,由她布下的封魔巨阵动荡撕裂,魔神?峮狱懵懵懂懂地从裂缝中挤出,重获新生,一路走到了这里。 这一刻,群玉忽然有些不敢看陆恒。 她隐有所感,太初所做的一切,以命换命让陆恒活下来,又帮助连玦自裁,也许不仅是为了回应连玦的祈求。 他助推了一些因果?,杀了连玦,救了她。 群玉能想到这些,陆恒自然也能。 他会把母亲的一部分死因归咎到她头上吗? “怎么不说话?”温沉微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刚才还喋喋不休的,现在怎么不安慰我了?” 群玉深吸一口气,抬眸看他:“你?还好吗?” 第149节 问完才意识到这是个蠢问题,他先后目睹了父母亡故,母亲还是为了救他死的,能好到哪去? 没想到陆恒还是那番说辞:“我没事。早有所料,只是亲眼见?到,难免受冲击。” 他们身前,硕大的神?镜完成了使命,渐渐消失在半空中。 群玉注意到陆恒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着抖,她双手把他手抱起来,一边搓一边说: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要复仇的话,似乎得把整个神?界杀穿了。” 陆恒故作轻松道?:“你?帮我杀?” 群玉不以为意:“那是自然。” “可我觉得,你?才更要小心。” 陆恒目光突然变暗了几分,紧盯着群玉道?, “我今日?最?担心的,是饕餮在众神?面前现身,元神?完整且力量大增……” “先别说话!”群玉摸了腰间的菩提木牌,瞬间匿了形,灵识对陆恒道?,“仲老头提醒我,神?帝来了!” 门外望风的白衣仙官已消失不见?,陆恒微微整理容色,坐到罗汉榻上。 片刻之后,果?然听到一串轻而沉稳的脚步声,神?帝紫霄带着两名侍从,亲自过?来看望陆恒。 陆恒从榻上起身,紫霄踏入殿中,身姿高大英武,气场更是强大凛然。他挥了挥手,示意陆恒不必拘礼,有伤坐着就行。 在前尘镜中,陆恒已见?过?紫霄多次,但?此刻应该是他第一次近距离与?紫霄会面,所以陆恒显得有些拘束,几乎不和紫霄对视,只盯着他庄严肃穆的紫金色神?袍滚边。 群玉心道?,他怕是一和紫霄对视,就忍不住想一剑宰了他吧。 紫霄告诉陆恒附身他的邪物名为怨诉灵,是一种以怨气为食,成形后能依附在他人身上,放大他人的仇怨以此控制他人心智的强大邪灵,说完这些,他问陆恒,那怨诉灵都和他说了什么。 陆恒如实答:“它想让我杀了我自己。” 紫霄显得很惊讶:“它以为你?怨恨自己吗?好在你?很坚强,不为所动。” 陆恒撒了谎:“我并不怨恨自己,自然不会受它控制。想来是操纵怨诉灵的人错估了我的心理。” “很好。”紫霄望着他,欣慰地点了点头,“我会查清怨诉灵的源头,给你?和清啸一个交代。” 陆恒这时?抬起头,直视紫霄的眼睛,道?:“帝君,晚辈以为,这件事或许和我母神?有关。” 年轻的战神?眉宇深邃,眼型锋利,眸子是冷然的琥珀色,清冽凌厉,与?连玦的眼睛极为相似。紫霄与?他对视上,神?色忽然恍惚了下,甚至浮现几分挣扎。 “何以见?得?”紫霄问。 陆恒淡淡道?:“母神?死得蹊跷,若她是被人害死的,那么害她的人,自然不能让我安安稳稳当这个神?。” 说罢,陆恒细细观察紫霄的表情,等待他露出什么破绽,然而,却有人先他一步发现了更为奇怪的地方。 “紫霄不对劲。”群玉连上陆恒灵识,道?,“我虽然不太会开天眼、探魂术之类的法术,但?我灵感很强,总觉得他的灵力变得和从前不一样的了,很不稳定,修为也不如以前深厚。” 陆恒惊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帝君是旁人冒充的?” “不一定,可能他受过?重伤,或者?遭遇了厉害的天劫,导致法力倒退。” 群玉思考了一会儿?,目光落到紫霄腰间佩剑上,忽然心生一计, “我有办法判断他是否是真?的神?帝。只需他在我面前动手与?人交战。” 陆恒:“你?以前和他交手过?吗?” 群玉:“那是自然。虽然次数不多,但?他很厉害,只比连玦差一点,所以我记得还算清晰。” 陆恒:“好。我来。” 群玉一惊:“等一下,你?……” 话未说完,陆恒已拔出弑魔神?剑,剑风猝不及防挑起紫霄腰间佩剑,冷声道?: “帝君,晚辈前日?在演武场打得不尽兴,早闻您剑术高超,可愿纡尊赐教?” 说罢,不等紫霄回应,他便?挺剑而上,直朝紫霄面门刺去。 第一百零四章 神帝紫霄的宝剑名为御荒, 剑意极为霸道。他拔剑阻挡陆恒的剑招,两剑相击发出一声铿锵铮鸣,陆恒的手腕被震得麻了一瞬,他立刻退开, 身化数百道剑光, 寒气凛冽如?刀锋, 从四面八方围堵紫霄。 陆恒此刻完全没有隐藏实力,几乎是奔着夺紫霄的命去。紫霄用剑不如?陆恒擅长,因此他只用?御荒剑接了几招, 很快就换了应对方式,左手托出一团翻滚着雷电的真气, 疾速膨胀巨大, 与凛冽的剑光对峙不下。 群玉本意是想看看这人能不能?使用?御荒宝剑, 若他不是神帝,自然无法驾驭神帝的法器。眼下,他虽使用?了御荒,群玉却觉得更奇怪。 她可是被御荒劈过好几次的魔头,即便这人匆匆收了剑, 她也察觉到了剑意的差别。 “这不是御荒剑!”群玉对陆恒道,“外形虽然很像,但剑意比御荒薄弱得多?,这个人是假冒的神帝!” 她话?音刚落, 就见“紫霄”使出的雷电打散了剑光,一股厚重真气撞在陆恒身上,将他逼退数丈, 全身一阵麻痹,还未痊愈的伤口?崩裂开来?, 白衣染上无数血花。 此人法?力在陆恒之上,难不成?真实身份是某位上神? “元琤,你莽撞了。” “紫霄”缓步朝陆恒走去,许是看出陆恒眼中的杀意,他和蔼肃穆的面具不复存在,表情流露出几分狠厉,沉声道, “刚才那?几招,是想弑帝?” 陆恒扶剑站直,淡笑道:“帝君不是也想杀我吗?” “我何曾想杀你了?” “紫霄”眯了眯眼,凝视着陆恒的眼睛,那?种扭曲又挣扎的表情又出现了,好像透过陆恒的眼睛看见了什么熟悉的人, “你觉得你母神死得蹊跷,猜测是某些神族谋害了她,所?以以为这些人不能?容忍你的存在,要杀你,是我想的这样吗?” 陆恒挑了挑眉:“难道不是吗?” “自然不是。” “紫霄”又走近些,强大的压迫感袭来?,他浅淡的眸子微微颤动一下,沉重的声音一字一字砸在陆恒耳膜, “害死你母亲的,是魔神峮狱。你或许还不知道她是谁,现在我来?告诉你。” “紫霄”手中灵光一闪,一团蕴藏着无数画面与信息的光球猝不及防冲入陆恒头顶。 群玉:“我杀了他……” “别轻举妄动,这里是帝宫,他随时能?逃走,你却不一定!” 陆恒捂着脑袋趔趄一下,灵识对群玉道,“这不是神音幻演,没有篡改我的记忆,就是一些……画面……” 群玉焦急道:“什么画面?” 陆恒消化了一会儿,勉强扯了扯唇:“魔神峮狱祸害苍生的画面。” 幽黑而?恐怖的巨龙,掌握毁灭权柄的恶魔,诞生于太?古时期,肆虐世间万万年,从未化出人形,从未吐出人言,完全没有人性。于众神而?言,是噩梦一般的存在,亦是先战神连玦的一生之敌,连玦曾数次被峮狱伤至性命垂危。七万年前,峮狱欲吞噬刚出生的神界太?子祁苍,由此爆发大战,最终连玦散尽半身修为,将峮狱封印在不周神山之下,从此连玦伤病难愈,神力再也没有恢复…… 陆恒头疼欲裂,眉心紧皱,闷声对“紫霄”道: “您的意思?是,母神是因为与峮狱数次大战之后留下一身伤病,不治而?终?” “放他的狗屁!”群玉破口?大骂,“虽然我确实好几次差点把连玦打死,不过她早都痊愈了,封印我的时候也好端端的,怎么能?算是被我害死的?” “不仅如?此。” “紫霄”叹了一口?气,神情悲痛道, “元琤,你可知连玦身为封魔大阵的布阵者,她的神力与大阵息息相关,当?她陨落时,大阵很可能?产生波动,生出裂痕。她的死,魔神峮狱是唯一受益者,也只有峮狱有能?力,用?残存在世间的邪魔之力杀死你母神。” “胡说八道!”群玉这会儿说话?没那?么强硬了,因为连玦的死确实救了她,但这并不是她授意而?为,“陆恒,前尘镜里的画面你也看到了,和我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陆恒默了默,斟酌一番话?术,对“紫霄”道:“帝君,您这样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一个至今还沉眠在山底的魔头身上,未免太?牵强了。” “你说的有道理。” “紫霄”点了点头,道, “今日之前,我也并不确定,因为连玦死后,大阵虽有所?震动,但峮狱还封在阵下,没有逃脱的痕迹。直到今日,你也看到了,饕餮大闹演武场,不仅死而?复生,还实力大增。饕餮是峮狱创造的凶兽,曾被东皇钟擒杀,元神碎裂而?亡,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修复饕餮的元神,而?这个人本该封印在大阵之下。由此很难不令人怀疑,也许连玦死时,峮狱的元神有一部分逃脱了,另一部分仍藏在封印之下,掩人耳目。所?以我愈发肯定,连玦是被魔神峮狱所?害。” …… 群玉听闻此言,顿时脊背一寒。 神族这群人,远比她想象中敏锐警觉。或者说,是她太?神经大条了,没预料到派饕餮出场会引发这么大的反应。 陆恒忽然用?灵识问她:“群玉,现在的你只是分身?还有多?少元神封印在神山下?” “不是分身,我从来?不会切割元神,整个元神都挤出来?了。”群玉回答道,“但是只有一小部分力量跟随我出来?了,大部分还封在山下,待在一个没有元神的身体?里。” 陆恒:“现在,神族也猜到,逃脱的你,只含有从前一小部分力量。” 群玉不以为意:“那?又怎样?照样碾压他们。” 陆恒摇头:“你打得过一个,打得过一群吗?甚至千军万马?况且,你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对付你。” 群玉:“我觉得我还是打得过的……” 这时,陆恒突然紧张起来?,飞快打断她道:“你不要在这里待着了,快回丰安山去,把你家人接走!神族这次猜到你很可能?已经逃脱,一定会在丰安山附近大幅筛查,就算他们暂时没查到少女群玉就是魔神,也能?由饕餮这条线,查到妖界和妖王宫,查到我和你,文昌神能?暂时帮我们隐匿时空,却不能?毁灭那?里的蛛丝马迹。我们的事情,估计也藏不了多?久了!” 思?及家人,群玉顿时惊慌起来?,那?是她的软肋,绝不能?被神族拿捏到: “好,我现在就回去……不对,我走了你怎么办?” 陆恒:“我待在帝宫,不会有性命之忧。” 话?音落下,群玉想到陆恒身上带着她的鳞甲,总算放心一些,旋即闪现离开,奔向人间。 紫霄对陆恒此刻的表情很是满意,他还想和陆恒多?说几句,然而?门外忽然传来?随行神官催促的声音,紫霄应了声,神色变得凝重,转眸对陆恒说,他要去殿上主持搜捕饕餮的议会。 陆恒请求同往,紫霄却淡笑着拒绝了,让他在这里好好养伤,不必太?挂心。 这显然是不信任他的意思?。因为饕餮在演武场上突然出现,“恰好”令陆恒免遭东皇钟镇压之苦,这一点不免引人怀疑,否则陆恒身为司战之神,不可能?不参与这类会议。 紫霄走后,陆恒回到内间,表面看上去很平静,心里却焦躁到了极点。 他和饕餮以及群玉的关系根本经不起查证,他们应该马上就会发现魔神峮狱就是在凡间时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少女。 他紧握着群玉的鳞甲,鳞甲之上渐渐浮起一片白霜。 现在只剩下两条路,一是他和神界决裂,跟着群玉走,二是他和群玉决裂,由于伏神锁在他手里,若他愿意从此与群玉为敌,便能?坐稳战神之位。 陆恒自然是倾向于第一种选择,他完全没有立场站在神界那?边。 第150节 就等群玉回来?,两人一起计划之后该如?何行事。 陆恒望着窗外蓊郁的无患子树,忽然低声问道:“青雁,姜七在哪?” 一阵清风拂过耳畔,陆恒听到青雁回答:“姜七随主人下界了。您有何吩咐?也许我能?办到。” 陆恒本想让姜七化形成?他的样子在这里顶替他一会儿,让他偷偷潜出帝宫一趟。青雁的化形术远不如?姜七,这事它办不来?。 陆恒想了想,道:“我准备离开神界了。在此之前,我想见西神一面。前尘镜没有还原故事的全貌,我还有些问题想问她……你别担心,我没有傻到就这么冲上去找她复仇。” 青雁:“您就不怕西神对您再下杀手吗?” 不知为何,陆恒觉得,现在的西神并不想杀他。看过前尘镜之后,他有些读懂了西神在这几次与他短暂相遇时眼中压抑的情绪。 似乎是愧疚。 若有愧疚,便能?利用?。 陆恒沉思?片刻,对青雁道: “如?果能?让西神来?这里见我,那?最好不过了。” 身处帝宫之中,他的安全有保障,西神也会有所?忌惮,不至于一言不合就与他短兵相接。 青雁盘旋在陆恒头顶,道:“我试试,也许能?将她请来?。我恰好也有些事情想问西神尊上。” 陆恒点点头:“你小心点,不要勉强。如?遇意外,你直接离开神界,不必管我。” “好。” 青雁说罢,振翼离去。陆恒能?看到它的身形,泉青色羽翼缀有点点金光,是暮金蟾散发的颜色。 另一边,人间。 群玉赶在天界的搜查人员之前找到了爹娘兄姐。 由于时间紧迫,她无暇构思?说辞,直接用?法?力把他们转移到了遥远的东方城镇,包括芝儿夫家和茂儿未婚妻一家的所?有人,一群平头老百姓吓得魂不附体?,李惠娘哭着骂群玉是不是修仙修出神经病了,大半夜的鞋都不让人穿就把全家绑架到这什么鬼地方,群玉心说这里不仅是鬼地方,还有只鬼呢。 她很是担心陆恒,只得把家人暂时交给?和蔼可亲温柔善良的姜七照看,她自己?迅速飞向天界,心下思?索着,事已至此,不如?直接带着陆恒离开神界。 他看起来?并不太?稀罕上神之位,应该会愿意吧? 此时已是深夜,九重天阙之上暗淡而?又寂静,群玉仰头望了眼遥远的几座神宫,只见大部分神宫都如?往日一般平静,唯有一座高大灿烂的宫殿,周围的灵力波动很是强烈。 东神宫? 群玉心头一跳,灵性直觉猛然预警,令她飞出云端进入神界的动作暂缓了一瞬。 就在这时,东神宫之上忽然升起一团“烈日”,一道道极为刺眼灼烈的光线向四面八方照射开来?,大半个神界瞬间亮如?白昼,气温急剧上升,群玉所?藏身的云朵也在强光照射下迅速消融。 这是……旭日神光?! 东神的神技旭日神光,是世间唯一能?令群玉真身显形的法?术,在这样强烈的光照下,群玉的匿形术完全失效,根本无处隐藏。 第一百零五章 眼看掩护着群玉的这团云就要被强烈的?日光晒化, 进退两难间,群玉余光瞥见远处一座闪耀着九色华光的仙宫,未及多?思,在旭日神光照耀到她身体的?前一刻, 她化作仙使朝雨的模样, 匆促闪现?至那座仙宫中, 迎面便碰上几位仙兵。 “朝雨仙子?你怎么来了?” 因?群玉常跟在陆恒身边,所以九曜星宫中的仙兵仙将都认识她。 群玉喘了口气,用法术散去额角渗出的细汗, 目光在仙宫大殿中逡巡一周,对众仙兵道: “荧惑在哪?叫她出来见我?。” 她语气焦躁又不善, 仙兵们一愣, 答道:“荧惑仙君应当就寝了……” “我?在这?!” 侧门外倏忽闪进来一人, 正是身着红白仙袍的?荧惑仙君徐幼烟。除了徐幼烟,九曜星宫的?其余几名主将也纷纷赶来,显然?都是被那突然?出现?的?炽烈神光惊醒的?。 徐幼烟紧张地问群玉:“您……你找我?有什么事??” 群玉直接从几丈开外闪现?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腕,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 “带我?去你的?住处。” “好、好的?。”徐幼烟望了眼窗外, 刺眼的?光照宛如夏日正午,又见群玉始终在建筑阴影中行动,便猜到她的?身份可能暴露了,突然?出现?的?旭日神光也许就是针对她的?。 徐幼烟带着群玉进入一间寝屋, 后者确认门窗紧闭后,在徐幼烟面前变回原样,仍是一袭仙使白裙, 普普通通的?面容变得美艳夺目,幽黑的?双眸宛如深渊一般, 叫人看一眼便忍不住心?底发?怵。 徐幼烟在中秋宴上便猜到朝雨可能是群玉假扮的?,这?会儿极力装出震惊的?模样,瑟瑟发?抖道: “魔神?!您、您怎么会是朝雨……” “我?没空跟你解释,总之我?不是来害你的?,是来救你们主帅的?。” 群玉嘴上虽说不害她,手却死死捏着徐幼烟的?胳膊,若她敢拿出武器,她立刻就会将她的?手臂捏碎,化为乌有。 “星云令给我?。”群玉命令道。 徐幼烟被捏得脸色泛白,她是个?有眼力见的?,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奈何不了这?个?六界最强者,而且经过之前短暂的?几次相处,她莫名相信群玉没有害人之心?,于是迅速掏出了星云令,交给群玉。 群玉见她如此爽快,倒是有些惊讶。 没想到天界除了仲老头之外,还有人对她的?敌意不那么深。 接过星云令,群玉注入灵力,不断呼唤着属于主帅的?那块令牌。 照理说,陆恒应该随身带着星云令,第一时间便能感应到令牌的?灵力波动。 但他?始终没有给予回应,群玉心?急如焚,持续呼唤了许久,终于听到对面传来了回应: “玉儿?你在九曜星宫?” “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这?么久才回?” 陆恒:“我?和西神在一起,不方?便用令牌通话,她可能会察觉到灵力波动。” 群玉一惊:“你怎么会和西神在一起?” “我?让青雁去请她来的?。”陆恒宽慰道,“你别紧张,我?已经确认了,她对我?没有杀意,母亲死后,她一直非常后悔。” 群玉嗤之以鼻:“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别忘了你在连玦腹中的?时候,她是怎么表面一套背地一套毒杀你的?。” “我?没忘。”陆恒淡淡道,“我?也恨不得手刃她为母亲报仇,但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她。” 群玉仍觉得他?是被西神的?假惺惺蒙蔽了,冷嗤道:“有什么事?比杀了她,杀了所有那些伤害你和你娘的?人更重要?” 陆恒默了默,低声道:“群玉,我?和你杀不了他?们。” “怎么会……” 话至此处,群玉终于冷静了一些,嗓音发?寒道, “你的?意思是,他?们有办法对付我??” “嗯。我?请西神来,便是想在她知晓我?与你的?关系之前截住她,从她那儿旁敲侧击了解到神族会怎么对付你。”陆恒道,“可惜,西神似乎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手段,她只让我?不要担心?,说就算魔神复活,神界也有办法让她再一次‘死去’,永远不会醒来。” …… 群玉握着星云令的?手缓缓收紧,只消再一用力,坚硬的?令牌便会碎为齑粉。 “我?真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恨我?。” 群玉冷笑道,“我?都被封印在神山下了,还对我?念念不忘。花点时间做别的?事?不好吗?” 陆恒道:“或许这?些手段并不是在你封印之后才设计的?,而是在之前。你当年是自?愿被银羽乌莲封印,若你不从,仍要反抗,他?们也许还有别的?方?法制裁你。不仅如此,你猜测的?也有可能是对的?,那就是在你封印之后,神界仍有人对你念念不忘,七万年如一日地计划着如何将你赶尽杀绝。” “恨我?的?人太多?了,谁都有可能。” 群玉不置可否道,“西神还说了什么吗?” “她对你的?事?情知道不多?,除此之外……你还记得青雁体内的?暮金蟾吧?” 陆恒道,“如果西神对我?和青雁说的?是真话,那么当年暮金蟾的?遗失就与她没有关系。然?而,暮金蟾作为最高?级别的?天罚灵物,要将它从金元天池中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除了西神,就只有西神宫中的?十几位神官可以做到了。” 群玉点了点头,接着分析道: “根据我?们已知的?信息,连玦的?死和暮金蟾完全没有关系,也就是说暮金蟾应该是用来杀另外一位上神的?。而这?几万年来,神界除了连玦,好像也没有别的?上神出事?……不对,还有一个?人!” 神帝紫霄。 现?在的?神帝是假冒的?,那么他?一定想要杀死原本的?神帝,所以他?偷取暮金蟾有充分动机,而暮金蟾不小?心?被青雁吞了,这?条路没行得通,他?便使了别的?法子,杀害或囚禁了神帝,顶替他?的?身份成?为现?在这?个?“神帝”。 风神是假神帝的?人,而青雁那夜所见,戴着帷帽与风神在侧殿密会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假神帝。 群玉想得头痛:“他?是谁?是西神宫的?神官吗?不对,小?小?神官该如何伪装神界之主?” “我?想到了一个?可能的?人。” 陆恒道,“但还不确定,待我?和西神再聊聊,再告诉你。” “你还和她聊什么呀!”群玉着急道,“旭日神光什么时候结束?这?么大范围释放,东神应该支撑不了太久,等它结束我?就去带你走。” 陆恒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群玉,你还没有意识到,现?在他?们的?矛头是你,不是我?吗?” 群玉:“我?知道啊,那又怎样?” “……” 她听到对方?重重叹了口气,沉凝的?嗓音一个?字一个?字敲在她耳膜, “群玉,我?忽然?改主意了,我?想留在神界。” 这?下轮到群玉无言沉默,她身旁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沉冷的?固态,徐幼烟被这?恐怖的?低气压逼得快要无法呼吸,只得默默躲到远处角落,避其锋芒。 “什么意思?” 群玉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人生气的?时候,声音也会有点发?颤, “要和我?分道扬镳?” 陆恒过了一会儿才说话,反问她:“你相信我?吗?” 群玉想说她相信,她总是很容易相信别人,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可她此时忽然?意识到,她之所以敢去轻信他?人,只因?为她非常自?信,坚信就算被骗也没人能伤害到她,然?而现?在不一样,因?为她若是被骗,一定会被对面那个?男人伤得很深。 “我?不知道。” 群玉少见地给出了不确定的?答案, “我?最相信的?,只有我?自?己。” 第151节 这?个?答案,似乎让陆恒很满意。 他?让群玉先在九曜星宫安心?等着,大约六个?时辰之后,旭日神光便会消失。 通话就此结束,群玉将星云令还给徐幼烟,然?后便一直待在她的?房间里,向她借了纸、墨和笔,坐在桌边疯狂地画起了“陆恒下跪图”、“陆恒抱着老娘的?腿求老娘不要走图”、“老娘走后陆恒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痛不欲生然?后变成?小?凤凰千里追妻图”…… 六个?时辰之后,旭日神光果然?消失了。 群玉把一桌子《小?凤凰追妻火葬场》连环画塞进怀里,身形一闪,飞向了九天之上的?神界。 第一百零六章 翌日晨, 朝阳从明净的窗户倾洒进室内,陆恒坐在榻上,看着那片明光如潮水般缓缓从脚边滑过,殿门被人从外面砰的一声打开时?, 他从容地站起来, 不等那些人说话, 便主动朝他们走过去,淡笑道: “帝君要见?我?” 许是?因?为陆恒非常配合,这些押送他的仙兵, 并没有采取任何强制手段。 深秋时?节,帝宫的花园依然青翠葱茏, 紫宸殿门前的一片蓝湖柏树尤甚, 微风拂过, 犹如湖面泛起波澜,陆恒从树下缓步踏过,望了眼殿前的匾额。犹记得他刚飞升入神界时?,第一个造访的地方就是这里。 进入紫宸殿中,一如封神大典那日, 众神列位,气氛却并不肃穆宁静,而是?十分?焦灼,不断有人交头接耳, 空气中涌动着极为不安的因?子,直到高坐主位之上的神帝轻咳了一声,四下才算安静下来。 陆恒灵台中, 突然传来西神的声音,声线略显颤抖, 似在发怒,又似震惊: “那日在魔界,跟在你身边的少女,是?魔神峮狱?” 陆恒遥遥看了她一眼,并不答复,干脆将?灵台整个?封起来,不再?接收旁人的传音入密。 押送陆恒的几名仙兵并未离开,仍立在他身后,不仅如此,殿内各处皆是?重兵把守。陆恒侧过头,看了眼战神宫的神官队伍,目光轻轻落在神官祝曜和溪山的脸上。祝曜脸色苍白?,很是?紧张,溪山则面无表情,目光幽幽盯着他,陆恒心下莫名一讪,移开目光,稍稍整理?了下容色,朝主座上的神帝恭敬一拜,道: “原以?为帝君找我私下说话,没想到众神都?在。容晚辈一问,出了什么事了?” 他话音落下,便有此起彼伏的讨伐声音出现—— “他居然好意思问……” “与邪魔为伍,竟还能大摇大摆忝居上神之位……” “连玦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孩子……” “所以?说神族血脉不能被外族污染……” “安静!” 主座上威严无匹的男人低喝道。他望向大殿中央的陆恒,目光沉肃中含着几分?阴鸷,右手忽然抬起,向下一压,神殿中的阵法触发,万钧之力从大殿穹顶压向陆恒的肩膀,将?他咚的一声狠狠按跪在了地上。 紫霄道:“西顺府丰安镇有个?名叫许群玉的少女,十年前被许家夫妇收养,一直住在丰安山上。你可认识这个?少女?” “认识。”陆恒跪在地上,微微仰起头,苍白?的脸上神色极为淡然,甚至有些懵懂,“她就是?个?普通的山野少女,顶多?有些修行天分?,没什么特别的。帝君问这个?做什么?” 紫霄冷笑道:“普通的少女?邻人说她前往璧山派求学了,可是?璧山派查无此人,却?有两个?许姓的外门弟子,这是?他们的画像。” 两幅画像在陆恒面前徐徐展开,分?别是?身着璧山派外门弟子服的他和群玉。 陆恒望着眼前的画像,只觉头顶重压更甚,压得他脊骨渐渐弯曲,忍不住以?手支地,呕出一口血来。 西神见?状,忙不迭喊道:“帝君!也许他一直被魔神蒙蔽了,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紫霄不予理?会,继续道:“璧山派曾受妖将?雾影祸乱,出现了一尊名为‘蚀月鼎’的邪物,你可知这蚀月鼎是?什么东西?” 陆恒:“是?妖族用?来炼化生灵,从而获得能量的邪物。我离开凌霜岭后,便一直追踪此鼎,是?为斩妖除魔,途中偶遇群玉姑娘,她便跟着我一同为民?除害,这有什么问题吗?” 魔神峮狱斩妖除魔,为民?除害……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像听见?了多?么荒诞不经的妄语似的。 紫霄的脸色也僵了一瞬,再?问:“那这尊蚀月鼎现在在哪?” “大概在妖界吧,妖王宫中?或者被其他妖魔夺走了?” 陆恒大概猜到,众神已经从群玉的出生地、被收养的时?间,还有妖王宫中遗留的战斗痕迹推断出此群玉即彼峮狱,然而一切只是?推断,群玉的家人也被转移走了,他们找不到实证,便想从他这儿再?寻突破口。 思及此,陆恒忽地轻笑了一声,染血的唇角微微扬起,摇头道: “帝君,还有各位前辈,你们到底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我认识的群玉姑娘,活泼开朗,纯真善良,长得还特别漂亮,你们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 如果说陆恒前面都?在插科打诨撇清关?系,那么现在,完全就是?在戳众神肺管子,找打了。 紫霄面色怫然,厉声道:“元琤,你莫要执迷不悟。” 说罢,陆恒脚下地面忽地散发阵阵蓝光,一道道光束交织成?密实牢固的网状,将?他包裹其中,渐渐升上半空。 水蓝色的球形巨网中钻出数不清的细小灵虫,在陆恒身畔横冲直撞,如细针一般一个?又一个?扎入他的体表,游走于筋脉,折磨他的身体与神志,陆恒雪白?的衣袍瞬间就被数不胜数的伤口染红了,他本就跪着,此刻几乎要支撑不住匍匐到地上。 传说帝宫主殿中设置了无数厉害的阵法,但是?在座众人几乎从未见?过这些阵法开动,今日着实开了眼,见?识到了传说中的“噬心网”,能将?上神位格的神灵轻易控制,刺透他的身体,比起西神宫中的强大刑具也是?丝毫不逊色。 紫霄望着噬心网中痛苦不已的年轻人,沉声道:“元琤,我现在问你的问题,你若说假话,灵虫噬咬之痛将?会强烈百倍。” 陆恒又呕了一口血,一边试图将?灵虫逼出体内一边说道:“帝君但问无妨。” 紫霄道:“魔神峮狱如今的精神状态如何?” 陆恒答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她活泼开朗,纯真善良,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 观他此刻状态,灵虫噬咬之痛并未加剧,说明他说的是?真话。 众神简直难以?置信,严重怀疑要不是?陆恒彻底疯了,就是?他们的眼睛和耳朵疯了。 紫霄深吸一口气,又问:“你与峮狱是?否有所勾结,企图祸乱我神界?” 陆恒抬起眼,凛然直视他的眼睛:“是?上天召我为神,不是?我自己要成?神。我来神界,只为查清母神的死因?,神界有什么值得我祸乱的?” 他声音不高,却?如剑劈斧凿一般响彻在众神耳中。 紫霄神色变得极为难看,再?问:“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与魔神峮狱是?否有所勾结?她是?如何抵御体内幽冥之力的?她现在又在哪?” 好多?问题。 陆恒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淡得宛如敲冰戛玉,泠泠淙淙: “她就在此地。你们有问题,不如直接问她?” …… 话音落下,整个?神殿蓦地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空气凝固了,每个?人的面孔也凝固了,在一片僵硬恐怖宛如石雕林的神族队伍之中,神官溪山忽然抬起手臂,轻轻转了下手腕。 下一瞬,只见?一团裹挟着浓烈魔气的黑雾突然爆开,那只刚还在轻轻转动的手,转眼便死死扼住主位之上神帝的脖颈,只听嘎吱一声脆响,这便捏碎了紫霄的颈骨! 神殿中轰然沸炸开来,惊叫声响彻穹顶,群玉眯了眯眼,只见?手下的“神帝”忽然消失,徒留一阵淡淡的灵风。 是?分?身术。 反应还蛮快的嘛。 群玉自然知道神帝没那么容易杀死,目光向侧旁一瞥,看见?紫霄已闪现到一根巨柱后面,愤怒、恐惧和震惊杂糅成?扭曲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别提有多?精彩。 其余神仙更别说了,活像脑袋被炸药包砸了,一个?比一个?应激,纷纷使出最拿手的神技朝群玉这边轰过来。 群玉一跃立在神殿主位之上,勾了勾唇,幽黑的眸中映出五光十色神力滔天的众多?神技,而她只伸出一只右手,掌心处喷薄出淡墨色的魔气,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疾速膨胀,如一张森然大口覆盖了整个?神殿,生生吞下所有朝她袭来的法术攻击。 她没有毁灭这些法术,而是?直接用?魔气渗透,侵染,搅和成?一团混乱恐怖至极的黑色巨型炸弹。 “尝尝这个??味道应该不错。” 群玉弯眼一笑,随手把那团巨大的炸弹礽回神族队伍中。 下一瞬,一阵轰然巨响震彻九天之上,群玉凌空立在强烈的冲击波之中,身畔瓦砾乱石横飞,尖叫声不绝于耳,她放肆大笑起来,笑声刺耳极了: “哈哈哈,紫宸殿被你们自己炸没了,哈哈哈……”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听到魔神峮狱说话。 她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有着十六岁少女独有的清甜娇脆,但是?传入众神耳中,简直比她从前原身发出的凶狠嚎叫还要恐怖刺耳一万倍。 众神各施护盾术保护自己及同僚,然而这枚“炸弹”的力量实在太大,场面又太过混乱,他们顾得了人便顾不得建筑,眼睁睁看着紫宸殿的穹顶被炸飞,墙垣玉柱碎裂的碎裂,倒塌的倒塌,日光从高处倾洒直下,照耀在众人身上,明亮的光线宛如凌迟的刀子,教?人从心底由内而外地刺痛。 好在神界不是?草台班子,度过片刻的混乱惊惧,众神与兵将?很快稳定下来,与群玉拉开一定距离,两相对峙。 群玉今日穿了一身水红色褙子配织金棉长裙,头上插了根在景州买的梨木簪子,打扮得虽简单,却?也能衬出她容颜美艳,身材高挑纤细,怎么看都?是?顶顶漂亮的美人儿。 四下安静下来的时?候,在场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脑中更是?稀里哗啦犹如一团乱麻—— 魔神峮狱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竟然是?女的…… 元琤说得不错,她确实挺好看的……等等,我在想什么,这可是?世间最最恐怖的存在!是?神界永世的宿敌! 群玉从半空中落到地上,向前几步,指尖朝前一点,击碎噬心网,放出了陆恒。 陆恒艰难地站直身子,望着她的眼睛,低声道: “干什么把紫宸殿炸没了?” “是?他们先打我。”群玉道。 有人不服,却?又不敢高声说话,只得不轻不重道: “难道不是?你这个?魔头先袭击帝君吗?” 群玉微微偏过头,视线还未瞭过去,那人就吓得低下了头。 明澈的日光洒在她身上,织金裙摆闪烁着点点波光,姣好的容颜比起神界最美的姮娥也毫不逊色,然而美丽的外在改变不了她的邪魔做派,只见?这位世间最强魔头一甩裙摆,忽然又飞到天上,视线逡巡一周,看见?立在众神之首的神帝紫霄,她毫无预兆突然起手,一瞬间天昏地暗,狂风怒号,一只通体幽黑的巨龙幻影于空中浮现,张开血盆大口,猛然咬向紫霄。 紫霄立即闪现离开,然而那巨龙穷追不舍,死死追在他身后,紫霄躲进附近一宫殿,那巨龙便冲进殿中,撞得墙毁瓦飞,一地狼藉,群玉见?状,再?次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愈发疯狂恣肆: “快看呐,堂堂神帝嫉妒你们的殿宇完好无损,要把所有人的宫殿炸成?稀巴烂!” 她一边笑,一边顺手接住身后击来的两把神剑,再?往前一丢,让那两把剑跟着巨龙去追紫霄,画面不要太美妙。 在场众神从前都?和群玉打过不少交道,却?是?头一次见?她这么恶趣味,不但下手狠,嘲讽力度更是?拉满,从一个?沉默的疯子变成?一个?话痨疯子,攻击力显然更强了。 紫霄并没有闪躲多?久,很快便有一堵极为厚重坚实的风盾挡在了他身后,渐渐化解了群玉造就的巨龙。 “飞衡,你小子的护盾术确实不错。” 群玉破天荒夸了神族一句,听得风神飞衡肝胆一颤。 紫霄立在离群玉有百丈远的地方,神色已不见?慌乱,冷声斥道: “峮狱,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152节 天边滚滚魔云仍未散去,魔界众生似乎受到强烈的魔气感召,整个?魔界都?沸腾起来,连带着井也震颤不已,穹宇之下阴暗而骚动,宛若世界末日。 群玉漫不经心道:“你们都?知道我改名了吧?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以?后我就用?这个?群玉,以?前的名字不好看,我不喜欢。” …… 众神缄默着,又听一阵阵压抑邪恶的狂风送来群玉张狂的声音: “不止我改名了,你们之中,还有另一个?人改名了。” 群玉幽暗的视线投向远处那道身着紫金滚边白?袍的威严身影。 众神循势望去,皆是?一惊。 “紫霄,你的御荒剑呢?今日怎么不带在身上?”群玉问道,“听说你最近几万年一直在闭关?,怎么功力好像并没有增长?又或者说,你不是?在闭关?,而是?躲着不敢见?人,怕出场出多?了露馅?” “我说得对吗?祁苍!” 群玉话音落下,全场又是?一阵哗然。 “这魔头说的话什么意思?”西神惊骇不已,转头问身旁的文昌神,“神尊,她说帝君是?祁苍假扮的?这怎么可能!” 祁苍是?紫霄的神子,刚出生时?尊为神界太子,然而被群玉一口吞了大半神魂之后,他的神格与神力暴跌,辛苦修炼数万年,也只在西神宫混了个?神官的职位,看起来似乎永世与上神之位无缘了。 西神和祁苍日日打交道,自是?不相信祁苍有本事假扮什么神帝。 文昌神捋着他雪白?的胡须,沉默不语。 司命神素来神神叨叨,只回答天命允许他回答的问题,西神没有强求,目光遥望远处那道高大威严的身影,心底没来由涌上一股恐慌,只希望这该死的魔头说的都?是?疯话。 这时?,后方的神官队伍中徐徐走出一人,正是?身材高瘦,面庞英朗白?净的神官祁苍。 他望着群玉,脸上是?不加掩饰的仇恨之意,但他没有能力反抗,只得压下愤恨,哑声道: “莫要胡说,若神帝是?祁苍,那我是?谁?” 群玉垂眸俯视着这个?瘦削的年轻人,无论怎么看他,都?无法理?解他哪里好吃,为什么自己当年会莫名其妙冲上神界咬他一口。 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那感觉消失得太快,她并没有抓住,转念便觉得自己那会儿神志不清,抑郁得要死,自然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 “你是?祁苍。” 群玉看着他,缓声道,“不代表他不是?。你们神族很多?人都?擅长分?身术,听说有人能同时?拥有几千几万个?分?身,自导自演凑齐一个?城镇呢,” 一直非常淡定只顾着捋胡子的老神仙突然被呛到,猛地咳嗽了几声。 祁苍道:“既然如此,那就探明真身吧。” 众神纷纷附和,嘴上说绝不容许一魔头这样诋毁至高无上的神帝,实际上心里都?打着鼓,认为堂堂魔神,与古神同时?代的人物,没必要当场说这种谎,也许神帝身份真的有问题,必须立刻验明才行。 群玉又问紫霄:“你的御荒宝剑呢?没带来?那赶紧召来吧,自己的神器总不至于不听话吧?” “且慢。” 一道沉肃浑厚的男声响起,来自三位神界至尊之一的东神, “御荒宝剑也是?能造假的。” “是?的。”西神这时?也发话了,她是?真心想要验证神帝身份,不容半点差池,于是?提出建议,“还请东神尊释放旭日神光。” 旭日神光照耀之下,万物都?将?退去伪装,显现原型,就连魔神都?抵挡不了,神帝自然也会显现出他的真身。 群玉对这个?建议非常满意。 她自觉退远了些,免得又像十万年前那样被亮瞎眼。 东神向前几步踏出废墟,走到空旷地方,口中默念咒语,双手向上托起一团灼烈耀目的光球。 光球膨胀到半人高,蓄足了灵力,释放出一道宽广的光路,直直笼罩住了百丈外的紫霄。 紫霄迎着刺目的神光,从远处信步走近。 滚烫的光线之中,很快浮现一只通身金紫的神龙身影。 群玉睁大了眼,她身后的陆恒则狠狠皱起了眉。 那是?一只完整而庞大,拥有至少百万年神力的古老的龙。 若是?祁苍,首先他的真身一定是?残缺的,魔神吞噬造成?的伤痕,天底下没有人能修补好,其次,才几万岁的他不可能拥有这样深远的力量。 众神的反应各不相同,少数人面无表情,淡然视之,多?数人长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抬手抚摸吓得半死的小心脏,还有一些情绪较为激烈的,矛头直指群玉,交头接耳便骂开了。 群玉扭头看了陆恒一眼,脑中乱成?一团,拧眉道:“怎么可能……” 这个?紫霄竟然是?真的? 不对,一定有哪里搞错了……可是?旭日神光不可能有误,除非东神本人帮忙造假。 但是?东神何必呢?风神和假神帝是?一伙的可以?理?解,群玉很久以?前听说过飞衡与紫霄不和,似乎是?紫霄利用?飞衡的父母做了什么事,间接害死了飞衡的父母,简言之就是?有深仇大怨,所以?飞衡会站在假神帝这边,而东神与紫霄素来交好,且他身居神尊之位,何必扶植一个?小小的祁苍去当神帝,对他而言根本没好处,他想当神帝的话杀了紫霄自己当不好吗? 群玉本就不擅长动脑,这会儿实在想不明白?,也无法相信神帝就是?真神帝,便想连上陆恒的灵识与他沟通一番。 谁知这人竟然把灵台封得死死的,群玉忍不住又扭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大惊失色。 怨诉灵,又出现了! 比上回演武场上更巨大,更透明,更扭曲的邪灵,死死趴在陆恒身上,缠绕住了他的脑袋和脖颈,凑到他耳边不断与他说着什么。 群玉立刻飞起一掌,拍向陆恒所在方向,眼前忽地金光一闪,一柄金黄灿烂的权杖横冲过来,拦住了她的招式。 西神随着权杖飞过来,拦在群玉和陆恒中间:“你想干什么?” 群玉眸中凶光毕现:“让开!” 她向西神轰出混沌之力,这一招是?奔着杀她去的,西神躲避不及,身旁的文昌神出手化去一部分?力量,西神仍被打得胸骨碎裂,几欲昏厥。 群玉再?欲向前,天边忽然冲来一阵卷裹着无数兵器的罡风,地下也突然涌出涛涛洪流,分?别是?风神与水神的神技,群玉看都?不看一眼,单手吞噬了所有袭击她的力量,然而一波又一波强大的法术朝她扑将?而来,与先前她刚现身时?吃的那一波袭击不同,现在这些神仙都?蓄足了力,又因?为神帝之事对她满腔愤怒,力量自然增强了不少。 群玉应对得并不吃力,但她心烦意乱,满脑子都?在想怨诉灵现在在怂恿陆恒些什么。 她心下隐隐猜到了。 ……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魔神峮狱……” “是?她害死你的父亲,也是?她害死你的母亲,你的双亲都?是?因?她而死,你才会成?为孤儿……” “她是?魔,是?世间最邪恶的魔……魔头杀了你全家,你这一生,最恨的就是?魔……”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魔神峮狱……为你全家报仇……” …… 终于将?眼前所有障碍物扫开,狂风卷着混乱的建筑碎片翻滚在半空中,天边阴云愈发低垂,明澈安宁的神界被无边魔气所笼罩,群玉望着前方身染血花的男人,直视他空洞浅淡的眼睛,弯唇一笑: “陆恒,你要我先帮你杀哪个??” 浓烈的魔气激起陆恒心底压抑的恨意,他右手微微战栗,执起冰寒的弑魔神剑,锋利剑尖朝前指向群玉的胸口,一字一字冰冷无情道: “杀了你自己。” 第一百零七章 只?见陆恒衣袍上点点血花渐渐消失, 恢复了纯白无暇,好像从未沾染过任何尘埃。剑意带起阵阵寒风,拂过群玉脸颊,她轻轻眯了眯眼, 神情很是平静, 道: “你想杀我?” 陆恒看起来已经完全被怨诉灵控制了, 眸中尽是杀意,冷冷道:“不然??” 群玉向前一步,云淡风轻道: “我劝你识相?点。我不想伤你, 甚至还有点想带你回魔界。在这么个鬼地方当战神有什么意思?别忘了,害死?你母亲的, 就是你身旁这些同僚。” 陆恒目光混乱了一瞬, 好像在挣扎, 手中的剑放下又提起,最后还是指向了群玉: “不对?……” 他嗓音喑哑,一字一字复述怨诉灵对?他说的话: “是你……还有古神,你们杀了她……” 阴暗的天穹忽地滚了声闷雷,一如群玉此刻的心情, 惊诧、烦躁,还有一丝被戳穿心底事?的不安,她觉得或许陆恒真的是这么想的,就算没有怨诉灵, 这个念头也会一直积压在他心底,等待着某一天的爆发?。 群玉干涩地笑?了笑?,眸光暗下来, 道:“所以,你也要挑战我?” 话音消散的那一刻, 只?见附在陆恒身上的怨诉灵露出狰狞笑?意,虚无的身体吐出一团污浊的气泡,气泡升上天空,倏然?爆开、弥散,一时间,极大?的空间内涌动着叫人激动躁狂的因子,群玉的血气也直往上涌,在陆恒挺剑向她杀来时,她也唤出鱼煞剑,横挡住了一击。 一声锵然?鸣金之音震响,群玉身形一散,闪现到几丈之外,同时高高跃起,幽黑长剑朝四周扫荡一圈,霎时间,那些正蓄力对?群玉发?动的袭击的人,头脑忽然?变得空白,像一条条咸鱼似的傻站着不动,就连文昌神摸胡子的动作也突然?卡克,犹如得了老年痴呆,下一瞬,又一道携带浓烈煞气的剑风扫荡而来,呆滞中的众人被击飞出去极远,有些法力不高的仙兵甚至当场被腰斩,鲜血四溅,好不残忍。 群玉落回地面,空旷的场地上只?剩下她和陆恒。 少女手持鱼煞剑,滚滚煞气与魔气环绕婆婆文海废文都在小说q群吧14巴1流963着她,水红色衣裙被阴沉的天色晕染上灰暗色调,她眉目娇媚如画,神色却很是疯狂,睥睨着不远处的青年,冷笑?道: “还要自?不量力吗?” 回答她的是直刺面门的灵剑,陆恒随剑疾飞至她面前,声音也随风传来: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好。” 群玉目光极凶狠,祭出鱼煞剑,两剑剑尖相?抵,瞬间将陆恒的剑逼了回去。 陆恒被震飞数丈,握剑的手微微战栗,他凝神运气,用尽全力化?出三百余道剑光,铺天盖地围囿住了群玉,剑风所过之地瞬间覆满冰霜,群玉冻得犹如坠入皓天泽,全身冰寒彻骨,脸上也结起白霜,止不住瑟瑟发?起抖来。 众神在远处不敢靠近,议论纷纷道: “还是弑魔神剑厉害,即便没有修到九霄剑诀最高层,也能把这怕冷的魔头冻僵。” “我不这么觉得。群玉以前哪里会使?剑,明知元琤剑术高强,还要用剑与他对?打,这不是放水是什么?” “不至于吧,群玉的性?格你们也是知道的,残暴又无脑,怎么可能会放水。” …… 趁群玉肢体僵硬时,陆恒再度运剑杀近,密密麻麻的剑光变幻无穷,有些群玉阻挡不及,刺到她身体上,虽不能刺破她的皮肤,却也带来难以忍受的冰寒之痛。 群玉的剑法都是陆恒教?的,她只?会那么几招,没什么技巧,全凭蛮力,此时她已怒不可遏,鱼煞剑重重插入地面,荡开的剑意击碎了包围她的无数剑光,群玉拔剑起身,双手仰起乌剑,重重向下劈砍过去。 地表旋即裂开一道大?缝,陆恒不得不跃起闪躲,然?而他闪现的速度远不及群玉,还未落地,只?见群玉已双目血红地执剑刺来,剑势何其凶狠野蛮,陆恒不再闪躲,正面接招,两人激战间火花四溅,寒意与煞气涤荡四野,直冲天际,高空之上竟飘下了灰蒙蒙的雪花。 清啸站在数十丈外,双目圆睁,紧紧盯着酣战中的二人。 第153节 即便他很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陆恒才是天选的司战之神。他才二十二岁,在这个神族幼儿刚刚睁眼的年纪,他俨然?已有他母神全盛之年的风采了。 清啸和陆恒本来是没有仇怨的,他并未参与当年连玦陨落的事?件,甚至连师父有个孩子他都不知道。他对?陆恒只?是愤愤不平,为什么有的人凭借血脉一出生就注定?站在顶端,而他辛苦追随师父几十万年,才在师父死?后混了十年的主帅之位,转眼就要拱手让人了吗? 至于其他观战的神族,心思各异,许久没有人出手帮一帮渐渐落于下风的陆恒。 群玉脸上尽是暴怒之色,她习惯速战速决,与陆恒交手二十几招已耗光她的耐心,终于忍不住一掌将他拍到地上,陆恒摔倒后反应极快,立刻用剑脊挡开鱼煞剑的攻击,同时翻滚到一丈开外,抬起眼的那一刻,他目光一滞,只?见一团龙型黑雾猛然?从高空直冲下来,群玉身在雾中,双眸黑得极为邪异,随着那雾龙将陆恒压制得动弹不得,幽黑暗淡的鱼煞剑在这时狠狠刺了下来,直接穿透了陆恒的胸膛。 群玉听到剑尖扎进?血肉、切断骨头的嘎吱声音,她眼皮猛地一跳,立刻将鱼煞剑拔出,带出血涌如柱,冰凉的血点溅了她满身,就连插在发?髻上的那根陆恒买来送她的梨木簪子,也沾上了他鲜红的血液。 直到这时,众神终于惊叫着疾飞过来,群玉闪现到一道半塌的墙垣后面,左手抓住颤抖不休的右手手腕,侧目看了眼倒在一片血泊中的男人。 他的身体很快被层层叠叠的人影覆盖,其中并没有神帝紫霄的身影。 群玉知道自?己?现在最该在意的是紫霄,如果他消失,一定?是去准备其他针对?她的图谋了。 但她现在脑子非常乱,鱼煞剑都忘了收进?灵脉中,就这么握在手上,深吸一口气,缓缓飞向高空。 地面传来有规律的轻微震动声,至少有上万天兵集结到了神界。 陆恒右胸口赫然?一个血窟窿,即便有神界最厉害的医官立刻对?他进?行医治,那浓烈的煞气依然?不能消散干净,他的伤口渐渐变成青黑色,脸色也极为灰败,痛不欲生。 直到这时,那个刚才说群玉可能对?陆恒放水的神官终于意识到自?己?多?么愚蠢,魔神是毁灭的化?身,天底下最邪恶凶残的生灵,怎么可能在意一个神族的死?活。 这一剑之后,他们两个的关系彻底无法挽回了。 不论从前是否相?识相?伴,此后便是你死?我活的宿敌。 陆恒的伤口虽然?止了血,愈合的速度却非常慢。魔神以前从不用武器,无人知晓那把诡异的乌剑是什么来头,只?知一定?是世所罕见的神兵,能让一位上神破裂的器官和肋骨在众神的治疗下久久无法愈合,若没人帮忙治疗,估计只?消这一剑,群玉便能轻而易举地杀了他。 陆恒捂着胸前伤口,艰难将身子撑起来点,仰眸望向飘飞在无边阴云之下的少女。 他吐了口血,不顾胸口剧痛,生命垂危,刚聚起一丝力气,便突然?飞上天去,朝群玉斩去一剑! 群玉轻巧躲开,张狂大?笑?道: “哈哈哈,你是疯了吗?顾及你我相?识一场,我才用剑与你比划几下,还真把自?己?当根葱算了?” “承蒙抬爱,大?可不必。” 陆恒说罢,手起剑诀,似要以命与群玉做最后一搏。 群玉点头,白净的脸上长出狰狞鳞甲,即将化?出真身:“那就受死?吧!” 正当此时,她感?到地面震动加剧,不是军队规整的脚步声,好像有什么阴森的东西要从地下喷薄而出,与此同时,她头顶上方忽然?出现一面巨大?的命轮石,深深的刻度上闪烁着耀眼白光,白光在命轮石上疾速流转,时间与空间仿佛都在此刻摆脱了限制,随着那灿烂的神光在命轮石上流转得越来越快,群玉身后出现一张硕大?无比,几乎接天连地的巨门。 虚空之门,文昌神的神技之一,被誉为世间最强空间传送术,几乎能够折叠一切空间,瞬间迈入想去的任何地方。 须发?全白的老神仙在群玉杀向陆恒的同时,趁她不防,一掌从侧面击向她,力量极为雄厚,猛地将群玉打入虚空之门中,救了陆恒一命。 虚空之门在这时立刻关闭,消散在空气中。 众神仰头惊奇地看着半空中上演的一幕幕,一切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又结束:陆恒要与群玉决一死?战、从来都在旁观几乎从未出过手的司命之神打开了虚空之门、魔神瞬间被打出神界,一切的一切在这时归于平静,地表莫名的震动消失了,漫天阴云散开,露出碧蓝的天空,明亮的阳光照耀在众人脸上,恍若一场梦境。 虚空之门的另一端是魔界。 群玉任由自?己?在魔界上空下坠,灰暗的魔界天空让人辨不清晨昏,大?部分时候都感?受不到阳光、月光或者星光。 她落入一片密林,双足缓缓踩到地上,手里仍握着沾血的鱼煞剑,双眼仍茫然?发?直,没有缓过劲儿来。 她非常不确定?今日发?生的一切是她与陆恒早就计划好的,还是完全失去了控制,走向了一个未知的终点。 她缓步行于密林中,许多?魔界生灵嗅到她身上散发?的魔气,如此深厚如此强烈,是他们难以想象的强大?,邪魔素来有追随强者的本能,但他们又不敢靠太近,只?得远远跟在群玉身后,贪婪而又崇拜地仰望着她的背影。 群玉漫无目的地走了不知多?久,终于来到一个有点眼熟的地方。 是她之前在魔宫遗址之上搭的小木屋,在陆恒突然?飞升之后住了七天,一直没等到他来找她。 群玉飞上那片荒凉的山头。 这里地势峻拔险要,能够俯瞰到极远处。 她转过身,四下瞭望,见到无数蠢蠢欲动的魔界生灵。 她在神界大?肆释放邪魔之力时,魔界众生便感?应到了她的力量。 他们中,有长命者,从七万年前活到了现在,竟然?还记得她。 他们不知她是神,只?知她是至高无上的魔界之主,被誉为史上最强魔尊的宿烈,在她面前,也不过是喽啰一般的存在。 一开始只?有极少数人呼喊她的名字,渐渐的,蔓延成了山呼海啸。 被神界与仙界打压了数万年的魔界,力量低微、生灵涂炭的地界,因她一人的回归,好似忽然?萌发?出了强盛的生命力。 群玉立在荒芜的山头上,指间一动,推平了那座朴素的小木屋。 在隆隆的万魔朝拜声中,她按照记忆中魔宫的模样,稍加修改,融入民?间宫殿的元素,以生疏的造物之力,缓缓建造起一座新的魔宫。 庞大?幽暗的宫殿在山巅之上拔地而起,以群玉现在的人类身高,犹如误入了巨人的宫殿。 造物可比毁灭困难多?了,群玉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勉强弄了个主殿出来。 高山之下,一群又一群激动的魔族仍在嚎个不停。群玉真佩服他们的嗓子,她揉了揉饱受摧残的耳朵,独自?踏入殿中。 殿内很是空旷,什么也没有。 群玉回想七万年前,她的寝殿里只?有一团厚重的魔云,她每天就窝在云里睡觉,有的时候干脆飘在虚空中,或者胡乱瘫在地上,什么家居都不需要。 如今,她望着广大?的空间,只?觉分外冷清。 身后忽然?拂来一阵清澈的灵风,伴着轻轻的振翅声,群玉右肩微微一沉,落下一只?泉青色羽翼的华美灵鸟。 自?从看到群玉被文昌神拍回魔界之后,青雁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井,奈何井今日守卫森严,它花了好大?劲才溜进?来,飞得快要累死?。 青雁立在群玉肩上,察觉她情绪低沉,便什么都没说,只?静静陪着她端详这座刚建好的殿宇。 “我的房间就交给你布置了。”群玉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任命你为魔界首辅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青雁扇了扇翅膀,表示领命。这职位相?当于神界的东神、文昌两位神尊了,于它而言简直是小鸟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 群玉带着青雁往东边走,停在一个通风良好,光照充足的地方。 “从这里,到那里。” 群玉大?手一挥,指出一片少说也有二十丈宽的地方,道,“都做成厨房。” “好的主人。”青雁飞起来,在附近盘旋一周,道,“这么大?的厨房,看来要多?请几个厨师。” 群玉:“请!请多?多?的!” 就在这时,一声熟悉的狗叫在身后响起。 姜七牵着狗绳,被撒开蹄子飞跑的毛绒小饕餮拉着冲进?殿中。 “主人……呼……”姜七喘了几口气,道,“您给饕餮灌了修为之后,它的脑子好像开窍了,突然?就会说我以前教?给它的那些话了!” 群玉饶有兴趣道:“是吗,表演一个看看。” 姜七提起裙摆,弯腰摸了摸饕餮的头,道:“刚才在路上怎么说的现在就怎么说。” 饕餮激动地在地上旋转一圈,张嘴吠道:“汪汪汪!汪汪汪!” “……”姜七有点尴尬,找补道,“它肯定?是太紧张了。” 姜七猜到群玉现在心情不好,便想让饕餮逗她开心。她蹲在饕餮身边,五指生出钢刀般的利甲,一下又一下抓在饕餮身上,画面虽然?十分凶残,但饕餮最喜欢被她这样撸了。 果然?,被撸得身心舒畅的饕餮脑袋也变灵光了,张嘴便说出了人话:“饼!汪汪汪!饼饼饼!” 这是群玉在上京的客栈里让姜七教?饕餮说的字。群玉听罢,唇角露出一丝笑?,满意地点点头:“真不错!” 饕餮得到主人的夸奖,登时信心倍增,又说出了当时在客栈里她们教?她的另一句话: “汪汪汪!男人都该死?!男人都该死?!” …… “男人都该死?!汪!” 饕餮用嘶哑恐怖的兽音连嚎了好几遍,看到主人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不对?劲,它的小眼睛忍不住耷拉下来,神情无措道, “男人都该死?,汪汪?” “说得对?,男人都该死?。” 群玉表情阴沉下来,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左臂,之前从那里拔下来的一片鳞甲,她送给了陆恒。 说好了他会把那片鳞甲戴在胸口保护好自?己?,让群玉尽量打得凶一些,群玉才敢往他胸口刺。 结果呢? 若不是她又留了一手,没有刺他的心脏,而是刺向了右胸,那陆恒…… 群玉不敢往下想,只?觉浑身泛凉,陆恒的血溅到她身上的感?觉再度浮现,比皓天泽的极寒之力还要冰冷百倍。 不仅身体难受,更难受的心寒。 她好像永远都不知道陆恒在想什么。 “主人。”青雁目睹了神界发?生的一切,一直忍到此刻,才低声道, “陆恒好像真的被怨诉灵控制了。” 群玉抬眸看它:“你也这样觉得?” “嗯。”青雁点头,“以我的法力,虽然?看不到怨诉灵,但我能猜到,怨诉灵附到了他身上,对?他说了一些话,怂恿他与您为敌。而我们之前在前尘镜里看到的那些……恰好都与您有关,以陆恒敏感?多?思的心性?,也许在那时就埋下了恨意的种子,才会这么容易就被怨诉灵控制。” 青雁说的这些话,何尝不是群玉心中所想。 群玉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随便他怎么想吧。总之我已回归魔界,他留在神界,我与他从此势不两立,正好遂了他的愿,我也解放了,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青雁直摇头:“主人,您忘了你们这么做的目的了吗?” “我没忘,是他忘了!” 群玉的情绪有些激动,“我就待在魔界,神族纵有通天本领也奈何不了我,要我去神界找他,做梦去吧!” 说完这些话,群玉气吼吼地便走了。 青雁在天上毫无章法地飞来飞去,看得姜七头脑发?晕。 “别飞了。你知道主人为什么这么烦躁吗?主要还是因为重伤了陆恒,她不擅长担心别人,干脆就用生气替代,性?格强悍的女人大?都如此。” 姜七最通人情,尤其男女之事?,看得那是非常透彻, “你闲着没事?就去神界盯着吧,尽快把陆恒身体恢复的消息带回来,主人的情绪肯定?会稳定?不少。” “你说的很有理。” 第154节 青雁收了翅膀,落到饕餮身上,洋洋得意地闲话道,“刚才主人封我做魔界首辅大?臣,你俩想当什么?” 姜七不假思索道:“我想当砍头大?元帅。” 饕餮也不假思索:“男人都该死?!” …… 青雁的沉默震耳欲聋,炸毛道:“你出去!” 饕餮:“男人都该死?!” 青雁:“滚啊!” …… 第一百零八章 转眼到了隆冬时节, 魔界的四季虽不分明?,气温却冷得很夸张。天上没有落雪,地上结了厚厚的冰,到处都空茫茫的, 很是荒凉。 魔宫早已修建完好, 伫立在山巅之上, 犹如一把直插天际的剑戟,雄伟而又巍峨。 这座无名的山峰之下聚集了许多魔族在此安家,渐有形成大型城市的势头。 这几?个月里, 群玉随身携带的一叠千里传音符从来没?有响过。 另一叠在神界的某人手里。群玉不去找他,他便一个字都不与她?说, 群玉有时候真怀疑他是不是死在天上了。 另一个能传音的物件——菩提木牌, 群玉倒是主动用过几?次。不知是这玩意儿失效了, 还是那白胡子老头假装没?听见?,总之,群玉一次也没?有得到回应。 所幸还有青雁在,它是仙体,又擅匿形, 能自由出入神界不被发觉,这期间青雁常在神界侦查,递了不少关于陆恒的消息回来。 他没?死,活得好好的, 前两月封在皓天泽底下闭关,最近出来了,身体恢复得不错, 就是不常在外人面前露面,大部分时间仍待在皓天泽修炼, 教人极难接近。 除此之外,群玉还听说,陆恒在一场神族大会上,当众表示与她?恩断义绝,倘若再见?,唯刀剑相向,不死不休。 群玉一开始还很生气,渐渐的,这些话听多了,她?也就麻木了。 本?就势不两立,如今她?在魔界,魔王当得风生水起?,魔宫越修越大,信众越聚越多,魔界的力量也在与日?俱增,只要她?不去想他,把这一年短暂的相逢如露水一般从心头拂走,她?就能变回从前的她?,脑袋空空,只管肆意放纵,别提有多爽。 这一日?,群玉在魔宫后面刚修好的园子里遛狗,道?路两旁栽满了各种?造型恐怖的剧毒树木,毛绒小饕餮边走边吃边吐,群玉把它拎到池子边让它喝点水漱漱口,饕餮一口喝干了池水,没?想到池子里的水也是具有强腐蚀性的酸水,导致饕餮不停地打嗝,声音震天响,群玉忍不住骂道?: “什么时候变这么娇贵了?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一点难吃的都受不了?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咱们做魔头的,需得不忌口,看到什么就吃什么,茹毛饮血,百毒不侵……” 她?这边训斥饕餮,那边有一个长了八条腿的魔宫侍从驮着一个如意云纹大盘,盘子上堆着一坨不知名物体,兴冲冲地跑到群玉面前。 “魔主,您看看,这是您想吃的馅饼吗?我们几?个人费了好大劲才做出来的,外面有一层面做的皮,里面是……” “停停停。” 群玉瞥了眼盘子里那坨颜色古怪宛如用脚把烂肉和面皮搅和在一起?的东西,倒退一步道?, “你管这玩意儿叫馅饼?赶紧拿远点,我眼睛受不了。” 把人赶走后,群玉拎着一边吐酸水一边狂打嗝的毛绒小饕餮,到处找青雁和姜七在哪。 许久,终于看到天上出现一抹华丽的青色鸟影,鸟背上坐着一位艳丽的红裙美人,他俩从人间飞回来,给群玉带了不少好吃的。 群玉赶忙把饕餮丢给姜七,道?:“给它顺顺气吧,打嗝打得快抽过去了。” “老远就听见?了,还以为?宫里地震了呢。” 姜七拎紧狗绳把饕餮甩飞到空中,大摆锤似的呼啦啦疯狂旋转,边转边说, “主人,我们刚才看到魔宫门口进来好多年轻小魔头,那个从西边罗刹山上迁过来,被您安排在魔宫守门,自称罗刹王的家伙,好像在给您挑选男宠。” “男宠?”群玉脸皱巴起?来,“把他们都赶出去。” 姜七:“好,我修理完饕餮马上去……” “等等。”群玉忽然改变主意,道?,“你继续修理,我带着青雁过去看看。” 眨眼之间,群玉和青雁便闪现到了魔宫大殿之上。 殿前吵吵嚷嚷犹如菜市场,挤了少说有三百号人,倒都是些规规矩矩的人形魔头,没?有奇形怪状的,叫人乍一看,真以为?进了人间菜市场。 群玉甫一出现,强烈的压迫感笼罩下来,四下瞬间变得极为?安静,众人纷纷匍匐跪地,瑟瑟发抖,没?有一个敢抬眼打量群玉的。 那个很能来事儿的罗刹王胆子大些,跪在地上往前爬了几?步,道?: “魔主,您来的正?好,看看这些孩子有没?有合您眼缘的,若有就留他们下来伺候。” 大殿之上立着一把黑漆描金龙纹宝座,群玉穿一身朴素的烟粉色襦裙,翘腿坐在上面,青雁落在她?肩上,群玉边摸青雁顺滑的羽毛,边睥睨下方跪倒的魔族少年,淡淡启口问道?: “你们……谁会做饭?” …… 一阵寂静之后,有几?个小魔头弱弱地举起?了手。 群玉没?让他们抬起?头看看脸,直接就宣布这几?个人留下。 罗刹王大喜过望,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把剩余那些人通通赶出大殿。 “小罗,你别走。”群玉对?罗刹王勾勾手指,让他走近些听命令, “就这几?个还不够。我需要你通知整个魔界所有民?众,我要举办一场盛大的魔界厨艺大赛,所有人都可?以报名参赛,赛制由青雁设置,最后选拔出至少二?十位获胜者,留在宫中任职,并且大大有赏!” 罗刹王听后惊喜交加,惊的是冷酷的魔界之主的爱好竟然这么独特,喜的是如此重要的举国性质的大事落到了他的肩上,足以说明?魔主对?他的信任,而且她?还叫他小罗,多么亲切!他爹娘都没?这么叫过他!罗刹王直接感动得哭了,被青雁一翅膀扇出大殿之后还在狂哭不止。 哭完之后,他立刻精力充沛马不停蹄地奔走全界,用法术在天空拉横幅,在江河湖海里狂发传单,派出几?千名手下到各处进行地推,海陆空三路齐全,大肆宣传魔界第?一届厨艺大赛即将在新建成的魔宫开展的重磅消息。 在小罗同志的不懈努力之下,第?一届魔界厨艺大赛吸纳了上万名种?子选手参加,整个皇都被前来参赛的选手和拉拉队成员挤得水泄不通、喧豗冲天。魔界治安本?来就差,宫外发生了无数起?惨绝人寰的斗殴事件,宫内更不太平,群玉作为?主考官,在三天两夜的品尝食物并打分的过程中,平均每天都要因嘴巴受到难以想象的摧残而愤怒地当众吊死一千个参赛者。 通过这场死伤惨重乱七八糟的厨艺比赛,群玉好歹选出了二?十名手艺还不错的家伙,赏赐灵石万两,收入魔宫东厨给她?做饭。 这场大赛全程的宣传都非常给力,不仅魔界家喻户晓,无人不知,获胜的选手一举飞升为?全界超级明?星,魔界之外的几?界也有所耳闻,甚至还有大赛宣传物料破开界门流传了出去。 青空之上,天界。 这一日?,九曜星宫的几?名主将聚集在演武场练功,陆恒恰好也在。 他每日?待在皓天泽,身上寒气极重,一般人根本?不敢靠近,方圆百丈之内空空荡荡。 几?个时辰之后,仙将们练完,向陆恒告别离开。傍晚时分,他们聚集在仙宫花园之中,为?宫主玉衡仙君办三万三千岁整的生辰宴。 他们中大多数人已辟谷多年,今日?却心血来潮支起?一口大锅做咕咚锅吃,众人围坐锅边,边聊边涮菜,好不开怀。 热聊间,有人从怀里掏出一大沓传单似的东西,说是在井周围巡界的时候捡的,非常有趣,就拿来给大家看看。 徐幼烟接过那张传单,只见?上头有一幅画,配文—— “魔界第?一届厨艺大赛冠军诞生!魔主大人盛赞:这个饼弄成这样?都没?有烤焦,简直是奇迹!” 画像描绘得活灵活现,是一名美貌少女站在一个微微缩着头,看起?来非常腼腆甚至有点害怕的微胖男人旁边,并对?他竖起?大拇指的双人画像。 “魔主,也就是魔神峮狱在哪?该不会是这个吓得半死的胖子吧?” “你还不知道?吗?魔神峮狱是女的!是这个看起?来非常漂亮的小姑娘!” “噢噢,仔细看确实,长得虽然漂亮,眼神却很凶残……不过这个标题是怎么回事啊,我真的要忍不住笑了。” …… “你们在看什么?” 一道?清冷的男声自身后响起?,陆恒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仙宫花园中,见?他们一脸吓呆、有话不敢说的样?子,他淡淡笑笑,解释道?, “在演武场上听说玉衡今日?生辰,我便回宫带了点礼物过来。” 玉衡仙君闻言,连忙起?身迎陆恒到主座入座。 陆恒将礼物交给一旁的仙使,目光扫过众仙将手里图文并茂的传单。 他什么也没?说,略过刚才的话题,静静坐下了。 之后一段时间,人间发生了一连串怪事。 由于魔界力量增强,孽门关在人间许多地方出现,一群又一群魔头从孽门关涌进人间,烧杀抢掠之后,各地仙门赶来清算现场,结果发现死的人非常少,被魔头袭击的地方大部分都是饭馆,尤其是那种?有独门秘方名气很大的饭馆,魔头冲进来把店里的独门秘方、菜品菜单原材料之类的东西抢了就跑,有的魔甚至还把厨师活生生绑架回了魔界,乍一看简直像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目的性极强的商业竞争行为?。 在魔头们无所不用其极的努力之下,又过了一段时间,群玉感觉整个魔界的厨艺水平都提升了一个档次,皇都里开的好多新饭馆味道?都挺好吃的,她?宫里那些厨师有点落伍了,于是她?准备再进行一次选拔,但是短时间内进行两届魔界厨艺大赛看起?来好像有点毛病,好在首辅大臣青雁倾情建议:改个名字就没?毛病了,现在这个是升级版,可?以叫“厨神争霸赛”,群玉深以为?然,遂采纳建议,安排魔界首席宣传大臣小罗同志去准备新比赛的推广和海选。 赛前的宣传单很快制作出来,加粗展示了在本?次大赛中胜出会获得怎样?丰厚的奖赏。 其中最重量级的奖品是魔主大人的亲笔画一幅,神仙看了会沉默,魔头看了会流泪,比赛还没?开始,民?间已经有人高价竞拍这幅画,群玉听说后,看着手里画了一半的饕餮啃脚图,默默揉成一团,丢进了饕餮嘴里。 姜七这会儿恰好飘在半空中,看到群玉丢了一张画之后,露出了下面那张纸上的图案。 《小凤凰追妻火葬场之三百零八话》。 好家伙,人家天天住在冰窟窿里都快变成没?心没?肺的冰雕了,她?还在这儿幻想什么火葬场。 姜七敢怒不敢言,余光瞥见?群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了一张新的纸盖上那堆画,姜七只得装作没?看见?,牵起?啃完了脚满地乱跑的饕餮,去花园里找青雁。 半路上,姜七捡到一张“厨神争霸赛”的宣传单,忽然心生一计。 她?食指轻轻一抹,改掉了宣传单上几?个字。 前方不远处,青雁穿着一件厚重的貂毛连体衣,吃力地飞到姜七面前,问: “主人画得怎么样?了?” 姜七耸耸肩:“还行,到三百零八话了。” 青雁:“啊?” “没?啥。”姜七说着,忽然飘到青雁跟前,眼疾手快地把一张宣传单塞进它貂毛连体衣的领子里头,“这个你带上。早去早回,别被冻成冰雕了。” 第一百零九章 神界极北之境, 天与地之间俱是白茫茫一片,皓天泽水平静如镜,在最冷的时节亦不会冻结。 大泽之上剑风翛翛,寒光与天光交织, 陆恒在此地五感极为开阔, 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有些沉闷的振翼声, 他立刻停下手中动作,落在一块石矶上,剑背到身后, 仰头看向天空。 淡淡的清风拂过面颊,熟悉的声音响起: “尊上在练什么剑法?好像不是九霄剑诀。” “没?什么。书上看来的新?剑法。” 第155节 陆恒看到青雁在风中显形, 它身上裹得严严实实, 依旧冷得直打颤。 这是他们分别之后首次会面, 青雁锐利的目光在陆恒身上打量了一会儿,道: “您的身体恢复得不错。” 陆恒道:“嗯,早已无恙了,不必挂怀。” 这话自然不是说给青雁听的,但他语气?太过淡漠疏离, 青雁听着,心中莫名产生几分不适,心想,难不成怨诉灵的力?量不能彻底消退, 对他的心智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 青雁飞在空中,目力?极广,远远看到一抹灿金色身影靠近皓天泽, 它连忙匿入风中,对陆恒道: “西?神来了。” 陆恒默了默, 刚收入灵脉中的武器又取了出来,只不过取出来的不是剑,而?是一把捆着锁链的长枪,又名伏神锁。 西?神怀抱一团护体暖光进入皓天泽时,看到的便是陆恒刻苦练习伏神锁的景象。 一阵极强的压制力?从前方袭来,西?神的身体僵硬了下,四肢无法动弹,这股力?量很快就消退,陆恒转过身,执枪朝西?神一拜:“皓天泽天寒地冻,西?神尊纡尊至此,所为何事?” 他言语极为生分,甚至有些刻薄,西?神讪讪一笑,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夸赞道: “你伏神锁用?得极好,这才过了几个月,力?量已然突飞猛进了。” 陆恒扯起唇角,问?:“依您所见,我能困住群玉几时?” 西?神想了想,答:“至多眨两下眼的时间。不过我说的是从前的群玉,现?在的她,力?量应该大不如前,你也许能困住她四、五息那么久。” 陆恒点头:“那还远远不够。” 西?神微笑道:“不必太勉强。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陆恒不想回答这些个虚情假意的问?题,直言道:“西?神尊来找我若是想说这些话,就请尽快回去吧,免得冻伤了贵体。” “元琤。”西?神眸光闪烁,护体的暖光暗淡了些,让她的身体忍不住冻得瑟瑟发抖起来,“我来是想告诉你,帝君还不完全信任你,你凡事要小心。” “我知道。”陆恒道,“听闻神帝已在筹备大战,誓要速战速决,彻底解决掉魔神这个心腹大患。而?我每日闲得在此地练功,足见神帝完全不需要我这个司战之神。” 西?神叹了口气?,想起从前一些事,道:“连玦在世时,似乎也在筹备最后那场大战的阶段,与帝君产生了摩擦。我记得她曾和?我说过,帝君的手段极为不义,若他执意如此,她宁可不做这个主帅。帝君也许是因为这个才不想用?你。” 陆恒听罢,沉默了许久。他记得七万年前,神界不战而?胜,母神作为主帅亲手将群玉封在不周山下,这是群玉自愿伏诛得到的结果,若群玉挣扎反抗,神界将采取其他措施,也就是母神口中“不义的手段”,那样群玉会走向怎样的下场? 这时,陆恒又联想到另一些事。即便那日东神的旭日神光验明了神帝真身,陆恒心底里还是觉得他有问?题。 他之前之所以认定假扮神帝的是祁苍,并告诉群玉,让她当场揭发,一是因为,纵观整个神界,最方便扮演神帝的只有三个人,前两个是神力?与神帝几乎相当的东神与文昌神,另一个便是神帝的亲生孩子,与他有血脉联系的曾经的神界太子祁苍。 而?他之所以将目标锁定在祁苍身上,是因为几个月前,他让青雁把西?神请来,从西?神那儿听到了一些关于?母神的旧闻。在前尘镜中,陆恒看到神帝紫霄对母亲的感情似乎超越了普通上下级的界限,于?是他便问?西?神,以前神界都有哪些人对他母亲抱有好感。 西?神答说那简直不要太多,她身边就有一个小神官,才几万岁,从刚成年开始,就对连玦展开了极为狂热的追求。在陆恒的不断恳求下,西?神权当他好奇母亲的八卦,便告诉了他,那个小神官,名叫祁苍。 陆恒听罢,震惊之余又感到豁然开朗,假神帝、旧太子、西?神宫、暮金蟾……一切都连上了。 之前他和?群玉分析,只有西?神宫中的神官才方便盗取暮金蟾,而?暮金蟾很有可能是用?来诛杀神帝的,西?神所说的八卦恰好证实了这一切,假神帝是祁苍扮的,他想用?暮金蟾杀了父神,而?祁苍恋慕连玦,所以假神帝对连玦的感情也超出常理?,所以他如此执着于?杀害陆恒和?陆恒的父亲。 这是一个心理?极为扭曲的人,是他一手造就了陆恒全家的悲剧,但这个人心中最深的症结并不是陆恒、陆瑜章,或是连玦,而?是群玉。 七万年前,群玉冲上神界,一口吞掉了他的半副神魂,让他从尊贵的神界太子跌落泥泞,造就了他从此以后自卑、扭曲而?疯狂的一生,群玉才是他心底最恨的人,所以他即便身为至高?无上的“神帝”,为了向群玉复仇,自然是任何残忍不义的手段都使得出。 而?此时此刻,让陆恒莫名产生深思的,是一个时间点。 照西?神所说,这些针对群玉的不义手段,在七万年前就已经准备好了。 可是那时祁苍还未出生,神帝还是真的神帝。 再?往前推,九万年前的大战,伏神锁、幽冥海这些招术,都是真神帝下的命令。 真神帝给陆恒的感觉,比假神帝更加深沉、恐怖,可这样一个强大的神界之主,现?在到哪里去了? 陆恒思来想去,只能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真的紫霄被?他儿子祁苍给吞噬了,“吞噬”这个词不一定准确,但他的神力?一定被?祁苍吸收了不少,否则祁苍在众神面前一出现?,立刻就会露馅。 现?下陆恒心中还有两个疑点:一是祁苍为什么非要当神帝,是因为心理?扭曲、渴望权力?到不顾父神死活的地步吗?二是旭日神光为什么照出了完整的神龙之身? 陆恒一边沉思着,一边听西?神对他说,神帝也没?有让她参与到战事之中,其余两大神尊,文昌神素来不管这些事,东神则是神帝最可靠的伙伴。 陆恒由此便想,或许东神和?假神帝有所勾连,在旭日神光里做了手脚。 可是这又很奇怪,东神他图什么呢? 挥开脑中纷乱的思绪,陆恒嘴上很是冷淡,道:“或许您是因为和?我走太近才被?帝君冷落。我的事情劳烦您挂心,您以后千万不要再?来找我了。” 西?神早有所感,陆恒已经知道了过去发生在他母神身上的那些事,所以她站在他面前,只会让他烦躁、厌恶,甚至想要杀她而?后快。 这个执掌天界刑罚、凌厉肃穆、叫人望之生惧的女人,在这一刻好似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天知道她多后悔当年所做之事,万万没?料到连玦那样的人会如此珍视与一个凡人的骨肉,甚至愿意以命换命为儿而?死,而?她成了杀害至友的刽子手,百万年积攒的情谊,每一日都化作利刃在她心上狠狠刮割,痛不欲生。 西?神怆然道:“孩子,我对不起你和?你的母神……往后你若有任何想要的东西?,任何想做的事,都可以来找我。若你实在不开心,我愿意以死相抵。” 听到“以死相抵”四字,陆恒忽地抬起了眸。 他当然想复仇,然而?让西?神就这么死了很不值当,因他心中有比复仇更重要的事,而?西?神还有用?武之地。 陆恒直视西?神的眼睛,冷声道:“您愿意帮我杀人吗?” 西?神闻言,狠狠一怔:“你要杀谁?” 话音方才出口,她已然猜到那个人的名字。 陆恒道:“解决了魔神之后,我想杀了紫霄,为母神复仇。” 顿了顿,他又虚情假意道, “我知您当年也是受他胁迫,不得已而?为之。若我有朝一日与他为敌,我希望您能站在我这边。” 西?神震惊不已,心道凭你的力?量,就算加上我,又怎么与神帝和?其余众神匹敌? 但她没?有说出口,只道“容我想想”,之后便浑浑噩噩地离开了极寒的皓天泽。 待西?神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远处,清寒的微风中传来一阵抖动翅膀的声音,青雁快冻成冰雕鸟了,颤颤索索地活动了一会儿肢体,道: “您就这么告诉她了?不怕她转头就上报神帝?” “随意。”陆恒淡定道,“就算她这么做了,我的状况也不会发生什么改变。” 神帝一直都想杀他,而?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神界唯一的大事是对付群玉,神帝估计无暇顾及他。而?且,他身为战神,手里握着弑魔神剑和?伏神锁两大神器,是最有能力?制衡群玉的人,就算神帝不信任他,也不会在大战之前、众神眼皮子底下对他这个战神怎么样。 陆恒心态十?分平稳,仰眸看了眼青雁,使用?灵力?帮它驱散了一些寒意,让它好受些。 青雁的翅膀总算不那么僵了,它在空中盘旋了几圈,状似要走了,飞到远处又折返回来,问?: “您就不想知道主人现?在怎么样吗?” 陆恒立在白茫茫的大泽之上,素净的身影几乎要融入周遭雪色。他轻轻眨了下眼,唇角闪过寡淡的笑意: “她应该过得很好吧。” “是,她过得很好。” 青雁弯了弯脖颈,做出梳毛的样子,从衣服里头衔出一张宣传单,随后松开喙,让它自由地飘落下去,故作惊讶道, “哎呀,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快帮我捡一下。” 那宣传单在空中飘飘荡荡,不偏不倚落到了陆恒手上。 陆恒瞄了眼纸上的宣传语。 厨神争霸赛? 终极奖励:与魔主大人双修一夜??? 陆恒眼皮一抽,冷淡道:“你们魔族,玩儿这么大的?” 青雁没?看过那张宣传单,根本不知道终极奖励“魔主大人的亲笔画一幅”被?某鬼篡改了,它还以为陆恒眼馋主人的画,便道: “主人之前还担心别人嫌弃她的终极奖励,没?想到魔头们非常狂热,比赛还没?开始就已经为了奖品争得头破血流。主人为了魔界的治安稳定,决定多送点终极奖励出去,这样一来,厨艺稍微好一点的人都能获得大奖,我觉得概率还蛮高?的,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哦。” 陆恒点点头,随手把传单捏碎,微笑道:“真不愧是她。” 第一百一十章 冬去?春来, 覆盖魔界大地的冰雪渐渐消融,厨神争霸赛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今日比赛的主题是糕点,姜七是赛监,在空中飘来飘去看到大部分选手都完成了作品, 便飞到群玉的寝殿中, 去?请她这个主考官出来品尝。 寝殿里很安静, 姜七直接穿墙进去?,看到群玉坐在桌案前,正聚精会神地画着什么, 姜七忽然轻咳一声,道: “主人?, 火葬场连环画画到哪了?” 群玉头也不抬道:“打入冷宫了。” 顿了顿,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群玉猛地抬起头,凶神?恶煞道: “你偷看我的画?” “小七哪敢呀,随便猜的。” 姜七一脸淡定,反问她,“打入冷宫是怎么个?剧情?” 群玉把?桌上所有画纸扫到匣子里, 云淡风轻道: “老娘坐拥后宫三千,来者不拒,在某人?苦苦哀求以及无所不用?其极的色|诱之下,勉强将他纳入宫中, 可他嫌自己位份太低,嫉妒发疯杀了我的新宠,被我狠狠打入冷宫关个?三千年冷静一下。” “好炸裂的剧情, 我喜欢。” 姜七鼓起了掌,“可是, 主人?,您别?光画不实操啊,咱们魔宫的后宫也可以建起来了,之前招的那批厨师里头有两个?长得还蛮水灵的……” 群玉:“你眼瞎了吧,什么菜都敢往我面前端?” 姜七无奈:“您忘了之前在怨村,我姐姐对?您说的话了吗?越俊俏的男人?越危险,男人?最重要的是听话、老实、能用?,您要是按九天之上那位的脸蛋标准去?找,那这世间就没几道您能吃的菜了。” 群玉:“我又?不饿,我吃那么多菜干嘛……呸呸呸,我饿得快不行了,厨房那边比赛怎么样了?” “我差点忘了,过?来就是要请您去?的。” 姜七飘到门边,打开门引着群玉去?东厨,边走边说, “根据我的目测,本次选手们完成的作品水平都还挺高?的,您的嘴巴应该不会太难受。” “那就好。” 群玉穿过?长长的回廊,走进魔宫东边尽头一间极宽广的屋子,放眼望去?整整齐齐好几排炉灶和石桌,大几十号人?正在比赛做糕点,看到群玉进来,轰的一下全匍匐到了地上。 群玉净了净手,让他们都站起来,挨个?介绍自己做了什么。 和第一届魔界厨艺大赛产出的垃圾比起来,眼前的这些?作品称得上赏心悦目。群玉吃到了热腾腾的甘露饼,软糯糯的蜜姜豉,甜津津的珑缠桃条,还有许多新鲜的果脯点心,大部分味道其实也就一般,但她有一阵没吃到真正好吃的糕点了,且她本来味觉就因?体内的幽冥海而退化了很多,所以只要稍微觉得适口,她就会夸奖一番: 第156节 “你这个?饼皮离专业糖饼师傅只差八百年的练习了。” “死人?骸骨形状的桃条,非常有创意,尝起来一点死人?味都没有,不错。” “香煎桃脯为什么能弄出辣味……很前沿的感觉,桃子全家都会佩服你的。” …… “哇,你这个?薯蓣蜜糖饼做的,怎么说呢,有一点点像我以前吃过?的别?人?做的,可惜那家伙已经死了。为了纪念他,我赐你姓‘陆’吧。” 群玉边吃边说,抬眸看了眼面前这位选手,只见他浑身黑不黑紫不紫,长得像坨烂泥,她吓得立马改变主意, “算了,你不适合姓陆。这个?姓氏有点卡颜。” 参赛的魔头们胆子渐渐大了些?,有人?敢抬头打量群玉,也有人?私下议论魔主大人?的话真密啊,不杀人?的时候看起来并?没有很恐怖。 群玉走到最后几名参赛选手面前,竹箸夹起瓷盘上一块澄沙团子,轻轻咬了一口,目光顿了顿,觉得这豆沙过?滤得极为细腻,真不像魔族能做出的东西,而且这人?的桌面和灶台整理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和旁边乱七八糟杯盘狼藉的桌面形成了鲜明的反差,群玉这会儿还没有觉得奇怪,只道此?人?可能是魔族里少见的洁癖,心下还高?看了他几分。 就在群玉准备随口夸他两句的时候,忽见此?人?身上暗淡的灵力波动了一下,显露出一丝极浅又?极清澈的灵光来。 群玉眉头一皱,只听“哗啦”一声杯盘碎裂、桌椅倾倒,她右手隔空扼住了这名参赛选手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拎到半空中,四肢挣扎抽搐不已。周遭响起一阵阵倒吸冷气声,但也不算太激烈,毕竟所有人?都有心理准备,魔主大人?性格残忍阴晴不定,比赛场上随时都有可能死人?。 群玉掐着那人?脖颈的手缓缓收紧,令他手脚筋挛,眼球暴突,不断发出痛苦的□□声。群玉却?没有杀他,而是微微眯起眼,冷声问: “仙界派来的探子?” 话音落下,全场哗然,那人?的伪装在这时彻底消失,露出一身洁白的仙袍和清澈的仙气。 姜七飘到群玉身边,提醒她:“主人?,先别?杀他,这些?人?里可能还有其他探子,他应该知道。” 群玉点点头,目光瞥向斜前方?,落在那个?她刚才?想赐姓的、长得像坨烂泥的魔头身上,道: “你的动作虽然很隐蔽,可惜瞒不过?我的眼睛。我看见你往他身上撒了什么东西,才?让他的匿形术露出马脚。” 仙界探子双手捂着脖颈,艰难地回头看那个?泥巴魔头,他双眼充血,嘶哑道: “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 话音方?落,一把?尖头菜刀突然飞来,狠狠插进仙人?胸口,令他当场毙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仙人?右手僵硬地落在腰间,似是要摸传讯法器,可惜慢了一步。 群玉丢开他尸首,抓起桌上竹箸扔向那泥巴魔头,两只竹箸如破空之失,力量甚是强横,谁知泥巴魔头竟然一闪身躲开了,速度之快令群玉一惊,只见他随手抓起一旁的菜刀,身影如电,手起刀落鲜血迸溅如泉,竟然在群玉眼皮子底下大肆屠杀起参赛的魔头选手来。 霎时间,四周倒下数不清的尸体,空气中充斥着刺耳的尖叫和浓烈的血腥味,那泥巴魔头身法极为矫捷,变幻如风,让群玉感到有些?熟悉。她定睛捕捉他行动轨迹,暴起一掌狠狠劈向他,泥巴魔头见左右无处可躲,不得不丢下屠刀,破窗而逃,险险避过?了群玉的掌风。 群玉立时飞身追去?。魔宫外是荒凉的悬崖峭壁,群玉悬飞在高?空中,周身刮起阵阵狂风,汹涌的魔气汇聚成幽暗洪流,从天而降猛扑向那道仓皇逃窜的身影。 魔宫之下的皇都,无数邪魔仰头瞻望着天空,发出兴奋而又?向往的鬼吼鬼叫。 “你是何人??” 群玉诘问道,张狂的魔气瞬间吞没了那道渺小宛如蝼蚁的背影。 众魔乐见杀戮,狂欢不已,唯有群玉觉得不太对?劲,她紧紧盯着下方?涌动的暗流,似乎看到一道细微的冷光逆流而上,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不好,他根本没想逃。 群玉立刻转身折返,回到刚才?比赛的厨房中。只见鲜血与尸块迤逦满地,那状似烂泥的魔头又?残忍屠杀了几个?参赛选手,群玉唤出鱼煞剑向前刺去?,怒骂道: “你是不是有病啊!” 这一剑徒有剑风,并?未真刺。那烂泥一般的背影滞涩了一瞬,缓缓侧过?头,没理会群玉,右手从虚空中拔出一把?银白长剑,重重插入地上还未死绝的一人?胸口。 那人?双眸圆睁,彻底咽了气,身上的匿形术消失,露出了银色的仙界战甲。 群玉立在血泊中,甩手将此?地的所有门窗封闭,剑背在身后,扯唇冷笑道: “几个?月不见,你的功力又?长进了不少。” “魔主谬赞。” 暗淡的天光下,泥巴魔头身上肮脏狰狞的泥泞渐渐消散,显露出一身仿若从未沾染过?尘埃的雪白劲衫,衣角缀有冷银色的凤纹,勾勒劲瘦峻拔的轮廓,长身玉立,手中灵剑吹起霜风阵阵,细微的雪沫扫过?他鬓角,比霜雪还要清寒的视线顺着眼睫垂下来,落在不远处的群玉脸上,叫她心头不由得一凛。 群玉执起鱼煞剑,煞气如黑暗的巨网,从剑身蔓延出来,笼罩住了前方?的陆恒。 只要他动一下,散发出一丝杀意,这张巨网立刻就会收缩,压制住他的手脚,令他动弹不得。 群玉还记得他说过?的话,什么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什么刀剑相向,不死不休,群玉也记得他脸上这种表情,身处魔窟,面对?魔族的时候,他总是这般厌恶憎恶,恨不得把?目之所见的所有魔头全部杀光才?好。 “千里送人?头,你们神?族真是勇气可嘉。” 群玉哂笑道,“那就让我试试,你的功力增长到何种地步了。” 就见陆恒点了点头,闪烁着凛凛寒光的弑魔神?剑向上一扬,划过?一道冰冷的抛物?线,咚的一下落到旁边的砧板上。 变成了一把?菜刀。 群玉一怔,又?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向她袭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挡,却?见这股法力直接穿过?她身体,蔓延向四周,瞬间洗净了满地的血污,尸体也被清扫一空,偌大的东厨眨眼就变得明净整洁,纤尘不染。 陆恒打开身侧一扇窗,抚了抚指间的万象乾坤戒,淡淡道: “想吃什么?” 群玉还瞪着大眼,一脸凶样,嘴巴却?极为实诚地报出一串长长的菜名: “椒盐薄脆饼、荔枝猪肉、五侯鲭、薯蓣炒树耳、猪肚江瑶汤……” 陆恒一一记下了,垂眸从戒中取出琳琅满目的食材,回应了群玉之前的问题: “几月没练,功力并?未增长,还是原来那个?水平。” “没关系,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嘴巴最近受了多大的苦。” 群玉报完那一串菜名,整个?人?有如春风拂面,春暖花开,全身竖起的鳞甲一下子都被抚平了,声音乖巧得像个?孙子, “要不要叫人?给你搭把?手?我宫里还是招到了几个?手艺过?得去?的……” “不必。来一个?杀一个?。” 陆恒眼睛都不抬,对?群玉说话的语气也不太友好, “你也出去?等。外面那堆尸体里,共有三个?仙界探子,记得把?他们身上所有法器销毁掉。” 群玉歪着头看他料理食材,浅笑道:“上神?大人?,你怎么连同僚也杀?” 陆恒:“出去?。” 群玉:“好好好。” 群玉轻快地离开厨房,缓缓关上门,转头看到回廊上的小弟们和一大批魔族守卫,她挡在门口,挥挥手让守卫都散了,留下青雁姜七和一只傻狗,群玉压低声音,一脸媚笑道: “他好傲娇,我好喜欢,一边板着个?冰块脸,一边还非要给我做饭,我说不用?不用?我现在有很多厨师了根本轮不到你,他说那他就去?把?那些?人?全部杀光……唉,他怎么会这么爱我!真叫人?为难啊!” 青雁:…… 姜七:…… 饕餮:“男人?都该死!” “胡说什么呢。” 群玉一脚把?毛绒小狗踹飞,飞到一半又?给它捞回来,让它去?把?那堆尸体里的神?仙都挑出来,毁尸灭迹。 姜七对?群玉的恋爱脑不太放心,道:“主人?,您不能被几道菜就收买了,还是要小心陆恒。别?忘了,他能被怨诉灵控制,心里多少是有些?恨您的。” “我知道啦。” 群玉脸上笑意淡了些?,吩咐道,“等会儿吃饭的时候,你们都跟着我,看看他怎么说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待菜齐上桌, 已过了半个多时辰。 群玉等得?头上都快长草了,抓起碗筷就是一通狂炫。陆恒坐在她对面,安静地看着她吃,几乎不怎么动筷。 过了好一会?儿?, 群玉才后知后觉感?受到桌上似乎太安静了。她放慢进食速度, 看了眼陆恒, 朝他笑笑道: “再不吃就要没了。” 陆恒:“你吃吧。” 群玉眨眨眼:“是不是我没夸你做得?好吃,你不高兴?” 陆恒:“还行。” 群玉:“别动,我看到?你垮脸了。你果然不高兴了!” “我没有。”陆恒微笑道, “你夸不夸、想夸谁是你的自由。” 群玉和?他相处这么久,是能辨认出他真笑假笑的。她舀起一勺鱼汤, 莫名尝到?一丝酸味, 若有所思道: “所以你才把那些参赛选手都杀了?因为?我夸他们?” “……” 陆恒沉默了, 片刻后道,“我怕你被他们毒死。再者说,我亲手杀了仙族,自然要把在场所有人灭口。” “好酸呐。”群玉丢下勺子,“这做的啥啊, 这么酸,根本没法吃!” 陆恒:…… 片刻后。 陆恒作势站起来收拾桌面:“那别吃了。” “别呀,我错了,我瞎说的, 你就当我刚才发疯吧,这菜太好吃了,让我无法自拔、精神失常才会?说出那些疯话。” 群玉立马认怂, 奉上一串彩虹屁,乖乖抱着碗筷继续炫饭, “不开玩笑了。你来找我,又不打我,是不是有事要告诉我?” 陆恒点了点头,道:“晚点再和?你说。” 群玉:“为?什么不现在说?” 陆恒:“怕你听了吃不下饭。” 群玉默了默,仅凭这一句话,她便猜到?陆恒要与她说的是什么了。 她听了会?恶心、吃不下饭的东西,世上只有一个。 那是她最?大的软肋,被神族一手造成的软肋,因此他们想要拿捏她、制服她,大概率还是会?从这个地方下手,群玉早有所料。 第157节 只是,她暂时还不知道他们具体会?采用怎样的方法。 等到?饭后,群玉和?陆恒一起去?园子里遛狗。 夜色笼罩下的魔界阴沉、压抑,花园里怪树嶙峋,夜枭桀叫不止,饕餮没牵绳,在花叶底下跑来钻去?,发出粗哑的咕哝声,空气中?涌动着邪异又混乱的气息,这里的一切都让陆恒头皮发麻、浑身不爽,他尝试适应这种感?觉,然而,无论怎么调理?气息都还是有些受不了,直到?一只滑不溜秋的小手忽然钻进他掌心,轻轻握住他的手指,陆恒好似一下子就适应了这诡谲的环境,他微微低下头,叹了一口气,道: “群玉,如果我们永远不应战,一直逃,能逃多久?” “为?什么要逃?”群玉皱眉,“你觉得?我必输吗?” 陆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就听群玉沉声说: “我不喜欢逃跑。而且神界绝不会?放任我在外界游荡,就算逃了,前?方也是天罗地网等着我。” 陆恒:“也许能逍遥一阵?比如化身成凡人,藏在人间。” 群玉抬眸看着他,轻轻翘了翘嘴角,很快又低沉下来,道: “如果神界没有无所不知的司命宫的话,这会?是个好主?意。司命宫掌握万物命理?,我们走到?哪儿?,都逃不过文昌神的眼睛。” 陆恒:“你觉得?文昌神会?帮其他众神搜捕你?” 群玉道:“我之前?一直在想,仲辛那老头为?什么会?站在我这边,就因为?我把他从万象乾坤戒中?放出来了吗?我觉得?原因肯定不止这个。直到?几个月前?,我和?你一起看了前?尘镜……” 说到?此处,群玉语气温吞了些,抓着陆恒的手也微微收紧: “我看到?太初回应了连玦的祈求,帮助她杀了她自己。你是不是以为?太初这么做是为?了救我?” 陆恒眨了两下眼:“不然?” 群玉声音拔高些:“才不是呢!你不了解太初,他这人才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单纯无暇,他的城府比海底还深,心眼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就跟你差不多……咳咳,扯远了,总之他表面上在救我,实际上一定是需要我的存在为?他完成什么事,达成他的某个目的,譬如守护苍生,譬如维持六界稳定。而我现在将?要面临的事,应该就是他需要我完成的事。” 陆恒:“你说的是,神界讨伐你的这场大战?” “是的。”群玉继续道,“再说文昌神。你可能不知道,太初还在的时候,最?信任的人就是仲辛老头,所以他才会?把藏有无迹之境的万象乾坤戒交给他。仲辛老头虽然站在我们这边,但他本质上是太初的人,太初需要这场大战,仲辛老头当然不会?让我一直躲在外面了。” “嗯。”陆恒点头,“你想得?很深,也很有道理?。” 群玉笑起来:“是吧~你让我平常多动脑,我做到?了吧~” 陆恒也笑,这是群玉今日第一次看他,露出真心的笑容。只是这笑容中?掺杂了些许辛酸,他抬手摸了摸她鬓发,低声道: “即便身为?太古之神,却也不过是命运洪流中?的一环,你会?不会?觉得?很没意思,身不由己?” “还行吧。若不是你让我多动脑,我才懒得?想这么多。” 群玉道,“太初、仲辛他们也只是知道一个模糊的命运走向,最?后的结局如何,无人知晓,除了闷头去?闯,也没别的办法了。” 两人走到?一处空旷的草坪上,陆恒抬头望了眼阴云笼罩的天幕,轻轻道: “如果前?面的路实在太危险了呢?” “你说什么?”群玉没听清。 陆恒:“我说,你听说过‘归墟炼狱’吗?” …… 陆恒感?觉到?掌中?握着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温度也变得?冰凉,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生机。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们一开始准备用来对付我的办法。” 群玉声音发寒,整个人因愤怒难以自抑地战栗着,忽然笑出了声, “哈哈哈……当年用银羽乌莲这么温和?的方式封印我,他们一定觉得?很不过瘾吧。” 归墟炼狱,不是某个地狱的名字,而是一种极为?罕见的逆天封印术。 此术一旦施展成功,便能悖逆生死,不需要走黄泉路,淌幽冥海,喝忘川水,便能将?活人直接封印入冥界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群玉也不知自己是从哪里了解到?的,或许因为?她体内有半片幽冥海,许多和?冥界有关?的东西,她便无师自通。 陆恒不受神帝重视,此番好不容易打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来到?魔界提醒群玉。 对于“归墟炼狱”具体是个什么法术,他知之甚少,待群玉把她所知再告诉他,陆恒脸色忽然变得?极苍白?,琥珀色的眼睛定定看着她,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 “你要是运气不好被封进去?了,我可救不出来你。” 群玉瞪了他一眼,适才被这个阴险的招术吓得?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道: “你怎么和?他们一样天真?不相信我?” 陆恒:“没有,你就当我胆子小吧。” 群玉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你肚子里又装什么不为?人知的坏水呢?” “胡说什么……哎。” 陆恒拨开她在他肚子上乱摸的手,有些不自然地把她拎远些,道,“先说正事,青雁在吗?” “在啊。”群玉招招手,一道碧色灵光便闪烁而过,飞落到?群玉肩上。 以前?,青雁和?姜七虽然隐迹于空中?,陆恒依然可以看到?他们。现在却不行了,他知道,这说明他们已经不信任他。 陆恒朝青雁伸出手,青雁从善如流飞到?他手臂上。陆恒抚了抚它光洁华美的羽翼,指腹轻轻擦过羽翼之上时隐时现的金光,道: “想要开启归墟炼狱并非易事,若我没猜错,此封印术一直由神帝紫霄掌控。若我们能在归墟炼狱开启之前?先解决了紫霄,一切就好办了。” 群玉道:“好主?意。我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然而他们心里都清楚,就算是从前?全盛时期的群玉,也无法轻易杀死一位上神,更别提神界之主?了。 “主?人,别忘了还有我。”青雁扑扇两下翅膀,道,“世上最?强的诛神灵物在我体内,你我联手……” 群玉连连摇头:“不行。暮金蟾已经成为?你元神的一部?分?,一旦使用,它就会?失去?力量,变成死物,那你怎么办?” 陆恒道:“西神或许有办法保住青雁不死。”、 群玉皱眉:“你把这都告诉她了?” 陆恒摇头又点头:“我曾让青雁与她见面,让她知道暮金蟾在青雁体内,后来又对她直言我想杀神帝。只要她稍微想一想,便能猜到?我要用暮金蟾诛杀神帝。” “而她没有把件事告诉神帝,也没有派人来抓青雁。还真是可信的。” 群玉缓缓松了口气,有些惊讶道,“没想到?西神与连玦关?系如此亲厚,竟愿意为?了故去?的旧友,走上弑帝这条路。” 陆恒神色淡淡:“若真的亲厚,当年就不会?对我痛下杀手。她现在这么做,只不过为?了成全自己无处排解的悔恨之心罢了。” 陆恒牵着群玉在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走,交代了许多事,做了诸多安排。 不远处的曲径上人影晃动,是姜七给满地乱跑的饕餮牵上了绳,溜着它走回来找群玉。 姜七一袭红衣艳丽如火,提裙朝陆恒款款一拜,道: “上神好久不见,您还不知道饕餮会?说话了吧?铁铁乖,来来来,快给尊贵的神界客人展示一下才艺。” 群玉眼角一抽,侧眸看见一无所知的陆恒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结果下一瞬就被饕餮无差别的辱骂炸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汪!该死!男人都该死!汪汪汪!男人都该死!都该死!该死!死!都死!汪!” …… 饕餮吼得?又粗犷又有韵律感?,姜七在一旁螺旋升天式伴舞,不仅身体在旋转,脑袋也在脖颈上高速旋转,发出频率极高的“嘎吱”声,几欲飞出脖子,飞向宇宙。 陆恒僵站在原地,被这惊悚的场面吓得?有点懵。群玉也没料到?姜七这家伙突然飞出来搞这一出饭后消食节目,她心下有些暗爽,手上却很不客气地召来一阵大风,将?还在狂吼狂舞不休的鬼狗二人组狠狠打飞了出去?。 饕餮就连被打飞,惨叫的台词依然是那直击人心的“男人都该死”。 群玉拉了拉陆恒衣袖,憋笑道: “他们都被我打跑了,你还好吧?看起来似乎不太好呢,是不是对号入座了?背着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陆恒轻轻吐了一口气,道:“小神洁身自好,魔主?大人大可放心。倒是大人您,办什么厨艺大赛、厨神争霸赛,选厨子是假,扩充后宫是真,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群玉气急道:“子虚乌有!谁在外面造老娘的谣?” 陆恒亲自参加了厨神争霸赛前?几轮的比试,自然知道那日青雁送给他的宣传单被人篡改了。不过,她才离开他几个月,吃东西已是这般来者不拒,什么水平的人她都夸得?出口,属实叫人心里不是滋味,之前?那么长一段时间的精心“饲养”,好像都白?费了。 “还要给我赐姓?” 陆恒淡淡睨着她,“说我已经死了,赐姓纪念一下。这话总不会?是我听错了吧?” “你怎么不夸我嘴巴灵?你做得?和?从前?差那么多,我都能分?辨出来呢。” 群玉愤愤瞪着他,忽然一扬手,将?周遭所有窸窣的声响,鸟叫、虫鸣、风声,通通屏蔽在外,整个魔宫落下结界,寂静而封闭,青雁也识趣地飞走,只留下他们二人相对而立。 群玉松开抓着陆恒的手,眼神直勾勾的,似是想看穿他的皮肉,直看到?他心底,可惜她眼前?只有一团厚重的迷雾,群玉深吸一口气,道: “你这人怎么好意思找我算账的?我自认没有哪点对不起你,你让我做的事我都做了,可你心里是怎么想我的,你敢说吗?” “有什么不敢?” 以陆恒聪慧,自能猜到?群玉心中?症结所在, “你在意的是那日的怨诉灵,不错吧?” 群玉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坦率地提起。 不等她回应,陆恒忽然揽住她的腰,将?人拽入怀中?,紧紧抱住了,冰凉的下颚抵在她鬓角,声色沉冷道: “怨诉灵的确要我杀你。你觉得?我被引诱了,控制了,恨不得?当场将?你手刃,是这样的吧?” 群玉埋在他胸前?,用力吸了一口冰凉的夜息草香,闷声道: “难道不是吗?” 陆恒有些无力道:“我若不奋力与你交战,如何让人相信我与你的决裂之心?我若真被控制了,岂会?让你实打实地捅我一剑?” 群玉难以置信地推开他: “你的意思是,你都是装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演得?也太像了,仿佛真的在拿命与她相搏,非要血战到?底一般。 “不对不对。”群玉摇摇头,“你合该恨我的,你为?什么不恨我?就算只有一点点,那也是恨,也能被怨诉灵利用。” 她这番言论简直令陆恒哭笑不得?:“你自己这样想,为?何要强加在我身上?” 群玉手指攥着他的玉色腰带,微微偏过头,道:“因为?我是魔神峮狱,是所有神族的宿敌。你全家的死,多多少少都能和?我掰扯上关?系,就算我是被污蔑的,你就一点不受那些言论的影响吗?” 群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以前?永远都是自信的,也从不在意旁人对她的看法,但是在陆恒面前?不一样,她非常在意他对她的任何一丝感?觉,只要有一点点不好,她就会?烦躁、不安、患得?患失,甚至不愿意抬眸与他对视,以前?她的心还会?试图挣扎一下,怂恿自己“杀了他就好了,赶紧杀了永绝后患”,现在则是完全没有这种心思,除了鼓着个脸生闷气,说些撒娇似的狠话,其余什么事也做不出来。 但她这副样子,已经够折磨陆恒了。 他抬手掐住她下颚,把她偏到?一旁的脸掰过来,一字一顿问道: “你是魔神峮狱吗?” 第158节 “什么意思?”群玉不明所以,“不然我是谁?” 陆恒道:“魔神峮狱诞生万万年来,从未开口说过一个字,性格极为?孤僻冷漠;魔神峮狱杀人如麻,视天下万物为?蝼蚁,从未对任何生灵产生过怜悯之心。你觉得?这是你吗?你自己应该也能感?受到?,从前?的魔神峮狱,早就死了。” 陆恒:“也许是在她放弃生命,被众神用银羽乌莲封印在不周山下的那一刻;也许是在她自愿忘记一切,封印所有法力,成为?人类的那一刻,曾经的魔神峮狱就已经不存在了。” 陆恒:“你继承了她的法力和?记忆,有许多地方和?她相似,但又有更多地方与她截然相反。就算你们是同一个元神,在我眼里,你也不是她,不是我母神的宿敌,你和?我全家人的死没有一点关?系,你只是从丰安山一棵树上掉下来落到?我怀里的群玉姑娘,我对你怎么会?有一丝恨意?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群玉睁大眼睛看着他,心脏越跳越快,好一阵都不出话来。 “你……你非要这么想,非要这么喜欢我,那我也没办法。” 半天才憋出一句话,群玉说得?很没气势,心情?却肉眼可见地好转了。 她攥着陆恒的腰带,突然踮起脚亲了他一口。 男人睫毛轻颤,像振翅的蝶翼,冷白?的脸色红润了些,群玉觉得?很是可爱,遂舔了舔唇,大大方方道: “陆恒,我又饿了,想吃人的那种。” 说罢她便扑上去?,把人按倒在一棵粗壮树干上,手脚并用剥起了他的衣服。 “等一下……” 陆恒觉得?不太妥,“我们还在外面。” 群玉笑道:“这里可是魔界,我是魔界之主?,想怎样就怎样,你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陆恒无奈,任由她把自己上衣剥了,半挂在臂弯,露出一片白?净精壮的胸膛,群玉通红着脸乱摸一阵,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只有一次经验,那回又喝醉了,整个人腾云驾雾晕晕乎乎的,根本不记得?是怎样一个流程。 魔界的植物生得?怪异又扎人,陆恒强忍着身上的不适感?,好整以暇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就没了? 他的眼神仿佛这么说。 群玉清了清嗓,从他身上稍稍离开,随后半垂着眼,看着坐靠在树下的男人。四下光线昏暗蒙昧,只见他衣衫半褪,洁净的神袍垫在身下,长发从冠中?散落,披散在胸前?虚掩着雪白?的肌肤,块垒分?明的肌肉染着淡淡血色,是被她刚才毫无章法的蹂|躏弄出来。 群玉深吸一口气,揉了揉滚烫的脸,矜傲道: “我不是不会?,就是不想动了。既然来我魔界做我的入幕之宾,那就由你来伺候我吧,战神尊上?” 第一百一十二章 陆恒在群玉的那层结界之内又设了一层结界。 月黑风高?, 树影摇曳,群玉说?她皮糙肉厚,不怕脏不嫌硌,然而陆恒那件雪白圣洁的神袍, 还?是垫在了她身下。 魔界的天空徒有漆黑的阴云, 像在人眼前蒙上了一层不透光的棉花, 群玉的听觉和触觉因此变得极为敏感,窸窣的摩擦声与潺潺的水声在她耳边流转盘桓,时而婉转绸缪, 时而疾风劲雨,她感觉到自己在被品尝。 群玉没想到, 被伺候的一方竟然变成了“食物”。 他?在吻她, 埋在疏草幽壑间, 细腻的雪山融化,忽然下了一场雨,群玉看到他?终于攀上?来,乌黑的睫毛上?都沾了雨丝,她羞到整个人通红似火, 来不及施展净术,唇就被封住,须臾,又听到他?的低笑声, 如细细的沙磨过心口,说?她是他?尝过最甜的东西?。 截然不同的两股灵力在体内交融,极寒的气息随着欢愉贯通群玉全身, 使她的皮肤像冰一样透白,又像雪一样柔软。都说?魔神鳞甲坚不可摧, 可陆恒觉得她的肌肤几乎捏一下就要破了,他?不忍她在野外磋磨,受野风吹,于是抱着她闪现回了魔宫寝殿,落在那张由姜七精心置备、艳红如血的巨大床榻上?。 与那日醉后,两人都惝恍迷离不同,今日陆恒的眼睛几乎没有一刻闭上?,至始至终凝视着群玉的眼睛,直看得她目眩心悸,颠三倒四?地问?他?: “又不是没见?过,干、干嘛一直盯着我?” “自是因为好看。” 他?轻啄她的眉眼、鼻梁、唇峰,温柔如水,身下动作?却很?重,与这柔情脉脉的眼神相较,几乎算得上?野蛮。 群玉好似乘着迅疾的海浪,食指禁不住狠狠抓在他?肩后,艳丽宛若桃花的脸上?勾起一抹笑意,煞是惑人,媚声道: “既然这么爱看我,不如就此留在我身边。我日后定会好好宠你。” 话音落下,等了许久,不见?他?回音。 俊美而凌厉的青年只顾冲锋陷阵,似是没听见?她刚才的话语。 群玉莫名执着,将他?身子拉过来,咬着他?唇又说?一遍。 陆恒脸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潮红,身体却依然寒浸浸的,五指所过之处,女孩战栗不已?,身体微微缩紧了,引得他?闷哼一声,咬牙答复道: “我还?有事没处理?完。” 群玉:“什么事?” 陆恒又不答了,凝视着她的眼睛也稍稍错开,一滴汗水顺着锋利的下颚流下,滴在群玉脸庞。 群玉的眸光忽然变得幽深,一股股邪恶混乱的魔气代替混沌之力从她身体中涌出,陡然进入陆恒的身体。 陆恒全身猛地战栗了下,额上?青筋暴起,清透的琥珀色眼睛染上?浑浊血色,然而群玉并不停止,她双手紧紧扣着陆恒的肩膀,并不锋利的指甲抓出道道血痕,浓烈的魔气从伤口侵入他?皮肤,令他?全身筋脉暴涨,表情渐渐扭曲,精神也饱受摧残。群玉见?状,虽有些心疼,却忍不住露出疯狂肆虐的表情,一字一顿问?他?: “战神尊上?,与魔头?交|欢的滋味如何?” 陆恒弓起背,贲张的肌肉在邪魔之力的侵扰下诡异地跳动着。他?俯下身来抵着她额头?,用力将她抓在他?背部的手摘下,死死按扣在榻上?,嗓音喑哑道: “你喜欢就好。” 群玉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下,登时怒意更甚,汹涌的魔气在寝殿内盘旋冲撞,如一张稠密无孔的大网,又如一片幽暗沸腾的海水,将榻上?坦诚相待的二人完全淹没。 群玉面上?欲|色未退,眼中半是迷离半是狠戾,道: “我问?你喜不喜欢?” 说?罢,她猝不及防地抱着陆恒翻了个身,强烈的魔气从上?而下压制着他?的手脚,群玉手按在他?坚硬寒凉的腰腹,檀口微张,边喘着气边坐了下去,漆黑的眼睛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哑声问?: “你倒是回答呀,喜不喜欢?” 从未见?陆恒露出这样的表情,好似在极致的爽快与痛苦中撕扯,涣散的瞳孔透着疯狂,又如利刃一般锁住她的眼睛,在她难耐松懈之时忽然攥住她手腕,将她拉近些,道: “我真的有事需要回神界处理?。” 群玉:“好。那你何时过来陪我?” “……” 陆恒又沉默了,脸色苍白几分,许久才答,“我不想来魔界。” 群玉气急,没听出他?避重就轻,直接扑上?去咬他?:“你说?过要永远陪着我。” 陆恒:“你之前没说?让我待在魔界。” 群玉冷笑:“说?到底,你还?是受不了我是魔头?。要反悔是吗?” 陆恒休息了一会儿,总算积攒了些力气,趁她不备紧紧握住她腰,一翻身又将她制在了身下,道: “我什么心意你感受不到吗?我留在神界与你里?应外合,比我待在你身边用处大得多。” 群玉:“我不要。” 陆恒气到笑:“你不要什么?” 群玉:“我不要你去神界,我觉得你在骗我。你以?前天天骗我,现在我不相信你说?的任何话。” 陆恒:……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渐渐都不再说?话,仅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泄着心中的情绪,恨不得将全身力气在对方身上?耗尽,一直到东方既白,才在极度的疲惫之下昏昏沉沉地睡去,结束了这场鏖战。 群玉醒来时已?是午时。 床榻很?是干净,不见?昨夜的旖旎凌乱,她身上?还?残留着男人冰冷的气息,床榻的另一侧却空空荡荡,好像从来没有人在这里?与她抵死缠绵、交颈而卧。 群玉摸了摸自己微凉的脸蛋。她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不怕冷了,而陆恒既然能?自然醒来,又把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才走,说?明他?的身体无碍,也顺利接纳了她的力量。 被帛柔软如云,群玉的腰肢仍有些酸,窝在床榻上?不太想起来。 她手探到腰间,揉了揉昨夜被男人掐了许久的腰窝,温软的肌肤触到一丝久违的冰凉,群玉抽出手,这才发现万象乾坤戒不知何时被他?戴到了她手上?。 群玉探入戒中储物空间,看到琳琅满目的成品菜肴、糖饼、果点、饮料,多得一眼看不到尽头?,即便她食量再大,也足够吃好一阵子。 难以?想象他?花了多少时间做这些东西?。群玉心头?那点微不足道的怨气一下子消弭干净了,她懒懒地从榻上?爬起来,走到案牍边,抽出一张千里?传音符,主动联系起了陆恒。 对方很?快连通,群玉听到呼呼的风声,隔着大老远都能?感受到刺骨冰寒,道: “你在皓天泽?” 陆恒:“嗯。” 群玉真佩服他?的腰,又问?:“在练功吗?练什么呢?” 陆恒:“除了九霄剑诀还?能?有什么。托魔主大人的福,我似乎快突破第六层了。” 群玉轻轻一撑坐到桌上?,笑道:“你若想增进得再快些,大可常来找我。我不介意给你当炉鼎,要得再狠一些也无妨。” 她说?话甚是直白,陆恒轻咳了两声,并不惯着她: “昨夜最后是谁一秒都坐不稳,边哭边骂‘再欺负我就把你杀了’……” “那是我不太习惯在上?面,你得让我多练练。”群玉红着脸反驳,“总之,你得常来找我,邪魔都是欲求不满的,你不在我可找别人了。” 那边安静了会儿,徒有风声呼哧而过,醋缸子估计又炸了。群玉坐在桌边晃起了腿,谁曾想等来这么一句: “神界有太多人盯着我,昨日的机会很?难再有。玉儿,不论你相不相信我,从今日起,你与人筹谋,或是练功,一定要隐藏好,谨防被天界的探子监视。他?们不可能?只派昨日那三个人混入魔界。” “我知道啦。”群玉道,“不过,我要练什么功?上?神大人有何指教?” 陆恒:“就是昨日我与你说?的,诛神。” “好。” 群玉已?经迫不及待要杀了紫霄帮陆恒复仇。 只要掌握了先机,一举诛杀紫霄,神界那些针对她的手段就会大打折扣,到时候整个战局便会在她的掌控之下,她可以?把想杀的所有人都杀了,甚至控制神界,把神界变成和魔界一般的混乱天堂…… 光想想就觉得很?有趣呢。哈哈哈。 “你笑什么?”陆恒忽然道。 群玉眨眨眼:“没有啊。” 陆恒:“还?有一件事。你看到万象乾坤戒了吧,记得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把它带在身上?。” 群玉心说?我现在哪还?需要这玩意来保命。不过,就凭戒指里?装了这么多好吃的,她也会随时随地戴在手上?不摘下的。 从这日之后,陆恒确如他?所说?,被神族盯得极紧,再也没机会来魔界找群玉。 不过他?们时常通过千里?传音符联络,陆恒总是很?耐心,劝群玉一定要戒躁戒躁,等待时机,不可冒进,行?事之前先动脑子云云。 第159节 转眼又过去几个月,万象乾坤戒里?的东西?早就吃完了,群玉每日都抱着千里?传音符,问?陆恒什么时候来给她做饭?现在可以?杀上?神界把那些人全部杀光了吗? 终于有一天,陆恒对她说?,一个极好的机会将在近日到来。 天界的天河节,亦是水神逢十万的寿辰,届时众神都会聚到天河边接受天河神水洗礼,但有一人不会参加,那就是动不动就闭关的神帝紫霄。今时他?恰好在闭关,即便他?闭关是假,掩盖假神帝身份不敢见?人是真,短时间内应当也不会出来。 群玉和陆恒曾在前尘镜中看到连玦轻而易举地闯进了紫霄的闭关秘境,便知这个秘境并不难寻,也不难突破。 届时紫霄孤身一人,没有众神拱卫,群玉想杀他?应是易如反掌。 距离天河节还?有一段时间,群玉破天荒地按捺住了性子,每日刻苦修炼。自诞生以?来她都没有这么勤勉过。 照理?说?,她这般凝神静气,严阵以?待,心境本该非常自信,胜券在握才是。 然而,在初夏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她忽然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七万年前平平无奇的一日。 那时她被幽冥海的力量侵蚀,抑郁迷茫,生不如死,整整两万年没尝到一丝味道,不仅味觉消失,其?他?感官也在渐渐凋敝,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她无数次想道死亡,想让自己彻底沉睡,再也不要醒来,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总觉得再撑一撑吧,或许还?有机会,还?能?吃到有味道的东西?。 就在这时,她意外听到魔宫中两人聊天。 “你听说?了吗?神界有新神诞生了!还?不是一般的神,是神帝的亲生子,出生时九天碧宇如练,神光万丈,万兽齐贺,似有主神之相,已?经被立为神界太子了!” 另一人说?:“我知道我知道,那神光照得我在魔界都有些睁不开眼,是何等的洁净澄澈,光明灿烂,似乎能?把世间一切污物与阴寒全部濯洗干净。” “哈哈哈,听你说?的,我都有点想吃一口他?的肉,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圣洁灿烂,能?不能?把我肚子里?的烂疮治好……” …… 峮狱浑浑噩噩的,听到这些话,暗淡了两万年的眼睛倏忽一亮。 她从不多思多虑,心念一动,庞大的龙身已?降临神界。 群玉在这时猛然惊醒。 额角落下一滴冷汗,她喘了口气,从床上?翻身而起,走到桌边抓起茶盏,灌下一大口凉茶。 还?好。味觉还?在。 她抚了两下心口,渐渐忘却梦中情境,缓步走到阳台上?吹风。 天光晦暗不明,远处的山峦如同浮动的巨兽,无声地咆哮着什么,送来一阵阵阴冷的大风。 群玉下意识抓出一张千里?传音符,还?未输入灵力,忽然听到廊下传来一串陌生的脚步声,似是几名魔宫守卫,正在热聊着什么—— “你听说?了吗?神界的元琤上?神因为修炼邪功,现已?经被神帝抓住,关入星界大狱了!” 群玉听罢,全身一震,手中的传音符不小心滑落,还?飘在空中就被她捞了起来,输入灵力,大声呼喊起了陆恒的名字。 第一百一十三章 群玉抓着传音符的手微微战栗着, 平常陆恒一听到她的声音就会回?复,即便?不方便?说话,也会给?予提示,然而此刻, 无论群玉如?何?呼唤, 传音符的另一端始终安静无声, 没有一丝灵力的波动。 廊下那些人聊了几句就没了声音,群玉飞出寝殿,来到声源处, 却见此地空空荡荡,哪还有人影。这一幕令她心头一滞, 蓦地涌现?一股似曾相识之感。 这时, 高空中忽然传来振翼声, 群玉仰起头,看到青雁从远处飞来,神色透着焦急,远远的便?冲她喊: “主?人,您听说了吗?陆恒被神帝关入星界大狱了。” 那是神界最为神秘严酷的监牢, 由帝宫一手掌控,因其建立在比神界更高的星穹之中,缥缈隐蔽仿佛脱离六界,故称之为“星界”。连玦当?年将?死未死的那段时间, 便?是被神帝封锁在星界之中,与世隔绝。 群玉:“我刚才?听到几个守卫在说这件事。” 青雁错愕道:“守卫?您寝殿周围哪有守卫?我飞过来的时候,没看到任何?人。” 群玉神色沉凝几分:“有点奇怪。这让我想起, 几万年前我飞到神界吞噬神界太子之前,似乎也听到有人莫名其妙说起神界的事。那时我神志很不清醒, 具体听到什么也忘了,但一定是让我对神界太子感兴趣的话,以至于我一听到,就迫不及待地冲上了神界。结果发现?那狗屁神界太子一点味道也没有,我心态彻底崩了,然后……” “然后就心甘情愿赴死,被连玦神尊封印在了神山下。” 青雁道,“主?人,这越听越像一个陷阱,您千万要三思。” 群玉急匆匆打着转:“我知道,我知道……可我现?在怎么都联系不上陆恒,他肯定遇到什么危险了,我得去找他……” “联系不上可能是被结界阻挡了。神族很擅长这类法?术。” 青雁道,“问问文昌神尊?” “别提那老头了!”群玉愤怒道,“他给?我的菩提木牌早就失灵了,我看他就是在装死。” 青雁在群玉头顶盘旋,急促地扇着翅膀:“主?人,您就非要去神界不可吗?” “嗯。”群玉仰头望了眼?昏暗的天空,道,“我答应过要保护他的。” 这世上少一个陆恒,对魔神来说不会h小说漫画日漫都在扣扣群8148以6963有什么影响,但是对她许群玉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她也许不会产生什么极端想法?,但是从此以后吃东西一定又没有味道了。 那还不如?死了呢。 群玉定了定神,对青雁,还有拎着饕餮匆匆赶来的姜七道:“不要太担心,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没那么好骗的。更何?况,我不是孤身一人,我还有你们,不是吗?” 青雁点点头:“是的。” 姜七点点头:“没错。” 饕餮也点点头:“男人都该死!” …… 群玉忍住一脚把这可爱玩意踹飞的冲动,道:“更重要的是,他们,不一定知道我的变化有多大。” 话音落下,群玉拔出鱼煞剑,用煞气制造出一个严密空间,在其中对青雁和姜七嘱咐了几句。 片刻之后,煞气消散,其中的所有人也随着那黑暗的气流,消失得无影无踪。 - 九天之上。 一道暗光忽然从高空劈下,正中战神宫高耸的穹顶。震耳欲聋的巨响传遍神界,众神纷纷飞出各自居所,遥见战神宫的主?殿塌了大半,浓黑的烟尘如?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涌来,很快淹没了无数亭台楼阁、草木湖泽,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邪恶的气息,更有阴寒凶厉的煞气裹挟其中,席卷而来,此般张狂作为,除了魔界那位,还能有谁? 浓重的烟雾中,渐渐浮现?一道纤细的身影。 群玉今日的装扮与以往不同,一袭暗红长裙极为华丽,裙面?闪烁着熔岩一般灼烈的血腥颜色,不规则的曳地裙摆不断翻涌变幻着,宛如?幽暗的火焰,散发着冶艳而危险的气息。 这夸张的打扮却也无法?争夺那张美艳面?庞的夺目,只见她手握乌黑长剑,眼?尾上扬,笑意如?红莲业火,恣肆又疯狂,举剑在战神宫上方随意劈砍,又摧毁了几座殿宇,而后,在众神冲过来将?她包围前,身形一闪,消失在滚滚浓烟中。 四?方兵将?集结得越来越多,杂乱的脚步声中,一阵地震般的响动忽然降临,伴随着恐怖刺耳的兽嗥,四?只巨柱般的兽足砸落在地面?,钢鞭般的尾巴扫倒一批兵将?,四?下尖叫声此起彼伏,饕餮愈发兴奋,回?过头朝众人大吼一声,强烈的气流如?山洪奔腾席卷,震得所有人心脉暴动,战栗不已,其中还有不少人捂住了口鼻,生怕被这丑陋又嗜吃的巨兽嘴里?的恶臭熏晕过去。 然而,预料中的恶臭却没有袭来—— “怎么回?事……” 一位被饕餮的口气吹飞出去的神官一边飞一边震惊道,“味道还挺清新的。” 另一位飞在半空中的神官喃喃道:“青竹香味,十?分优雅。观之牙口,整洁干净,应该每日都有保养,真是奇哉怪哉。” “确实很奇怪。不过老哥,咱俩好像要飞出神界了啊啊啊啊!” 一片混乱中,群玉再度现?身,一跃落到饕餮背上。 饕餮非常兴奋,仍在鬼吼鬼叫不止,然而它当?狗当?太久,情绪激动之下没忍住发出了几声狗叫,众神只听那邪恶恐怖的上古凶兽突然“汪汪”犬吠起来,他们还来不及诧异,又听它凶残的獠口中隐约冒出两个字: “男人……” “闭嘴!” 群玉重重拍了一下饕餮的脑门,饕餮吓得呜咽一声,不敢再乱叫,赶忙带着群玉往东方奔去。 “男人什么?它刚才?说的是男人吧?” “怎么可能,上古凶兽出了名的愚蠢,怎么可能会说人话,你听错了罢!” “也是也是……” “别呆了,他们好像往东神宫方向去了!赶紧追啊!” 群玉和饕餮带着一大群神官仙将?,从西到东,踩烂无数琼楼玉宇,跨越了大半个神界,猛地冲进东神宫内。 群玉飞到空中,手握灵剑向后方一斩,煞气奔涌而出,搅得兵荒马乱,天翻地覆。众神各展手段加以对抗,有人渐渐发觉,这邪祟之气虽然难缠,攻击性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印象中使?人全身麻痹失去动力宛如?咸鱼的力量也没有袭来。 饕餮庞大如?山的身躯在东神宫中肆意奔跑冲撞,无处不是柱墙崩塌、瓦砾翻飞、一片狼藉。 这里?可是九天之上最为光辉崇高的神宫,却被邪魔这般肆意践踏、破坏,整个天界几乎没人能忍下这口恶气,渐渐的,越来越多神与仙聚集到东神宫中试图制服邪魔,场面?蔚为壮观。 群玉除了耍了几下花枪,从始至终都没怎么出手。 她飞在高空,一边狂笑一边指挥饕餮到处搞破坏,看到人越多她越兴奋,险些忍不住提起华丽的裙摆在空中旋转起舞。 终于,远方传来了众神期盼已久的钟声—— 当?,当?,当?……连续九响,东皇钟从神界之门处被召唤来到东神宫,高悬天穹之下,无形的巨杵猛烈撞击着灿烂辉煌的钟身,震慑邪祟、直击灵魂的声音令饕餮的动作慢慢变得迟钝,身体也开始抽搐起来。 神钟身畔,身着耀目的光之神袍,代表光明灿烂的神祇东神现?身了。他硬朗肃穆的脸上流露出愤怒之色,一边敲响神钟,一边释放数个神技,同时击向在他神宫肆意搞破坏的魔头们。 群玉东闪西躲,避过了好几个攻击性法?术,然而旭日神光的照耀范围实在太大,此地的建筑物又被她破坏得差不多了,她挣扎了一阵,终于还是暴露在了神光普照之下。 已经尽力了。 拖延了不少时间,能引来的神仙都引过来了。 “群玉”迎着刺眼?的神光,十?分优雅地打开一把血红巨伞,撑在头顶上,遮住上半身。另一只手提起裙摆,快活地旋转起来,暗红的裙摆越转越鲜艳,宛如?地狱之火。 当?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她曼妙又诡异的舞姿吸引时,她突然抬起红伞,露出肩膀上挤挤挨挨的十?二个脑袋,分别是除了陆恒以外的神界十?二主?神,每个人的容貌都刻画入微,活灵活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恐得要死的表情,尤其是东神,这个到处发射对厉鬼极不友好的阳光的男人,姜七把他的表情弄得十?分阴暗,不像好人,然后顶着烈日飞得离本?尊近一些,在这个阳光大男神的眼?皮子底下,在众神众仙众目睽睽之下,姜七徒手掰下了这颗阴暗脑袋,断裂的脖颈处霎时鲜血四?溅,效果十?分之逼真,令无数围观群众倒吸一口凉气,东神本?人更是眼?皮抽筋,脖子发麻,此生从未受过这般折辱。 然而,真正的折辱还在后面?。 姜七自知东神大人的属性完克她这个阴暗小鬼,她表演差不多就该逃了,再不逃估计很快就会没命,于是她忍着全身被神光灼烧的剧痛,佯装闲适地拎起那鲜血淋漓的男神脑袋,往前方轻轻一扔,随后抬起穿着红色绣花鞋的脚丫子,冲脑袋的面?门猛地一踹。 脑袋如?流星一般奔向远方,姜七指着脑袋消失的方向,冲饕餮大喊道: “去吧铁子!” 她以前常和饕餮这么玩,不知练习了几千几万次,配合十?分默契。 饕餮得令,追逐飞行物的冲动与惯性令它立刻摆脱了钟声的禁锢,动作快得犹如?残影,咻的一下便?消失在众人跟前,而姜七也及时抓住饕餮的尾巴,犹如?一只火红的风筝缀在巨兽身后,一边狂飞一边还不忘把肩上剩余的神仙脑袋通通砍下来,天女散花一般往后抛。 活灵活现?的脑袋们从高空中翩翩飞落,断口处不断喷射着鲜血,那画面?,简直惊天动地,如?梦似幻,在在场的众多神仙幼小的心灵中,留下来了难以磨灭的创伤。 另一边,帝宫之内。 群玉察觉到外面?的兵荒马乱,忍不住暗赞自己足智多谋。 第160节 她虽然不擅长分身术,但她有擅长化形的属下。听姜七闹出的动静,便?知扮演得非常成功,应该能拖不短的时间。 群玉先去了皓天泽,确认陆恒没有在那里?闭关,又去了几个陆恒在天界常去的地方,都找不到他,因此陆恒被关入星界大狱的概率很高,她这才?潜入帝宫,搜寻起星界大狱的入口。 帝宫地形复杂,守卫众多,群玉耐着性子潜行其中,青雁跟随在她身边,亲眼?看着她从一开始的平心静气,渐渐变得气急败坏,狂躁不堪,只怕再找不到,她就要掀了整个帝宫,闹出个天翻地覆。 传说星界大狱由神兽重明把手,重明是一只双目四?眸的神鸟,羽翼七彩,极为华丽。然而群玉和青雁在帝宫转了好几圈,别提七彩鸟了,连半根鸟羽都没瞧见。 兜兜转转来到紫宸殿附近,群玉在前尘镜中看到过,紫霄闭关修炼的地方,就在紫宸殿下方的禁地中。 群玉对青雁道:“你说星界入口要通过特殊的阵法?才?能开启,而这个阵法?掌握在神帝手中。与其找重明鸟,倒不如?直接找紫霄,威胁他把入口打开不就完了。” 青雁沉默了一会儿,道:“您这样做,相当?于给?了神界一个讨伐您的理由。大战避无可避了。” 群玉哼笑道:“姜七在外面?都闹成那样了,我还能逍遥事外吗?再说了,我和陆恒本?就打算在天河节那日刺杀紫霄,就当?做将?那天的计划提前到今天吧。” 群玉怎会不知,主?动计划和被动提前计划根本?不是一回?事,一旦发生了被动的变化,许多事情极有可能就不在他们掌控之中了。 但是,以群玉的性格,能忍耐筹谋到现?在,已经到了极限。 青雁知道主?人已经下定决心,便?不再劝,兀自匿入风中,随着群玉轻而易举地破坏一层又一层建筑,顺利潜入紫宸殿下的禁地。 犹记得前尘镜中的画面?,当?年连玦便?是在此处守了一个多月,破开此门后便?见到了紫霄。 “那日之后,紫霄一定会加强这里?的防护。” 群玉伸手抚了抚坚硬的石壁,道 “毁掉这个结界不难,可惜,做不到太安静了。” 群玉闭上眼?睛,掌心贴在结界上,感应禁地内的建筑结构和灵力波动。 忽然间,她瞳孔一暗,眼?尾闪过狠意,下一刻,整个地下禁地隆隆震动起来,结界瞬间破碎,石壁坍塌如?雨,群玉身前豁然出现?一个大洞,她动作未变,身体却瞬间闪现?进了禁地之中,隔着数丈距离,一掌隔空击中紫霄胸口。 威严俊朗的神帝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便?猛地向后飞去,重重砸在远端的墙壁上,头上华美的梁椽也在这时彻底断裂,与落石一道,纷纷砸落在他身上。 群玉无心欣赏他的惨状,立时飞身上去,踩在那堆沉重的杂物上,寒声道: “紫霄小儿,你祖宗来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脚下的乱石堆里传来窸窣响动, 群玉微微退开些,只见石缝中透出道道神光,堆积在?紫霄身上的东西碎成粉末,群玉眯了眯眼?, 在他从下方飞出来的一瞬, 右手拔出鱼煞剑, 对?着他的肩膀狠狠刺了下去。 “噗嗞”一声,剑尖没入皮肉,少?许鲜血喷溅而出, 紫霄的反应极快,眨眼间便闪现到群玉身后, 并未让她捅得太深。 此处是地宫禁地, 即便被群玉摧毁得不成样子, 仍有许多机关留存。 只见无数支驱魔利箭忽地从四面八方?向中央射来,地面也?不规则地碎裂开来,裂缝间白光闪闪,形成复杂而强大的困阵诀。若是一般邪魔,必然会被这阵法锁住, 动弹不得,随后被密雨般的利箭扎成个筛子。 然而群玉的神色没有一丝波动,只淡定地凌空飞起,右手在?虚空中一捏, 不费吹灰之力,便捏碎了射向她的所有箭矢,地上的白光也?瞬间消失, 一应阵型灰飞烟灭,整个禁地中的所有机关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 通通化作了齑粉。 紫霄神色一凛,道:“你是群玉,外面那个是谁?” “原来你都知道。看来并没有在?老实闭关嘛。” 群玉冷笑道,“那是我家小?七,是不是扮得与我很像?而你的最强手下东神,现在?正忙着保护他的破屋子,顺便敲响你的丧钟,哈哈哈。” 群玉的笑声一如既往的张狂,却没有持续多久,她唇角耷拉下来,忽然逼近紫霄,幽暗的魔气化作锁链紧紧捆缚住他的脖颈,群玉逼视着他痛苦的眼?睛,寒声问道: “把?陆恒放出来。” 紫霄眸中映出少?女?美艳又凶残的面容,他脸部肌肉狠狠抽动一下,显出几分扭曲,道: “你在?说什么?” “我让你把?他放出来!” 群玉手中力量加重,隐约听?到骨裂之声,然而下一瞬,眼?前的人影忽地散为点点灵光,消失不见。 分身术! 群玉转过?身,凭借强大的灵感捕捉到紫霄本体所在?地,混沌之力发动,整个禁地空间被塌天一般的重压袭击,如深秋枯叶一般簌簌抖动,紫霄也?无法闪现逃出此地,本体现身的同时就被重压到地上,佝偻着背呕出一口血来。 他随身带了不少?法器,然而两人间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就算他把?所有法器都用上,最多也?只能抵挡群玉一眨眼?的时间。 紫霄半跪在?地,鬓发凌乱,血痕遍体,身为神界之主的庄严与神威几乎荡然无存。 他抬起眼?睛,对?上群玉那双漆黑宛若深渊的眼?眸,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神魂已经坠入了无尽深渊,唇边却莫名勾起一抹笑,看得群玉目光一顿,不知他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好笑的。 一块又一块巨石砸落在?他身上,紫霄艰难地直起身,清透的浅眸忽然变得浑浊,群玉仰起头,只见他身后缓缓浮现一道巨大而模糊的透明身影,没有五官没有肢体,扭曲地攀附在?紫霄背上,不断诉说着怨毒无比的词句。 群玉:“怨诉灵的主人果然是你!” 这个怨诉灵比群玉之前见过?的都要庞大,或许之前那些都是眼?前这个怨诉灵切割下来的一部分,现在?它?展现了全貌,强烈的恨意令密闭的禁地刮起阵阵阴风,传说怨诉灵是吸食主人的怨恨长大的邪灵,若非今日得见,群玉实在?想?象不出有人能怀有这么恐怖的怨恨之意。 紫霄紧紧盯着群玉,群玉以为他要用这个苦大仇深的玩意来控制她,谁知下一刻,却见紫霄的神袍剧烈鼓动起来,庞大的邪灵猛地从他后背钻入他体内,眨眼?之间,紫霄便吞食了身后的整个邪灵,法力在?一瞬间暴涨数倍,他右手随意唤出一样兵器,狠狠朝群玉杀来。 抛却神族尊严吞下邪灵,这是要与她殊死一搏了? 不自量力。 群玉冷哼了声,鱼煞剑在?身前一横,轻而易举化解了紫霄的攻势。 “你打不过?我的。” 群玉站着不动,抬手释出一道剑意,紫霄的动作滞缓下来,群玉冷声道, “劝你识相点,快把?陆恒放出来。” “哈哈哈……” 紫霄笑起来,声音混乱又疯狂, “我真没想?到,你这次杀上神界,竟然是为了救人。” 群玉:“别废话!” 紫霄:“峮狱啊峮狱,过?去几万年了,你还是这么好骗……不过?,就算你不来,我也?会去找你的。” 群玉闻言,心头一紧。 这果然是个骗局吗? 就在?这时,紫霄的身影忽然消失,闪现到禁地的边缘,群玉立刻追去,然而还是慢了一步,数个空间禁制类法器同时向她袭来,群玉不得不后退一步,只见眼?前升起数道仙光,交织成一面厚实墙垣,挡住了她前进的脚步。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群玉一击便粉碎了所有禁制,碍眼?的光芒淡去,群玉却没有第一时间冲到紫霄身边,而是忽然停住了脚步。 原来他吞食怨诉灵,不是为了与她决斗。 而是他原本的法力不够,要吞了怨诉灵,才能开启这个东西。 归墟炼狱。 紫霄脚下,一个用沾满鲜血的白骨搭建而成的巨大符文,流淌着宛如鬼火的荧荧暗光,看起来已经在?运转了。 诡异的符文之上,一道高达数丈的阴绿色大门缓缓显现。 张狂肆虐的阴风从门中涌出,无数只白生生的、仅剩骨头的手扒在?门棱处,挣扎着要门内冲出来,风中夹杂着凄寒的悲哭与尖厉的嘶喊,群玉被这森然的气息笼罩,四肢像被灌了铅,血液仿佛也?要凝固了。 这是,冥府之门?! 群玉曾在?景州望江楼中亲眼?见过?此门。 在?冥界之外的地方?开启冥府之门,本是鬼王才拥有的能力,群玉想?起东方?幻曾和她说过?,冥界很乱,有人要害她,她的位子坐不稳才逃出了冥界,今日倒是验证了这一点,神族插手鬼王权柄,神帝都能开启冥府之门了,她这个鬼王之位能坐得稳才怪。 冥府之门大敞,两片幽冥海遥相呼应,群玉听?到一阵又一阵激狂的浪潮声响彻在?体内,这让她身体僵硬,精神压抑又涣散,不过?,现在?的她已经能够与这份痛苦共处,维持住清醒的神志。 冥界大门的开启,只是个前奏,当鬼气浓重到一定程度,紫霄才能施展“归墟炼狱”,尝试将群玉拖入冥界深渊。 群玉右手持剑,左手虚握着汹涌的黑雾,黑雾瞬间膨胀,弥漫天空,无数道暗黑的剑光在?雾中显露锋芒,张狂刺向不远处的紫霄。 这一击若击中,足以削去紫霄半身神力,可他竟然还在?施法开启归墟炼狱,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群玉在?黑雾中疾速逼近,忽听?“当当当”数声利响,一柄耀眼?巨剑横飞入黑雾中,挡在?紫霄身前,卸去了群玉的大部分攻势。 日曜神剑? 东神来了,难怪。 群玉被巨剑反射的明光刺得眼?一晃,足尖轻点,飞身闪开。 她身影如幻雾,转瞬出现在?东神身后,一掌魔气横生,狠狠拍在?东神背上。 东神被击中的地方?瞬间溃烂出一个血口,他摔落在?地上,重重吸了口气,未及修整便立刻召来日曜神剑,挺剑逼向群玉。 “小?小?东君,能奈我何?” 群玉冷笑道,一个闪身躲开他剑势,随后悬飞到半空中,用混沌力回?以一击。 东神闪避不及,半条胳膊被群玉摧毁,鲜血四溅。 他脸色惨白,立刻用神力修补肢体,目光向上仰视群玉,轻轻一哂: “我是敌不过?你,但你也?仔细看看,这里是哪?” 群玉一怔,扫望四周,只见冥府之门在?不断扩大,帝宫禁地之内的破败环境,渐渐被阴森鬼气替代,几乎要纳入冥界之中。 “你们?……” 群玉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麻木,精神也?愈发滞涩涣散了。 他们?要再一次把?她拖入冥界! 到时候,无论群玉的意志力多坚定,也?无法抵抗一整个界对?她体内那半片幽冥海的召唤。 她不仅会战力锐减,还会彻底失去活下去的动力,就像七万年前那样。 这些人,真是一如既往的阴险。 群玉眸光一暗,突然猛扑向东神,却没有费力去揍他,而是用愈发僵硬的手臂,隔空将他整个人拎起来,狠狠扔到最远端的墙上。 看样子,像是气急败坏无计可施了。 东神撞到墙上咳出一口血,猜到群玉把?他扔开是为了直接去攻击紫霄,他立刻飞身回?去,谁曾想?,一道璀璨金光突然从天而降,砰的一声砸进地里,随后在?他身前形成一面坚硬屏障,死死挡住了他的去路。 东神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太华?!” “好姑娘,祖宗我没看错你,哈哈哈。” 群玉大笑起来,阵阵阴风吹起她乌黑长发,魔气围绕着她纤细的身体,向外疯狂蔓延生长,就连那扇阴绿色的恐怖大门,也?被浓郁的黑雾遮蔽得看不见踪影,群玉悬飞在?这邪异狂潮的中心,犹如至暗至恶的深渊,却见她轻轻招了招手,唤来了一阵明澈至极的仙风,笑道, “就你们?能有帮手?老娘也?有。” 第161节 青色的巨鸟在?空中显形,清瀑般的羽翼抖落阵阵华彩,这无疑是一只灵力极强的神兽,却并没有被记录在?神兽录中,被众人所知。 紫霄认得,这是飞衡的灵鸟青雁。前段时间他又从飞衡那儿得知,青雁似乎重返神界了,在?元琤身边出现了一次,之后又不知所踪。 原来,青雁真正的主人,竟是魔神群玉。 群玉紧紧盯着紫霄,见他面露狰狞之色,甚至透出了一丝恐慌,仿佛知道青雁不是普通的灵鸟,知道它?身上藏着什么秘密一般。 而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除了群玉身边的伙伴,就只有亲眼?目睹青雁吞下暮金蟾的当事人。 最强的天罚灵物暮金蟾,加上毁灭之神本尊和她手里那把?邪异的兵器,足以跳过?诛神仪式的其余所有条件,直接在?此地,杀死任意一位上神位格的神灵! 更何况,执掌天罚权柄的西神,看起来似乎站在?魔神群玉那边。 “太华!你疯了吗!” 东神被群玉打得全身伤,加上此前被假群玉迷惑,敲响东皇钟耗费了太多神力,此刻无论如何都挣不脱西神的禁锢,只得对?她怒吼道, “你这是要背叛神界?你难道堕魔了吗!” 西神一手控制着霞晖神杖,神杖顶端深深楔入地面,万道金光交织形成密不透风的禁制空间,她望着被封锁在?内的东神,用力摇了摇头: “我没有背叛神界。东君,这个神帝是假的。” “莫要胡言,帝君怎么可能是假的?你一定是受那魔头蒙骗了。” 东神反驳道,“就算他是假的,那也?该由你来惩治他,而不是助纣为虐,任由这魔头肆虐我神族!” 西神似乎挣扎了下,就听?身后群玉厉声道: “太华,你答应过?陆恒的。” 西神清醒过?来。群玉弑帝不是在?肆虐神族,而是为了陆恒,替他为母报仇。 西神深吸一口气,手中权杖向前挺近一分,道: “东君,你们?千不该万不该针对?元琤。你若把?他放出来,我便放了你。” 东神并不直面这个话题,仍抓着群玉这点不放: “太华,你莫要执迷不悟。魔神群玉何许人也??是你我与天界众生永世之敌,有她在?一日,六界就永不安宁。帝君正在?施法封印她,不论你对?帝君抱有什么看法,你我现在?应该做的,便是支持帝君,先?将这魔头封印……” “用什么封印?” 西神回?头望了望阴惨宛若地狱的四周,忍不住笑了起来, “东君,东神尊,你是光明灿烂之神,你眼?里怎会容得这种阴险手段的存在??我此刻才算明白,连玦当年为何频频与我说,若帝君执迷不悟,她宁愿不要这战神之位,也?不会再听?命于他,行?不义之战。” 西神继续道:“连玦当年嫌恶不已的,就是这个‘归墟炼狱’吧?既然连玦不愿以此法对?付群玉,那我的选择,也?和她一样。” …… 第一百一十五章 西神的话?, 令群玉都有些震动。 如果她当年?没有杀上神界,吞吃了太子祁苍的半副神魂,连玦或许就不会参与那场大战;将她封在不周山下的人,或许也不是连玦了。 而且, 正因为她残忍地吞吃了祁苍, 神界不计后果地镇压她这个大魔头, 就变得师出有名。 今日的情况,似乎和?七万年前那日有些相像。 群玉这会儿已顾不得那么多。东神与西神正对峙,其余诸神随时有可能赶来支援, 最重要的是,冥府之?门对她的影响越来越大, 随时有可能将她吞入冥界。 群玉打从一开始, 就没想过紫霄会主动把陆恒放出来。 星界的通道由神帝的神力维持, 只要神帝的力量崩溃了,星界大门自然?也会崩溃,到时何愁救不出陆恒。 还能帮他把杀父杀母之?仇报了,一举两得。 思?及此,群玉咬紧牙关, 忍着鬼气的侵袭,手?握鱼煞剑凌空而起,向四方横扫一圈。 霎时间,禁地之?内的所?有人都?神思?一空, 身体也滞缓了。 “太华!”群玉唤醒西神,“为我掠阵!” 话?音落下,霞晖神杖散发出万丈金光, 强大的禁锢咒术将整个禁地笼罩,本就因鱼煞剑的剑意而动作缓慢的紫霄, 身体更加无?法动弹。 他表情狰狞无?比,血红的双眸死死盯着身前?那阴森而磅礴的“归墟炼狱”封印术。 只差一点,马上就能开启了…… 上空传来几声?清澈宛如天籁的神鸟鸣啸声?,青雁拍打着双翼,刮起阵阵飓风,强烈的气流冲破禁地天顶,接着又摧毁了上层的宫室,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青雁沐浴在明光中?,越飞越高,泉青色的羽翼渐渐染上金光,很快,整只鸟儿都?变成了金子一般灿烂的夕色。 帝宫之?外的地方,姜七和?饕餮仍在到处搞破坏,吸引火力。众神与兵将们追在他们后面,整个神界乱成一团。 忽然?间,所?有神仙都?停下脚步,仰头看向高空。 此时是晨间,湛蓝的天穹上,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一道余晖。 那光芒并不明亮,甚至有些沉冷,带着深深的压迫感,逐渐蔓延了整个天穹。 辽阔的神界之?地被黄昏笼罩,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那是……黄昏天殛?” 带兵追赶饕餮的清啸难以置信地望着天空,嗓音发紧,问身旁副将, “你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副将的声?音带着恐惧,“有神族要陨落了吗?” 他这话?说?得收敛。神界无?人不知,诛神天罚降临在普通神族身上,并不会引发黄昏天殛。这个级别的天罚,诛杀的,极有可能是一宫主神。 清啸喃喃道:“此前?没有一丝天象预兆,这不像是自然?的天罚,倒像是人为引起的。” 副将:“尊上此言何意?普天之?下,谁有本事以一己之?力引发黄昏天殛?太初古神都?不一定能办到吧。 ” 清啸缓缓道:“还有一位古神,毁灭的化身,你忘了吗?” 副将惊道:“可是,她刚刚不还在……” “调虎离山计。”清啸声?音低了几分,“七万年?不见?,她长了心眼?,我们对她的印象,却还在原地踏步。” 帝宫这边。 滚滚云霞遮蔽了天空,黄昏余晖盛极之?时,暗金色铺天盖地,日薄西山,一片荒凉。 群玉仰头看了眼?已经完全释放出暮金蟾神力的青雁。 在天边浓云翻涌最烈的那一刻,她一跃而起,高高举起鱼煞剑,注入混沌之?力,猛地向紫霄刺去! 天穹之?上传来宛若天崩的雷鸣声?,暗金色的天雷顺着鱼煞剑,一道又一道,连绵不绝地击中?地上的紫霄。 整个神界震动不已,众神骇然?,天边的黄昏之?色在一道道天雷劈下之?后,渐渐由盛转衰,天色却不再亮起,宛如夜幕将至。 亲眼?看着紫霄的神格一点一点被摧毁,渐渐维持不了人形,露出遍体鳞伤,神魂残缺的真?身,群玉认出他身上眼?熟的伤口,残忍地笑起来,道: “哈哈哈……祁苍,真?的是你。” “紫霄”倒在地上,全身抽搐不已,连抬眼?看她的力气都?没有。 因为群玉用自己的神格代替了诛神仪式的诸多条件,所?以当天雷降下时,她的神力也在飞速流失。 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身体拥有的力量,原来这么少。 不过,也够用了。 此时暮霭沉沉,日夜颠倒,群玉抬眼?望向天空,却没有看到星界大狱的半分影子。 明明假神帝的神力已经削得差不多了,星界的入口也该无?力隐藏才对。 群玉立刻飞落到祁苍面前?,握紧鱼煞剑,狠狠扎入他心口,不顾诛神天雷穿过身体带来的剧痛,寒声?问他: “星界大狱在哪?为什么还没有显露出来?” 祁苍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肩膀诡异地颤抖起来。 群玉看出来了,他在笑。 她突然?慌了神,猛地拔出鱼煞剑,带出鲜血四溅,祁苍的身体也翻了过来,露出痛苦又疯狂的脸。 群玉:“为什么你的神力消失了,星界却没有崩溃?你没有吞噬你父神,获得神帝权柄吗?!” 祁苍躺在地上,口吐鲜血,嘶哑道: “我是杀了他,吞噬了他的力量,成为了神帝……” 群玉眼?露凶光,又往他身上刺了几剑:“所?以,星界在哪!” 祁苍断断续续道:“我一直以为……我杀了他……” 顿了顿,他又笑起来,双眼?同时涌出泪水,顺着血水滑下,“直到今天……你又来到神界……质问我元琤在哪……” “什么意思??”群玉掐着祁苍脖子,葱白的手?指宛若利刃,轻易扎入祁苍的龙鳞,将他从地上拎起来,“什么叫我‘又’来到神界?不是你让我来的吗?就算这是一个骗局,背后的主使不是你吗?” 祁苍不再说?话?。 他快死了,动一下嘴巴都?艰难万分。 诛神天雷还有最后几道,群玉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咬了咬牙,突然?拔出鱼煞剑,狠狠扎到自己肩上,替他扛过了那几道天雷。 祁苍现在还不能死。 暗金色的天雷刺穿她的神魂,群玉脸色苍白了几分,不算什么重伤。 黄昏天殛终于结束,青雁耗尽神力,从高空坠落,一道大山般的黑暗身影突然?冲出,张开大口接住了青雁,带着它迅速离开了此地。 群玉拔出肩上的鱼煞剑,没留下一滴血,同时一掌拍向祁苍脑门,为他渡了一口仙气。 祁苍猛然?睁开眼?,头脑混乱间,没顾得上想群玉怎么会仙术。 “咳咳……” 他勉强变回人身,抬眼?望了望四周。除了群玉,一片废墟间,东神与西神已停止内斗,其余众神也在陆陆续续赶来,有人震惊,有人怒目而视,神色各不相同。 祁苍好像得了失心疯,用仅剩的力气一边哭一边笑,面对暴跳如雷的群玉,他终于不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就连眼?中?的怨恨都?消散了不少,其中?一小?部分原因,是看到群玉为了找到星界入口救元琤,竟然?愿意帮他挡天雷,对于一个以残暴闻名的魔头,这实在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然?而,真?正的原因是,其实他从始至终,就没有非常恨群玉。 他还有个更恨的人,群玉充其量,只能排第二。 现在,他已是将死之?人,无?力再与群玉抗衡。 第162节 倒不如遂了她的心愿。 顺便也验证一下,他的某个猜测是否正确。 祁苍艰难地撑起身子,伸出食指,沾了沾满地鲜血,颤抖着画了一个极复杂的法阵。 最后一笔落成,鲜红的法阵突然?绽放耀眼?星光,星光凝聚成一道光柱,射向了高邈的星穹。 群玉抬起头,只见?暗淡的天幕闪烁点点繁星,光柱照射的尽头,一片暗淡的,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的宫室渐渐显露出来。 星界大狱! 不止群玉,在场的所?有人都?抬着头,屏住呼吸仰望着传说?中?的星界,这个只有神帝才能掌控的神秘禁地。 星界与外界的隔绝已经消失,群玉一个闪身飞上高空,迎面突然?击来一道电光,威力极为强劲,她灵活躲开,然?而落脚处立刻又射来一道电光,群玉一惊,再次闪避,小?腿不幸被那电光擦了下,痛得她吸了口气。 不愧是星界守卫,还挺厉害的。 群玉眯了眯眼?,看到虚空中?隐匿的神兽重明,认准它的位置,立刻杀过去。 数道电光从重明眸中?射出,群玉用混沌力将其摧毁,可她眼?睛还是被那明亮的光线晃了下,导致动作慢了一步,没打到那灵活的神鸟。 重明再次匿形,攻势变得更猛。群玉在空中?左闪右避,那电光蹊跷得很,几乎与她的动作同步,她到哪儿那电光就追到哪儿,让人避无?可避。 手?忙脚乱间,星界大狱中?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温润清冽,有如初化雪水般的声?音,对群玉道: “玉儿,重明有重眸,能精确判断你的下一步动作。想要制服它,也很简单。” 是陆恒的声?音! 群玉心间一喜,道:“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消失在空中?。 重明能用眼?睛判断她的动作,那么,她不被它看到不就好了? 一般人的匿形术可能躲不过重明的眼?睛,但她不是一般人。 重明突然?找不到群玉所?在,眸中?闪过茫然?。 仅用了一瞬,群玉便闪到重明跟前?,单手?扼住它脖颈,毫不留情地,将它整个吞噬。 地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群玉扯了扯唇,仰着眸,看到一道高瘦英挺,洁白如雪的身影从远处飞来,乘着令她无?比熟悉的寒风,飘然?而至。 陆恒望着群玉,似乎想要笑一笑,然?而脸上尽是掩不去的凝重,唇角的弧度几不可查。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陆恒握了握群玉的手?,目光扫过下方帝宫废墟,道, “你杀了祁苍?” 群玉真?想抱一抱他,极力忍住,道:“杀了,又没杀。你先告诉我,是谁把你关到星界的?” 陆恒:“自然?是神帝……” “是神帝……哈哈……” 群玉听到祁苍微弱的声?音,拉着陆恒飞落在他身旁,质问道:“你又笑什么?” 祁苍的声?音像秋末的寒蛩,嘶哑,无?力,让人分不清他在哭还是笑: “你们……你们还不懂吗?不是我把元琤关进去的……” 上方的星界大狱一片寂静,陆恒心头忽然?猛地一跳,整个人激灵了下,好像被一道雷当头击中?。 不过他很快平静下来,道: “星界应该还关着几个罪神和?罪仙,现在大门打开了,他们怎么没有一点动静?” 群玉也望向高空,这时,祁苍再度哑声?道: “因为他在那里……我为什么现在才知道,他一直藏在那里……那些罪神罪仙,可能都?死了……他夺走了他们的力量,他一直都?能掌控星界……还有……还有……东神!东神原来是他的人……” 群玉听得脑仁发疼,一挥袖,将祁苍从地上拎起来:“你在说?什么?能不能说?清楚点?” “玉儿。”陆恒忽然?握住群玉的手?,冰凉的手?指紧紧攥着她,“星界,有人出来了。” 除了祁苍之?外,谁还能掌控星界? 群玉这时也反应过来。 一阵悚然?之?意爬上她脊背,这一瞬间,她忽然?联想到了许许多多的事。 为什么祁苍愿意开启星界大门?为什么东神身为至尊之?一,却站在祁苍这边?祁苍又为什么非要杀死父神不可? 最重要的是,七万年?前?,她飞上神界吞噬祁苍,也许真?的是被人引诱了。 陆恒察觉到她身体的微颤,然?而,他却在这时松开了她的手?,突然?挺剑杀上高空。 宛若一颗寒星飞入苍穹,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金石相击之?声?在高空响起,强大的冲击波震荡四野,就连群玉的耳朵也嗡鸣了下,她难以置信地抬眸,于漫天黑暗中?,望见?一白一紫两道剑光,凶狠地冲撞在一起。 六界最强的两把剑,神剑弑魔、神剑御荒,在辽阔的天幕下激战不休。 手?持御荒之?人,紫袍玉冠,英武非凡,双眼?看起来很是温和?,却又显得目空一切,半是慈悲,半是藐视众生?,陆恒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的一双眼?。 他的九霄剑诀已经练到第七层。 虽不能与母神比肩,但现在的神界之?中?,单论剑术,已经无?人比他更强。 陆恒身携密如骤雨的剑光,每一道剑光都?带有万钧之?势,划破苍穹刺向紫霄时,暗淡的天幕被映照得亮如白昼,寒风凛凛而过,大半个神界陷入数九隆冬。 紫霄的剑术不如他,但他的神力远在陆恒之?上,想要躲避并不难。 紫霄一口气退开百丈外,待陆恒追上时,看到他悬空而立,全身灵力狂涌,脚下现出一片繁复又阴诡的符文。 “不要!” 陆恒心脏猛地一缩,用尽全力扑向那边,重重掼出长剑。 紫霄广袖一挥,陆恒瞬间被一股强劲的气劲震开。 “孩子,你和?你的母神,还差得远。” 紫霄叹了口气,见?陆恒疯了似的又冲过来,紫霄毫不留情,一掌击向他胸口,力道足以震碎他心脏。 不知为何,这一掌竟然?没有伤到他分毫,紫霄眯了眯眼?,猜到陆恒胸口处有个极为强大的护甲。 看来一时半会杀不了。 紫霄皱了皱眉,化出一个强大的分身,死死阻挡在陆恒面前?。 天穹在这时忽然?变得浑浊,下面的人根本看不清上方的情况。 “众神众仙听吾号令。” 紫霄沉冷的声?音从高空传来,“魔头峮狱屡次犯我天界,戕我子民,罪无?可恕。战神元琤受其引诱,自甘堕落,叛出天界,从此便与魔族无?异。如今,银羽乌莲尚未长成,我族亦无?人能与峮狱一战,吾不得已,将以非常之?法封印此魔,望众位与我勠力同心,为天界安宁、六界稳定而战!” 说?的什么狗屁。 群玉气得浑身发抖,深黑的双眸扫望四周,只见?紫霄话?音落下,整个神界群情激荡,数万天兵倾轧而来,数不清的箭矢与法术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群玉捏紧拳头,无?形的混沌之?力在她周身爆开,瞬间吞噬了所?有来袭的招式。 在场的诸位上神,此时也加入战局。天河之?水滚滚扑来,狂风怒卷飞石,铺天盖地,旭日神光直射群玉瞳孔,让她几乎睁不开眼?…… 就在这时,地面传来隆隆的震动,一只高山般的巨兽从天而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刺眼?的明光,同时张开深渊般的巨口,不断吞吃着风神水神等人的招术,喉间发出恐怖的咕哝声?,四肢巨柱般的兽足围着群玉,狂躁地转来转去。 群玉耳畔忽有剑风袭来,她立时拔出鱼煞剑,接下这招。 来人是清啸,群玉瞥了他一眼?,祭出鱼煞剑,一下子将他逼退数十丈。 “小?屁孩,我和?你没仇。” 群玉冷声?道,“还想当战神的话?,就别来找死。” “主人!”姜七坐在饕餮背上,焦急对群玉道,“这里的情况超出我们预料,赶紧走吧!” 正当此时,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钟声?突然?响起,如烈日般灿烂的神钟出现在群玉头顶,重重罩了下来! 群玉抬起手?,抵住神钟下压的势头。 她此前?消耗了太多神力,这会儿与东皇钟对抗,竟然?感到一丝吃力。 她怎么不知道现在走为上策。 可她一是走不了,二是放不下陆恒…… “主人!你怎么了?”姜七突然?大叫道。 只见?群玉一手?撑着上方的神钟,眼?眸忽地失了焦,咚的一声?跪到了地上。 姜七头顶上是明光赫赫的神钟,她身为鬼魂,本来应该非常难受。 可她这会儿忽然?感到一阵畅快,好似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汇入她体内,修补好了她的魂体。 这是……鬼气? 汹涌宛若海潮的鬼气,比刚才强烈百倍的鬼气,不是从冥府之?门钻出,而是从他们脚踩的这片神界大地之?下弥漫而出。 群玉咬紧牙关,眼?神清明了些,猛地掀翻了头顶的东皇钟。 她身旁不远处,忽然?传来“砰”的一声?重响,宛若陨星坠落。 熟悉的寒气蔓延到群玉身侧,群玉艰难地站起来,飞到声?源处。 陆恒摔落的地方砸出一个浅坑,雪白的神袍沾满了血,一眼?看去,虽无?性命之?忧,手?足却都?断碎了。 群玉的眼?泪霎时掉了下来,砸在满地血水中?。她抖抖索索地握住他的手?,为他接骨、输送灵力。 好在陆恒现在能消化混沌之?力,群玉毫不吝惜地给?他输送了许多,陆恒很快睁开眼?,用刚接上的一只手?,从衣襟里摸出几颗药丸,塞到嘴里。 这时他提前?准备好的灵药,吃下之?后能迅速痊愈,法力还会突飞猛进。就算是将死之?人,也能回光返照一般活蹦乱跳一会儿。 这药的副作用也很大,不过,副作用是活人的事儿了。 没过多久,陆恒在群玉眼?皮子底下重伤痊愈,支着剑站了起来。 “玉儿,你有做医生?的天赋。” 陆恒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群玉呆滞地看着他,眨了眨空洞的眼?睛:“啊?” 陆恒看到她脚下,阴绿色的鬼气蔓延成海,巨大的泡沫一个又一个从地底里冒出、炸开,从中?爬出无?数嘶吼的鬼魂和?嘎吱作响的白骨,空气中?充斥着惨烈的死亡气息,简直比冥界还要阴冷。 这里确实是比冥界更恐怖的地方。 归墟炼狱,已经开启了。 第163节 大部分神仙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纯净美好的神界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惊惶之?下,他们对群玉的攻击缓和?了许多。 “饕餮,顶住东皇钟和?其他神仙。”陆恒道。 “汪!”饕餮应了声?,像小?狗似的刨了刨地。转过身,它换上残暴的凶兽嘴脸,双足重重捶在地上,对着东神和?那些欺负它主人的神仙愤怒地咆哮起来。 陆恒紧紧握住群玉冰凉地手?,拉着她飞上天空。没飞多远,一柄巨剑突然?从星穹落下,陆恒反应极快,挥剑将其挡开。 巨剑回到主人手?上,紫霄在空中?现身,因为施展了归墟炼狱术,他白净的脸上爬满了扭曲的鬼纹,时隐时现的,似乎不能完全掩盖。 群玉看到他,脑海中?忽然?浮现陆恒被打到地上,浑身是血的惨状。 她从压抑混乱的情绪中?再次清醒,周身魔气肆虐,野兽似地猛扑向紫霄,与他缠斗起来。 在她身后,无?数鬼魂和?枯骨追逐而来,粘稠的血液迤逦成一条条血路。它们从地狱钻出,疯狂地嘶喊着,渴求着群玉身上的气息,有些甚至爬到了群玉身上,像锁链似的紧紧抱住她的双腿,奋力向下拖拽着。 陆恒尝试用剑劈砍它们,但这些阴曹地府里的鬼物层出不求,阴魂不散,密密麻麻宛若连天的野火,怎么也烧不尽,砍不完。 群玉这时整个人都?踩在紫霄身上,一口撕扯下他一条臂膀。 “你这个疯子……”她痛骂道,“我杀了你,吃了你……” 然?而,她身下的只是紫霄的分身。 群玉半慢拍地反应过来。 她现在难以集中?精力,感受不到紫霄躲去了哪里。 她干脆无?差别攻击,全身魔气倾涌而出,紫霄在她斜后方十几丈外中?招,被张狂的魔气拖拽在地上,血肉灵魂不断被侵蚀。 他没有一丝恐惧,反而平静地笑起来: “峮狱,你再这样肆无?忌惮地挥霍力量,只会加速你堕入归墟炼狱的速度。” “你……” 群玉正欲上前?,脚步却突然?有点挪不动。 她低下头,终于看到攀满了她小?腿的地狱阴鬼。 她要被拖入地狱了吗? 群玉重重敲了两下脑袋。 不行,她不想去那里! 群玉的神情突然?疯狂起来,她转过身,伸出手?,试图把那些纠缠她的鬼魂和?白骨通通吞吃掉。 陆恒用力地抓住她手?臂,将她拽直起来,抱进怀里,哑声?问她: “别这样,你现在能吞下多少?” “不知道……”群玉靠在他胸口,从未有过的委屈涌上心头,“我好累啊,我没力气了陆恒……” 陆恒喉结滚了滚,摸摸她头发:“别怕,我带你走。” “你带不走她的。” 紫霄淡淡道,“归墟炼狱在她脚下开启,她体内有半片幽冥海,所?有地狱中?的鬼物都?认准了她,无?论她逃去哪,它们都?会跟着她,哪怕是天涯海角,它们也会追上,将她拖入地狱。而她现在力量低微,又该如何抗衡?” 其实在几个月前?,甚至更早,陆恒就预料到了今日。 不论群玉来不来神界救他,归墟炼狱有朝一日,一定会开启。 这是个死局。 而今日发生?的种种,不仅让之?战变得名正言顺,还大大消耗了群玉的力量,让她无?力与地狱里的阴鬼抗衡,只能坐以待毙。 这便是紫霄将他抓到星界,引诱群玉上天的原因。 陆恒寒声?道:“帝君好计谋,好手?段,连自己的孩子都?能牺牲。为了今日,您谋划了十万年?不止吧?” 紫霄没有否认:“她本就不该留在这世上。” 陆恒无?意与他争辩群玉的存在是否会打乱六界平衡。 神界是至高无?上的,不该有人比神更强,不该有人凌驾于众神之?上,这个思?想像钢印似的刻在几乎所?有神族的脑海中?,难以磨灭。 陆恒:“她该不该留在世上,轮不到你置喙。” 紫霄轻笑了声?:“孩子,你嘴硬不了多久了。” “我说?了,我会带她走。” 陆恒眸光一寒,从虚空中?拔出长剑。 名为“弑魔”的天下第一神剑,轻轻擦过天下第一大魔头的衣袖,狠狠贯穿了神帝紫霄的胸口。 第一百一十六章 紫霄倒在地上, 被长剑贯穿的胸口血如泉涌。 单凭这一剑,自然杀不了他,陆恒这么做,仅仅为了泄愤。 他倏地拔出长剑, 紫霄胸口赫然一个血窟窿, 狰狞可怖。 “我们?走。” 陆恒拉住群玉手腕, 想带她飞离这片是非之地,然而她的身体沉重得厉害,身后不知拖着多少冥界的污物, 陆恒带着她,也越发感到吃力。 这一回, 群玉不止失去了味觉, 其余感官也在疾速衰退, 整个人像陷入海底万丈,眼前迷蒙,耳边嘈杂,唯有?握在她手腕的一抹冰凉触感依旧清晰。 她喘了口气,忽然反握住他的手, 暗淡的眼底燃起一丝希望,哑声道: “我戴了万象乾坤戒!我们?躲进去!” 说罢,瞬息之间,群玉催动指间玉戒, 带着陆恒进入无迹之境。 两人跌跌撞撞滚到无迹之境中的草地上。 这是一片游离于六界之外的净土,紧随在群玉身后的污物果然被阻隔在外了。 然而,他们?一进入无迹之境, 就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对劲。 这里的天色似乎暗淡了些?,高远的碧空变得低垂, 拂面的清风变得沉郁,原本清澈干净至极的感觉不复存在,就好像……和外界连成?了一体。 陆恒抱着全身阴冷的群玉,下意?识仰头看了眼天空。 察觉到搂着自己的臂膀倏然僵硬,群玉也循着陆恒视线,望向天空。 她看到了一棵树,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树。 鸿蒙神木? 不对,那已经不是神木了,而是用神木巨大的躯干,造就的一个空间通道。 直到这时,群玉才明?白,原来,不是只有?万象乾坤戒的所有?者才能进入无迹之境。 还有?一个人,不论?万象乾坤戒认谁为主,他都能轻而易举地出入无迹之境。 那就是这枚戒指、这个世外之地的缔造者,古神太初! “太初!” 群玉喉间发出闷雷般的怒吼,在这一刻,她终于控制不住化出了真身,幽黑庞大的龙身通天达地,飞上高空,冲着那个由神木制成?的大门咆哮,试图用混沌之力将其撕碎。 她已经陷入疯狂,神志不清道:“还有?文?昌,你们?都是一伙的……” “群玉!”陆恒飞到她身侧,“是紫霄砍倒神木,利用古神残余的神力制成?开启无迹之境的大门,和文?昌神无关。” 群玉想起来,文?昌神是古神最忠诚的信徒,这种倒反天罡的事,他干不出来。 而万象乾坤戒中有?无迹之境,这件事,不仅戒指曾经的所有?者文?昌神知道,神帝紫霄应该也知道。 文?昌神消失的那一万年,神界没有?人尝试去救他。紫霄知道他在哪里,甚至希望他永远封锁在那个地方,不要再出现?。 可是一万年后,文?昌神忽然回到了神界。 天底下有?谁能救他出来? 万象乾坤戒又到了谁的手上? 紫霄那时已有?预感,但?还不确定。 直到饕餮复生,魔神现?世,他确认了心中所想。 万象乾坤戒在群玉手中,就代表她永远有?路可退。 好在,他还有?最后的法子,能让她撤退的那条路,也通向死路。 他是神界之主,而古神已死,留下的几缕神力,为何不能为他所用? 无迹之境中的天空,从未有?过这般阴云雾罩。 从炼狱中爬出的鬼物顺着神木制成?的通道,争先恐后冲入无迹之境,朝群玉扑来。 群玉还未飞到神木附近,就被乌压压的鬼物逼地摔落回地上。 大地发出巨震,陆恒追了过去,将变回人身的群玉从地上拖起来。 陆恒捋了捋她凌乱的头发,温声道:“我们?出去吧,我带你去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群玉茫然:“无迹之境都变成?这样了,哪里还安全?” 陆恒笑了笑:“你相信我就是了。” 群玉看着他,心底深处蓦地响起一道声音—— 不要相信他,你被他骗得还不够吗? 可她现?在别无他法,除了跟着他,已经没有?任何主张了。 两人的身体化为灵光,倏地从无迹之境离开,回到神界上空。 陆恒不再带着群玉逃跑。他举起灵剑,在虚空中画了个传音符。 “文?昌神尊!”他沉冷的声音通过传音符,飘到遥远的司命神宫之中,“请神尊开启虚空之门!” 虚空之门是世间最强大的传送术,千万里路折叠于脚下,穿过虚空之门,一步就能迈入想去的地方。 身后是无数鬼物和万千追兵,陆恒已经不能带着群玉飞太远了,而他想去的地方,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群玉,都不会允许他去。 第164节 只有?文?昌神愿意?帮助他。 陆恒话音方才落下,他和群玉身前不远的地方,一张神光赫赫的大门在虚空中渐渐浮现?,门框无限扩大,几乎变成?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平面,将两个极为遥远的地方连接在了一起。 门外的世界很模糊,群玉看不清那是哪里。 “走吧。”陆恒牵住群玉的手,拉着她飞入门中。 数不清的鬼魂阴骨已经顺着群玉的双腿爬上脊背,她头重脚轻地跟在陆恒身后,从暗淡阴冷的神界,豁然来到阳光普照的地方。 好眼熟。 她低头扫望下方,只见一片片连绵起伏的蓊郁山脉,于她而言是渺小之物,可她脑海中忽然浮现?那一座座大山霸占天空的画面,如?此高大雄伟,而她奔跑穿行?其中,是那样的渺小而平凡。 这里是……人间的栖云山脉? 群玉定睛一看,一眼便发现?群山中平平无奇,极不起眼的一座。 丰安山,是她的家。 群玉脑子蓦地卡壳了一下,张嘴问:“你为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紧紧握着群玉手的男人,突然松开了她的手。 霎时间,陆恒丢下群玉,飞到离她足有?百丈远的地方。 阳光映照着他雪白的神袍,微风吹起衣角,在他身后翩然飞舞。 陆恒看着群玉,抬起右手,从虚空中握住一把锋利的长枪。 长枪的枪头捆缚着乌沉沉的锁链,枪尖直指远处的群玉,禁锢之力发动,将她死死控制在了原地,一步也难以迈出。 “你干什么?”群玉动了动胳膊,重重敲在伏神锁造就的牢笼上,“为什么把我关起来?” 很快,她反应过来,突然疯了似的挣扎捶打起来:“陆恒!你不要这样!快点放我出去!” 陆恒悬飞在群山之上,脚下正?对着的,赫然是群玉生活了十年的丰安山。 同时也是封印了她七万年的不周神山。 陆恒望着她,温声道:“现?在的你力量低微,对抗不了归墟炼狱,但?若是七万年前的你,拥有?完整的神力,又吞噬了半个冥界的力量,何愁对付不了一个归墟炼狱?” “不行?,我不行?的……”群玉瞪大眼睛看着他,“你忘了吗,他们?七万年前就计划过用归墟炼狱封印我,那时的我就很强啊……” 陆恒摇摇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最终选择用银羽乌莲吗?因为只有?银羽乌莲的摹印之力能完整复制你的力量,将你严丝合缝地压制,而归墟炼狱没有?这么强,不一定压得住你。你想想,你最强的时候,体内有?半个冥界的力量,何惧一个炼狱?” “不行?,就是不行?。”群玉摇着头,仍在不断冲击着身前的囚牢,“我不行?的,我会变成?七万年的傻子,我会变得很绝望,我会想去死……” 陆恒:“胡说什么呢?你以前告诉过我,整个元神都逃出来了,封印在山下的只有?力量,只要你努力维持清醒,我相信你可以坚持过来的……”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群玉浑浊的眼睛流出眼泪,顺着脸颊滑到嘴里,竟然还尝到了一丝咸味,她边哭边对着陆恒大喊道,“你凭什么?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能解开这个封印吗?你会死的,还有?我家附近的所有?人都会死……” 陆恒温柔地笑了下:“早在几个月前,我就让镇星帮忙,迁空了丰安山周围方圆千里的所有?百姓。他们?都信奉镇星,办起来很顺利。别担心,不会有?无辜百姓伤亡的。” “你计划得还挺周密。” 一道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神帝紫霄恢复了肃穆英朗的模样,除了脸色略显苍白,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看到陆恒带着群玉来到不周神山,虽有?些?惊讶,但?并无惊恐之意?,反而温声劝道: “元琤,我并无杀你之意?,为何执意?求死?七万年前的封魔大阵乃是你母神和她麾下众将一同布下,耗尽了她半身神力。阵术极为复杂,想破解更是不易,你以为凭一把弑魔神剑就能劈开封印?即便你身上流着她的血脉,是世间唯一有?可能解开封印的人。但?凭你现?在的神力,恐怕碰一下大阵,就要挫骨扬灰。知其不可而为之,何苦来哉!” “多谢帝君提醒。”陆恒云淡风轻道,“我就是想试一试。” 没有?人知道,群玉回归之后,他为什么不跟着她去魔界,而非要留在神界。 他对她说,是因为想帮她盯着神族的动向,其实?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 他一直担忧着今天的到来,所以很久以前,他就做好了为群玉破开封魔大阵的准备。 他留在神界,大部分?时间都在探查七万年前的大战,搜集资料,了解封魔大阵相关的一切。 他把自己关在皓天泽,练的并不是九霄剑诀,而是封魔大阵的破解之术。 这些?事情,自然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 尤其是群玉。 随着虚空之门将神界与凡间连为一体,浓重的阴云与鬼气也涌入人间,遮天蔽日,栖云山脉之上瞬间沉入黑暗。 陆恒那轻松自在的模样,令紫霄莫名产生了忧心。 他之前一直认定陆恒绝不可能解开封印,所以对这一点并没有?做多少防备,但?他现?在忽然有?点没准了。 他不敢赌。 万一中的万一,陆恒破开封印,群玉夺回所有?神力,后果他根本不敢想象。 紫霄深深凝视着陆恒的眼睛。这孩子才二?十二?岁,比神界路边随便一株草的年龄都小,可他眼中的淡然与镇定,却?比皓天泽千万年的冰川还要坚固,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紫霄将视线转向被无数阴鬼缠身、却?始终维持着一丝清醒的魔神群玉。 真不敢相信,有?朝一日,他会接二?连三地利用她的感情来算计她。 他杀不死她,即便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依然比他强许多倍,因此,也只能利用。 伏神锁禁锢的不仅是群玉,还有?紫霄等一众神仙。 只见紫霄拔出御荒剑,重重劈在伏神锁的禁制上,对群玉道: “魔头,你就这么看着元琤为了你魂飞魄散吗?只要他将神剑插入大阵,就一定会死,但?你是太古之神,不死不灭,为了你不被封印而牺牲他的一条命,你觉得值得吗?” 群玉闻言,已分?不清这话是谁说的,只觉得正?中她下怀。 她猛地撞上禁制,手脚并用,疯狂撕扯、捶打,用尽全力,嘴里杂乱无章地嘶喊道: “我不会死的,就算被封印,我也不会死的……可你会死,这不值当?,你不要救我,你得活着……” 陆恒的神力本就不强,还要留足力量破阵,眼见禁制出现?松动,他不得不输入更多灵力,将伏神锁推向前方,直指着群玉眉心。 “玉儿。”陆恒直到这时候还是笑的,眸底露出几分?苍凉,“我从出生开始,就害得身边所有?人为我而死。我力量低微,什么也不是,什么用都没有?。我一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世上,为什么活着,直到和你相遇之后,我才发现?,我好像是因为你而存在的。” “你是太古之神,不死不灭,但?你若是被封印了,你觉得我还能活吗?我这么渺小的人,我的命和你的自由,根本没有?可比之处。”陆恒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更加柔和,“你就当?我自私好了。今日会是我一事无成?的人生中,唯一得偿所愿的时候。” 说罢,他决绝地转过身,手握弑魔神剑,飞向封魔大阵的阵眼。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陆恒!”群玉对着他的背影哭喊道?, “你回来!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就……” 就把神界灭了?就屠尽六界?可他不在乎。 除了她之?外,六界之?中,似乎已经没有他在乎人了。 “我就……就再也不理你了……” 群玉说着, 有一瞬间感觉心要痛死了, 可是这种痛感又以?极快的速度在消逝。她忍不住重重敲了几下自己?的额头, 手掌划过脸蛋,摸到一片濡湿,她眨了一下眼, 忽然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成这样。 不仅感官,她的情绪也在衰退。 脑子越来越麻木, 身体越来越沉, 绝望又压抑的感觉拖着她的灵魂不断往下坠, 群玉渐渐跪坐到地上,忽然又激灵了下,她猛地拔出鱼煞剑,重重插入自己?胸口?。 剧烈的痛楚袭来,群玉却像溺水的人喘上了气, 视线得到片刻清明。 她看到归墟炼狱召来的鬼物已经攀满了她的身体,白骨堆叠而成的阴潮已经淹没到了她的胸口?,只要再?往上爬一些,它们就将完全吞没她, 将她拖入地狱的深渊。 紫霄的御荒神剑又一次重重劈在伏神锁的禁制之?上,伏神锁震颤了下,禁制出现一道?明显的裂痕。 许多神仙加入冲破禁制的队伍, 他们想要阻止陆恒破开封魔大阵,即便他成功的概率很?小。 奇怪的是, 还有许多神仙只是静静漂浮在远处,并没有出手。 伏神锁震颤得越来越厉害,就在这时,一道?明澈而雄厚的神光突然从远处飞来,加固了伏神锁的禁制。 紫霄转过身,怒喝道?:“仲辛,你在做什么!” 文昌神的身影浮现在虚空之?门内,他抬手捋了捋雪白的胡须,素来和蔼的面容变得严肃冷然:“帝君,我也很?好奇,您这十万年,都?做了什么?” “为了压制群玉,您利用连玦、牺牲祁苍、砍倒鸿蒙神木,甚至把整个?冥界当做工具,随意地剥削倾轧。冥界与仙界一样,都?受神界所辖,现在的冥界秩序崩乱、水深火热,这就是您想要的六界安定吗?” 紫霄不以?为意道?:“这只是一时的。待群玉被彻底封印,我自会重整冥界,恢复六界太平。群玉的存在才是六界最大的不稳定的因素。” 远处,陆恒手握神剑独自立于山巅之?上,道?道?剑光的虚影环绕着他,他身上雪白的神袍在寒光笼罩中变作一身银白战甲,高束的乌发随风飞扬,众神遥望着他,一时间,无不将他与铭刻在记忆里的另一个?威严煊赫的身影重叠。 陆恒俯视下方群山,随着神剑的剑意灌溉四方,封魔大阵受到感应隆隆震动起来,阵脉显现,磅礴的灵力流转交汇于一点,就在丰安山西面的悬崖。 陆恒没有丝毫犹豫,从容地向天空祭出神剑,施展烂熟于心的破阵剑诀。 紫霄仰眸看着闪烁在暗淡天幕的剑光,冷冷道?:“文昌,你费劲心力帮元琤破阵,最后也只能看着他飞蛾扑火,为了不可能完成的事葬送自己?……” “帝君。话莫要说太早。” 一阵缥缈至极的话音在虚空中响起。 天地之?间忽然变得极为寂静,就连风声好似也消失了一瞬,万物停滞,众神更是屏息缄默,难以?置信地望向前方。 弑魔神剑寒芒乍亮,点点寒光围绕着陆恒,在他身侧逐渐形成一道?高大的虚影。 陆恒的神色既震动,又似乎不出所料:“母亲?” “那是……连玦神尊?!” “连玦神尊复生了?!” “不对,我看不到她的元神,似乎只是一缕残留的神识……” 陆恒望着身旁逐渐清晰的身影,容貌英姿与前尘镜中一般无二。他深吸一口?气,倏地红了眼眶。 这一路走来,曾经好几次,他都?在这把剑中感受到了有别?于剑灵的情愫。 当年淮水县之?祸,他被妖魔掳走,神剑从他父亲坟中飞出,救了他一命。 后来在景州城,他与群玉不敌焰尤,藏身洞穴,他濒死之?时,神剑悲鸣不已,之?后他在无迹之?境得到救治,神剑贴在他脸颊,就像长辈温柔的抚慰。 飞升之?后,演武大会上,他遭怨诉灵附身控制,几度想要自裁,却无论如何拔不动手边的神剑。 每当他遭遇生死关?头,神剑就好像突然生出了灵智,不像单纯的剑灵能展现出的状态。 而这把剑是连玦涅槃时流下的血炼就而成的,也许其中存有她微弱的神识,在至亲血脉的感应下,每每陆恒面临生死攸关?,她就会短暂地苏醒。 今日亦是如此?。 第165节 连玦看着早已长大成人,面容与她和陆瑜章极为相像的陆恒,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很?快,她视线移开,投向不远处的紫霄,平静道?:“帝君,加上我,您觉得有几分胜算?” 紫霄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极为苍白,口?中喃喃着“这不可能”,抓起御荒剑疯狂劈向前方的伏神锁。 虚空之?门后,被众人遗忘的祁苍艰难地爬进虚空之?门,仰眸看到了群山之?上身着银甲的女战神。 她身边站着她和那个?凡人的孩子。 他从未忘记过,当年连玦是怎么拒绝他的。 她说她不喜欢年纪轻的男子,还说她只会仰慕力量比她更强的人,需知当时的六界,她已是战力之?巅,无人比她更强。祁苍感觉自己?被她狠狠踩在脚下,他既绝望,又更加渴望力量,他在父神受劫脆弱之?时用邪术控制了他的元神,吸食走他的神力,甚至想要用暮金蟾将他彻底杀死,以?他的身份登临神帝之?位。 然而,祁苍万万没有想到,连玦竟然爱上了一个?凡人。 一个?只有二十岁出头,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他的生命就像蜉蝣,他的力量就像蒲草,她说她不喜年幼,说她慕强,最终却爱上这如蝼蚁一般的男人,甚至还要为他生儿育女,与他长相厮守。 这让祁苍怎能不恨。 他杀了那个?凡人,又教唆西神杀了他们的孩子,谁曾想,太初古神插手其中,用连玦的命,换回了她孩子的命。 连玦陨落之?后,祁苍莫名的,对连玦用命换回的孩子下不去手,就这么放任他长大。直到陆恒突然飞升成神,祁苍与众神唯恐他翻出连玦陨落的旧事,为母复仇,不得不屡屡对他出手。 祁苍出生至今,不过七万年,而他用恨意喂养的怨诉灵,却是世间最为强大恐怖的怨灵,这多亏他这悲惨一生的缔造者,他的父神紫霄。 祁苍出生的那一刻,被紫霄用以?引诱群玉,而他将死的那一刻,又消耗了群玉手里的暮金蟾,让紫霄不再?惧怕力量大减的群玉,得以?轻而易举地开启归墟炼狱。 祁苍忽然又想到,当年夔牛突然发疯冲进风神宫侧殿,打断他和飞衡议事,又导致后面飞进来的青雁误吞下暮金蟾,或许也是他父神的手笔。 而他一直蒙在鼓里,还以?为完全控制了父神。现在一想真是可笑,若父神不在了,以?东神之?尊怎么可能效忠他一个?小小的祁苍,东神其实一直是父神安排在他身边的棋子。 这一切快要结束了吧? 祁苍贪恋地望着远处的连玦。她会与她的孩子携手破开大阵,母子同时灰飞烟灭,魔神群玉重获力量,然后杀了在场所有人,屠尽这个?虚伪的神界,哈哈哈…… 祁苍笑得恣肆又疯狂。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希望群玉振作一点,别?那么轻易倒下。 群玉没让他失望。当神志再?一次濒临涣散时,她拔出插在胸口?的鱼煞剑,又捅了自己?一剑。 就着乌剑贯穿胸口?的惨烈状态,她缓缓站起来。远处的连玦自然也看到这个?让她感觉既熟悉又陌生的黑眸少女。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化成人形的群玉。 十六岁的纤瘦少女,全身爬满了可怖的阴寒鬼物,白净的肌肤泛起青绿色,然而那一身雄浑磅礴的力量,还有那双总是桀骜无畏的眼睛,连玦绝对不会认错。 隔着七万年的光阴,群玉与连玦再?度相会于不周神山之?上。 这一回。 群玉抬手擦了擦满脸泪痕,急切地喊了连玦一声:“婆母!” …… 即便连玦再?镇定冷静,听?到这两个?字的一瞬,也不禁虎躯一震,表情僵硬地斜了旁边的儿子一眼。 群玉看她反应不大,接着又试探地喊了声:“母亲?” “别?……”连玦真有点被吓到了,她记忆中的群玉,还是那个?睥睨六界的毁灭之?神,一觉醒来,曾经的老祖宗兼死对头变成了她的儿媳妇,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着她喊“母亲”,连玦险些站不稳,活了几百万年从未受过这样的惊吓。 群玉哪管她受不受得住,继续冲她喊道?:“你快带陆恒走吧,不要让他再?继续下去了!” 一边说,她一边猛撞向伏神锁,文昌神不得不逼出全身神力,挡住群玉的攻势,然而伏神锁的禁制还是被撞出数道?裂纹,摇摇欲坠。 陆恒深深看了眼连玦,好似要将要将她的模样铭刻进心里: “母亲,群玉若被封印,我也是必死无疑。” 连玦点了点头,声音放轻,用只有他们母子俩能听?到的音量道?:“你很?喜欢她?” 陆恒浅浅笑了下:“嗯。” 没多说什么,温柔的眼中流露出的决心,让连玦觉得似曾相识。 她转过身,冰凉的双手覆在陆恒手背上,与他一起紧紧握住了神剑,用平生最温柔的声音道?: “阿恒,能见你一面,看到你长得这么好,母亲很?欣慰,也知足了。” “其实我把群玉封印之?后,也曾好几次想放她出来。” “今日,也算了了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只见寒风席卷大地,前后两代战神的身影渐渐合二为一,陆恒感觉到一阵阵强大的神力涌进身体,手中的神剑从未如此?契合灵魂,他在这一瞬间触到了九霄剑诀的最高层,也看到了七万年前母亲布下封魔大阵的景象。 他的气息与布阵者的气息彻底融合,剑意扫荡之?下,栖云山脉地动山摇,封魔大阵之?下的力量叫嚣着将要冲破牢笼。 紫霄目眦欲裂,但也未到绝境,伏神锁显然已经支撑不住,禁制眼看就要碎裂,只要群玉再?冲撞几下,便能赶在大阵破开之?前阻止陆恒。 可是群玉这会儿突然停止了动作。 “你干什么?”紫霄冲她大吼,“他们就要死了,灰飞烟灭!那不是你最爱的男人吗?你就这么弃他于不顾吗?” 群玉仰眸看着山巅之?上的陆恒,喃喃道?:“我最喜欢他了,我承诺过会保护他,只要我活一日,就一定会护着他,决不许他死。” 陆恒像是有所感应,垂眸望向她这边。 群玉将插在胸口?的鱼煞剑重重拧了一下,嚯地拔了出来,高举在空中,画了一个?极为简易的符文。 陆恒看到了,目光为之?一怔。 那是他刚认识群玉的时候,在一本奇奇怪怪的秘录里找到的,推荐她去学习的低级法?术。 群玉抬起手,将抓到她脸上的几只白骨鬼爪扯下去,捏碎成齑粉。 “我会保护你的。”她整个?人已经很?不对劲了,全身发青,神志不清,但还是用尽最后一丝清明,冲陆恒大喊道?,“我说了,一定会保护你的,我许群玉说到做到,你相信我吗!” 陆恒执剑的手顿了顿,片刻后,他眼尾一弯,点头道?:“我相信你。”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两人好似默契地交换了什么密语。 下一瞬, 在?紫霄及众神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陆恒就这么收回了伏神锁。 禁制消失的瞬间,群玉飞身而上?,带着身后数不尽的鬼物, 艰难地飞到了陆恒身边。 她每前进一步, 身体就更?重一分, 环绕周身的鬼物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喊和白骨碰撞声,但她还是比所有人都快,落定后举起鱼煞剑朝后用力一斩, 在?浓重鬼气的加持下,鱼煞剑的威力大得惊人, 将追赶而来的众人劈得向后倒去, 仿佛失去生命力一般, 许久都起不来。 “我相?信你。”陆恒将刚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话音带笑,“你是无所不能的大魔王,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保护我。” 群玉靠着他的背,听到?自?己隆隆的心?跳声。 其实她并没有那么自?信。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办到?, 但她会?用尽全力。 这世上?曾经不存在?让她恐惧的事物,但是,她现在?好像知道怕了。 不再孤身一人,有了绝对不能失去的人。 陆恒之前说, 他的生命是为了她而存在?的,群玉现在?也想明白了,这似乎是一个闭环, 她从丰安山下逃出来,获得的第二次生命, 好像也是为了保护他而存在?的。 这一路走来,她学得最熟练的事、做得最多的事,就是保护他。 “到?时候了。”陆恒垂眸看了眼震动不休的群山,极寒之力灌溉了每一条阵脉,凶猛的寒潮从地面蔓延向天?空,高空凝结出无数冰晶,甚至飘落雪花,陆恒的脸色苍白如?纸,握剑的手?却极为有力,全身力量汇聚向神剑,朝着封魔大阵的阵眼重重刺了下去。 文昌神挡在?想要冲上?去阻止的众神之前,饕餮亦从天?而降冲进人群,咆哮声震天?动地。 紫霄与文昌正面交锋,两股雄劲的神力相?持不下。紫霄见群玉只是站在?陆恒身边,并没有阻止陆恒,他难以理解,难道刚才这魔头撕心?裂肺的模样都是装的? 又或者,她想用自?己的身体替陆恒挡住大阵破开后的冲击力? 要知道,大阵破开释放的力量来自?四面八方,无孔不入,还会?循着弑魔神剑的灵力脉络冲向破阵人,根本不是她的身体能够阻挡的。 而且封魔大阵所拥有的,不单单是当初布阵的那群人注入的力量,最可怕的其实是银羽乌莲。银羽乌莲复刻了群玉的力量,当大阵毁灭时,银羽乌莲也会?随之爆开,就算是群玉本人也无法在?极短的时间内用混沌之力毁灭银羽乌莲带来的冲击波,更?何况,她诞生万万年来,除了搞破坏就是胡吃海塞,哪里知道该怎么保护旁人。 众神无不是这么想。 但其实,群玉还真的会?保护人。 当陆恒向阵眼祭出最后一击,群玉在?这时化出了她的真身。 她庞大的龙身盘桓于天?地间,全身爬满了阴鬼,挂满了白骨,几乎每一片鳞片都沾染着死亡的气息。 无论怎么挣都挣不开,她干脆不再挣扎。 就这么带着满身鬼气,群玉围绕着陆恒盘旋,默念很久以前青雁教给她的心?法,体内气息运转周天?,渐渐的,有明澈的灵光在?她身上?浮现,汇聚成天?河一般的洪流,力量之强大,令围观的众神瞠目结舌—— “那是……仙术?” “怎么可能!她什么时候学会?仙术的?” “真的是仙术,而且不是一般的仙术!那是……那是……” 这人不敢再说下去,目光小心?翼翼地瞄向了某位上?神。 与此同?时,群玉也用苍劲如?雷的嗓音,张狂问道:“飞衡,你是龙,我亦是龙。这一招,你看我学得如?何?” 话音未落,霎时间,天?地间刮起阵阵强劲的大风。厚重而迅疾的风暴围绕丰安山上?的陆恒与巨龙,形成一座通天?达地的壁垒。 壁垒之外的地方地动山摇,飞沙走石,就连力量最强的上?神,也难以迎着这样强烈的风向前走一步。 风神飞衡脸色铁青,眸中充满了震惊。 群玉所施展的,正是最高阶风盾术,天?底下只有他一人能施展的神技,龙息神域。 即便群玉神力滔天?,对于众神各自?的至高神术,她也不可能说施展就能施展。 看她的样子,仿佛对风系法术极为熟悉,风盾术更?是信手?拈来。 而龙息神域,术如?其名,只有真身为龙的人才有可能成功施展。 此术一旦运行,便能以风息之力形成一片与当前环境彻底隔绝的神域秘境,从而抵挡外界的一切攻击。 如?果是飞衡本人,以他的神力施展的龙息神域,肯定抵抗不了封魔大阵破碎的冲击。 但是群玉的力量远远高于他。 飞衡遥望远处山巅之上?,幽黑的巨龙在?风暴中翱翔沉浮,磅礴的神力在?空气中激荡,如?此熟悉的风息之力,却是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到?的强大。 风暴外侧的人,渐渐连维持站立不动都非常艰难。 第166节 而风暴中心?却是一片平静。 陆恒手?中长剑的剑意?,已?然刺穿封魔大阵的阵眼。 连绵的群山像风中的枯叶一般摇晃,数座山峰倒塌、龟裂,丰安山西面的悬崖在?一瞬间就被摧毁,群玉生活了十年的家乡在?眨眼间碎裂成乱石堆,紧接着,又被山底接二连三爆发的力量冲碎成一地齑粉。 龙息神域形成的巨大的龙卷风护佑着陆恒,为他抵挡了大阵碎裂时带来的灵力冲击。 然而,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一切发生在?瞬息间,大阵被摧毁后,与大阵连为一体的银羽乌莲失去了支撑,乌黑的莲瓣重重震颤了一下,释放出了它所摹刻的所有力量。 就见那庞大的万瓣莲花突然极力舒展花枝,整朵花迅速膨胀,犹如?狂暴汹涌的幽黑潮水,以吞天?之势朝陆恒与群玉所在?之地猛扑过来! 群玉挡在?陆恒身前,以自?己的身体作为风盾屏障的一部分。 然而,银羽乌莲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从远处看,整朵花仿佛要张口吞掉龙息神域形成的龙卷风。 身处暴风眼处的陆恒抽出神剑,灵力散尽,支撑不住地跪倒下来。 之前服用的灵药的副作用也在?这一刻席卷而来,他全身上?下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唯一能做的,就是强睁开眼睛,望着牢牢守护在?他身前的人。 群玉的状态也很不好。 即便她对风盾术很是手?熟,这也是第一次施展最高阶的龙息神域。 且她的神力在?之前就消耗了大半,精神与□□还经受着归墟炼狱的折磨,她生来万万年,除却做人的那十年,从未感受过此般精疲力竭…… 她发誓要保护好他的。 可她快要…… 支撑不住了…… 银羽乌莲的幽影扩散到?最大,彻底吞没龙息神域的那一刻,群玉飞身向后,猛地将陆恒卷到?怀里,整只龙团得严严实实,风盾碎裂的那一刻,她也被恐怖的冲力震开近千里,重重砸落在?地,撞毁了几座大山,扬起漫天?烟尘。 群玉全身尽覆鳞甲,即便迎面吃了这么强的一击,顶多受点?内伤,不在?话下。 她舒展开自?己的龙尾,看到?了躺在?怀中的陆恒。 他已?不复人形,元神受到?致命冲击,被打回了真身。 雪白的凤凰双眸紧闭,羽毛被血染得深红,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群玉俯下头,凑过去探他的鼻息。 她颤抖得太厉害,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觉怀里的凤凰身体分外冰凉,她好想把?他捂热一点?,好想给他输入灵力,可她又不敢碰他…… 姜七带着饕餮率先?飞到?群玉身边。 没有神族跟过来。 因为在?银羽乌莲力量散尽的那一刻,大阵下封锁的神力已?然倾巢而出,瞬间回归了魔神的本体。 群玉似乎完全不在?意?力量回归了没有。 她化出人身,抱着陆恒一点?点?落到?地上?,这个画面有些似曾相?识,她浑浑噩噩的脑袋里浮现出了在?景州城的时候,她和陆恒被焰尤打到?一个山洞里,她的眼泪也是像这样连珠串似的往下掉,她觉得陆恒真的要死了,可她不知道该怎么救他。 记得当时……她带陆恒躲进戒指,在?有个镇的有个医馆,有个姓陈的大夫救了他。 群玉的手?下意?识探向腰间,摸出了随身携带的菩提木牌。 在?她注入灵力的那一刻,文昌神的身影便浮现在?了她身边。 “您还好吗?”他对上?群玉空洞的双眼。 这一瞬间,他心?底顿生寒意?,觉得她重获力量后,好像变回了七万年前的样子。 毕竟她获得的力量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幽冥海给予她的。她的元神很有可能受不住这幽冥之力的冲击,如?七万年前一般,再度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那样的话,她还是会?被归墟炼狱拖入冥界深渊。 群玉颤声道:“老头,老神仙,神仙爷爷,你救他,你快救救他。” 文昌神快速扫了陆恒一眼:“他没事。” 群玉:…… 身为司命神,谁死了谁活着,他闭着眼睛都知道。 文昌神补充道:“就是元神碎了,修养个几千上?万年应该能好。” 群玉:……? “您还好吗?”文昌神看着群玉,又问了一遍。 群玉摸了摸左手?指间的玉戒。无迹之境虽然被紫霄污染了,但万象乾坤戒的储物空间还好好的。 她动作机械地从中摸出一盒糕点?,通通炫进嘴里。 “我很好。”群玉抱着浴血的凤凰站起来,将他交给文昌神,动作极为轻柔。 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陆恒身上?抽离,群玉又摸出一盒糕点?,吃了个干净。 吃完,她用衣袖擦擦嘴,擦完了垂下手?,五指轻轻一捏,缀在?她身后的无数阴鬼,瞬间灰飞烟灭。 “我很好。”群玉重复了一遍,微微提起唇角,笑得让人毛骨悚然,道,“我感觉现在?我可以吞掉整个归墟炼狱。”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封魔大阵的余威在狂风中渐渐散去, 天空的阴云也逐渐散开,露出?明湛的晴天来。 群玉从人间杀回神界。 神界的天穹依旧黯淡无光,无处不是肃杀之意。 千军万马列阵于前,星罗棋布, 旌旗蔽空, 甚是森严。然而, 将士们的士气似乎并不高涨,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神界的环境变得阴森诡谲, 乌烟瘴气,哪还有从前的半分清澈灿烂, 这一切, 都要?归功于他们伟大的帝君紫霄使用的邪术, 反观无恶不作的魔神群玉,竟然当众使出?了至强的仙法用以保护她的伙伴,相较之下,难免令人觉得可笑;而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刚才亲眼目睹了曾经?最尊敬的统帅、先神尊连玦现身于神山之上, 与神帝为敌,亲手?破开了魔神峮狱的封印。 兵将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曾是连玦最忠诚的部下,比起神界之主, 他们?显然更拥戴自己的统帅。 众人仰眸看?着?力量重回巅峰的魔神从虚空之门回到神界,巨大的空间裂缝在她身后渐渐闭合,而归墟炼狱的力量还在增强, 整个神界大地仿佛都变成了地狱的入口,遍地鬼气蔓生, 阴物横行,这些东西贪婪地追逐着?群玉体内的幽冥之力,仍在前仆后继地试图缠住她身体,要?将她拖入地狱。 群玉重获力量后,对它们?的吸引力好似更强了。 但是现?在,没有一只鬼物能近她的身。 今日大部分时间,群玉都以人形作战,朴素的粉色衣裙穿在她身上,被猎猎阴风吹起,竟也显得飒爽飞扬,锋芒毕露。 众人知晓她现?在不仅收回了从前的魔神之力,体内那半片幽冥海的力量,似乎也能自如掌控了,他们?无不心生恐惧,下意识各展手?段,群起而攻之。 群玉飞至高空,任由那些刀剑与法术不痛不痒地落在身上。 跟随着?体内幽冥之力的指引,她很快找到整个神界鬼气最重的地方,也就是紫霄方才完成归墟炼狱召唤仪式的地方。 有一滩黑色的血液悬浮在那处,是仪式的残留物,也是紫霄的神力与冥界之力交汇融合的原点?。 群玉眸光一暗,飞速闪现?过?去,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捏碎了那摊血。 下一瞬,整片神界大地震颤起来,可想?而知,紫霄筹划这个阴谋的十万年里,几乎将整个神界都改造成了归墟炼狱运转的法阵。 若不是今日所见?,群玉也想?不到,堂堂神界之主竟然如此“看?重”她,为了将她封进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全然不顾自己的家园和子民的安危。 漫天遍野的鬼气更加疯狂地向群玉涌去。 群玉闭上眼睛,发?动混沌之力,雄浑的力量霎时灌溉天际,空间和时间仿佛都被这强大力量所扭曲,数座神宫在高压下暴裂倾颓,众神亦窒息难忍,身体仿佛要?被一阵阵强劲的吸力所撕裂。 兵将之中,有参与过?九万年前冥界那场大战的人,亲眼目睹了群玉吞噬幽冥海,此刻的场景仿佛那日重现?,却又有极大的不同。 九万年前的群玉是被逼无奈破釜沉舟,挣扎而又痛苦,而今日,吞噬之力席卷而下,短短几息之后,无数阴鬼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灰飞烟灭,整个归墟炼狱在众人眼前化为乌有,高空之上的少女面色几乎没有一丝变化,沉黑的眼睛宛如深渊,叫人完全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忽然间,群玉感受到一股灵力从背后袭来,她灵活地闪现?避开,匿入虚空中,沉声道: “我都吞完了你才来?你在等什么?” 没有回答,又一股强劲神力化作利刃刺向群玉。 紧接着?,数件神兵从远处破空而来,个个都带着?夺命的气势,却也泄露了主人的气急败坏。 群玉忍不住笑道:“哈哈……你以为我会像九万年前那样被侵蚀吗?” 回答她的是愈发?狠厉的招式,仿佛穷途末路。 群玉大笑不止,张狂的笑声响彻九天之上:“哈哈哈,从前我不懂爱恨,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现?在,就凭对你的这些厌恨,都足够支撑我吞下剩余的半个冥界,然后活到地老天荒!” 话音落下,群玉于空中显形,众兵将见?状,立刻迎面强攻上去。 群玉一手?化出?一面通天达地的神风巨盾,阻挡千军万马的攻势,另一只手?握住鱼煞剑,将刚刚吞噬的鬼气注入剑中,凝结出?极强的煞气,狠狠朝隐匿在前方的紫霄劈去一剑。 剑意宛若天崩,紫霄避无可避,被击中重重摔落在地。 群玉立时追击而去,天界众将自然不能坐看?她残害神帝,纷纷上前阻挡,却又在瞬息之间被混沌力震飞,像一粒粒尘沙似的,不堪一击。 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陆恒的手?下,群玉没想?杀他们?,只是把他们?有多?远扔多?远。 紫霄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唤出?护体法器,在耀目的紫金色光芒中化出?神龙真身,看?样子要?和群玉殊死一搏了。 群玉见?状,勾起唇角轻嗤道:“最烦装逼的人。”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霎时消失,没有给紫霄任何反应时间,鱼煞剑瞬间刺破紫霄的护体法器,狠狠斫入他龙鳞,贯穿心脏。 完全的实力碾压,战鼓还未敲响,战事就已结束。 “你……”死到临头?,紫霄终于流露了几分悚然与悲愤,“怎么会……完全变了个人……” 从来孤身一人,竟然拥有了伙伴。 从来对仙术不屑,竟然学?会了仙法。 从来赤手?空拳,竟然学?会了用剑。 从来视世间万物为蝼蚁,竟也有了坚定的爱恨。 …… 有些他预料到了,有些他没有预料到,就是这些失策,断送了他筹谋近十万年的计划。 群玉握紧鱼煞剑,在他心口恶狠狠地拧了一圈,冷笑道:“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从前的我。” 说罢,她霍地拔出?鱼煞剑,带出?淋漓鲜血,溅了满地。 饕餮和姜七护在她身侧,替她阻挡其余人的进攻。 群玉挺直腰,居高临下地睨着?紫霄,道:“不过?,我有一点?一直没变。虽然我喜欢当人,但本质上,好像还是个魔头?。” 第167节 她声线带着?少女的清甜,语气又分外森寒,两?种气质诡异地交融,令人分外毛骨悚然。 说罢,群玉勾了勾手?指,从远处把将死的祁苍拎了过?来,丢在他父神身边。 “你神格太?高,没有暮金蟾,杀你有点?费劲。”群玉微微俯身,眸中闪过?残忍而邪恶的笑意,“我也不想?让你那么轻松地死。”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道:“你知道吗?你们?神界最大的卧底,不是仲辛,而是太?初。仲辛只是太?初意志的代行者。你以为你是神界之主,掌控一切,其实你背后一直有一双死而不僵眼睛注视着?你。他们?都想?让我杀了你,清理?神界门户,但我有点?不想?让他们?轻易如愿。” 紫霄的瞳孔渐渐放大,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凄惨潦倒的样子,全然不复神帝英姿。 众神与兵将们?围聚在几十丈外,无论如何突破不过?来。 见?神帝惨状,他们?的惊叫声此起彼伏,落在群玉耳中,却如同鼓劲声一般,令她的血液兴奋不已。 群玉伸出?手?,在众神震愕不已的目光中,狠狠撕下紫霄的半副神魂。 她没有吞噬这半副神魂,而是用浓烈的邪魔之力把它打碎成齑粉、侵蚀浸染得透透的,让它变成半神半魔的混乱之物,然后,一口气把这粉碎的半副神魂,缝合在了祁苍残破的元神之上。 如此这般,祁苍能活下来,他自己的元神还是主导,同时拥有了父神的一半力量,但他又变成了魔不魔神不神的东西,以后的日子一定比死还难受。 至于紫霄,群玉将他打得半死不活之后,如法炮制,也让他入魔了。 光这样,还不足以报陆恒父母及她自己的仇。 群玉带着?这二人飞上星穹,破开星界大狱之门,将他们?丢到其中一片荒野上。 祁苍有多?恨他父神,群玉是知道的。他现?在变成走火入魔的怪物,精神在魔气和恨意的浸染下,一定会变得非常疯狂。 看?他们?父子残杀,难道不比直接杀了他们?有趣多?了? 群玉用造物之力,为星界重新造出?一个坚不可摧的结界。 从此以后,除了她之外,再也没有人能打开星界,放他们?二人出?来。 星界大狱虚幻的轮廓渐渐在空中散去,化为乌有。 神帝父子二人因魔化而痛苦不堪的惨叫声回响在九天之上,渐渐的,也消散在了风中。 群玉看?着?这一切,恣睢而疯狂的眼神慢慢冷静下来。 广袤的战场忽然间陷入沉寂。 整片神界大地,被混沌之力、冥界之力,还有邪魔之力,摧残成了满目疮痍的废墟。 惨烈之状,比起冥界炼狱也不遑多?让。 魔神凌空而立,遮蔽苍穹的阴霾渐渐散去,明澈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照亮她素净又明艳的脸庞,众人仰视着?这张脸,无不是瑟瑟发?抖,惶恐不安,只怕她下一秒就垂下那恐怖的黑眸,动动指尖就撕碎他们?的魂魄,或是将他们?变成如紫霄和祁苍一般的怪物,从此生不如死…… 一切都结束了。 群玉揉了揉额头?,缓缓落到地上。 神界已无帝君,众神群龙无首,不敢冒动,只静静看?着?这位六界绝对的最强者,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走过?。 饕餮护卫在侧,鼻孔呼呼喷气,不再见?人就咆哮,而是垂下巨大的脑袋,像小狗似的轻轻蹭了蹭群玉的手?臂。 神界三尊,如今只有文昌神能主持局面了。 众神已知他和魔神是一边的,但文昌神所言所行,皆尊古神意志,也就是说古神也是站在魔神这边,而古神在众神心里,相当于绝对的信仰,于是乎,众神这时只能在心里不断重新做建设,艰难地试图把这个大魔头?肆虐神界的行为合理?化。 文昌神倒不用做什么心理?建设,他对群玉的态度百万年如一如的尊敬,见?群玉朝他走来,便缓步迎上去,道:“您受累了。” 这会儿他倒是不隐藏了,直白地表现?出?,群玉所做的一切,正是他想?要?看?到的。 当然,他猜不到群玉最后竟然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报仇,而紫霄和祁苍活着?留在星界大狱之中,也将成为两?个掌握在群玉手?中的,对神界不利的不稳定因素。 群玉淡淡扫了他一眼,扯唇:“从此以后,你们?神界的事,和我再也没有关系。” 说罢,她顿了顿,又问文昌神,“你要?自己当神帝吗?” 文昌神抚须摇头?:“会有新的天命诞生。老朽充其量只是天命的传达者。” 群玉冷笑:“天命?太?初才是你,还有你们?这群人的天吧!” 文昌神默了默,道:“天命变化莫测,但并非不可违。古神和您一样,都拥有创造天命的能力,古神只是看?到了一种可能,而您是真正创造天命的人……” “别?往我脸上贴金。我不管天命,只管我自己开心。”群玉神色始终淡淡的,直到说到后面这句话,眼中才展现?出?几分波澜,“陆恒怎么样了?还有青雁,它失去了暮金蟾,应该也受了重伤。” 文昌神道:“青雁没事,很快就能好转,至于陆恒,他元神受损太?严重,在皓天泽之外的地方没有办法医治。” 群玉眼皮微微一跳:“所以?” 文昌神:“所以,我已命人将他封入皓天泽底……您别?担心,在极寒之力的蕴养下,他的生命不会有危险。” 但也不会轻易痊愈醒来。 …… 群玉站在原地,幅度不大地点?了两?下头?。 自从紫霄和祁苍被关入星界,她那张狂恣肆的邪魔之状就一去不复返,整个人好像突然冷却下来,反应变慢了不少,神色冷淡又麻木,就好像……被幽冥之力侵蚀了神志,与紫霄对战时的状态,都是强撑着?演给他看?的。 方才吞噬的归墟炼狱,对群玉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她动作僵硬地从万象乾坤戒中摸出?一块糖饼,塞入口中,一边嚼一边缓缓转身,道:“姜七,饕餮,我们?走吧。” 文昌神有点?担心她,忍不住出?声询问:“您要?去哪?回魔界?还是人间?” 群玉看?他:“你猜不出?来吗?” 文昌神摇头?:“老朽无能。” 群玉腮帮子鼓了鼓,咽下带着?极淡甜味的糖饼,轻轻眨了下眼睛,道: “我去皓天泽陪着?他。” 第一百二十章 没有日?出和日?落的地方, 太阳永远在?天上绕着圈,光照虽然淡薄,但在无边冰川的反射下又显得清透明?亮,从不会?有黑暗。 数十根巨大的冰柱撑起宽阔的穹顶, 水晶一般的冰宫中, 每一丝空气都清寒至极, 即便是强大的神灵,也?无法在?这个地方盘桓太久。 冰宫东南角有一间画室,画室中央摆了张寒玉制成的书案, 少女拥着厚厚的裘氅,坐在?书案前画画, 日?复一日?地, 时常忘了时间。 好在?有只热爱狗叫的上古凶兽, 每日?固定辰时来一次,申时来一次,除了提醒少女时间,还会?给她带外面热腾腾的食物,含在它那张清新又保温的大嘴巴里, 取出来后必须立刻食用,否则很快就会被寒气侵袭,变成一团冰碴子。 算一算时辰,饕餮这会?儿差不多该来了。 群玉搂紧厚实的裘氅, 揣在?肚子里的暖炉又凉了,她冷得搓搓手,注入一些灵力进去, 让它?重新热起来。 群玉在?这座冰宫中,已?经独自生活了十八年?。 她的小弟们没有办法在?这片极寒之地停留太久。如果冰宫建在?地上的话, 青雁和姜七应该也?能常来看望主人,但冰宫建在?了皓天泽最深处,要想进来,先?得潜入冰寒刺骨的泽水,一路沉到底,就连饕餮这样的体格,每次来都还是冻得浑身发僵,剧痛不已?,其他人怎么受得了。 而群玉也?是因为从前和陆恒双修过几次,深度交换了彼此?的气息,她才能适应这里的极寒气候,长时间居住下去。 就在?这时,冰宫正门?处传来几声惨兮兮的狗吠。饕餮给群玉送饭来了。 群玉帮它?弄掉身上的冰碴子,摸了摸冰它?冰凉凉的脑袋,问:“有信吗?” 饕餮点头,舌尖递出来一封厚厚的信,是姜七写的,向群玉报告两界最近发生的事?,还有她的家人在?人间近况。 群玉接过信和其他东西?,对饕餮道:“赶紧回?去吧。” 饕餮虽然冻得瑟瑟发抖,却不想这么快走,僵硬的双膝屈下来,拿脑袋轻轻蹭群玉的手臂撒娇。 群玉笑了笑,指尖灵光一闪,带着饕餮进入了万象乾坤戒中。 当年?紫霄曾用鸿蒙神木造出连通无迹之境的大门?,污染了清净无暇的古神长眠之地,如今时过境迁,无迹之境早已?恢复原来的模样,碧空如洗,野草莹莹,漫步其中,只觉仙气环绕,从内而外的惬意。 群玉曾想过把?太初长眠于此?地的神识彻底杀死?,用自己的力量来维系无迹之境,将万象乾坤戒变成独属于她的法器,永绝后患。 但她最后没有这么做。 因为陆恒在?这里种了粮食、蔬菜,养了牲畜,还开辟了鱼塘养鱼,这些食材能长得这么好,全仰赖于无迹之境里洁净的灵力和桃源般的环境,太初的神力能创造这样美好的世界,群玉的神力大概率是做不到的。 这些年?,无迹之境里的田地和牲畜,都是群玉一个人打理的。 她不想叫乱七八糟的人进来,所以只能自己干,干得自然也?是乱七八糟,田里杂草丛生,牛羊猪鸡满山乱跑,等陆恒醒来,处理她造成的残局,应该是个大工程。 群玉走进一间小木屋,坐在?桌边吃饕餮带来的人间饭菜。 饕餮的身体缩成小狗大小,贴在?群玉脚边愉快地打滚。 “主人……”它?喉咙里咕咕哝哝冒出两个字,群玉有些惊讶,她已?经好久没从饕餮嘴里听到新词了。 “不错。”群玉夸道,“还会?说?什么?多说?点听听。” 饕餮张开嘴,发出异常流利响亮的声音:“男人都该……” 只听啪叽一声,可怜的小狗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就被?主人一脚踹飞出去。 “太不吉利了。”群玉凶神恶煞地跳起来,“你主人我已?经守了十八年?的活寡,一天我都等不下去了!” 她飞快将桌上饭菜扫荡一空,抓着饕餮离开无迹之境,穿过宽广空寂的冰宫走廊,回?到她的寝殿之中。 饕餮一边被?冻得瑟瑟发抖,一边习以为常地看着主人在?寝殿里焦躁地扒着一面厚厚的冰墙,整个人贴着冰墙滚来滚去,望眼欲穿。 几乎每天,群玉都要像这样发几次疯。 随着等待的时间越长,她发疯的频率越高。 随着障眼法渐渐散去,冰墙之后的景象清晰地展现出来。 那是皓天泽的中心,冷而不冻的神水缓慢地流淌着,蕴含着六界之内最纯净的极寒之力,它?们环绕着一块高达数丈的冰魄石,一只通体雪白的凤凰闭着眼封冻在?其中,看起来神圣至极,却又毫无生气。 群玉不明?白,为什么陆恒还不醒来。 仲辛老头说?他要休养成千上万年?,那是他独自在?皓天泽底自然休养的情况,可是这十八年?里,群玉陪在?他身边,每日?都会?消耗自己的力量,化作神力蕴养着他。 群玉怕伤到他脆弱的元神,每次给予他的神力都不多。但十八年?过去了,她输给陆恒的灵力,全部加起来,早都超过了他母神连玦全盛时期的力量总和,这些灵力怎么会?直到今天都修补不好陆恒的元神?群玉实在?想不明?白。 为此?,她甚至再度杀上神界找仲辛老头卜问天命,仲辛老头除了捋着胡子应付她“快了快了,不急不急”,一个有用的字都吐不出来。 群玉愤怒之下,变出一把?剪子,把?仲老头最爱的胡子剪得光秃秃,老头和蔼肃穆的表情整个裂开,群玉一甩手,把?老头的胡子丢到饕餮嘴里,饕餮吞进去之后,整整一年?都没消化干净,整个狗变得神神叨叨的,狗叫的节奏仿佛都蕴含着轮回?天命的无尽奥妙。 这十八年?里,群玉除了吃饭睡觉和画画,几乎每天都贴在?寝殿的这面冰墙上打滚,练就了一身站着打滚、倒立打滚、轮旋上天打滚等等无数种花式打滚的本事?,心情非常差劲的时候还会?在?冰墙上阴暗爬行,威胁墙后面的雪凤凰,如果他再不醒来就把?他和他的老家皓天泽一起一口吞掉…… 可惜,直到现在?,封冻在?冰魄石里的凤凰都没有给她一声回?应。 眼看饕餮在?冰宫里冻得快翻白眼了,群玉拎着它?的尾巴把?他丢出了皓天泽,很快又转身回?到寝殿中,贴在?冰墙上继续打滚摩擦。 摩擦了几个时辰,冰墙被?她捂出个大窟窿,群玉用法术将其修补好,身子往后一仰,困倦地倒在?了贴墙放的大床上。 第168节 她躲进被?窝里,侧躺着,隔着厚厚的冰面,望了眼冰封不动的凤凰。 群玉小小声说?道:“我饿了,陆恒。” “什么时候起来给我做饭啊。” 她知道不会?有回?应,认命地闭上眼睛,手指一蜷,吞噬了整个冰宫的光线,周遭陷入彻底的黑暗,群玉枕着刺骨寒意,坠入梦乡。 …… 因为冰宫中的日?子漫长而无趣,群玉睡觉的时间变长了很多,常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当然,皓天泽底下并没有时辰这回?事?,群玉只能通过饕餮来投喂她的时间调整自己的作息,与外界的日?夜变化同频。 今日?,她破天荒地只睡了两个时辰就醒了。 原因无他—— 冰宫在?震。 群玉瞬间惊醒过来,只见冰墙后面的冰魄石从上至下裂开密密麻麻的深纹,极寒之力从纹路间喷薄而出,毫无章法地在?整个皓天泽里乱窜。群玉将冰墙融化的同一刻,就措手不及地被?一团极寒之力击中,体表瞬间冻结,向后横飞数十丈。 不过片刻,她身体回?暖,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震得她全身发麻。 陆恒要苏醒了吗? 如此?神力,不愧是她日?以继夜灌溉了十八年?的凤凰。 群玉顶着寒流朝冰魄石迈进,她此?生几乎从未如此?小心翼翼,生怕任何一个错误举动,就会?影响了陆恒的苏醒。 冰魄石还未彻底粉碎,隔着狂卷的寒流,群玉看到静卧于冰晶中的凤凰睁开了那双浅淡宛若透明?琥珀的眸子。 他眼中毫无情绪色彩,徒有一片凄寒,宛若死?物。 群玉怔了下,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冰魄石中的凤凰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存在?感极强的魔头,又或者说?,他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 凤凰极缓慢地眨了一下眼,随后,微微仰起了修长的颈,望向天空。 这时,他巨翼倏然振开,冰魄石瞬间暴裂,在?寒潮中彻底溶解。 “陆恒!”群玉忍不住喊了他一声,就见凤凰一双冷眸稍滞了滞,某一瞬间好像听见她声音,下一瞬又像闻所未闻,遽然振翼,飞向高空! 皓天泽内外地动山摇,震感疾速蔓延,整片浩瀚的九天之上都剧烈震颤起来,甚至其余五界都感受到了隐隐的晃动。 人间,上京一庭院内,姜七正掰开饕餮的嘴给它?刷牙。 气温忽然急剧下降,饕餮灵感触及到熟悉的气息,粗短的四肢乱蹬起来,一不小心把?姜七的右手咬断,连带着牙刷和洁牙粉,通通吞到了肚子里。 “我靠!”姜七气到炸,用剩下的一只手疯狂殴打饕餮,可惜饕餮皮太实,这些力量落在?它?身上不痛不痒,姜七无能狂怒,“今年?都别想让我带你出去遛!” 毛绒小饕餮总算安静一些,可怜巴巴地呜了声,小小的羊角露出来,指了指天空。 姜七:“别想转移话题!” 这时,上空忽然掠过一阵清风,熟悉的声音在?风中响起,也?让姜七抬头望天。 说?话的是青雁。 它?身为魔界外聘的首辅大臣,刚从魔界处理完公事?回?来。天象异变,源头在?神界,青雁感应得最为清晰:“要下雪了……” 姜七:“现在?才几月,怎么可能下雪。” 她是鬼,体温低,周遭气温下降了不少,她却无甚感觉。 抬起头,姜七强忍着刺痛直视太阳,通过灵感感受到了太阳温度的下降,但光线好像变得更加耀眼了。 片刻后,她凭借极强的目力,看到了空气中凝结而成的细小冰晶。 这股寒气的源头…… 竟然来自太阳? “这是寒日?吗?神史中百万年?都不得一见。”青雁震惊道,“上一次寒日?降临,还是连玦先?神尊涅槃的时候……” 神界,皓天泽中,群玉跟着陆恒冲出泽水,全身尽覆霜雪的凤凰直奔耀目的日?轮而去,群玉终于反应过来,现在?的陆恒还没有彻底复生,也?许他碎裂的元神已?经在?这十八年?间修补好,但他的天命,恰好来到了他此?生最重要的关口—— 涅槃。 他过去的元神将在?冰与火的锤炼下脱胎换骨。 凤凰涅槃,九死?一生。只有成功度过了这场大劫,陆恒才能重获新生。 其余神仙渡劫,司命宫都会?给予启示,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关系好的同僚也?会?在?他们渡劫时帮忙扫清障碍,掠阵护法。 听说?百万年?前,连玦涅槃那日?,整个神界仙界所有兵将齐聚皓天泽外,声势浩大,为战神尊护法。 而陆恒身边,只有群玉。 不过不碍事?。 她一个人,便可抵千军万马。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凌空而去的凤凰似一只雪白羽箭, 星流电掣,直直射入日轮之中?。 群玉跟着他,在触碰到日晕的那一刻被厚重结界挡开,无法再靠近。 她化出真身, 幽黑的巨龙盘踞耀日之上。地上的人们仰头看天, 隐约能瞧见太阳表面有阴影浮动, 一时间引来无数恐慌,有的说太阳寿数已至,马上要?炸裂了, 有的说魔头噬日,邪魔将要占领人间、屠戮百姓…… 上京城内, 青雁、姜七和饕餮坐在墙头, 看着满大街流言四起, 百姓四散奔逃,又听院内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姜七连忙跳到地上,敛去一身鬼气,变作凡人模样, 迎到李慧娘跟前。 十八年前,群玉派姜七将许家一家老小接到了上京城,此后许家便在上京开了间药铺,门面?很大, 铺子后方是家宅院落。姜七自称是群玉在璧山派收的徒弟,带着宠物毛绒小饕餮和?他们住在一块,就?近照顾。 如今, 群玉的养父母许福来、李慧娘已经五十来岁了,在群玉的授意下, 姜七明里暗里给?他们喂了不少灵丹妙药,虽无法让他们成仙得长生?,却能延缓衰老。十八年过去,二?老依然是壮年时的样子。 “小七!”李慧娘匆匆跑来,拉着姜七紧张道,“天象这是怎么了?外面?那些人都在传,这是魔头吞日之兆啊!” 姜七心说您可是魔头她老娘,有啥好怕的,嘴上则温和?宽慰:“太阳看起来就?不好吃,还烫嘴,谁没事吃那玩意,您就?别担心了。” 李慧娘:…… 须臾,天色愈暗,抖擞寒风从高?空吹来,仿佛眨眼入冬,院内的藤萝迅速长满了冰碴,噼里啪啦地往下坠。 厉鬼姜七终于也感受到了冷意,仰见太阳周围,日晕一圈又一圈如涟漪般向外荡开,地上风霜加剧,吹得眼睛都要?睁不开。 “主人……嗷呜……”毛绒小饕餮紧张地弓起背,趴在地上低吼起来。 它记得主人很讨厌太阳的刺眼光亮,十万年前她曾被旭日神?光闪瞎过眼,今日却飞得离太阳那么近,混沌气息与太阳的气息交错,却没有任何侵略性,只?是默默地守护着那颗耀眼的大珠子。 九天之上的高?空中?。 巨龙围绕着日轮翻飞,先以?混沌力设下守障阵法,外围再用?风息之力造就?龙息神?域,将整个太阳保护得严严实实,就?连天雷都劈不进?去。 当然,如果有天雷敢劈下来,群玉会?在它触到龙息神?域之前就?把它给?吞了。 可惜凤凰涅槃的关键似乎在太阳内部,那里群玉进?不去,也不敢硬闯。 极寒之力汹涌地向外蔓延,整个九天之上仿佛变成了放大版的皓天泽。因十八年前,身为太阳化身的东神?在与群玉的大战中?身受重伤,至今未愈,所以?今日,太阳的力量轻易就?被极寒之力完全占据,陆恒这次涅槃,神?力的迸发比百万年前连玦涅槃时更为强劲,就?连群玉都觉得寒意砭骨,更别提其他人了。 她强忍着刺痛,睁大眼睛直视日轮内的景象。 凤凰的身体早已消融在火焰中?,化为纯净的灵魂精华,随着灵力的流转震荡不休。 他的元神?在淬炼、重组,群玉被这光线刺得泪流满面?,却不敢眨一下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到日轮中?渐渐生?长出无数根尖利的冰棘,一道模糊的虚影在冰棘上方浮现,下一瞬,纯白耀眼的日轮忽然覆上一层淡淡血色,群玉感觉额头一凉,有一滴冰冷的液体飞溅到她脸上。 是血。 群玉大惊失色,呼吸都停止了片刻。 魔气在鳞甲之下躁动,她心下遽然冒出极残暴的念头——若陆恒出了什么意外,她要?整个神?界为他陪葬。 “尊上莫惊,陆恒他无碍!”仲辛老头在神?界生?死存亡之际及时出现,声音被寒风吹得破碎,“九霄寒凤一族,涅槃重组出肉身时,必将经受寒日冰棘的磨砺,身体划破、流血、复原,几遭循环才能磨砺出强健体魄,您无需太过担忧。” 群玉总算冷静些,想起当年连玦涅槃时似乎也有这么一遭,而九霄寒凤涅槃时被冰棘划破流下的血是世上最为珍稀的炼器材宝,连玦的弑魔神?剑便是她用?自己涅槃时流下的血锻炼而成。 思及此,群玉忙不迭用?混沌力捏造出一个透明容器,将陆恒流下的每一滴血都收集起来。 仲辛老头顶着寒风陪在群玉身边,似乎是对她的精神?状态不太放心,生?怕她一个思路分叉就?突然暴起,把神?界咬个大窟窿。 群玉分了些心思观察这位司命老儿,见他一脸温和?平静,好像对陆恒涅槃很放心似的。群玉猜他有可能是为了稳住她故意摆出这姿态,但她的心情也不由得跟着放松了许多。 司命之神?就?站在她身边,那种命运不受她所控的无助感好像渐渐淡去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独来独往万万年的大魔头,渐渐喜欢上了有人陪着。 “他什么时候能出来啊?”群玉问。 同?一个问题,在这十八年来的每一天,群玉都会?抓着菩提木牌问文昌神?至少八百遍。 而每一次,文昌神?给?出的答案都一样—— “快了。” 今日亦如是。 群玉又问:“快了是多久?” 文昌神?抚须,淡笑道:“您听。” 群玉怔愣片刻,在狂风怒号中?,她忽然听见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激越的吟啸之声。 顺着文昌神?的目光向下望去,只?见九天之内彩云翩跹,细看才知那并不是云,而是数之不尽的灵鸟,乘风而起,华彩羽翼遮天蔽地,正往太阳所在之地,朝贺而来。 文昌神?:“群鸟朝兮云汉,凤高?临兮光耀九天。涅槃已成。” 群玉只?听得懂后面?四个字。 涅槃已成。 “他……真的要?出来了?”到了这个时候,群玉反而变得小心翼翼。 “是的。”文昌神?笑道,“有您护法,万无一失。” 群玉心神?激荡,忍不住飞近太阳,一边凝望一边眨眼睛,不知为何视野仍蒙着一层血色,眼眶胀痛,看什么都不清晰。 在万鸟朝鸣声到达顶点时,一只?雪亮炫目的凤凰猛然从日轮中?钻出,周身浴火,披霄决汉而上。 群玉立时追逐过去。 凤凰振翼,洒下灿烂寒星。极寒之力渐渐从太阳中?剥离,冰封万里的神?界也渐渐复苏,许多神?仙都从神?宫中?走出来,仰望天空。 第169节 只?见苍龙雪凤腾云骧雾,缠飞于霄汉,雄浑神?力将星辰都震动,就?连遥远的人间也能感受到威压从天而至,落到地上却化作清风阵阵,温柔地拂过万千生?灵面?颊。 凤凰从太阳深处带出来的寒焰渐渐熄灭,点点流萤虚化为神?光笼罩着他,洁白无暇的羽翼舒展,不再翱飞长空,而是围着幽黑的巨龙盘旋。 即便涅槃重生?,神?力突飞猛进?,他在巨龙身边依然显得如此渺小。 须臾,凤凰将修长的颈弯下,在与巨龙交颈的一瞬,陆恒化出人形,群玉紧跟着他化出人形,一袭朴素粉衣在风中?飘飞,她仰头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英俊面?孔,激动的笑意交织忿忿之意从唇边逸出:“浑蛋,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觉睡了有多久?你知不知道我……” 后面?的话莫名哽咽,说不出口。 于魔神?而言,十八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可是冰宫中?的那些年月,却是群玉漫长的一生?中?,最最难熬的日子。 陆恒垂眸看着她眼睛,眉心蹙起,似是极为疼惜,微凉的指腹擦过她眼角,触到未干的血迹。 凤凰涅槃时,太阳释放的光之力不亚于东神?的神?技旭日神?光。不知群玉盯着太阳看了多久,身为无坚不摧的魔神?,竟被阳光刺到双目淌血。 血迹分明已经干涸,这会?儿又被浸润,触上去那样灼烫。 陆恒忽然低头,捧起群玉的脸吻上了她眼睛。 不忍看她为他掉一滴眼泪,更何况是血泪。 “以?后再也不会?了。”陆恒说道,声音极低,含着丝哑意。 群玉闭着眼,只?觉眼皮上凉凉的,很舒服。她紧紧抱住陆恒的腰,嗅到他身上清寒的夜息草香,她双臂忍不住再收紧,好像生?怕他会?跑走,问:“不会?什么?” “再也不会?分开。”陆恒直起腰,修长的手指轻抚她脸颊,到耳后,脖颈,像是确认这一切是不是真实的,他真的从那场必死的大战中?捡回了一条命,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被仇恨驱使,可以?只?为她一个人而活。 从此以?后,就?活在爱里了。 群玉睁开眼,目视变清晰了,男人英气又温柔的眉宇近在咫尺,她心跳不由得加快,抿唇:“你、你最好说真的,别再算计我。” 一边说,她一边张嘴咬向他脖颈,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牙印,半是威胁,半是埋怨他从前的城府与算计。 谁要?他挡在她前面??谁要?他用?命去救她?谁教他把自己看得那么不值钱? 群玉忍不住想起那日在丰安山上空,陆恒准备破开封魔大阵时和?她说的话—— “玉儿,我从出生?开始,就?害得身边所有人为我而死。我力量低微,什么也不是,什么用?都没有。我一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世上,为什么活着,直到和?你相遇之后,我才发现,我好像是因为你而存在的。” “……我这么渺小的人,我的命和?你的自由,根本没有可比之处。你就?当我自私好了。今日会?是我一事无成的人生?中?,唯一得偿所愿的时候。” …… 思及此,群玉忽然勾住陆恒脖颈,将他拉下来,用?力咬住他唇瓣,牙尖很快破开皮肉见了血,她却仍不解气,甚至动用?吞噬之力,让陆恒品尝到一瞬的灵魂剥离之痛。 “你既然知道自己是为我而存在的。”群玉松开他,舔了下牙尖,流露出几分暴戾之色,“所以?你的命有多重要?,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好。”陆恒应道,手臂绕到群玉腰后,不由分说将她抱起来,迎着那外泄的魔气再度封住她的唇,舌尖探入她口腔,放肆辗转纠缠,动作很重,又贪婪,瞧着比她这个魔头凶多了。 群玉双眸大睁,好久没亲,她一下子有些受不住,那股暴戾之意很快就?被情潮覆盖,她双手抓住陆恒衣襟,闭上眼,隆隆的心跳雷鸣似的在耳边震响,让人身体泛麻,腿脚也发软,又止不住沉溺其中?。 许久后,陆恒意犹未尽地放开她,抬手捏了捏她通红的脸颊,额头轻轻抵住她的,四目相对,睫毛几乎能连成桥梁,他一字一顿认真说:“玉儿,我想陪在你身边,千千万万年,从此以?后,你在哪我就?在哪。” 这话从前群玉也对他说过。 从在他身边混一口饭,到为了他以?身为盾,浑不惜。一步步走来,她都记得。 群玉唇角翘起来,幽黑的眼弯弯,带着些许少女娇憨:“你想得还挺美?。” 陆恒也笑:“你可知,我在冰魄石中?冰封时,偶尔也能短暂地拥有五感中?一二?。” 群玉诧异极了,问他都感受到什么了。 “什么也感受不到。”陆恒说道,“只?能隐约知道,我好像还活着,那一刻简直欣喜若狂。” 顿了顿,他接着道:“我以?前从来不知,原来自己这么渴望活下去。” “不仅渴望活下去,我还要?接着当神?。”陆恒握住群玉的手,十指紧扣,“只?有神?灵,才能长长久久与你相伴,少一刻我都不愿。” 群玉鼻头一酸:“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你在魔界飞升那日,其实我,我是很开心的。” 走到今日,终于可以?抛去那些新仇旧怨,将真心完全袒露。 不论他是除妖师,是司战之神?,还是她宿敌之子,她只?认他这双望着她时永远温柔的眼睛,不愿他只?是她漫长生?命中?短暂的过客,多希望可以?待在他身边久一些,再久一些。 “我们现在去哪?”群玉问道。虽然陆恒说会?跟着她,但她这会?儿没什么头绪,便想听听他的意见。 陆恒:“先去神?界交还将印和?令牌,卸下官职。以?后就?是个散神?了。” 群玉:“你的战神?之位是天授予的,他们不愿意放你走怎么办?” “那就?……”陆恒想了想,“改个名字,另起一宫,是为厨神??” 群玉“噗”地笑出了声:“好主意!” 陆恒跟着笑,摸摸她脑袋:“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 “什么?” “找个地方,给?你做饭。”陆恒碰了下群玉戴在指间的万象乾坤戒,柔声问她,“肯定饿坏了吧?” 群玉闻言,心尖颤动,忍不住再次扎进?他怀里,闷声说:“嗯,我好饿好饿啊陆恒。” 这一次,回应她的终于不再是冰宫中?恒久寂寞的清寒。 群玉低头,握住陆恒修长白净的手,将万象乾坤戒戴了上去,套牢了她此后千千万万年的饭票。 陆恒顺势反扣住她的手,温柔又用?力地拢进?掌心。 两道灵光从九天之上掠过,相互交缠,破开层层云霄,往人间飞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