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果惊魂》 引言 是偏见和墨卡托投影所造成的假象阻碍了我们对广袤非洲大陆的认识。非洲的面积将近1200万平方英里,几乎相当于北美和欧洲面积之和,或者说相当于南美洲的两倍。我们不仅对它的面积缺乏正确认识,而且对它的基本特征也缺乏正确认识:我们以为这片黑色大陆的大部分地区都是热带大沙漠和辽阔的大草原。 其实,非洲之所以被称为黑色大陆,其原因只有一个:在它中部的刚果河流域有一大片一望无垠、占整个非洲面积1/10的赤道热带雨林。那片悄然无声、潮湿阴暗的大森林面积有150万平方英里,几乎相当于美国本土面积的一半,而且具有独一无二的地理特征。6000万年来,那片原始森林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也没有受到任何挑战。 时至今日,刚果河流域的人口也不过才50万,而且大多数都聚居在这条流经丛林、泥沙含量很高、流速十分缓慢的大河两岸的一些村落里。迄今为止,这片森林中的绝大部分地方尚未经受任何伤害,成千上万平方英里的大片森林依然为人迹所罕至。 这种情况在刚果河流域的东北角尤为突出。那里是东非大裂谷的边缘,是热带雨林和维龙加火山群交会的地方。维龙加火山上没有固定的通商道路,也没有令人特别感兴趣的特征。西方人对它的兴趣始于100年前。 1979年,在连续六个星期的时间里,出现了一场想在刚果作出“20世纪80年代最重要发现”的激烈竞争。本书所描述的就是1979年6月美国最后一支刚果探险队在13天当中的经历。这段时间与亨利·莫顿·斯坦利1874—1877年的刚果探险相距才100年左右,但只要把这两次探险作一番比较,就不难看出在过去的一个世纪中非洲探险的性质在哪些方面正在发生变化,哪些方面并没有发生多少变化。 斯坦利通常被认为是1871年发现利文斯敦1的新闻记者,其实他的真正贡献在于他后来的一些探险。穆尔赫德称他是一位“在非洲开创了先河的人……一位有企业家头脑的探险家。斯坦利到非洲去不是为了改变那儿的人或者为了去建立一个帝国,也不是因为他对于人类学、植物学或者地质学方面有真正的兴趣。说得直率一点,他去那里是为了给自己扬名的。” 1赞比亚西南部城市。 1874年斯坦利再度从桑给巴尔2出发的时候,他再度得到报界的慷慨资助。他历尽千辛万苦和种种磨难,于999天之后出现在濒临大西洋的丛林之中。这时,随同他出发的人已经损失了2/3,可是他和他的报纸却向世人公布了上个世纪最重大的事件之一:斯坦利完成了刚果河上的全程旅行。 3坦桑尼亚东北部港市。 可是两年之后,斯坦利在截然不同的情况下再度前往非洲。这一次他不仅改名换姓,而且为了甩掉跟踪他的人,还故布疑阵,去了许多不相干的地方。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他去了非洲的人也只是猜测他“怀有很大的商业目的”。 实际上,斯坦利当时是得到了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二世的资助,因为这位国王本人想在非洲拥有一大片土地。他在给斯坦利的信上说:“这不是什么比利时殖民地的问题。这是建立一个新国家的问题,而且越大越好。……作为个人来说,我希望拥有非洲的财富。比利时所要的既不是殖民地也不是更多的领地。因此斯坦利先生可以采取购买的方法,也可以采取让他们割让的方法……” 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计划得到了执行。1885年,一个美国人说利奥波德已经“拥有了刚果,就像洛克菲勒拥有美孚石油公司一样”。这种比较十分贴切,因为非洲探险已经带上了浓厚的商业色彩。 这种情况至今依然如此。美国人1979年的这次探险是在极其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而且十分强调速度。如果斯坦利的在天之灵知道,他也会同意的。可是如果斯坦利知道了这两次探险的区别,他会瞠目结舌的。1875年,斯坦利从维龙加火山附近经过,不过他是经过一年的艰苦跋涉才到了那里;而美国人只用了一个多星期就到达了现场。斯坦利出发时率领了一支400人的队伍,如果他了解到这支探险队只有12个成员,而且其中还有一只大猩猩的时候,他更会感到惊讶不已。一个世纪之后,美国人所经过的地区已经出现了几个政治上自治的国家;刚果现在叫扎伊尔,刚果河现在已改称扎伊尔河。事实上,到了1979年,“刚果”这个词从技术上来说只是指扎伊尔河流域,不过,地质学界还在延用“刚果”这个词,此外这个词还有其浪漫的内涵。 这两次探险尽管有上述不同,但其结果却有惊人的相似之处:美国人像一个世纪之前的斯坦利一样,也损失了2/3的人马;他们也像斯坦利的人一样,仓惶逃出丛林。另外他们也像斯坦利一样,带回了许多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诸如食人生番、俾格米人1、被毁灭了的丛林文明以及神奇的失落的宝藏等等。 1一种矮小人种,身高不满五英尺,分布在中非、东南亚、大洋洲以及太平洋部分岛屿。 我愿借此机会感谢休斯敦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r.b.特拉维斯先生,是他同意我使用了录像带上的情况简介资料;感谢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卡伦·罗斯博士对考察队情况所作的进一步介绍;感谢伯克利加州大学动物学系彼得·埃利奥特博士、埃米工程小组的工作人员以及埃米;感谢扎伊尔卡塞矿业生产公司的威廉·文斯博士;感谢肯尼亚内罗毕大学病理学系的史密斯·杰弗逊博士;感谢摩洛哥丹吉尔的查尔斯·芒罗上尉。 我还要感谢内罗毕大学的马克·沃里克,是他最早对这项工程表示出兴趣;感谢内罗毕大学的艾伦·宾克斯,是他主动提出带我到扎伊尔的维龙加火山地区实地看了看;感谢乔伊斯·斯摩尔,是他在往往没有提前量的情况下为我安排了前往世界的犄角旮旯去的交通;最后我还要特别感谢我的助手朱迪斯·洛夫乔伊,是他在十分困难的情况下作出了孜孜不倦的努力,从而对这本书的出版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迈克尔·克莱顿 前言 骆冬青 有人说大众小说是在“一次性”上下赌注,确实有道理。它所追求的往往是一次性的阅读快感和风靡一时的轰动效应,而与注重深刻、创新和永恒的纯文学作品的审美取向迥然异趣;有时,它甚至干脆就是“反审美”的。这部《刚果惊魂》也不例外,在一系列令人魂悸而魄动的惊险事件之后,留给人们深刻思考和悠长回味的东西确乎不多。能够令人“惊魂”却难以震撼灵魂、净化灵魂和升华灵魂。但是,正如不能用酒的标准去要求可口可乐一样,对于流行、通俗的大众小说,也只能运用大众文化本身的标准来考察和评判。 透过这部小说展现的光怪陆离、五光十色的各种场景,不难发现,它所讲述的只不过是一个当代版的探险寻宝故事:珍奇的宝藏、神秘的地域、艰险的路途、强大的敌手,等等;构成故事基本框架的主要元素都与大量的神话传说、童话故事、民间传奇,以及史诗、小说中的同类题材作品如出一辙,异叶同枝。正所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古老的故事要以当代的形式重新讨好读者,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这部小说却达到了令人屏息凝神心意怦怦,有时甚至紧张得喘不过气来的效果,究竟是借助于什么力量呢?“一次性”的阅读快感自然是与对故事套路的早已熟悉有关——把它归入于某类故事后是很难有重读的热情的,但是这种重复多次仍能引人入彀的故事“圈套”不正是显示了某种永久性的魅力吗?这种百读不厌的“多次性”重复与“一次性”的文化消费之间的悖论又应如何解释呢? 仅从理论到理论是难以说清问题的。事实上,作品本身给出了最好的解答。神奇的失落的宝藏在任何时代都有其不可替代的吸引力,虽说高科技曾使许多东西黯然失色,但高科技本身却也需要某些高度珍贵的东西作为原料,这就使探险寻宝故事获得了新的再生的契机,作者成功地“复活”了这一题材的内在启动力。这部小说中的“休斯敦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所要攫取的是刚果珍稀、贵重的蓝色金刚石,而这种金刚石之所以贵重则是因为它可以“改变整个世界”,“将会中止核时代”,具有高科技上,特别是军事领域的重大意义。所以,它引起了强国之间的竞争,这又使探险寻宝行动平添了一层新的紧张因素。虚拟的宝藏和出自想象的行动并非没有其现实依据,如美国人无视别国主权,疯狂掠夺第三世界国家宝贵资源的行径之所以可信就因为“真实”。但是,我们更应重视故事的精神依据与想象的逻辑。与武侠小说中人争夺武功秘籍、童话中的孩子寻求魔法,乃至哲学家们追索“道”、“本体”之类一样,这种“寻宝欲”正隐含着人类的一种寻找终极(一次性解决问题)、掌握诀窍的祈望,以至于即使是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科技文明,却仍然要到最原始、最蛮荒的地带去寻找决定性的原料。正是这种荒唐寄寓着人类永恒的梦想,所以才能引起巨大的阅读兴趣。作品中的“英雄”,虽然还缺不了善于运用武力、精于战斗生涯的查尔斯·芒罗上尉,但真正的主角却是两位科学家——数学天才、电脑专家卡伦·罗斯与研究灵长目的动物专家彼得·埃利奥特博士;这表明,传统探险寻宝故事中的武力、勇气和智慧等要素,在此已被科学取而代之了。“知识就是力量”,科技知识真正成了探险寻宝的主要力量了。传统故事中关于力量、智慧和勇气的考验变成了对于科技力量的考验和竞争。在小说中,不仅各种科技仪器装备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甚至行程的竞争都是通过电脑操作进行的,更不用说利用电脑网络进行一场看不见的战斗了。相应地,故事的悬念也就与科技密切相关。第一支考察队惨遭灭顶之灾,究竟是什么东西毁灭了他们,要靠电脑图像进行分析?猩猩埃米“梦”见的究竟是什么?埃米能与原始森林中的灰猩猩“交谈”吗?破译出来的猩猩“语言”正确吗?……凡此种种,都伴随着科技本身的发展历程,这就使寻宝探险变成了科学的历险寻奇,科学的“寻宝”。在这里,科学本身的巨大魅力被生动地展现出来,因为科学与人的关系在这种探险寻宝故事中被戏剧性地、空前紧密地展示出来,科学的命运决定着人的命运,科学的进展决定着故事的发展,科学被叙事化了。法国思想家让·弗朗索瓦·利奥塔将知识领域划分为叙事知识与科学知识,认为两者之间有着不可通约性,但他也承认在科学中也有着叙事的诉求,即把科学的发展讲成故事。在克莱顿的这部小说中,科学知识和叙事知识已经相互交融,科学知识转变成了叙事知识,成为故事发展不可或缺的动力与助力,而故事本身的发展,又促进着、催发着、造成着科学的发展,如埃利奥特对新的物种的发现等,都表明不同的知识种类的融熔为一。 作为一部流行小说,必须争取大众,占领广阔的公共空间,这就要求其提供的知识形态也是大众文化性的。在这方面,作者可算是长袖善舞,神乎其技。他充分利用新闻、科普杂志、影视等大众传播媒介所提供的文化产品,娴熟地进行煎、炒、煮、炸,烩制出口味丰富复杂,荤素搭配齐全的麦当劳、肯德基式的文化快餐,调料精确而营养丰富,但却是一次性消费式的。作者在着重使科学知识叙事化的同时,笔触广泛地涉及政治、文化、社会、地理等方面的知识,这些知识或通过巧妙改造新闻媒介提供的背景资料,或通过将专业知识普及化,为读者提供了多种知识相互纠合统一的文化产品。一方面,使人们难以了解而又急欲窥其秘奥的军事等领域的高科技进展以一种虚构的形式“揭示”给大众;另一方面,又对大众未必注意的科技领域展示其特有的魅力,如大猩猩的研究等。这种将科技附加魅力的做法正与科学对自然“祛魅”,即去除神秘性,相反相成,构成了小说特有的魅力。这也正是大众文化本身的魅力所在,即将各种知识进行审美的包装,并纳入某种叙事框架——在这部小说中是探险寻宝——获得一种文化精品,构成对文化消费者的“挡不住的诱惑”。 结合了新闻媒介、通俗影视、消闲期刊等文化产品提供的知识资源,大众小说往往给人们提供一种与现实界限模糊的幻觉。就像电视广告通过明星使用某产品而给产品使用者以某种替代性满足的幻觉一样,将真切与虚幻结合在一起,从而使虚幻在瞬间变为真切是大众文化的特有手法。在这部小说开头,作者学术气颇浓地描述了刚果河流域的基本特征,追述了亨利·莫顿、斯坦利的第一次探险,然而却将书中所写探险作为真实事件来叙述,并把小说人物列入感谢名单,与学术著作的写作方式十分相似。凡此,都给人一种似真性的幻觉,似乎是本书的一个颇富创意的广告。法国作家梅里美的一些小说如《高龙巴》等,也都是在开头学者式地考察故事发生地的风土人情,然而在故事的主体与开头的考证之间,真实与虚构仍然界限分明。而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则是采用一种新闻作品式的写法,在很多地方都将新闻叙事与小说叙事相结合,从而形成了一种特有的、与现实界限不清的艺术效果。直到故事末尾,还一本正经地介绍了人物的“现在”。这种手法的运用,既增强了阅读过程中读者关注焦点与自身现状的对照联系而产生的紧迫感,又使书中提供的背景活化为读者进入的作品世界,两个世界的交融恰恰加强了读者的感受,并为理解扫清了障碍,增进了阅读的快感。而通过作品世界与现实关系的模糊,又成功地将刚果河流域的原始丛林、食人生番、俾格米人、被毁灭了的丛林文明、火山爆发等等神奇而又惊险、恐怖而又充满诱惑的景象纳入故事之中,使真幻交融,虚实一体,把读者带入一种新的世界。 在传统的文学评论中,人物分析是重要部分。然而,对于《刚果惊魂》,却很难作这样的分析。尽管小说中的人物并非没有个性,但罗斯的个性却成为电脑中贮存的心理状况分析摘要,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了人物的功能性特征,即人物是按其个性来安排干什么和怎么干的,要干的是“事”,“事”比“人”更重要。小说的写法也正是如此,“事”大于“人”,故事的急速进展使我们看不清人物的精神世界,也无暇去顾及人物的精神世界。人物需要的是行动,而不是思考;需要思考的时候,也往往用电脑而不是头脑来进行。只有在人物的行动需要提供心理依据时,才抽出笔墨,给出解释。如在火山爆发彻底埋葬了金刚石之后,罗斯想起关于自己个性的评估报告——这是否能为她的行动作出说明呢?由于整个故事都是以一些“客观的”、主要是科技的而非人为的因素作为情节发展的动力,所以事件接连不断,情节丝丝入扣,人物的行动都是与“事”有关,而内心自我却隐而不现,好像现在的电脑游戏,各色人物可以随意安排做事,但一旦进入“事”中,就要按照事件本身的发展来行动,失去了自由的意志和自主的精神。但电脑游戏的精彩正在于此,设若每个角色开始发展自己的精神,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则游戏就无法进行了。大众小说也具有自己的“游戏规则”,不同类型的小说其规则也不相同。《刚果惊魂》作为探险寻宝小说,其魅力主要就在于行动中,在于故事之中。正如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人们往往无法思考,只能赶快行动以摆脱困境一样,惊险小说情节的发展也往往使人物的内心世界难以得到表现的机会。相反,个性特征相对突出、明确的人物反倒容易推进情节的发展,也有助于读者理解他们的行动。这也算是有一失必有一得吧。值得注意的,倒是小说中对大猩猩埃米的塑造相当成功,令人想起《聊斋志异》中的一些形象。埃米女性般的妒嫉、柔弱易感,她的真率直露、善良倔强,乃至于内心深处的痛苦,都被描写得十分生动鲜活。对比于一些武侠小说中出现的猿猴、神雕之类,猩猩埃米的形象显然更为成功,为这部小说增添了不少色彩,从纷繁的事件中呈现出了埃米的性情,出人意料而又引人入胜。但是,这不免要引起我们的深思:为何能写好猩猩却忽略了人本身呢? 显然,这与作者在整体构思上的考虑有关。在书前的题辞中,作者引用的两段话都是关于人的动物性和大猩猩的人性的。书中,灰猩猩被人训练成看管金刚石的“特种部队”,最终“造反”赶走了人,并残害接近它们的人。而猩猩埃米则学会了一些简单的人类语言。在这里,人的动物性与动物的人性交相映照,具有深刻的含义。显然,作者对此有着沉思和遐想,所以,在埃米身上,不自觉地抛洒了较多的笔墨,使得埃米并不成为一个简单的道具或功能性的角色,而是凝结了较为深厚和复杂的内涵。但是作者并未深入地思考这些哲理性的问题,只是通过描写的形象艺术地提出了问题。书中,关于战争,关于原始文明,关于科技发展的反目的性,关于人的欲望所导致的破坏,等等,都有着哲理层面上的表现。但是,这些表现也不过是对通常流行的一些观念和看法的艺术图解,作者自己并未提出什么新的问题和新的解答。只不过,如此一来,这部小说也增添了哲理层面上的东西,使作品真正综合了大众文化的各方面知识。 序曲 白骨之地 刚果热带雨林的黎明悄然来临。 惨白的太阳正在驱散清晨的寒气和贴近地面的潮湿雾气,使这片辽阔而又宁静的世界露出本来面目。这里的树木硕大无比,树干直径达到40英尺。一棵棵高达200英尺的大树拔地而起,浓密的枝叶形成的巨大树冠遮天蔽日,树叶上还不断向下滴着水。树木之间是大片的灰色苔藓植物、密如蛛网的匍匐植物和藤本植物,树干上还冒出许多寄生的兰科植物。地上长着半人多高的巨大蕨类植物,蕨丛间雾气缭绕,湿漉漉的叶面上反射出熠熠亮光。万绿丛中时而还露出点点红色和蓝色:那红的是有剧毒的棘昙花,那蓝的是只有清晨才开花的狄馨拉藤。这里是一个莽莽苍苍、横无际涯、由灰色和绿色组成的世界——但是对于人来说却是个陌生的、无法生活的世界。 简·克鲁格把步枪放在一边,舒展了一下已经僵直的肌肉。赤道地区的黎明来得很快,少时天已大亮,可雾气尚未散尽。他看了看自己所警戒的营地:八顶鲜艳的橙红色尼龙帐篷、一顶吃饭用的蓝色帐篷、一张盖在装有设备的箱子上用以防潮但又根本起不到防潮作用的大防水雨布。他看见坐在一块岩石上担任警戒的米苏鲁正睡眼惺忪地向他招手。离他不远的地方是他们的通联设备:银灰色的碟型天线和黑色的发射机箱,地上的一根同轴电缆迤逦通向活动三脚架上的便携式摄像机。美国人每天用这套设备通过卫星向他们的休斯敦总部报告情况。 克鲁格是他们雇请的向导,负责把这支考察队带进刚果。他以前曾经给不少探险队当过向导,其中有石油公司的,有搞地图测绘的,有木材—矿产勘探的,也有像现在这支进行地质勘探的。派出考察队到野外考察的公司都希望所雇佣的向导既懂得当地的风土人情,又会说当地方言,因为这样才能指挥在当地雇佣的脚夫,安排在当地的旅行。克鲁格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他不仅会说班图语和斯瓦希里语,还会说一点巴金狄语。虽然他没有到过维龙加,可是刚果他已经来过多次。 克鲁格不明白美国地质学家为什么要到位于扎伊尔的刚果热带雨林东北角的维龙加火山地区去。在黑非洲,扎伊尔是矿产资源最丰富的国家——它是世界上钻和金刚石产量最多的国家,也是世界第七产铜大国。此外它的主要矿产资源还有金、锡、锌、钨和铀。可是这些矿藏主要在沙巴和开赛地区,不在维龙加。 克鲁格很知趣,没有打听美国人为什么要去维龙加,反正他很快也就猜出了八九不离十。考察队一过基伍湖,进入热带雨林之后,那些地质学家就开始对河流和河床进行考察记录。寻找矿砂沉积实际上就意味着在寻找金矿或者金刚石。后来证明他们是在寻找金刚石。 不过这些地质学家找的不是一般的金刚石,而是一种他们称之为2b型的金刚石。每找到一种新的样本,他们就立即对它进行电性能测试。他们在测试之后所说的话,克鲁格听起来就像是天书——什么电介质间断、晶格离子、电阻率等等。但是,他琢磨这些金刚石的电气性能一定很重要。这些样本肯定不能作为宝石。克鲁格仔细看过几种,它们都因为含有杂质而发蓝。 十天来,考察队一直在寻找矿砂沉积的源头。一般的做法都是这样:如果你在河床上发现了金沙或者金刚石,你就沿河床向上游走,去寻找因风化而形成的矿源。考察队沿着维龙加火山链的西坡向高处走,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可是有一天中午,脚夫们死活也不愿意再往前了。 他们说维龙加的这块地方叫做“白骨之地”。他们认定只要有个人再傻乎乎地往前走,骨头就会被砸烂,尤其是头盖骨。他们不断地摸着自己的锁骨,翻来覆去地说他们的脑袋会被砸烂。 这些脚夫是说班图语的阿拉瓦尼族人,家住在附近一个叫做基桑加尼的大镇上。他们跟住在大城镇的大多数土著人一样,对刚果的丛林存有各种各样的迷信思想。克鲁格找来了领头的。 他指着前面的丛林问道:“这里住的是什么部落?” “没有什么部落,”领头的回答说。 “什么部落也没有?连邦布迪族也没有?”他指的是附俾格米人部落。 “没有人到这儿来。这里是白骨之地,”领头的人说道。 “那么什么东西会砸烂人的脑袋呢?” “大瓦,”领头的神色紧张地说道。他说的“大瓦”是班图语中描述神秘莫测力量的词。“这儿有厉害的大瓦。人是不到这儿来的。” 克鲁格叹了口气。他也像许多白人一样,听到大瓦就感到讨厌。到处都有大瓦,植物当中有,岩石当中有,风暴当中有,各种敌人当中也有。相信有大瓦的观念在非洲许多国家非常盛行,而在刚果则根深蒂固。 克鲁格无奈,只好把这一天的余下时间用来跟他们进行无聊的谈判。最后他答应给他们双倍的报酬,而且还答应等他们回到基桑加尼镇的时候再给他们一些枪,他们这才同意继续往前走。克鲁格认为这是当地人耍的一套令人恼火的把戏。当考察队深入到现场,不得不依靠脚夫的时候,脚夫们有时就会搬出当地一些迷信的东西,作为要求增加工钱的由头。好在他做的预算中已经算上了这笔费用,所以他答应了他们的要求,接着就把这事置之脑后了。 他们几度从有许多碎骨片的地方走过,当时尽管脚夫们显得非常害怕,克鲁格却根本不当一回事。他仔细看了之后发现,这些碎骨头并不是人的骨头,而是一种生活在高高的树上、身上长着漂亮的黑白花纹、毛比较粗的非洲疣猴的骨头。地上骨头不少,可是他也不知道这些骨头为什么都给砸烂了。不过他到非洲毕竟不是一天了,无法解释的东西他可没有少见。 地上有大量碎石头,说明这里曾经是一座城市,可是克鲁格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还没有被人发掘的废墟他以前不是没有见过。在津巴布韦、布罗肯希尔、马尼里韦都有20世纪的科学家还没有见过、没有考察过的城市和庙宇的废墟。 第一天晚上他就决定在这个废墟附近宿营。 脚夫们个个惶恐不安,坚持说夜里会有魔鬼来袭击他们。美国地质学家看出了他们的恐惧心理。为了使他们放心,克鲁格决定夜里放上两个岗哨,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他最信赖的脚夫米苏鲁。虽然他觉得这么做多此一举,但又觉得这样可以安定人心。 不出所料,这一夜过得很平静。午夜前后,树丛里有过一些动静,还传来阵阵喘息声。他认为那是豹子的声音,因为大型猫科动物,尤其是丛林里的猫科动物,呼吸系统经常会出一些毛病。此外再没有发生其他事情。现在天色已亮,一夜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一阵轻轻的嘟嘟声引起了他的注意。米苏鲁也听见了,他向克鲁格投来询问的目光。发射设备上一个红灯开始闪烁。克鲁格站起身,穿过营地朝发射机方向走去。他知道如何操作,因为美国人一定要让他把它当成“应急手段”来学。他在那台有绿色发光二极管的黑色发射机旁边蹲了下来。 他按了几个按钮,屏幕上出现了txhx,这表明发送一方是休斯敦。他键入回答密码,屏幕上出现camlok,这表明休斯敦要求他们用摄像机传送图像。他朝三脚架上的摄像机看了一眼,见上面的红灯已亮。他按波键,屏幕上出现satlok,这表明已经与卫星连通。接下去有六分钟的时延,这是锁定卫星返回电波所需要的时间。 他想最好还是先叫醒地质学家的头儿德里斯科尔。在通联开始之前,德里斯科尔需要有几分钟的准备时间。使克鲁格感到很有意思的是,美国人在走到摄像机镜头之前总喜欢穿上一件干净的衬衣,再把头发梳一梳,就像电视播音员一样。 头顶上方,树上的疣猴突然叽里呱啦尖叫起来,同时还不断摇动树枝。克鲁格抬起头,心里在纳闷,不知是什么东西惊扰了它们。不过疣猴在清晨发生打斗是常有的事。 有个东西轻轻地打在他的胸口上。起初他还以为是一只昆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卡其布衬衣,看见上面有个红点,一个红红的多汁的果子顺着他的衬衣滚到烂泥地上。讨厌的猴子在向他扔浆果。他弯腰把它拾起来,这时他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浆果。他手指上捏着的是一个血淋淋、滑溜溜的人的眼球,白中带着红,背后还连了一截白色的视神经。 他端着枪转过身,朝米苏鲁坐着的那块石头看去。米苏鲁不在那儿。 克鲁格向营地的另一边走去。头顶上方的疣猴安静了下来。帐篷里的人还在睡觉,他从帐篷边上走过,听见自己的靴子在烂泥地上发出的吱嘎吱嘎的声音。这时他又听见了一阵喘息声。在雾气腾腾的清晨,这声音听起来很轻,但是很怪异。他心想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是不是真的会是豹子。 他看见了米苏鲁。只见他倒在血泊之中,满头满脸的血。他的脑壳被从来自两侧的力量打烂了,脸部的骨头被打碎,脸变得又窄又长,嘴像打呵欠似地张着,一只眼睛睁得老大,眼球外突,另一只眼球被巨大的力量打得暴了出来。 克鲁格弯下腰看尸体的时候,心怦怦直跳。他不知道什么力量有这么大,能造成这样的伤害。这时他又听见了喘息声。这一次他可以肯定那不是豹子的声音了。疣猴再度叽里呱啦地尖叫起来。克鲁格猛然跳起,也尖叫了一声。 第一天:休斯敦 1979年6月13日 1.休斯敦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 在地处1万英里之外的休斯敦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那冷嗖嗖的、没有窗户的主数据资料室里,卡伦·罗斯正弓着腰坐在电脑终端机前,一面喝咖啡,一面仔细看着从非洲通过兰德萨特地球卫星发来的最新图像。罗斯是该公司刚果工程的负责人。她翻看着由蓝、紫、绿三种对比色组成的图像,时而不耐烦地看看表。她正在等待从现场发来的下一份材料。 现在已是休斯敦时间晚上10点15分,不过这个数据资料室里没有显示时间或地点的标志。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这里总是这个样子。在一排排特制的荧光灯下,穿着毛衣的电脑程序员坐在一排排发出轻微咋嚓声的电脑终端机前,把实时数据资料发往公司在世界各地的野外考察队。这些电脑需要具有不受时间影响而连续工作的特性。它们所要求的工作环境是华氏60度恒温,专用供电线路和特殊的、对电路不产生干扰、色彩经过校正的光。这是一个为机器设置的环境,人的需要被置于次要地位。 这个主要设备之所以如此设计,还有一个原因:公司要求在休斯敦工作的电脑程序员与野外考察队的活动时间要取得一致;如有可能,要与野外考察队的作息时间同步。公司不鼓励播送棒球赛和其他地方新闻。虽然远处的墙上有八个大型数字显示时钟为野外考察队记录当地时间,但却没有一个钟上显示的是休斯敦时间。 那只标着“刚果野外考察队”的时钟显示上午6点15分的时候,她头顶上方的内部通话系统响了:“罗斯博士,中央控制室收到信号。” 她输入锁机密码指令后,离开了电脑。这里所有的电脑终端都有口令控制,像一把连环锁。这是防止这个巨大的数据资料库被外人盗用的严密防范措施。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是搞信息的。公司负责人r.b.特拉维斯的一句口头禅是:获取信息的最简便的方法就是窃取。 卡伦·罗斯大步流星地穿过房间。她身高将近六英尺,虽然相貌平平,但仍不失为一个有吸引力的姑娘。她才24岁,比多数程序员年轻,但她的老成持重令人惊讶,甚至有点令人不安。她是一位真正的数学天才。 她两岁时跟妈妈去超级市场,就能心算出1角9分钱一只的10盎司重的罐头是否比7角9分钱一只的1磅12盎司重的罐头便宜。三岁时,她说出的话就使父亲大为吃惊。她说零和其他数字不一样,它在不同的位置上有不同的含义。到八岁上,她就学会了代数和几何。十岁时,她自学了微积分。她13岁就进了麻省理工学院,在抽象数学方面有过一系列重要发现,并写成一篇论文:《n空间的拓扑预测》。这篇文章对决策矩阵、关键路线分析和多维制图都很有用。她的这种兴趣引起了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注意,而她也成了该公司最年轻的现场监督。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她。由于长年独处,加之在这里又最年轻,她变得高傲,与别人也疏远了。一位同事说她“逻辑性强得过了头”。她的冷峻使她获得了一个绰号——“罗斯冰川”——那本是南极形成时的一个冰川的名字。 年轻成了她事业的障碍。尽管她掌握了有关刚果的全部资料,理应成为刚果现场的领导,特拉维斯却以她的年龄为借口,不让她带考察队去刚果。特拉维斯曾对她说:“很遗憾,这项合同太大了,我不能让你去干。”她也曾据理力争,提醒他说,一年前她曾带队去过彭亨1和赞比亚并且获得成功。最后他说:“你听我说,罗斯,那地方远在万里之外,而且地形复杂,需要的绝对不是在电脑操作面板上神气活现的人。” 1马来西亚马来亚地区州名。 这等于是在暗示她只不过是个手脚麻利的电脑操作员,玩玩特拉维斯的电脑还可以。对这点,她表示愤怒,并决心要在地形复杂的现场证明自己的能力,下次一定要让特拉维斯同意她去。 罗斯接了一下标有“通讯控制室”的去三楼的电梯按钮。她等电梯时,看见一个程序员向她投以羡慕的眼光。在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人员的地位不是以薪金、职务、办公室的大小或者一个公司通常反映一个人的权力的其他标志为标准,而是以能接触什么信息资料来衡量。罗斯是公司里能随时到三楼去的八个人之一。 她跨进去三楼的电梯,抬头看了看装在门框上方的监视器摄像镜头。公司的电梯只走一层楼,而且所有电梯上都装了被动式监视器摄像镜头。这是公司跟踪在大楼里的人员的方法之一。她对着声音监听器说了一声“卡伦·罗斯”,并且对着监视器摄像镜头转了一整圈。这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嘟嘟声,电梯到三楼之后,门便自动打开了。 她走进一间天花板上装着监视器的四四方方的小房间,面对着通讯控制室那没有标志的门。她又说了一声“卡伦·罗斯”,并将电子身份证插入槽内,把手指放在卡的金属边沿上,电脑随即记录下她皮肤上的电势。(这是特拉维斯在三个月以前安装的,因为他了解到陆军曾做过以声带手术改变声音特征骗过声音鉴别程序的实验。)停了好一会儿,门开了。她走了进去。 控制室亮着夜间的红灯,就像一个柔软温暖的襁褓,而塞满了电子设备、几乎具有幽闭恐怖色彩的房间则加强了这种印象。从地板到天花板,有成打的电视监视器和发光二极管在不停地闪烁。技术人员一面拨动号码盘,转动旋钮,一面轻声说话。通讯控制室是公司的电子神经中枢:世界各地的野外考察队的通讯联络都通过这里。通讯控制室的所有活动都被记录下来,不仅包括外面发来的数据资料,而且包括这个房间里的所有声音,1979年6月13日晚上里面的人所说的话当然也不例外。 一位技术人员对她说:“我们马上把转发器接上。你要咖啡吗?” “不要,”罗斯说道。 “你想到那里去,是吗?” “我本来就该去。”她注视着电视屏幕。当技术人员锁定卫星信号时,她看见了旋转移动的图像。这是从正在头顶上方320英里外的轨道上运行的卫星上发来的信号。 “信号键。” “信号键。口令标志。” “口令标志。” “载波固定。” “载波固定。我们开始了。” 她几乎没有去注意这些熟悉的术语。她注视着屏幕显示的灰色的劈啪作响的静电场。 “是我们开的还是他们开的?”她问道。 “我们开的,”一位技术员说道,“我们在呼叫单上规定要在当地黎明时间检查。如果他们不开机,我们就开。”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开机,”罗斯说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想不会。我们打开启动开关后,他们在15秒钟内就收到信号,还输入了正确的密码,信号也锁定了。啊,看到了。” 刚果时间上午6点22分,信号传来了。由于静电显得模糊发灰的屏幕现在变得清晰起来。他们看见了刚果考察队营地的一部份,显然是从装在三脚架上的电视摄像机镜头中摄取的。他们看见了两顶帐篷、一堆冒着青烟的小火,一幅雾色黎明的景象。没有动静,也没有看见人。 一位技术员笑道:“他们还在被窝里呢,可被我们抓住了。我想他们那儿的确需要你。”罗斯的一本正经是众所周知的。 “锁定遥控,”她说道。 这位技术员打开遥控超驰开关,远在万里之外的现场摄像机就在休斯敦的控制之下了。 “全面扫描,”她指示说。 坐在控制面板前的技术员扳动着操纵杆。电视图像向左移动,他们看见了更多的情况。营地已经被毁:帐篷被捣烂撕破,盖东西的防水布被扯开,装备散落在污泥中。一顶帐篷在燃烧,冒着黑烟。他们还看见几具尸体。 “上帝啊!”一位技术员惊讶地说。 “回扫,”罗斯说道,“点分辨率6—6。” 摄像机回转扫过营地。他们注视着丛林,但仍然未见生命的痕迹。 “镜头向下。回扫。” 摄像机镜头下转,屏幕上出现了便携式碟形天线的银灰色抛物面和装发射机的黑箱子。附近又躺着一具尸体,是一位地质学家。 “上帝啊,那是罗杰。” “放大锁定,”罗斯说道。磁带上,她的声音显得冷静,几乎无动于衷。 摄像机放大了死者的面部;真可怕,头被打碎了,眼睛和鼻子流着血,嘴巴朝天大张着。 “怎么会被打成这样?” 这时,屏幕上有一道黑影掠过死者的脸。罗斯迅速向前跨了一步,抓住操纵杆,不停地扳动放大控制。图像迅速扩大,他们看见了黑影的轮廓。是一个人,而且还在动。 “有人,有人还活着!” “他有点一瘸一拐的,看来受伤了。” 罗斯注视着黑影。看上去不像一个一瘸一拐的人。有些不对劲,可她说不清是什么…… “他要从镜头前面经过了,”她说道,她简直不敢想象,“那静电声是什么?” 他们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像嘶嘶声或喘息声。 “不是静电,现在是在发射过程中。” “分辨,”罗斯说道。技术员们敲击着按钮,改变音频,但那声音仍然奇特而模糊。这时黑影移动到了镜头前面。 “屈光校正,”罗斯说道。但太晚了,那张脸已经出现,离镜头很近。离得太近了,没有屈光校正器,他们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等调出屈光校正器,那黑影已经消失。 “是个土著人?” “刚果的这个地区荒无人烟,”罗斯说道。 “肯定有东西在这里。” “全面扫描,”罗斯说道,“看还能不能在屏幕上捕捉到他。” 摄像机继续转动。她几乎可以想见摄像机支在丛林中的三脚架上镜头在转动,马达在呼呼地响。突然,图像发生倾斜,向一旁倒去。 “他把摄像机打翻了。” “妈的!” 电视图像闪烁起来,出现移动的静态线,图像很难看清了。 “分辨!分辨!” 碟形天线被打翻,他们最后只看到一张大脸和一只黑手。 从刚果发来的图像缩成一个小亮点,随后便从屏幕上消失了。 2.干涉标记 1979年6月,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各野外考察队正在分别勘察玻利维亚的铀矿、巴基斯坦的铜矿、克什米尔的农田利用、冰岛的冰川移动、马来西亚的木材资源和刚果的金刚石矿。这种情况对这个公司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因为不管什么时候公司一般都有6~8个队在野外工作。 由于他们经常在危险的或政治不稳定的地区工作,他们始终警惕地注视着“干涉标记”的第一个信号的出现。(在遥感术语中,“标记”系指照片或电视图像中的物体或地理特征的典型外观。)多数“干涉标记”是政治性的。1977年这家公司在婆罗洲1发生共产党起义时就曾空运出一个考察队,1978年在尼日利亚发生军事政变时也曾撤出一个考察队。偶尔这种标记也是地理性的。如1976年,他们在危地马拉地震时撤出过一个考察队。 1东南亚加里曼丹岛的旧称。 1979年6月13日,r.b.特拉维斯在深夜被叫醒,他认为那盘刚果录像带上的干涉标记是“最糟糕的干涉标记”,而且深不可测。他们只知道营地在仅仅六秒钟内就被摧毁了,也就是从休斯敦发出信号到刚果收到信号的时间。这个速度是惊人的。特拉维斯的第一道指示是:搞清楚“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身材魁梧的特拉维斯现年48岁。他对危机已见惯不惊。他是工程师出身,曾为美国无线电公司和洛克韦尔公司制造过卫星;30来岁改行搞行政管理,成了航天工程师们称呼的“祈雨舞蹈家”。为了承担制造发射卫星的运载火箭的任务,卫星制造厂家在18到24个月以前就订合同,盼望有50万个部件的卫星能在指定的日期准备就绪。如果不能如期完成,唯一的办法就是祈求坏天气以推迟发射,这就是所谓的跳舞求雨。 特拉维斯虽然搞了十年高技术问题,但至今仍很有幽默感,在他办公桌后的几个大字母就是他的管理经验的总结:“s.d.t.a.g.w。”,它们代表“总他妈有些东西要出错”。 但6月13日夜,他的幽默感却荡然无存。他的考察队完了,公司派出的八个人全部遇难,还有许多当地的脚夫也死于非命。八个人啊!这是公司有史以来最大的灾难,甚至比1978年在尼日利亚发生的不幸事件还要严重。特拉维斯想到他将面临的一系列电话,他感到疲倦,精神枯竭了。不是他要打出去的电话,而是他要接的电话。某某人能赶回来参加女儿的毕业典礼或儿子的小联队的决赛吗?这些电话都会打到特拉维斯这里来,而他必须耐心倾听他们的热切期待和希望,并小心翼翼地回答说他说不准,但他表示理解他们的要求并将尽力而为。当然,当然……这些还没有说出口的骗人的话已经把他自己搞得精疲力竭了。 特拉维斯无法说明至少最近两星期或一个月以来所发生的事,但他要亲自打电话,要家访,要参加一个没有棺材、只有一个地地道道的空坑的追悼仪式,死者的家人和亲友将提出一些他无法回答的问题,同时盯着他的脸,想从他脸上寻找哪怕是最不明显的肌肉抽动、犹豫,或其他迹象。 他能对他们说些什么呢? 也许在几星期内他将能多告诉他们一些情况,这是他唯一能感到的安慰。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他今晚打电话,他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他们的家人,因为公司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样就更增加了他的疲惫感。还有许多细节。保险审计员莫里斯走进来说:“人身保险单的事怎么办?”公司为考察队员和当地脚夫都买了人身保险。非洲工人每人将拿到1.5万美元保险金。人们了解到非洲人的年平均收入只有180美元以后,才知道这笔钱不算少。但是特拉维斯始终坚持认为按照规定当地工人也享受保险风险金,即使这意味着要给那些寡妇人家一小笔财产,即使公司要为保险损失一笔财产。 “暂时压一压,”特拉维斯说道。 “这些保险单每天要花我们……” “暂时压一压,”特拉维斯又说了一遍。 “压多长时间?” “30天,”特拉维斯说道。 “还要30天?” “对了。” “但是我们知道保单的持有者已经死了。”莫里斯不愿意浪费钱,他的审计员头脑无法服从特拉维斯。 “是的,”特拉维斯说道,“但你必须给脚夫的家里塞一点钱,让他们不要张扬。” “上帝啊,要给多少?” “每人500美元。” “这怎么入账呢?” “法律费用,”特拉维斯说道,“算在法律费用里,当地解决。” “那么死去的美国队员怎么办呢?” “他们有万事达卡,”特拉维斯说道,“别担心。” 这时英国出生的公司新闻联络员罗伯茨走进办公室。“你要公开这件事?” “不,”特拉维斯说道,“我要封锁消息。” “封锁多长时间?” “30天。” “见鬼。在30天内你自己的工作人员也会走漏风声的,”罗伯茨说道,“我敢担保。” “如果是这样,你要制止,”特拉维斯说道,“我还需要30天来签合同。” “你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特拉维斯说道,“但我们会知道的。” “怎么能知道呢?” “从录像带上。” “那些录像带上乱七八糟的。” “目前是这样。”他把电脑专业组叫了进来。他早就得出了结论,虽然公司能把全世界的政治顾问都动员起来,但他们只能在房间里搜集情报。他说:“刚果野外考察队的一切情况都记录在最后那盘录像带上了。我要你们做七光带视听资料抢救工作,现在就开始,因为这盘录像带就是我们掌握的全部资料。” 专业工作小组立即投入工作。 3.资料复原 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把这种工作称之为“资料复原”,有时也称为“资料抢救”。这个术语使人们想起深海作业,因此用得很恰当,不过听起来有点怪。 复原或抢救意味着要从所存储的大量电子信息中找出有连贯意义的信息。它像深海抢救作业一样,是一个缓慢细致的过程,只要有一步差错,要想得到的资料就会全部丢失,而且不可挽回。这家公司有一整套熟悉这门技术的抢救人员。这时,一个小组立即开始抢救声音资料,另一个小组则开始抢救图像资料。 罗斯已经在进行图像资料的抢救。她采用的程序非常复杂,而且只有在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才能进行。 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是一家新公司,是为了适应地球资源信息的爆炸性增长而在1975年成立的。这家公司掌握的资料是惊人的,仅兰德萨特地球卫星图像一项就超过50万幅,每小时收到16幅新图,昼夜不停。加上常规和垂悬式空中摄影、红外摄影和人工孔径侧视雷达,公司能得到的全部图像超过200万幅,每小时输入的新图像达30幅。所有这些信息都要编目、储存以备随时检索。这家公司就像一家日进700册新图书的图书馆。所以这些图书馆员每天24小时以疯狂的速度工作就不足为奇了。 来访的人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即使用电脑,这样大的数据处理量在十年前也是不可能的。他们也不理解这家公司所获取的信息的基本性质,以为屏幕上的图像是照片,其实并不是。 摄影是19世纪发明的利用感光银盐记录信息的化学系统。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利用20世纪的电子系统来记录信息,它模拟化学摄影,但又与之截然不同。这家公司用的是多光谱扫描仪,而不是摄像机;用电脑兼容磁带而不用胶片。这家公司对“照片”并不感兴趣,它不像人们通常所认为的那样,因为它不和老式摄影技术打交道。它购买“数据扫描”,需要时转换为“数据显示”。 由于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图像是记录在磁带上的电信号,所以可以采取许多电子图像处理的办法来处理。公司有837种电脑程序可以用来改变图像:增强图像效果,删除无用成分,显示细节部分等等。罗斯在刚果录像带上用了14种程序,特别是在天线被毁之前出现手和脸、同时具有大量静电的那个部分。 首先,她输入了叫做“清洗周波”的指令,以消除静电。她找出了在特定扫描位置发生的、具有特定灰度值的静态线,然后向电脑发出删除指令。 在静电被消除的地方,图像显示空白。于是她又进行“填空”——指示电脑参考那片空白四周的情况进行图像修复。在操作中,电脑对失去的图像进行逻辑猜测。 现在出现了一个无静电的图像,但混浊不清,缺乏清晰度。因此她又进行“高价扩展”——扩展灰度值以增强图像。但由于某种原因,出现了不得不删除的相畸变和以前已被抑制住的低频干扰。为了消除这些干扰,她又不得不采用其他三个程序…… 整整一个小时,她一直全神贯注于一些技术问题。突然一个图像“突出”来了,又亮又清楚。她屏息仔细观察。屏幕上出现的是一张黑而郁闷的脸,两道浓眉,一双警觉的眼睛,扁平的鼻子和突出的嘴唇。 在屏幕上定格显示的是一只雄性大猩猩。 特拉维斯走过来,摇摇头。“我们已完成了对那个嘶嘶声的声音恢复。电脑确认它是人的呼吸,至少有四个不同的来源。这就他妈的怪了。按照分析,这是吸气声,而不是人在发声时候通常的呼气声。” “电脑搞错了,”罗斯说道,“这不是人。”她指着屏幕上大猩猩的脸。 特拉维斯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神情。“这是人工图像,”他说道。 “这不是人工图像。” “你刚才作了填充,所以你得到的是人工图像。车轮战小组午饭的时候又在瞎玩弄软件了。”车轮战小组指的是年轻的程序员们,他们喜欢变换数据,玩一些非常复杂的游戏。他们玩的游戏中的信息有时会窜入别的程序中。 罗斯本人曾经抱怨过这件事。“但是这个图像是真的,”她用手指着屏幕坚持自己的看法。 “你看嘛,”特拉维斯说道,“哈里上星期在喀喇昆仑山1上做了填充,得到的是登月游戏。你会降落在一个麦当劳售货亭旁边,好玩得很呢。”他说着走开了。“你最好到我办公室见见其他人。我们正在制定再度进入的计划。” 1位于中国和巴基斯坦交界处。 “我要带下一个考察队去。” 特拉维斯摇摇头说:“这不行。” “这怎么办?”她指着屏幕说。 “我不相信这张图,”特拉维斯说,“大猩猩不会是这样,一定是人造图像。”他看看表说:“我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们最快在什么时候能再派一个考察队去刚果。” 4.重返刚果的决定 自从看了来自刚果的录像后,特拉维斯就没有怀疑过他们将重返刚果,问题在于怎样做最好。他把会计、外交、遥感、地质、后勤、法律等部门的负责人都叫来了。他们打着呵欠,揉着眼睛。特拉维斯开门见山地说:“我们要在96个小时内重新派人到刚果去。” 接着他靠在椅背上,请他们说明为什么做不到。他们说了许多理由。 “我们至少需要160小时才能把要空运的装备准备好,”负责后勤的卡梅伦说。 “我们可以推迟喜马拉雅考察队的出发时间,用他们的装备,”特拉维斯说道。 “可他们是山地考察队。” “你们可以在九小时内以给他们的装备为基础进行改装,”特拉维斯说道。 “但是我们没法空运,”负责运输的刘易斯说道。 “韩国航空公司在旧金山有一架747货机。他们告诉我九小时内可以到达这里。” “他们有一架飞机停在那儿?”刘易斯不相信地说。 “我想是有一个客户临时取消了货运,”特拉维斯说道。 “那要花多少钱?”会计欧文低声问道。 “我们无法从驻华盛顿的扎伊尔大使馆及时得到签证,”负责外交的马丁说道,“他们发不发给我们签证还是个很大的问题。你知道,我们的第一批签证是因为我们从扎伊尔政府取得了探矿权才发给我们的。我们的探矿权并不排除别人有这个权利。我们得到准许可以进去,日本人、德国人、荷兰人也都得到允许可以进去,他们组织了一个矿业集团公司。先来后到,谁第一个发现矿藏,谁就能签到合同。如果扎伊尔政府发现我们的勘察队出了问题,就会取消我们的资格,让欧洲和日本财团去碰运气。现在在金沙萨的日本商务官员就有300人。他们花钱如流水。” “如果我们的勘察队出问题的消息传出去,”特拉维斯说道,“他们是会这样做的。” “我们一申请签证他们就会知道的。” “我们不会申请的,”特拉维斯说,“大家都知道我们在维龙加还有一个勘察队。如果我们及时派一个小分队到现场去,谁也不会知道它已不是原来的人马了。” “过境人员的签证怎么办?名单——” “这些具体问题就要靠酒了。”特拉维斯说。他指的是贿赂,而经常用作贿赂的就是酒。在世界上很多地方,考察队入境靠的就是成篓成篓的酒和成箱成箱投其所好的东西,如半导体收音机、宝丽来照相机等。 “具体问题呢?你们怎么过境?” “我们需要一个得力的人,也许芒罗可以。” “芒罗?这是冒险。扎伊尔政府很不喜欢芒罗。” “这个人头脑灵活,又熟悉那个地区。” 外交专家马丁清清嗓子说:“我不知道该不该到这里来讨论这样的问题。看来你们要让一位前刚果雇佣兵把一支人马非法地带进一个主权国家……” “完全不是这回事,”特拉维斯说,“我不得不派一个支援队到现场去帮助已经在那里的人。这是常有的事。我没有理由认为有人陷入了困境。我只不过是派一个例行的支援队。我没有时间去办手续。也许在雇什么人的问题上我的主意不是最好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严重问题。” 到6月13日晚11点45分,派出下一个考察队的计划已拟定并经电脑认可。一架满载的747飞机就可以在第二天,即6月14日晚8时,离开休斯敦。芒罗或“类似于他的人”就可以在6月15日从非洲搭上这架飞机。6月17日考察队全体人员就可以在刚果就位了。 在96个小时之内。 透过主数据室的玻璃墙,卡伦·罗斯可以看见特拉维斯的办公室,看见他们辩论的情况。根据逻辑判断,她认为特拉维斯是从不充分的资料中得出了错误的结论,说已经得到证明的话尚且为时过早。罗斯认为,还没有搞清他们所面临的是什么问题就匆匆派人再去刚果是没有意义的。她坐在电脑前,继续核对她收到的图像。 罗斯相信这个图像,但她怎样才能让特拉维斯也相信呢? 在公司高度复杂的数据处理工作中,提取的信息始终有“漂移”的危险——图像脱离真实,像一艘船从锚地漂走。当数据室进行复式操作时,当你在电脑产生的多维空间旋转106个象素时,这种情况特别容易产生。 因此,公司研究了别的方法来核查他们从电脑中得来的图像。罗斯调用了两个程序来核查大猩猩的图像。第一个是apnf程序,即下帧图像动画预测程序。 把录像带当作由一系列静止画面组成的电影片来处理是可能的。她连续给电脑显示了几张静止画面后,让它预测下帧图像。然后把预测图像与实际图像加以比较。 她做了八次这样的图像预测,都成功了。如果在数据处理中产生了错误,至少这是个一致的错误。 她受到了鼓舞,接着又显示了一个“快捷而浑浊的三维空间”。这里,假定平面电视图像具有以灰度模式为依据的三维特征。实质上,电脑在决定一只鼻子或者一条山脊的时候,是因为鼻子和山脊从周围的背景上突出来了。连续图像可以根据这种假定来核对。当大猩猩移动时,电脑验证了平面图像的确是三维的和连贯的。 这样就毫无疑问地证明了这个图像是真实的。 于是她去见特拉维斯。 “这么说吧,我相信这幅图像,”特拉维斯说着皱起眉头,“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带队去刚果。” 罗斯问:“另一个小组有什么发现?” “另一个小组?”特拉维斯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已经把那盘录像带交给了一个抢救小组去验证我的发现了,”罗斯说道。 特拉维斯看看表。“他们还没得到什么结果。”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说:“我们都知道你搞数据库很快。” 罗斯笑了。“所以你需要我带队去。我熟悉数据库,这个数据库是我建的。如果你想在大猩猩的问题搞清以前马上就派一个考察队去,考察队领队在现场能否尽快进行数据处理就是你唯一的希望。这回现场需要一个熟悉电脑的人。否则再派出的考察队将遭到和上一个考察队同样的下场,因为现在你还不知道上一个考察队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特拉维斯坐在桌子后面,久久地看着罗斯。她认为他的犹豫是动摇的信号。 “而且我想到外面去,”罗斯说道。 “到外面去见一位专家?” “是的,一位我们名单上的专家。” “这是冒险,”特拉维斯说,“在这些问题上我不喜欢有外人介入。你知道外国集团正在打听我们的消息。你这样做会增加泄密的危险性。” “这件事很重要,”罗斯坚持说。 特拉维斯叹了口气说:“如果你认为很重要,你就做吧。”他又叹了口气说道:“只是不要耽搁你的考察队的行期。” 罗斯已经在收拾她的复印文本了。 特拉维斯独自一人,双眉紧锁,反复考虑他所作出的决定。即使考察队快去快回,至少也要15天,所需的固定费用也得30万美元。董事会会哗然的:把一个没有经验的24岁的年轻人,一个年轻姑娘派到野外去担负这样重大的责任。尤其是对于这么重要的工作,风险又这么大,而且在时间和费用上已经落在了别人后面。另外,罗斯个性冷漠,可能不会是个称职的现场领导,和队里的人合不来。 但特拉维斯对“罗斯冰川”有一种直觉。他从“求雨”的日子里得来的管理方法是:工作要交给能从成功中得到最多的人——要么就交给从失败中失去最多的人。 他转向架在办公桌旁的电脑,说了一声:“特拉维斯。”这时屏幕开始闪烁。 “心理图案文件,”他说道。 屏幕显示呼叫提示符。 “卡伦·罗斯,”他说了一声。 屏幕显示:让我想一想。这是程序中所编的回答,表示正在提取信息。他等待着。 屏幕上出现了心理状况摘要。公司的每一位雇员都要接受三天集中的心理测试,以了解他的技能和潜在倾向。他看了答案后,觉得对罗斯的评估会使董事会放心的。 非常聪明/逻辑性强/有灵活性/善于应变/对数据有直觉本能/思维适应迅速变化的实际形势/对确定目标有决胜的干劲/能进行持久的脑力劳动/ 对下一个刚果考察队的领队这个评语似乎很不错。他把屏幕向下调,想看看有什么缺点。下面的情况就不那么令人放心了。 年轻急躁/人际关系紧张/个性强/在学问上傲慢/不敏感/为了成功不惜代价/ 最后有一个关于“颠倒”的注释。个性颠倒的概念是公司在心理测试中发展起来的。它认为任何显性的个性特征在紧张的情况下都会发生突然逆转:父母般的个性可能突然发生颠倒,变成孩子般的任性,歇斯底里的个性可能变得冰一般的冷静——抑或很讲逻辑的个性可能变得不讲逻辑了。 颠倒矩阵:一旦既定目标即将达到,占主导地位的(也许是不理想的)客观性就可能丧失/成功的愿望可能引起危险的非逻辑反应/父母般的个性特征尤其容易丧失/在即将达到目的的最后阶段,必须对对象进行监控/ 特拉维斯看着屏幕,断定在未来的刚果之行中,这种情况并不大可能发生。 卡伦·罗斯得到新任命后感到兴奋不已。临近午夜时分,她从办公室的电脑终端上调出受到公司赞助的人员的名单。公司在各地区都有动物专家,他们得到一个非赢利性的、名叫地球资源野生动物基金会的赞助。名单上,受赞助人是分类列出的。在“灵长目”一类中,她看见有14个名字,有的在美国,还有的在婆罗洲、马来西亚和非洲。目前在美国只有一个研究大猩猩的灵长目专家,他就是在伯克利加利福尼亚大学的彼得·埃利奥特博士。 屏幕上的文件显示:埃利奥特,29岁,未婚,动物学系副教授,主要研究兴趣是“灵长目(大猩猩)的交际”,得到资助的研究项目叫“埃米工程”。 她看看表,此刻已是休斯敦的午夜,加利福尼亚时间晚上10点钟。她在屏幕上拨了埃利奥特家里的电话号码。 “喂,”一个男人谨慎的声音。 “是彼得·埃利奥特博士吗?” “是的……”对方的声音仍然很谨慎,犹豫,“你是记者吗?” “不,我是卡伦·罗斯博士,我在休斯敦,是向你的研究提供资助的地球资源野生动物基金会的。” “哦,是吗……”对方仍然很谨慎,“你真的不是记者吗?老实告诉你,我正在录电话的音,为的是将来作为法律依据。” 罗斯犹豫了一下,因为她最不愿意让某个偏执的书呆子把公司的进展情况录下来。因此她没有回答。 “你是美国人吗?”他问。 “当然是。” 罗斯注视着电脑屏幕,上面显示出一行字:声音已验证:彼得·埃利奥特,29岁。 “你想干什么?”他问道。 “是这样,我们马上要派一个考察队到刚果的维龙加地区去,所以……” “真的吗?什么时候去?”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激动,像孩子一样。 “噢,实际上,我们过两天就去……” “我想去,”埃利奥特说道。 罗斯非常吃惊,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好。“啊,埃利奥特博士际上我给你打电话并不是为了这件事……” “我反正是要去的,”埃利奥特说,“和埃米一起去。” “埃米是谁?” “埃米是一只大猩猩,”埃利奥特说。 第二天:旧金山 1979年6月14日 1.埃米工程 埃利奥特并不是像一些灵长目专家所说的那样不得不在1979年6月“从城里出去”。这样说是不公平的。他决定会刚果的动机和所作的计划是有案可查的。至少在罗斯给他打电话的前两天,埃利奥特及其手下的人就已经决定要到非洲去一趟了。 彼得·埃利奥特的确受到了攻击:有的攻击来自一些外部团体、新闻界、学术界的同事,甚至有些来自伯克利他自己部门的人。最后,埃利奥特甚至被指控为“折磨不会说话的动物(原文如此)的纳粹罪犯”。说1979年春埃利奥特发现自己不得不为自己的职业生涯而斗争是毫不夸张的。 尽管如此,他的研究工作还是开始了,不仅没有大肆声张,而且几乎像是偶然的。埃利奥特还是加利福尼亚大学人类学系的23岁的研究生的时候,他第一次读到一条消息,说有一只患阿米巴痢疾的一岁大猩猩从明尼阿波利斯动物园空运到旧金山兽医学校治疗。那是1973年,正是灵长目动物语言研究令人兴奋的初期阶段。 可能教灵长目动物学会语言的想法由来已久。早在1661年,塞缪尔·佩皮斯在伦敦看见一只黑猩猩后,就在日记里写道:“它在许多方面都像人……我的确相信它已经听懂了不少英语,我在想也许能教会它说话或者打手势。”一位17世纪的作家说得更玄:“猿和狒狒……会说话,但不愿意说,因为它们怕人雇佣它们,让它们去干活。” 但此后300年中,教猿猴说话的尝试显然都没有成功。在佛罗里达州,一对名叫基斯和凯西·海斯的夫妇在这方面的努力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们在50年代初就养了一只名叫维基的黑猩猩,而且把她当作人类的婴儿那样养了六年。在这段时间里,维基学会了四个词:“妈妈”、“爸爸”、“杯子”和“上”。但她发起音来很困难,而且进步很慢。这种困难似乎支持了科学家们越来越坚定的看法,即人是唯一能使用语言的动物。乔治·盖洛德·辛普森的说法最具代表性:“语言是……鉴别人类的唯一特征:所有正常人都会说话,其他的生物都不会。” 这种说法似乎不言自明,往后15年中再没有人费神去教猿猴学语言了。到了1966年,内华达州里诺的一对名叫比阿特利斯和艾伦·加德纳的夫妇看了维基说话的电影。他们觉得维基在学习语言方面似乎并不像学习说话那么困难。他们发现虽然它嘴唇活动笨拙,可是却能用手势灵活地进行表达。他们不言而喻的结论是,可以试试教它手势语言。 1966年6月,加德纳夫妇开始教一只名叫沃休的幼小的黑猩猩学习美国手语,也就是聋哑人的标准语。沃休的进步很快。到1971年,它已掌握了用于会话的160个手势词。而且它还给以前未见过的东西组合了新词。当它看见西瓜时,它用手势说“水水果”。 加德纳夫妇的工作引起了很大的争论。许多科学家已在猿猴学不会语言的说法上做了许多文章。(正如一位研究人员所说:“上帝啊,几十年来那么多知名人士写了那么多学术论文,而且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只有人类才会语言。真尴尬啊。”) 沃沐的语言能力使许多人又开始了教猿猴学语言的实验。有人教一只名叫露西的黑猩猩学习用电脑交际,还有人教一只叫萨拉的黑猩猩学习在一块板上使用塑料标志。还有一些对别的猿猴的研究。一只名叫艾尔弗雷德的猩猩从1971年开始受训。一只名叫科科的于1972开始受训。1973年埃利奥特开始了对山地大猩猩埃米的实验。 埃利奥特第一次去医院看埃米时,发现这只可怜的小动物非常安静,黑黑的细胳膊和细腿上捆着皮带。他摸摸她的头,轻声说道:“喂,埃米,我是彼得。” 埃米突然在他手上咬了一口,咬出血来。 这个不祥的征兆引发了一个非常成功的研究方案。1973年人们就熟悉了被称为造型的基本教学方法:向动物出示一件物品,同时将它的手做成某种形状,一直到形状和物品的联系牢固建立。随后的测试证实这只动物理解了这个符号的意义。 但如果这种基本方法被采用,在应用上竞争就很激烈。研究者们在动物学会符号词汇的速度上竞争。(对人类来说,词汇的数量是测量智力的最好方法。)学习符号的速度可以作为衡量科学家的技能和动物的智力的标准。 现在人们已清楚地认识到,不同类别的猿猴具有不同的个性。正如一位研究人员所说:“在学术界的闲言碎语中,唯一只针对学生而不针对老师的科目可能就是对大猩猩的研究。”在竞争和争论越来越激烈的灵长目研究中,有人说露西是酒鬼,有人说科科是个不礼貌的家伙,有人说拉娜因出名而趾高气扬(“她只在有人来采访时才干活”),还有人说,尼姆真笨,他本该叫迪姆1。 1原文cim在美国英语中意思是笨蛋。 乍看起来,埃利奥特居然受人攻击似乎显得很奇怪,因为这位英俊而腼腆的人——马林县一位干洗店老板的儿子——在教埃米语言的这些年中一直避免与人争论。埃利奥特发表的文章谦虚而温和,埃米工程的进展有案可查;他并不想出人头地,也没有像别的研究者那样把自己的猿猴放在卡森或格里芬展览会上去展示。 然而,埃利奥特这种与众不同的做法所掩盖的不仅是敏捷的思维,而且还有勃勃的雄心。如果说他避免与别人争论,那是因为他没有时间——多年来他连夜晚和周末也在工作,把他手下的人和埃米也搞得很苦。他很善于搞科研,并因此得到了赞助。在所有的动物行为研讨会上,别人穿牛仔裤和苏格兰呢伐木工衬衫,而他穿的却是三件套的西装。埃利奥特不但想成为一位出类拔萃的猿猴研究者,而且想使埃米成为一只出类拔萃的猩猩。 埃利奥特得到赞助后,于1975年雇了四个人全天训练埃米。1978年埃米工程的年预算已达到16万美元,有一支八个人的小组,其中包括一位儿童心理学家和一位电脑程序员。伯根研究所的一位工作人员后来说,埃利奥特的工程之所以有吸引力,是因为“那是一个很好的投资项目。例如,埃米工程用我们给他的钱得到了比我们多50%的电脑使用时间,因为他使用电脑终端的时间是在夜晚和周末,那时线路费用便宜得多。因此,他很讲经济效益。当然,他也很投入。显然,埃利奥特所关心的只有埃米工程。从我们的观点来看,埃米工程使他成了个令人乏味的交谈者,但他的确有可能成功。断定谁真正有才华不容易,但看出谁有干劲并不难。从长远观点来看,投入更重要。我们对埃利奥特寄予很大期望。” 埃利奥特的困难是1979年2月2日早晨开始的。埃米住在伯克利校园里一个拖车活动房屋里。她只是夜晚单独呆在那里,通常第二天早晨见面时,她总是热情地欢迎他们。而那天早晨埃米工程的工作人员发现她显得很反常,郁郁不乐,易发脾气,睡眼惺忪,而且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埃利奥特心想大概前一天晚上有什么事打扰了她。他问她时,她不断地做表示“睡箱”的手势。这是个他不懂的新词组。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奇怪,因为埃米总是不断地制造新词组。就在几天前,她说的“鳄鱼奶”就曾使他们迷惑不解。最后他们想到,可能埃米喝的奶变酸了,而她不喜欢鳄鱼(她只从画画书上见过),因此她认为酸奶就是鳄鱼奶。 而现在她说的是“睡箱”。开始他们以为她指的是她睡的那张像巢一样的床。结果他们发现她用的是“箱”的原意,指的是电视机。 她拖车里的所有东西,包括电视机,都是24小时由电脑控制的。他们检查了电视机,看它在夜间是否被打开过,从而干扰了她的睡眠。因为埃米爱看电视,她可能会自己把它打开。可是在他们检查拖车中的电视机时,埃米似乎对他们有些不屑一顾。显然她指的是别的东西。 最后,他们断定,“睡箱”指的是“睡觉时看的图画”。当他们问她这些图时,她打手势说它们是“坏图画”和“老图画”,它们“使埃米哭”。 原来她夜里做了梦。 埃米是第一个报告说自己做了梦的灵长目动物,因此埃利奥特的工作人员都非常激动。但他们的激动为时不长,因为埃米拒绝谈她所做的梦,虽然她接连几天都做了梦。事实上她似乎在责怪研究人员用新办法来干扰她的精神生活。更糟糕的是,她醒着时的行为也坏得惊人。 她学字的速度从每周2.7个降到0.8个,即时造字的速度也从1.9个降到0.3个。他们监测到她的注意力集中的时间也减少了一半。她经常做出一些反复无常和毫无目的的行为,而且每天都发脾气。埃米身高4.5英尺,体重130磅,是很强壮的动物。工作人员担心是否能控制她。 她对所做的梦避而不谈,这使他们不知所措。他们调查性地左试右探:把书和杂志上的一些图画拿给她看;昼夜不停地用装在天花板上的电视监视器对着她,希望能看到她在独处时做出一些有意义的手势(她像小孩一样,经常自言自语);他们甚至为她做了一系列神经方面的测试,包括脑电图。 最后他们想出了手指画的主意。 这种办法立即见效。埃米对手指画很热心,但经常舔手指。他们把辣椒和颜料混在一起后,她就不再这样做了。她画得很快而且不停地画,精神也变得轻松一些,基本恢复了以前的常态。 儿童心理学家戴维·伯格曼说:“埃米所画的实际上是一些有明显联系的图画:倒新月形或半圆,始终和有垂直绿条的地区相联系。埃米说绿条代表‘森林’,她把半圆形叫作‘坏房子’或‘老房子’。此外,她还画黑圆圈,并把它叫作‘洞’。” 伯格曼告诫人们不要想当然地认为她是在画丛林里的老房子。“看见她不停地画,画了又画,我觉得可能这些图像一直萦绕在她的脑子里,是她内心的东西。这些图像使她烦躁不安,她想把它们从头脑里掏出来,画在纸上。” 实际上,图像的性质对埃米工程人员仍然是个谜。1979年4月下旬,他们下的结论是,她的梦有四种解释: 1.她的梦想把生活中的事理性化。这是对(人类)梦的通常解释,不过工作人员怀疑这是否适用于埃米。 2.梦是她过渡到青少年的象征。七岁的埃米相当于十来岁的人。将近一年的时间中,她身上表现出典型的青少年的特征,包括发怒、生气、过分注意自己的外表、对异性有兴趣等。 3.梦是区别类种的一种现象。可能所有的大猩猩都做恶梦,但在野生状态下,做梦所产生的心理影响被群体行为以某种方式控制。虽然在过去20年里,人们一直在野外研究大猩猩,但并没有证据说明大猩猩做过梦。 4.梦是初发痴呆症的征兆。这种可能性是最可怕的。有效地训练一只猿猴要从它很小的时候开始。一年年地过去了,研究者们盼着看他们所养的动物长大以后是聪明还是愚蠢,倔强还是温顺,健康还是不健康。猿猴的健康始终是令人担心的事。由于猿猴死于身体或精神方面的疾病,使许多花了几年心血和大量钱财的项目付之东流。一只叫蒂莫西的亚特兰大黑猩猩,1976年患精神病,有嗜粪癖,被自己的粪便哽死了。一只叫莫利斯的芝加哥猩猩,患了严重的精神病,一种恐惧症,研究人员不得不在1977年停止工作。不论好歹,猩猩的智力使它们成为值得研究的课题,而也正是这种智力使它们像人类一样不稳定。 埃米工程的工作人员已经无法继续取得进展。1979年5月,他们作出了后来证明是非常重要的决定:出版埃米的图画,并把它们交给《行为科学杂志》。 2.突破 《山地大猩猩的梦行为》一文并没有能发表。这篇论文按例行途径送到了编辑部的三位科学家手里审查,但不知怎么搞的(而且至今也不得而知),一篇复印件落入灵长目动物保护社的手里。这个社是纽约的一些人于1975年组织的,其宗旨是防止“未经批准非法将智能灵长目动物用于不必要的实验研究”。1 1以下对埃利奥特的种种指控主要引自j.a.皮普尔斯的《新闻界的含沙射影和道听途说对学术自由的侵犯:彼得·埃利奥特博士的体会》一文。该文载《学术法则和心理杂志》(总第52期)1979年第12期第19~38页。——原注 6月3日,这个社开始在伯克利的动物系布设警戒线,并要求“释放”埃米。多数游行示威者是妇女,此外还有几个小孩。当地电视新闻播放的录像中曾出现一个八岁小男孩,他举着有埃米照片的标语牌,呼喊:“释放埃米!释放埃米!” 埃米工程的工作人员犯了策略上的错误,他们发布了一条简短的声明,说这个社“得到的消息是错误的”,对这些抗议置之不理。而且这段消息是以学校新闻处的名义发表的。 6月5日,灵长目动物保护社援引全国各地灵长目动物学家的话,批评埃利奥特教授的工作。(后来许多人否认自己曾批评过埃利奥特教授,或者声称他们的话被错误地引用了。)俄克拉何马大学的韦恩·特曼博士说埃利奥特的工作是“想入非非的和不道德的”。亚特兰大耶基斯灵长目动物研究中心的费利西蒂·哈蒙德博士说:“埃利奥特本人和他的工作都不是第一流的。”芝加哥大学的理查德·阿伦森说他的研究“分明是法西斯式的”。 这些科学家批评埃利奥特之前,谁也没有读过他的论文,但是这些人的批评,特别是阿伦森的批评,对他所造成的伤害是无法估计的。6月8日,灵长目动物保护社的发言人埃利诺·弗里斯甚至使用了“埃利奥特博士的罪恶研究工作和他的纳粹下属”的词句。她声称埃利奥特的研究使埃米做恶梦,还说埃米受到折磨,被使用麻药并进行电休克治疗。 拖到6月10日,埃米工程的工作人员才准备了一份洋洋万言的长篇新闻发布稿,详细解释他们的立场并提到他们那篇未发表的论文。但是大学的新闻处“太忙了”,没有发表这篇新闻。 6月11日,伯克利的教工在校内举行了一次会议,讨论这个“有关道德行为的问题”。埃利诺·弗里斯宣布:灵长目动物保护社委托旧金山著名检查官梅尔文·贝利“把埃米从压制下解放出来”。贝利的办公室对此事未加评论。 就在同一天,埃米工程组在解释埃米的梦方面突然有了意外的突破。 尽管这件事被外界弄得沸沸扬扬,工程组依然日复一日地对埃米进行研究。埃米持续的痛苦——大发脾气——经常提醒他们:他们还没有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坚持寻找线索。终于出现了突破,这个突破几乎十分偶然。 助理研究员萨拉·约翰逊到刚果一个史前文化遗址进行了实地考察,想看看埃米在被送到明尼阿波利斯动物园之前,在婴儿时期是否有见过这个遗址(“丛林中的古老建筑”)的万一可能。约翰逊很快发现了有关的事实:100年以前,刚果的这个地区才被西方探险者发现,但在近代,部落间的敌对和战争使在那里进行科学调查变成了一项很危险的工作,最终,潮湿的丛林环境使古代人类的工具未能得以保存。 这就意味着人们对刚果的史前时代了解甚少。约翰逊在几小时内就完成了她的考察,但她不愿意这样快就离开现场。于是她继续呆了几天,在人类学图书馆中翻阅资料:人种史、历史和早期情况的记录。最早访问刚果内地的是阿拉伯奴隶贩子和葡萄牙商人。其中有几个人写了一些有关的旅行见闻。约翰逊既不懂阿拉伯文也不懂葡萄牙文,所以只能看看插图。 突然,她发现了一张图。后来她曾说,这个发现“真叫我打了一个寒战”。 这是一张葡萄牙的版画,初版于1642年,重印于1842年。破旧的薄纸上墨水已经变黄,但一座丛林中的城市废墟仍然清晰可见。废墟上长满了青藤和巨大的厥类植物,房屋的门窗上方都是半圆拱形,与埃米画的一模一样。 埃利奥特后来说:“对一个研究人员来说,如果他很幸运的话,这种机会一辈子也只有一次——我们对这张图画一无所知,它的说明文字书写十分流畅,其中包括一个像‘津吉’的字,日期是1642年。我们立即雇了精通古阿拉伯语和17世纪葡萄牙语的翻译。但问题不在这里,而在于我们有机会来验证一个重要的理论问题。埃米画的图画显然是特殊遗传记忆的例证。” 遗传记忆是马雷于1911年首先提出的。从那时起,人们就一直在激烈地辩论这个问题。用最简单的话说,这种理论认为,遗传机制控制着所有身体特征的遗传,但它又不限于控制身体特征的遗传。低等动物的行为也是由遗传决定的,它们的复杂行为是与生俱来的,不需要通过学习来获得。但是高等动物的行为可变性较大,需要学习和记忆。问题在于高等动物的心理机制,特别是人和猿猴的心理机制,是否有通过遗传因子先天生就的成分。 埃利奥特觉得,现在他们从埃米身上得到了高等动物有这种记忆的证明。埃米是七个月的时候被带出非洲的。如果她在婴儿时期没有看见过这个城市的废墟,她的梦就代表了一种特殊的遗传记忆。这个问题只要去一趟非洲就可以得到证实。6月11日晚,埃米工程组的人员取得一致意见,如果他们可以安排——并且有能力支付这笔费用——他们将把埃米带回非洲去。 6月12日,这个工程组等待着原始资料翻译的完成。翻译的校对预计可在两天内完成。但是埃米和两名工作人员到非洲去旅行至少要花3万美元,这笔费用是他们全年工作预算相当大的一部分,而且运送这只大猩猩绕半个地球还涉及一大堆海关条例和官方手续。 显然,他们需要专家的帮助,可是他们不知道去找谁。后来在6月13日,他们的一个赞助机构(地球资源野生动物基金会)的一位卡伦·罗斯博士从休斯敦打来电话说,她将在两天之内带领一支考察队去刚果。虽然她没有表示有兴趣与埃利奥特和埃米同往,但至少在电话上可以听出她对在世界上各个遥远的地方进行探险考察工作的组织领导方法很熟悉而且很有信心。 当她问埃利奥特博士她是否能来旧金山与他会面时,他回答说他很高兴在她方便的时候与她见面。 3.法律问题 彼得·埃利奥特记得1979年6月14日这个突然逆转的日子。他从早晨8点就呆在旧金山的萨瑟兰—莫顿—奥康奈尔律师事务所,因为灵长目动物保护社提出诉讼,反对他监护埃米。他正准备带埃米出国,因此这个诉讼至关紧要。 他在事务所那可以俯视格兰特大街的嵌木图书馆中与约翰·莫顿见面。莫顿在一个黄拍纸簿上作记录。“我想你不会有事的,”莫顿开口说,“不过要让我多了解一些事实。埃米是一只大猩猩?” “是的,一只雌性山地大猩猩。” “几岁了?” “七岁了。” “这么说她还是一个小孩子?” 埃利奥特解释说,大猩猩6~8岁成年,因此埃米已处于青春期后期,相当于女人的16岁。 莫顿在拍纸簿上做着记录。“我们能说她还未成年吗?” “我们要这么说吗?” “我想是这样。” “是的,她还未成年,”埃利奥特说。 “她从哪里来的?我的意思是最初从哪里来的?” “一个姓斯温森的女旅游者在非洲发现她的,在一个叫巴基明迪的村子。埃米的母亲被当地人捕食了。斯温森夫人把她买来时她还是个婴儿。” “这么说她不是在囚禁中长大的,”莫顿一面说一面在拍纸簿上写着。 “是的。斯温森夫人把她带回美国并把她捐给了明尼阿波利斯动物园。” “她对埃米不再感兴趣了吗?” “我想是这样,”埃利奥特说道,“我们一直想找斯温森夫人询问有关埃米小时候的情况,可是她出国了。显然她经常旅行。她现在在婆罗洲。埃米被送到旧金山动物园时,我曾打电话给明尼阿波利斯动物园,问我是否能领养她做研究?他们说可以收养三年。” “你付钱了吗?” “没有。” “有书面合同吗?” “没有,我只打了个电话给动物园园长。” 莫顿点点头。“口头合同……”他一面说,一面写,“三年到期之后呢?” “那是1976年春天。我要求动物园延期六年,他们答应了。” “也是口头答应的吗?” “是的,我打的电话。” “没有写信?” “没有,我打电话去的时候,他们似乎并不在意。说实话,我觉得他们已经把埃米忘了。反正动物园里有四只大猩猩呢。” 莫顿皱了皱眉头,说:“大猩猩是不是很贵?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买一只大猩猩作为宠物或让它演马戏。” “大猩猩已被列入濒危动物,你不可能把它当宠物买来。虽然能买到,但是非常昂贵。” “要多少钱?” “没有确定的市价,但总要两三万美元吧。” “这些年来你一直在教她学语言?” “是的,美国手语。她已有了620个词的词汇量。” “很多吗?” “比我们所知道的灵长目动物都多。” 莫顿点点头,记着笔记。“你在研究过程中每天都和她在一起吗?” “是的。” “很好,”莫顿说道,“到目前为止,这在动物养护诉讼案中一直很重要。” 100多年来,西方国家一直有人在组织反对用动物做实验的运动。领导该运动的是反对活体解剖者、英国皇家防止虐待动物协会以及美国防止虐待动物协会。这些组织原先只是由一些略知皮毛的狂热的动物爱好者组织起来的,其目的是阻止一切动物研究。 在这些年里,科学家们逐渐推敲出了一套法庭能接受的标准辩护词。动物研究者们提出,他们进行实验的目的是提高人类的健康和福利,是优先于动物福利的问题。他们指出,没有人反对把动物用于运输或农业劳动,因此几千年来动物一直被迫过着劳苦的生活。用动物来做实验只不过是把动物乃人类的仆人的概念加以延伸而已。 而且动物毕竟是动物,它们并没有自我意识,并不认识自身在自然界中的存在。用哲学家乔治·h.米德的话来说就是,“动物没有权利,我们可以任意宰杀它们,夺取动物的生命并不犯错误,动物也没有失去什么……” 许多人被这些意见所困扰,但他们想制定出一些条文时,又碰到一些逻辑问题。最明显的是种系序列末端的那些动物的感知问题。研究人员在给狗、猫等哺乳动物动手术时几乎没有不用麻醉剂的,但对待蠕虫、小龙虾、蚂蟥之类动物的时候呢?忽视这些动物就是一种“种类歧视”。但是如果这些动物也值得考虑,那么把一只活龙虾扔进滚开的锅里难道不也是非法的吗? 是那些动物保护协会自己把怎样才算是虐待动物这个问题搞糊涂了。在有的国家,他们反对消灭老鼠,于是1968年发生了奇怪的澳大利亚药物案。1面对这些带讽刺性的问题,法庭在对消灭动物问题的干预上变得犹豫不决。实际上,研究工作者可以为所欲为。动物作为试验品的数量特别大,在70年代,美国每年在实验中杀死的动物就达到6400万只。 1在澳大利亚西部建了一个新制药厂。在这家工厂里,工人要注意从传送带上过来的药片,根据药片的大小和颜色按动电钮将其分类。一位斯金纳学派的动物行为学家指出,教会猿猴观察药片并按动彩色电钮对药片进行分类并不难。那些将信将疑的工厂管理人员同意进行试验,结果证明它们的操作是可靠的,于是就把它们放到生产线上去了。这时动物保护协会出面干预,加以制止,理由是,这是对动物的虐待;这项工作又继续交由人来承担.因为,对人来说,这不是虐待。——原注 但是人们的态度逐渐起了变化。对海豚和猿猴的语言研究说明,这些动物不但是智能型的而且是自知型的。它们能从镜子中和照片中认出自己。1974年,科学家们自己组织了一个国际灵长目动物保护联盟,来监督涉及猿猴的研究。1978年3月,印度政府禁止恒河猴出口到世界各地的实验室。而且法庭在审理案件中作出结论,在某些情况下,动物的确有其自身的权利。 旧观点被人比作奴隶制:动物是其所有者的财产,他对它可以为所欲为。但是现在所有权问题已处于次要地位。1977年2月,一位实验室的技术员把一只名叫玛丽的海豚放回海里。夏威夷大学控告他,说他使学校损失了一只贵重的研究动物。经过两次审判,陪审员意见分歧,法庭无法作出判决,此案不了了之。 1978年11月,一个保护权案涉及一只能流利地使用符号语言的黑猩猩阿瑟。它的所有者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决定把它卖掉,并取消这个研究项目。它的训练人威廉·莱文向法庭起诉并取得了它的保护权,理由是阿瑟懂得语言,因此已不再是一只黑猩猩。 “一个有关的事实是,”莫顿说道,“当阿瑟在其他黑猩猩面前时,它把它们称为‘黑东西’。可是两次叫阿瑟把人的照片和黑猩猩的照片分开时,它两次都分对了,只不过两次它都把自己的照片放在人的照片一叠中。显然它没有把自己当作黑猩猩。法庭作出裁决,认为它应该留在它的训练者身边,因为把他们分开会造成它心理上的巨大痛苦。” “我离开埃米时,她就哭,”埃利奥特说道。 “你用她做实验时,要征得她的同意吗?” “我总是这样做,”埃利奥特笑着说。莫顿显然对和埃米成天在一起生活没什么认识。实际上,做任何事情,甚至叫她乘车,都要征得她的同意。她是一只力气很大的动物,有的时候可能会十分任性和固执。 “她每次同意,你都有记录吗?” “有录像带。” “她是否懂得你要做的实验?” 他耸耸肩。“她说她懂。” “你是否有奖惩制度?” “所有的动物行为学家都这样做。” 莫顿皱了皱眉头。“你对她采取什么惩罚形式?” “当她表现不好的时候,我叫她面对着墙站在角落里,或者不给她花生奶油果酱小吃就叫她早早上床睡觉。” “有没有折磨和电刑?” “荒唐。” “你从来没有体罚过她吗?” “她个头那么大,我还担心她发起怒来会体罚我呢。” 莫顿笑了笑,站起身来。“你不会有事的。任何法庭都会裁决埃米受你监护,而且对她的任何最终处理都必须由你来决定。”他犹豫了一下。“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是你能让埃米出庭吗?” “我想可以,”埃利奥特说,“你认为会发生这种事情吗?” “这次不会,”莫顿说道,“但迟早会的。你看好了,十年之内就会有一桩涉及会语言的灵长目动物的监护案,那时猿猴会走上证人席。” 埃利奥特握了握他的手,在他离开时说道:“顺便问一下,我要是带她出国,有问题吗?” “假如有人提出埃米的监护权问题,你带她出国就可能会有问题,”莫顿说道,“你打算带她出国吗?” “是的。”“那么我建议你要快,而且不告诉任何人,”莫顿说道 刚过9点,埃利奥特走进动物学系大楼三楼他自己的办公室。他的秘书卡罗琳说:“一个姓罗斯的博士从休斯敦野生动物基金会打电话给你,说她已经动身来旧金山了。一位叫芳贺见知的先生三次打电话来,说有要事。埃米工程工作人员会议定于10点召开。还有,‘风大师’在你办公室。” “是吗?” 詹姆士·韦尔登是系里的一位资历很深的教授,身体瘦弱但说起话来口气很大。在系里的卡通画上,“风大师”韦尔登通常伸着一个潮湿的指头指向空中:他是个看风向的大师。在过去七天中,他一直躲着埃利奥特和他的工作人员。 埃利奥特走进了办公室。 “伙计,你来了,”韦尔登说着伸出手,以他特有的方式热情地与对方握手,“你来得早嘛!” 埃利奥特立即警觉起来。他说:“我原来以为我避开那些人了。”纠察队不到10点不会来,有时还晚一些,那要取决于他们安排在什么时候见电视新闻记者。这就是他们这些天来的做法:约定时间抗议。 “他们不会来了,”韦尔登笑着说。 他递给埃利奥特一份最新的本市版《纪事报》,它的头版有一条用黑色钢笔圈起来的报导。埃利诺·弗里斯已辞去了灵长目动物保护社的地区负责人职务,说工作太重,压力很大。纽约的灵长目动物保护社发表了一项声明说,他们严重地误解了埃利奥特研究工作的性质和内容。 “什么意思?”埃利奥特问。 “贝利的办公室审查了你的论文和弗里斯关于你虐待动物的公开声明,认为灵长目动物保护社犯了严重的诽谤罪,”韦尔登说道,“纽约办公室吓坏了,今天晚些时他们会向你作出一些姿态。我个人希望你能理解。” 埃利奥特坐到沙发上。“下周系里的会怎么开法?” “啊,这很重要,”韦尔登说,“系里的会议肯定要讨论新闻媒介的不道德行为,并发表一项支持你的强硬声明。我正在起草以我们办公室名义发表的声明。” 这件事的讽刺意味还没有在埃利奥特的心里消失。“你真愿意公开表明自己的见解吗?” “我百分之一千地支持你。我希望你了解这一点,”韦尔登说道。他有些不安,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看着到处是埃米手指画的墙壁。他心里还想着别的事。“她现在还画同样的图画吗?”他最后问道。 “是的,”埃利奥特说道。 “你现在还不知道它们表示什么意思?” 埃利奥特停了一下,心想现在把他们的想法告诉韦尔登尚且为时过早。于是他说:“不知道。” “是吗?”韦尔登皱着眉头问,“我想有人已经知道这些画是什么意思了。” “怎么回事?” “发生了一件怪事,”韦尔登说,“已经有人要买埃米了。” “要买她?你说什么,要买她?” “洛杉矶的一位律师昨天打电话到我办公室,想出15万美元买埃米。” “他一定是一个有钱的善人,想把埃米从苦难中拯救出来,”埃利奥特说道。 “我想不是,”韦尔登说,“首先,出价的人在日本,一个名叫芳贺见知的,在东京的一家电子公司工作。我发现这位律师今天上午回电话时,已把开价提高到25万美元。” “25万美元?”埃利奥特问道,“为买埃米?”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他绝对不会把她卖掉。但是为什么有人会出这么大的价钱呢? 韦尔登似乎胸有成竹。“25万这么大一笔钱,只有私人企业才拿得出来。也许是工业界的人。显然芳贺见知读过你的论文,发现能说话的灵长目动物在工业上有用处。”韦尔登望着天花板,这是他要高谈阔论的确切信号。“我认为一个新领域就要从这里开始了,训练灵长目动物应用于工业。” 埃利奥特骂了一声。他教埃米语言绝不是要让她头戴安全帽,手里拎一只饭桶。他对韦尔登这么说了。 “你还没有把这件事想通,”韦尔登说,“假如我们已处在猿猴应用行为这一新领域的边缘呢?你想这意味着什么?不仅为我们系提供了资金,而且提供了应用研究的机会。最重要的是,我们有了让这些动物生存下去的理由。你知道大猿猴快要灭绝了。非洲黑猩猩的数目已大大减少。婆罗洲猩猩的自然居住区正被伐木工人毁掉,它们将在十年内灭绝。在非洲中部的森林里,大猩猩的数目已降到3000。这些动物在我们有生之年将会消失——除非有把它们保留下来的理由,作为一个物种。你可以提出这种理由,伙计。你考虑考虑吧。” 埃利奥特确实考虑过了。他在10点召开的埃米工程组会议上与同事们讨论了这个问题。他们探讨了猿猴在工业上可能被利用的方式,以及可能给雇主带来的好处,诸如没有工会和工资外的补贴之类。这些都是20世纪后期要考虑到的主要问题。(1978年,底特律装配线上每生产一辆新汽车,支付工人的健康补贴超过制造一辆新汽车所耗用的钢材的费用。) 但他们的结论是,“工业化猿猴”的设想是荒诞的。像埃米这样的猿猴不是一个工人廉价而笨拙的翻版。恰恰相反,埃米是高智能的复杂动物,并不适应现代工业世界。她要有人监督,她会表现出反复无常,很不可靠,而她的健康也经常处于危险之中。因此把她应用于工业根本说不通。如果芳贺见知想把猿猴用于微电子装配线上做焊锡工,生产电视或高保真音响,那他就完全搞错了。 只有儿童心理学家伯格曼有点警惕性。他说:“25万是很大一笔钱。芳贺见知不是傻瓜。他一定从埃米的画中看出了什么名堂,知道她非常激动和难以控制。我敢打赌,如果他对她感兴趣,一定是由于她的那些画。但我无法想象,她的画竟然值25万。” 其他的人也无法想象,于是讨论转向了那些画本身和刚译好的资料。负责这些资料的萨拉·约翰逊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从刚果得到的是坏消息。”1 1约翰逊这里主要指的是1904年伦敦彼得斯书局出版的a.j.帕金森所著的权威性著作《神话和历史中的刚果河三角洲》。——原注 她解释说,从大多数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中,我们得不到任何有关刚果的情况。尼罗河上游的古埃及人只知道他们的河流发源于遥远的南方一个叫做“树木之国”的地区。那是一个神秘的地区,在那里的密林中,即使白天也像夜晚一样黑暗。在这个永远黑暗的地方有许多奇异的动物,其中包括长着尾巴的小人和半白半黑的动物等。 在此后将近4000年中,人们对非洲的内地没有比这更实际的了解。公元7世纪,阿拉伯人来到东非寻找金子、象牙、香料和奴隶。但这些阿拉伯人是从海路经商的商人,没到内地去探险。他们把内陆地区称为“津吉”——黑人的土地——是寓言和幻想的地区。有许多关于大森林和带尾巴的小人的故事;有大山喷火把天空烧黑的故事;有猴子充斥村庄并和当地妇女交媾的故事;有身上长毛、鼻子扁平的巨人的故事;有半人半豹的动物的故事;还有当地市场把人的尸体压扁后切割开来当作美味出售的故事。 这些故事就足以把阿拉伯人限制在沿海地区。当然,也有许多诱人的故事:闪闪发光的金山、布满闪亮的金刚石的河床、会讲人话的动物、难以想象的辉煌丛林文化。特别是在早期的传说中一再重复的失落的城市——津吉城——的故事。 相传所罗门时代希伯莱人所熟悉的一个城市中蕴藏着极为丰富的金刚石。通往这个城市的车道是不外传的,由父亲作为一种神圣的信任传给儿子,一代代地传下去。金刚石终于被采掘尽了,这个城市也成了非洲中部某个黑暗地区中的一片废墟。那些车道早就被丛林所吞没,最后一个记得这条道路的商人也已在几百年前就带着这个秘密进了坟墓。 阿拉伯人把这个神秘而诱人的地方叫做“失落的津吉城”。1尽管它名声还在,可是约翰逊却没有找到多少关于这个城市的记载。1187年,蒙巴萨一位名叫伊本·巴拉图的阿拉伯人作了这样的记录:“当地人说……在遥远的内陆有一座失落的城市,叫做津古城。那儿住着的人是黑人,一度生活非常富裕豪华,就连奴隶身上也佩带着钻石,尤其是蓝色的钻石,因为那儿蕴藏着丰富的钻石。” 1失落的津古城是1885年出版的h.赖德·哈格稳的流行小说《所罗门国王的宝藏》的基本依据。哈格德是个很有才华的语言学家,1875年,他在纳塔尔总督门下供职,已然是从当时的侏儒人那里听说了有关津吉城的故事。——原注 1292年,一个名叫穆罕默德·赛义德的波斯人说:“一颗像拳头般(大小)的金刚石……在桑给巴尔的街上展览,所有的人都说这颗金刚石是从内地来的,那里可能是津古城的废墟。这样大的金刚石在那儿俯拾皆是,地上有,河里也有……” 1334年,另一个阿拉伯人,伊卜恩·穆哈默德说:“我们作了寻找津吉城的安排,但是我们得知这个城市早就被遗弃,现已成为一片废墟之后,就放弃了原先的计划。据说这个城市的模样很奇特,所有的门窗都建成半月形。现在那里的住宅已被凶恶的毛人占据,他们低声说着一些谁也不懂的话……” 后来来了葡萄牙人。他们是一群不知疲倦的探险者。1544年,他们想从西海岸沿刚果河而上到内地去,可是他们很快就碰到了在此后数百年中一直阻止探险者到非洲中部去的所有障碍。越过几段急流,进入内地200英里(到达曾经被称为利奥波德维尔,现在叫作金沙萨的地方)之后,就无法继续航行了。土著人对外来者怀有敌意而且还吃人肉。酷热潮湿的丛林是疾病的来源:疟疾、晕睡病、血吸虫病、黑水热。许多外来人都死于这些疾病。 葡萄牙人没能穿过刚果中部。1644年英国人布伦纳上尉率领的探险也没有成功,他所率领的人无一生还。此后200年中,在文明世界的地图上刚果仍然是一个空白。 然而早年的探险者不断重复着内陆的神话,包括津吉城的故事。1642年,一位名叫胡安·迭戈·德·瓦尔德兹的葡萄牙艺术家画了一张受到广泛赞赏的“失落的津吉城”的图画。但是萨拉·约翰逊说:“他画的也是长尾巴的人和与土著妇女发生性关系的猴子。” 有人哼了哼。 “显然,瓦尔德兹是个瘤子,”她继续说道,“他一生住在塞图巴尔1镇,和水手们一起饮酒,画一些与他们谈话有关的画。” 1葡萄牙西南部港市。 直到19世纪中叶,伯顿和斯皮克、贝克和利文斯通,特别是斯坦利,才到非洲彻底考察过。然而他们之中谁也没有发现“失落的津古城”的痕迹。 给埃米工程小组会蒙上的阴影是很深重的。“我跟你们说过,这是坏消息,”萨拉·约翰逊说道。 “你是说,”埃利奥特说道,“这张图画是根据叙述画的,我们还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这个城市。” “我想是这样,”萨拉·约翰逊说,“我们没有东西能证明图画中城市的存在。这仅仅是个故事。” 4.决定 彼得·埃利奥特对于20世纪的硬资料——事实、数字和图表——有股毫不怀疑的依赖性,所以他对于1642年的这张非常详细的版画可能是一位放荡不羁的艺术家的幻想这一事实毫无思想准备。 他们把埃米带到非洲去的计划突然显得幼稚可笑。埃米的涂鸦之作很像瓦尔德兹1642年的版画,这显然纯属巧合。他们怎么能认为“失落的津吉城”不是古代的寓言而是确实存在的呢?在17世纪那样一个视野不断开阔、新的奇迹层出不穷的时代,认为有这样一座城市存在的想法似乎很有道理,甚至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在电脑化的20世纪,“失落的津古城”就像传说中英国亚瑟王的卡米洛特皇宫或者忽必烈在热河上都的离宫一样不可能存在。他们对此竟然信以为真,太愚蠢了。埃利奥特说:“失落的城市根本不存在。” “啊,它存在,不会错。这是毫无疑问的,”她说道。 埃利奥特猛地一抬头,发现萨拉·约翰逊并没有答理他。站在房间那一头的是个二十出头、身材细长的姑娘。可以说她长得很美,不过显得有点冷漠高傲。她一本正经地穿了一套西装,手里提着公文包。她把包放在桌子上,啪哒一声把包锁打开。 “我是野生动物基金会的罗斯博士,”她自我介绍说,“我想听听你们对这些图画的见解。” 她递过来一叠照片,工作人员在传看的时候不时吹起口哨,发出赞叹声。坐在首席位子上的埃利奥特不耐烦地等着照片传到他手里。 这些照片是从电视屏幕上拍下来的、有水平扫描线的细纹黑白图像。毫无疑问,图像上显示的是丛林中的一座废墟城市,上面有奇怪的倒新月形的门窗。 5.埃米 “是从卫星上拍的?”埃利奥特再次问道。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紧张的情绪。 “是的,图像是两天前通过卫星从非洲传送过来的。” “这么说你知道废墟的位置?” “当然。” “你的考察队在几小时内就要出发?” “确切地说,再过6小时23分,”罗斯看着她的数字显示手表说。 埃利奥特宣布休会,然后和罗斯私下里谈了一个多小时。后来埃利奥特声称,罗斯对他“隐瞒了”探险的目的和他们将经历的危险。但埃利奥特非常想去,所以对这次罗斯出征的真正理由以及将会碰到的危险也许就不想过于大惊小怪了。作为一位高明的接受赞助金的人,他早就习惯了别人花钱的目的与自己要钱的目的不完全一致的情况。这是学术生涯不诚实的一面:究竟有多少纯学术研究是因为它可能把癌症治愈而得到赞助的?一个研究者为了得到钱,什么都能承诺。 显然埃利奥特从来没有想到,罗斯会像他利用她那样利用他。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对他完全说真话,特拉维斯要她在解释刚果之行时“只稍稍透露一点情况”。不透露情况是罗斯的第二天性,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人都学会了不说不必要的话。埃利奥特把她作为一般的赞助人看待,这是个严重的错误。 归根结底,罗斯和埃利奥特对彼此的判断都错了,因为他们都给对方造成了假象,而且使用的是同样的手法。埃利奥特给人的印象是非常腼腆,不善于交际。一位伯克利的同事曾这样评论他:“他研究猿猴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连和别人谈话的勇气都没有。”但是他在上大学的时候曾经是个顽强的橄榄球中后卫,他那腼腆的学者举止掩盖了他的勃勃雄心。 同样的,虽然罗斯像个年轻漂亮的啦啦队长,说起话来一口柔软诱人的得克萨斯腔调,但是她却有很高的智力和坚强的意志。(她成熟得比较早。一位高中教师曾称赞她为“刚强的得克萨斯妇女之花”。)罗斯认为自己应对公司以前的现场工作负责,因此她决心纠正以前的错误。等她到了现场,埃利奥特和埃米至少有可能对她有所帮助。这就足以成为她带他们去的理由。除此之外,罗斯还担心那个财团。他们显然还在寻找埃利奥特,因为芳贺见知还在打电话找他。如果她带埃利奥特和埃米去,她还能不让财团占这个便宜。这是带他们去的又一条理由。最后,她的考察队在某个国家的边境受到阻拦时,还需要掩护——有一位灵长目动物专家和一只猿猴就是最好的掩护。 实际上罗斯要的只是刚果的金刚石。她做好了准备,只要能得到金刚石,她什么都愿意说,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牺牲。 在旧金山机场拍的照片中,埃利奥特和罗斯像是去非洲进行考察的两位喜气洋洋的年轻学者。而事实上两人怀着不同的动机,而且深藏不露。埃利奥特不愿跟她谈自己的研究项目有什么理论和学术价值,罗斯也不愿告诉他她的目的有多么实际的意义。 6月14日中午,罗斯坐在埃利奥特那辆破旧的菲亚特车里,沿哈罗威尔路从大学的体育场旁边驶过。她心里有些顾虑:他们要去见埃米。 埃利奥特打开了门锁。门上的红字是:动物实验正在进行,请勿打扰。门后的埃米正不耐烦地发出哼哼声,爪子在乱抓。埃利奥特停下脚步。 “你见到她的时候,”他说道,“要记住她是黑猩猩并不是人。黑猩猩有它们自己的礼仪。在她没有习惯你之前,不要大声讲话或者做出什么突然的动作。如果你要笑,不要露出牙齿,因为露出牙齿表示威胁。眼睛要向下看,因为陌生人瞪眼盯着她看会被认为是敌意。不要站得离我太近或触摸我,因为她嫉妒心很强。和她谈话的时候,你不要撒谎。虽然她使用的是手势语,但人讲话她大多能懂,所以通常我们就直接跟她讲话。如果你撒谎,她会知道的,她不喜欢别人撒谎。” “她不喜欢别人撒谎?” “她会打发你走,不跟你讲话,变得很难对付。” “还有什么?” “没有了,不会有什么事的,”他说着笑了笑,意思是叫她放心,“虽然她现在长大了,我们还是采取习惯的见面方式。”他打开门,拥抱着自己说:“早上好,埃米。” 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从门里跳出来,扑入他的怀抱,把埃利奥特撞得朝后晃了晃。罗斯看到她庞大的身躯吃了一惊。她本以为埃米会小巧些,没想到她和成年女性一样高大。 埃米用她那肥大的嘴唇亲吻埃利奥特的面颊,她那黑乎乎的脑袋与他的头凑在一起显得特别大。她呼出的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罗斯嗅到一种香味,看见埃利奥特正把她的长臂轻轻地从他肩上挪开。他问道:“今天早晨埃米快活吗?” 埃米的手指在自己的脸附近迅速晃动着,好像是在驱赶苍蝇。 “是的,我今天迟到了,”埃利奥特说。 她又晃动着手指。罗斯明白了,埃米是在打手势,速度快得惊人。她原来以为她的手势比较慢,而且不大自然。她注意到,埃米全神贯注,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埃利奥特的脸,她以动物十足的戒备紧盯着他似乎在吸收一切,不仅包括他的每一个词,而且包括他的姿态、表情和说话的语气。 “我得工作啊!”埃利奥特说道。她又很快地叹了口气,就像人表示不相信的时候所做的那样。“真的,是这样。人要工作。”他把埃米领回拖车,并示意罗斯跟在他们后面。进了拖车后,他说道:“埃米,这是罗斯博士。向罗斯博士问好。” 埃米以怀疑的眼光看着罗斯。 “你好,埃米,”罗斯说着对地板笑了笑。这样做她感觉有点傻气,不过埃米真大得使她害怕。 埃米瞪着罗斯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开了。她穿过拖车,来到她的画架跟前。刚才她一直在画手指画,现在又继续画起来,不再理他们了。 “这是什么意思?”罗斯说道,显然她感觉受到了冷落。 “我们会明白的,”埃利奥特说。 过了一会儿,埃米曲着膝慢吞吞地走回来。她径直来到罗斯跟前,嗅嗅她的胯下,仔细地打量着她。她似乎对罗斯那只上面有个闪亮铜扣子的皮包特别感兴趣。罗斯后来说:“就像在休斯敦的一次鸡尾酒会上,我被另外一个女人仔细打量一样。我感觉她随时可能问我,我的衣服是在哪里买的。” 然而这并没有结束。埃米走上来,故意把手指上的绿色颜料抹在罗斯的衬衫上。 “我想这有点不大妙,”罗斯说道。 在观察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埃利奥特心里比以往哪一次都害怕,当然他嘴上是不会承认的。把生人介绍给埃米往往是困难的,尤其是女人。 这些年来,埃利奥特逐渐发觉埃米身上有许多“女性”特征。埃米有时会显得很腼腆,喜欢别人夸奖,注意自己的外表,喜爱打扮,而且对她冬天穿的毛衣的颜色很挑剔。在男人和女人中,他更喜欢男人,她嫉妒埃利奥特的女朋友。因此他很少带她们来见她。有时早晨她还嗅嗅他身上有没有香水味,如果他早晨没有换衣服,她就会进行一番评论。 假如不是偶尔发生埃米无端攻击陌生女人的事的话,这次见面是很有趣的。埃米的攻击从来就让人扫兴。 埃米回到画架边上,打着手势:不喜欢女人不喜欢不喜欢走开走开。 “好啦,埃米,做个好猩猩,”埃利奥特说道。 “她说什么?”罗斯一面问,一面走向洗脸池,去洗掉衣服上的颜料。埃利奥特注意到,罗斯跟许多访问者不同,在受到埃米不友好的接待时,她没有尖声怪气地乱叫。 “她说她喜欢你的衣服,”他说道。 埃米瞪了他一眼。往常埃利奥特把她的话翻译错了的时候,她都是这样。埃米不撒谎。埃利奥特不撒谎。 “不要乱说,埃米,”他说道,“罗斯是好人。” 埃米咕哝着,继续画她的画,而且画得很快。 “她怎么了?”罗斯问。 “给她点时间。”他微笑着让她放心。“她需要时间调整自己的情绪。” 他没有告诉她黑猩猩遇上这种事情况会更糟。黑猩猩会用粪便来砸生人,甚至砸它们所熟悉的工作人员;有时它们攻击的目的是为了取得控制地位。它们强烈地需要确定谁处于统治地位。好在大猩猩在等级观念上不那么强烈,也没那么凶暴。 这时,埃米把纸从画架上扯下来,撕得哗哗响,把碎片扔得满地都是。 “这是她调整心情的一种方式吗?”卡伦·罗斯问道。她似乎并不觉得害怕,而是觉得很有意思。 “埃米,停下,”埃利奥特说,口气中带着愤怒,“埃米……” 埃米坐在地板中央,周围全是纸屑。她一面气急败坏地扯着纸,一面打着手势: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这是典型的找替罪羊的办法。每当大猩猩感到不能以直接攻击来发泄时,就采取象征性行动。她现在正象征性地把卡伦·罗斯扯成碎片。 埃米越发起劲,开始了工作人员所说的“系列行动”。人在发动攻击之前先是红脸,接着身体变得紧张起来,然后是叫喊着乱扔东西。大猩猩在攻击以前也有这些典型的行为程序。扯碎纸或草,然后像螃蟹那样横行,嘴里还不停地哼哼。接着她就拍击地面,尽可能拍得很响。 如果他不打断这个程序,埃米就要开始进攻了。 “埃米,”他严厉地说,“罗斯是钮扣女人。” 埃米停止了扯纸。在埃米心目中,“钮扣”表明一个人的身分高。 埃米对人的情绪和行为非常敏感,在观察工作人员并断定谁是谁的上级问题上没有困难。但是作为一个大猩猩,她对陌生人中的地位标志无动于衷;他们身上的主要标志——服装、举止和言谈——对她毫无意义。 她小时候曾毫无理由地攻击过警察。在她几次咬人,人家威胁要控告她之后,他们才发现,埃米觉得警察制服上发亮的钮扣滑稽可笑;她认为穿着如此可笑的人地位一定很低下,攻击他们不会受到惩罚。他们把“钮扣”的概念教会她以后,她对所有穿制服的人都另眼相看了。 现在埃米以尊敬的眼光看着带“钮扣”罗斯。她站在纸屑中突然感到很窘,好像自己犯了社交上的错误。没人命令她,她就自动走到角落里,面墙而立。 “这是干什么?”罗斯问道。 “她知道她干了坏事。” “你让她像小孩一样站在角落里?她并没有什么恶意。”埃利奥特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她,她就走到埃米跟前。埃米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墙角。 罗斯从肩上取下包,放在地板上埃米够得着的地方。少顷,埃米取过包,看看罗斯,又看看埃利奥特。 埃利奥特说:“她会把里面的东西全毁了的。” “没关系。” 埃米立即打开铜钮扣,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地板上。她开始一样一样地看起来,同时还打着手势:口红口红,埃米喜欢埃米要回红要。 “她要口红。” 罗斯躬下身,替埃米找出口红。埃米打开盖子,用口红在罗斯脸上画了一个圈。然后她高兴地笑了,嘴里还咕哝了一阵。接着她走到架在地板上的镜子跟前,搽起口红来。 “我想现在我们的关系好一些了,”罗斯说道。 埃米在房间那边,蹲在镜子旁,快活地把自己的脸画得一塌糊涂。她看着自己那张漂亮的脸笑着,然后又把口红涂到牙齿上。似乎现在可以问埃米问题了。“埃米要旅行吗?”埃利奥特问道。 埃米喜欢旅行,而且把旅行当作特殊待遇。如果有一天她表现特别好,埃利奥特就带她乘车去附近的路旁饭店,在那儿她能得到一份橘子汁,用麦管吸着喝。她为自己在人群中引起的热闹气氛洋洋得意。一个有口红和旅行许诺的早晨真是太美了。她打着手势问:汽车旅行? “不乘车。长途旅行。要好几天。” 离开家? “是的,离开家。好几天。” 这下她有些怀疑了。以往她只有在患肺炎或尿道感染住医院时才离家好几天;那样的旅行并不愉快。她又打手势问:哪里去旅行? “到丛林去,埃米。” 她好一阵沉默。起初他以为她没听懂,事实上她知道“丛林”这个词,她应该能把这些词联系起来。她若有所思地打着手势,她在考虑问题的时候总是这样重复地打手势。丛林旅行旅行丛林去旅行丛林去。她把口红放在一边,盯着散落在地上的纸屑,然后开始把纸屑拾起来放进字纸篓。 “这什么意思?”卡伦·罗斯问道。 “这是埃米要去旅行,”彼得·埃利奥特说道。 6.出发 波音747喷气运输机那带铰链的机头舱门像一张大嘴似地开着,露出灯火通明的洞穴般的内部。这架飞机当天下午刚从休斯敦飞来旧金山。现在是晚上9点。工作人员正把一只大型铝制旅行用的笼子、一箱箱维生素丸、一只便盆和几纸箱玩具往飞机上装,他们显得迷惑不解。一位工人抽出一只米老鼠水杯,一边看一边摇头。 埃利奥特和埃米站在外面的水泥地上。埃米用手捂着耳朵,想挡住喷气式发动机的轰鸣声。她打手语告诉埃利奥特:鸟太吵。 “我们飞鸟,埃米,”他说道。 埃米从来没有乘过飞机,也没有在近处看过飞机。她看着飞机打手势:我们坐车。 “我们不能坐车去,我们飞。” 飞到哪里飞?埃米打着手势。 “飞到丛林。” 这似乎使她感到迷惑,但他不想作进一步解释。像所有大猩猩一样,埃米很讨厌水,甚至连一条小溪她也不愿蹚。他知道她不愿听到他们将飞越大片大片的水。于是他改变话题,建议上飞机看看。他们从舷梯爬上机头时,埃米打手势问:钮扣女人在哪里? 埃利奥特已经五小时没见到罗斯了,他惊奇地发现罗斯已经上了飞机,正在使用一部装在货舱壁上的电话机,另一只手捂着耳朵挡住噪音。他听见她说:“欧文似乎觉得这样就够了……是的,我们已经有了四台907设备,准备匹配和串联,还有两台微型抬头显示器,就这么多……是的,为什么不呢?”她打完电话,转向埃利奥特和埃米。 “都准备好了吗?”他问道。 “准备好了,我带你们去看看。”她把他领到货舱里,埃米站在他旁边。埃利奥特向后看了一眼,见司机拿着许多编了号码的金属盒子,上面印着“英特克股份有限公司”字样,后面印的是序列号。 “这是主货舱,”罗斯说道。货舱里有四轮驱动卡车、陆地巡逻车、水陆两用车、充气汽艇和几个货架的布、设备和食品。这些东西都贴上了电脑编码,按组件排放。罗斯解释说,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能在几小时内装备好到任何地理和气候条件的地方去的考察队。她一再强调用电脑进行装配的速度。 “何必这么急急忙忙的?”埃利奥特问道。 “这就是事业,”罗斯说道,“四年前还没有像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这样的公司,现在世界上已有九家了。它们靠的是竞争机遇,也就是速度。60年代的公司,譬如一家石油公司,可能花费几个月甚至几年时间来勘察一个可开采的矿藏。现在还这样干就没有竞争力了;业务决策要在几周甚至几天内作出。办一切事情的速度都加快了。我们早就在展望80年代了,到时候我们要在几小时内就找到答案。现在我们公司签订合同一般都不到三周时间,或者说不到500小时。但是到1990年,就会有‘当天’的资料——任何一位经理可以在早晨打电话给我们,询问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信息,他可以在他的公司下班之前,大概10到12个小时内,从他的电脑上得到一份完整的报告。” 他们继续往前走,埃利奥特注意到,虽然卡车和其他车辆很显眼,但大部分舱位都被标有“c3i”的铝组件所占据。 “对了,”罗斯说道,“c3i就是命令控制通讯与情报。这些都是微电子部件,是我们的预算项目中花钱最多的。我们开始装备考察队时,12%的费用用在电子仪器上,现在已上升到31%,而且还在逐年增加,主要用于现场通讯、遥感、防务等方面。” 她把他们领到飞机后部。那里有一个装备齐全的标准生活区,有一个大型电脑控制面板和几张睡觉的床。 埃米打手势说:好房间。 “是的,很好。” 她把他们介绍给詹森和欧文·莱文。前者是一位年轻的留胡子的地质学家,后者自称是队里的“三e”。他们两位正在电脑上进行概率运算,不过这时都停下来和埃米握握手。埃米认真地打量了他们一番,然后把注意力转向屏幕。埃米完全被彩色图像和发光二极管迷住了,不断想敲击键盘。她打手势说:埃米玩电视。 “现在不能玩,埃米,”埃利奥特说着把她的手推开。 詹森问道:“她总是这样吗?” “是的,”埃利奥特说道,“她喜欢电脑。她从小就在电脑旁边长大,把它看作她的私有财产。”接着他问:“什么叫‘三e’?” “考察队电子专家,”欧文高兴地说。他个子不高,脸上带着顽皮的笑容。“尽我的能力去干。我们从英特克公司搞到一些东西,大概就这些。天知道日本人和德国人会扔些什么东西给我们。” “啊,妈的,她又在搞了,”詹森看见埃米拍打键盘后笑着说。 “住手,埃米!”埃利奥特说道。 “这只是个游戏,可能猿猴并不感兴趣,”詹森说道。接着他又补了一句:“她不会搞坏什么的。” 埃米打手语说:埃米好猩猩,接着再次敲打电脑键盘。她显得很轻松,埃利奥特感到庆幸,因为电脑岔开了埃米的思想。每次他看见电脑前又黑又重的埃米都觉得很有意思。她会模仿人,沉思地摸着下唇。 罗斯像往常一样关心实际问题。她又回到一些具体事情上来。 “埃米愿意睡在其中的一张床上吗?” 埃利奥特摇头说:“不,大猩猩每天晚上都要铺一次床。给她几条毯子,她会在地板上把毯子做成一个巢,睡在里面的。” 罗斯点点头。“她的维生素丸和药呢?她会吃药丸吗?” “平常你要哄她或把药丸藏在一片香蕉里。她吞食香蕉,不用牙嚼。” “不嚼。”罗斯点点头,好像觉得这一点很重要。“我们定量发放,”她说道,“我负责给她一定的量。” “她和人服维生素的量一样多,但她需要服许多抗坏血酸药。” “我们每天给她3000单位够吗?好极了。她能受得了抗疟疾药吗?我们现在就得开始服用。” “一般说来,”埃利奥特说道,“她对服药的反应跟人一样。” 罗斯点点头。“舱里加压会不会使她难受?是按5000英尺高度定的。” 埃利奥特摇摇头说:“她是一只山地大猩猩,山地猩猩生活在5000到9000英尺的高山上,所以能适应高纬度。不过她习惯了潮湿气候,会很快失水的,我们要强迫她不断补充水分。” “她能使用舱里的厕所吗?” “坐便器可能太高,”埃利奥特说,“我给她带了便盆。” “她会用便盆吗?” “当然会。” “我有一条新脖套,她会戴吗?” “只你把它作为礼物送给她。” 他们仔细考虑了埃米的其他需要。埃利奥特发现在过去几小时中,埃米由于做梦所引起的神经质的行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消失,似乎先前的表现都是不相干的。现在她即将去旅行,已不再那么郁郁不乐、冥思苦想了。她的兴趣是到外面去;她又恢复了年轻雌猩猩的样子。他不禁在想,她做梦、情绪低落、画手指画等,是否是由于她多年来被囚禁在实验室中的缘故。最初,实验室还不错,像小孩的摇篮。也许几年后,她感觉它太狭小了。他想,也许她只是需要一点兴奋。 兴奋即将来临。埃利奥特在与罗斯交谈中预感到重要事情就要发生了、与埃米一起长途跋涉将为灵长目动物研究者多年来所预言的事——珀尔的论文——提供第一个例证。 弗雷德里克·珀尔是一位动物行为理论家。1972年在纽约举行的美国人种学会的会议上,他曾说过:“既然灵长目动物已学会了手势语,把这种动物带到现场帮助我们研究同类动物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我们可以想象,具有语言技能的灵长目动物会给我们当翻译,甚至充当在人类与野兽之间进行联系的大使。” 珀尔的论文为世人所关注,并得到了从60年代就开始支持语言研究的美国空军的研究基金。传说空军有一个名叫等高线的秘密工程,涉及与外星人的接触问题。军方的公开立场是,不明飞行物来自自然界——但是军方掩盖了他们的真实目的。如果与外星人发生接触,语言基本理论显然至关重要。把灵长目动物带到现场就会是与“外星智力动物”接触的一个例子,因此空军提供了此项基金。 珀尔预计野外的工作1976年以前就会开始,事实上谁也没有去做。原因是,仔细考察后,谁也看不出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多数会使用语言的灵长目动物和人一样,并不懂野生灵长目动物的语言。像阿瑟这样的灵长目动物就拒绝和它的同类联系,称它们为“黑东西”。(埃米曾被领到动物园去看别的猩猩,她认识它们,但她很高傲。她向它们打手势,它们没有反应的时候,她就说它们是“蠢猩猩”。) 鉴于以上所观察到的情况,另一位研究者约翰·贝茨于1977年说:“我们培养了一批受过教育的动物精英,它们就像博士对待卡车司机那样势利和高傲。……这一代会使用语言的灵长目动物不可能成为我们的大使。它们太瞧不起别的动物了。” 但实际上谁也不知道把一只灵长目动物带到野外去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因为谁也没这样做过。埃米将是第一例。 11点钟,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运输机在旧金山国际机场的跑道上滑行,它吃力地升空后,穿过黑暗,朝东向非洲飞去。 第三天:丹吉尔 1979年6月15日 1.地面实况 埃米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彼得·埃利奥特就认识了她。虽然他只在实验环境中了解她,但他仍以能预测她的反应而自豪。可是在当前新的情况下,她的行为使他感到吃惊。 埃利奥特原先以为在飞机起飞时埃米会给吓坏的,因此在注射器中装上了镇静剂。但事实证明这是多余的。埃米看见詹森和莱文系上安全带,她马上也系上。她似乎把这个简单的动作看作一种有趣的游戏。虽然当她听见引擎全速运转发出巨大声响时,眼睛睁得大大的,但她看见周围的人都对这种单调的声音若无其事,她也学他们那种厌烦而不在乎的样子,皱皱眉头,叹了口气。 可是,飞机升空后,她往窗外一望,立即惊慌起来。她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在客舱中乱窜,从一个窗口跑到另一个窗口,呜咽着,一面惊恐不安地把人往旁边推,一面打着手势:哪里陆地陆地哪里陆地?窗外地面已是黑暗朦胧的一片。哪里陆地?埃利奥特给她打了一针,然后把她按在座位上,梳理她的毛。 在野外,灵长目动物每天要花几个小时时间互相梳理、抓痒、捉虱子。这种梳理行为在决定群体成员的社会地位中起重要作用。互相梳理有一定的方式和频率。和人擦背一样,它有一种安抚镇静作用。几分钟后,埃米放松下来,并且注意到别人在喝饮料,于是她立即也要一杯“绿点饮料”——她对马蒂尼酒里加一颗橄榄的叫法——和一支香烟。在部门晚会之类的特殊场合,她可以这样做。现在埃利奥特给她一杯饮料和一支香烟。 但她兴奋得有点过头了。一小时后,她正静静地望着窗外自言自语地打着手势:好图画,突然她呕吐起来。她不停地打手势道歉:埃米抱歉埃米搞糟了埃米埃米抱歉。 “没关系,埃米,”埃利奥特一面安慰她,一面抚摸她的后脑勺。过了一会儿,她打手势说:埃米现在睡觉。她把毛毯在地板上扭成一个巢,然后睡在里面,从大鼻孔里发出响亮的鼾声。埃利奥特躺在她旁边,心里想别的猩猩在这样吵闹的环境中怎么睡得着? 埃利奥特对这次旅行有他自己的感受。他与罗斯初次见面时,以为她和他一样是一位学者。但这架装满电脑控制设备的巨型飞机和完全用首字母缩写词标示的整个复杂的作业说明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有着雄厚的资源实力,或许与军方还有联系。 卡伦·罗斯笑着说:“我们公司的组织比军队还要严密。”接着她对他讲述了他们公司在维龙加的利益之所在。和埃米工程组的人员一样,她也听说过“失落的津吉城”的传说。但她得出的却是完全不同的结论。 在过去300年中,曾几度有人企图找到这个失落的城市。1692年,英国探险家约翰·马利带领一支200人的队伍进入刚果,但去后便如泥牛入海。1744年,去了一支荷兰探险队。1804年,一支由苏格兰贵族詹姆士·塔格特率领的英国探险队从北面接近维龙加,到达乌班吉河的拉瓦纳湾。他派出了一个先遣队继续向南进发,但却有去无还。 1872年,斯坦利路过维龙加地区附近,但没有进入。1899年,一支德国探险队进入了这个地区,人员损失了一半多。1911年,一支由私人赞助的探险队进入这个地区后便杳无音信。近年来再也没人去寻找过“失落的津古城”。 “也就是说还没人找到过这个城市,”埃利奥特说道。 罗斯摇摇头。“我想几支探险队都找到了这座城市,只不过没人能返回而已。” 这样的结果未必有什么神秘。早期去非洲探险的危险性大得令人难以置信。即使经过周密计划和组织的探险队也要损失一半或更多的人。那些人如果不死于疟疾、晕睡病、黑水热,也会碰上河里的鳄鱼和河马、丛林里的豹子和被人们怀疑会吃人的土著人。尽管热带雨林里植物茂密,却几乎不能为人们提供什么食物。好几支探险队是给活活饿死的。 罗斯对埃利奥特说:“首先,我相信这座失落的城市存在过。如果存在过,那么在什么地方能找到它呢?” “失落的津吉城”和金刚石矿联系在一起,而金刚石矿又和火山联系在一起。这种情况促使罗斯决定沿东非大裂谷前进。这个大裂谷是一个30英里宽的巨大地理断层,它把非洲的东部沿垂直方向切下了宽1500英里的一块。这个裂谷如此巨大,以致直到19世纪90年代才为人们所认识。当时一位名叫格雷戈里的地质学家发现,相距30英里的裂谷两壁竟是由相同的岩石构成的。用现代的话说,这个大裂谷是流产的造海运动的结果。2亿年前这个大陆的东部有1/3开始从非洲大陆板块分离出来,可是这个运动由于某种原因而中断。 从地图上看,大裂谷的低洼地带由一系列狭长的湖泊——马拉维湖、坦噶尼喀湖、基伍湖、蒙博托湖——以及包括非洲唯一的活火山维龙加火山群在内的一系列的火山所构成。维龙加火山群中有三座活火山:穆肯科、穆布蒂和卡纳加拉维。它们比东面的大裂谷和西面的刚果河流域高出1.1万~1.5万英尺,因此维龙加看来像是寻找金刚石的好地方。她的下一步工作就是进行实地勘察。 “实地勘察?”埃利奥特问。 “我们在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主要进行遥感,”她解释说,“如卫星摄影、空中掠视、雷达侧面扫描等。我们有数以百万计的遥感图像,但任何东西都不能代替实地勘察,也就是说派出考察队去实地勘察,看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我们起初派勘察队去寻找金矿,他们同时也发现了金刚石。”她敲击着电脑的键盘,屏幕上的图像发生变化,出现许许多多亮光点。 “这就是维龙加附近河床的砂矿沉积的位置。你看矿砂形成集中的半圆形围绕着火山。所以结论很明显:金刚石是维龙加火山的岩石风化后被雨水从山坡上冲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来的。” “所以你派出了一个勘察队去寻找金刚石的来源?” “是的,”她指着屏幕说,“但是不要被你在这里看到的东西所欺骗。这张卫星图覆盖的是5万平方公里的丛林。其中大部分地方白人从来没有到过。这里的地形险恶,能见度只有几米。一支勘察队可能在这里工作好几年,即使从离开这座城市200米的地方经过,也发现不了它。因此我要缩小搜索区,我要看看能不能找到这座城市。” “找到这座城市?从卫星照片上?” “是的,”她说,“而且我已经找到了。” 世界上的雨林一直是遥感技术的克星。巨大的丛林树木形成了难以穿透的植物覆盖层,遮住了下面的一切。在空中摄影和卫星照片中,刚果的热带雨林像一块毫无特征的、呈单调绿色的、绵延起伏的巨大地毯。即使像50到100米宽的河流这样巨大的地物也被由树木形成的大伞所遮盖,从空中根本看不见。 因此她不大可能从空中拍摄的照片中找到与那座失落的城市有关的任何证据。但罗斯有不同的看法,她要利用的正是使她看不清地面的那些植被。 在温带,研究植物是普通事,因为那里的树叶随季节变化。而热带雨林却没有变化,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树木的枝叶都一样。因此罗斯把注意力转向另一方面:植被反射率的差别。 反射率的技术定义是被表面反射的电磁能量与入射能量的比率。按照可见光谱,它是衡量表面亮度的标准。河流的反射率高,因为水反射了照射在它上面的大部分阳光。植被吸收光线,因此反射率低。从1977年起,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研制了一种能精确测量反射率的电脑程序,能发现非常细微的差别。 罗斯问自己,如果这里有失落的城市,植被上会出现什么标志?回答显然是:晚期次丛林。 未被砍伐过的雨林或处女雨林叫做原始丛林。原始丛林是大多数人心目中的热带雨林:那里有巨大的硬木树、红木、抽木、黑檀木,贴近地面是一层低低的厥类植物和棕榈树。原始丛林里黑暗而可怕,但实际上并不难通过。然而,如果原始丛林被人砍伐后又弃之不管,它就会被二次生长的完全不同的树木所代替,其中绝大多数树木是生长很快的软木树、竹子和带刺的藤,形成致密、难以通过的屏障。 除了丛林的反射率以外,罗斯对其他东西并不关心。由于二次生长的植物的不同特征,二次林的反射率就与原始丛林的不同。原始森林中的硬木树能活几百年,而二次林的软木树只能活20年左右,因此可以按年龄分等级。随着时间的推移,二次林被一批又一批不同的二次林所代替。 罗斯认定,通过核查晚期二次林生长的地区——例如大河两岸,那里有无数的居民点被清除和废弃——公司的电脑可以测量出反射率的微小差别。 于是罗斯指示公司的扫描人员对维龙加火山西坡的1.5万平方公里的雨林进行扫描,搜索0.03或更小的反射率差,以100米或更小的单位标记。这项工作如果由50个空中照相分析人员来完成,要花31年时间。用电脑扫描12.9万张卫星和空中摄影照片,9小时以内就可以完成。 她找到了这座城市。 1979年5月,罗斯有了一张在方格坐标上标示的很老的二次林分布电脑图像。这个二次林区位于穆肯科活火山西坡、赤道以北2度,在经线上占3度。电脑估计这片二次林的年龄在500到800年之间。 “所以你派了一支考察队到那里去了?”埃利奥特问道。 罗斯点点头。“三个星期之前,由南非人克鲁格带队。他们肯定了金刚石矿砂的位置,继续寻找它的来源并发现了这座城市的遗址。” “后来怎么样了?”埃利奥特问。 他又把录像带放了一遍。 他从屏幕上的黑白图像中看到了被烧毁后正冒着烟的营地。有几具头被砸碎了的人的尸体。他们看见一个黑影掠过这些尸体。摄像机转回显示出这个步履很大、行动迟缓的影子。埃利奥特也认为这像是一只大猩猩的影子,但他坚持说:“大猩猩不会干这种事,大猩猩是和平的素食动物。” 他们把录像带一直看完,然后又重复地看了她用电脑重建的图像,分明是一头雄猩猩的脑袋。 “这就是实地的情况,”罗斯说。 但埃利奥特还是不那么肯定。他把录像带的最后三秒钟又放了一遍,看着那个大猩猩的脑袋。图像一晃而过,留下一个奇怪的拖尾,上面有些问题。他无法确认是什么问题。这肯定不是猩猩的正常行为,但总有原因……他按下固定图像的键,注视着它。猩猩的脸和毛都是灰的,肯定是灰的。 “我们能增加对比度吗?”他问罗斯,“图像被冲淡了。” “我不知道,”罗斯说着在键盘上按起来,“我想这是一幅很好的图像。”她无法把它再加深。 “图像很灰,”他说,“大猩猩的颜色要深些。” “啊,这样的对比度对录像带来说是正常的。” 埃利奥特认为这只动物的颜色太浅,不可能是一只山地大猩猩。他们看到的要么是另一种动物,要么是这种动物的另一类。大猿猴的新种类,在刚果东部发现的毛色灰白、性格残忍的大猿猴……他来到这个考察队为的是验证埃米的梦——一种心理探测——但是这个赌注突然更大了。 罗斯问:“你觉得这不是一只山地大猩猩?” “有许多方法可以确定它是什么,”他边说边注视着屏幕,皱皱眉头。飞机继续在黑夜中飞行。 2.b—8问题 “你要我干什么?”汤姆·西曼斯用下巴把电话夹在肩上,翻过身来看床边的钟。凌晨3点。 “到动物园去,”埃利奥特重复说。他的声音有点失真,好像是从水里传出来的。 “彼得,你从什么地方打来的电话?” “我们现在在大西洋上空,”埃利奥特说道,“在去非洲途中。” “一切都顺利吗?” “一切都很好,”埃利奥特说,“我要你在早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动物园。” “去干什么?” “给大猩猩录像,让它们动起来。这对判别函数很重要,要让它们动。” “我得记下来,”西曼斯说。他在埃米工程中负责编电脑程序,已习惯了别人提出的不寻常的要求,可是并不是在半夜里。“什么判别函数?” “你把我们猩猩资料库中所有有关猩猩的影片都调出来,不管是什么猩猩的,野生的也好,动物园里的也好,或其他什么的。种类越多越好,只要是在运动中的。你最好用黑猩猩作为基准线。只要是黑猩猩,你就把它录在带子上,给它一个函数。” “什么函数?”西曼斯打着呵欠问道。 “这就要你去编制了,”埃利奥特说,“我要一个以整个图像为基础的复变判别函数——” “你的意思是模式识别函数?”西曼斯曾经编制过用以识别埃米的语言的模式识别函数,使他们能24小时不间断地监视埃米的手势。西曼斯以此程序而自豪,因为这本身就是一项发明。 “不管你怎么编,”埃利奥特说道,“我只要它能把大猩猩和其他像黑猩猩一类的灵长目动物区别开来,也就是能对物种进行判别的函数。” “你是在开玩笑吧?”西曼斯说,“这是个b—8问题。”在电脑的模式识别程序中,所谓b—8问题是最困难的问题。许多研究小组曾经花几年的时间想教会电脑识别“b”和“8”——恰恰因为这个区别很明显。但是,人眼看上去一目了然的东西,对电脑扫描器来说却并非如此。要教会扫描器进行识别,所需的指令比人们预计的要困难得多,特别是识别手写字母时更是如此。 现在埃利奥特需要一个能区别大猩猩和黑猩猩这样形象类似的猩猩的电脑程序。西曼斯禁不住问道:“为什么?区别相当明显嘛,大猩猩就是大猩猩,黑猩猩就是黑猩猩。” “你就这样做吧!”埃利奥特说。 “我能以体形大小为准吗?”仅仅根据个头大小就能准确地区别大猩猩和黑猩猩。但是如果不知道记录器与目标图像之间的距离以及记录镜头的聚焦长度,电脑的视觉功能是不能判断大小的。 “不,你不能以体形大小为准。只能根据要素形态。” 西曼斯叹了口气。“谢谢,要多大分辨率?” “在类种鉴别上,我需要小于三秒的黑白扫描图像中有95%的置信限。” 西曼斯皱皱眉头。显然,埃利奥特有三秒钟的某种动物的录像资料,而他不能肯定它是不是大猩猩。埃利奥特这些年来见过很多大猩猩,完全知道如何区别:大猩猩和黑猩猩在个头、外观、举动和行为上都完全不同。它们之间的区别就像聪明的海洋哺乳动物海豚和鲸鱼之间的区别一样。在这方面,人的眼睛要远远超过任何电脑程序。显然,埃利奥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在想些什么? “我试试看吧,”西曼斯说,“但是得等一段时间。这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弄出来的。” “我现在就要用它,汤姆,”埃利奥特说,“过24小时我再给你打电话。” 3.在棺材里 在747飞机生活区的一个角落里有个隔音玻璃纤维隔间,上面有一个带铰链的罩子,里面有一个小显示屏幕。在里面工作使人产生幽闭恐怖的感觉,因此人们称之为“棺材”。当飞机飞越大西洋中部时,罗斯走了进去,放下罩子,看了埃利奥特和埃米一眼——他们都睡着了,都在打呼噜。詹森和莱文在电脑终端上玩“海底追击”的游戏。 罗斯感到困倦,但她还不能指望在此后两周内睡多少觉。她预计这次实地考察最多也就两周时间。在14天,即336小时中,罗斯的考察队要么击败欧日财团,要么被他们击败,永远丧失在扎伊尔维龙加的探矿权。 比赛已经开始了。卡伦·罗斯不想输掉。 她键入休斯敦的坐标值,以及她自己的发送呼叫号,然后等待加密器进行连接。从现在起,收发两端都有五秒钟的信号时延,因为她和休斯敦都要用阵发密码发送,以免被人截获。 屏幕上出现:特拉维斯。 她键入:罗斯。然后她拿起电话听筒。 “真他妈讨厌呢,”特拉维斯说道。其实,这并不是他自己的声音,而是电脑模拟产生的呆板的声音信号,毫无感情。 “请告诉我,”罗斯说。 “斜眼角的人开始动作了。”这是特拉维斯的替身的声音。 她明白他用的俚语是什么意思。特拉维斯把竞争对手称之为斜眼角的人;在过去四年中,在多数情况下竞争者是日本人。(特拉维斯爱这样说:“80年代是日本佬,90年代将是中国佬。他们都是斜眼角的人。他们连星期天都干活,足球赛也不看。我们得跟上。”) “详细情况,”罗斯说,然后等待五秒钟的时延。罗斯听着电脑模拟出的自己的声音,也能想象得出在休斯敦控制中心的特拉维斯的情况。呆板的声音需要话语模拟转换才能听懂,原先靠措辞和重音所表达的意思也要表达得十分清晰。 “他们知道你们已经上路,”特拉维斯哼哼唧唧地说道,“他们也在尽力实行自己的计划。德国人稍许落后一些——你的朋友里克特。几分钟后我将馈入信息。有好消息。” “有坏消息吗?” “在过去十小时中,刚果局势一团糟,”特拉维斯说道,“我们面临的最新政治地理情况糟糕极了。” “请打印,”她说。 从屏幕上,她看到了最新政治地理情况几个词,后面还有密密麻麻的一段。内容如下: 扎伊尔驻华盛顿大使馆说通往卢旺达的东部边界已关闭/没有解释/推测伊迪·阿明部队逃进扎伊尔东部以避开坦桑尼亚入侵乌干达因此中断/报导事实不一/当地部落(基加尼)闹事/报导暴行和食人等/森林里的俾格米人不可靠/杀死刚果雨林中的所有来访者/扎伊尔政府派穆古鲁将军(斯坦利维尔的大屠夫)“不惜一切代价”镇压基加尼人叛乱/形势极不稳/现在只有合法通过金沙萨从西边进入扎伊尔/你们自己决定/白人猎手芒罗极为重要不惜代价找到他/阻止他为财团服务比什么都值得/你们处境非常危险/必需依靠芒罗才能生存/ 她注视着屏幕。这是最坏的消息。她说:“你有时间进程吗?” 欧日财团由芳贺见知(日本)/格里奇(德国)/瓦尔斯特(荷兰)组成/遗憾的是分歧已解决意见完全一致/正在监听我们从现在起无法保证通联安全/在追逐ib目标时,可能使用电子对抗和战争手段/他们将于48小时内进入刚果(可靠消息)寻找芒罗/ “他们什么时候到达丹吉尔?”罗斯问。 “六小时后。你呢?” “七小时后。芒罗呢?” “我们不了解芒罗的情况,”特拉维斯说,“你能让他上钩吗?” “绝对可以,”罗斯说,“我现在就来安排。如果芒罗和我们意见不一致,我保证他在72小时内得不到出国签证。” “你有什么高招?”特拉维斯问。 “捷克轻机枪。在他的房子里有四挺,上面有他的指纹,仔细搞上去的。这就行了。” “这就行了,”特拉维斯表示同意,“你的旅客呢?”他指的是埃利奥特和埃米。 “他们很好,”罗斯说,“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别告诉他们,”特拉维斯说完便挂上了电话。 4.馈入时间 “现在是馈入时间了,”特拉维斯在电话上高兴地说,“谁在值班?” “我们在β数据传输线上抓到五个窃听者,”罗杰斯说。罗杰斯是电子监视专家,专门对付窃听。 “有我们认识的人吗?” “全认识,”罗杰斯有点恼怒地说,“β线路是我们室内安装的主线路,凡是要进入我们系统的窃听者自然会在那里插入。这样就能零零碎碎得到不少东西。当然,除了未加密的、没有价值的东西,如税收和薪金之类的东西用这条线路以外,我们已经不使用它了。” “我们得安排一次馈入,”特拉维斯说。馈入的意思是在被窃听的线路上故意输入假情报让窃听者窃取。这是一种细致的操作。“你的线路上有斜眼角吗?” “当然,你想给他们点儿什么呢?” “那个失落的城市的坐标,”特拉维斯说。 罗杰斯点点头,擦去眉毛上的汗水。他是个胖子,出汗很多。“你要做成什么样的?” “要非常好的,”特拉维斯说,“用静态情报骗不了他们。” “你不想给他们实际的坐标吗?” “上帝啊,那怎么能给呢?但是要近得合理,例如200公里以内。” “能办到,”罗杰斯说。 “加密的?”特拉维斯问。 “当然。” “你有没有一种他们要12至15小时才能破译的密码?” 罗杰斯点点头。“我们有一种很棒的密码。看起来很吓人,但你动手破译时,它就会不解自破,因为它在隐含字母频率上有内在的缺陷。在另一端看来好像我们犯了一个错误,显得很容易破译。” “不能太容易了!”特拉维斯告诫说。 “不会的,他们能领到奖赏的。他们决不会怀疑这是馈入。我曾把它输入到军队的线路里,军队的人笑着教训了我们一顿,并不知道这是我们故意设置的圈套。” “好吧,”特拉维斯说,“把这个情报发出去,喂给他们。我要使他们增加对未来48小时或更多时间的信心,直到他们发现是上了我们的当。” “好极了,”罗杰斯说着朝β终端走去。 特拉维斯叹了口气。馈入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希望能以此保护在现场的考察队,使他们有足够的时间首先找到金刚石。 5.危险信号 轻轻的说话声惊醒了他。 “那个信号非常明显吗?” “太他妈明显了。这就是那乱糟糟的一片。九天以前就有了,到现在还不集中。” “是云层吗?” “不是云层,它太黑了。是火山喷发出来的东西。” “他妈的。” 埃利奥特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破晓。透过客舱的窗口,可以看见蓝黑色的天幕上有一条细红线。他的表是旧金山时间清晨5点11分。从他打电话给西曼斯到现在,他只睡了两小时。他打了个呵欠,把目光投向蜷缩在地板上用毛毯做的窝里的埃米。她打的呼声很响。其他的铺位都空着。 他又听见了轻轻的说话声,于是把目光投向电脑控制面板方向。詹森和莱文正注视着屏幕,轻声交谈。“危险信号。我们有电脑投影图没有?” “这就调。还得一会儿。我要看五年来的情况以及其他乱糟糟的情况。” 埃利奥特从小床上爬起来,看着屏幕。“什么乱糟糟的?”他问道。 “卫星优选重要轨道飞越,”詹森解释说。“之所以称之为乱糟糟,是因为我们在它们上方飞行的时候要看到它们的情况。我们一直在观察这里火山爆发的信号,”詹森指着屏幕说,“看来情况不大妙。” “什么火山爆发信号?”埃利奥特问道。 他们把电脑上生成的深绿色的滚滚浓烟指给他看,说那是从维龙加山脉的活火山之一穆肯科山上喷出来的。“穆肯科山平均每三年爆发一次,”莱文说,“最近一次是在1977年3月,看来它正在集聚力量,有可能在下周什么时间来一次大爆发。我们正在等待概率估算。” “罗斯知道这个情况吗?” 他们耸耸肩。“她知道,但她似乎并不担心。大约两小时以前她收到休斯敦发来的最新政治地理情报后,立即进入了货舱,后来就一直没见到她。” 埃利奥特走进了灯光昏暗的飞机货舱。货舱没有保温层,里面寒气逼人。卡车的金属部位和玻璃上都结着一层薄霜,他嘴里呼出的气发出嘶嘶声。他发现罗斯正在低矮的灯光下的一张桌子前工作。她背对着他,等他接近时,她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转过身来。 “我还以为你在睡觉呢,”她说。 “有些不安。出了什么事?” “检查一下携带的供给。这是我们的先进技术装备,”她说着提起一个小背包,“我们为野外考察队研制了一种微型背包,能装够一个人使用两周的食品、水、衣服和其他东西,重20磅。” “水也要带?”埃利奥特问。 水很重:人体7/10的重量是水,食品的大部分重量也是水,脱水食品就很轻。但水对人的重要性远远超过食品。人没有东西吃可以生存几个星期,但没有水喝几个小时就会死。水是很重的。 罗斯笑着说:“人平均每天用水4到6立升,也就是8到13磅。在沙漠地区工作2周,每个人要消耗200磅水。我们有一种水循环装置,是国家航空航天局研制的,能净化所有排泄物,包括尿。这种装置重量只有6盎司。这就是我们携带的水够用的原因。” 她看见埃利奥特的表情后说道:“这很不错的。我们的净化水比水龙头里的水还要干净呢。” “我相信你的话。”埃利奥特拿起一副形状很奇怪的太阳镜,它又黑又厚,两块镜片之间的横梁上装着一个奇怪的镜头。 “这是全息夜视镜,”罗斯说道,“采用的是薄膜折射镜片。”然后她把一种防震照相镜头指给他看,镜头上装有运动补偿光学系统、红外频闪闪光灯和不比铅笔上的橡皮头大的微型激光测量器。还有一系列上面装有快速马达的三脚架和固定物体的支架。她只说这些都是防御装置,但未作进一步解释。 埃利奥特朝远处一张桌子走去。灯光下可以看见桌上摆着六挺轻机枪。他拿起其中一挺,很重,油光闪亮的,旁边放着一堆弹夹。埃利奥特没有注意枪托上的字母,它们是捷克斯洛伐克制造的俄国式ak—47轻机枪。 他看了罗斯一眼。 “仅仅是预防措施,”罗斯说,“我们每次出去都带,没什么别的意思。” 埃利奥特摇摇头说:“把休斯敦来的最新政治地理情况跟我说说。” “我并不为它担心,”她说。 “我担心,”埃利奥特说。 罗斯解释说,政治地理情况只是一个技术性报告。在过去24小时中,扎伊尔政府关闭了它的东部边界。旅游者和商人都不能从卢旺达和乌干达进入那个国家。现在所有的人都必须从西边通过金沙萨入境。 官方未说明关闭东部边界的理由,但华盛顿的消息灵通人士推测;由于坦桑尼亚入侵乌干达,伊迪·阿明的部队越界逃进扎伊尔,可能造成一些“局部的困难”。在中部非洲,局部困难通常指吃人肉和其他暴行。 “你相信吗?”埃利奥特说,“吃人肉和其他暴行?” “不相信,”罗斯说,“这全是谣言。这是荷兰人、德国人和日本人造的谣,也许还有你的朋友芳贺见知。欧日电子财团知道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快要找到维龙加的金刚石矿了。他们想尽可能使我们的进程慢下来。因此他们买通了某些人,也许是金沙萨当局,叫他们关闭了东部边界。如此而已。” “没有危险,你们带机枪干什么?” “仅仅是预防措施,”她又说了一遍,“此行我们决不会使用轻机枪,相信我。你为什么现在不睡一会儿?我们很快就要在丹吉尔降落了。” “丹吉尔?” “芒罗上尉在那里。” 6.芒罗 查尔斯·芒罗“上尉”的名字在任何普通野外考察队领队的名单中都找不到。这其中有好些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的名声非常不好。 芒罗生长在肯尼亚北方荒凉的边境省份,是一位苏格兰农民和他漂亮的印度管家的私生子。芒罗的父亲在1956年被茅茅人1的游击队杀害。2不久,他的母亲死于肺病。此后他就去了内罗毕。50年代后期,他当了猎人,带领旅游团进入丛林。就在这个时期,他自封“上尉”,尽管他从来没有在军队干过。 1肯尼亚吉库尤人的一个秘密组织,活跃于20世纪50年代,发誓以暴力驱逐白人。 2茅茅人造反的七年之中,有1.9万人死于非命,不过被杀死的白人只有37个。每一个死去的白人都被作为当时环境的受害者,而不是正在出现的黑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原注 显然,芒罗上尉和一些幽默的游客合不来;据说他曾在1960年从乌干达私运枪支到刚刚独立不久的刚果。1963年穆瓦斯·冲伯3流亡国外后,芒罗的活动在政治上就很尴尬,最后他被迫在1963年末从东非消失。 31919—1969,刚果总理,曾任加丹加省省长,宣布加丹加省独立,自任总统,兵败逃亡国外,后被召回任总理,翌年解职,死于阿尔及尔监狱。 1964年他再度以蒙博托将军的白人雇佣军的身分在刚果出现,受“疯狂的迈克”——霍尔上校的领导。霍尔把芒罗看作一个“既难对付又很厉害的家伙,他熟悉丛林,而且只要你能把他从女人身边拉开,他的工作效率就非常高。”在德拉贡鲁日战斗中斯坦利维尔4被占领后,芒罗的名字就和雇佣军在阿瓦卡比村犯下的暴行联系在一起。此后芒罗又消失了几年。 4扎伊尔东北部城市基桑加尼的旧称。 1968年他在丹吉尔再次出现,在那里他过得非常潇洒,还算得上个人物。芒罗的收入相当可观,可是来历不明。据说1971年他向苏丹共产党叛乱分子提供过东德的轻武器,1974到1975年他支持过埃塞俄比亚保皇党叛乱,1978年他帮助过法国伞兵空降到扎伊尔的沙巴省。 他的所作所为在70年代的非洲是很特殊的。虽然他在好几个非洲国家都是不受欢迎的人,但他能持各种护照在这块大陆上自由通行。大家都知道这个秘密:边卡的官员一见他的面就认识他,但他们既不敢让他入境又不敢拒绝他入境。 外国勘探采矿公司了解当地人反感芒罗,所以不愿雇芒罗当考察队队长,而且他是个要价最高的丛林向导。然而,他以能完成艰难工作而闻名。1974年他用假名带领两支德国锡矿勘探队进入喀麦隆;1977年安哥拉武装冲突最激烈的时期,他把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前一支勘探队带进了那个国家。第二年,在休斯敦拒绝他的要价以后,他就离开了这个公司派往赞比亚的考察队,致使休斯敦不得不取消勘探工作。 总而言之,查尔斯·芒罗被公认为是有能力带领危险旅行的最佳人选。这就是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飞机要在丹吉尔停留的原因。 在丹吉尔机场,公司的货机以及所载物品都被扣留了,不过,除埃米以外的所有人员都带着各自的行李通过了海关。詹森和莱文被推到一边接受检查,他们的手提行李中发现了微量海洛因。 这种怪事是通过一系列巧合发生的。1977年美国海关开始使用中子反向发射仪器以及化学蒸气探测器,即嗅味器。这两种仪器都是东京芳贺见知电子公司制造的手提式电子仪器。1978年,人们对这些仪器的准确性产生了疑问,于是芳贺见知建议把这些仪器拿到世界各地其他口岸去试验——这些口岸包括新加坡、曼谷、德里、慕尼黑和丹吉尔。 因此,芳贺见知电子公司了解丹吉尔机场所装探测器的性能,他们也知道有些物质,包括罂粟粉、萝卜碎片都会在机场的传感器上产生假阳性反应。而这种假阳性反应要48小时才会消除。(后来才知道,他们两人携带的提包都沾上了萝卜味。) 莱文和詹森都坚决否认有违禁品的事,并向当地美国领事馆提出申诉。但这个案子无法在几天内了结。罗斯打电话给休斯敦的特拉维斯。他断定这是“斜眼角人的栽赃”,是“莫名其妙的转移目标”。可是除了继续干下去,没有别的办法。他要他们尽最大努力继续进行工作。 “他们以为这样做能让我们就此罢手,”特拉维斯说,“休想。” “地质方面的工作谁来干?”罗斯问道。 “你呀,”特拉维斯说道。 “电子仪器方面的事呢?” “你是个合格的天才,”特拉维斯说道,“你们一定要找到芒罗。他是一切事情成败的关键。” 在黄昏时分的丹吉尔城堡中,在杂乱的、色彩暗淡的房屋上方荡漾着清真寺的宣礼员的歌声,呼唤人们做晚间祈祷。过去,宣礼员要亲自站在清真寺上呼唤,而现在却用扩音器来播放录音——一种机械的呼唤,让穆斯林们进行祈祷。 卡伦·罗斯坐在芒罗上尉那幢可以俯视城堡的房子的台阶上,等着芒罗本人。经过长途飞行后十分疲劳的埃利奥特坐在她旁边一张椅子上,酣声不断。 他们已等了将近三个小时,她有点着急了。芒罗的房子是摩尔人1的式样,出了大门就是广阔的外部世界。她可以听见微风中传来房子里人的说话声,讲的是某种东方语言。 1摩尔人指非洲西北部阿拉伯人与柏帕尔人的混血后代,公元8世纪成为伊斯兰教徒,进入并统治西班牙。 一位漂亮的摩洛哥女佣——芒罗似乎有许许多多女佣——手里拿着电话机走到台阶前。她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罗斯发现这位紫色眼睛的女孩长得很标致,最多不过16岁。她用英语小心翼翼地说:“这是你要打给休斯敦的电话。投标现在就要开始了。” 罗斯轻轻地推了推埃利奥特,他摇摇晃晃地醒了。“投标就要开始了,”她说。 彼得·埃利奥特走进芒罗的门就吃了一惊。他原以为芒罗的家里一定是军人式的摆设,但他惊奇地看到一道道雕刻精致的摩洛哥式拱门和反射着耀眼阳光的汩汩涌动的喷泉。 他看见隔壁房间里有一些日本人和德国人正注视着他和罗斯。他们的目光显然不友好。罗斯站起来说:“对不起,打扰一下。”接着她走上前去和一位年轻英俊、满头金发的德国人热烈拥抱。他们相互吻了吻,高兴地谈着,看来像是亲密的朋友。 埃利奥特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场面,但他发现日本人——他们全都穿着黑色西装——也不高兴,才放了心。看到这种情况,他温和地笑了笑,表示他对这种见面方式的赞许。 罗斯回来之后,他问道:“那人是谁?” “是里克特,”她说,“西欧最杰出的拓扑学家。他研究的是n—空间推断,干得非常出色。”她笑了笑。“几乎和我一样出色。” “他为那个财团工作?” “那还用说,他是德国人嘛。” “那你还和他谈什么?” “我很高兴能有这个机会,”她说道,“里克特的工作有一个致命的局限。他只能处理事先有的数据资料。给他什么他就研究什么,在n—空间中翻来覆去地研究。但他完全想象不出什么新东西。麻省理工学院的一位教授也是这样,被一些事实缠住了,成了现实的人质。”她说完摇了摇头。 “他问到过埃米没有?” “当然问到过。” “你跟他怎么说的?” “我告诉他埃米病了,快要死了。” “他就相信了?” “我们等着瞧吧。芒罗来了。” 芒罗穿一身卡其布衣裳,叼着一支雪茄,已经到了隔壁房间里。他高高的个子,留着胡子,像个粗人,但却有一双温和而警觉的黑眼睛。他跟那些日本人和德国人交谈一会儿,显然他们对他讲的话有点不高兴。过了一会儿,芒罗满面笑容地走进了他们的房间。 “这么说你们准备去刚果,罗斯博士。” “我们是准备去,芒罗上尉,”罗斯说。 芒罗笑了。“看来大家都准备去。” 接下来一段急速的谈话埃利奥特就不懂了。卡伦·罗斯说道:“5万美金按第一年调整后的开采利润的2%以瑞士法郎支付。” 芒罗摇摇头。“10万按主矿第一年利润的6%以瑞士法郎支付,粗算,不打折扣。” “10万按所有矿第一年利润的1%以美元支付,从起点开始全打折扣。” “起点?在他妈的刚果腹地?我说还是从起点后三年算:万一你搞不下去了怎么办?” “你想得一份,你是在赌博。蒙博托就很聪明。” “蒙博托基本上控制不了。我还活着,因为我不是赌徒,”芒罗说道,“10万按第一年主矿利润的4%,只能前期打折。要不然我就按你提出的2%。” “如果你不是赌博,我就给你20万直接买断。” 芒罗摇摇头。“你们在金沙萨为探矿权付出的就比这个多。” “金沙萨什么都涨价,包括矿藏勘探权。电脑估算的当前勘探最高价也大大低于1000。” “你既然这么说,那就算了。”他笑了笑,转身向另一间房间走去,在那里日本人和德国人正等着他回去。 罗斯连忙说:“这不能让他们知道。” “啊,他们肯定已经知道了,”芒罗说着走进了另一间房子。 “王八蛋,”罗斯轻声地对着他的背影说。她低声在电话上说:“他决不会接受的……不,不,他不会干的。他们非常需要他……” 埃利奥特说:“你们给他的服务费非常高。” “因为他是最好的向导,”罗斯说道,接着又在电话上低声说了些什么。在隔壁房间,芒罗泄气地摇着头,拒绝了他们的出价。埃利奥特注意到里克特涨红了脸。 芒罗又回到卡伦·罗斯跟前。“你刚才提出的当前勘探最高价是多少?” “低于1000。” “就算像你所说的。可是你知道有拦截矿砂的事。” “我不知道有拦截矿砂的事。” “那你们花这么多钱去刚果就太愚蠢了,”芒罗说,“是不是?” 卡伦·罗斯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装饰华丽的天花板。 “这些年来,维龙加已不是什么风景点了,”芒罗继续说,“基加尼人正在闹事,你知道他们是吃人肉的。俾格米人也不像以前那么友好了。在你陷入困境时,你会发现有人向你放冷箭。火山也随时可能爆发,还有采采蝇、恶水、贪官污吏。如果不是非常必要,那不是个去处,对吧?也许你会等到事态平息以后再去。” 这些正是埃利奥特心里想的,他也是这么说的。 “聪明人。”芒罗咧着嘴笑。这使罗斯很恼火。 “显然,我们是谈不拢了。” “这是明摆着的了。”芒罗点点头。 埃利奥特认为谈判已经破裂。他站起身来准备与芒罗握手告别——可是还没等他这样做,芒罗已走进隔壁房间,再次去找日本人和德国人去了。 “看来有转机了,”罗斯说。 “为什么?”埃利奥特问,“是因为他觉得他已经杀了你的价?” “不,因为他觉得对于矿藏的位置,我们比他们更了解,所以很可能找到矿体,能支付他的要价。” 在隔壁房间里,日本人和德国人迅速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芒罗在房间门口和德国人握手,并向日本人深深地鞠躬。 “我想你的判断是对的,”埃利奥特对罗斯说,“他是在把他们打发走。” 但是,罗斯皱起眉头,脸色严肃。“他们不会这样做的,”她说,“他们不会就这样走的。” 埃利奥特又迷惑了。“我本来以为你是要他们走的。” “该死!”她说道。“我们受骗了,”她通过电话轻声对休斯敦说。 埃利奥特一点也摸不着头脑。直到最后一个人走出大门,芒罗锁上门回到他和罗斯跟前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的时候,埃利奥特的疑团还是没有解开。 他们吃饭的方式是摩洛哥人的方式,坐在地上,用手抓着吃。第一道菜是鸽肉饼,接着是炖肉。 “你把日本人打发走了?”罗斯说道,“你拒绝他们了?” “啊,不,”芒罗说,“那样做太不礼貌。我只告诉他们,我要考虑考虑。而且我的确是需要考虑考虑的。”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走呢?” 芒罗耸耸肩。“这不是我的原因。我想他们是从电话里听到了什么,因此改变了整个计划。” 卡伦·罗斯看了看表,记住了时间。“这炖肉非常好吃。”她尽力使自己表现得随和些。 “你喜欢这道菜,我感到很高兴。这是骆驼肉。” 罗斯咳了一声。埃利奥特注意到他自己的食欲也减退了。芒罗转身对着他说:“埃利奥特教授,你有一只大猩猩吗?” “你怎么知道的?” “是那些日本人告诉我的。他们对你的大猩猩很感兴趣。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简直像发了疯。一个年轻男人带了一只大猩猩,一个年轻女人正在寻找——” “工业用金刚石,”卡伦·罗斯说道。 “啊,工业用金刚石。”他转向埃利奥特。“我非常喜欢这样坦率的谈话。金刚石,太迷人了。”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好像并没有听到什么重要的情况。 罗斯说:“你一定要带领我们去,芒罗。” “世界上有的是工业用金刚石,”芒罗说,“非洲、印度、俄罗斯、巴西、加拿大,甚至美国的阿肯色、纽约、肯塔基都有,任何地方,只要你找一找就能发现。可是你们却要到刚果去找。” 问题已经点得很明白了。 “我们在寻找2b型硼衣蓝金刚石,”罗斯说,“这种金刚石有半导体特性,在微电子应用方面很重要。” “蓝金刚石,”芒罗摸摸胡须说,“有道理。” 罗斯说当然有道理。 “你们不能掺硼吗?”芒罗问。 “不行,我们试过。有一种用于大量生产的掺硼工序,但太不可靠了。美国人有,日本人也有。但因为它没用处,都放弃了。” “因此你们要找天然的。” “对了。我要尽快到那里去。”罗斯说话的时候注视着芒罗,但语调很平淡。 “我相信你要这样做,”芒罗说,“对于罗斯博士来说除了事业以外,什么都不重要,啊?”他穿过房间,依在一道拱门上,望着外面丹吉尔的黑夜。“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他说,“事实上……” 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机枪声。芒罗立即卧倒。桌上的玻璃器皿被子弹打得啪啪直响,一个女佣惊叫着,埃利奥特和罗斯伏在大理石地板上,子弹在他们周围嗖嗖飞过,把他们头顶上方的石灰打得直掉,雨点般地洒在他们身上。这阵射击持续了大约30秒钟,接着便是一片寂静。 枪声停止后,他们从地上犹豫地爬起来,面面相觑。 “这个财团动真格的了,”芒罗冷笑着说,“他们和我是一个类型的人。” 罗斯掸去身上的泥灰,转向芒罗说:“先预付20万的5.2%,不打折扣,瑞士法郎支付,调整后的。” “5.7,我就跟你们干了。” “5.7,行。” 芒罗和他们握手,然后说在动身去内罗毕之前他需要几分钟收拾东西。 “就这样走吗?”罗斯问。她突然显得担心起来,又看了一下表。 “你还有什么问题?”芒罗问。 “捷克ak—47轻机枪,”她说,“就在你的储藏室里。” 芒罗并不感到惊奇。“最好把它们拿出来,”他说,“财团肯定也有类似的东西,在此后几小时中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听见从远处开过来的警车声。芒罗说:“我们走后面楼梯。” 一小时后,他们已经坐上了飞机,朝内罗毕方向飞去。 第四天:内罗毕 1979年6月16日 1.时间线 从丹吉尔穿过非洲到内罗毕有3600英里,比从纽约穿过大西洋到伦敦还要远,要飞行八个小时。罗斯坐在电脑终端前,计算她的所谓“多维空间概率线”。 屏幕上所显示的是一幅由电脑生成的非洲地图,图上有不少彩色线条。“这些都是时间线,”罗斯说,“我们对它们进行比较就可以看出需要多少时间以及延误因素。”在屏幕下面有个显示实耗时间的钟,上面的数字在不断地改变。 “这是什么意思?”埃利奥特问。 “电脑正在选择一条最快的路线。你看它已经选择了一条使我们能在6天18小时51分钟内到达现场的路线。现在它正在试图进一步缩短这个时间。” 埃利奥特不禁笑起来。电脑能一分不差地预测他们到达刚果某地的时间,在他看来似乎是天方夜谭。可是罗斯不是在开玩笑。 他们看到电脑上显示的时间变成了5天25小时24分。 罗斯点点头说:“好一点了,但还不够。”她按下另一个键,线条又变了,好像几根绑在非洲大陆上的橡皮筋。“这是我们猜测的财团采用的路线,”她说,“他们声势很大,30多个人的大规模行动。不过他们还不知道这个城市的确切位置,至少我们认为他们还不知道。但他们比我们出发早,至少早12个小时,因为他们的飞机已经在内罗毕编组了。” 时钟上显示的实耗时间为:5天9小时19分。接着她按了一个上面标着日期的键。这时所显示的是:0621790814。“按照这个数字,财团将在6月21日早晨8点过后不久到达刚果现场。” 电脑发出轻轻的声音,线条不断地伸出又缩回。这时时钟又显示了一个新时间:0621791224。 “喏,”她说道,“这是我们目前的所在地。假设现在我们和他们的行动都很顺利的话,财团到达现场的时间将比我们早5天4小时多一些。” 芒罗一边吃三明治,一边走过来。“最好另找一条路线,”他说道,“或者冒冒险。” “我不愿让埃米冒险。” 芒罗耸耸肩。“既然时间线是这样,我们不得不采取行动。” 埃利奥特模模糊糊地感到他们所说的不现实:他们讨论的是未来五天中几小时的差别。“今后几天中,”他说道,“所有安排都在内罗毕进行,然后进入丛林——你们总不能过分相信这些数字吧。” “这和过去的非洲探险不一样,”罗斯说,“那时探险队进入荒野地区,一去就是好几个月,杳无音信。而现在,电脑一次关闭最多几分钟,比方说五天中总共关闭大约半小时。”她摇摇头。“现在我们有一个问题,必须想办法解决,可是风险太大了。” “你指的是金刚石?” 她点点头,指着屏幕底部出现的蓝色合同几个词。他问她“蓝色合同”是什么意思。 “是一笔巨大的财富,”罗斯说。接着她又补充了“我觉得”几个字,因为实际上她也不很清楚。 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合同都有一个代号。只有特拉维斯和电脑知道签订合同的公司的名称。公司里的其他人,从电脑程序员到现场工作人员只知道工程的颜色代码:红色合同、黄色合同、白色合同等等。这是对所涉及的其他公司的一种保护措施。但是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数学家们却无法摆脱一种好奇心理,总要猜测签订合同的是什么公司,这也是公司食堂里日常谈话的主要话题。 蓝色合同是1978年12月某单位与公司签订的。它要求公司在一个友好的或中立的国家找到天然的工业用金刚石。这种金刚石要是2b型的,一种“低氮”晶体。尺寸没有要求,所以晶体大小没关系。采集的量也没有规定,立约人能得到多少就要多少。最不寻常的是,没有规定单位开采成本限度。 几乎所有合同都要规定单位开采成本限度。仅仅找到矿源还不够,开采还不得超过一个特定的单位成本。这个单位成本又反映矿体的丰富程度、远景、当地劳力供应、政治条件,以及有无必要修建机场、道路、医院、矿场和精炼厂等等。 没有规定单位开采成本限度就签订合同,这就说明有人急需蓝金刚石,以致不惜代价。 不出48小时,有人就在公司食堂内对蓝色合同作了解释。2b型金刚石呈蓝色是因为它里面含有微量硼元素。它作为宝石是毫无价值的,但它的电子特性发生了变化,成为每公分具有100欧姆电阻的半导体。它还有光传导性能。 有人在1978年11月17日的《电子新闻》中看到一篇题为《麦克菲公司放弃掺硼技术》的短文。这篇文章解释说,马萨诸塞州沃尔瑟姆硅酸盐公司已经放弃了在金刚石上镀单层硼的麦克菲技术的试验。放弃的原因是成本太高,而且生产出的东西在“理想的半导体性能”方面并不可靠。这篇文章得出结论说:“别的公司低估了镀单层硼的问题。今年9月芳贺见知公司(东京)放弃了长浦工艺。”这样,在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食堂里,人们通过回顾过去一段时间的情况后又解开了几个谜。 早在1971年,圣克拉拉1的英特克微电子公司首先预测,金刚石半导体将在80年代新一代“超级”电脑中起重要作用。 1古巴中部城市。 第一代电子计算机是电子数字积分计算机和通用自动电子计算机。它是40年代战争时期在保密情况下研制的,采用的是真空管。真空管的平均寿命是20小时。在一架机器中有数以千计的炽热的电子管,有些计算机每7到20分钟就要关机更换电子管。电子管限制了研制中的第二代计算机的规模和功率。 然而,第二代计算机并没有使用真空管。1947年,晶体管——指甲盖大小的一片固体夹层材料就具有真空管的全部功能——的发明开始了“固态”电子设备的新时代,这样的设备耗电很少,发出的热量很小,体积比电子管小,但可靠性却比电子管高。在此后20年中,硅技术为三代电脑的越来越小型化、可靠和便宜奠定了基础。 到了70年代,电脑设计师们开始面临硅技术的固有极限。虽然线路已经微型化,但计算速度仍然取决于线路的长度。把已经是百万分之一英寸的线路进一步小型化带来了老问题:散热问题。进一步小型化就会使线路被自身产生的热量所融化。因此要找到某种既能消除热量又能降低电阻的方法。 从50年代起,人们就知道,在非常低的温度下许多金属就变成了“超导体”,电子就可以在其中畅通无阻。1977年,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宣布:它正在设计一种只有一粒葡萄大小、用液体氮冷却的超高速电脑。这种超导体电脑要求一种全新的技术和一系列的低温结构材料。 掺硼金刚石将在全系统中广泛使用. 几天以后,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食堂里出现了另一种解释。按照这种解释,70年代是电脑空前增长的十年。虽然40年代的第一批电脑制造者预言,在可预见的将来,4台电脑就能担负全世界的计算工作,专家们却预测,到1990年世界上将有10亿台电脑,而且其中大多数是通过通讯网络联接起来的。这种网络并不存在,而且在理论上也许就不可能。(汉诺威研究所1975年的一项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地球上没有足够的金属来建造电脑导线。) 根据哈维·朗鲍的说法,80年代将出现电脑信息传输系统奇缺的状况:“正如70年代工业化国家受到了石油短缺的突然冲击一样,在此后十年中世界将受到信息传输短缺的突然冲击。70年代人们无法行动,而80年代人们将得不到信息。这两种情况哪一种更加麻烦还有待证明。” 激光是处理如此巨量信息的希望,因为激光比普通金属同轴电缆干线传输的信息多2万倍。激光传输要求全新的技术,包括纤细的光纤维和掺硼半导体金刚石,因此朗鲍预测,在未来的岁月中这些材料“将比石油贵重”。 更有甚者,朗鲍预测,十年之内电本身都会过时。将来电脑只用光,与光传输信息系统联接。这样做是为了增加速度。朗鲍说:“光以光的速度运动,而电做不到。我们生活在微电子技术的最后年代。” 当然,微电子技术并不像是一种垂死的技术。1979年,微电子技术工业在工业化世界中是主要工业,仅在美国年产值就达到800亿美元。《财富》杂志所列的500家大公司中,排在前20名的大公司中有6家与微电子工业有很大关系。在过去不到30年中,这些公司都经历了激烈竞争,取得了非凡的进步。 1958年,生产厂家做到了把10个电子元件装在一小块硅片上。1970年,在同样大小的硅片上可以装上100个元件——在10年多一点的时间内就增长了10倍。 到1972年一块芯片上已经能装1000个元件,到1974年就能装1万个了。预计到1980年就能在指甲盖大小的硅片上装100万个元件,然而这个目标在1978年通过照相投影的方法得以实现。到1979年春天,新的目标是1980年达到1000万——甚至多达10亿个。谁也没有预料到,1979年六七月就超过了这个目标。 一个行业中有这么大的进步是空前的,与老一点的制造技术相比就清楚了。底特律每隔三年能在产品设计上有一点小改变就令人心满意足了,但是在同样的时间内电子行业所期待的是数量级的改变。要跟上电子行业,底特律要把每加仑汽油的里程数从1970年的8英里提高到1979年的8000万英里。然而在这段时间内底特律只把它从8英里提高到16英里。这种情况进一步说明,作为美国经济支柱之一的汽车工业即将死亡。 在这样激烈竞争的市场中,大家都担心海外的强国,主要是日本,因为从1973年起,日本就在圣克拉拉设立了日本文化交流中心——其实它是一个露骨的、财力充足的收集工业情报的掩护组织。 蓝色合同只能被理解为每隔几个月就有重大进展的工业。特拉维斯曾说过,蓝色合同是“今后十年中最大的项目。谁找到金刚石,谁就能在技术上有一次至少五年的飞跃。五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罗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一个行业中,优势是以月来衡量的,一个公司往往能在几周内以新的技术或策略击败竞争者,赚取财富。加利福尼亚的辛特尔公司率先制造出265k内存条,当时别的厂家还在生产16k的,并想制造出64k的内存条。辛特尔仅仅保持了16周优势就实现了1.3亿多美元的利润。 “而我们所说的是五年,”特拉维斯说道,“这种优势是以几十,也许是上百亿美元来计算的,只要我们能找到这些金刚石。” 这些就是她在用电脑工作时感到巨大压力的原因。她24岁就担任了一个涉及全球六个国家间的高技术竞赛技术小组的领导人。这些国家都以各自的商业实力和工业资源互相倾轧。 这种风险是任何常规的竞争所无法比拟的。在她离开以前,特拉维斯告诉她:“当压力快把你逼疯时,你不能胆怯,因为你肩上有几十亿美元的担子。你要尽一切努力去干。” 尽一切努力,她把考察队的到达时间又缩短了3小时37分,但他们仍稍落后于财团的计划。这个时间差已经不太大了,尤其是如果采用芒罗的冒险行动走近路的话,不过仍然要落后一些——而在胜者得到一切的这场竞赛中,落后就意味着没顶之灾。 这时她收到了坏消息。 屏幕显示的是:便携式终端窃听器/全部赌注输光。 “该死的!”罗斯叫了一声。她突然感到疲惫不堪,因为如果他们真遭到别人窃听,他们赢得这场竞赛的机会就会在他们涉足非洲中部的热带雨林之前全部丧失。 2.便携式终端窃听器 特拉维斯觉得自己活像个傻瓜。 他注视着从马里兰州格林贝尔特的戈达德宇航中心发来的电传抄本: 地球资源服务公司你们为什么发来这么多有关穆肯科的材料我们并不感兴趣不管怎么说谢谢了停止这种无聊的游戏。 这份电传是一个小时前从马里兰州戈达德宇航中心发来的,但已经迟了五个多小时。 “他妈的!”特拉维斯看着这份电传骂了一声。 特拉维斯第一次觉得事情不妙是在日本人和德国人在丹吉尔与芒罗的谈判破裂时。他们忽而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忽而又迫不及待地离开。谈判破裂得太突然,而且他们前前后后的做法不一致。这说明有新资料输进了这个财团的电脑档案中。 从哪儿来的新资料? 只有一种解释,而且现在已经被格林贝尔特发来的戈达德宇航中心的电传所证实。 地球资源服务公司你们为什么还在发送有关穆肯科的资料 答案很简单: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并不是在发送任何资料。至少,不是心甘情愿这样做的。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和戈达德宇航中心达成过交换最新资料的协议。这是特拉维斯1978年办的,这样他们就能从在轨道上运行的兰德萨特地球卫星上得到较便宜的卫星图像。花在这方面的钱是他们公司唯一一笔最大的费用。为了偿付阅读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资料,戈达德宇航中心同意按照成本价降价30%向他们提供卡拉维尔技术卫星的资料。 这当时看起来像是一项很好的交易,而且在协议中还规定了密码锁。 但是现在看来失败的可能性越来越大。特拉维斯最担心的事终于得到了证实。你只要在休斯敦到格林贝尔特2000多英里的距离中架一条线,你就能窃取到资料。现在已经有人在得克萨斯到马里兰之间的什么地方插上了一个终端接头——也许是接在一条载波电话线上——开始用便携式终端机窃取情报了。这就是他们最害怕的工业间谍行为。 一个架设在两个合法终端机之间的便携式终端可以监听来回传递的信息。过些时候,监听者熟悉了情况,开始在线路上发出信息,从两个终端窃取情报,对休斯敦诈称是戈达德宇航中心,对宇航中心诈称是休斯敦。只要一方或两方的终端没有发现他们被人窃听,这种便携式终端就能一直窃听下去。 现在的问题是,在过去72小时中有多少资料被窃取了? 他已要求进行24小时扫描核查,但结果令人丧气。看来被窃取的不仅是公司电脑中的原始数据库,而且还有数据变换历史,也就是在过去四周中公司处理数据的操作顺序。 如果真的如此,这就意味着欧日财团已通过窃听知道了公司对穆肯科的有关数据所进行的变换,也就是说他们知道了消失的城市的确切位置。他们知道的情况和罗斯知道的一样确切。 时间线对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考察队不利,因此必须调整。最新的电脑预测是毋庸置疑的——无论有没有罗斯,想要让公司的考察队在日本人和德国人之前到达现场已几乎毫无指望。 特拉维斯的观点是,公司所派出的考察队将进行一场徒劳,是浪费时间,根本没有成功的希望。唯一可靠的因素是大猩猩埃米,而特拉维斯的直觉告诉他,一头名叫埃米的大猩猩在刚果北部找矿的工作中是起不了决定作用的。 毫无希望了。 他要召回公司的考察队吗?他注视着桌旁的电脑终端。“查时间成本,”他说。 电脑显示:时间成本已准备好。 “刚果野外考察,”他说。 屏幕上显示出刚果野外考察开支项目:每小时费用、累计成本、预计未来费用、截止点、未来分支点删除……目前考察队刚到内罗毕市郊,累计费用略超过189000美元。 取消此项目将损失227455美元。 “bf因素,”他说。 屏幕改变,显示bf两个字母。现在他看见了一系列概率数字。“bf因素”是bonafortuna两个词的首字母,意为“好运”——各种考察中都有不可估量的好运气,特别是行程远、危险性大的考察探险。 电脑上显示出:考虑一下。 特拉维斯等了一会儿。他知道电脑需要几秒钟去完成随机因素的计算,这些因素对离目标地区还有五天多路程的考察队将有很大的影响。 他的手机响了。反窃听专家罗杰斯报告说:“我们追踪找到了窃听器。它设在俄克拉何马州的诺曼,名义上是美国中北保险公司的机子。这家公司51%的股份属一家夏威夷控股公司——哈勒库利公司,而这家公司又属日本本土的财团。你还要什么?” “我要一场大火,”特拉维斯说。 “去你的吧,”罗杰斯说道。他挂上了电话。 屏幕显示了bf估定系数,概率为.449。他感觉很惊奇,因为这个数字意味着公司的考察队几乎有相等的机会在财团之前到达现场。特拉维斯不怀疑数学,.449已经够好的了。 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考察队将继续前往刚果,至少暂时这样。与此同时,他将尽其所能使财团的进展慢下来。特拉维斯是能想出一两个好主意来的。 3.附加资料 喷气运输机向南飞越肯尼亚北部的鲁道夫湖,这时汤姆·西曼斯打电话给埃利奥特。 西曼斯完成了区别大猩猩和其他猿猴的工作,主要是黑猩猩的电脑分析。他收到了从休斯敦送来的三分钟的模糊录像带,上面似乎显示了一只大猩猩打坏了一个碟形天线并注视着摄像机的场面。 “怎么回事?”埃利奥特看着电脑屏幕说。屏幕显示了以下情况: 鉴别大猩猩黑猩猩 判别函数如下: 大猩猩:.9934 黑猩猩:.1132 录像带检测(休斯敦):.3349 “见鬼,”埃利奥特说道。按照这些数字,研究结果不明确,没有用处。 “很抱歉,”西曼斯在电话中说道,“可是部分原因是测量材料本身。我们不得不把从电脑得来的图像作为因素考虑。图像已清洗干净,也就是说已经规范化,但关键材料丢失了。我想采用原始数字化矩阵。你能给我吗?” 卡伦·罗斯点头表示同意。“可以,”埃利奥特说。 “我再来一遍,”西曼斯说,“但是如果你要我说真心话,我认为它是出不来的了。事实上,大猩猩和人一样,各有各的面部结构。如果增加样品基数,我们就会得到更多的变化和更大的种群间隔。我想你是陷入了困境。你永远也不能证明它不是大猩猩——但在我看来,它不是。” “这意味着什么?”埃利奥特问。 “这是一种新动物,”西曼斯说,“我跟你说吧,如果它真是一只大猩猩,电脑在这个函数上会显示.89或.94的概率。但在.39上这个图像就出现了。这不够好。这不是大猩猩啊,彼得。” “那么它是什么呢?” “这是一个过渡形式。我使用了一种函数去搞清区别在哪里。你知道主要区别是什么?是毛色。即使在黑白图像中,它的毛色也没有大猩猩的深。彼得,我向你保证,这是一种新动物。” 埃利奥特看着罗斯。“这和你的时间线有关系吗?” “暂时没有关系,”她说,“目前别的因素更重要,这算不了什么重要因素。” 飞行员打开了机内通话器说:“我们已开始向内罗毕降落了。” 4.内罗毕 在离内罗毕五英里的地方人们就可以看到东非热带大草原的野生动物。许多内罗毕居民还记得,以前在更近的范围内就能发现瞪羚、野牛和长颈鹿在院子四周转悠,偶尔一头豹子会溜进人的卧室。在那些日子里,这座城市仍然保持着荒野中的殖民地的特色。在内罗毕的全盛时期,这里是一个生活放荡的地方。人们总是这样问:“你结婚了吗?你住在肯尼亚吗?”男人们酗酒粗野,女人们漂亮放荡,生活方式比周末荒野中的猎狐者还要不可预测。 但从现代的内罗毕已几乎看不出当初自由放任的殖民时代的影子了。极少数维多利亚时代的建筑物已经淹没在这座拥有50万人口的现代城市之中:交通恶劣、红绿灯、高楼大厦、超级市场、即日取衣干洗店、法国餐馆,还有空气污染。 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货机于6月16日破晓时分在内罗毕国际机场降落。芒罗去找搬运工和帮手。他们打算在两小时内离开内罗毕。特拉维斯从休斯敦打电话来说,前一个刚果考察队中一个叫彼得森的地质学家经过一番周折来到了内罗毕。 这个消息使罗斯很激动,她问道:“他在哪里?” “在停尸房,”特拉维斯说。 埃利奥特畏缩地走向前去。躺在不锈钢台子上的是个和他年龄相仿的长着金黄头发的男子。这个人的手臂断了,皮肤肿胀,紫得吓人。他看了罗斯一眼。她似乎非常冷静,既没有眨眼,也没有后退。一位病理学家踩了一下踏板,启动了头上的扩音器。“请报一下你的姓名。” “卡伦·爱伦·罗斯。” “你的国籍和护照号码?” “美国,f1413649。” “你认得面前这个人吗,罗斯小姐?” “是的,”她说道,“他叫詹姆斯·罗伯特·彼得森。” “你和死者什么关系?” “我和他一起工作过,”罗斯没精打采地说,好像是在检验一个地质样品,不动声色地进行着观察。 病理学家对着扩音器说:“已确认他是詹姆斯·罗伯特·彼得森,男性白人,29岁,美国国籍。”他转身对着罗斯说:“你最后一次见到彼得森先生是在什么时候?” “今年5月,当时他正准备去刚果。” “在最近这一个月你没见到过他吗?” “没有,”她说道,“发生了什么事?” 病理学家按了接死者手臂上紫色肿胀的创伤。他的指尖按下去,留下好像牙咬的印子。“真他妈的怪,”病理学家说道。 前一天,也就是6月15日,彼得森由一架小型包机送到内罗毕的时候处于晚期休克状态。他再也没有恢复知觉,几小时后就死了。“他居然能走到飞机旁边,也真奇了。显然,飞机由于机械故障在加罗拉机场临时降落。那其实是扎伊尔的一个破旧跑道。这时,他一瘸一拐地走出丛林,瘫倒在他们脚下。”病理学家指出,他双臂粉碎性骨折,并解释说,不是新伤,至少是四天以前的,也许还早一点。“他一定痛苦不堪。” 埃利奥特问:“伤是怎样造成的?” 这位病理学家以前还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从表面上来看,像是机械创伤,小汽车或大卡车压的。我们在这里见得多了,但这种伤从来不会同时出现在两只手臂上。” “这么说不是机械创伤?”罗斯问道。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种情况我生平只见过这一次,”这位病理学家爽快地说,“我们还发现他的指甲缝里有血迹,还有几根灰毛。现在我们正在测试。” 房间那一边有位病理学家从他面前的显微镜上抬起头来说:“这毛发肯定不是人的,它的横截面不对,但它是接近于人的动物身上的。” “横截面?”罗斯问。 “这是我们判断毛发来源的最好标准,”这位病理学家说道,“譬如,人的xx毛跟身体其他部位或面部的毛发相比更接近椭圆形。这个特点很明显,是法庭接受的。尤其在我们这个实验室里,我们见过许多动物毛发,在这方面我们是有专门研究的。” 一个大型不锈钢分析器开始发出嘶嘶声。“血流过来了,”病理学家说。 在屏幕上,他们看见两种类型的彩色条纹。“这是电泳现象模式,”病理学家解释说,“是用来检验血清蛋白的。左边是普通人的血液,右边是从死者指甲缝里得到的血,可以看出它绝对不是人血。” “不是人血?”罗斯边问边用眼睛看着埃利奥特。 “它接近人血,”这位病理学家目不转睛地盯着血样说,“不是人血,可能是家畜或牲畜的——也许是猪。也可能是一种灵长目动物的。猴子和猿猴的血清与人的很接近。我们马上来做一次电脑分析” 电脑屏幕上显示出:α和β血清球蛋白相符:大猩猩血液。 这位病理学家说:“这就是你要的答案,他指甲缝里的血是大猩猩的血。” 5.体检 “她不会伤害你的,”埃利奥特对那个显得十分害怕的护理员说。他们坐在747喷气式货机的客舱里。“你看,她在对你笑呢。” 的确,埃米正逗人喜欢地笑着,尽量不露出牙齿。但这位来自内罗毕一家私人诊所的护理员并不熟悉大猩猩的礼仪。他那双拿着注射器的手在微微颤抖。 内罗毕是埃米接受彻底体格检查的最后一个机会。正如她那浓眉怒目的脸掩盖了她温柔的性格,她那庞大有力的身躯掩盖了她虚弱的体质。在旧金山,埃米工程组的人员定期给她做体格检查——隔日进行一次尿样检查,每周进行一次粪便潜血检查,每月对血液进行一次全面检查,每三个月去看一次牙医,清除由于吃植物而存集的黑牙垢。 对这些检查,她都轻松地接受了,但这位吓坏了的护理员并不知道。他拿着注射器朝她走过去,就像拿着一件武器似的。“你能保证她不咬人?” 埃米尽力配合,打着手势说:埃米保证不咬人。只要她遇见不懂她手语的人,她的手势总是有意打得很慢。 “她保证不咬你,”埃利奥特说。 “这可是你说的,”这位护理员说道。埃利奥特不想解释说那不是他说的而是埃米说的。 血样抽好以后,这位护理员轻松了一点。他一面收拾一面说:“肯定是个又丑又凶的家伙。” “你伤了她的感情,”埃利奥特说。 的确是这样,埃米拼命地打手势问:什么丑?“没什么,埃米,”埃利奥特说,“是他以前从来没见过大猩猩。” 护理员问:“你说什么?” “你伤了她的感情,所以最好道个歉。” 护理员猛力地把药箱关上,先瞪了埃利奥特一眼,接着又瞪了埃米一眼。“向他道歉?” “你应该说‘她’,”埃利奥特说道,“你应该道歉。要是别人说你丑,你会有什么想法?” 埃利奥特对这件事感触很深。这些年来,他觉得人类对猿猴有很深的成见,以为黑猩猩是可爱的小孩,猩猩是聪明的老人,而大猩猩则是庞大而危险的动物。他们都搞错了。 这些动物都有各自的特点,与人类的成见大相径庭。譬如,黑猩猩与大猩猩相比显得冷酷无情,因为黑猩猩性格外向。发怒的黑猩猩远比发怒的大猩猩危险得多。在动物园里,埃利奥特常常饶有兴致地观察,发现母亲让孩子看黑猩猩的时候总是把孩子向前推,但是看见大猩猩的时候却总是畏缩地保护着她的孩子。这些母亲显然不知道,野生黑猩猩会捕食人类婴儿,而大猩猩从来不会这样做。 埃利奥特屡次目睹人类对大猩猩的偏见,认识到这种偏见对埃米的影响。对自己长得又大又黑、浓眉扁脸的模样,埃米是无能为力的。其实在这张不讨人喜欢的脸的后面,是智慧和敏感,以及对她周围人的同情。每当人们从她跟前逃走、惊叫或说难听的话,她都感到很痛苦。 护理员皱起眉头。“你是说他懂英语?” “是的,她懂。”埃利奥特也不喜欢别人改变埃米的性别。害怕埃米的人总以为埃米是雄性。 护理员摇摇头。“我不相信。” “埃米,让这个人出去。” 埃米笨重地走到门口,给护理员打开门。他走出去的时候惊得睁大了眼睛。等他走出去之后,她又把门关好。 笨人,埃米打着手势说。 “别介意,”埃利奥特说,“来,彼得给埃米抓抓痒。”此后15分钟内,埃利奥特给埃米抓痒,她舒服得在地上打滚,还不停地哼哼。埃利奥特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门被人打开了,也没有注意到落在地板上的影子,等他抬起头看见一个黑圆筒落下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感到头上一阵剧痛,眼前一片漆黑。 6.绑架 他被电子器件发出的刺耳啸叫声惊醒。 “别动,先生,”一个声音说道。 埃利奥特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从上面照下来的强烈灯光。他依然躺在飞机里,有个人弯下腰俯视着他。 “看右边……现在看左边……你能弯弯手指吗?” 他按照指示做了。灯移开之后他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黑人蹲在他旁边。这人摸了摸他的头,他的手指被血染红了。“不要紧的,”这人说道,“伤了点儿皮。”他把目光移开了。“你估计他晕过去多久了?” “就一两分钟,最多如此,”芒罗说。 又传来一阵啸叫声。他看见罗斯肩上挎着包,手里拿着短棍,在客舱内来回走动着。接着又是一声啸叫。“该死,”罗斯说了一声,然后从窗户周围的装饰条上拔下个什么东西,“一共五个。他们干得不错啊。” 芒罗俯视着埃利奥特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应该对他进行24小时观察,以防出现意外,”那黑人说道。 “24小时!”罗斯边说边在舱内走动。 埃利奥特问:“她在哪里?” “他们把她带走了,”芒罗说道,“他们打开了后舱门,把滑梯充上气,没人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他们就把她带出去了。这个东西是我在你身旁发现的。” 芒罗递给他一个上面有日文字的小玻璃瓶。玻璃瓶的侧面有抓痕。瓶的一端有个橡皮塞,另一端是根断针头。 埃利奥特坐了起来。 “你别激动,”医生说。 “我感觉很好,”埃利奥特说,其实他的头还一阵阵地痛。他把瓶子拿在手里翻动着。“你发现瓶子的时候,上面还有霜吗?” 芒罗点点头。“很冷。” “二氧化碳,”埃利奥特说。这是从气枪里射出来的。他摇摇头。“他们把针头断在她身体里了。”他可以想象埃米愤怒的叫声。任何一点粗暴的对待她都受不了。也许这是他工作上的缺点;他没有使她适应现实世界。他嗅了嗅瓶子,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洛巴克辛,速效催眠剂,15秒内见效。他们用的就是这种东西。”埃利奥特很生气。洛巴克辛很少用在动物身上,因为它损伤肝脏,而且他们还把针头断在—— 他站起身,依在芒罗身上。芒罗用手搂着他。医生说他不能起来。 “我很好,”埃利奥特说。 舱那面又传来一阵啸叫声,又响又长。罗斯用那根短棍在药柜上方、药品和其他给养物品上方移动。这阵叫声似乎使她感到难堪。她迅速把短棍移开,关上药柜的盖子。 罗斯在客舱里走动着。又传来一声啸叫。她从一个座位底下拿出一个小黑东西。“你们看。他们一定派了专人来设置窃听器。要好几个小时才能把它们清除掉。我们不能等了。” 她立即走到电脑前开始键入指令。 埃利奥特问:“他们现在在哪里?我是说财团。” “他们的大部分人马六小时前离开了内罗毕郊外的丘巴拉机场,”芒罗说道。 “这么说他们没有带埃米走?” “当然没有了,”罗斯有些不高兴地说,“她对他们没有用处。” “他们把她杀了?”埃利奥特问。 “可能,”芒罗平静地说。 “哦,上帝呀……” “不过我想不会,”芒罗继续说道,“他们不想引起别人注意。埃米很有名气,在一些人当中,她就像大使和国家元首一样有名。她是一只会说话的大猩猩,这种猩猩并不多嘛。电视新闻上报导过有关她的消息,报纸上登载过她的照片……他们要先杀掉你们然后才会杀她。” “正因为这样,他们才不会杀掉她?”埃利奥特说。 “他们不会的,”罗斯断言说,“财团对埃米并不感兴趣,甚至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带着她。他们只是想破坏我们的时间线,他们不会得逞的。” 她的语气暗示,她打算不管埃米了。埃利奥特一听吓坏了。“我们一定要把她弄回来,”他说,“我要对埃米负责,我不可能把她丢弃在这个地方——” “72分钟,”罗斯指着屏幕说,“我们还有整整1小时12分,我们的时间线就要打破了。”她转向芒罗。“我们必须采用第二应急方案。” “好,”芒罗说,“我们叫他们马上动手。” “要换一架飞机,”罗斯说,“我们不能乘这架飞机了,它已经被污染。”她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键入呼叫代号,“我们一直到m点吧,行吗?”罗斯说。 “很好!”芒罗说道。 埃利奥特说:“我不能离开埃米。如果你们要让她留下,你们也得让我留下……”他没有再说下去。 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以下信息:别管大猩猩赶紧前往下一检查点大猩猩无关紧要时间线要紧电脑验证重复继续前进不带埃米。 “你不能把她留下,”埃利奥特说,“不然我也留下。” “你听我说,”罗斯说,“我从来没有认为埃米对我们这次旅行有什么重要——还有你。从一开始她就是用来分散别人注意力的。我到旧金山时,就被人盯上了。你和埃米把财团搞迷糊了,这就很值得。现在你们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会把你们俩都留下的。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7.定位器 “哼,该死的,”埃利奥特说,“你是要告诉我……” “是的,”罗斯冷冷地说,“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使命。”可是就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紧紧地抓着他的臂膀,把他拉到飞机外面,然后把一个手指放在嘴唇上。 埃利奥特意识到,她是想在私下场合使他平静下来。照顾埃米是他的责任,让金刚石和国际阴谋见鬼去吧。到了外面的水泥跑道上,他仍然固执地说:“不带埃米,我是不会跟你们走的。” “我也不会的,”罗斯很快穿过跑道走向警察的直升飞机。 埃利奥特连忙赶上去问:“什么?” “你难道什么也不懂吗?”罗斯说道,“那架飞机不干净,上面全是窃听器,财团的人正在窃听我们说的话。我刚才的话是故意讲给他们听的。” “谁在旧金山盯你的梢了?” “没有人盯梢。他们要花上几个小时去琢磨那个人是谁。” “我和埃米不只是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不是,”她说道,“你听我说,我们不知道公司上次派往刚果的考察队到底出了什么事。不管你、特拉维斯或任何其他人怎么说,我认为事情跟大猩猩有关。我想,到了那里埃米能帮我们的忙。” “作为大使?” “我们需要信息,”罗斯说道,“埃米比我们了解大猩猩。” “可是你能在1小时10分钟内找到她吗?” “见鬼,怎么会呢,”罗斯说道。她看了看表。“不用20分钟就能找到。” “低一点!低一点!” 罗斯坐在警察直升机驾驶员身旁,对着头戴式通话器大声叫着。直升机绕着高高的政府大楼盘旋,随后转向北,向希尔顿大饭店方向飞去。 “这样飞不行啊,小姐,”驾驶员很客气地对她说,“我们飞得低于空域极限了。” “你飞得太高了!”罗斯边说边看着一个匣子上的四只罗经点读数盘,匣子就放在她的膝盖上。她的耳机里传来内罗毕航管指挥塔里的人愤怒的抱怨声,她迅速地扳动开关。 “现在朝东,正东,”她发出指示。直升机机身开始倾斜,转向东方,向这个城市穷困的郊区飞去。 飞机每一次倾斜转弯,坐在后面的埃利奥特都感到胃在搅动。他的脑袋嗡嗡响,难受极了,不过是他坚持要一起来的。在埃米患病时,他是唯一知道如何照顾她的人。 坐在驾驶员旁边的罗斯说道:“有读数了。”她指着东北方向。直升机隆隆地飞过破窝棚、废旧汽车停车场、肮脏的马路。“现在慢一点,慢一点……” 读数在闪烁,数字在变换。埃利奥特看见几个读数同时接近于零。 “下去!”罗斯喊道。飞机降落在一个大垃圾场的中心。 驾驶员留在飞机上,但他说了一句令人不安的话:“哪里有垃圾,哪里就有老鼠。” “老鼠我不在乎,”罗斯说罢带着那匣子爬出飞机。 “哪里有老鼠,哪里就有眼镜蛇,”驾驶员又说。 “哦,”罗斯说了一声。 她和埃利奥特在垃圾堆上走。这时刮来了一阵风,把他们脚下的废纸和碎片刮得哗哗响。埃利奥特头很痛,垃圾发出的臭气使他感到恶心。 “不远了,”罗斯一面说一面看着手中的匣子。她很兴奋地看着表。 “是这里吗?” 她弯着腰在垃圾中寻找,手迫不及待地把垃圾往旁边扒,直到小臂伸进了在垃圾堆上掏出的洞里。 最后她找到了一条项链——这是在旧金山登机时她送给埃米的。她把它拿在手中翻看着,检查上面贴的塑料名签。埃利奥特注意到名签特别厚。它的背面有新抓痕。 “该死的,”罗斯说,“16分钟过去了。”她匆忙回到正在等候的直升机上。 埃利奥特走到她身旁。“如果他们把项链定位器拿掉,你怎么能找到她?” 罗斯说:“谁也不会只放一个定位器。这是一个假目标,是准备让他们发现的。”她指着背面的抓痕。“但他们很聪明,已经把频率重新调过了。” “也许他们把第二个定位器也搞掉了,”埃利奥特说。 “他们还没有,”罗斯说道。直升机在一阵螺旋桨的轰鸣声中又起飞了,扬起机身下垃圾堆上的废纸和垃圾碎片。她按了一下送话器,对驾驶员说:“送我去内罗毕最大的废金属场。” 不到九分钟时间,他们就收到了一个微弱的信号,是从一个废旧汽车堆里发出的。直升机停在外面衔上,引来好几十个大呼小叫看热闹的孩子。罗斯和埃利奥特走进了废车场,从生了锈的废旧汽车和卡车旁边走过。 “你能肯定她在这里?”埃利奥特问。 “没问题,他们一定会把她围在金属中间。他们只能这样做。” “为什么?” “屏蔽。”她小心翼翼地绕过破汽车,不时停下来看她手中的电子仪器。 接着埃利奥特听见了哼哼声。 这哼声来自一辆锈得发红的梅塞德斯牌大汽车。埃利奥特从破门爬进去,扯掉了橡皮密封圈。他发现埃米躺在那里,被胶带捆着。埃利奥特把胶带纸从她身上撕下来的时候,她有点迷迷糊糊,一面大声哼哼。 他在她的右胸找到了断针头,用镊子把它拔了出来。埃米尖叫了一声,然后和他拥抱在一起。这时他们听见远处传来警笛声。 “好了,埃米,一切都好了,”埃利奥特说着把她放下,仔细地给她检查了一番。看起来她还好。 “第二个定位器在哪里?”埃利奥特问道。 罗斯笑着说:“她吞进肚里了。” 埃米安全了,埃利奥特反而发起火来。“你让她吞下去了?把一个电子定位器吞下去了?你难道不知道她很娇嫩,她的健康状况很不稳……” “别那么激动,”罗斯说,“还记得我给你的维他命丸吗?你也吃了一颗。”她看了看表。“32分钟。还不错,再过42分钟我们就离开内罗毕。” 8.当前位置 芒罗坐在747飞机里,敲击着电脑键盘。他注视着一条条穿过地图的横线,以及显示出的一条条数据线、时间线和信息锁定坐标。 电脑迅速给出可能采取的行动路线,每十秒检测一条。数据给完之后,就显示结果——费用、后勤困难、供给问题、从休斯敦出发以及他们当前所处地点(内罗毕)到现在已过去的全部时间。 正在寻找解决办法。 芒罗想,现在的情况和过去不一样了。就在五年前,考察队的行动还靠猜测和运气。现在每一个考察队都用实时电脑计划。长时间以来,芒罗被迫学习basic、tw、geshund和其他电脑语言。没有人再凭经验来判断方位了。向导的工作已经变了。 芒罗之所以愿意参加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考察队,就是因为有了这些变化。当然他不是因为罗斯才参加的,他认为罗斯不仅固执而且缺乏经验。但这家公司有最完备的工作数据库和最先进的计划程序。他希望这些计划从长远来看会取得重大进展。而且他喜欢小型考察队。那个财团的考察队有30个人,一旦到了野外,就会表现出行动迟缓的弊端。 但他要找到一条更快的时间线把他们带入现场。芒罗不断按着键,注视着闪现出的数据。他设定轨道、交叉点、会合点,然后凭借那双经验丰富的眼睛开始熟练地缩小选择范围。他关闭了通道,避开了机场、道路和渡口。 电脑上显示的时间在不断地减少,但从现在所处的地点(内罗毕)出发需要的总时间还是太长。他们如果采用最佳路线,就能比那个财团的队提前37分钟到达。但这一点点时间是不可靠的。他皱起眉头,点燃一支雪茄。也许他可以在穆加纳渡过利科河…… 他在键盘上输入指令。 但这个办法并不好,因为渡过利科河反而慢。他试了试步行通过戈罗巴河谷的办法,不过这太危险。 提出的路线非常危险 “英雄所见略同,”芒罗说着抽了一口烟。他开始琢磨自己是否忽视了其他非常规的路线?突然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别人可能不赞成,但这个办法可能还行…… 芒罗调出了后勤装备清单。他们有足够的装备。他又输入路线,笑眯眯地看着这条路线穿过非洲,一直延伸到离目的地只有几英里的地方。他又询问结果。 提出的路线不能接受 他按了忽略键,终于得到了结果。正如他所料,他们能比那个财团提前40小时,将近两整天! 电脑又回到原先的结论处。 提出的路线不能接受/高度因素/对人员危险太大/成功概率低于极限值/ 芒罗不相信这个结果。他认为他们能设法通过,尤其是如果碰上好天气。高度不构成问题。另外,虽然地形崎岖,但还是有办法的。 总之,芒罗越想越觉得可行。 9.出发 一架小福克尔s—144型螺旋桨飞机被牵引到与巨型747喷气货机并排的位置,看上去就像一个小婴儿在吃母奶。两台活动舷梯不断地移来移去,工作人员正把装备从大飞机上运到小飞机上。罗斯回到机场,向埃利奥特解释说,他们要换乘小飞机,因为大飞机上的窃听器还没有清除掉,而且从他们目前的需要看也“嫌大了”。 “但喷气式飞机要快得多。”埃利奥特说。 “不一定。”罗斯说,但她未作进一步解释。 不管怎么说吧,反正情况变化很快,而且埃利奥特还有别的考虑。他帮助埃米上了福克尔飞机,并对埃米作了仔细检查。她全身都是伤——至少她说凡是他触及的地方她都感到疼痛——但是骨头没有断,而且精神很好。 几个黑人正在把装备运上飞机。他们笑着,互相在背上拍打着,显得很高兴。埃米对他们很感兴趣,想知道什么好笑。但他们不理她,专心做自己的工作。由于吃了药,她还有点昏昏沉沉,很快就睡着了。 罗斯监督装运。埃利奥特走向飞机的尾部,看见她与一位快活的黑人在交谈。她介绍说,他叫卡希加。 “啊,”卡希加和埃利奥特握着手说,“埃利奥特博士,罗斯博士和埃利奥特博士两位博士,妙极了。” 埃利奥特不知道妙什么。 卡希加笑得别人也乐了。“你们的伪装非常好,”他说,“和以前芒罗上尉不一样。现在两位博士——一次医疗任务,是吗?太妙了。你们的药品呢?”他说着把眉毛一扬。 “我们没有带药品,”罗斯叹了口气说。 “啊,妙啊,博士,我喜欢你这样,”卡希加说,“你是美国人,是吗?我们带什么,m—16?好枪,m—16,我也很喜欢。” “长希加以为我们是贩运枪支的,”罗斯说道,“他认定我们是干这一行的。” 卡希加笑了。“你们是和芒罗上尉一起的!”好像这句话就说明了一切。说罢他就出去看其他人干活去了。 “你能肯定我们不是在贩运枪支吗?”当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埃利奥特问道。 “我们在寻找比枪支更贵重的东西,”罗斯说。她把携带的装备重新包装起来,动作非常麻利。埃利奥特问她要不要帮忙,她摇摇头说:“我必须自己干。我们必须把每个人所携带的重量减少到40磅。” “40磅?一切包括在内?” “电脑计划上只允许这么多。芒罗带上了卡希加和其他7个吉库尤1助手,连我们3个人,总共11个,再加上埃米。我们也要为她带整整40磅。就这样总重量也达到了480磅。”罗斯继续一包包地称食品。 1吉库尤人是东非肯尼亚中部的居民。 这使埃利奥特非常担忧。这个考察队又有了变化,又要卷入更大的危险。他真想立即退出,但他想起屏幕上像大猩猩的灰毛动物,又打消了这种想法。他怀疑那是一种新的、不知名的动物。这个新发现值得他去冒险。他注视着窗外将给他们当脚夫的搬运工人。“他们是吉库尤人吗?” “是的,”她说道,“虽然他们说个没完,但他们是很好的脚夫。这个部落的人喜欢说话。顺便说一句,他们都是弟兄。所以你说话的时候要当心。但愿芒罗不要跟他们说得太多。” “吉库尤人?” “不是,是新华社。” “新华社,”埃利奥特重复道。 “中国人。中国人对电脑和电子技术很感兴趣,”罗斯说,“芒罗一定在把有些事透露给他们,好让他们也告诉他一些情况。”她指了指窗户,埃利奥特向窗外望去。确实,芒罗站在747飞机的机翼下和四个中国人在交谈。 “这儿,”罗斯说,“把这些东西拖到角落里去。”她指着三个上面标有加州埃尔西诺湖美国潜水运动员字样的泡沫纸箱。 “我们要到水下去工作?”埃利奥特困惑地问道。 罗斯没有理会他的提问,只是说了一句:“我想知道他在跟他们谈些什么。”后来证明,罗斯当时没必要担心,因为芒罗给了他们一些比电子信息更重要的东西。 这架福克尔飞机在14点24分从内罗毕机场跑道升空,比他们的新时间表提前了三分钟。 找回埃米后的16个小时内,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考察队从内罗毕来到刚果热带雨林边沿上的巴拉瓦纳森林,行程560英里,飞越了肯尼亚、坦桑尼亚、卢旺达和扎伊尔四国。如果得不到外界的帮助,这样复杂的行动的后勤工作是不可能完成的。芒罗说,“他在下层有朋友”,这次他求得了在坦桑尼亚的中国特工人员的帮助。 从60年代初开始,中国人就活跃在非洲了。他们的间谍网企图影响刚果内战的进程,因为中国想得到刚果的丰富铀矿。现场勘察由中国银行,更通常的情况下是由新华社指挥。1963年到1968年芒罗贩运武器时,和一些新华社的“战地记者”打过交道,而且一直没有失去联系。 中国对非洲的经济援助是相当可观的。60年代后期,中国20亿美元对外经济援助的一半多给了非洲国家。还有同样数量的钱是秘密使用的。1973年毛泽东公开抱怨,说用于推翻扎伊尔总统蒙博托的钱付之东流了。 中国在非洲的外交使团有一项任务就是抵消俄国的影响。二战以来,中国人对日本人就没有好感,芒罗要打败欧日财团的愿望正中了中国人的下怀。为了庆祝这个联盟的建立,芒罗从香港买了三只油污的纸箱。 中国在非洲的两名主要特工李涛和刘树文都是湖南人。他们厌烦在非洲工作,因为这里的伙食淡而无味。他们很感谢芒罗送给他们一箱木耳、一箱辣豆瓣酱和一箱蒜蓉辣酱。这些东西都来自中立的香港,而不是台湾产的次品,因此很对他们的味口。总而言之,这些礼品促成了这次非正式交换。 新华社的特工人员在文件、装备和信息方面帮助芒罗。中国人有非常好的地图和有关扎伊尔东北边境的详细情报,因为他们正帮助坦桑尼亚军队入侵乌干达。中国人告诉他,丛林中的河流正在涨水,劝他用气球渡河。但芒罗没有采纳他们的意见。他似乎不用渡河就可以很有把握地到达目的地。当然中国人无法想象他将怎么干。 6月16日晚上10点,福克尔飞机在卢旺达基加利郊外的拉瓦马格纳机场降落加油。当地的航管官员手里拿着纸夹和表格登上飞机,问他们下一站到什么地方。芒罗说,到拉瓦马格纳,意思是飞机绕一圈就回来。 埃利奥特皱皱眉说:“我们要在……” “嘘——”罗斯摇摇头。“你别管了。” 的确,这位航管官员似乎对他们的飞行计划感到很满意。驾驶员在纸夹上签了名,他就走了。罗斯解释说,卢旺达的航管官员习惯于不看全部计划。“他只要知道飞机什么时候回到他的机场,其余的就不是他的事了。” 拉瓦马格纳机场在沉睡中。他们要等两小时汽油才能运来。平时没耐心的罗斯这时平静地等待着。芒罗也若无其事地打起瞌睡来。 “时间线怎么样?”埃利奥特问。 “没问题,”她说,“反正我们要在这里停留三小时,因为要白天到穆肯科才有用。” “机场就在那里吗?”埃利奥特问。 “你可以把它称为机场,”芒罗说着把头上那顶考察队员帽拉下来盖住眼睛,又睡着了。 埃利奥特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罗斯向他解释说,在非洲边远地方,许多机场只是丛林中开辟的泥土跑道,驾驶员无法在夜间或在有雾的清晨降落,因为在机场上常常有动物、扎营的牧人,或另一架降落后无法起飞的飞机。“我们要等天亮,”她解释说,“这就是我们要等待的原因。别担心。我已经把这些时间都计算在内了。” 埃利奥特接受了她的解释,回去看埃米了。罗斯叹了口气。“难道你不觉得我们最好告诉他吗?”她问芒罗。 “为什么要告诉他?”芒罗答话的时候连帽子都没揭开。 “也许埃米有问题。” “我会照顾她,”芒罗说。 “他发现以后会很恼火的,”罗斯说。 “当然他会很恼火,”芒罗说,“但不到不得已时,我们不会让他恼火的。走捷径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至少提前40小时到达。这很危险,但我们能得到一条新时间线,能战胜他们。” “啊,这就是你的答复,”芒罗说,“别再多说了,休息吧。” 第五天:莫卢迪 1979年6月17日 1.扎伊尔 飞离拉瓦马格纳机场五小时后,下面的地貌起了变化。一过离扎伊尔边境不远的戈马,他们就发现飞机在刚果热带雨林最东端的指状地带上空飞行。埃利奥特凝视着窗外,被下面的景色所深深吸引。 在淡淡的晨曦中,缕缕薄雾犹如棉絮吸附在密林的华盖之上。间或他们从浑浊的河流那暗色的弯曲处或有道路穿过的深红色的陡峭沟壑上方飞过。但他们看见的基本上都是绵延不断、一望无垠的密林。 景色单调乏味而且显得可怕——面对被斯但利称之为“巨大而冷漠的自然世界”的确让人感到害怕。坐在带空调的舒适的飞机座位上,使人不由地意识到这辽阔而单调的森林正是自然的巨大造化,其规模使得大城市或人类的其他创造相形见绌。绿色蓬松的大树,树干直径达40英尺,拔地而起,高达200英尺,摇曳的绿叶之中足以掩映一座哥特式教堂。埃利奥特知道这片森林向西绵延近2000英里,一直延伸到扎伊尔濒临大西洋的西海岸。 埃利奥特一直在期待着埃米对见到适合她生活的自然环境的反应。只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就像在旧金山的时候说出彩色卡片或散落在她的活动房屋地板上的东西一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打着手语:这儿丛林。她在辨认丛林并给看到的东西取名。但他未感到埃米更深的认识能力。 埃利奥特问她:“埃米喜欢丛林吗?” 丛林这儿,她用手语示意,是丛林。 他相信她的内心一定有感情变化,于是继续试探。“埃米喜欢丛林吗?” 丛林这儿,是丛林。丛林地方这儿埃米看见丛林这儿。 他试用了另一种办法。“埃米生活在这里的丛林吗?” 不,埃米毫无表情。 “埃米住哪儿?” 埃米住埃米房子。她指的是自己在旧金山的活动房屋。 埃利奥特看着她解开安全带,用手托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窗外。她打着手语:埃米要香烟。 她注意到芒罗在抽烟。 “以后抽吧,埃米,”埃利奥特说道。 早晨7点,他们飞越马斯斯锡钽矿业联合企业那些闪亮的金属屋顶上空。芒罗、卡希加和其他几名脚夫去了飞机的后舱,他们一边清理设备,一边用斯瓦希里语兴奋地交谈着。 埃米见他们离去,打手势说:他们担心。 “担心什么,埃米?” 他们担心人担心他们担心问题。过了一会儿,埃利奥特走到飞机后舱,发现芒罗的伙计们正在齐腰深的一堆堆麦秆中,把设备装进一只呈椭圆形鱼雷状的细布袋中,然后把麦秆塞在设备的周围。埃利奥特指着鱼雷状的细布袋问道:“这些是什么?” “这叫克罗斯林集装箱,”芒罗答道,“非常可靠。”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包装设备的呢,”埃利奥特边说边看这几个人干活,“他们好像在非常仔细地保护我们的设备。” “是的,”芒罗说道。接着他走到位于飞机前部的驾驶舱和飞行员协商。 埃米手语道:鼻毛人骗彼得。“鼻毛人”是她对芒罗的称呼,但埃利奥特没有理睬她。他转身问卡希加:“离机场还有多远?” 卡希加抬头看着他。“机场?” “在穆肯科。” 卡希加略加思索后答道:“两小时。”说完他咯咯地笑起来。他又用斯瓦希里语说了点什么,他的兄弟们也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埃利奥特问。 “噢,博士,”他在埃利奥特背上拍了拍说,“你真是生性幽默啊。” 飞机开始带坡度拐弯,在空中进行慢速大盘旋。卡希加和他的兄弟们注视着窗外,埃利奥特也朝外看去。他只看到连绵的丛林——然后看见下面有一列绿色吉普车队正沿着泥泞的道路向前行驶,看上去像军事编队。他听到有人重复了好几遍“穆古鲁”这个词。 “怎么啦?”埃利奥特问道,“这是穆古鲁?” 卡希加使劲摇摇头。“真见鬼。这个该死的飞行员,我告诫过芒罗上尉,这该死的飞行员迷航了。” “迷航?”埃利奥特重复道。这个同听起来令人心寒。 卡希加笑起来。“芒罗上尉已经作了纠正,还把他臭骂了一顿。” 飞机现在向东飞离丛林地带,朝着山峦起伏、长有落叶林的高原地区飞去。卡希加的兄弟们时而哈哈大笑,时而相互打闹,时而兴奋地闲聊,好像很开心。 这时,罗斯回来了。她匆匆沿过道走来,显得神情紧张。她打开纸板箱,抽出几个包着金属箔的篮球般大小的球形物品。 这使他想起了装点圣诞树的金属箔。“这是干什么用的?”埃利奥特问道。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了爆炸声。福克尔飞机在空中剧烈地抖动。 他急忙跑到舷窗边,看到飞机右侧有道又细又直的白色拉烟1,其末端拖着黑烟。福克尔飞机此刻正带坡度转弯飞向丛林。这时他看见从绿林中冲出一道拉烟,扶摇而上,直扑他们的飞机。 1飞机等在高空飞行时留下的雾化尾迹。 是导弹。他恍然大悟。是枚导弹。 “罗斯!”芒罗喊道。 “准备完毕!”罗斯应声答道。 只见红光一闪,接着便是猛烈的爆炸声,窗口的视野随即被浓烟挡住。飞机在爆炸声中摇晃起来,但依然在转弯。埃利奥特觉得难以置信:竟然会有人向他们发射导弹! “雷达!”芒罗大声喊道,“不要用光学测定!用雷达!” 罗斯把收集的银球抱在怀里,沿过道走到飞机后部。卡希加打开机舱后门,风呼呼地灌进舱里。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埃利奥特问。 “别急,”罗斯转头答道,“我们会把这段时间补上的。”嗖的一声响,紧接着就听到第三次爆炸声。趁着飞机仍在急剧倾斜转弯之际,罗斯撕开了那些球上的包装物,然后把金属球向空中撒去。 发动机在轰鸣。福克尔飞机向南飞行了八英里,并且爬升到1.2万英尺的高度,然后在树林上空的待降航线上盘旋。每盘旋一周,埃利奥特都可以看到悬浮在空中的金属箔,犹如朵朵发光的金属云。又有两枚火箭在空中爆炸。尽管他们离得很远,但爆炸声和冲击波仍然使埃米不安。她在座位上前后摇摆,轻轻地咕哝。 “那是金属箔,”罗斯解释道。她坐在那台便携式电脑前敲击着键盘。“它可以扰乱雷达武器系统。那些雷达制导的萨姆导弹判断出我们在云中某个地方。” 埃利奥特听到她的话说得不紧不慢,恍若梦中。他听不懂。“但是谁在向我们开火呢?” “很可能是fza,”芒罗说道,“就是扎伊尔军。” “扎伊尔军?为什么?” “这是一场误会,”罗斯说道。她头也不抬,继续敲击着键盘。 “一场误会?他们在向我们发射地空导弹!能是一场误会?你不认为最好呼叫他们,告诉他们这是一场误会吗?” “不能,”罗斯答道。 “为什么不能?” “因为,”芒罗说,“我们不想在拉瓦马格纳机场备案。从技术上说这意味着我们现在正在侵犯扎伊尔领空。” “天哪!”埃利奥特说。 罗斯一言不发,继续在电脑上工作着。她按了一个又一个键,力图消除显示屏上的静电干扰。 “当初我同意参加这支考察队,”埃利奥特嗓门大了起来,“并没有想到会栽到这一场射击战中。” “我也没想到,”罗斯说道,“看来我们的回报比预料的要高。” 未及埃利奥特答话,芒罗就用手臂勾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到旁边。“不会有什么事的,”他告诉埃利奥特,“那都是些过时的60年代的萨姆导弹,这些导弹之所以爆炸是因为其中大多数导弹的固体推进器因年久而爆裂了。我们没有危险。只管照看好埃米,她现在需要你的帮助。让我和罗斯干活。” 罗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飞机在离金属箔片八英里处盘旋,她必须迅速决断。然而她刚刚遭到一次极大的而且完全出乎意料的挫折。 欧日财团联合考察队从一开始就抢在了前面,现在要比他们早大约18小时20分钟。在离开内罗毕之前,芒罗和罗斯就拟定了一个计划,该计划将不仅消除他们和欧日联合考察队的时间差,而且可使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考察队比联合队提前40小时到达现场。根据这个计划——由于显而易见的原因,罗斯未告知埃利奥特——他们将在穆肯科山光秃秃的南坡上空伞降。 芒罗估计,从穆肯科山到达那座已是一片废墟的城市要花36小时。罗斯预计跳伞时间将在那天下午2点,根据穆肯科山上方的云量和具体的空降地点,他们或许会在6月19日中午就抵达那座废墟城。 这个计划是极其危险的,他们要把未受过任何训练的人员空投到离最近的大城镇也要有三天多路程的一片荒野上。如果有谁受了重伤,生还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还有一个设备问题:在海拔8000到1万英尺的火山坡上,空气阻力减小,克罗斯林包装可能起不到足够的保护作用。 起初,罗斯不同意芒罗的计划,认为它太冒险。但芒罗使她相信该计划是可行的。他有几条理由:其一,翼伞上装备了自动测高缓释装置;其二,火山上的碎石就像沙滩一样松软;其三,克罗斯林集装箱可以多装东西;其四,他可以亲自背着埃米跳伞。 罗斯反复检测了休斯敦电脑上的成功概率。结果很明确。跳伞成功的概率是.7980,也就是说每5次跳伞中有1次会有人受重伤。然而,如果跳伞成功,探险队成功的概率是.9934。这实际上意味着他们肯定会先于欧日联队顺利抵达考察现场。 其他计划都没有这么高的概率。她看着计算数据说道:“我想我们就跳伞吧。” “我认为必须如此,”芒罗说道。 由于地缘政治的最新情况正在变得对他们越来越不利,跳伞将解决许多问题。基加尼人正全面造反。惮格米人动荡不稳。扎伊尔军为镇压基加尼人把装甲部队开进了东部边界地区。臭名远扬的非洲野战部队以开枪杀人为乐。如果他们跳伞进入穆肯科山区,就可以避开这些危险。 但是,这一切都是扎伊尔军用导弹袭击他们以前的情况。现在,他们依然在预定的跳伞区域以南80英里的基加尼地区上空盘旋,在浪费时间和油料。他们精心安排并由电脑确认的这一大胆计划此刻似乎突然行不通了。 更为困难的是,她与休斯敦联系不上,因为电脑和卫星接不上。她在便携式电脑上工作了15分钟:增大功率,启动变频密码。最后她终于明白,信号传送正受到电子干扰。 卡伦·罗斯真想哭,这种感觉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 “现在别急,”芒罗把她的手从键盘上拉开,轻声道,“一样一样来,没有必要烦恼。”此前罗斯一直在敲击键盘,但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芒罗知道,埃利奥特和罗斯两人所面临的形势都越来越糟糕。这样的情形他在以前的一些考察队里也曾见过,特别是有科学家和技术专家参与其中时更是如此。科学家整天在实验室中工作,各种条件都可以进行精确的调节和监测。渐渐地,他们以为外部世界的情况也如同实验室里一样易于控制。尽管从道理上他们也懂,可是当他们发现自然界在遵循自身的法则,而对他们根本无动于衷时,所产生的震惊就会造成巨大的心理打击。芒罗可以看得出来。 “但是,”罗斯说道,“我们的飞机显然不是军用飞机,他们怎么能向我们开火呢?” 芒罗看着她。在刚果内战中,民用飞机经常被各交战方击落。“这样的事经常发生,”他说。 “那么,干扰呢?这些混蛋还没有能力干扰我们。我们的发射机和卫星转发器之间的联系正在受到干扰。要有一颗卫星才能进行这种干扰,而且……”她欲言又止,皱起了眉头。 “你不会以为欧日联队会无所事事吧,”芒罗说道,“问题是你能不能排除?有没有办法反干扰?” “没问题,我有办法,”罗斯说道,“我可以编制脉冲跳频码发射,也可以在红外载波器上进行光学发射,还可以联通陆基电缆——可是,我无法在几分钟内把这些都搞起来,我现在需要信息。我们的计划泡汤了。” “一样一样来吧,”芒罗轻声安慰说。他看到她神色紧张,知道她现在头脑不清。他也知道自己无法代她思维,他得再度让她平静下来。 芒罗判断,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考察队已经完蛋了——他们不可能先于欧日联队到达刚果考察现场。但是他不想打退堂鼓。多年来,他曾率领过各种考察队,知道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所以他说:“我们还可以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 “补回来?怎么补?” 芒罗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循拉戈拉河向北。虽然河水湍急,但没问题。” “拉戈拉河太危险。” “我们还得看,”芒罗说道,不过他知道罗斯是对的。拉戈拉河确实太险,尤其在6月。但他的声音显得镇定,令人宽慰,令人信服。“要不要告诉其他人?”他最后问了一句。 “行,”罗斯答道。远处又传来一声导弹的爆炸声。“我们离开这儿吧。” 芒罗迅速走到福克尔飞机后部,对卡希加说:“叫大家做好准备。” “是,老板,”卡希加答道。一瓶威斯忌酒依次传到每个人手上,大家都喝了一大口。 埃利奥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家正在做好准备,”芒罗答道。 “准备干什么?”埃利奥特又问。 这时,罗斯面色严峻地走了过来。“从这儿开始我们就要步行了,”她答道。 埃利奥特看看窗外。“机场在哪儿?” “没有机场,”罗斯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没有机场。” “飞机准备降落在荒野上吗?”埃利奥特问。 “不,”罗斯答道,“飞机根本不降落。” “那么我们怎么下去?”埃利奥特问。然而就在他提问之际,他的心往下一沉,因为他知道答案是什么。 “埃米没有问题,”芒罗乐呵呵地说。他帮埃利奥特系紧胸部的皮带。“我给她打了一针你给的索罗伦镇静剂,她会很安静的。完全没问题。我会牢牢地抓住她。” “牢牢地抓住她?”埃利奥特不解地问道。 “她身体太小,降落伞吊带套不起来,”芒罗说,“我得抱着她跳伞。”埃米打着响鼾,口水流到了芒罗肩上。他把埃米放在地板上。她浑身软绵绵地躺着,依然在打鼾。 “注意,”芒罗说道,“你的翼伞会自动打开。你的左右两边各有一根绳子。拉左手的绳子往左,拉右手的往右,接着——” “她怎么办?”埃利奥特指着埃米问道。 “我带。现在注意。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启动胸前的备用伞。”他轻轻敲了敲一个布包,里面有个带数字的黑色小匣子,上面的读数是4757。“这是下降速度测量仪。当你到达3600英尺的高度,还在以每秒2英尺以上的速度下降,你的备用伞就会自动打开。什么也别担心,一切都是自动的。” 埃利奥特被汗水湿透的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怎么着地呢?” “不用管它,”芒罗咧开嘴笑着说,“着地是自动的。全身放松,两脚承受冲击,相当于从10英尺高的地方跳下去。这个动作你做过1000次了。” 埃利奥特看见他身后的舱门已经打开,强烈的阳光照射进来,风呼呼地直往里灌。卡希加手下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地跳了下去。他看了罗斯一眼,只见她脸色惨白,下唇颤抖,正抓着舱门。 “卡伦,你不要——” 她已纵身跳下,消失在阳光里。芒罗说:“下面该你了。” “我从来没跳过伞啊,”埃利奥特说。 “这就太好了。你不会害怕的。” “可是我真的害怕呀。” “我可以帮助你,”芒罗说完,就把埃利奥特推出了飞机。 芒罗看着他落了下去,脸上的笑容也顿时消失。他采取这种断然行动是为了埃利奥特好。“如果一个人不得不做冒险的事,”他后来说道,“发怒是有益的。这样做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他自己,真的。即使让他恨某个人,也不能让他精神上垮掉。但愿埃利奥特在向下落的过程中一直在恨我。” 芒罗明白所面临的各种危险。他们在跳离飞机的瞬间,也就离开了文明,脱离了文明社会中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一切。他们不仅在穿越天空,而且在穿越时间,倒退到一种原始而危险的生活中——刚果那一成不变的现实中。这种现实在他们到来以前已经持续了数个世纪。“这就是生活的事实,”芒罗说,“但是在他们跳之前,我没有理由为他们担忧。我的任务就是把这些人带进刚果,而不是把他们吓死。吓人的时间有的是。” 埃利奥特在向下坠落,心里怕得要死。 他的五脏六腑在翻腾。他尝到了胆汁的苦涩。风在他耳边呼呼直响并猛拽着他的头发;空气奇冷,他当即冻得直打哆嗦。他的下面是覆盖在起伏山峦上的巴拉瓦纳森林。他无心欣赏眼前的美景。事实上,他闭起了眼睛,因为他正以可怕的速度向地面坠落。然而由于闭起了眼睛,他更能感受到呼啸的风声。 已过了很久,翼伞显然(天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玩意)是不会打开了。现在他的小命全靠胸前那个备用伞了。他的双手紧紧抓住此刻正翻腾得难受的肚子附近那个紧束小包。接着他撒开双手:他不想妨碍伞包的打开。他隐约记得,曾有人由于妨碍了伞包的打开而送了性命。 风依然在呼啸。他的身体依然在急剧下降,其速度之快使他毛骨悚然。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感到风正猛烈地拽着他的双脚,抽打着他的裤子,吹得衬衣甩打在胳膊上。他跳出飞机起码已经有三分钟了,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不敢睁开眼睛,因为在这尚还清醒的最后数秒钟内,他不愿看见自己的身体急速冲向越来越近的树林…… 他想吐。 苦胆水从嘴里流了出来。但由于他是头朝下在坠落,那苦水向上流到他的下巴上,然后从脖子再流到衬衫里。冷得要命。他在不住地哆嗦。 他突然觉得像骨头扭了似的,身子随之一挺。 一时之下,他以为自己已撞到地面,但他立刻明白他还在空中向下坠落,只是速度慢了下来。他睁开眼睛,看见淡蓝色的天空。 他往下一看,惊讶地发现自己仍处于距地面数千英尺的高空。显然他离开飞机后才下坠了几秒钟。 他抬起头,飞机已不见了踪影。头顶正上方是一个夺目的红、白、蓝三色条纹组成的巨大的长方形翼伞。他感到向上看比向下看轻松,于是就专注地研究起这个翼伞来。其主棱弯曲呈膨胀状态;后棱较薄,在微风中飘动。这翼伞看上去很像飞机的机翼,上面的索带一直连到自己身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向下看去。他离地面依然很远。缓缓的下降使他感到十分惬意。真宁静啊。 稍后,他注意到,他不是在向下而是在向侧面运动。他可以看到在他下面的其他人的翼伞,那是卡希加、他的伙伴和罗斯他们。他试着数了数,心想大概有六个。不过他觉得很难集中思想。他好像正向侧面运动,离他们越来越远。 他拉了拉左手的绳子。他立即感到翼伞在向左运动,身体随之一扭。 蛮不错,他心想。 他又使劲拉了一下左边的绳子,这一来似乎使他运动得更快了,不过他没有在意。他尽量靠近在下方的几个长方形翼伞。风在他耳边呼啸。他抬起头,希望看到芒罗。但他所看到的只是他自己翼伞上的彩条。 他再度向下看去,吃惊地发现离地面已近多了。事实上,地面好像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上冲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产生轻轻向下飘落的感觉,而他的下降速度一点也不缓慢。他看到第一个翼伞轻轻折落,卡希加到达了地面,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很快,他就要落地了。他正接近树梢的高度。可是侧向运动速度依然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左手正紧拉着绳子。他放开手,侧向运动随即停止。他在向前飘。 又有两副翼伞在着地时收折了起来。他向下一看,看见卡希加和他的伙伴们在下面,正收拢伞布。他们都安然无恙,这的确令人鼓舞。 他的翼伞径直朝一片稠密的树丛滑翔而去。他拉了拉绳子,翼伞向右移动,整个身体也倾斜了过去。现在他的速度很快。树是避不开了。他快撞上去了。树枝犹如伸开的手指,正力图抓住他。 他闭上双眼,在下坠中感到树枝刮在自己的脸上和身上。他知道自己就要着地了。只要一着地,他就会就地打个滚—— 他没有接触到地面。 一切变得寂静无声。他感到自己在上下颤悠。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悬在离地面4英尺的空中摆动。他的翼伞被树枝挂住了。 他摸索着解开了降落的带扣,身体脱离了翼伞落到地上。正在他爬起之际,卡希加和罗斯跑了过来,询向他情况如何。 “挺好,”埃利奥特说道。他的确感觉特别好,觉得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有活力。可是,转瞬之间,他两腿一软,顿时呕吐起来。 卡希加笑了。“欢迎来到刚果,”他说道。 埃利奥特擦擦下巴,问道:“埃米在哪?” 不一会儿,芒罗也着地了。他的一只耳朵在流血,那是埃米在恐惧之中咬的。埃米的表现倒还不赖。她曲着膝跑到埃利奥特跟前,看看他一切是否都好,然后打手语说:埃米飞不喜欢。 “当心!” 第一个鱼雷状的克罗斯林装备包砸了下来。它触地时犹如炸弹爆炸一般,装备和草秆撒了一地。 “第二个下来了!” 埃利奥特急忙向旁边躲闪。第二个炸弹般的箱包就落在几码开外的地方。紧接着落下的是装有食品和大米的金属箱。他听到头顶上方福克尔飞机盘旋的嗡嗡声。他迅速地站起来,看到最后两个克罗斯林集装箱坠落到地面。卡希加手下的人躲闪开来。这时罗斯叫道:“小心,那两个箱子里是激光仪器!” 这一切犹如一场闪电战。来得迅速,结束得也非常迅速。头顶上方的福克尔飞机飞走了。天空一片寂静。芒罗用斯瓦希里语高声下达着指令,卡希加手下的人开始打开装备箱并掩埋降落伞。 20分钟后,他们在森林中鱼贯而行,开始了200英里的艰难跋涉,最终将进入未曾有人考察过的刚果河东部流域,并将获得巨大的回报。 如果他们能及时抵达目的地的话。 2.基加尼人 因跳伞而引起的最初的惊恐情绪过去之后,埃利奥特便愉快地踏上了穿越巴拉瓦纳森林的旅途。林中的猴子在吱吱地叫。凉爽的空气中传来鸟儿的啾鸣。那些吉库尤脚夫们成单行跟在他们后面,边抽烟边用当地的土语调侃。埃利奥特发现自己情绪极好:既有脱离粗俗文明的自由之感,又有随时可能遇到不测事件的历险之感,还有探寻神秘往事的浪漫之感,同时,随时会出现的危险又使他始终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他心情愉悦地静听着四周林中动物的鸣叫,看着林中光与影的明暗交替的变化,感受着脚下地面的弹性。他朝前面的卡伦·罗斯看了看,惊讶地发现她显得端庄秀丽、楚楚动人。 卡伦·罗斯没有看他。 她边走边转动着一个黑色电子设备箱上的旋钮,试图接通信号。她的肩膀上还挎了另一个电子仪器。她没有回头看他,他却有暇注意到她肩上已被汗水浸湿了一大块,衬衣背后也湿了一片。她那深黄色的头发湿漉漉的,散乱地贴在后脑勺上,而且他还注意到她的裤子皱巴巴的,上面还有跳伞时留下的泥迹。她还是没有回头。 “好好欣赏一下森林的美景吧,”芒罗告诫说,“这可是你们最后一次感受干爽气候啰。” 埃利奥特也认为,森林令人心旷神怡。 “是的,很愉快,”芒罗点点头说,可是他的脸上露出了异样的神情。 巴拉瓦纳森林已不是原始森林。虽然他们还没有碰到一个农民,但是他们却在不时地穿越被人开垦过的田野,并可见到有人居住的痕迹。当埃利奥特提及这一情况时,芒罗只是摇摇头。进入森林纵深地带后,芒罗便只顾想自己的事,不愿开口说话了。但他表现出对动物的兴趣,并不时停下脚步,仔细听听鸟叫声,然后再示意考察队继续前进。 在每次停下来的时候,埃利奥特都要回头看看用头顶着装备的搬运队伍。此刻他深感自己与一个世纪以前在非洲探险的利文斯通、斯坦利以及其他探险家有共同的感受。在这方面,他富于浪漫色彩的联想是正确无误的。自从斯坦利19世纪70年代到刚果探险以来,中部非洲的生活变化微乎其微。考察队深入这一地区探险的基本性质也没有什么变化。认真的探险活动依然是靠徒步进行,依然需要脚夫,探险费用也依然令人咂舌——而且危险依然很大。 到中午时分,埃利奥特开始感到靴子挤脚,并感到极度疲倦。脚夫们显然也累了,因为他们都默不作声了,不抽烟,也不再大声相互开玩笑了。考察队在沉默中继续行进。过了一会儿,埃利奥特问芒罗是不是停下来吃午饭。 “不,”芒罗答道。 “很好,”卡伦·罗斯看了看手表说道。 1点刚过不久,他们就听到了直升机的突突声。芒罗和脚夫们迅速作出反应——他们立即钻进一片树林,抬起头等待着。几分钟后,两架大型绿色直升机从头顶上飞过。埃利奥特可以清楚地看出上面的白色fza字样。 芒罗瞥了一眼渐渐远去的飞机。它们是美制休伊式直升机。他过去不曾见过这种武器。“是陆军,”他说道,“他们正在搜寻基加尼人。” 一小时后,他们来到一块种着木薯的林中空地上。这块空地的中央有一幢简陋的木头搭起的农舍;烟囱里正冒着淡淡的烟,晾晒在绳子上的衣服在微风中飘动。但他们没看到人影。 考察队先前碰到有农舍的林中空地时,总是从旁边绕过去。但这一次,芒罗举手示意他们停止前进。脚夫们迅速把东西放下,坐在草丛里,谁也不说话。 气氛很是紧张,不过,埃利奥特不明白其中缘由。芒罗和卡希加蹲在这片空地的边缘,密切注视着农舍和周围野地里的情况。过了20分钟,依然没有任何动静。这时,蹲在芒罗边上的罗斯变得不耐烦了。“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 芒罗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指着开阔地说了声:“基加尼人。” 罗斯睁大了眼睛。芒罗把手挪开。 他们都盯着那幢农舍。还是没有动静。罗斯用胳膊画了个圈,示意他们绕过开阔地继续前进。芒罗摇摇头,指了指地面,示意她坐下。芒罗以探询的目光看了看埃利奥特,并指了指正在高草丛边觅食的埃米。他似乎担心埃米会发出声音。埃利奥特示意埃米安静。其实这样做已没有必要。埃米已意识到这种紧张的气氛,并不时警觉地抬头看看那幢农舍。 又过了好几分钟,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他们听见知了在正午的烈日下吱吱鸣叫,看见晾晒的衣服在风中飘动。他们在静静地等待。 接着,烟囱中那薄薄的一缕蓝烟停住不冒了。 芒罗和卡希加交换了一下眼色。卡希加轻手轻脚地回到脚夫们坐的地方,打开一个行囊,从中取出了一挺机关枪。他用手捏着保险,轻轻地将它放下以免发出声响。开阔地上静得出奇。卡希加回到芒罗身边的位置上,把机枪递了过去。芒罗检查了保险,然后把枪架在地上。他们又等了几分钟。埃利奥特看了看罗斯,她没有回头看他。 这时农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芒罗抓起机枪。 没有人从里面出来。他们全都盯着打开的门,等待着。不一会儿,基加尼人终于走到了阳光底下。 埃利奥特数了数,总共有12个彪形大汉,个个身挎弓箭,手持大砍刀。他们的腿上和胸部都画着白色条纹,而脸部则画成全白,这一来他们的头看上去像骷髅一般,令人惊骇。这些基加尼人穿过高高的木薯地远去之后,只有他们那紧张地四处张望的白色脑袋依然隐约可见。 基加尼人离开已有十分钟了,芒罗仍然在继续观察那块寂静的开阔地。最后他站起来,松了口气。他说话时声音似乎特别高。“刚才那些人就是基加尼人,”芒罗说道。 “他们刚才在干什么?”罗斯问道。 “吃人,”芒罗说,“他们杀了那家人,然后把他们吃了。由于基加尼人在闹事,所以大多数农民都离开了。” 他示意卡希加让脚夫们上路。他们再次出发,绕过那片林中空地。埃利奥特不住地看着那农舍,心想不知道真的进去会看到些什么。刚才芒罗的话说得那么轻松:他们杀了那家人……然后把他们吃了。 “我想,”罗斯回过头说,“我们应感到庆幸。我们很可能是世上最后一批目睹这种事件的人。” 芒罗摇摇头。“我怀疑,”他说道,“旧习难改啊。” 在60年代刚果内战时期,吃人肉和其他残暴行为的报道曾经震惊了西方世界。然而实际上,在中部非洲吃人肉的事一直是公开的。 1897年,西德尼·欣德写道:“刚果河流域的几乎所有部落都是或一直是食人生番部落。而且,在其中一些部落,这一做法有增无减。”欣德对刚果人不加掩饰的同类相食的本性印象深刻:“小火轮上的船长们常向我断言,无论何时他们想从当地土著居民那里购买山羊时,当地人都要求用奴隶交换。土著人常带着象牙光顾船上,有意购买奴隶,抱怨说在他们的周围地区内源减少了。” 在刚果,同类相食与礼仪、宗教或战争无关。这只是一种饮食上的喜好。在这一地区呆了20年的霍尔曼·本特利牧师曾引述当地土著人的话说:“你们白人只知猪肉之美味,但猪肉怎比得上人肉!”本特利感到,土著人“不理解人们为什么反对他们的这种做法。‘你们吃家禽山羊,我们吃人。为什么不可以?有什么区别?’” 这种坦率的态度令观察家们大为惊讶,也正是这种坦率的态度导致了这些奇怪的习俗。1910年,赫伯特·沃德在记述贩卖奴隶的市场时写道:“奴隶还活着时即被当成肉来卖。虽然这看来似乎难以置信,但俘虏们的确被领到各处,让购买者看清俘虏身上的各个部位,这样,购买者便可以指着他们想要的部位买。重要部位用彩泥或用特别方式结成的草标出。受害者目睹别人就他们的肢体讨价还价,他们尽管有惊人的毅力,但终究还是麻木不仁地听凭别人宰割。” 这样的报道不能被斥责为维多利亚晚期的歇斯底里,因为所有观察家发现食人生番是可爱而且富有同情心的。沃德写道:“食人生番不是阴谋家,他们也不小气。他们直言不讳地反对任何对自然的猜测,他们属于最好的人。”本待利把他们描写成“乐天的、有男子气的人,言谈十分友好,感情非常外露”。 在比利时殖民统治时期,食人肉事件变得极为稀少——到50年代甚至还出现了一些坟场——但没有人当真认为这类事已完全绝迹了。1956年,h.c.恩哲特写道:“同类相食现象在非洲远非绝迹……我本人就在一个食人生番村落中生活过一段时间,并发现一些(人)骨头。土著人……是非常可爱的人。这只是一种难以根绝的旧习俗而已。” 芒罗认为1979年基加尼人的造反是一次政治反抗。部落成员反对扎伊尔政府要求他们由狩猎生活转向农耕生活,似乎这是件很简单的事。基加尼人贫穷而落后。他们的卫生知识贫乏,食物中缺乏蛋白质和维生素。他们极易受到疟疾、钩虫、血吸虫和非洲嗜睡病的侵害。每4个初生婴儿中,就有1个在出世时夭折。基加尼人很少活过25岁。他们需要“安加瓦”或者叫做魔法师来解释他们生活的苦难。基加尼人相信,大多数人的死亡是超自然的。受害者要么是中了魔法师的妖术而犯忌,要么是因为亡灵的复仇而被杀。狩猎也有其超自然的一面:猎物受幽冥世界的强烈影响。事实上,基加尼人认为超自然世界远比现实世界更为真实,他们认为现实世界是“一场醒着的梦”。他们试图借用“安加瓦”给予的魔力和魔水来控制超自然。他们也通过实施诸如把脸和手涂白这样一些身体外观的变化来赋予个人以更大的战斗力。基加尼人相信,魔力也存在于敌人的体内,所以为了战胜由其他“安加瓦”施与的魔力,他们就吃掉敌人的尸体。这样,蕴含在敌人体内的魔力就变成了自己的力量,从而挫败敌方的魔法。 这些信念是非常古老的。长期以来基加尼人对威胁已形成了一种反应模式:吃掉对方。1890年,他们在北方闹事。这事发生在外国人首次携带火器进入这个国家,把猎物都吓跑了之后。在1961年内战期间,由于饥饿,他们曾攻击和猎食过其他部落。 “他们为什么现在还吃人呢?”埃利奥特问芒罗。 “他们要求狩猎的权利,”芒罗说,“尽管金沙萨官方反对。” 午后不久,考察队登上了一座小山丘,从这里可以眺望身后南部的山谷。他们看见远处浓烟滚滚、火舌直窜,并听到地对空导弹沉闷的爆炸声。直升机像机器秃鹫疯狂地射杀。 “那是基加尼人的村落,”芒罗回过头,摇摇头说,“他们没有指望了,因为直升机上的人和地面部队都是阿巴维部落人,他们是基加尼人的老对头了。” 20世纪的世界不能再容忍吃人的信念。实际上,远在2000英里之外的金沙萨政府已决定彻底结束其境内这一令人尴尬的食人局面。6月,扎伊尔政府派遣了一支5000人的武装部队,6架能发射火箭的美式uh—2直升机和10辆装甲运兵车,前来镇压基加尼人的叛乱。司令官恩戈·穆古鲁将军对于给他下达的命令不抱幻想。他明白金沙萨要他彻底消灭基加尼部落。他打算不辱使命。 在这一天后来的时间里,他们不断听到远处传来的迫击炮和火箭弹的爆炸声。这些现代化的武器和基加尼人所持的弓箭形成鲜明对比。罗斯说这是件令人悲哀的事,但芒罗说这是不可避免的。 “生活的目的,”芒罗说,“是为了生存。看看自然界的动物吧——它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它才不管什么信念和思想哩。任何动物的行为一旦脱离其存在的现实,它就会灭绝。基加尼人还不懂得,时代已经变了,他们的信仰已经行不通了。他们行将灭亡” “或许还有比生存更高的真理吧。”罗斯说道。 “没有。”芒罗答道。 他们看到了另外几伙基加尼人,不过通常都是远在几英里之外。到那天傍晚,他们越过莫卢迪峡谷上那摇摇晃晃的木桥后,芒罗宣布说他们现在已走出基加尼人的领地,至少眼下是安全了。 3.莫卢迪营地 在“和风之地”莫卢迪上方一块高高的开阔地上,芒罗用斯瓦希里语大声发布命令,卡希加手下的脚夫们开始卸下行装。卡伦·罗斯看了看手表问道:“我们就在这儿歇脚?” “是的。”芒罗说道。 “可是现在才5点,离天黑还有两个钟头呢。” “我们就在这儿歇脚了,”芒罗说道。莫卢迪海拔1500英尺,再走两小时,他们就将进入下面的热带雨林。“这儿要凉爽得多,也舒适得多。” 罗斯说舒适与否她不在乎。 “你会在乎的,”芒罗说道。 为了最有效地利用时间,芒罗想尽可能地避开热带雨林。在丛林中行进不仅很慢而且很不舒服。这样还可以不必去学会怎样对付泥泞、蚂蟥和热病。 卡希加用斯瓦希里语跟芒罗说了几句话,芒罗转身对着罗斯说:“卡希加问帐篷怎么支。” 卡希加伸出的手上托着一个银灰色的有褶皱的纤维球;其他脚夫也正犯难,他们在行装中翻找着帐篷杆,但是一根也没有找到。 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露营帐篷是1977年由国家航空航天局的一个小组按照合同要求设计的,因为他们认识到:野外考察队的装备自18世纪以来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公司方面说“为现代探险活动进行装备设计的工作早就该进行了”,它要求所设计的新型考察装备在轻便性、舒适性和使用效能方面都达到第一流水平。国家航空航天局为公司的野外考察队重新设计了从服装、靴子到宿营帐篷、炊具、食品、菜单、急救包,以及通讯系统在内的所有探险考察用的物品。 这种重新设计的帐篷反映了国家航空航天局的典型设计思想。该局认定帐篷的重量主要在其支撑物上。此外,单层帐篷隔热性能差。如果帐篷隔热性能好,就可以减少衣服和睡袋的重量,考察队员每天所需的热量也会下降。由于空气具有很好的隔热性能,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显然就是采用无支撑的、可充气的帐篷。国家航空航天局设计出的帐篷才6盎司重。 罗斯用一只发出嘶嘶声的小型脚踩气泵充起了第一个帐篷。这种帐篷是由两层20密耳1银灰色聚醋树脂制作而成,活像一个闪闪发亮的有肋状支撑的匡西特活动房2。脚夫们高兴得直鼓掌。芒罗摇摇头,觉得非常有意思。卡希加拿出一个鞋盒大小的银灰色小装置。“这是什么,博士?” 1金属线直径单位,等于1‰英寸。 2用瓦楞铁预制构件搭成的半圆形活动房屋。 “这个我们今天晚上用不着,是空调机,”罗斯说道。 “没有这玩意儿,哪儿也别去,”芒罗说道。他仍然觉得这东西很有意思。 罗斯瞪着他道:“研究表明,影响工作效率的首要因素是周围的温度,其次是睡眠。” “哦。” 芒罗笑着朝埃利奥特看了看,只见埃利奥特正在认真观察傍晚时分雨林的景色。埃米过来拉拉他的袖子。 女人和鼻毛人在斗,她打着手势。 埃米从一开始就喜欢芒罗。感情是双向的。芒罗并不像大多数人那样,拍拍她的头,把她看成小毛孩子,而是本能地视她为女性。加之他曾经接触过很多大猩猩,比较了解它们的习性。虽然他不懂美国手语,但每当埃米举起胳膊时,芒罗就明白她想要他给她挠痒痒。他总是逗她玩几分钟,逗得她快活地在地上翻来滚去,直哼哼。 但是埃米对发生矛盾总是很不开心。这不,此刻她的眉头皱起来了。“他们只是在谈话,”埃利奥特安慰她。 她手语道:埃米想吃。 “等一会儿。”他转过身,看见罗斯正在架设发射装置。这是一项在其他探险队员休息时罗斯每天必做的例行工作,也是一项令埃米着迷的工作。这台通过卫星把信号发送到1万英里之外的设备仅重6磅,外加一台抗电子干扰设备,重3磅。 罗斯先啪嗒一声打开了直径5英尺的折叠式银灰色伞状天线。(埃米特别喜欢这玩意儿;每天她都要问罗斯什么时候“打开金属花”。)接着,她将天线接到发射机上,装上镉电池,然后接通反干扰器,最后再接到配有微型键盘和3英寸显示屏的微机终端上。 这是一台非常精密的微型设备。罗斯使用的这台微机有189k内存,而且所有电路元件都是冗余的。外壳密封而且防震。甚至连键盘都阻抗运行,所以活动部件都不会卡住、进水或进尘。 这台微机的坚固耐用程度令人难以置信。罗斯记得他们曾对它做过“野外性能试验”。在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停车场上,技术人员把它朝墙上摔,在水泥地上踢,将它在泥水桶里泡了一夜。凡是第二天仍然正常工作的部件就被认定为具有野外使用价值。 现在,莫卢迪正值夕阳西下。罗斯输入密码坐标值,以锁定发往休斯敦的信号。她检测了信号强度并等待着卫星转发器把信号接通。但是六分钟过去了,显示屏上看到的依然是灰色的静电干扰,以及偶尔出现的彩色脉冲。这就是说有人正用“交响乐”干扰他们。 在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所使用的俚语中,最低层次的电子干扰被称为“大号”。这种干扰,犹如邻居的孩子练习吹大号一样,只是烦人而已。它出现在有限的频率上,往往是随机的或偶然的,所发出的信号一般可以克服这种干扰。第二个层次的干扰被称为“弦乐四重奏”,是对多个频率进行的有序的干扰。第三个层次的干扰被称为“大乐队”,电子音乐覆盖了更宽的频率范围。最严重的被称为“交响乐”,是覆盖整个发射频率的干扰。 罗斯现在正遭受“交响乐”的干扰。要突破干扰就必须与休斯敦进行协调——这一点她无法安排——不过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还有几个预设的通联方法。她对这些方法—一作了尝试,终于用一种叫做“间隙编码”的技术突破了干扰。(间隙编码运用的是这样的原理:密度再大的音乐也会出现持续几个微秒的间断或间隙,所以可以监测干扰信号,确定其间隙规律,然后,在其间断期突然发射信号。) 罗斯满意地看到小小的显示屏上出现了一张多彩图像——这是他们在刚果的方位图。她输入野外方位锁定信号,屏幕一闪,出现一排专为小屏幕设计的压缩文字:现场时间一方位核对;请确认地方时,1979年6月17日18时04分。她确认他们所处的地方正好刚过下午6点。当他们的现场时间一方位与公司电脑在他们出发之前进行的模拟对照后,屏幕上的线条立即拼凑起来生成一幅图像。 罗斯对坏消息已有所准备。她心算了一下,他们已落后预定时间约70多个小时,落后欧日财团也有大约20多个小时了。 他们原计划在6月7日下午2时伞降在穆肯科山山坡上,并于约36小时后,也就是6月19日中午前后到达津吉城。这些意味着他们到达考察现场要比欧日财团早近两天的时间。 然而,地对空导弹的袭击迫使他们在预定空降地点以南80英里的地方跳了伞。眼前是复杂的丛林地带。乘木筏从河上走可以加快行进速度,但即使这样最少也还要三天时间才能走完80英里的路程。 这就意味着赶在欧日财团之前到达现场已毫无指望。现在要能比他们晚24小时到达就算幸运,不要说提前48小时了。 使她吃惊的是,屏幕上出现了这样的文字:现场时间—方位核定:—9小时04分干得好这就是说他们仅比预定时间落后九小时。 “这是什么意思?”芒斯看着屏幕问道。 结论只有一种可能。“一定有什么事影响了欧日财团的速度,”罗斯说。 他们看见屏幕出现如下字样:欧日财团在扎伊尔戈马机场遇到法律问题飞机上发现放射性物质运气不佳。“特拉维斯已回到休斯敦工作,”罗斯说道。她可以想象,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一定花了大价钱买通戈马机场进行栽赃。“这就是说,如果我们能把这九个小时的时间补上,我们还能赶在他们前面。” “我们一定能成功!”芒罗说。 在赤道附近的落日余辉中,莫卢迪营地犹如一串耀眼的珠宝在闪闪发光——一个银灰色碟形天线,五顶银灰色圆顶帐篷,全都反射着火红的阳光。彼得·埃利奥特和埃米坐在小山顶上,眺望着在他们脚下展开的那一片热带雨林。随着夜幕降临,地面上升起轻纱般的薄雾。天越来越黑,清凉的空气中的水汽开始凝结,雨林渐渐笼罩在越来越浓的雾霭之中。 第六天:利科河 1979年6月18日 1.热带雨林 第二天早晨,他们进入了长年阴暗潮湿的刚果热带雨林。 芒罗注意到了那卷土重来的压抑感和幽闭恐怖感,以及莫名其妙的强烈困乏感。60年代他在刚果雇佣军中干的时候,就一直尽可能地避开丛林。当时的大多数战斗都是在空旷地域上进行的——在比利时的殖民城镇上,在河流两岸,在红色土路旁。没有人愿意在丛林中作战。雇佣军痛恨丛林,迷信的辛巴人也害怕丛林。当雇佣军进攻时,叛乱者常常躲进树丛,但从不深入。芒罗率领的部队也从未紧追不舍。他们只是等他们出来。 即使在60年代,丛林也还是个不可知地带,具有把摩托化战争的技术拒之门外的魔力。芒罗觉得这是不奇怪,因为人不属于丛林。这次回到丛林他并不高兴。 丛林对于过去从未到过热带雨林的埃利奥特来说具有极大的吸引力。它不是他原来想象的那样。他从来没有想到丛林会如此之大——巨大的树木巍然高耸,树干粗如房舍,树根粗壮弯曲,上面长满了苦藓。在大树下的宽敞空间里走动犹如置身于又黑又暗的大教堂之中:太阳被完全遮蔽,连照相机上的曝光读数都看不清。 丛林不像他原来想象的那么密,他们一行可以自由地穿行其间。这里的沉闷和寂静似乎独具特色—一周围除了偶尔的鸟鸣和猴叫声外,只有死一般的寂静。这里的单调也别具一格:虽然他能看见在万绿丛中有明暗之分和缠绕蔓生的藤本植物,但却几乎看不到任何花朵。偶尔见到的兰花也显得苍白,毫无生气。 他原以为每一个转弯处都有朽木枯枝、腐叶烂草,其实并非如此。脚下的地面通常是坚实的,空气中没有异味。不过这里奇热无比,在这些高大的树木下面,一切似乎都是湿漉漉的——树叶、地面、树干,包括闷热凝滞的空气本身。 埃利奥特对一个世纪前斯坦利所描述的情景再有同感不过了:“头顶上方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我们凭借微弱的光线前进……露珠不断滚落到我们身上……我们的衣服被打得湿透……空气闷热难当,汗水从每个毛孔中往外渗……我们面前这块黑色的未知土地真是神秘莫测啊!” 埃利奥特过去一直期待着亲身体验一下赤道非洲的热带雨林,可是现在很快就感到压抑,产生了赶快离开的想法,对此他感到非常惊讶。但是热带雨林孕育了包括人类在内的大多数新的生命形式。它并非只有单一不变的环境,而是有许多不同的、犹如千层饼一样垂直分布的微环境。每一个微环境都养育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大量的生物和动物,但是典型物种的成员数量一般不多。热带丛林中有四倍于同等温带森林面积的动物物种。埃利奥特在丛林中行走,不知不觉地把它看成了一个巨大而温热的黑色子宫,新的物种在它那一成不变的条件下孕育生长,直到它们准备迁徙到恶劣而多变的温带地区。这就是数百万年来这块土地生生不息的方式。 埃米一进入到这片潮湿、暗淡的广袤故土,行为方式立刻就起了变化。埃利奥特在想,如果他当初考虑得比较仔细的话,他本来是可以预见到她的反应的。 埃米不再和队伍同行。 她坚持要在沿途寻找食物,时而停下坐坐,嚼嚼嫩枝和青草。劝说和催促对她不起作用,埃利奥特要求她和大家在一起,她也置之不理。她懒懒地吃着东西,表情既愉快又茫然。碰到有一束阳光的地方,她便仰面朝天躺下,打着饱嗝,并心满意足地叹息着。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罗斯有些恼火地问。他们这是在磨蹭时间。 “她露出大猩猩本性了,”埃利奥特说道,“大猩猩是素食动物。它们几乎整天都在进食。它们是大动物,食量很大。”埃米很快恢复了这些特性。 “哎,你就不能叫她跟上吗?” “我正在尽力。可她就是不听我的。”他知道其中原因——埃米最终回到了与彼得·埃利奥特不相干的世界,在这里她自己可以找到食物,找到安全感,找到栖身之地以及一切想要得到的东西。 “她的学业结束了,”芒罗说了一句概括性的话。但他有一个解决办法。“随她去吧,”他说得很干脆,说完就领着队伍继续向前赶。他紧紧拽住埃利奥特的胳膊肘说道:“别回头看,只管往前走,别管她。” 他们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走了几分钟。 埃利奥特说:“她或许没跟上我们。” “得了吧,走吧,教授,”芒罗说道,“我还以为你很了解大猩猩哩。” “我当然了解啦,”埃利奥特说。 “那么你知道吧,这片热带雨林里没有任何大猩猩。” 埃利奥特点点头。他是没有看见任何巢穴。“但是这儿有她所需的一切。” “并非一切,”芒罗说道,“周围没有其他大猩猩就不会有一切。” 像所有高级灵长目动物一样,大猩猩也是群居动物。它们生活在群体之中。一旦处于隔离状态它们就感到不舒服或不安全。事实上,大多数灵长目动物学家都认为,动物对需要交际接触的感觉就像对饥渴和疲劳的感觉一样强烈。 “我们是她的大部队,”芒罗说,“她不会离开我们走得很远的。” 几分钟后,埃米从他们前面50码远的灌木丛中冲了出来。她注视着整个队伍,眼睛盯着彼得。 “过来吧,埃米,”芒罗招呼道,“我来给你搔痒。”埃米一颠一颠地跳过来,躺在他前面。芒罗搔搔她。 “明白了吧,教授?什么事也没有。” 埃米再也没有远离过队伍。 如果说埃利奥特对于他驯养的动物的自然领地热带雨林感到不适的话,卡伦·罗斯则是从地球资源的角度来审视它的——这块土地上资源贫乏。她并未被这里高大茂盛的植被所欺骗,她知道这些植被反映的是在实际非常贫瘠的土地上发展起来的特别有效的生态系统。1 1热带雨林生态系统的能量综合利用效能远远超过人类迄今为止所开发的任何能源保持系统。参见c.f.希金斯等人所著《能源与生态系统利用》第232~255页(新泽西州恩格伍德·克立夫斯,普伦蒂斯出版社,1977年出版)。——原注 发展中国家不懂得这一事实。其实丛林砍伐后所开垦的土地上庄稼的产量很低。然而人们却在以每分钟50公顷的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日日夜夜地砍伐着热带雨林。世界上的热带雨林围绕赤道所形成的绿色带已存在了至少6000万年——但是人类会在20年内将它们砍伐殆尽。 罗斯并没有与广泛毁林所引起的忧虑产生共鸣。她怀疑世界气候将会发生变化或者大气中含氧量会有所下降的说法。罗斯从不杞人忧天,也不为那些人的计算数字所动。她唯一感到不安的是,人们对森林的了解如此之少。人们正以每分钟50公顷的速度在砍伐森林,这就意味着动物和植物的物种正以每小时一个物种的惊人速度在灭绝。每隔几分钟就有数种已进化了数百万年的生命形式被消灭。没有人能预言这种惊人的毁灭速度带来的后果是什么。物种灭绝的速度比人们所见到的情形还要快得多。众所周知的“濒危”物种目录仅仅反映了这种情况的一小部分。这场灾难的涉及面从动物的各个门一直到昆虫、软体动物和苔藓类植物。 实际上,整个生态系统正遭受到人类肆无忌惮的破坏。这些生态体系在很大程度上神秘而鲜为人知。卡伦·罗斯感到自己进入了一个与可开采的矿物资源世界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一个植物的王国。她心想,难怪埃及人把这里称之为“森林之地”呢。热带雨林为植物提供了一个温室环境,在这样的环境中,巨大的植物远远优于——而且相比之下如鱼得水——哺乳动物,包括此时正在择路穿行于这片终年昏暗地域的人们。 吉库尤脚夫们对森林立即作出了反应:他们开始高声大笑,大声开玩笑并尽量发出各种声响。罗斯对卡希加说:“他们真是高兴啊。” “噢,不,”卡希加说,“他们是在发出警告。” “发出警告?” 卡希加解释说,脚夫们发出响声是为了吓走野牛和豹子,接着他又指着一条兽迹补充说还有大象。 “这是大象的兽迹吗?”她问道。 卡希加点点头。 “大象就生活在附近?” 卡希加笑了。“但愿不是,”卡希加说。 “这么说这是觅食留下的兽迹。我们看得到大象吗?” “也许看得到,也许看不到,”卡希加说,“但愿看不到。大象,这可是大家伙啊。” 没有必要就他的逻辑进行辩论。罗斯朝脚夫一行点了一下头说:“他们告诉我,这些人都是你的兄弟。” “是的,是我的兄弟。” “啊。” “你说我的兄弟是指我跟他们有同一个母亲吗?” “是的,同一个母亲。” “哦,不!”卡希加答道。 罗斯给弄糊涂了。“你们不是亲兄弟?” “我们是亲兄弟。但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那怎么会是兄弟呢?” “因为我们住在同一个村里。” “和你们的父母亲住一起?” 卡希加露出惊讶的表情。“不,”他强调说,“不住同一个村里。” “那么住在另一个村里?” “是的,那当然了——我们是吉库尤人嘛。” 罗斯大惑不解。卡希加则在笑。 卡希加主动要帮罗斯背她肩上挎着的电子设备,罗斯谢绝了,因为她要争取利用白天的每个间隙与休斯敦取得联系。正午时分,她发现了一个没有干扰的间隙,很可能是因为欧日财团的信号干扰员正休息吃饭。她成功地联通并得到了新的现场时间一方位信息。 屏幕上显示:现场时间—方位核对:—10小时03分。 从头一天晚上进行核对后到现在,他们又落后了近一小时。“我们得加快速度了,”她告诉芒罗。 “也许你愿意慢跑吧,”芒罗说,“倒是挺不错的锻炼哩。”随后,他感到对她有点过分了,于是补充说道:“从这儿到维龙加之间可能会出现许多情况。” 他们听到远处传来隆隆雷声,几分钟后大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抽打在身上还真有点疼。雨连续下了一个小时,然后又骤然停止。他们全身湿透,个个像落汤鸡似的。芒罗叫大家停下吃饭,罗斯没反对。 埃米敏捷地钻进密林,觅食去了。脚夫们在做咖喱肉汁饭。芒罗、罗斯和埃利奥特用香烟把叮在腿上的蚂蟥烫下来。蚂蟥已吸足了血,胀鼓鼓的。“我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罗斯说道。 “一下雨,它们就更厉害了,”芒罗说。接着他突然抬头扫视了一下丛林。 “有情况?” “没什么,”芒罗说。他开始解释为什么要用火烫的办法把蚂蟥弄下来,因为如果往外拽,蚂蟥的头部就会断在肉里,引起感染。 卡希加给他们端来饭菜的时候,芒罗小声问他:“脚夫们都没事儿吧?” “没事儿,”卡希加说道,“都没事儿。他们不会害怕的。” “害怕什么?”埃利奥特问。 “只管吃饭,不要大惊小怪。”芒罗说道。 埃利奥特紧张地环顾了一下那小块开阔地。 “吃饭!”芒罗低声说道,“不要羞辱他们。你应该若无其事,只当不知道他们在这儿。” 大家默不作声地吃饭。过了几分钟,附近草丛中发出沙沙声,一个俾格米人走了出来。 2.跳神 那人肤色较浅,身高约莫四英尺半,胸部厚实发达,身上只缠了块遮羞布,肩上挎着弓箭。他环视了一下考察队,显然是想弄清谁是队长。 芒罗站起身来,很快说了些什么,不过用的不是斯瓦希里语。那俾格米人作了应答。芒罗递过一支刚刚用来烫蚂蟥的那种香烟。俾格米人不想抽,于是把它放进箭囊上的一个小皮袋里。他们简单交谈了几句,其间那人朝丛林方向指了好几次。 “他说有个白人死在他们村上了,”芒罗说着拿起自己那个有急救用品的包,“我得赶紧去一下。” 罗斯说道:“我们没有时间了。” 芒罗皱起眉头看着她。 “那个人反正已经死了。” “还没完全断气,”芒罗说道,“不是没救了。” 那俾格米人使劲点点头。芒罗解释说,俾格米人把生病分为几个阶段:发热、发烧、发病、死亡、完全死亡,最后才是永远死亡。 这时树丛中又走出三个俾格米人。芒罗点点头。“我就知道他不是一个人,”他说道,“这些人从来不单枪匹马活动,他们不喜欢单独出来。那几个人刚才一直在注视我们。如果我们刚才稍有不慎,就会挨箭的。看到这些褐色箭头了吧?是有毒的。” 不过,俾格米人现在显得很放松——至少埃米从灌木丛中冲出来以前是这样。接着响起了喊叫声和迅捷的拉弓声。埃米吓得朝彼得奔去。她扑到彼得身上,趴在他胸前,弄得彼得浑身是泥。 俾格米人凑在一起紧急地商议着,力图弄明白埃米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他们问了芒罗几个问题。最后,埃利奥特把埃米放回地上,跟芒罗说:“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想知道大猩猩是不是你的,我说是的。他们问大猩猩是不是母的,我说是的。他们问你是不是和大猩猩有关系,我说没有。他们说,那就好,并说你不该和大猩猩贴得太紧,因为那样会给你造成痛苦。” “为什么会造成痛苦?” “他们说,这只大猩猩长大后,不是逃入森林,使你伤心,就是把你杀了。” 罗斯依然反对绕道去那个坐落在几英里之外的利科河岸边的俾格米人村落。“按照预定时间表我们已经落后了,”她说道,“而且一直在拉大距离。” 在整个探险期间,芒罗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发起脾气来。“听着,博士,”他说道,“这不是休斯敦市中心。这是他妈的刚果腹地。在这种地方不能受伤。我们有药品,对那人也许有用。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嘛。不能啊。” “如果我们去那个村子,”罗斯说道,“今天剩下的时间就泡汤了。这一来要再耽搁9到10个小时。现在我们还能来得及。再耽搁,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一个俾格米人很快对芒罗说了几句话。芒罗点点头,看了罗斯好几次,然后转身对着其他人。 “他说那个生病的白人衬衣口袋里有字。他要为我们画出来。” 罗斯看看手表,叹了口气。 那俾格米人拾起一根树枝,在他们脚下的泥地上画了几个大写字母。他双眉紧锁,全神贯注,仔细地画出了几个他不懂的符号:erts。1 1erts是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英文缩写。 “哦,上帝!”罗斯轻轻说了一声。 那些俾格米人在森林中不是一步一步地走,而是一路小跑,熟练地从藤条和树枝间穿过,巧妙地跳过一个个雨水坑和纵横交错的树根。他们不时回过头,看着紧跟在他们后面的三个白人的窘态发笑。 埃利奥特很难跟得上。他的脚不断绊在树根上,头不时碰在树枝上,身上被带刺的藤扎得很疼。他喘着粗气,尽力跟上那些毫不吃力地走在前面的小矮人。罗斯也好不了多少。甚至动作非常敏捷的芒罗此时也显出疲惫的样子。 最后他们来到一条小河边阳光照射的空地上。俾格米人在岩石上站住,面朝太阳方向蹲下。三个白人气喘吁吁地瘫倒在地上。俾格米人似乎感到很好笑。他们的笑是善意的。 俾格米人是刚果热带雨林地区的最早居民,他们矮小的身材、与众不同的举止以及敏捷灵活的动作使他们在数世纪以前就已名闻遐迩。早在4000多年前,有一位名叫赫科夫的埃及指挥官进入了月亮山以西的大森林。他在那里发现了一个矮人种族,他们对自己的神唱歌、舞蹈。赫科夫令人吃惊的报导读起来相当真实。赫科夫和后来的亚里士多德都认为这些矮人的故事是真的,不是无稽之谈。几个世纪过去了,这些神的舞蹈家们难免被蒙上神话的色彩。 一直到17世纪,欧洲人依然弄不清楚是否真的有这样一种能在林中飞行,具有隐身本领,能猎杀大象的长有尾巴的矮人存在。由于黑猩猩的骨骼常被误认为是俾格米人的骨骼,此事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科林·特恩布尔指出,传说中的许多东西实际上是真的:由树皮舂烂而制成的遮羞布挂在身上,看起来很像尾巴;俾格米人能在树林中自由出没,就像真有隐身术一样,而且他们一直在猎杀大象。 俾格米人边笑边站起来,再次上路了。三个白人叹了口气,挣扎着爬起来,缓慢而吃力地跟在后面。他们马不停蹄地一口气又跑了半个小时。埃利奥特闻到一股烟味。他们来到了小溪边那小村落所在的空地上。 他看到呈半圆形排列开的十座不到四英尺高的圆形低矮茅屋。村民们都在屋外沐浴着下午的阳光。妇女们有的在清理白天采来的蘑菇和浆果,有的在噼啪作响的火上炖煮蛴螬和乌龟。女人们在干活的时候,孩子们跌跌撞撞地到处跑,弄得坐在房前抽烟的男人们不得安宁。 芒罗打了个手势,他们一行就在村边停下来。那些人注意到他们后,把他们领进村里。他们的到来引起了村民的极大兴趣。孩子们指指戳戳,咯咯直笑;男人们向芒罗和埃利奥特讨要香烟;妇女们摸摸罗斯的金发,并争论不休。一个小女孩从罗斯两腿之间爬过,抬起头顺着她的裤子向上看。芒罗对罗斯解释说,妇女们弄不清她的头发是不是染的,所以那女孩就负责解开这个谜。 “告诉她们是天生的,”罗斯说着,脸上绯红。 芒罗简要地对那些妇女说了几句。“我告诉她们你的头发是你父亲遗传的,”他对罗斯说道,“但我不能肯定她们就会相信。”他把香烟递给埃利奥特去分发,每个男人一支。拿到烟的人不是露出甜甜的微笑就是发出怪怪的女孩式的咯咯笑声。 客套之后,他们被带到他们所说的那个死白人所在的村头新建的一幢房舍里。他们看到一个身上污秽不堪、胡子拉茬、年纪30岁的男子正跷着腿坐在小门阶上,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门外。埃利奥特很快就明白,那人是患了紧张症——坐在那儿纹丝不动。 “哦,天哪,”罗斯喊起来,“这是鲍勃·德里斯科。” “你认识他?”芒罗问道。 “他是我们首批刚果考察队里的地质学家。”她凑上去,在他面前摆摆手。“鲍勃,是我,卡伦。鲍勃,你怎么啦?” 德里斯科没有反应,连眼睛都没有眨。他只是直愣愣地瞪着前方。 其中一个俾格米人向芒罗解释了一番。“他是四天前来到这个村落的,”芒罗说道,“他疯了。他们只好限制他的自由。他们认为他得了黑水热病,所以为他新建了一座房子并给他服了一些药。他不再发疯了。现在他们喂他吃饭他也不拒绝,但是他从来不说话。他们认为也许他曾被穆古鲁将军的部队俘获并遭过毒打,要不然他就是个哑巴。” 罗斯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不知道我们能为他做点什么,”芒罗说道,“尤其在这种状况下。就身体而言,他是好好的,但是……”他摇了摇头。 “我来向休斯敦报告一下方位,”罗斯说,“他们会派人从金沙萨来救援的。” 在此期间,德里斯科一动也没有动过。埃利奥特凑近看看他的眼睛。就在他凑上去的时候,德里斯科皱了一下鼻子。他身体紧张起来,突然发出“啊—啊—啊—啊”的尖叫——就像一个人想大声喊叫一样。 埃利奥特大为惊骇,倒退开去。德里斯科松弛下来,又陷入沉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俾格米人凑近芒罗小声耳语。“他说,”芒罗说道,“你身上有猩猩气味。” 3.拉戈拉河 两小时后,他们与卡希加和其他人会合,在一位俾格米人向导的带领下穿越加布图以南的雨林。他们绷着脸不说话——因为都得了痢疾。 村子里的俾格米人硬要留他们吃顿早中餐。芒罗感到盛情难却,只好接受。这顿饭主食有形似平瘪文竹根的细细的嫩野薯,还有丛林洋葱、野木薯叶以及几种蘑菇,此外,还有少量酸腐难嚼的龟肉,偶尔还有一两只蚱蜢、毛虫、蠕虫、青蛙和蜗牛等。 这顿饭蛋白质的含量相当于同样重量的牛排的两倍,但是由于胃不适应,吃下去就不舒服。火堆周围的人们所谈论的事也提不起他们的精神。 俾格米人说,穆古鲁将军的部队在马克兰峭壁上设立了供给营地,而那正是芒罗预定的目的地。避开这些部队似乎是明智的。芒罗解释说,在斯瓦希里语里没有骑士品质和运动员品格这些字眼,在刚果语的变体林加拉语中也没有这些字眼。“在世界的这个地方,只有杀戮和被杀戮。我们还是避开的好。” 他们唯一可走的路是向西朝拉戈拉河方向走。芒罗对着地图皱眉,而罗斯则对着电脑控制台发愣。 “拉戈拉河怎么啦?”埃利奥特问。 “也许没什么,”芒罗说道,“全看最近雨量大不大了。” 罗斯看了看手表。“我们现在落后了12个小时,”她说道,“唯一的办法是连夜从河上走。” “反正我是想这么干的。”芒罗说道。 罗斯从未听说考察队的向导在夜间带队穿过荒野地区的事。“你要这么干?为什么?” “因为,”芒罗说,“下游河面上的障碍在夜晚要容易逾越得多。” “什么障碍?” “等我们碰到再说吧。”芒罗说道。 离拉戈拉河尚有一英里,他们就听到远处奔腾咆哮的水流声。埃米立即焦虑起来,并一再打手语问:什么水?埃利奥特尽力安慰她,但又不想做得过分;尽管埃米害怕,她也得忍耐。 他们到达拉戈拉河河边时,才发现响声来自上游某处飞泻而下的大瀑布。横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宽50英尺、水流平静而浑浊的河流。 “看上去还不错,”埃利奥特说。 “是啊,”芒罗说,“还不错。” 但是芒罗很了解刚果河。这条世界第四大河(仅次于尼罗河、亚马逊河和长江)有许多特点。它犹如一条巨蛇,蜿蜒曲折地流经非洲大陆。它两度穿越赤道——先是朝北流向基桑加尼市,到了姆班达卡就转而向南流去。这一流向如此不同凡响,以致100年前地理学家都不相信这是事实。由于刚果河流经赤道的南北两侧,所以它的流域总有一个地方处于雨季。刚果河与尼罗河等河流不同,它的水位不受季节变化的影响。它稳定地以每秒100万立方英尺的水量流入大西洋,其流量仅次于亚马逊河。 但是由于刚果河的河道弯曲,所以它也是最不便航行的大河。从距大西洋300英里的斯坦利深潭开始,激流就使航行受到严重干扰。在2000英里的内陆基桑加尼市处,它的河面仍然有1英里宽。韦吉巴亚大瀑布阻断了所有的航行。从基桑加尼再向上,沿各条支流越往上游去,障碍就越大,因为从南面高原上的热带大草原和东面1.6万英尺积雪覆盖的鲁文佐里山发源的各条支流,是从高处流向地势较低的丛林地区的。 拉戈拉河的各条支流沿途劈出了一系列峡谷,其中最令人胆战心惊的就是位于孔戈洛的鬼门峡。在这里,平静的卢瓦拉巴河穿过一个深半英里、宽100码、成漏斗状的峡谷。 拉戈拉河是在基桑加尼流入卢瓦拉巴河的一条小支流。河两岸的部落称这条河为“巴拉塔瓦尼”——意思是“骗人的路”——因为拉戈拉河变化无常是出了名的。这条河的主要特色是拉戈拉峡谷。这是一条200英尺深,有些地方只有10英尺宽的石灰岩峡谷。根据最近的降雨量推断,拉戈拉峡谷抑或是美妙怡人的景观,抑或是白浪汹涌的恶梦。 到达阿布图后,他们距离下游的拉戈拉峡谷还有15英里。从河面上他们根本看不出峡谷里的情况。芒罗深知这一点,但他感到没有必要向埃利奥特说明,尤其此时埃利奥特正全神贯注地照看着埃米。 卡希加手下的人正在给两只“黄道”橡皮筏冲气。埃米越看越不安。她拽拽埃利奥特的袖子,然后打手势问:什么气球? “那些是船,埃米,”他说道,不过他隐约感到埃米已悟出那些是什么东西,她是故意委婉地表示一下。“船”是她费了很大劲才学会的一个词。因为她不喜欢水,所以她对任何水上运输工具都不感兴趣。 为什么船?她问。 “我们现在要乘船了,”埃利奥特说。 的确,卡希加的手下正把橡皮船推到水里,往船上装设备,然后把设备固定在橡皮栓柱上。 谁乘?她问道。 “我们都乘,”埃利奥特说。 埃米又看了一会儿。不幸的是每个人都显得很紧张。芒罗大声下达着命令,脚夫们在匆忙地准备。埃米像往常一样,对周围人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埃利奥特一直没有忘记,埃米曾一连几天总是说萨拉·约翰逊有些不对头,最后萨拉向埃米工程组的人员证实,她与丈夫离了婚。现在埃利奥特可以肯定,埃米意识到大家的不安情绪。乘船过河?她问道。 “不,埃米,”他说道,“不是过河,是乘船。” 埃米挺直腰,绷紧肩膀,打手语说:不。 “埃米,”他说道,“我们不能把你留在这儿。” 对此,她倒有一个解决办法:其他人走。彼得埃米留下。 “对不起,埃米,”他说,“我得去,你也得去。” 不,她手语道,埃米不去。 “要去的,埃米。”他走到他的行囊处,取出注射器和一瓶索拉伦麻醉剂。 埃米紧绷身体,面露愠色,紧握的拳头敲打着下颌。 “语言不要粗鲁,埃米!”他警告她说。 罗斯拿着给他和埃米穿的橘黄色救生衣走了过来。“怎么啦?” “她在骂人,”埃利奥特答道,“最好别管我们。”罗斯瞥了一眼埃米紧张、僵直的身体,匆匆走开了。 埃米手语彼得的名字,接着又一次敲打自己的下颌。这是北美式手势语,用文雅的语言翻译出来就是“肮脏”的意思,虽然这是猿猴需要尿尿时最常用的手势。不过,灵长目动物研究人员从不会弄错动物所要表达的真正意思。埃米是在说,彼得狗屎。 几乎所有具有语言技能的灵长目动物都会骂人,并且运用许多不同的手势语来骂。有时贬损性的词似乎是随意选的,像“疯子”、“家伙”或者“废话”。但是在几个不同的实验室里,至少有八只灵长目动物独立地选定握拳手势来表示极端不快。这一惊人的巧合未曾被报导过,唯一原因是调查人员不愿去尝试解释它。猿猴也像人一样,用身体的排泄物术语来表达轻蔑和愤怒的情绪,这一点似已得到证明。 彼得狗屎,她再次用手语骂道。 “埃米……”他把注射器里的麻醉剂剂量加大了一倍。 彼得狗屎船狗屎人狗屎。 “埃米,住口。”他挺直身体,模仿大猩猩生气时的姿态,把腰一躬。这个动作常常使埃米向后退却,但是这一次却不灵了。 彼得不喜欢埃米。现在她生气了,把脸转过去谁也不理。 “别胡说,”埃利奥特手拿注射器走近她说道,“彼得喜欢埃米。” 她向后退缩,不愿让他接近。最后他不得不装上二氧化碳气枪,朝她胸部射了一针。在他们共处的这些年里,他只这样干过三四次。埃米面色沮丧地拔出了针头。彼得不喜欢埃米。 “对不起,”彼得·埃利奥特说。正当她双眼上翻之际,他上前一把抱住她,让她倒在自己的怀里。 在第二只橡皮船上,埃米躺在埃利奥特脚边,轻轻地呼吸着。埃利奥特看见芒罗正站在前面的第一只船上,引导两只船静静地向下游漂去。 芒罗把考察队分置在两只船上,每船六人。芒罗在前一只船上;埃利奥特、罗斯和埃米由卡希加指挥,在后一只船上。芒罗说,第二只船会“从我们的不幸中吸取教训”。 不过,在拉戈拉河上头两个小时的航行中没有发生什么不幸。河的两岸一片寂静,亘古永恒,令人沉睡。坐在船头,欣赏着两岸向后掠去的丛林,不由感到心旷神怡。这一切犹如田园诗一般,只是天气十分闷热。罗斯把一只手放在船舷外边浑浊的水中戏玩,直到卡希加制止才罢手。 “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总会有鳄鱼,”他警告说。 卡希加指着泥泞的河岸。那里一条条鳄鱼正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对他们的到来无动于衷。偶尔,其中一只大家伙仰起长满锯齿的大嘴打呵欠。但是大多数时候,它们都是懒洋洋的,对两只小船不屑一顾。 埃利奥特暗暗觉得有点失望。他从小就看过许多反映丛林的电影,在这些影片中,鳄鱼一看有船接近就如饿虎扑食般下到水里。“难道它们不会打扰我们?”他问道。 “天气太热,”卡希加说,“鳄鱼早、晚进食,现在不。除了凉快的时间之外,其他时候它们都在打瞌睡。吉库尤人说,白天鳄鱼都参军去了,一、二、三、四。”说完,他笑了起来。 这话的意思费了一番口舌才解释清楚。原来,卡希加部落的人注意到,鳄鱼白天在做俯卧撑——用粗短的腿周期性地把笨重的身体抬离地面。这动作使卡希加联想起军队做健身操的情景。 “芒罗为什么忧心忡忡?”埃利奥特问道,“是担心鳄鱼吗?” “不是,”卡希加答道。 “是拉戈拉峡谷?” “也不是,”卡希加说道。 “那么是什么呢?” “是过了峡谷以后,”卡希加说。 拉戈拉河变得曲折起来。他们拐了个弯,听到河水的咆哮声越来越大。埃利奥特感到橡皮船的速度越来越快,船舷边的水出现道道波纹。卡希加大喊:“抓牢,博士们!” 他们漂进了峡谷。 此后,埃利奥特只留下不完整的、万花筒般的印象:浑浊的水流在阳光下翻滚,卷起阵阵白色浪花;他自己所在的小船不停地颠簸摇晃;前面芒罗所在的小船颠簸得似乎就要倾覆了,却又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状态。 由于行驶速度太快,他们很难看清飞逝影绰的陡峭的红色峡壁。除了稀疏的绿色攀缘灌木外,只有裸露的岩石。空气炎热而潮湿;飞溅到他们身上的浑浊的河水却凉丝丝的,一次又一次弄得他们全身湿透。洁白的浪涛拍打着向外突出的黑色岩石,犹如拍打着溺水者光秃秃的头。 一切都来得太快。 前面芒罗所在的小船时而从视野中消失几分钟,隐现在奔腾咆哮的浑浊河水掀起的巨浪之中。咆哮声回荡在岩壁之间,轰然作响,形成了他们周围世界的不变特色。在峡谷深处,在下午的太阳已照不到的、狭窄的、水色发暗的河道上,两条小船正穿过一片水流湍急、恶浪翻腾的水域,侧顾着避开岩壁,一圈圈地打着转。船上的人们呼喊着,诅咒着,并用船桨椎开岩壁。 躺在船上的埃米滚到了船的一侧。埃利奥特深怕她被从船舷上打下的浑水淹死。罗斯亦颇感不妙。当水上涌起的大浪接二连三地打得他们浑身湿透之时,她以单调的声音不住地低声重复:“哦天哪!哦天哪!哦天哪!” 大自然还对他们施以其他非礼。在波涛汹涌的峡谷中心,还有黑压压的蚊子云集于他们头顶上方,不断叮咬他们。在拉戈拉峡谷咆哮的水流上方竟然有这么多蚊子,这似乎是天方夜谭,然而这确是事实。小船奋力穿行于奔腾的浪涛之间。天色渐暗。船上的人们舀出船里的积水,并紧张地拍打着蚊子。 随后,河道突然变宽,浑浊的水流也放慢了,峡壁向后退去。拉戈拉河又一次变得异常平静。埃利奥特颓然倒在船里,觉得精疲力竭。他感到落日的余辉正照在他脸上,充气橡皮船下面的河水在流淌。 “我们成功了,”他说道。 “迄今为止是这样,”卡希加说,“但是我们吉库尤人有这么一说:谁也不能活着逃离生活。现在还不是轻松的时候,博士们!” “反正嘛,我相信他说的,”罗斯疲惫地说。 他们又轻快地漂流了一小时。两岸的岩壁渐渐隐去,他们又进入了平坦的非洲雨林地带。拉戈拉峡谷仿佛不曾存在过。这里河道宽阔,被落日染成金黄色的河水在缓缓地流淌。 埃利奥特脱去湿漉漉的衬衣,换上一件套头衫,因为夜晚的空气中已有了几分凉意。埃米在他脚边打着鼾,埃利奥特给她盖上一条长毛巾,以免她着凉。罗斯检查了发射设备,确保其状态良好。等她检查完,太阳已经落山,天色迅速暗下来。卡希加扳开一把猎枪,向里装填黄色粗短的子弹。 “这是干什么用的?”埃利奥特问。 “对付‘基波科’的,”卡希加说,“我不知道英文怎么说。”随后他用土语大声问芒罗:“喂,‘基波科’是什么?” 在前面那只船上的芒罗回头看了一眼答道:“河马。” “河马。”卡希加重复道。 “它们危险吗?”埃利奥特问。 “夜晚,我们希望没危险,”卡希加说,“不过,我想是有危险的。” 20世纪是对野生动物展开广泛研究的时期。这些研究推翻了长期以来许多关于动物的定论。如今普遍承认的是,温和的鹿实际上是生活在冷酷而龌龊的群落中,而被认为很凶残的狼对家庭和后代的尽心尽责却堪称楷模。还有非洲狮——高傲的兽中之王——不过是活动诡秘的食肉动物,而令人不齿的豺狗则获得了新的尊严。(数十年来,观察家们发现狮子总是在黎明时分吃到猎物的尸体,而食肉豺狗则在周围游荡,等待进食机会。直到科学家对豺狗进行夜间跟踪后,他们才得出新的解释:猎物实际上是豺狗捕杀的,然而它们却被投机而懒惰的狮子赶跑,所以才有拂晓时见到的那种场面。这一情况与如下发现相吻合:狮子在许多方面是古怪而自私的,而豺狗则有健全的社会结构——这是人类长期以来对动物界怀有偏见的又一例证。) 但是河马依然是人们了解甚少的动物。希罗多德1所说的“河里的马”是仅次于大象的非洲第二大哺乳动物。它有个习惯,那就是躺在水中,仅露出眼睛和鼻孔。这就使对它的研究变得很困难。河马群以雄河马为中心。一只成年雄河马常常带着几只雌河马和它们的幼崽,每群有8~14只。 1希罗多德(484?—430/420bc),古希腊历史学家,被称为“历史之父”。 尽管河马身体肥胖,长相滑稽,但它们却具有非凡的暴力。雄河马体形巨大,有14英尺长,近乎1万磅重。它能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发起冲击。分别长在嘴两边的四根獠牙看上去粗钝,其实两侧非常锋利。河马发起攻击时不是用嘴去咬,而是左右甩动它那海绵状的大嘴进行抽打。与大多数动物不同的是,雄河马之间的决斗往往是一方刺伤对方,使对方因伤口太深而死亡。河马决斗没有什么象征意义。 这种动物对人来说也很危险。在有牧群的河岸地区,当地人的死亡有一半是河马造成的;另一半则归因于大象和食肉的猫科动物。河马是食素动物。夜晚,它们纷纷爬上陆地吃进大量的青草,以维持庞大身体的需要。离开水的河马特别危险。任何一个人如果发现自己处于上岸的河马与河岸之间,而又匆匆向河边跑,那他一般就性命难保了。 但是河马对非洲河流的生态环境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它排出的大量粪便是河里青草的肥料,而肥沃的青草又促进了河里的鱼和其他动物的生长。没有河马,非洲的河流就不会有生气。把哪里的河马赶走,哪里的河流就会死亡。 除这些以外,对河马的了解还有一点。河马有很强的领地意识。雄河马无一例外地保护自己在河中的领地,抵御任何入侵者。正如许多记载中所说的那样,入侵者包括其他的河马、鳄鱼和过往船只。人也在其列。 第七天:穆肯科山 1979年6月19日 1.河马 芒罗之所以打算夜晚继续赶路,是出于双重考虑。首先,他希望多争取到一些宝贵的时间,因为电脑的所有计划定的都是每晚不行军。但是,凭借月光乘船漂行不用费什么力气,而且大多数人可以睡觉。到天亮时,他们还能再前行50到60英里。 不过,更为重要的是,他希望避开拉戈拉河上的河马,因为河马能轻而易举地摧毁他们那不堪一击的橡皮船。白天,河马栖息于岸边的滩池中,雄河马一定会攻击任何过往的船只。夜晚,乘河马上岸觅食之际,考察队可以悄悄地顺流而下,完全避开与它们的冲突。 这本是一个巧妙的计划,但是,他们在拉戈拉河上前进得太快了——这个意想不到的情况使这项计划遇到了麻烦。他们到达第一个河马活动地区时,才晚上9点。时辰太早,河马尚未进食。河马会攻击船只——而且会在黑暗中攻击。 河道蜿蜒曲折。在每个弯曲处都有一个平静的滩池。卡希加解释说,河马就喜欢栖息于这样的静水处。他指着岸边,那里的青草看上去短短的,像是修刈过似的。 “就快到了。”卡希加说道。 他们听到一声低沉的“哈—呼—呼—呼”的声音,像个老头想把喉咙里的痰咳出来一样。前面船上的芒罗紧张起来。他们漂过又一道弯后,在水中平稳地前行。两只船现在相距约十码。芒罗端着子弹上了膛的枪。 那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很齐:“哈—呼—呼—呼。” 卡希加把桨插进水里,桨很快就触到了河底。他抽出桨,桨上只有三英尺是湿的。“不深,”他摇摇头说。 “情况不妙吗?”罗斯问道。 “是的,我想是不大妙。” 他们又拐过一道弯。这时埃利奥特看见靠近岸边有六个半淹没在水里的黑色岩石在月光下发出微光。随后,其中一个“岩石”哗啦一声向上抬起。他看到从浅浅的水里冒出一个动物,四条腿又粗又短。这只河马搅起水花冲向芒罗的船。 正在它冲过来的时候,芒罗发射了一枚低空镁光弹。在炫目的亮光中,埃利奥特看到一张血盆大口和四颗粗大发亮的钝牙。那河马正昂着头,发出巨大的吼声。接着它便被一团淡黄色的雾气吞没。气体飘散过来,刺得他们眼睛痛。 “他在用催泪弹,”罗斯说。 芒罗的船一直没有停。那只雄河马发出一阵痛苦的吼叫,扎进水里消失了。第二只船正向滩池靠近,船上的人眨着眼睛,忍住眼泪,警惕那河马再度出现。头顶上方发出嘶嘶响声往下掉的镁光弹把河面照得通明,使轮廓分明的影子越拉越长。 “也许它这次作罢了,”埃利奥特说。他们四处也没看到那只河马。他们在静静地行驶。 突然,船的前部翘了起来。河马在吼叫,罗斯在尖叫。卡希加向后一仰,无意中向空中开了一枪。船头摇晃着啪的一声落下,溅起一阵水花。埃利奥特赶忙站起来,想看看埃米,却发现自己正对着一张粉红色的大嘴和滚热的呼吸。那张大嘴对着橡皮船的边沿猛地一个横抽,水中发出漏气的嘶嘶声。 河马再次张开嘴,大吼了一声。不过,这时卡希加已经站起来,射出了一团刺眼的气体。河马向后一栽,哗的一声倒进水里,震得小船摇晃不已。橡皮船破了几个大口子,空气不停地朝外冒,整个船的右舷迅速瘪塌。埃利奥特试图用手捏住那些口子,但是无济于事,嘶嘶的漏气声并没有减弱。他们眼看就要沉下去了。 他们身后,那雄河马气得嗷嗷直叫。它像一艘汽艇,从浅浅的水面上迅速冲将过来,搅得身后留下了两道水迹。 “抓牢,抓牢!”卡希加大声喊着,又射了一枚催泪弹。河马消失在一片雾气之中。船漂至又一个弯曲处。气体消散后,河马也不见了踪影。镁光弹溅落到水里,他们又一次淹没在夜色之中。船在下沉。埃利奥特抓住了埃米。他们发现自己站在了齐膝深的浑水里。 他们把橡皮船拖上漆黑的河岸。前面船上的芒罗把船划了过来检查受损情况。他说他们将把另一艘橡皮船充上气,继续行进。他叫大家先休息一会儿。所有的人都躺在河边的月光下,拍打着蚊子。 地空导弹的尖啸声和头顶上空的爆炸声打断了他们的思绪。每一次爆炸都把河岸照得通红,并投下长长的阴影,然后又渐渐暗下来。 “是穆古鲁的部队从地面开火,”芒罗边说边取望远镜。 “他们在打什么?”埃利奥特抬头望着天空问道。 “说不上来,”芒罗答道。 埃米碰碰芒罗的胳膊,打着手语:鸟来了。但是他们并没听到飞机的声音,只有导弹在空中的爆炸声。 芒罗问道:“你觉得她是不是听见了什么?” “她的听觉很灵。” 不久,他们就听到从南面远处传来的飞机的嗡嗡声。飞机进入视野时,他们看见它在耀眼的橘红色的爆炸烟雾中穿行,金属机身不时发出亮光。 “哪些可怜的杂种正在赶时间,”芒罗用望远镜观察着飞机说,“是架c—130运输机,机尾有日本标记。它是为欧日财团大本营运送补给的——如果它顺利飞过去的话。” 他们看到运输机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呈“之”字形飞行以避开导弹爆炸而产生的巨大火球。 “火力很猛啊,”芒罗说道,“飞机上的人一定吓坏了;他们可没想到会有这个阵势。” 埃利奥特对机组人员顿时产生了恻隐之心。他想他们此刻正盯着窗外,火球爆炸发出耀眼的光,把飞机内部照得亮堂堂的。他们正在用日语交谈吗?是不是希望他们根本没来? 稍后,飞机嗡嗡朝北飞出了他们的视野。最后一枚导弹拖着滚热的尾迹追上去,但那架飞机已飞过丛林。他听到远处传来导弹的爆炸声。 “也许捱过去了,”芒罗站起身说道,“我们最好继续往前赶。”他用斯瓦希里语大声叫卡希加让全体人员重新登船赶路。 2.穆肯科山 埃利奥特哆嗦着拉紧派克衫的拉链,等待冰雹停下来。他们此刻正聚集在穆肯科山一个海拔8000英尺的山坡上的一排常青树下。现在是上午10点,气温华氏38度。五小时前他们离开拉戈拉河,在华氏100度的热气腾腾的丛林中开始了黎明前的攀登。 在他旁边的埃米看着这些高尔夫球般大小的白色颗粒,看着它们砸在草地上,打在头顶上方的树枝上。她从未见过冰雹。 她打着手语问道:什么名字? “冰雹,”他告诉她。 彼得叫它停。 “但愿我能,埃米。” 她看了一会冰雹,然后手语道:埃米想回家。 头一天晚上她就说过要回家。虽然麻药的药性已过去,但她依然无精打采,不想说话。埃利奥特已给过她一些食物,想使她打起精神。她打着手语说她想喝牛奶。埃利奥特告诉她牛奶已经没有了(这她心里很清楚),她又打手语说要香蕉。卡希加曾弄来一串带些酸味的丛林小香蕉。头几天她还痛痛快快地吃呢,可现在她根本不屑一顾,把香蕉扔进了水里,并打手势说要“真香蕉”。 埃利奥特告诉她没有真香蕉,她就打手语说:埃米想回家。 “我们现在回不了家,埃米。” 埃米乖猩猩彼得带埃米回家。 她只知道彼得是负责人,也就是说,在埃米工程的整个试验环境中,她的日常生活是由他说了算的。他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向她说明他已经不再负责了,还有,他把她带到这儿来并不是要惩罚她。 实际上,他们都很沮丧。每个人刚才都希望赶快走出闷热的雨林,而现在他们正在攀登穆肯科山,他们的热情在迅速减退。“天哪,”罗斯感叹道,“摆脱了河马,又碰到了冰雹。” 话音刚落,冰雹就停止了。“好吧,”芒罗说,“我们走吧。” 1933年以前,从未有人攀登过穆肯科山。1908年,由冯·兰克率领的一支德国登山队遇到了暴风雨,不得不撤下来;1913年,一支比利时登山队到达了1万英尺的高处,但未找到登顶之路;1919年,另一支德国队由于有两名队员在1.2万英尺的高处倒地死亡而被迫停止攀登。不过,穆肯科山仍属易攀登(非技术性攀登)之列,大多数登山运动员一般用一天即可登上顶峰。1943年以后,人们找到了一条从东南坡攀登的新路,虽然攀登起来很慢,但却没有危险,是大多数登山者所选的路。 登临到9000多英尺高度时,就没有松树林了。他们穿过一块块笼罩着冷冷雾霭、只稀稀落落长着一些草的地方。空气越来越稀薄,他们频频要求停下来休息。面对众人对他指挥的抱怨,芒罗没了耐性。“你们指望什么?”他抢白道,“这是山。山就高嘛。”他对罗斯尤其没有怜悯之心,尽管她显得最疲劳。“怎么不说你的时间表了?”他问道,“我们还没到最难爬的地方呢。等到了1.1万英尺高才有好戏看哩。你们现在停下来休息,那我们天黑前是绝对爬不到山顶的,也就是说,我们要损失整整一天时间。” “我不在乎,”罗斯终于开了腔。她索性倒在地上,大口地喘起气来。 “真像娘儿们,”芒罗轻蔑地说道,但看到罗斯在瞪他,他又笑了。芒罗无论是羞辱他们,呵责他们,还是鼓励他们,反正是要让他们继续前进。 到达1万英尺向上的地方,草也没有了,唯有地衣覆盖在表层。他们从寒冷灰暗的雾霭中偶见一两颗少见的阔叶半边莲树。从1万英尺高度至极顶这一地段上就没真正的掩蔽物了,这正是芒罗催促他们的原因。他不想让大家被暴风雪困在光秃的山坡上。 爬到1.1万英尺高度时,太阳破云而出。他们停下来,为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激光定位系统架设第二座激光定向器。当天早上罗斯曾用了30分钟时间在此地以南几英里的地方架设了第一台激光器。 第二台激光器更为关键,因它必须要与第一台相匹配。发射设备尽管受到电子干扰,但必须要和休斯敦联通,以便使安装在钢三脚架上、只有黑板擦大小的微型激光器能精确瞄准。在火山上架设这样两台激光器,为的是让它们发出的两道光束在几英里外的丛林上空交会。如果罗斯计算准确的话,其交点应正好是在津吉城上空。 埃利奥特问他们这样做会不会反而帮了欧日财团的忙,罗斯说不会的。“只有在夜晚,”她说道,“他们不前进时才有可能。在白天,他们无法截获我们的信标。这就是我们这套系统的精妙之处。” 不久,他们就闻到离他们1500英尺的山顶上飘来的含硫的火山烟雾的气味。这里没有一点植被,唯有裸露的坚硬岩石和东一块西一块被疏染黄了的积雪。天空清澈碧蓝。维龙加山脉南麓的壮丽景观尽收眼底——呈巨大锥状的恩依拉贡戈火山从刚果雨林的深绿色中拔地而起,再向前看,便是笼罩在雾霭之中的穆肯科山了。 最后1000英尺的攀登最为艰难,尤其是埃米,因为她不得不光着脚在锋利的熔岩中择路而行。到了1.2万英尺以上,地面上都是松软的火山灰堆。他们于下午5点抵达山顶,极目远眺那八英里宽的熔岩湖和正在冒烟的火山口。面对这黑色岩石和灰色的气雾,埃利奥特甚感失望。“等天黑吧。”芒罗说。 那天晚上,从深色地壳呈网状裂开的缝隙中,可以看到岩浆发出的红光。嘶嘶作响的灼热蒸汽冲向天空,逐渐失去其色彩。他们架设在火山口边缘的小型帐篷沐浴着熔岩发出的红光。在西边的天上,稀疏的云朵在月光下呈银白色;云彩下面就是绵延数英里的刚果丛林。他们可以看到笔直的绿色激光束在一片黑蒙蒙的森林上空交叉。幸运的话,他们将在明天到达那个交叉点。 罗斯接通发射设备,以便向休斯敦进行例行的夜间报告。经过六分钟的正常等待,在未运用间隙加密和其他规避技术手段的情况下,她直接接通了休斯敦。 “见鬼,”芒罗骂道。 “这意味着什么呢?”埃利奥特问。 “这意味着,”芒罗沮丧地说,“欧日财团已停止干扰我们。” “这不是好事吗?” “是坏事,”罗斯说,“他们一定已经到达现场,并且找到了金刚石。”她摇了摇头,接着调整视屏: 休斯敦证实欧日财团已抵津吉现场,概率1.000,无需再冒险。形势已无望。 “我真不相信,”罗斯说道,“就这么一切都完了。” 埃利奥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的脚还真疼呢。” “我累了,”芒罗说道。 “让一切都见鬼去吧,”罗斯说道。 他们个个精疲力竭,都睡了。 第八天:白骨之地 1979年6月20日 1.下山 6月20日早晨,每个人都起得很晚。他们从容地做了一顿热腾腾的早餐,美美地享用了一顿。他们沐浴在阳光中,逗着埃米玩起来。埃米为这意外的关照而感到高兴。过了10点钟,他们便离开穆肯科山,向丛林进发。 穆肯科山西坡陡峭,无法通行,所以他们便深入到烟雾腾腾的火山口内侧半英里的地方择路而下。芒罗头上顶了一个脚夫的行装,在前面领路;身体最壮的脚夫阿萨里不得不背着埃米走,因为岩石太烫,她赤着双脚不行。 埃米惊恐不已,认为这群人成一列队形沿陡峭的火山锥形口内侧行进是发疯了。埃利奥特也不能肯定她说得不对,因为实在是太热了。接近熔岩湖时,酸性烟雾熏得他们眼睛流泪,鼻孔刺痛。他们听见了深黑色的地壳下熔岩发出的噼啪声。 接着,他们到了一个叫做魔鬼眼的地方。那地方的岩石呈天然拱形,高150英尺,非常平滑,内表像抛过光似的。一阵清风从石拱吹过。他们能见到下面的绿色森林。他们停下来,在这块拱石内休息。罗斯仔细观察了其光洁的内表,发现这是熔岩管的一部分,是早期火山爆发时形成的,其主体部分已不复存在,仅留下这块细细的拱石。 “他们称之为魔鬼眼,”芒罗解释道,“因为在火山爆发时,从下面看,它闪闪发亮,像一只红红的眼睛。” 他们从魔鬼眼开始迅速下行,穿过高山区,再通过最近由熔岩流形成的凹凸不平的地带。在这里他们遇到了已烧成焦土的黑色火山口,有些地方深达五六英尺。芒罗首先想到的是:扎伊尔军曾把这块场地用作迫击炮射击场。但是经过一番仔细检查,他们发现有一幅烧焦灼图案深深地嵌刻在岩石中,其形犹如触须,一直延伸到火山口。芒罗从未见到这样的东西。罗斯立即架设天线,接上电脑,与休斯敦接通。她似乎很激动。 大家在休息,她则在小屏幕上查询资料。芒罗问:“你在问他们什么?” “穆肯科火山最近一次喷发的日期及当地气候。当时是3月份——你认识有个名叫西曼斯的人吗?” “认识,”埃利奥特说,“汤姆·西曼斯是埃米工程的电脑程序员。怎么啦?” “有一条发给你的信息,”她指着屏幕说。 埃利奥特走过来看见:西曼斯致埃利奥特,请准备好。 “什么内容?”埃利奥特问。 “按一下发射键,”她说道。 他接了按发射键,那条信息显示了出来:休斯敦复审了原磁带新信息。 “我看不懂,”埃利奥特说。罗斯解释道,还有信息,他得再按一下发射键。他在那个键上又按了一下。他连续按了几次才得到信息的全文: 复审原带休斯敦新发现声信号信息——电脑分析完全认为是语言。 埃利奥特感到只有大声读才能明白这行压缩文字的意思:“休斯敦复审了原磁带新发现有关声音信号信息电脑分析完全认为是语言。”他皱起眉头。“语言?” 罗斯说:“你不是请他再复查一下从刚果发回到休斯敦的原磁带材料吗?” “是啊,但那只是为了鉴定一下屏幕上是什么动物。我从未问过他有关声音信号方面的情况。”埃利奥特摇摇头。“我希望能和他通话。” “可以,”罗斯说道,“如果你不怕把他叫醒的话。”她按下内锁定键。15分钟后,埃利奥特键入了如下内容:喂,你好吗,汤姆?屏幕上显示:喂你好汤姆。 “我们一般不把卫星通讯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罗斯提醒道。 屏幕上出现:很困你在哪。 他键入:维龙加火山。 “特拉维斯看到这种内容会大喊大叫的,”罗斯说,“你知道这种无线通讯的价格吗?”不过罗斯大可不必着急,他们一来一往的谈话很快进入了技术性的: 收到声音信息电文,请解释。 意外发现,令人兴奋——判别函数电脑分析99把握磁带声音信息(呼吸声)系特有语言。 说明特点。 重复成份——任意的模式——结构性的关系——可能有故系口语。 能否破译? 尚未破译。 是何原因? 电脑无足够声音信息资料——需更多资料——已着手工作——明日也许多些。 果真认为系大猩猩语言? 如系大猩猩,则是。 “我的老天哪!”埃利奥特说了一声。他结束了卫星通话。不过,西曼斯发送的最后一句电文依然留在明亮的屏幕上: 如系大猩猩,则是。 2.毛人 收到这条意外消息不到两小时,考察队就首次和大猩猩照面了。 现在他们又回到了赤道雨林的黑暗中。他们循着头顶上空的激光束,径直向目标行进。他们不能直接看到这些激光束,但是罗斯随身携带了一台奇特的光迹导向仪。这是一种过滤镉光电池,可以记录特定激光波长的发射情况。白天,罗斯定时给一只小氦气球充气,用一根导线把光迹导向仪固定在上面,然后释放出去。氦气球把导向仪带到树林上空。导向仪在空中旋转,捕捉到一束激光后,通过那条导线把坐标数值传输到电脑里。他们跟踪这束强度不断衰减的激光光迹,等待着“光点读数”——即表明他们头顶上方两束激光交叉点的强度倍增数值——的出现。 整个进程非常慢。他们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将近中午时,他们偶然看到了大猩猩独有的三叶形粪便,还看到在地面和树丛中有几个用按树叶做成的巢穴。 15分钟后,空气中响起震耳欲聋的吼叫声。“是大猩猩,”芒罗大声说道,“是只雄猩猩,他在叫人走开。” 埃米打起手势语:大猩猩说走开。 “我们得继续赶路,埃米,”他说道。 大猩猩不要人来。 “人不会伤害大猩猩,”埃利奥特向她保证。但是埃米听后表现茫然,只是摇摇头,好像埃利奥特没明白她的意思。 数日之后,他才意识到他当时真的没明白埃米的意思。埃米不是说大猩猩怕人去伤害它们。她是说大猩猩怕人被大猩猩伤害。 他们正行进在一小块林中空地上,突然树叶丛中冒出一只体形巨大的银背大猩猩,朝他们大声吼叫。 埃利奥特此时走在全队前头,因为芒罗到后面去帮一个脚夫扛行李去了。他看见在空地边缘绿色丛林的映衬下有六只毛色深黑的大猩猩。它们正注视着入侵者。几只雌猩猩歪着头,紧闭着嘴,像是不赞成的样子。为首的大猩猩再次吼叫起来。 这是一只体形巨大的雄猩猩,背上长着银灰色的毛,那颗大脑袋离地面有六英尺多,虎背熊腰的样子少说也有400多磅重。看到它,埃利奥特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到刚果探险的人会认为大猩猩是“毛人”,因为这个大家伙,无论是从样子还是个头都像巨人。 罗斯在埃利奥特背后小声问道:“我们怎么办?” “呆在我身后,”埃利奥特说,“别动。” 这只银背大雄猩猩四肢着地,可是不一会儿,便开始发出“嗬—嗬—嗬”的声音。它越叫越响,接着跳起来,猛抓几把青草,扔向空中,进而用扁平的手掌拍打胸部,发出沉闷的嘭嘭声。 “哦,糟糕,”罗斯说道。 捶胸的动作持续了五秒钟。接着它再度四肢着地。它在草地上侧着身子跑,扑打着树叶,尽量把声音弄大,以便吓跑入侵者。最后它再次发出“嗬—嗬—嗬”的声音。 大雄猩猩眼睛直盯着埃利奥特,以为这样就会把他赶跑。见此举未能奏效,它便跳起来,猛烈击打其胸部,并发出愈加愤怒的吼声。 接着它冲了过来。 一声狂叫之后,它便以骇人的速度径直向埃利奥特冲过来。埃利奥特听到身后的罗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真想掉头逃跑,因为他的本能在敦促他,然而他强迫自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向下看着地面。 他两眼盯着双脚,听见大猩猩穿过高草丛向他冲过来的声音。他突然感到,所有抽象的书本知识全都错了,世界上的科学家对大猩猩的认识都错了。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只力大无比的动物:大大的脑袋、宽厚的胸脯、张开的长臂,正张牙舞爪地向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冲过来,而这纹丝不动的目标此刻还在傻乎乎地相信书本上那些错误的学术信息…… 这只大猩猩(这时一定已离得很近了)正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埃利奥特可以看到一个黑沉沉的影子落在他双脚附近的草地上。不过,他直到那影子离开才抬头。 等他抬头看时,那只雄性大猩猩已朝空地的另一端退去。到了那儿之后,它转过身来,搔搔头,有点大惑不解,似乎在纳闷为什么它的威胁未能把入侵者赶跑。它最后一次拍打了一下地面,然后和其他大猩猩一起渐渐地消失在高草丛之中。空地上恢复了寂静。这时,罗斯瘫倒在埃利奥特的怀里。 “哎呀,”芒罗边说边走了过来,“好像你对大猩猩还略知一二嘛。”他拍拍罗斯的手臂说:“没事了。只要不跑就没事,一跑就坏了,它们会咬你屁股。在这些地区,那是胆怯的记号——因为这意味着你逃跑了。” 罗斯轻轻地啜泣起来。埃利奥特感到自己的双膝在发抖,于是走到一旁坐下来。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过了几分钟他才意识到,大猩猩刚才的表现确实如同教科书上描绘的那样,而且也的确没有发出哪怕是跟语言稍稍有关的声音。 3.欧日财团 一小时后,他们发现了那架c—130运输机的残骸。这架掉进丛林之中的世界上最大的飞机看上去比例非常协调。它那巨大的机头钻进了巨树丛中,巨大的机尾搭拉在地上,完全变了形的宽大机翼将阴影投射到丛林的地面上。 透过破碎的座舱挡风玻璃,他们看见飞行员尸体上叮满了黑苍蝇。这些嗡嗡飞的苍蝇不时撞在玻璃上。他们绕到飞机后部,想把机身内部情况看个究竟,但是发现尽管起落架已经扭曲,机身离地面仍然很高。 卡希加爬到一棵倾倒的树上,从那里爬到一侧的机翼上,查看内部情况。“没有人,”他说。 “补给品呢?” “有,很多补给品。各种箱子和盒子。” 芒罗离开其他人,从撞坏的机尾下走过去检查飞机的另一端。从他们的所在位置看不见左翼,不过它已经成了焦黑的碎片,引擎也不翼而飞。这解释了飞机坠毁的原因——扎伊尔军发射的最后一枚导弹击中了目标,炸毁了大半个左舷翼。然而,芒罗依然感到这堆残骸神秘莫测。他觉得看上去总不大对头。他从机身一直看到撞坏的机头,又看那排舷窗,再看那残余的机翼,最后回到飞机后舱门…… “我的老天爷,”芒罗轻轻说道。 他匆匆回到飞机右侧。其他人正坐在右翼阴影下的一只轮胎上。这只轮胎非常大,罗斯可以坐在上面摆动双脚而触不到地面。 “这么说,”罗斯几乎毫不掩饰她的满足之情,“这些倒霉的补给品他们可没有得到哇。” “没有,”芒罗答道,“这架飞机是我们前天晚上看到的,也就是说,它被击落起码已有36小时了。” 芒罗等待着罗斯算出结果。 “36小时?” “对,36小时。” “他们一直没来取补给品……” “他们甚至没想这么做,”芒罗说,“你看前后两个主货舱门,没有人试图把它们打开过。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没回来取?” 他们走在密林中,脚下的地面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噼啪噼啪的响声。拨开棕榈叶,他们发现地上是一层碎裂的白骨。 “是白骨之地!”芒罗说着迅速扫视了一下脚夫们,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他们只是显得好奇,并不害怕。他们是东非的吉库尤人,没有邻近雨林那些部落的种种迷信想法。 埃米将自己的脚从锋利的白色碎骨中抬起。她手语道:地扎脚。 埃利奥特也打手语问她: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来到坏地方。 什么坏地方? 埃米没有作答。 “这些都是骨头啊!”罗斯眼睛看着地面说道。 “对,”芒罗迅速回答说,“不过,不是人骨。对吧,埃利奥特?” 埃利奥特也正盯着地面。他看出这些白骨属于几个不同的物种,不过一时还难以鉴定是哪几种。 “埃利奥特,不是人骨吧?” “看上去不像。”埃利奥特目不转睛地看着地面,表示同意。他首先注意到,大多数骨头很明显是小动物的,像鸟类、猴子和森林里的小啮齿动物。也有一些小骨头碎片实际上是较大动物的,但到底多大就很难说了。也许是大型的猴子——可是在热带雨林中并没有什么大型的猴子。 黑猩猩?刚果这一地区并没有黑猩猩。或许是大猩猩:他看到一块凹陷得很厉害的头骨残片,并注意到它独特的矢面顶的前端。 “埃利奥特,”芒罗迫不及待地问,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紧张,“不是人的吧?” “肯定不是人的,”埃利奥特看着地面说。有什么东西能砸碎大猩猩的脑袋呢?他断定这肯定是发生在死后。一只大猩猩死了,许多年以后,它的白骨不知怎么就被砸碎了。这一切在生前当然是不可能发生的。 “不是人的,”芒罗看着地面说,“这么多的白骨,但没有人的。”他从埃利奥特身边走过,看了他一眼。最好还是闭上你的嘴巴。“卡希加和他的同伴知道你是这方面的专家,”芒罗看着他说道。 芒罗看见什么了?他和死亡打过许多交道,看到人骨肯定能认得出来。埃利奥特的目光落在一块弯弯的骨头上。它看上去有点像火鸡的叉骨,只是大得多也宽得多,而且因年久而显得白花花的。他把它拣了起来。这是人的头颅上颧骨上缘的碎骨,是靠近眼睛下面的颧骨。 他把这块骨头翻过来,然后低头看看这片丛林地面,看看伸出触须在这块白骨之地上爬行的昆虫。他注意到这里有许多十分易碎的骨头,其中有一些很薄,呈半透明状态——他认为这些是小动物的骨头。 现在他倒没有把握了。 他又想起了上研究生院时遇到过的一个问题:人的眼眶是由哪七块骨头构成的呢?埃利奥特尽力回想。颧骨、鼻骨、内眼眶,蝶骨是第四块,第五块是筛骨——下面一定还有一块,从嘴巴里向上,叫腭骨,是第六块,还有一块——最后一块他想不起来了。颧骨,鼻骨,内眼眶,蝶骨,筛骨,腭骨……这些易碎的、半透明的、精巧的骨头。 人的骨头。 “至少这些不是人骨,”罗斯说。 “不是,”埃利奥特表示同意。他看了埃米一眼。 埃米打着手语说:人死在这儿。 “她说什么?” “她说这儿空气对人有害。” “我们走吧,”芒罗说道。 芒罗领着埃利奥特走在前面,和其他人拉开一段距离。“干得不错,”他说道,“对吉库尤人处处得小心,别把他们吓着。刚才你的猴子说什么来着?” “她说人死在那儿了。” “她比那些人知道得多,”芒罗忧郁地点着头说,“虽然他们也有些疑惑。” 在他们身后,全队鱼贯而行,没有人说话。 “那地方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埃利奥特问。 “有许多骨头,”芒罗答道,“有豹子的、疣猴的、林鼠的,也许还有丛猴的、人的……” “还有大猩猩的,”埃利奥特接了一句。 “对,”芒罗应答道,“我也看到了。有大猩猩的。”他摇摇头。“有什么东西能杀死大猩猩呢,教授?” 埃利奥特没有作答。 欧日财团的营地已是一片废墟,宿营帐篷被撕得粉碎,一具具尸体上叮满了密密麻麻的苍蝇。潮湿的空气中散发着冲天的臭气。苍蝇发出嗡嗡的声响,单调而恼人。除了芒罗之外,大家都站在营地外面。 “没办法,”他说道,“我们得弄清这些人是怎么了。”他跨过被摧毁了的围栏,进入营地。 芒罗一跨入营地,环形防御系统就被触发,发出刺耳的高频信号。围栏外面的其他人都捂住耳朵,埃米发出不悦的哼哼声。 坏声音。 芒罗向后扫了众人一眼。“我倒不觉得吵,”他说道,“你们呆在外面就会听到这种声音。”他走到一具尸体旁,用脚把它翻了过来,然后弯下腰,挥挥手赶走叮在上面的密密麻麻的苍蝇,仔细查看了尸体的头部。 罗斯瞥了埃利奥特一眼,看见这位性格独特的科学家一动不动地呆立在那儿,似乎深为这场灾难所震惊。在他身旁,埃米捂住双耳,吓得皱眉蹩眼。不过罗斯没有呆立在那儿。她深吸了一口气,跨进营地。“我得看看他们安装的是什么防御体系。” “好吧,”埃利奥特说。他感到漠然,头脑发昏,像要昏倒似的;眼前发生的情景和空气中弥漫的恶臭使他头晕目眩。他看到罗斯择路穿过营地,然后提起一个奇特的装有挡板的锥形黑盒子。她顺着一根电缆走到营地中心。随后不久,高频信号就停止了;她切断了信号源。 埃米打着手语:现在好多了。 罗斯一手捏着鼻挡住臭气,另一只手在营地中心的电子设备中仔细翻找。 卡希加说:“我来看看他们是不是有枪,博士。”说着他也进入了营地。其他脚夫也犹犹豫豫地跟了进去。 现在只有埃利奥特和埃米单独在一起。埃米拉住埃利奥特的手,木然地看着这片废墟。埃利奥特打着手势问:埃米,这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埃米以手语回答道:东西来。 什么东西? 坏东西。 什么东西? 坏东西来东西来坏。 什么东西? 坏东西。 很显然,再这样问下去是徒劳的。他叫她果在营地外,自己走了进去。他在尸体和嗡嗡乱飞的苍蝇间穿行。 罗斯问道:“有谁发现他们的队长了吗?” 在营地的那一边,芒罗答道:“门纳德。” “在金沙萨城外?” 芒罗点头说:“是啊。” “门纳德是谁?”埃利奥特问。 “他的名声不坏,熟悉刚果。”罗斯择路穿过废墟。“但是还不够好。”过了片刻她停了下来。 埃利奥特朝她走过去,见她正注视着一具脸面朝下趴着的尸体。 “不用翻过来了,”她说道,“这是里克特。” 埃利奥特不知道她怎么会这么肯定。尸体身上叮满了苍蝇。他弯下腰。 “别碰他!” “好吧,”埃利奥特说。 “卡希加,”芒罗举起一只20升的绿色塑料桶喊道。那桶里的液体在晃动。“我们把这儿处理一下。” 卡希加和他的兄弟们迅速跑过去,把煤油泼洒在帐篷和尸体上。埃利奥特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罗斯蹲在一顶撕坏了的尼龙帐篷下高声喊道:“等我一会儿!” “你别着急,”芒罗说道。他转身对着埃利奥特,发现他正看着营地外的埃米。 埃米正打着手势自言自语:人坏。不要相信人坏事来了。 “她对这儿发生的一切似乎很镇定,”芒罗说。 “未必见得,”埃利奥特说,“我想她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但愿她能告诉我们,”芒罗说道,“因为这些人死的情况都一样,都是脑袋被砸碎了。” 考察队继续穿越丛林。在他们身后,欧日财团的营地上升起了腾腾烈焰和滚滚浓烟。罗斯一言不发,陷入了沉思。埃利奥特问她:“你刚才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好东西,”她答道,“他们有一套非常有效的圆形防御系统,类似于我们的环形动物防御体系。我找到的那些锥形的东西是声音传感器,它们一旦收到信号,就会发出刺耳的超高频声。这个系统对爬行动物不起作用,但对付哺乳动物却非常有效,能把狼或豹吓得跑到山上去。” “可是它在这儿没有起作用,”埃利奥特说。 “是的,”罗斯说,“对埃米就没有多少作用。” 埃利奥特说:“对人的听觉系统效果如何?” “你已感受到了,很烦人。不过,仅此而已。”她看了看埃利奥特。“可是刚果这一地区没有人,我们是例外。” 芒罗问道:“我们能不能建立一道更好的环形防线?” “那还用说,”罗斯答道,“我建的是新一代环形防线,除了大象和犀牛外,什么动物都挡得住。”不过,她的话听起来并不那么令人信服。 傍晚时分,他们意外地发现了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派出的第一支刚果考察队营地的残迹。他们差一点就错过了,因为,在这八天中,丛林的藤蔓和攀缘植物已长满了营地,几乎把所有的痕迹都覆盖了。能见到的东西已所剩无几——一些破碎的橙色尼龙布条,一只有凹痕的铝锅,压坏的三脚架和砸碎的摄像机。摄像机里绿色的线路板散落了一地。他们未发现任何尸体。因为天色越来越暗,他们便加紧赶路了。 埃米明显地焦躁不安起来。她打着手语说:不要去。 彼得·埃利奥特未加理会。 坏地方老地方不要去。 “我们去,埃米,”他说道。 15分钟后,他们来到一个悬垂树木的断裂处。抬头眺望,他们看见了高耸于森林之上的穆肯科山那黑乎乎的锥顶。潮湿的天空中有两道交叉的淡绿色激光束在发光。在激光束交叉点的下面,就是半掩在丛林的绿叶之中、已经被苔藓覆盖的、失落的津吉城的大石块。 埃利奥特转身看埃米。 埃米已不见了踪影。 4.“野外环境报警防御系统” 他觉得难以置信。 起初,他以为她跑走只是为了惩罚他,为了让他对在拉戈拉河上向她发射麻醉针的事感到内疚。他对芒罗和罗斯解释说,她是能干出这种事来的。于是他们花了半小时在丛林中来回寻找,呼叫她的名字。但是除了热带雨林那永恒的寂静之外,没有任何回应。半小时、一小时,接近两小时已经过去,仍然没有结果。 埃利奥特慌了神。 既然她还不从树丛中出来,就不得不考虑另一种可能性了。“也许她和最后一群大猩猩一起逃走了。”芒罗说道。 “不可能,”埃利奥特说。 “她已经七岁,快成熟了,”芒罗耸耸肩说,“她毕竟是大猩猩嘛。” “不可能。”埃利奥特坚持道。 不过他明白芒罗的意思。饲养黑猩猩的人到了一定的时候必然会发现他们再也养不了它们了。它们一旦成熟,长得又大又有力量,强烈的种属个性就表现出来,变得难以驾驭。对它们依然爱护备至,视它们为娇小可爱的人类宠物已不可能。它们的基因决定了它们具有终将不可忽视的必然差别。 “大猩猩种群并不排外,”芒罗提醒他说道,“他们接受陌生者,尤其是雌性猩猩。” “她不会那样干,”埃利奥特坚持道,“不可能。” 埃米从小就是由人喂养长大的。她对西式的高速公路和“免下车”餐馆要比对丛林熟悉得多。如果埃利奥特驾车途经她所喜爱的“免下车”餐馆而不停车,她会迅速拍拍他的肩膀,指出他的错误。她对丛林又有什么了解呢?丛林对她和埃利奥特本人一样,是陌生的,只不过—— “我们最好在这儿安营,”罗斯看看表说道,“她会回来的——如果她愿意的话。毕竟不是我们丢下她,而是她离开了我们。” 他们带了一瓶堂·佩里尼翁香槟酒,但是此刻谁也没有心思搞什么庆贺。埃利奥特因失去埃米而悔恨不已,其他人则依然对先前所看到的营地的情景心有余悸。夜色迅速降临,要架设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的野外环境报警防御系统还有很多事要做。 该系统的防御技术是基于这样一个事实:环形防御在整个刚果探险的历史中占主导地位。一个多世纪以前,斯坦利曾评说道:“只有用灌木或树木围起来的营地才算是完整的。”从那以后,几乎没有什么理由要改变这一教导的基本性质。不过,在防御技术变化了的今天,野外环境报警防御系统吸收了所有最新技术。 卡希加和他手下的人把银灰色的密拉牌聚酯树脂帐篷充上气,并把它们紧挨着排列在一起。罗斯指示把管式红外照明灯架设在可伸缩的三脚架上。固定后,这些照明灯就可以向营地四周照射。 随后他们在四周装上环形栅栏。这是一种质地很轻的准金属丝网,与其说像金属丝网,不如说像布。固定在木桩上的环形栅栏把营地完全围了起来。把它和一只升压变压器相联之后,它上面就有了1万伏电压的电流。为了减少燃料电池的消耗,电流频率被调制到每秒四周,并产生间歇而有规律的脉动交流声。 6月21日晚餐是大米饭,外加克里奥耳虾酱。虾米复水没复好,还夹杂着一点纸板的味道。不过,谁也没有抱怨这项20世纪技术的败笔,因为他们还在环顾四周越来越浓的丛林夜色。 芒罗安排人放哨。他们每班岗要站四小时;芒罗宣布他和卡希加、埃利奥特站第一班岗。 站岗的人戴上夜视镜,警惕地注视着丛林。他们看上去活像神秘莫测的蚱蜢。夜视镜增大周围的光线强度,并把光投射到原有的影像上,使影像边缘蒙上阴森森的绿色。埃利奥特感到夜视镜很沉,而且眼睛很难适应里面看到的图像。戴了几分钟,他就摘了下来。他十分惊讶地发现周围的丛林黑漆漆的,于是又匆忙把它戴上。 黑夜在静悄悄地过去,平安无事。 第九天:津吉城 1979年6月21日 1.虎尾 6月21日他们终于进入了失落的津吉城,但并没有碰到19世纪类似探险的记载里所叙述的那些神秘浪漫的事件。这些20世纪的探险家们,背着沉重的技术装备,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他们携带的设备有光学测距仪、数据镇定罗盘、装有附属发报机和微波转发器的无线电频率测向器。它们对于现代高速评估古代文明遗迹的情况是必不可少的。 他们只对金刚石感兴趣。谢里曼1在发掘特洛伊城时,只对金子感兴趣。他花了三年时间。罗斯希望三天就能找到金刚石。 1谢里曼(1822—1890),德国考古学家,曾在希腊和小亚细亚发掘特洛伊遗址、迈锡尼遗址等。 根据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电脑模拟的结果,找到金刚石的最佳方法是先草绘一幅城市平面图。有了这幅图,就可按照城市结构布局比较容易地推断出金刚石矿所处的位置。 他们希望六小时内就能给制出这样一幅可用的平面图。使用无线电频率转发器,他们只要站在建筑物的每个角上,按一按无线电遥控器,营地上两台间隔较宽的接收机就可记录下信号,这样电脑就可绘制出二维平面图。但是废墟的面积很大,覆盖面超过3平方公里。无线电测绘会使他们进入浓密的树林,彼此相隔很远。考虑到先前的考察队所遭的不测,这样做似乎不明智。 他们另选了一种在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里被称之为“虎尾法”的非系统测绘法。(这是公司中的谑称:找虎的方法之一就是不停地往前走,直至踩到虎尾。)他们穿过建筑物的废墟,避开游动的蛇和匆匆躲入幽暗处的大蜘蛛。这里的蜘蛛大如手掌,还发出很响的喀嚓声,这真使罗斯颇为吃惊。 他们注意到,虽然很多地方的灰岩已坑坑洼洼、破碎不堪,但是石建的质量却相当之高。所到之处,他们都可见到半月形的门窗设计,这似乎是一种文化基调。 然而,在他们所经过的房间里,除了弧状造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特色。总体上看,房间都呈长方形,面积大致相同,墙上光秃秃的,没有装饰。在经历了数世纪的风风雨雨之后,他们已找不到任何手工艺品——虽然埃利奥特最后偶然找到一根圆盘状石捣棍。他们推测,这是当时人们用来捣制香料或粮食用的。 他们在这座既无生气又无特点的废墟城市中越往前走越感到烦躁不安。此外,他们还感到异常不便,因为他们无法说出这些地方的名字。于是,他们便给不同的建筑任意取上个名字。卡伦·罗斯发现一间墙上凿满小洞的房间。她说这房子一定是邮局。从此,这房子便被称作“邮局”。 他们看到一排小房间,里面有栽本栏杆的洞。芒罗认为这是监狱的牢房,不过显得特别小。罗斯说,也许这里的人矮小,或者是为了达到惩罚的目的而故意建造得这么小。埃利奥特则认为,这或许是动物园的笼子。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所有的笼子都一般大小呢?芒罗指出,没有观看动物的规定。他坚持认为这是牢房。于是,这些房子便被称为“监狱”。 在监狱附近,他们发现了一个被他们称为“运动场”的开阔场地。很显然,这是一个运动场或训练场。有四根高大的石柱,石柱顶端有一个已经毁坏的石环。显然,这些石柱是用来进行绳球这样一类比赛的。在运动场的一角竖着一根离地面不到五英尺的横杠,使这里看起来像个丛林体操馆。埃利奥特根据这个矮杠子得出结论说这是一个儿童游乐场。罗斯坚持认为当时的人矮小。芒罗在想,这个体操馆是不是士兵训练场。 他们继续往前搜寻,大家都意识到他们的各种说法只不过反映了他们的先入为主的见解而已。这座城既无斑斓的色彩,又无令人遐思之处,他们只是在做一种罗夏墨迹测验1。他们需要了解的是曾经建设过这座城的人和他们生活的客观情况。 1罗夏(1844—1922),瑞士精神病学家。罗夏墨迹测验用以测知患者的人格结构。 有一个现象尽管本来就一直存在着,可是他们过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意识到。在许多房间里,都有一面墙上长满了墨绿色的霉菌。芒罗注意到,这些霉菌跟窗户里透进来的光,跟空气的流通或其他他们能说出的因素并没有关系。在一些房间里,霉菌密密麻麻长到墙壁一半高的地方,然后齐刷刷地停在一条水平线上,像是刀子切过一样。 “真他妈怪,”芒罗说道。他仔细看着霉菌,用手指在上面抹了一下,手指上沾上了蓝色颜料的痕迹。 就这样,他们发现了曾上过颜色的精美的浅浮雕,这种浮雕全城到处都有。然而,因为凹凸不平的雕刻表面长满了霉菌,灰岩上麻麻点点,要解释这些雕像是不可能的了。 吃午饭时,芒罗说遗憾的是他们没有带一组艺术历史学家前来修复这些浅浮雕。“他们用灯光和器械马上就能弄清这是怎么回事。”他说道。 德古斯托和其他一些人所发明的艺术品鉴定最新技术采用了红外线和影像增强法。刚果考察队就具备现场运用这一技术的必要设备。起码值得一试。吃完午饭后,他们就带着摄像机、一盏红外夜间照明灯和那台电脑显示屏回到废墟现场。 经过一阵摆弄,他们架设了一个系统。他们用红外光线照射石壁,用摄像机拍下图像,然后通过卫星把图像输入休斯敦的数字电脑程序,再把处理过的图像传送到他们的便携式显示系统上,这样他们就能看到壁画的真面目了。 用这样的方式看浅浮雕倒使埃利奥特想起了夜视镜。如果直接观察墙壁,除了深色的苔藓、地衣和凹凸的石头外,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如果看一看这台小型电脑屏幕,就会看到原画上充满生气、栩栩如生的场面。他记得,这个办法“很别具一格,虽然我们处在丛林中,但我们却能借助于器材这种非直接的方式来观察所处环境。夜晚用夜视镜,而白天则用摄像机。我们用器材来观察用其他办法观察不到的东西,我们完全依赖这些器材”。 还有一点使他感到奇特:由摄像机录下的信息先得传输2万多英里,然后才传回到只有数英尺之遥的显示屏上。他后来说,这是“世界上最长的脊髓”产生出的奇特效果。即使以光速传送,信号的发送也需1/10秒。因为休斯敦的电脑需要经过短暂的处理,所以图像并不是同步地在屏幕上显示,而是要慢半秒钟左右。这一延缓几乎注意不到。这些画面使他们首次能深入地了解这个城市和它的居民。 津古城的人是个头较高的黑人。他们长着圆圆的脑袋,体格健壮,外貌酷似2000年前从高原上的大草原首批进入刚果北部的讲班图语的人。从壁画上可以看出他们生气勃勃、精力充沛:尽管气候炎热,但是他们偏爱穿装饰精美、色彩艳丽的长袍;他们性情豪爽、仪态大方。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们都与眼前这毫无生气、已经消亡了的文明结构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第一批解密的湿壁画显现出集市的场景;卖者蹲在地上,身旁摆着编制精巧的篮子,里面盛着圆形物品,而买者站在一旁和他讨价还价。起初,他们认为那些圆东西是水果,但罗斯断定是金刚石。 “那些都是包在斑晶里未经切割的金刚石,”她看着显示屏说道,“他们是在卖金刚石。” 这些壁画使他们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津吉城的居民后来到底怎么了?这座城显然是被遗弃而不是被摧毁的——没有发生战争或受到入侵的迹象,也没有任何发生过大地震或自然灾害的证据。 罗斯认为这个金刚石矿已开采殆尽,因而这座城也如同历史上其他许多矿城一样被遗弃了,这是她最担心的。埃利奥特认为是瘟疫或疾病征服了居民。芒罗说,他认为应归咎于大猩猩。 “别笑,”他一本正经地说,“这是火山区。由于火山爆发、地震、干旱、草原火灾,动物都疯了,行为完全反常了。” “大自然发狂啦?”埃利奥特问道。他摇摇头。“这儿的火山每隔几年才喷发一次,可我们知道,这座城已存在了几个世纪。不可能是那样的。” “或许发生了宫廷革命,政变。” “那与大猩猩有何相干呢?”埃利奥特问道。 “就有这种事嘛,”芒罗说道,“在非洲,一旦发生战争,动物就变得古怪起来,你知道吧。”接着,他讲述了发生在南非的狒狒袭击农舍和发生在埃塞俄比亚的狒狒袭击公共汽车的事。 埃利奥特无动于衷。像这种认为世事反映在自然界的想法是很古老的——至少像伊索寓言和科学的起源一样古老久远。“自然界与人类的事毫不相干。”他说道。 “哦,毫无疑问,”芒罗说道,“可是自然的世界已所剩无多了。” 埃利奥特不愿附和芒罗。事实上,一个著名的学术论题争论的正是这个问题。1955年,法国人类学家莫里斯·卡瓦利发表了题为《自然之死》这篇引起争议的论文。他在文中写道: 100万年前,地球上是一片荒野,我们可以称之为“自然”。在这片荒野之中,有着一些小块小块的人类聚居地。无论是生火取暖的洞穴里,还是后来建了住宅和开有耕地的城市,这些聚居地显然已不属自然。在随后几千年里,人类聚居地周围的自然地域逐渐减少,不过这种趋势在几千年中都没有被发觉而已。 即使在300年前的法国或英国,大城市外面依然是大片荒野。在这些荒野上,野兽依然像过去数千年中那样自由出没。然而,人类的扩张在无情地继续着。 100年前,也就是欧洲伟大的探险家们最后辉煌的时代,大自然的面积锐减,致使它成了一个新奇之物。也正是这个原因,非洲探险激起了19世纪人类的想象。进入真正的自然世界会得到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而这却是大多数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离开这个世界都在人造环境中生活的人永远也感受不到的。 20世纪,自然平衡已发生巨变。实际上,人们可以说,自然已消失。野生植物被栽培在温室里,野生动物被关进了动物园和狩猎公园:人造环境成了以前比比皆是的自然景观的纪念品。可是,关在动物园或狩猎公园里的动物过的并不是自然生活,就像生活在城市里的人过的不是自然生活一样。 今天,我们被人类及其创造物所包围。人类无法逃避,全球范围内到处如此。大自然成了人们心中的幻想,成了难圆的旧梦,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罗斯把正在吃饭的埃利奥特叫到一边,指着天线旁边的电脑说:“拍发给你的电文。又是你的那个朋友。” 芒罗咧嘴笑了笑。“就连在丛林中,也是电话不断呀。” 埃利奥特走过去看屏幕:电脑语言分析需输入更多信息能提供否? 埃利奥特键入:什么信息? 更多声音信息——传送录音 埃利奥特键入:好,如果有。 录音频率22—5周——很重要 埃利奥特键入:明白。 短暂停顿后屏幕上又出现:埃米好吗? 埃利奥特稍作犹豫,继而键入:好。 向大家问好。屏幕上出现这几个字母后信号中断。 传输中断。 一阵较长的中断。 屏幕上传来西曼斯的信息:极好消息。已找到斯温森夫人。 2.斯温森消息 埃利奥特一时未认出这个名字。斯温森?谁是斯温森?是传送有误吗?突然他想起来了:斯温森夫人!是发现埃米的人,是那个把埃米从非洲带出来,又把她捐赠给明尼阿波利斯动物园的妇女。这几周她一直呆在婆罗洲。要是我们知道埃米妈妈不是土著人所杀就好了。 埃利奥特焦急地等待西曼斯的下文。 他看着这条电文。他一直听说埃米的妈妈被巴吉闵迪村的村民所杀,说她是因觅食而被杀,于是埃米就成了孤儿…… 什么意思? 母已亡,未被食。 村民们没有杀死埃米妈妈?她早就死了? 解释。 斯温森有照片,能传送吗? 埃利奥特的手指飞速在键盘上敲击。 %%请发送。 过了似乎显得特别漫长的停顿之后,屏幕接着出现了自上而下快速扫描出来的图像信号。不等照片完全在屏幕上显示出来,埃利奥特就知道整个照片的样子了。 这是一张被砸碎了脑袋的大猩猩尸体的原始快照。它躺在一片板结的泥地上,大概是在当地的一个村庄里。 这时埃利奥特感到,一直困扰他并使他数月来一直痛苦不堪的那个谜好像有了答案。要是他们发现她的时候她还没有…… 闪亮的电子图像渐渐暗下来。 埃利奥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大堆疑问。砸碎脑壳的事发生在偏远的——据认为是无人居住的——刚果河地区,也就是在白骨之地。可是巴吉闵迪村则是卢布拉河畔的一个贸易村落,离此地有100多英里。埃米和她死去的妈妈是怎么到达这个村子的呢? 罗斯问道:“有问题?” “我弄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需要问——” “问之前先查看一下已收到的信息,”她说道,“全都存在电脑里了。”她敲了一下重复键。 先前传送的谈话内容又重现在屏幕上。埃利奥特再度细看西曼斯的答复时,有一行字引起了他的注意:母已亡,未被食。 为什么她妈妈未被吃掉?大猩猩肉是可吃的——而且在刚果河流域的这一带是很珍贵的肉食。他键入问题: 为何母未被食? 母婴被苏丹土著军巡逻队发现/母婴经5天被送到巴吉闵迪向游人出售。斯温森在场。 五天!埃利奥特迅速键入一个重要问题: 在何处发现的? 答复:刚果未知地域。 具体说明。 详情不知。一阵短暂停顿后屏幕上又显示:这里还有照片。 他键入:请发送。 屏幕上先是一片空白,然后自上而下出现扫描图像。现在他看清了一个被砸碎的雌猩猩的脑壳。在这个大脑壳旁边,躺着一只黑色小动物,手和脚紧握着,正张着嘴大叫不止。 是埃米。 罗斯把收到的信息重看了好几遍,最后是一张埃米婴儿时的照片——瘦小、乌黑,正在叫喊。 “难怪她会做恶梦呢,”罗斯说道,“她很可能亲眼见到她妈妈被杀的情景。” “那么,起码我们可以肯定杀害她妈妈的不是大猩猩。它们并不互相残杀。”埃利奥特说。 “眼下,”罗斯说,“我们什么也无法肯定。” 6月21日晚,一片寂静。为了省电,晚上10点他们关掉了红外夜视灯。几乎就在同时,他们觉察到营地外面的树叶丛中有动静。芒罗和卡希加把枪从背后转到前面端起来。沙沙声在增大,他们听到一声奇特的叹息声,一种喘息声。 埃利奥特也听到了,他感到毛骨悚然。这跟第一支刚果考察队录像带上所录到的声音完全一样。他打开录音机,把麦克风转了个方向。大家都十分紧张,非常警惕地等待着。 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们四周的树叶在动,但是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将近午夜时分,带电的防御栅栏冒了一阵火花。芒罗把枪对着那个方向开了几枪。罗斯按下夜间照明的灯,整个营地上一片红光。 “你们刚才看见什么了吗?”芒罗问道,“你们看见了什么东西?” 大家都摇摇头。谁也没有看见什么。埃利奥特听了听录音带,不过他只听见了刺耳的枪声以及火花的噼啪声。没有呼吸的声音。 后半夜平安无事。 第十天:津吉城 1979年6月22日 1.归来 6月22日清晨,浓雾弥漫,天色灰暗。彼得·埃利奥特6点醒来,发现营地上已经活跃起来。芒罗正在营地周围巡视,衣服的胸前已被树木枝叶上的水打湿了。他得意地向埃利奥特打了个招呼,接着指了指地面。 地上有一些刚踩出的脚印,很深,很短,呈三角形,大脚趾和其余四个脚趾之间分得很开,相当于人类拇指和其余四个手指之间的宽度。 “肯定不是人类,”埃利奥特说着俯下身仔细观察。 芒罗没有吭声。 “像是某种灵长目动物。” 芒罗还是沉默不语。 埃利奥特观察完毕,直起身说道:“这不可能是大猩猩。”昨天晚上从通联中收到的照片使他更加相信那不是大猩猩干的。大猩猩不会伤害其他猩猩的,埃米的妈妈并不是大猩猩杀死的。埃利奥特又重复了一遍:“这不可能是大猩猩。” “是大猩猩,没错,”芒罗说道,“你看看这个。”他指着另一处松软的地面上一字排开的四个痕迹。“那都是它们用手掌行走时留下的指印。” “但是,”埃利奥特说,“大猩猩胆子比较小,它们晚上睡觉,而且见到人就躲开。” “那你说说这些是什么留下的。” “这脚印比大猩猩的小了点儿,”埃利奥特说着仔细检查起昨天晚上发生过短路现象的一段栅栏来。栅栏上默了一些灰色的毛。“大猩猩的毛不是灰的。” “雄猩猩的毛是灰色的,”芒罗说,“银背大猩猩。” “是的,但是银背大猩猩的毛比这个要白一些。这些毛明显是灰的。”埃利奥特显得有些迟疑。“也许是刚果野人吧。” 芒罗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 刚果野人是刚果一种颇有争议的灵长目动物。它像喜马拉雅山上的雪人及北美的大足野人一样有人看见过,但从未有人捉到过。当地流传着许许多多传说,说这是一种6英尺高、浑身长毛的猿,能像人一样用后腿行走,而且行为举止的其他方面也像人。 许多著名的科学家相信有刚果野人的存在。也许他们还记得一些权威部门曾一度否认过这种大猩猩的存在。 1774年,蒙博多勋爵曾对这种大猩猩作过描述:“这种令人惊讶、令人恐惧的大自然的造物像人类一样直立行走。它身长7到9英尺……无比健壮,浑身长满漆黑的长毛,头上的更长;与黑猩猩相比,它的面部更像人类,但肤色很黑,而且没有尾巴。” 40年以后,鲍迪奇1描述过一种非洲猿:“它一般身高5英尺,肩宽4英尺;据说它爪子的长宽比例更加不协调,被它打到一下就能送命。”1847年,在非洲的传教士托马斯·萨维奇和波士顿的解剖学家杰弗里斯·怀曼在联合发表的一篇论文中描述了“未被博物学家所认知的……非洲又一种猩猩”。他们建议把它称为“史前穴居猩猩”。这一宣布在科学界激起巨大反响,伦敦、巴黎和波士顿的科学家纷纷来采集标本。到1885年,人们才非常肯定:非洲存在着另一种体态庞大的猿。 1鲍迪奇(1773—1838),美国航海家、数学家、天文学家。 即使到了20世纪,人们在热带雨林中仍然发现了许多新的动物物种,如1944年发现的蓝猪和1961年发现的红胸松鸡。所以在非洲的密林深处很可能还存在着罕见的、隐居的灵长目动物。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有关刚果野人的足够证据。 “这是大猩猩的脚印,”芒罗坚持自己的看法,“或者说是一群大猩猩留下的。它们就在我们的营地周围。它们一直在侦察着我们的营地。” “侦察我们的营地?”埃利奥特重复了一句,摇了摇头。 “是的,”芒罗说道,“你看看这些带血的痕迹。” 埃利奥特有些不耐烦了。他说这就像白人狩猎者在营火边上讲的故事,芒罗则说了一些嘲笑书呆子之类的话。 这时,他们头顶上方疣猴尖叫着摇动起树枝来。 他们就在营地外面发现了马拉维的尸体。这个脚夫是到小河边取水时被杀的。折叠式水桶就在他附近不远的地方。他的头盖骨给打碎了,那张绛紫色的脸肿胀得变了形,嘴张着。 大家被这一惨状惊呆了。罗斯背过脸去,呕吐起来。脚夫们围在卡希加身边。卡希加想尽量安慰他们。芒罗俯下身,查看着伤口。“你注意到这些被打扁了的地方了吧,好像头是被什么东西挤压碎的……” 芒罗要人把埃利奥特前天在城堡中发现的石杵拿来。他回头看了看卡希加。 卡希加挺直身子说道:“头儿,我们还是回去吧。” “那不可能!”芒罗说道。 “我们要回家!我们一定要回家!我们一个兄弟已经死了,头儿。我们要为他的妻子和孩子举行仪式。” “卡希加!” “头儿,我们一定要走!” “卡希加,我们谈谈吧。”芒罗直起身,把手臂搭在卡希加的肩上,把他领到林中空地的另一边。他们轻声低语了几分钟。 “太可怕了!”罗斯说道。她似乎真动了感情。埃利奥特不由自主地上前安慰她。但是罗斯接着说:“整个探险要半途而废了,真糟糕。我们一定要团结在一起,否则是绝不可能找到金刚石的。” “你所关心的就是这个吗?” “他们嘛,都是投了保的……” “你算了吧!”埃利奥特说道。 “你是因为失去了那个该死的猴子而感到不快,”罗斯说道,“你要控制自己。他们在看我们呢。” 的确,吉库尤人正站在一旁看着罗斯和埃利奥特,想从他俩的情绪变化看出点什么。但他们知道真正的协商正在站在远处的芒罗和卡希加之间进行。几分钟后卡希加走了过来,还擦了擦眼睛。他对同伴们说了些什么,他们听后不住点头。接着卡希加又走到芒罗身边。 “我们留下,头儿。” “好,”芒罗又恢复了从前的威严口吻,“把石杵拿过来。” 石杵拿来之后,芒罗把它们放在马拉维的头两侧。它们与马拉维头部半圆形凹陷的伤口正好吻合。 芒罗用斯瓦希里语对卡希加很快说了什么。卡希加接着对他的手下说了几句,他们都点了点头。这时,芒罗采取了一个可怕的行动。他举起石杵朝着那个已经碎裂的头部砸去。沉闷的声音令人恶心,血液溅到了他的衬衣上。但他这一击并没有使那个头颅进一步碎裂。 “人是没有这么大力量的,”芒罗断然说。他抬头看了看埃利奥特。“想试试吗?” 埃利奥特摇了摇头。 芒罗站起身。“从马拉维跌倒的样子分析,他横遭惨祸的时候人是站着的。”他两眼直视埃利奥特。“是只大动物,跟人大小差不多。大动物,很强壮。是只大猩猩!” 埃利奥特沉默不语。 在这一系列事情中,彼得·埃利奥特感到一种威胁,虽然还没有危及到他的人身安全。“但我就是不能接受,”他后来说道,“我了解自己的研究领域。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赞同野生大猩猩会表现出如此莫名其妙、极其残暴的行为。无论如何也说不通。大猩猩会制造石杵来打击人的脑袋?不可能!” 检查过尸体后,埃利奥特走到小溪边去洗掉手上的血迹。此时旁边没有人,他眼睛盯着清澈的瀑瀑溪水,暗自思忖自己是不是错了。当然了,灵长目动物的研究人员曾经在一个很长的时期内对自己的研究对象作出过错误的判断。 埃利奥特本人就曾经帮助纠正过一个非常有名的错误观点——大猩猩既残酷又愚笨。萨维奇和怀曼早期所作的描述是:“大猩猩在智力方面不如黑猩猩;它们与人类社会的组织差别更大,这也许能说明问题。”以后的观察人员就说大猩猩“野蛮、怪僻和凶残”。但是,现在无论是在野外实地研究中还是实验室研究中,都有许多迹象表明大猩猩在许多方面比黑猩猩聪明。 随后又有过许多有关黑猩猩掳掠吞食人类婴儿的传说。几十年来,研究灵长目动物的人员把在当地流行的这类传说看作是“不着边际的迷信幻想”。但是,后来人们就不再怀疑黑猩猩偶尔也会掳掠吞食人类婴儿的事了。当简·古多尔研究贡贝1黑猩猩时,她就把自己的婴儿锁在房里以防被黑猩猩抢走吃掉。 1非洲地名。 黑猩猩捕猎的方式很复杂,捕捉的动物也多种多样。戴安·福西的实地研究表明,大猩猩有时也猎杀小动物和猴子,无论—— 埃利奥特突然听到小溪对面的树丛中发出一阵沙沙声。一只很大的银背雄猩猩从齐胸高的树丛中站了起来。他吓了一跳,不过等他镇定下来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很安全。大猩猩是从来不蹚水过河的,就连小溪也不过。这是否又是一种误解呢? 小溪对面的这只雄猩猩看着埃利奥特,它的目光中似乎没有任何威胁,只有一种好奇。埃利奥特能够闻到大猩猩身上散发出的霉臭味,能够听到从它那扁平的鼻子里发出的喘息声。正当他考虑该怎么办的时候,大猩猩突然哗的一声钻进矮树丛中消失了。 这一遭遇使他感到困惑。他站在那里,擦去脸上渗出的汗水。这时,他又感到小溪对面的树丛中有动静。不一会,另一只猩猩直起身。这一只体形较小,他觉得是一只雌的,不过又不很肯定。这只猩猩也像先前那只一样毫无表情地看着他。接着,它挥动起手臂来。 彼得来逗埃米玩。 “埃米!”他喊了一声之后便急忙涉过溪水。埃米投入他的怀抱,用湿润的嘴唇亲吻他,欢快地叫着。 埃米出乎意料地返回营地,那些神经高度紧张的吉库尤脚夫们差一点开枪把她打死。是埃利奥特用身体挡住埃米,他们才没有开火。20分钟后,大家又慢慢适应了埃米的存在。埃米开始迅速提出种种要求。 当她知道她不在的时候他们没有弄到牛奶和饼干,她不太高兴了。不过,芒罗把那瓶温热的堂·佩里尼翁香槟拿给她,她还是接受了。 大家围坐在埃米旁边用罐头盒当杯子喝着香槟。埃利奥特见大家都平静了下来,心里非常高兴。现在埃米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正坐在那里安静地喝香槟,还打手语说:好饮料埃米喜欢。可是他发现自己却生起埃米的气来。 芒罗把香槟递给埃利奥特,笑着说:“教授,冷静点儿,冷静点儿。她只是个孩子。” “她是个坏蛋。”埃利奥特说道。接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手语和埃米交谈。 他打手势问:埃米,为什么离开? 她把鼻子埋在杯子里,打手势说:好饮料好喝。 他再次打手势问:埃米告诉彼得为什么离开。 彼得不喜欢埃米。 彼得喜欢埃米。 彼得伤害埃米彼得飞疼针埃米不喜欢彼得不喜欢埃米埃米伤心伤心。 在他脑海深处,他想他得记住“疼针”现在已经引申为“索拉伦镖”了。她的概括能力让他感到高兴。但他还是严厉地用手语说:彼得喜欢埃米,埃米知道彼得喜欢埃米,埃米要告诉彼得为什么—— 彼得不跟埃米玩彼得不对埃米好彼得不是好人彼得喜欢女人不喜欢埃米埃米伤心埃米伤心。 这一连串越来越快的手势本身就说明她不高兴。埃利奥特问:埃米哪里去了? 埃米去大猩猩那里好猩猩。埃米喜欢。 埃利奥特感到好奇,不再生气了。她是不是到那些野生大猩猩那里呆了几天?如果这样,那就非常重要,就成了现代灵长目历史上一个极其重要的时刻:一个有语言表达能力的猩猩和野生猩猩呆在一起,而后又重新归来。他想多了解一些情况。 大猩猩们对埃米好吗? 好。埃米露出得意的表情。 埃米告诉彼得。 她直视远方,不作回答。 为了引起埃米的注意,埃利奥特打了个响指。她慢慢地转过脸,脸上毫无表情。 埃米告诉彼得,埃米和大猩猩们在一起? 是的。 她的冷漠表明,她知道他很想了解她所知道的事情。埃米知道自己占优势时总是很狡猾——现在她就占了优势。 埃米告诉彼得。埃利奥特尽量耐着性子再次问道。 好猩猩喜欢埃米埃米好猩猩。 这等于什么也没有告诉他。她在使用老一套的词语:这是不理他的另一种方法。 埃米! 她看着埃利奥特。 埃米告诉彼得,埃米去看到大猩猩了? 是的。 大猩猩做什么? 大猩猩闻埃米。 所有大猩猩? 大大猩猩白背大猩猩闻埃米小猩猩闻埃米大猩猩都闻埃米喜欢埃米。 很显然,最先闻埃米的是银背雄性大猩猩,继而是幼猩猩,后来是种群中的所有猩猩。他认为这一点已经很清楚了,非常清楚,他要记住她的句子结构。后来她被大猩猩群接受了吗?他打手势问:埃米,后来发生什么事情? 猩猩给食物。 什么食物? 没有名字埃米食物给食物。 显然,大猩猩把食物给埃米看了。它们是不是真的给她了呢?在野生环境中发生这种事情的情况还从未有人报导过,也没有人看见过一个外来猩猩被介绍到一群猩猩当中去的事情。她是一只雌猩猩,而且快到生育年龄了,会不会…… 什么猩猩给食物? 都给食物埃米拿食物埃米喜欢。 显然,给食物的不仅仅是雄性猩猩。但是,它们为什么接受她呢?就算大猩猩群体不像猴子群体那样不接受外来者,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埃米和大猩猩在一起? 大猩猩喜欢埃米。 是的,埃米做什么? 埃米睡觉埃米吃饭埃米生活大猩猩大猩猩好大猩猩埃米喜欢。 看来,她曾加入到这群大猩猩之中,和它们生活在一起。她被完全接受了吗? 埃米喜欢大猩猩吗? 大猩猩哑巴。 为什么哑巴? 大猩猩不说话。 不打手势吗? 大猩猩不说话。 显然,埃米与那些大猩猩在一起感到困惑,因为它们不懂她的手语。(把会使用语言的灵长目动物和不懂手势语的灵长目动物放在一起,它们通常感到困惑和烦恼。) 大猩猩对埃米好吗? 大猩猩喜欢埃米埃米喜欢大猩猩喜欢埃米喜欢大猩猩。 埃米为什么回来? 要牛奶饼干。 “埃米,”他说道,“你知道我们这里一点牛奶和饼干也没有了。”他突然这样开口说话使大家吃了一惊。他们疑惑地看着埃米。 埃米很长时间没有回答。埃米喜欢彼得。埃米伤心要彼得。 他直想哭。 彼得好人。 他眨了眨眼打了个手势:彼得跟埃米玩。埃米扑进了他的怀抱。 后来,埃利奥特更详细地问了埃米一些问题,但是很费劲,而且进展缓慢,主要因为埃米很难掌握时间概念。 埃米能分辨过去、现在和将来——因为她能记住以前的事情并期待将要实现的诺言——但埃米研究小组的研究人员一直没能成功地教会埃米分辨确切的时间差别。比如说,她分不清昨天和前天。这究竟反映出他们在训练方法上的失败还是反映出埃米概念领域与生俱来的特征?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有证据显示埃米在概念方面存有差异。埃米特别对有时间概念的空间比喻感到困惑,如“那已经留在我们身后了”或“那是即将到来的”。她的训练人员把过去想象为留在他们身后的事,而把将来想象为即将来到他们面前的事。但是,埃米的行为似乎表明她把过去想象为在她前方——因为她能够看得见——而将来却在身后——因为她看不见。她在等待一个答应来访的朋友时,如果等得不耐烦了,即使她当时正面对房门,她也总是回头往后看。) 总之,时间概念问题现在成为与埃米交谈的困难所在。埃利奥特的问题是非常仔细地组织起来的句子。他问道:“埃米,晚上发生什么事?和大猩猩?” 埃米看着他。当她认为一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的时候,往往总是这样看着他。埃米睡觉晚上。 “其他大猩猩呢?” 大猩猩睡觉晚上。 “所有大猩猩吗?” 她不屑回答。 “埃米,”他说,“晚上大猩猩到我们营地来了。” 来这个地方? “是的,这个地方。大猩猩晚上来了。” 她想了想。不。 芒罗问道:“她说什么?” 埃利奥特回答:“她说‘不’。是的,埃米,他们真的来了。” 埃米沉默了片刻,然后用手语示意:东西来了。 芒罗又问她说了什么。 “她说:‘东西来了。’”埃利奥特把埃米接着做出的其他手语都翻译给他们听。 罗斯问道:“什么东西,埃米?” 坏东西。 芒罗问道:“埃米,他们是大猩猩吗?” 不是大猩猩,是坏东西。许多坏东西来森林来。呼吸谈话。来晚上来。 芒罗问道:“埃米,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埃米向四周的丛林环顾了一下。这里。这个坏地方老地方东西来了。 罗斯问道:“埃米,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们是动物吗?” 埃利奥特告诉他们埃米不知道“动物”这个概念。他解释道:“她认为人类是动物。”他又问埃米:“这些坏东西是人吗?埃米,他们是人吗?” 不。 芒罗问道:“是猴子?” 不。坏东西。不睡觉晚上。 芒罗问道:“她的话能相信吗?” 什么意思? “能,”埃利奥特说,“完全可以相信。” “她知道什么是大猩猩吗?” 埃米打手势说:埃米好猩猩。 “是的,你是好猩猩,”埃利奥特说,“她说她是个好猩猩。” 芒罗皱着眉头。“这么说她知道什么是大猩猩,可她不是又说这些东西不是大猩猩吗?” “她是这么说的。” 2.缺少的部分 埃利奥特让罗斯在城外对准营地架起摄像机。录像机启动后,他领着埃米到营地边上去看已成废墟的建筑物。他想让埃米看看这座失落的城,因为这是她梦中的现实——他想记录下她此刻的反应。但事情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埃米没有任何反应。 她脸上毫无表情,身体很放松。她没有打手势。如果说有反应,那就是她显得有些厌倦,由于不能与埃利奥特再次表现出的热情形成共鸣而有些痛苦。埃利奥特仔细地观察着她。她原地不动,没有压抑自己的感情。她什么也没做,只是表情平静地注视着城堡。 “埃米知道这个地方吗?” 知道。 “埃米告诉彼得这是什么地方。” 坏地方老地方。 “梦里的地方吗?” 这坏地方。 “为什么是坏地方,埃米?” 坏地方老地方。 “是的,但是为什么,埃米?” 埃米害怕。 她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害怕的神色。她蹲在他身旁的地上,两眼紧盯着前方,非常平静。 “埃米为什么害怕?” 埃米想吃。 “埃米为什么害怕?” 她不愿意回答。和往常一样,在感到非常厌烦的时候,她就不回答问题。埃利奥特无法激起她进一步讨论梦的兴趣。她像在旧金山时一样对此闭口不谈。当他让她与他们一道去废城时,她平静地拒绝了。可是对于埃利奥特去城堡的事她似乎并不担心。她高高兴兴地与他们挥手告别,然后又去向卡希加要东西吃。 直到探险结束回到伯克利后,埃利奥特才能解释这一使人困惑的事情。他从弗洛伊德1887年出版的《梦的解析》中得到了解释。 病人难得碰到与所梦见情景相同的现实。无论是一幢巨大的建筑物、一个人,还是一个非常熟悉的情景,梦者的主观反应是完全相同的。但梦中的情感内容——无论是害怕、高兴,还是神秘——都会因见到现实而被冲淡……我们也许能肯定,梦者所表现出的明显的厌倦并不说明梦中的内容是虚假的。当梦中内容是真实的时候,梦者可能会强烈地感到厌倦。梦者内心深处意识到他无法改变他所感受到的环境,因此他发现自已被疲劳、厌倦和冷淡所困扰。在一个必须解决的名副其实的问题面前,他会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进行隐瞒。 几个月后,埃利奥特将得出的结论是:埃米的迟钝只不过表明了她内心深处的情感,也表明弗洛伊德的分析是正确的;这样做可以使她在一个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而改变的情形中得到保护,然而她却无力去改变它,特别是在她对幼时妈妈惨死的情景依然记忆犹新的情况下。 而现在,埃利奥特对埃米的无动于衷感到失望。在出发来刚果之前,埃利奥特对埃米的反应作了许多预测,但他没有想到埃米会表现出厌倦,更没有想到会出现目前这种情况——津吉城充满危险,以至于埃米不得不袖手旁观,不闻不问。 在这样一个炎热的上午,埃利奥特、芒罗和罗斯为了去城中心的那些新建筑,艰难地在浓密的竹林和低矮的荆棘丛中穿行。中午时分,他们终于如愿以偿,进入了以前从未见过的一些建筑。这些建筑工程极其浩大,从地面向下有许多巨大的洞穴,其深度足抵得上三四层高的楼房。 罗斯看着这些地下建筑,心里非常高兴,因为这说明津吉城的人发展了开采钻石所必要的地下采掘技术。芒罗表达了类似的看法:“这些人很擅长土工作业。” 兴奋之余,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使他们感兴趣的事情。后来他们又来到城中比较高的地方,看到一个上面刻满了浮雕的建筑物。他们就把它称为“美术馆”。他们把摄像机与卫星联通后,仔细地检查了这座美术馆里的图画。 这些画反映的是城堡生活中的各个方面。有家庭生活的画面:妇女围在火堆旁烧饭;孩子们用木棒打球,记分员蹲着,在泥板上记分。有整整一面墙上画着狩猎的场面:男人们缠着遮羞布,手持长矛。最后还有采矿的画面:男人们把一筐筐钻石从巷道里往外拉。 他们注意到,在这个丰富的全景画面中还缺少某些部分。津吉城的人养狗用来打猎,养了多种香猫作为家庭宠物,然而他们显然没有想到用动物来驮运东西。所有的体力活都是奴隶干的。他们显然不知道轮子的用处,因为他们没有手推车或者其他滚动的运载工具,所有东西都是用篮子搬运的。 芒罗久久地注视着画面,最后说道:“还缺少一样东西。” 他们看着金刚石矿的画面;男人们从地下昏暗的矿井中运送出堆满金刚石的篮子。 芒罗打了个响指说道:“对了,没有警察。” 埃利奥特强忍住笑。他认为也只有像芒罗这样的人才会想到在这个早已不复存在的社会中有没有警察。 芒罗坚持认为他的发现很重要。“请注意,”他说道,“这座城是因为有金刚石矿才存在的。没有金刚石,在这丛林深处就不可能有这座城。津吉城具有采矿文明。它的贸易、它的日常生活、它的一切无不依赖于采矿。这是典型的单一型经济——而他们竟然不来保卫它,治理它,也不控制它?” 埃利奥特说:“还有些事情我们没有看到,比如说人们吃饭的场面。也许画面上出现看守人员是一大禁忌。” “也许是,”芒罗不大信服地附和道,“可是,在世界上其他采矿地点,作为控制象征的警卫人员总是处于非常显眼的突出地位。在南非的金刚石矿或者玻利维亚的绿宝石矿,你最先意识到的就是那儿的保安措施。可是这儿,”他指着浮雕说,“竟然没有警卫。” 卡伦·罗斯认为也许他们不需要警卫,也许津吉城里秩序良好,非常安宁。“这毕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说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芒罗坚持道。 他们离开“美术馆”,来到一个长满藤本植物的开阔院落。这个院子像是个庄重的地方,旁边一个寺院似的建筑上的大柱子更增添了它的庄重色彩。院落的地面立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地上有几十根像埃利奥特以前发现的那种石杵。 “我的老天爷!”埃利奥特惊讶地说道。他们穿过满地石杵的院子,走进了被他们称为“寺庙”的建筑里。 这是间很大的成正方形的房子。它的顶上破了好几处,阳光透过破洞照射进来形成道道光柱。他们看见正前方有一座约十英尺高的大墩子,上面长满了青藤,简直就像是一座长满植被的金字塔。他们看出这原来是一座塑像。 埃利奥特爬上雕像,开始用手除去爬在上面的藤蔓。这活干起来很费劲,因为藤蔓已深深扎根于石缝之中。他回头问芒罗:“能看清楚了吗?” “下来看看吧。”芒罗脸上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表情。 埃利奥特从上面爬下来,往后站了站,仔细看着。虽然这个塑像表面已经坑坑洼洼,颜色也已经褪去,但他能够清楚地看出这是一尊巨大的站立着的大猩猩。它的面目凶狠,双臂伸开。它的两只手各握着一根石杵,像握着铙钹一样,随时准备把它们合到一起。 “哦,天哪!”彼得·埃利奥特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声。 “是大猩猩,”芒罗不无得意地说。 罗斯说道:“现在一切都清楚了。这些人崇拜大猩猩。这是他们的宗教。” “但是埃米为什么说它们不是大猩猩呢?” “问问她嘛,”芒罗说着看了看手表,“我今晚得让大家做好准备。” 3.攻击 他们用折叠式准金属铲在栅栏外挖了一个环形地沟。日落之后很久了,他们还在干。他们点起了夜间照明用的红灯,还把附近小溪中的水引来灌进地沟。罗斯认为这地沟只是一个小小的屏障——毕竟它只有几英寸深,1英尺宽。人轻而易举地就能跨过去。芒罗想试试它的作用,于是便站在地沟外面喊道:“埃米,过来,我跟你玩。” 埃米高兴地哼哼着向他跑过去,但在地沟另一边却突然站住了。芒罗伸开双臂,又说了一遍:“来呀,宝贝,我跟你玩。” 埃米还是不愿跨过去。她生气地打着手势。芒罗跨过来把她抱了过去。他对罗斯说道:“大猩猩不喜欢水。我看见过比这还小的小溪它们也不敢跨。”埃米伸出手在他手臂下面挠了挠,然后指了指她自己。这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女人哪!”芒罗叹声道。说罢他弯下腰逗埃米玩起来。埃米在地上欢快地打滚,抽动着鼻子,笑得很开心。芒罗停下手,埃米还是躺在地上,期待着再玩一会儿。 “够了,宝贝,”芒罗说道。 埃米对他打起手势来。 “对不起,我不懂你的意思,”他笑着说,“做慢一点也没用。”不过他很快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了。他把她抱过水沟,送进营地。埃米用湿润的嘴唇亲了一下芒罗的脸。 “你的猴子你最好看着点儿,”芒罗坐下吃饭的时候对埃利奥特说道。他还是在用轻松的语调说话,因为他知道这样可以使大家放松。大家围坐在火堆旁边,都显得很紧张。吃完饭后卡希加离开火堆去摆放弹药,检查枪支。芒罗把埃利奥特拉到一边说道:“把她拴在你的帐篷里。一旦晚上要打枪,我不希望她在黑暗中到处乱跑。有的小伙子很可能不会去注意是这只大猩猩还是别的大猩猩。最好跟她解释一下,枪声可能很响,叫她不要害怕。” “会很响吗?”埃利奥特问。 “我想会的。”芒罗说道。 埃利奥特把埃米带进自己的帐篷,像在加利福尼亚一样,给她挂上一条结实的皮带,然后把另一端扣在他的吊床上。但这只是一种象征性的做法,因为如果埃米想把它拿掉,那是很容易的事。埃利奥特让她保证要呆在帐篷里。 埃米答应了。他走到帐篷门口的时候,她打手语说:埃米喜欢彼得。 “彼得也喜欢埃米,”他笑着回答说,“不会有事的。” 他进入了另一方天地。 红色的夜间照明灯熄灭了,但在摇曳的簧火火光中,他看见戴着夜视镜的岗哨已在场地周围各就各位。加上通了电的栅栏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突突声,这一情景颇有点可怕的气氛。彼得·埃利奥特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处境很危险——他们这几个人已像惊弓之鸟,身处刚果雨林深处,有人居住的地方最近也在200多英里之外。 等待。 他的脚被地上的一根黑线绊了一下,这时他才看到地上那纵横交错的电线,每根线与哨位上的一支枪相连接。这些枪的形状他不太熟悉——有点太细、太不结实了。这些黑线又从枪上通到一些安装在营地四周间隔摆放的三脚架上的有扁平机头的机械装置上。 他看见罗斯在篝火旁摆弄着录音机。他指着地上的电线悄声问道:“这究竟是搞什么名堂?” “是激光追踪装置,”罗斯轻声答道,“这种系统由一组激光制导瞄准装置和一系列安装在三脚架上的快速火力传感装置组成。” 她告诉他警卫手中拿的枪实际上是激光制导瞄准器,它们与三脚架上的快速火力传感器连接在一起。“这种系统能够锁定目标,一旦确认了目标,便能立即发射。这是丛林战中使用的武器系统。快速火力传感器上有一个挡式样消音器,敌方根本不知道枪是从哪里打来的。你要小心,不要走到传感器前面去,因为它们能根据人身体散发的热量自动捕捉目标。” 罗斯把录音机递给他,就去检查向栅栏供电的电池了。埃利奥特朝营地四周黑暗中的岗哨看了看。芒罗高兴地向他挥挥手。埃利奥特知道这些戴着像蚱蜢眼睛一样的夜视镜、手里拿着激光制导武器的人比他看得清楚,他们更能清楚地看到他。他们看上去像是来自另一个宇宙的生物,降落在这片永恒的丛林中。 他们在等待。 几个小时过去了。营地周围万籁俱寂,只有地沟里发出潺潺的流水声。偶尔能听到脚夫们相互呼唤并用斯瓦希里语轻声开玩笑的声音,但是由于这个对热极为敏感的武器系统,他们没敢抽烟。11点。0点。1点。 他听见从他的帐篷中传出埃米的鼾声。这呼呼的鼾声比电栅栏上发出的突突声响多了。他看见罗斯躺在地上,手指放在夜间照明灯的开关上。他看了看手表,接着打了个呵欠;今天夜里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了。芒罗搞错了。 突然,他听到了喘息声。 那些岗哨也听见了。黑暗中,他们端起枪左右察看。埃利奥特把录音机的麦克风对准声音的方向,不过他很难判断出确切的位置。这些喘息声似乎来自整个丛林。声音很轻,随着夜晚的雾气飘了过来。 他看见录音机上的音频指针在晃动。忽然,指针一甩进入红线区。几乎在同时,他听见一声沉闷的噗突音,还有流水的汩汩声。每个人都听到了;岗哨们打开了枪上的保险。 埃利奥特手持录音机慢慢爬到栅栏旁。他向外看了看水沟。栅栏那边的树丛中有动静。喘息声更大了。他听到汩汩的流水声,并看到地沟上横着一根枯树干! 难怪刚才听到了沉闷的噗突声;水沟上已架起了一座桥!埃利奥特立即意识到他们大大低估了他们所面对的东西。他示意芒罗过来看看,而芒罗却挥手叫他赶紧离开栅栏,并特别指了指埃利奥特脚前面不远处三脚架上的传感器。埃利奥特还没有来得及离开,便听到头顶上方树上疣猴的尖叫声。第一只大猩猩悄悄发动了进攻。 埃利奥特看见一只体形硕大、浑身灰色的家伙向他扑来,急忙一闪身。这时,其他大猩猩开始袭击带电的栅栏。顿时,火星直冒,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灼气味。 这场可怕的战斗就这样悄然开始了。 绿色的激光束在夜空中闪烁;三脚架上的机关枪射出的子弹发出嗖嗖嗖的声音。机枪从左向右,然后又从右向左不断扫射,瞄准器也随之发出呜呜的声响。每10发子弹中就有1发是含磷的白色曳光弹。在埃利奥特头顶上方,绿光和白光交织闪亮。 大猩猩们从四面八方发起进攻。其中六只大猩猩同时冲向栅栏,但却在噼噼啪啪的火花中败下阵去。更多的大猩猩奋不顾身地冲向不堪重击的栅栏。噼噼啪啪的电火花声更响,树上疣猴的尖叫声也更响了。埃利奥特看到营地上方的树上也有大猩猩。芒罗和卡希加开始向上射击,无声的激光束向树上射去。埃利奥特又听到喘息声。他转过身,看到更多的大猩猩冲开了栅栏。栅栏失去了阻挡作用,火星也不冒了。 他意识到这种反应快速的先进装置没有阻挡大猩猩的进攻——它们需要噪声。芒罗也知道这点,于是他用斯瓦希里语叫他手下人继续开火,然后又对埃利奥特喊道:“拔掉消音器!消音器!” 埃利奥特抓住身边三脚架上的黑色管状物,把它拔了下来。他骂了一声——有点烫手。他刚离开三脚架,耳边响起了哒哒哒哒的声音,接着两只大猩猩从树上摔到地上,其中一只还活着。他刚把第二个三脚架上的消音器拔下,这只大猩猩已向他扑了过来。埃利奥特甩过粗短的枪管,在非常近的距离内射出子弹,击毙了这只大猩猩,一股热血飞溅到他脸上。他拔掉第三个三脚架上的消音器后赶紧趴在地上。 震耳欲聋的机枪火力和硝甘火药的硝烟立刻产生了效果。大猩猩们向后溃逃。一时之下周围平静了。不过岗哨们的激光枪还在开火,因为这可以使三脚架上的装置继续搜索丛林方向的地面来回不停地搜寻目标。 接着,系统停止了搜索。周围丛林又恢复了平静。 大猩猩已不见了踪影。 第十一天:津吉城 1979年6月23日 1.大猩猩之谜 大猩猩的尸体四仰八叉地躺着,在暖和的早晨已变得僵硬了。埃利奥特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检查了这两只处于壮年的雄性大猩猩。 它们最明显的特点是毛色纯灰。已知的两类大猩猩——生长在维龙加火山地区的山地大猩猩和靠近海岸地区的洼地大猩猩——都是黑色毛发。幼猩猩往往是棕色的,只在臀部有一撮白毛。但到5岁时,身上的毛色也逐渐加深了。等长到12岁时,成年雄性大猩猩的背部和臀部都出现一块银白色,象征着性成熟。 随着年龄不断增加,它们像人类一样全身毛发逐渐变成灰白色。雄性大猩猩先是两耳上方出现灰色,而后身上更多的毛变成灰色。等它们长到29岁到30多岁成为老猩猩的时候,除了两臂是黑色外,全身上下就都成为灰色。 但从这两只雄性大猩猩的牙齿判断,埃利奥特估计它们最多不过10岁。它们全身的色素似乎还比较浅,不仅毛色浅,肤色和眼睛的颜色也如此。大猩猩的皮肤应该是黑色的,眼睛呈浅褐色。可是,它们的皮肤颜色显然是灰色的,眼睛则呈浅棕色。 正是这双眼睛使埃利奥特陷入了沉思。 接着,埃利奥特量了大猩猩的身长。这两只动物从头到脚的长度分别为139.2和141.7厘米。而根据记载,雄性山地猩猩的身长在147至205厘米之间,平均身高175匣米,约合5英尺8英寸。而这两只的身高只有4英尺6英寸,显然它们的身高比大猩猩矮些。埃利奥特又称了称它们的体重:分别为255和347磅。而大部分山地猩猩体重则在280至450磅之间。 埃利奥特又记录下另外30块骨骼的尺寸,以便回到旧金山以后用电脑进行分析。他意识到他已经发现了一些情况。他用一把小刀切开了第一只动物的头颅,切掉灰色的皮,露出了里面的肌肉和骨头。他的兴趣是矢状脊骨——从前额经颅顶至颈后部的一块骨头。这是大猩猩头颅构造的明显特征,在其他猿或人类身上没有。这也是大猩猩的头显得很尖的原因。 埃利奥特判断这些雄性大猩猩的矢状脊骨发育不全。大体上,它们的头盖肌不太像大猩猩的,而更像黑猩猩的。接着埃利奥特又对臼齿尖、下颌骨以及头盖骨等部进行了测量。 中午时分,他已得出了很清楚的结论:这至少是同山地大猩猩和洼地大猩猩类似的新种类的大猩猩——可能是一个全新的物种。 1879年,伊丽莎白·福斯特曼夫人这样写道:“一个人发现一种新物种的时候,这个人就会发生变化。他会立刻忘掉他的家庭和朋友,会忘掉所有那些与他很亲近的人,忘掉那些在事业上支持过他的同事们。最严重的是,他甚至会忘记他的双亲和孩子。总之,在科学这个魔鬼的控制下,为了出人头地,名扬四海,他会丧失理智地抛弃所有认识他的人。” 福斯特曼夫人深深了解这一点,因为她丈夫在1878年发现挪威蓝冠松鸡以后便离开了她。她说:“人们徒劳地问;上帝创造了万物——根据林奈1估算,现在已有的物种达上百万种——再加上一种鸟或一种动物又有多大意义?没有人对这样的问题作出什么反应,因为发现者已被载入了流芳百世的名人之列——至少他本人是这样认为的。肉眼凡胎的人是没有办法劝说他放弃自己的事业的。” 彼得·埃利奥特肯定是不会承认他的行为跟那位放荡不羁的苏格兰贵族老爷有任何相似之处。但是,他发现自己对在津吉城进一步探险的事已经感到厌倦了。他对金刚石毫无兴趣,对埃米的梦也不感兴趣了。他只希望能带着新发现的猿骨骼返回家中,因为它们会让世界各地的同行感到震惊的。他突然想起自己连一套像样的夜礼服都没有;他发现自己正聚精会神地考虑着一些术语;他想到了将来非洲猿将会有三种: 黑猩猩 大猩猩 灰猩猩新种类 即使大家最终不承认这一种类的划分和命名,他所获得的成果也要比大多数研究灵长目动物的科学家希望获得的要多得多。 埃利奥特对自己的美好前景感到沉醉了。 现在回过头来看,那天早上大家的思路都很混乱。埃利奥特对罗斯说他要向休斯敦发送猩猩喘息的录音,罗斯却回答说这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等一等再说。埃利奥特也没再坚持,但后来他俩对此都感到后悔不已。 那天上午,他们听见一阵阵低沉的爆炸声,仿佛是远处传来的炮声,可是大家谁都没在意。罗斯认为那可能是穆古鲁将军的人在攻打基加尼人。芒罗对她说,他们打仗的地方离这儿至少50英里,声音根本传不过来,可是他对这种声响也无法作出其他的解释。 由于那天上午罗斯没有与休斯敦联系.所以就没有得到有关地质环境变化的最新信息,因为那些信息也许对解释这种声音会有重要作用。 大家对昨天晚上所采取的防范措施深信不疑,认为它具有巨大的威力。只有芒罗还是没有放松警惕。他认真检查了弹药,结果不容乐观。“那个激光系统太妙了,可是它太耗费子弹,好像明天就不要用子弹似的,”芒罗说道,“昨晚我们的弹药消耗了一半。” “我们有什么办法?”埃利奥特问道。 “我还指望你能有什么办法呢!”芒罗说道,“你不是检查过大猩猩的尸体了嘛。” 埃利奥特说他认为他们所面临的是一种新的灵长目动物的物种。他概括地说了一下解剖时的发现以证明他的观点。 “这都很有道理,”芒罗说道,“但我所感兴趣的不是它们的长相,而是它们的行为。你自己就说过大猩猩白天活动,而这些却是夜间活动的。大猩猩通常很胆怯,见人就避开,而这些家伙却很好斗,且疯狂地攻击人类。这是为什么?” 埃利奥特只好承认他对此一无所知。 “考虑到我们的弹药供应问题,”芒罗说,“我想我们最好还是要搞搞清楚。” 2.寺院 从有那尊样子吓人的大猩猩石像的寺院着手比较合乎逻辑。当天下午,他们又来到那个寺院,发现石像后面有一排像是卧室一样的小房间。罗斯心想这些房间可能是专供崇拜大猩猩偶像的牧师们住的。 她作了这样详细的解释:“津吉城的人们非常害怕周围丛林中的大猩猩,所以他们就拿出供品以抚慰大猩猩。牧师属于特殊阶层,往往与世隔绝。看这儿,在通往这排卧室的入口处还有一间小屋。一个卫兵站在这里以防其他人接近牧师。这是一整套宗教体系。” 埃利奥特和芒罗都不太相信。“即使宗教也要有用,”芒罗说道,“它应当对你有好处。” “人们往往崇拜他们害怕的东西,”罗斯说道,“希望这样能控制它。” “但是他们怎样控制大猩猩呢?”芒罗问道,“他们能做什么呢?” 当他们最终找到答案时,都大吃一惊,因为他们都没有想到。 他们从这些小屋前走过,来到一系列装饰着浅浮雕的长廊。他们运用红外电脑系统能够看清这些浮雕。浮雕上的场面像教科书一样排列有序。 第一幅画的是一连串关在笼子里的大猩猩。一个黑人站在笼子旁边,手里拿着一根木棍。 第二幅画的是一个非洲人和两只大猩猩站在一起,并用绳子套在大猩猩的脖子上。 第三幅画的是一个非洲人在院子里训练大猩猩,每个大猩猩都被挂在一个顶端有个圆环的立柱上。 最后一幅画的是大猩猩在攻击一排被吊在头顶上方的石钩上的稻草人。他们现在才知道他们在运动场和监狱里所看到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天哪,”埃利奥特惊呼道,“他们训练了大猩猩!” 芒罗点头道:“训练它们来守卫金刚石矿。一支动物精锐部队,非常残忍却又忠心耿耿。细想起来还真是个绝妙的办法。” 罗斯又环顾了一下这个建筑,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寺院,而是一所学校。她心里还有个疑问:这些画是几百年前留下的,训练人员也都死了,而猩猩还活着。“现在又是谁来教它们呢?” “它们自己教自己。”埃利奥特说道。 “这可能吗?” “完全可能。灵长目动物会相互教的。” 长期以来这一现象一直是研究人员的疑问。沃体是历史上第一个学会手势语的灵长目动物,后来它就把美国手语教给了它的后代。熟悉语言的灵长目动物毫无保留地教会被捉住的动物。在这种事情上,它们还教人,通过反复地、缓慢地打手势教会那些没有接受过教育的笨人。 因此,灵长目动物的语言和行为传统可能会代代相传。“你的意思是说,”罗斯说道,“这座城堡里的人们已经死了几百年,而他们训练的大猩猩还活着?” “看来是这样。”埃利奥特说。 “那它们会使用石器工具了?”她问道,“比如说石杵?” “是的,”埃利奥特回答道。猩猩会使用工具的看法已经不是什么天方夜谭了。黑猩猩会很熟练地使用工具。最典型的例子是“钓白蚁”。黑猩猩会用一根树枝,把它弯成适当的弧度,然后花上数小时俯在蚁穴洞口,用树枝把味道鲜美的白蚁钓出来吃。 人类观察家把这一现象称为“原始工具的使用”。但等到他们自己进行尝试时才意识到,制作一根令人满意的枝条用来捕捉白蚁并不那么简单,至少对那些想照葫芦画瓢的人来说不那么简单。那些人除了作罢,还对黑猩猩的能力多了几分佩服,并进行了进一步观察——他们现在注意到年幼的黑猩猩整天整天地观察它们的长辈怎样做那种枝条,怎样把枝条伸进蚁冢里去钓白蚁。年幼的黑猩猩确实学会了该如何做,而这一学习过程要好几年。 有人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文化。年轻的本杰明·富兰克林当排字学徒工与年幼的黑猩猩学钓白蚁并没有什么两样。他们的技术都是通过几年时间观察长辈的做法后才学到手的,而且在最终获得成功之前都犯过许多错误。 然而,制造石器与做一根枝条钓白蚁相比是一个量的飞跃。如果不是有这样一个反对偶像崇拜的研究人员,制造石器是人类所特有的本领这条金科玉律也许仍将是神圣不可动摇的。1971年,英国科学家r.v.s.赖特决定教一只猿制造石器。他的学生是布里斯托尔1动物园一只名叫“阿本”的五岁黑猩猩。赖特给阿本看了一只盛满食物、外面捆了绳子的盒子,然后示范如何用一片火石割断绳子得到盒子里面的食物。阿本在一小时内就学会了这个本领。 1英国英格兰西南部港市,艾冯郡首府,临布里斯托尔海峡。 接着,赖特给阿本示范如何把鹅卵石在火石上砸来制造石片。这似乎稍微困难些。经过几个星期的时间,阿本学会了。从用趾头抓住火石制造出石片,到用石片割断绳拿到食物总共花了三个小时。 这项实验为的是说明猩猩不仅会使用石器而且会制造石器。赖特的实验也充分说明,人类并不是如他们自己原先所想象的那样是唯一会制造石器的动物。 “但是埃米为什么说它们不是大猩猩呢?” “因为它们不是大猩猩,”埃利奥特说道,“它们不仅长得不像大猩猩,而且行为也不像。它们在外观上和行为上都与大猩猩有很大不同。”他接着说出了他心中的猜疑:这些动物不仅受到过训练,而且是人为繁殖的,很可能是和黑猩猩杂交的后代,说得更玄乎一点,甚至可能是和人。 大家认为埃利奥特是在开玩笑。但事实又是那样令人不安。1960年,首次进行的有关血液蛋白的研究证明人与猿之间有着亲缘关系。从生化角度看,与人类关系最密切的动物是黑猩猩,它比大猩猩更接近于人类。1964年,黑猩猩的肾脏被成功地移植到人的身上。输血也是可能的。 但直到1975年,人与黑猩猩的相似程度才被完全揭示出来。生化学家将黑猩猩和人的脱氧核糖核酸进行了比较,结果发现黑猩猩的脱氧核糖核酸链只有1%是与人类不同的。几乎没有人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根据现代脱氧核糖核酸的杂交技术和胚胎移植技术,猿与狼的杂交是肯定可以的,而人与猿的杂交也是可能的。 当然,生活在14世纪津吉城的人们是无法进行脱氧核糖核酸方面的杂交的。但埃利奥特指出,他们显然低估了津吉城人们的各种技能。比如,500年前,他们已经掌握了如何训练动物的复杂技术,而西方科学家掌握这一技术不过是最近十年的事情。 埃利奥特认为,如何面对津吉人训练过的动物是他们目前面临的一大棘手难题。 “我们必须面对现实,”他说道,“当埃米接受智力测试的时候,她得了92分。从各个方面来看,埃米和人类一样聪明,在许多方面,她可能比人类更聪明、更灵敏、更敏感。她利用我们的本领与我们利用她的本领至少是不相上下。” “这些灰猩猩肯定具有同样的智能。但是,它们也像德国人喂养的多布尔曼短毛猎犬一样,是专门训练用来执行警卫和攻击任务的灵长目动物,而且被训练得既狡猾又凶残。只不过它们要比猎犬更聪明、更机智。它们会不断攻击,直到把我们统统杀死为止,就像它们把过去那些前来探险的人全部杀死一样。” 3.隔着栏杆看对方 1975年,数学家s.l.贝伦斯基研究了有关灵长目动物语言的文献之后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灵长目动物在智力方面无疑要超过人类。” 贝伦斯基这样认为:“每一个到动物园里游玩的人都会问这样一个直观的问题:谁被关起来了?谁在笼子里?谁是自由的?……栏杆内外都可以看到灵长目动物在互相做鬼脸。我们不能说因为人建造了动物园,人就更高明些。囚禁是人类对自己的同类所采取的一种惩罚方式。我们只是把自己对囚禁生活的极度恐惧强加于人而已,因为我们以为其他灵长目动物也会具有与我们同样的感觉。” 贝伦斯基把猩猩比作外交使者:“千百年来,猿作为那个物种的使者,一直在设法与人类把关系搞好。最近几年,它们甚至学会了用手势语与人类交流。但这只是单方面的外交行动。还没有人想在类人猿社会中生活,学习它们的语言和习惯,吃它们的食物,像它们一样生活。猿已经学会了与我们交谈,而我们却没有学会与它们交谈。那么,应当判定谁更聪明呢?” 贝伦斯基预言:“总有一天,有些人可能会被迫采取猿类的方式与它们进行交流。只有到那时,人类才真正认识到他们在其他动物面前是多么高傲,多么自负。” 处于刚果热带雨林深处的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考察队目前就面临着这样一个问题。面对这种类似于大猩猩的前所未见的动物,他们总得设法以它们的方式来与它们打交道。 晚上,埃利奥特把喘息声的录音传送给休斯敦,从那里再传送到旧金山。传输结束后,对方的电文很简单。 西曼斯这样回电:收到录音,应当有所帮助。 埃利奥特键入:重要——需尽快译出。何时译出? 电脑分析困难很多难于译中或日手语。 罗斯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对那些声音的解释比翻译中文或日文手语难得多。” 罗斯不知道还有中文或日文手语。埃利奥特解释说,世界上所有的主要语言都有手语,并且每一种手语都有其自身的规则。例如,在英美两国,虽然口语和书面语实际上几乎完全一样,但英国的手语与美国的手语就完全不同。 不同的手语具有不同的语法和句法,甚至遵守不同的手势传统。在中文手语中,伸出中指可以表示诸如“从现在起两个星期”和“兄弟”等含义,而这种表示法在美国手语中却表示侮辱而不能被接受。 “但这是一种口语,”罗斯说道。 “是的,”埃利奥特说,“但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我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它破译出来。” 天黑之前他们又收到两条信息。罗斯通过休斯敦进行了电脑模拟,所得到的概率是,他们还要呆3天,加上2天寻找金刚石的时间。这就是说总共还要在现场呆上至少5天。食品并不是什么问题,但弹药却成了问题。芒罗建议使用催泪弹。 他们估计灰猩猩会采取新的攻击方法。的确,天黑以后它们就发动了攻击。6月23日晚的战斗中,不时可以听见霰弹的低沉爆炸声或咝咝的毒气声。这一招还真灵。大猩猩被赶走了。那天夜里,大猩猩没再发动攻击。 芒罗很高兴。他说他们用来阻挡大猩猩的催泪弹够用一个星期或更长的时间。至此,他们的问题似乎得到了解决。 第十二天:津吉城 1979年6月24日 1.进攻 黎明过后不久,他们就在帐篷附近发现了脚夫穆勒维和阿卡里的尸体。显然,昨天晚上猩猩发动的是一场佯攻,为的是掩护一只猩猩进入营地,杀死脚夫而后逃出。更令人不安的是,究竟这只猩猩如何进入带电的栅栏而后又溜之大吉的,他们找不到任何线索。 经过仔细查找,他们终于发现有一段栅栏从底部被撕开了。附近有一根长木棍。显然这些猩猩是用木棍撬起栅栏让一个同伴爬进来的。在撤离前,它们又小心翼翼地使栅栏恢复了原状。 这种行为所反映的智能让大家感到难以接受。埃利奥特说:“我们一次又一次地由于对动物的偏见而吃了亏。我们一直以为猩猩会愚蠢地来老一套,可它们压根就没这么做。虽然它们已经使我们减员四分之一,我们却根本没有把它们看成是反应敏锐、善于应变的对手。” 对于这些猩猩有预谋的敌对行动,芒罗感到难以置信。他的经验告诉他,自然界里的动物对人并不感兴趣。他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些动物是人训练出来的,我得把它们看作是人。问题是,如果它们是人,我该怎么办?” 对芒罗来说,答案很明确:发动攻势。 埃米答应带领他们进入丛林,到她所说的大猩猩的住处去。上午10点,他们带着机枪来到了城北的山坡上。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了猩猩的踪迹:一些粪便,以及地上和树上的巢穴。芒罗所看见的情景使他十分不安:一些树上竟然有二三十个巢穴。这说明这里的猩猩不少。 10分钟以后,他们看见有10只灰猩猩在吃多汁的青藤:4只雄的、3只雌的、1只未成年的,还有2只蹦蹦跳跳的幼仔。成年猩猩懒洋洋地坐在太阳底下,胡乱地吃着。还有几只猩猩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它们似乎都毫无戒备之意。 芒罗打了个手势,所有的枪保险都打开了。他正准备朝这群猩猩开火,埃米拉了拉他的裤脚。他朝远处一看,“着实吓了一大跳。我看见山坡上还有一群,大概有十一二只——接着我又看见一群——又是一群——还有一群。足有300多只。山坡上全是灰色的大猩猩。” 1971年,在卡巴拉1观察到的野生环境下数量最多的一群猩猩也才31只,而且对所观察到的这个数目还存有争议。许多研究人员认为这其实是两群猩猩的暂时混合,因为一个猩猩群通常只有10~15只猩猩。埃利奥特觉得300多只猩猩“看起来真是挺吓人的”。不过,这些灰猩猩的行为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它们在阳光下觅食的行为与普通猩猩差不多,但是仍然存在着许多重要差别。 1非洲马里地名。 “从第一次看到它们,我就没有怀疑过它们有语言。它们所发出的呼哧呼哧的声音非常特别,显然是一种语言形式。此外它们还使用手势语,当然了,和我们所了解的手势语都不同。它们打手语的时候优雅地伸展双臂,像泰国舞蹈家一样。这些手语动作似乎补充和完善了那呼哧呼哧的声音所表达的意思。显然,这些猩猩受过语言训练,或者自已逐渐发展了语言,而这一套语言体系显然比20世纪实验室内的猩猩纯手语要先进得多。” 埃利奥特虽然和周围的人一样提心吊胆,但他内心深处对于这些发现却感到惊喜万分。他们蹲在浓密的枝叶后面,屏住呼吸,注视着对面山坡上吃东西的猩猩。虽然这些猩猩看上去很平静,但他们想到自己与如此众多的猩猩相距如此之近,不免感到心惊肉跳。最后,芒罗打了一个手势,他们便悄悄地沿原路下山,返回了营地。 营地里脚夫们正在掩埋阿卡里和穆勒维的尸体。他们在讨论采取什么其他办法的时候,这两个人的死再次提醒他们形势的严峻。芒罗对埃利奥特说道:“它们白天似乎还不那么凶。” “是的,”埃利奥特回答道,“它们的行为看上去很特别——他们与一般大猩猩在白天的行为相比,显得更懒洋洋的。也许大部分雄猩猩白天都在睡觉。” “那么,山坡上究竟有多少雄猩猩呢?”芒罗问道。他们得出的结论是,只有雄猩猩参与了攻击行动。芒罗是想了解得准确些。 埃利奥特回答说:“大多数研究认为,成年雄性猩猩占猩猩群体的15%。大多数研究也表明,孤立的观察所估计的数目往往比实际数目低25%。所以它们的实际数目比你在任何一个特定时刻所观察到的都要多。” 数学计算的结果令人丧气。他们刚才看到山坡上的猩猩有300多只,这意味着实际上也许有400只。如果其中有15%是雄性大猩猩,这就意味着有60来只雄猩猩参与了攻击。 “太糟糕了,”芒罗叹了口气,摇摇头。 埃米有办法。她打着手语说:现在走吧。 罗斯问埃米说的是什么,埃利奥特回答道:“她想回去。我想她是对的。” 埃米再次打手势说:现在走吧。 大家都看着芒罗。他们觉得似乎只有芒罗才有权决定他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芒罗终于开口了:“我跟你们大家一样,也想找到金刚石。但如果我们都惨遭杀身之祸,金刚石对我们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必须离开,如果我们还能走掉的话。” 罗斯骂了一句,真有点得克萨斯州人的脾气。 埃利奥特问芒罗:“你说如果我们还能走掉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芒罗答道,“它们也许不会轻易让我们离开的。” 2.撤离 按照芒罗的指示,他们只带了少量的食品和弹药,把其余东西——帐篷、防御设备、通联设备等——全都留在那片洒满阳光的林中空地上,于中午时分开始撤离。 芒罗回头看了一眼,心想但愿他的决定是正确的。在60年代,刚果雇佣军里有一句颇具讽刺意义的话:“不要离开家。”这话具有多层含义,包括它的明显含义:首先是,他们谁都不应该到刚果来;另一个含义是:一旦在设防的营地或殖民城镇里驻扎下来,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挑衅,进入周围的丛林都是不明智的。芒罗的几个朋友在丛林里被打死了,原因就是他们傻乎乎地离开了家。他们会听到这样的消息:“迪格上周在斯坦利维尔外面被打死了。”“在外面?他为什么要离开家?” 现在芒罗离开了家,而他们的家就是他身后那个有防御系统的银灰色营地。在营地里,他们还可以暂时躲避猩猩的袭击。雇佣军里还有一句话:“当缩头乌龟也比死了好。” 他们在雨林深处行进。芒罗痛苦地意识到,他身后成单行的队形是最最没有防御能力的队形。他发现越往前走路越窄。他记得他们到津吉城来的时候路并不像现在这么窄。现在他们几乎淹没在浓密的蕨类植物和舒展的棕榈树之中。大猩猩也许就在几英尺开外的地方,隐蔽在浓密的树丛里,等他们发现,恐怕就为时晚矣。 他们继续向前走。 芒罗想,如果他们能到达穆肯科山的东坡,他们就安全了。灰猩猩只盘据在城堡附近,不会跟随他们走得太远。再走一两个小时的路,他们就脱离险境了。 芒罗看了一下表:他们已经走了十分钟。 就在此时,他听见了那种喘息声,它似乎来自四面八方。他看到前方的树叶在晃动,好像是风吹的。可是这时一丝风也没有。他听见喘息声越来越响。 他们一行人在一个山谷边上停了下来,山谷底部是一条溪流的河床,两旁是倾斜的树木丛生的谷壁。这是进行伏击的好地方。他听见队伍里有人拨动机关枪保险的声音。卡希加走上前问道:“上尉,我们怎么办?” 芒罗注视着移动的枝叶,听着不停的喘息声。隐藏在树丛中的猩猩到底有多少,他只能猜测了。20?30?反正有很多。 卡希加指着山谷上方通往山坡的一条小道问:“从这儿上去吗?” 过了很长时间,芒罗才回答说:“不,不从这儿上。” “那么从哪儿呢,上尉?” “回去!”他果断地说,“大家都回去!” 当他们离开山谷往回走的时候,喘息声随之减弱,枝叶也停止了移动。芒罗回过头看了看,山谷已经变成丛林中一条普通的小道,并无半点险象。但芒罗心里很清楚:他们已经走不了了。 3.返回 埃利奥特的想法是忽然产生的灵感。他后来回忆道:“在营地中,我看见埃米对着卡希加打手势。她是在向他要水喝,但卡希加不懂美国手语,只好无可奈何地不断耸肩。当时我突然想,灰猩猩的语言能力既是它们的强大优势,同时也可能成为其致命弱点。” 埃利奥特建议抓一只灰猩猩来,学习它们的语言,然后用语言与其他猩猩进行联系。在正常情况下,学会一种猩猩的语言至少也要几个月时间,不过埃利奥特认为他能在几个小时内学会。 西曼斯已经开始研究灰猩猩发出的声音了。他现在所需要的是更多的资料。但埃利奥特认为灰猩猩既使用了有声语言又使用了手势语言。而手语是比较容易弄懂的。 在伯克利的时候,西曼斯已经开发出所谓“动物模式分析”的电脑程序。该程序能对埃米进行观察,然后分析她的手语的含义。由于该程序所使用的是已经解密的陆军密码破译方面的子程序软件,所以它能识别出新的手势并对它们进行解译。虽然这套程序是用来研究埃米的手语能力的,但是也没有理由认为它不能用来研究一种全新的语言。 如果他们能够通过卫星将图像信息从刚果传到休斯敦,再从休斯敦传到伯克利,那么,他们就能把捕捉到的灰猩猩的图像资料馈入“动物模式分析”程序。该程序的破译速度要远远超过观察者的翻译速度。(陆军的这套软件可以在几分钟内破译敌方的密码。) 埃利奥特和罗斯都认为这种方法可行,而芒罗却不信。他对审问战俘的事颇有微辞。“你们准备怎么办?拷问?” “我们将使用情景重点法来进行语言诱导,”埃利奥特说道。他把实验用的材料摊在地上:一根香蕉、一碗水、一颗糖、一根木棍、一根嫩藤、几根石杵。“在必要的时候,我就狠狠吓她一下。” “她?” “是的,”埃利奥特说着把麻醉针装在枪上,“一只雌的。” 4.捕捉 他需要一只不带幼仔的雌猩猩,因为幼仔会增添许多麻烦。 他穿过齐腰深的草丛,来到了很陡的小山脊上。他看见下面有9只猩猩,其中2只雄的,5只雌的,还有2只未成年的。它们正在他下方20英尺左右的丛林里觅食。他对这群猩猩进行了较长时间的观察,确认所有的雌猩猩都使用语言,而且树丛里没有幼小的猩猩。他在待机而动。 猩猩们在蕨类植物中悠闲地觅食,它们拔下嫩枝叶,漫不经心地嚼着。过了几分钟,一只雌猩猩离了群,朝山坡上走到靠埃利奥特埋伏处比较近的地方。她与其他猩猩之间大约有十多码的距离。 埃利奥特双手端起发射麻醉镖的手枪,通过准星瞄准那只雌猩猩。她正好在射程内。他注视着她,慢慢扣压扳机——突然他脚下一滑,从山坡上哗嚓嚓地滚了下来,正好落在猩猩群当中。 埃利奥特躺在离山脊20英尺的地上失去了知觉,但他的胸脯还在上下起伏,手臂还抽动了两下。芒罗知道埃利奥特肯定没事,他所担心的是那些大猩猩。 灰猩猩们刚才看见埃利奥特从山坡上滚了下来,现在正慢慢地走近他。他的四周围了八九只猩猩,都在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还打着手势。 芒罗轻轻地打开了枪保险。 埃利奥特先是一声呻吟,接着摸了摸头,然后睁开眼睛。芒罗看得出,埃利奥特一看到大猩猩,身体绷得紧紧的,但却纹丝不动。三只雄猩猩在离埃利奥特很近的地方蹲下来。芒罗知道埃利奥特处境危险。他躺在地上足有一分钟时间一动也不动。猩猩们低声交谈着,并打着手势,但却没再靠近。 最后,埃利奥特用一只胳膊撑着坐起来。这一举动使猩猩们打起手势来,但它们没有采取威胁的行动。 在山坡上,埃米拉了拉芒罗的衣袖,使劲打着手势。芒罗摇摇头,表示他听不懂。他又举起机关枪,这时埃米着急了,在芒罗的膝盖上咬了一口。芒罗觉得疼得钻心,他拼命忍着才没有叫出声来。 埃利奥特躺在地上,尽量控制住呼吸节奏。猩猩离他非常近,近得一伸手就能摸到它们,近得能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并不令人讨厌的腐臭气味。猩猩们有点激动不安了。雄猩猩开始发出有节奏的“嗬—嗬—嗬”的声音。 他心想他最好慢慢地、不慌不忙地站起来。他觉得如果能够离开这些猩猩稍微远一点,它们认为自己受到威胁的感觉就会减少一些。但是,他刚准备动一动,猩猩们的哼哼声便增大了。其中有只雄猩猩像螃蟹一样横着朝一边挪动了一下,伸出手用手掌拍击地面。 埃利奥特立刻躺下。灰猩猩们不那么紧张了,埃利奥特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的。猩猩们觉得莫名其妙:这个人怎么会跌落到它们当中来的?它们显然没有想到在它们觅食的这个地方会与人发生接触。 他决定耐心地等下去,如果有必要,就躺他几个小时,等它们失去兴趣后自行离开。他轻轻地、有节奏地呼吸着,但他意识到身上在冒汗。也许是吓出来的冷汗——好在大猩猩和人一样,嗅觉器官并不非常灵敏。它们对他的汗味没有任何反应。他在等待。猩猩们在窃窃私语并且很快地打着手势,似乎在决定着下一步怎么办。这时,那只雄猩猩又开始了螃蟹似的侧向运动,一面拍击地面,一面盯着埃利奥特。埃利奥特没有动。他在重温大猩猩攻击行为的各个阶段:先是嘴里发出哼哼声,接着是侧向运动,然后以手掌拍击地面,撕碎草叶,拍打胸脯—— 接着就是发起攻击。 现在这只雄猩猩开始撕草叶了。埃利奥特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这只猩猩着实是只庞然大物,足足有300磅重。它抬了抬后肢,开始用手掌拍打胸脯,发出嘭嘭的闷声。埃利奥特想,不知道此刻芒罗正在上面干什么。突然,他听见一阵咔嚓嚓的声音,接着就看到埃米从山坡上跌跌冲冲地跑下来,边跑边抓树枝和蕨类植物的枝条以防止摔倒。她径直来到埃利奥特跟前。 猩猩们惊呆了。那只雄猩猩停止了拍打胸脯,从直立的姿势转为四肢着地,两眼紧盯着埃米。 埃米发出低沉的吼声。 那只大雄猩猩气势汹汹地朝埃利奥特靠过来,但眼睛却始终盯着埃米。埃米注视着它,没作出反应。这显然是一场看谁有优势的较量。那只雄猩猩一步步逼近埃利奥特,而且毫不犹豫。 突然,埃米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埃利奥特惊得跳了起来。像这样的叫法他以前只听到过一两次,而且都是在盛怒之下才这样叫的。雌猩猩吼叫是极其少见的,那些灰猩猩们惊呆了。埃米前肢伸得直直的,背部也挺得直直的,脸紧绷着。她怒目圆睁,盯着那只雄猩猩,又大吼了一声。 那只雄性猩猩停了下来,脑袋歪向一边,似乎是在权衡利弊。最后,它打了退堂鼓,回到在埃利奥特头部周围呈半圆形站着的其他猩猩当中。 埃米故意把手放在埃利奥特的腿上,为的是说明占有权。这时一只约四五岁左右的未成年雄猩猩凭着一时冲动慢慢凑到她面前,并对她龇牙咧嘴。埃米狠狠打了它一嘴巴。这只雄猩猩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退回到自己的猩猩群中。 埃米对其他猩猩吼叫一声,接着开始打起手势来:走开离开埃米走开。 灰猩猩们毫无反应。 埃米继续打手语说:彼得好人。她似乎意识到,这些猩猩不懂她的手语。她接着做了一件令人惊讶的事:她发出了与这些猩猩的喘息声相同的声音。 灰猩猩们个个愕然,面面相觑。 即使埃米说的是它们的语言,也没有起什么作用:它们仍然原地不动。而且她越是发出那样的声音,它们就越是没有多少反应,最后索性满不在乎地看着她。 她没能与它们交流。 于是埃米来到彼得的头边,开始抚摸他,捻他的胡须,搓他的头皮。灰猩猩们快速地打着手势。那只雄猩猩又发出了“嗬—嗬—嗬”的声音。埃米见此情景,转向埃利奥特手语道:埃米抱抱彼得。他感到奇怪:埃米是从不主动拥抱他的。通常她只要他拥抱她,为她挠痒痒。 埃利奥特坐了起来。她立刻把他拉到自己胸前,将他的头贴紧她的身体。那只雄猩猩立即不叫了。灰猩猩们开始后退,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此时埃利奥特才明白:她是假装把他当成她的幼仔。 这是灵长目动物在遭到进攻时采用的典型行为。灵长目动物是严禁伤害幼仔的。成年动物在许多场合都会采用这一行为。当雄性狒狒在打斗时,只要有一只雄狒狒搂住一只幼仔,打斗就会停止。幼仔的出现阻止了进一步的打斗。黑猩猩在这方面的表现有更加微妙的各种区别。当小黑猩猩们的嬉戏变成打斗时,一只雄猩猩会抓住一只小猩猩,像母亲一样把它贴在自己的胸前。虽然在这种情况下父母和孩子只是象征性的,但是这一做法却能够阻止它们进一步打斗下去。现在埃米搂着埃利奥特,把他当成个幼儿的做法不仅保护了埃利奥特,而且阻止了雄猩猩的攻击——如果灰猩猩们能把这个长着胡须、身高6英尺的汉子真的当成幼仔的话。 它们是这样做的。 它们退回树丛中,消失了。埃米松开紧紧搂着埃利奥特的手臂。她看着埃利奥特,打起手语:哑巴东西。 “谢谢你,埃米,”他说着亲了亲她。 彼得跟埃米玩埃米好猩猩。 “那还用说,”他说。在随后的几分钟内,他给埃米挠起痒痒来,逗得埃米在地上打滚,高兴得直哼哼。 他们返回营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2点了。罗斯问道:“你们抓住猩猩了吗?” “没有,”埃利奥特回答说。 “那也没关系,”罗斯说,“因为我跟休斯敦联系不上。” 埃利奥特怔住了:“还有电子干扰吗?” “比那个还糟糕,”罗斯说道。她花了一个小时想通过卫星与休斯敦联系,但没有成功。每次都是接通才几秒钟就断了。最后,在确定设备并没有毛病之后,她看了看日期。“今天是6月24日,”她说,“5月28日我们与那支刚果考察队之间也发生过通讯故障。那是27天前发生的事。” 埃利奥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时,芒罗说道:“她是说这是太阳的缘故。” “是的,”罗斯说道,“是太阳引起的电离层干扰。”太阳表面的黑子现象导致地球的电离层——地球上空50至250英里处的一层电离分子——遭到破坏。由于太阳自转一周大约27天,所以这种干扰现象就会每月发生一次。 “哦,是太阳引起的,”埃利奥特说,“它会持续多长时间呢?” 罗斯摇摇头。“通常可能几小时,顶多一天。但是这次情况似乎很严重,发生得太突然。五小时前我们的联系还十分畅通,而现在一点信号也没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正在发生。可能要持续一个星期了。” “一个星期不能通讯联络?无法使用电脑联网?什么也不行?” “是的,”罗斯平静地说,“从现在起,我们与外界就完全隔绝了。” 5.与世隔绝 6月24日,位于亚利桑那州图森附近的基特皮克观测站记录下1979年发生的最大的太阳耀斑,接着把记录传送到科罗拉多州博尔德的太空环境服务中心。起初,该中心不相信传输过来的数据:即使根据太阳天文学所采用的天文数字标准,这个定名为78/06/414aa的太阳耀斑也大得不可思议。 太阳耀斑的形成原因还不大清楚,但它们肯定与太阳黑子的活动有关。这一次所看到的太阳耀斑是个直径为1亿英里的亮点。它不仅会影响α氢和电离钙光谱线,而且会影响太阳白色光光谱。这种“连续光谱”耀斑极其罕见。 太空环境服务中心也不相信计算的结果。太阳耀斑会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即使一块不大的耀斑也能使太阳表面产生的紫外线增加1倍。78/06/414aa耀斑所产生的紫外线辐射几乎是通常的3倍。太阳耀斑在太阳运转的边缘出现8.3分钟——这是光从太阳射到地球表面的时间——之后,紫外线辐射的激增便开始干扰地球表面的电离层。 太阳耀斑所产生的后果是:距离它9300万英里的这颗行星上的无线电通讯遭到严重干扰。利用低信号强度的无线电传输受到的干扰更厉害。使用大功率发射的商业性无线电台受到的干扰不大,但使用2万瓦功率进行信号传输的刚果野外考察小组却无法进行卫星联络。太阳耀斑同时会放射出x射线以及在一天内无法到达地球的核粒子。这样,无线电干扰现象将会持续至少一天,也许更长的时间。在休斯敦的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一位技术人员向特拉维斯报告说太空环境服务中心预测电离层受干扰的现象将会持续4~8天。 “看来是这样,”这位技术人员说道,“如果罗斯今天联系不上,她也许会想到是什么原因的。” “他们的电脑需要联机,”特拉维斯说。公司工作人员进行了五次电脑模拟,结果都一样——小部队缺乏空运能力,罗斯的考察队处境异常危险。生还预测的可能性是“.244并变化不定”——如果刚果考察队能运用电脑联网,生还的可能性也只有1/4,况且现在联系已经中断。 特拉维斯不知道罗斯和其他人员是否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第五光带上有穆肯科山上的新情况吗?”特拉维斯问道。 兰德萨特卫星上的第五光带是用以记录红外线数据的。它在最近一次飞经刚果上空时获得了有关穆肯科山的最新重要信息。自它九天前飞经刚果上空以来,那座火山变得热多了,温度增加了大约八度。 “没有新情况,”那位技术人员答道,“电脑没有预报火山会爆发。在那个系统上,轨道偏离4度仍在传感器的误差范围之内,如果再偏离4度,它就没有预报价值了。” “唔,有道理,”特拉维斯说,“现在他们没法使用电脑了,他们又将如何对付那些猿猴呢?” 刚果野外考察小组队员们考虑了将近一小时的正是这个问题。通讯联络受到干扰而中断后,他们唯一能够使用的电脑就是他们自己头脑中的“电脑”了。可是这些“电脑”的功能还不够强大。 埃利奥特感到奇怪,自己的大脑竟然不够用了。“以前我们太依赖电脑了,”他后来这样说,“在任何像样的实验室里,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我们都能够获得任何记忆数据和所需的计算速度。我们过去太习惯于运用电脑了,把这些都看成了是理所当然的。” 当然,他们最终一定能够弄明白那些猩猩的语言,但他们现在却面临着一个时间问题:他们不可能花上几个月的时间来进行研究,他们只有几个小时。由于无法运用“动物模式解释”电脑程序,他们的情况就不大妙了。芒罗说如果他们晚上再受到一次正面攻击,性命就难保了,何况晚上大猩猩十有八九会再度发动攻击的。 埃米解救埃利奥特的举动给了他们一点启示。埃米似乎能够与灰猩猩进行某种交流;也许她能够为他们进行一些翻译。埃利奥特坚持认为“值得试一试”。 遗憾的是,埃米却认为不可能。当被问及“埃米交谈东西交谈吗?”的时候,埃米手语道:不谈。 “根本不谈?”埃利奥待问道。他想起她与大猩猩打手势的样子。“彼得看见埃米交谈东西交谈。” 不是交谈。是发出声音。 他得出结论,埃米能够模仿大猩猩发出的声音,但却不明白其含义。现在已过2点,离天黑只有四五个小时了。 芒罗说:“算啦。她显然是帮不上忙了。”芒罗倾向于放弃营地,趁着白天突围出去。他断定今晚大猩猩再来进攻,他们肯定性命难保。 但是埃利奥特仍不死心。 与埃米相处了这么多年,他知道她像小孩子一样极其讲究实际。对于埃米来说,特别是当她不合作的时候,一定要诱导她作出适当的反应。他看着埃米,说道:“埃米交谈东西交谈吗?” 不谈。 “埃米懂东西讲话吗?” 埃米没有回答。她正若有所思地嚼着一根青藤。 “埃米,听彼得说话!” 她看着埃利奥特。 “埃米懂东西讲话吗?” 她手语道:埃米懂东西讲话。埃米毫无表情地应付着。这使埃利奥特怀疑她是否知道他在问什么。 “埃米看东西讲话,埃米懂讲话吗?” 埃米懂。 “埃米肯定?” 埃米肯定。 “谢天谢地,”埃利奥特说了一声。 芒罗摇摇头。“我们只剩下几个小时了,”他说道,“即使你能学会它们的语言,你又怎么能与它们交谈呢?” 6.埃米与灰猩猩交谈 下午3点,埃利奥特和埃米隐蔽在山坡上的树丛中。从树叶后伸出的细长的圆锥形麦克风是唯一能说明他们在里面的标志。这只麦克风与埃利奥特脚边的摄像机连在一起,这样他就可以录下前面小山上大猩猩的声音。 唯一的困难就是很难断定这只走向麦克风所跟踪的究竟是哪一只猩猩——埃米所注意的又是哪一只,与麦克风所跟踪的是不是同一只?他很难断定埃米所解释的声音就是他录下的同一只猩猩所发出的声音。离他们最近的一群大猩猩一共有八只,而埃米的注意力经常不集中。一只雌猩猩带着一只六个月的幼猩猩。那只幼猩猩被蜂蜇了一下,埃米便打手语说:孩子生气。而此时埃利奥特却在录一只雄猩猩所发出的声音。 他手语道:埃米,注意。 埃米注意。埃米好猩猩。 他手语道:是的,埃米好猩猩。埃米注意男猩猩。 埃米不喜欢。 他暗暗诅咒了一声,并抹掉了埃米半个小时的解释。显然,她注意的是另一只大猩猩。他再次把键按下,决定埃米注意哪一只他就录哪一只。他手语道:埃米看的是哪一只? 埃米看孩子。 这是没有用的,因为那只幼猩猩不会说话。他打手势说:埃米注意女猩猩。 埃米喜欢看孩子。 依靠埃米简直像一场恶梦。此时他要依靠一只动物,可是又不理解她的行为和想法。由于与人类社会隔绝,又无法使用人类发明的机器,他增加了对这只动物的依赖性。而且他不得不相信她。 又过了一个小时,太阳快落山了。他带着埃米走下山坡,回到了营地。 芒罗尽其所能地作了安排。 首先,他在营地外围挖了许多类似捕捉大象用的陷坑。陷坑很深,下面布满了尖桩,上面用树枝和树叶进行了伪装。 他把好几处的地沟加宽了,此外还清除了附近那些可能被灰猩猩用来搭桥的枯树和矮树。 他砍掉了许多低挂在营地上方的树枝。这样,即便猩猩爬到树上,它们也不敢往下跳,因为它们离地面至少有30英尺。 他把枪和一些毒气罐发给了三名幸存的脚夫穆泽兹、安布里和哈拉威。 他和罗斯一起将环形防护网上的电流调高到200安培。这也是细准金属网所能承受而不熔化的最大电流。他们还把脉冲从每秒4次降为2次,这样的电流把这道起威慑作用的栅栏变成了一道致命屏障。第一批撞上栅栏的大猩猩会立刻毙命,当然这极有可能造成短路,使栅栏失去作用。 日落时分,芒罗作出了一项非常慎重的决定。他把所剩弹药的一半全部装进了三脚架上那些粗短的快速火力传感装置。一旦那些弹药用完,这些机枪便会停止射击。到那时芒罗只能依赖于埃利奥特和埃米以及他们对大猩猩的翻译上面了。 而当埃利奥特从山坡上回到营地时,他看上去并不乐观。 7.最后的防卫 “你们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准备好?”芒罗急切地问道。 “一两个小时,也许更长些,”埃利奥特答道。他让罗斯帮他一下。埃米去找卡希加要东西吃了。她看上去很自豪,以为自己是这支队伍中不可缺少的重要成员。 罗斯问道:“能行吗?”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的。”埃利奥特说道。他打算首先用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办法对埃米进行测试,也就是核实不断重复的声音。如果埃米每次都能以同样的方式翻译这些声音,那么他们就有理由对此充满信心。 但是这谈何容易。他们只有一台半英寸磁带录像器和一只袖珍录音机,而且没有连接线。录音很小,很难听清楚。他们要求营地里的其他人保持安静。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核对,录音,再录音,并仔细地听那些低声细语。 他们不约而同地发现自己的耳朵无法分辨这些声音。所有的声音似乎都一样。这时,罗斯想出了一个办法。 她说:“磁带上的这些声音听起来像电子信号。” “是的……” “那么,联网传输器上有一块256k的内存。” “但我们与休斯敦的电脑联不上。” “我不是那个意思。”罗斯解释说,卫星联系首先要让现场这台有256k内存的电脑自身产生的信号与休斯敦发射的信号相匹配——就像视频测试模式一样——它们就是这样锁定的。这台电脑就是这样设计的,不过他们可以把它的匹配程序用于其他目的。 “你是说我们可以用它来分析比较这些声音?”埃利奥特说。 是可以的,但速度很慢。他们首先必须将录音带上的声音输入电脑内存,并把它重新转录在录像带上记录声音的磁道上。然后他们还得把这个信号输入电脑内存,再在磁带录像器上放另一盘用作比较的磁带。埃利奥特站在旁边,看着罗斯不停地来回换磁带和软盘。每过半小时,芒罗都会过来询问有没有什么进展。罗斯越来越不耐烦了,没好气地说道:“我们正以最快的速度进行。” 现在已经8点。 终于他们有了第一批令人鼓舞的结果:埃米的翻译前后始终是一致的。到9点,他们用量化分析的方法已经确定了十多个词: 食物.9213.112 吃.8844.334 水.9978.004 喝.7743.334 {肯定}是.6654.441 {否定}不.8883.220 来.5459.440 去.5378.404 复合词:?走开.5444.343 复合词:?这里.6344.344 复合词:?生气?坏.4232.477 罗斯起身离开电脑,对埃利奥特说:“下面看你的了。” 芒罗在营地里来回走动。已经到了危急关头。每个人都在紧张不安地等待着,如坐针毡。要不是罗斯和埃利奥特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芒罗真想跟卡希加和其他脚夫开开玩笑。他看了卡希加一眼。 卡希加用手指了指天空,然后把手指放在一起搓了搓。 芒罗点点头。 他也感觉到空气中湿度很大,明显要打雷的样子。天快下雨了。他觉得这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下午的时候,他们已经听到远处传来的低沉的隆隆声,他当时认为那是远处的暴风雨。但是现在听到的声音似乎不对,不仅有些尖,而且不连贯,听起来更像是声震。芒罗以前曾经听过这种声音。他知道这些声音意味着什么。 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穆肯科山的锥形山顶,看到了魔鬼眼发出的昏暗的光。他又看了看头顶上空那两道交叉的绿色激光束。他注意到穿进头顶上方枝叶的那道激光束在颤动。 起初他以为这是一种幻觉,是树叶在动,而不是光束。然而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肯定是激光束在夜空中不断上下颤动。 芒罗知道这是不祥之兆,不过暂时还不会有什么问题;此刻要解决更加紧迫的问题。他看见营地那边埃利奥特和罗斯正俯身摆弄着他们的设备。他们轻声交谈着,不紧不慢,似乎他们有的是时间。 其实,埃利奥特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工作着。他将11个意思已经明确的单词录在磁带上。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将它们合成一个完整明确的语义。这并不像先前想象的那么简单。 一方面,大猩猩的语言并不是一个纯发声的语言。它们是运用手势和声音相结合的方法来传递信息的。这便产生了语言结构方面的一个老问题:语义究竟是如何传递的?(l.s.维林斯基曾经说过,如果外国游人看到意大利人讲话,他们一定会得出一种结论:意大利语基本上属于一种手势语,声音只是作为强调时附带使用的。)埃利奥特需要的是一种不依赖于手势的简单语义。 但是,他不知道猩猩语言的句法,在大多数情况下它们的句法可能使语义发生很大的变化——例如“我打”和“打我”的区别。在其他语言中,一个简短的信息也会有模棱两可的现象。例如,在英语中,“lookout!”就不是它字面上“向外看”的意思,而是要人“小心点儿”的意思。 面对这些不确定因素,埃利奥特考虑要播放一个单词。但在他所列的单词中没有一个合适。他的另一个选择是播放几个短信息,以防其中有语义含糊不清的。他最后选出三个短句:“走开”、“不要来”和“这里坏”。其中有两个不是根据单词顺序表达的。 到了9点,他们已经游离出一些具体的声音组合。但他们仍面临着一个复杂的任务。埃利奥特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循环播放这些声音的装置。他们手头最方便的就是磁带录像器了,因为它能自动重复播放这些声音。他可以把这六种声音输入256k内存,然后将它们播放出来,而控制时间间隔则是个关键问题。在随后的一小时里。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按动按钮,试图使单词组合所发出的声音更接近于正确的发音——至少他们自己听起来觉得正确。 这时已过10点。 芒罗端着激光枪走过来。“你们认为这都管用吗?” 埃利奥特摇了摇头。“现在还没办法知道。”他想到了许多不确定因素。他们录下的是雌猩猩的声音,而那些大猩猩会对雌猩猩的声音作出反应吗?它们会接受这种没有手势的声音吗?这些声音的语义清楚吗?声音的间隔合理吗?猩猩们会注意这些声音吗? 这些现在谁也说不准。他们只能试试看。 声音的播放也是个不确定因素。罗斯将袖珍录音机上的小喇叭拆下,然后在三脚架上插了一把伞,再把小喇叭粘在伞顶上。这个扬声器的替代品音量倒很大,但播放出来的声音却含糊不清,听起来不大像。这一切准备好之后不久,他们就听见一阵喘息声。 黑暗中,芒罗掉转激光枪的枪口,枪管一端的红色指示灯开始闪烁。他透过夜视镜扫视了一下树丛。喘息声又一次从四面八方传来。虽然他能听见丛林中有动静,但在营地附近却没看见什么猩猩的活动。头顶上方的疣猴此时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这轻轻的、令人感到不安的喘息声。芒罗仔细听着。他能肯定这些声音代表着某种语言,而且—— 一只大猩猩突然出现。卡希加开枪射击,激光束像一支箭似地穿破夜空。那些三脚架上的快速火力传感装置也开始发射,子弹打得枝叶噼里啪啦直响。那只猩猩悄悄退回到密密的蕨类植物丛中。 芒罗和其他人迅速在防御栅栏边就位,紧张地蹲下。红外照明灯发出的光将他们的身影投在防护栅栏上,投向远处的丛林。 喘息声持续了几分钟,然后便慢慢消失了。四周又恢复了平静。 “这是怎么回事?”罗斯问。 “它们在等待,”芒罗皱着眉头说道。 “等待什么?” 芒罗摇摇头。他在营地周围走了一圈,看了看其他警戒人员,想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曾经有几次,他对动物的行为作过预测——一次是灌木丛中一只受伤的豹,还有一次是一头被围困的野牛——但这一次情况截然不同。他不得不承认,他不知道大猩猩意欲何为。那只猩猩是不是前来侦察他们的防御情况?是不是攻击实际已经开始,但却因为某种原因又停止了?这是不是为造成被攻击者神经紧张的一种行动?芒罗曾经见过处于觅食中的黑猩猩在对狒狒发动攻击前所采取的短暂威胁,其目的是造成整个狒狒群的紧张,把有些小狒狒孤立开来加以捕杀。 这时他听见了隆隆的雷声。卡希加指了指天空,然后摇摇头。它们等的原来是这个呀! “他娘的!”芒罗骂了一声。 10点30分的时候,一场热带大暴雨倾盆而下。他们那只扬声器顿时被泡软了。大雨使电路发生短路,使环形防护栅栏失去了作用。夜间照明灯闪烁不定,两只灯泡发生爆炸。地面变得泥泞不堪。能见度只有五码。最糟糕的是,雨打在树叶上哗哗直响,他们说话时得扯大嗓门。磁带还没准备好,喇叭也许已发不出声音了。即便能发出声音,也无法盖过雨声。大雨会影响激光枪的发射,也会削弱催泪弹的效果。营地中一张张脸紧绷着。 五分钟后,大猩猩们开始发动攻击。 大雨掩护了大猩猩们的行动。它们似乎从天而降,从三个方向同时冲向栅栏。埃利奥特从一开始便意识到这次攻击与以前的大不相同。大猩猩们已经从前几次的进攻中汲取了经验,现在它们是想毕其功于一役。 虽然埃利奥特认为这些是受过训练的灵长目攻击性动物,既狡猾又凶恶,但是亲眼目睹使他惊讶不已。大猩猩像训练有素的突击部队,一拨又一拨地发起冲击。然而他发现大猩猩的进攻比人类士兵的进攻要恐怖得多。他想,对于大猩猩来说,我们是动物,是异种,它们对我们并没有什么感情。我们是应该被消灭的害虫。 至于这些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或者是什么原因使他们来到刚果,大猩猩并不在乎。它们捕杀人类并不是为了猎取食物,也不是为了自卫或者为了保护它们的幼仔。它们之所以捕杀,是因为它们被训练成这样了。 攻击进展得非常之快。霎时间,大猩猩已攻破了环形防线,把防护栅栏踩在脚下的烂泥里。它们吼叫着一窝蜂地冲进了营地。瓢泼大雨打湿了它们的毛发。在红色的灯光下,它们显得面目狰狞。埃利奥特看见10~15只大猩猩在营地里踏倒帐篷,袭击人类。阿兹兹被当场打死,头被石杵砸得稀烂。 芒罗、卡希加和罗斯都在使用激光枪,但由于现场一片混乱,加之能见度很低,他们的激光武器未能有效地发挥作用。激光束在雨中断断续续地闪烁,曳光弹呼啸着四处飞舞。有一个三脚架上的快速火力传感装置出了故障,枪管在弧形方向上运动,子弹到处乱飞。大家赶紧扑倒在泥水里。几个大猩猩被这股流弹射中,它们抓挠着胸脯,似乎是对人类死的样子的奇怪的模仿。 埃利奥特转身奔向录音设备。埃米扑在他身上,吓得低声直叫。埃利奥特把她推向一边,按下录音机放音键。 现在营地里的每个人都遭到了猩猩的攻击。芒罗躺在地上,一只大猩猩压在他身上。罗斯不知去向。卡希加被一只大猩猩抓住胸口,和他抱在一起在泥水里翻滚。埃利奥特此时并没有听见喇叭里发出的难听的咝咝啦啦的声音,大猩猩听了则根本无动于衷。 脚夫穆泽兹不慎走到一个正在发射的快速火力传感装置前面,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他那中了弹的身躯抖动着向后一仰,倒在了地上,伤口冒出曳光弹发出的股股白烟。至少有12只猩猩被打死或打伤。受伤的猩猩躺在泥地里呻吟着。那个出了故障的发射装置里的子弹打完了,枪管前后摇动着,空空的枪膛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一只大猩猩把它踢翻。它歪向一边倒进泥水里,但却仍像个活物似的,枪管还在摇动。 埃利奥特看见一只大猩猩蹲在前面,正在撕着一顶帐篷,那银灰色的纤维已被撕成了烂布条。营地对面,另一只猩猩正拿着两只铝锅往一起砸,似乎这些东西是金属杵似的。更多的猩猩拥入营地,可是根本不理会喇叭中发出的咝咝啦啦声。他还看见一只大猩猩从喇叭底下经过,距离很近,但它也根本没注意到喇叭里的声音。埃利奥特痛苦地意识到他们的计划失败了。 他们彻底完了,只是早晚而已。 一只舞着石杵的大猩猩狂叫着向他冲了过来。埃米被吓坏了,惊恐地用手捂住埃利奥特的眼睛。“埃米!”他高声叫着掰开她的手,想象着被石杵击中那一瞬间的痛苦滋味。 埃利奥特看见那只猩猩正向他扑来,他的身体顿时绷得僵直。但是,那只猩猩就在离他6英尺的地方突然停住了。由于惯性,它身体一滑,跌了个仰面朝天。它坐在地上,惊讶地侧着头,像是在听什么。 这时,埃利奥特才意识到雨几乎已经停了,落在营地上的只是一点毛毛雨。埃利奥特看见营地那边又有一只大猩猩停下来侧耳静听——接着又是一只——又是一只。整个营地宛如凝固了一般,所有的猩猩都静静地站在毛毛细雨之中。 它们正在听喇叭里发出的声音。 埃利奥特屏住呼吸,不敢有多大的奢望。猩猩们似乎举棋不定,像是被它们所听到的声音给搞糊涂了。埃利奥特在想,它们随时都可能做出某种集体决定,像刚才那样继续猛烈地发起攻击。 但它们并没有这样做。猩猩们纷纷从人的身边走开,仔细地听着。芒罗挣扎着站了起来,从泥水中捡起枪。但他没有射击。刚才扑在他身上的那只大猩猩像中了魔法一样呆立着,似乎完全忘记了刚才的攻击。 在闪烁的夜间照明灯的亮光下,在霏霏细雨中,猩猩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开了。它们似乎有点茫然,显得心烦意乱。喇叭中继续发出那咝咝啦啦的声音。 猩猩们离开了。它们跨过被踩倒的环形防御栅栏,再次消失在莽莽丛林之中。现在营地上只剩下考察队员了,他们面面相觑,站在毛毛细雨中瑟瑟发抖。大猩猩终于走了。 20分钟以后,他们正忙着重新收拾一片狼藉的营地的时候,倾盆大雨又从空中直泻而下。 第十三天:穆肯科山 1979年6月25日 1.金刚石 清晨,营地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黑灰。远处穆肯科山正喷发出浓浓的黑烟。埃米拉了拉埃利奥特的衣袖。 现在离开,她急切地手语道。 “不,埃米!”他说。 考察队中,包括埃利奥特在内,没有一个人想离开。他起床的时候就在考虑,离开津吉城前应该获取更多的资料。他已不满足于只带一只猩猩的骨架回家的想法了,因为它们像人类一样,其独有的特征已经涉及到行为,因而远非对其身体外表结构的详细描述所能说清楚。他想再拍摄一些灰猩猩活动的录像,再录一些它们发出的那种声音。而罗斯则更坚定了一定要找到金刚石的决心。芒罗在这方面的兴趣也毫不逊色。 现在离开。 “为什么现在要离开呢?”他问她。 地坏。现在离开。 埃利奥特没有经历过火山喷发,他对所看到的情景也不以为然。穆肯科火山比前几天更加活跃了。但自从他们到达维龙加地区的第一天起,穆肯科山所喷发的还是烟气。 他问芒罗:“有危险吗?” 芒罗耸了耸肩。“卡希加是这样想的,也许他是想找个借口回家。” 埃米跑到芒罗跟前,举起双臂,拍打着他面前的地面。芒罗以为她想让他跟她玩一玩。他笑着,用手在埃米身上挠着。她却对他不停地打着手势。 “她在说什么?”芒罗问,“你说什么呀,小家伙?” 埃米高兴地咕哝着,继续打着手语。 “她说现在离开,”埃利奥特翻译道。 芒罗不再挠她。“她这么说了?”他大声问道,“她究竟说的是什么?” 埃利奥特对芒罗如此严肃感到非常吃惊——尽管埃米把芒罗有兴趣和她交流看得很正常。为了让芒罗能明白她的意思,她又打了一遍手势,这次打得更慢,而且双眼紧盯着他的脸。 “她说地不好。” “嗬,有意思。”芒罗说着看了看埃米,又看了看手表。 埃米手语道:鼻毛人听埃米现在回家。 “她要你听她的话,现在就回家。”埃利奥特说。 芒罗耸耸肩膀。“告诉她我明白了。” 埃利奥特打手势告诉埃米。埃米一脸不快,不再打手势了。 “罗斯呢?”芒罗问道。 “在这儿。”罗斯答道。 “我们赶紧走。”芒罗说。他们朝那座失落的废城走去。使他们又一次颇感意外的是,埃米打手势说,她愿意和他们一道走,接着她就疾步赶了上来。 这是他们在废城中的最后一天。所有参与这次刚果探险的队员都有类似的反应:这座先前还是那样神秘的城堡,现在却被揭去了神秘的面纱。今天早晨,他们终于看清了其真实面目:一排排快要倒塌的旧房隐没在炎热难当、恶臭难忍的丛林之中。 除了芒罗外,其他人都感到非常乏味。芒罗则忧心忡忡。 谈到那些声音、他为什么要录音,以及是否有可能将一个猩猩的大脑保存并带回去这类事情时,埃利奥特显得很厌烦。有关语言起源问题似乎还存在着某种学术争论。人们过去一直认为语言是动物喊叫的产物,但现在他们知道动物的喊叫是由其大脑的边缘系统所控制,而真正的语言产生于大脑中被称为“布罗卡区域”的地方……芒罗无心听他说教。他一直在专心地听着远处穆肯科山传来的隆隆响声。 芒罗曾亲身体验过火山喷发的险境。1968年他在刚果的时候,正赶上维龙加火山群中的姆布蒂火山喷发。前天他曾听到激烈的爆炸声,他就认为那是伴随即将发生的地震所产生的尚且无法解释的轻微地动现象。他觉得穆肯科火山即将喷发了。当他昨天晚上看见那束激光在上下颤动时,他知道穆肯科火山的上部会发生新的地动。 芒罗知道火山喷发难以预料——500多年来,没有人敢于涉足这座位于火山脚下的城堡废墟,这一事实本身就可以说明问题。在山坡高处就有新近的熔岩场,还有的熔岩生在南面几英里的地方。而这座城堡则未被火山殃及。这本身并没有什么——穆肯科火山群的地质构造决定了大多数火山喷发往往发生在比较舒缓的南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现在就没有什么危险。既然火山喷发难以预料,这就意味着他们在几分钟内就可能面临生命危险。这种危险不是来自火山熔岩,因为熔岩流淌的速度比人的步行速度还慢。熔岩从山顶流到山脚需好几个小时。真正的危险来自火山喷发时的火山灰和气体。 正如火灾发生时大多数人是死于吸入大量烟气一样,在火山喷发时丧生的大多数人是由于粉尘和一氧化碳窒息造成的。火山气体比空气重,所以只要穆肯科火山散发大量气体,处于山谷之中的津古城在几分钟内就会充满浓浓的有毒气体。 问题是穆肯科火山还要过多久才会进入猛烈喷发阶段。这就是芒罗为什么对埃米的反应如此感兴趣的原因。因为,众所周知,灵长目动物能够预测诸如地震和火山喷发之类的地质活动。芒罗感到奇怪的是,大谈什么冷藏猩猩大脑的埃利奥特对此竟然一无所知。使他更加奇怪的是,有着丰富地质知识的罗斯也不认为今天早晨所看到的火山灰是火山喷发的前兆。 其实,罗斯知道一场巨大的火山喷发正在酝酿之中。那天早晨,她照例与休斯敦方面进行联系。使她出乎意料的是,传输键立刻锁住了。保密器的密码输入后,她开始键入现场最新数据,但屏幕上一片空白,接着闪现出一行字: 休斯敦站覆盖清理内存。 这是紧急信号。以前在实地探险中她从未见过。她清理了内存,按下传输键。一阵短暂的瞬间发送时延后,屏幕上出现以下文字: 电脑分析穆肯科将有大喷发建议立刻撤离现场危险在扩大全体立即撤离现场。 罗斯看了看营地。卡希加正忙着做早饭;埃米蹲在火堆旁吃烤香蕉(这是她让卡希加特别为她准备的早餐);芒罗和埃利奥特正在喝咖啡。除了黑色的火山灰以外,整个营地的早晨一切正常。她又看了看屏幕。 穆肯科将有大喷发建议立即撤离。 罗斯抬头看着穆肯科火山喷出的滚滚浓烟。她想:见他的鬼去吧。她想要金刚石。她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怎么能就此罢休呢。 屏幕还在闪动:请火速回答。 罗斯关掉了发射机。 那天早晨,他们有好几次感到地面在剧烈震颤,震得废墟的建筑物上灰尘直往下掉。穆肯科火山发出的隆隆声更加频繁。罗斯毫不在意。“这只是说明这里是大象王国。”她说道。这是一句古老的地理方面的格言:“要想找到大象,就要到大象王国去。”大象王国也意味着你能在此找到想要的任何矿物。“如果想要金刚石,”罗斯说着耸了耸肩膀,“到火山上去。” 金刚石与火山有关,人们在这方面的认识已经有一个多世纪了,但是人们对其中的原因还不甚了了。大多数理论认为,金刚石这种纯碳晶体是在地球表面以下1000英里的上地幔中的高温和高压作用下形成的。处于这一深度的金刚石是无法得到的,除非在火山地区,由熔化的岩浆将它们带到地面上来。 但这并不是说你到正在喷发的火山地区来就一定能寻找到被喷出的金刚石。大多数金刚石矿都位于死火山地区,在已形成化石的火山锥地区。这种火山锥又被称为金伯利火山筒,是以南非金伯利地区的地质构造命名的。维龙加火山群位于地质构造极不稳定的东非大裂谷附近。5000多万年来,这里火山活动连续不断。他们现在正在寻找的就是津吉城早期居民曾经找到过的火山化石。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们在津古城东的半山腰处找到了它们——通向穆肯科山坡的一系列采矿隧道。 埃利奥特有点失望。“我不知道我当时想要什么,”他后来说,“那只是一条棕黑色的地道,偶尔有一些棕色的岩石突出来。我不知道罗斯为什么那么激动。”那些棕色的石块就是金刚石,经过清洗,就会像脏兮兮的玻璃一样透明。 “他们肯定以为我疯了,”罗斯说道,“因为我又蹦又跳。他们不知道他们看到的是什么。” 在普通的金伯利火山筒中,金刚石稀稀拉拉地分布在矿脉当中。在普通矿场,每开采100吨岩石通常只能出32克拉——1/5盎司——的金刚石。你低头向这些矿井里看,根本看不见金刚石。但在津吉城的矿场里,这种向外突出的矿石却有不少。芒罗用他的短刀就挖出了600克拉。罗斯看见隧道壁上露出了六七个大金刚石,每个都与芒罗发现的差不多大。“我只是凭眼睛看,”她后来说,“就能看到四五千克拉的金刚石。无需再往下挖,也不需要分拣,什么也不要干,唾手可得。这里比南非最大的金刚石矿还要丰富。简直难以置信。” 埃利奥特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说这个矿场如此丰富,那为什么会废弃呢?”这也是罗斯脑海中已经考虑的问题。 “他们对大猩猩失去了控制,”芒罗说道,“它们造反了。”他边笑边从矿石中拣出金刚石。 罗斯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她曾经考虑过埃利奥特提出的整座城是被某种疾病所吞噬的推测。她想不太可能是外部原因。“我认为,”她说道,“对于津吉城的人来说,这里的金刚石矿已经枯竭了。”因为从宝石的角度来说,这些晶体的确已毫无价值——颜色发蓝,上面有许多杂质。 津吉城的人们不会想到500年后的今天,这些在他们看来毫无价值的石头竟会比地球上其他任何矿物质更加珍稀、更为贵重。 “为什么这些蓝色金刚石会如此珍贵呢?” “它们将改变整个世界,”罗斯轻声说,“它们将会终止核时代。” 2.以光速进行的战争 1979年1月,在国防部高级研究所任职的富兰克林·f.马丁将军在参议院武装部队小组委员会听证会上说:“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爆发的时候,比属刚果是世界上对美国军事方面的努力起到最重要作用的国家。”马丁将军解释说,刚果,也就是现在的扎伊尔,作为“地理上的偶然因素”,40年来,对美国的国家利益一直是非常重要的,而且在未来还会变得更加重要。(马丁毫不掩饰地宣称:“美国为争夺扎伊尔的战争要大大优先于它为争夺阿拉伯产油国的战争。”) 二战期间,刚果在高度机密的情况下向美国运送了三批铀,用以制造轰炸日本的原子弹。到了1960年,美国不再需要铀了,而铜和钴成了重要战略物资。70年代,重点又转移到获取扎伊尔的钽、钨和锗等矿物——这些矿物对于美国半导体电子工业的发展至关重要。到了80年代,“2b型蓝金刚石”将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军事资源——而人们认为扎伊尔就有这种蓝金刚石。马丁将军认为,蓝金刚石之所以必不可少,是因为“我们已进入了一个新时代。在这个新时代中,一种武器的速度和智能要比其破坏力显得更加重要”。 30年来,军事思想家们对洲际弹道导弹一直是谈虎色变。但是马丁将军却说:“洲际导弹只能算作原始武器。它们在达到物理定律所设想的理论限度方面还没有起步。根据爱因斯坦物理学理论,没有任何东西的速度比每秒运行18.6万英里的光更快了。我们正在研制能达到光速的高能脉冲激光和粒子束武器系统。与这些武器系统相比,运行速度只有每小时1.7万英里的洲际弹道导弹无异于远古时代运动速度极其缓慢的恐龙,就像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骑兵已经过时一样,很容易被消灭。” 光速武器最适用于太空,并将首先在卫星上投入使用。马丁将军指出,早在1973年,俄罗斯曾经轻而易举地“破坏了”美国间谍卫星vv/02。1975年,休斯飞机制造公司开发了能够锁定多种目标的快速瞄准和射击的武器系统。该系统能在1秒钟内发射8束高能光束。1978年,休斯公司把该系统反应时间又缩短到50毫微秒,也就是10亿分之50秒,并将该武器系统的精度提高到在1分钟内击毁500枚导弹。这些发展预示着洲际弹道导弹即将寿终正寝。 “在未来的冲突中,在没有体积庞大的导弹的情况下,高速小型电脑系统与核弹相比就显得重要得多了。它们的运算速度将成为决定第三次世界大战胜负的唯一最重要的因素。电脑速度现已成为军备竞赛的中心问题,就像百万吨级当量是20年前军备竞赛的中心问题一样。” “我们要从电子线路电脑系统转向光线路电脑系统,其原因就是考虑到速度——与速度最快的约瑟夫森结相比,法布雷—佩罗特干涉仪(对应于半导体干涉仪的光学干涉仪)的反应速度至少要快1000倍,能达到1微微秒(10-12秒)。”马丁将军指出,新一代的光电脑取决于是否能得到2b型硼衣蓝金刚石。 埃利奥特立刻意识到这种光速武器所产生的严重后果——其速度之快是人所无法想象的。人类已习惯于机械化的作战模式,然而未来的战争将是一个全新意义上的机器间的对抗:在一场从开始到结束只有几分钟的冲突中,每一个瞬间的进程都将是由机器来操纵的。 1956年,在战略轰炸机失去往日威风的年代里,军事思想家们认为一场未来的全面核战争将持续12个小时。到1963年,洲际弹道导弹的出现使这一进程缩短到3小时。但是,到1974年,军事理论家们预测未来战争仅持续半个小时,而这“半小时战争”的复杂性要大大超过人类历史上任何一次战争。 在本世纪50年代,假设美国人和苏联人同时派出自己所有的轰炸机,发射出所有的导弹,双方在空中的攻击和反击的武器的数量也不会超过1万。在第二个小时内,双方用于交战的武器总数会达到1.5万。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上每秒钟就有4件武器处于作战状态。 在多样化的战术作战中,武器和“系统元素”的数量能达到天文数字。最新的估计认为,用于战场的电脑多达4亿台,在战争爆发后的半小时内,投入战争的武器数量将超过150亿。也就是说,在一场进展飞快、令人眼花缭乱的,有飞机、导弹、坦克和地面部队参加的战争中,投入使用的武器数量达到每秒钟800万种之多。 打这种规模的战争只能依靠机器,因为人类的反应速度太慢了。正如马丁将军指出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决不是一场按动电钮的战争,“因为人按电钮至少也要1.8秒钟,这对现代战争来说太漫长了”。 这一事实产生了马丁将军所谓的“岩石问题”。与高速运行的电脑相比,人的反应速度简直就像地质变迁一样缓慢。“人眨一眨眼的功夫,现代电脑便能进行2000次运算。因此,从下一次战争将由电脑进行这一角度来看,人类实际上就像岩石一样,是一种固定不变的因素。人类的战争还从来没有长到把地质变化的速度作为一个因素来考虑的程度。未来由电脑进行的战争也绝不可能长到把人的应变速度作为因素来考虑的程度。” 由于人类的反应速度太慢,所以他们有必要把战争的决策控制权交给反应较快的电脑智能。“在未来战争中,我们应当丢弃对冲突进程进行调控的任何幻想。如果我们决定以人的反应速度来进行战争,我们几乎肯定会遭到失败。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相信这些机器。这就使得人类的判断、价值观和思想显得十分肤浅。第三次世界大战将是一场代理式的战争:一场纯粹由机器进行的战争。在这场战争中,我们不敢对它施加任何影响,因为这样可能会减慢决策机制,从而导致战争失败。”而这最终的、关键性的转变——将运行速度为毫微秒的电脑转化为运行速度为微微秒的电脑——则将依赖于2b型金刚石。 埃利奥特对于人类将把战争控制权让与自己的发明物而感到震惊。 罗斯耸耸肩膀说:“这是无法避免的。在坦桑尼亚奥都韦峡谷中,有许多迹象表明那儿有个200万年前建造的房屋的遗迹。这个类人动物已不满足于住山洞或其他自然栖身场所。他建造起自己的住所。人类为了自身的目的总是在不断改变自然界。” “但是你总不能放弃控制权嘛!”埃利奥特说。 “我们几个世纪以来一直是这样做的,”罗斯说道,“驯养家养动物——或者使用袖珍计算器干什么?这不是放弃控制权吗?我们不想自己去犁地或进行平方根运算,于是就把这样的工作让我们驯养或喂养的动物或创造出来的其他的智能去干。” “但你总不能受你的创造物控制吧。” “我们几个世纪以来一直是这样做的,”罗斯重复道,“要知道,即便我们不开发高速电脑,俄国人也会这样做的。如果不是中国人阻挡了俄国人的渗透,他们现在早就在扎伊尔寻找金刚石了。技术的发展是阻挡不了的。只要我们知道某件事情有成功的希望,我们就必须去实现它。” “不,”埃利奥特表示不同意,“我们能够自己作出决定。我不想搅到这件事情当中来。” “那你就走吧,”她说,“反正刚果不是个空谈学问的地方。” 她打开背包,从中拿出许多白色陶瓷锥形物和带天线的小方盒。她把小方盒子和锥形物接在一起,然后走进第一个坑道,把锥形物沿坑道两壁摆放,并一步步慢慢向黑暗处走去。 彼得不高兴彼得。 “是的,”埃利奥特说。 为什么不高兴? “很难解释,埃米,”他说。 彼得告诉埃米好猩猩。 “我知道,埃米。” 卡伦·罗斯从一个坑道中走出,又消失在另一个坑道。埃利奥特看到她安放锥形物时手电筒的亮光,不一会儿她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芒罗从坑道里走到阳光下,他的口袋里装满了金刚石。“罗斯在哪儿?” “在坑道里。” “干什么?” “像是在做爆破实验。”埃利奥特指了指她背包旁的地面上放着的三只陶瓷锥形物。 芒罗拿起一只,翻过来看了看。“你知道是什么吗?”他问道。 埃利奥特摇摇头。 “是谐振炸弹,”芒罗说道,“她简直是疯了,把它们放在这儿,会把整个地方炸毁的。” 谐振炸弹是一种定时炸弹,是微电子技术和爆破技术非常有效的结合。“两年前,我们在安哥拉用这种炸弹炸毁过桥梁,”芒罗解释道,“只要起爆时间控制得当,6盎司的炸药就能炸毁50吨的加固型钢。要有一只传感器,”——他指了指背包旁的控制盒——“它会监测先期爆炸的冲击波,然后按照一定的时间间隔引爆其余的炸药,从而产生把整个结构震垮的谐振波。爆炸情景极为壮观。”芒罗看了看在他们上方正冒着浓烟的穆肯科山。 这时,罗斯满面笑容地出现在地道口。“我们很快就会有答案的,”她说道。 “什么答案?” “有关金伯利火山岩中的矿藏规模。我放了12个测震炸药装置,一定会让我们得到充足的数据。” “你总共安放了12个谐振炸药装置。”芒罗更正道。 “我就带了这么多。只好这么将就了。” “能行,”芒罗说,“或许还很好呢。”接着他向上指了指。“火山已处于喷发阶段。” “我总共才放了800克炸药,”罗斯说道,“也就是说还不到1.5磅。这点炸药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我们还是不要争。” 埃利奥特怀着复杂的心情听着他俩的争论。从表面上看,芒罗的反对意见似乎很荒唐——这么一点炸药,无论间隙时间怎么设定,似乎也不可能引起火山喷发。真是无稽之谈!埃利奥特不明白芒罗为什么认定这是有危险的。芒罗似乎知道一些埃利奥特和罗斯所不了解——甚至想也想不到的问题。 3.火山计划 1978年,芒罗曾带领一个赞比亚探险小组。小组中有一位来自夏威夷大学名叫罗伯特·佩里的年轻地质学家。佩里一直从事得到国防部高级研究项目处资助的最先进的“火山计划”的研究。 “火山计划”颇有争议。在1975年众议院武装部队小组委员会的听证会上,代号为dod/arpd/vulcan7021的计划(即“火山计划”)被小心翼翼地列入“其他对国家安全有重大意义需要长期资助”的项目之中。然而第二年,来自夏威夷州的众议员戴维·伊纳加却对dod/arpd/vulcan计划提出质疑,要求了解“该计划的确切军事目的以及为什么资金要夏威夷州单独承担”。 五角大楼发言人耐心解释说该计划是一个对夏威夷群岛居民以及那里的军事设施都有价值的“海啸预警系统”。五角大楼的专家们提醒伊纳加说,1948年发生过一次横扫太平洋的大海啸。它首先使考爱岛1蒙受了巨大的灾难,接着席卷了整个夏威夷群岛。20分钟后,当海啸袭击瓦胡岛2和珍珠港的时候,当地根本没有得到有效的警报。 1在太平洋中北部。是夏威夷群岛中的第四大岛。 2夏威夷群岛的主岛。 “那次海啸是由靠近日本海岸的海底火山涌动引起的,”他们说,“而夏威夷周围也存在活火山。目前,檀香山有近50万人口,此外在当地还有价值300多亿美元的海军设施。因此,对海啸的预报仅次于对夏威夷火山喷发的预报,具有重要的长远意义。” 事实上,“火山计划”根本不是从长远考虑的。它将在位于夏威夷岛的世界最大活火山冒纳罗亚火山的下一次喷发中得以实施。实施“火山计划”的目的是在火山喷发后对其进程加以控制。之所以选中冒纳罗亚火山是因为它喷发时相对缓和一些。 虽然冒纳罗亚火山海拔高度仅为13500英尺,但它却是世界上最大的山。如果从海底开始测量,其体积是珠穆朗玛峰的两倍多,其地质构造极为独特,异乎寻常。长期以来,它一直是人们认真仔细研究的火山。1928年,还在它的火山口建起了一个永久性的科学观测站。它也是有史以来受到人为干预最多的火山。当它每隔三年喷发一次时,在它的山坡上流淌的岩浆都因人为因素——从轰炸机到带着铁锨和沙包的当地人——而改道。 “火山计划”旨在改变冒纳罗亚火山的喷发进程。其具体的方法是:在地盾的断层线上进行一系列定时控制的非核爆炸,从而在这座巨大的火山上开一些“天窗”,达到对大量熔化的岩浆进行引流的目的。1978年10月,该计划秘密实施时动用了对引爆高爆谐振炸弹有丰富经验的海军直升机部队。“火山计划”持续了两天。第三天,非军用的冒纳罗亚火山实验室公开宣布:“冒纳罗亚火山10月份的喷发比预期的缓和,而且预计不会再有大的喷发。” “火山计划”是保密的。芒罗是在班加吉附近一个围坐在篝火旁畅饮的夜晚了解了所有的情况。现在,当看见罗斯在处于即将喷发时期的火山地区使用谐振炸药时,他不由得想起了此事。“火山计划”所根据的基本原理是:被禁锢的巨大地质能量——无论是地震、火山还是太平洋台风——可以用相对较小的能量来诱发,使之得以具有极大破坏力地释放。 罗斯准备引爆她安放的炸药了。 “我想,你应当再与休斯敦联络一下。”芒罗说道。 “没有必要了,”罗斯信心百倍地说道,“我可以自己作出决定。现在我决定对山坡上的金刚石储藏量进行一次测试。” 他们在争论的时候,埃米溜开了。她拿起放在罗斯背包旁边的引爆器。这是一个上面有六个闪光的发光二极管的微型手持式装置,埃米见了之后觉得非常好奇。她伸出手指准备去按那上面的按钮。 “哦,天哪!”卡伦·罗斯转过头一看不由惊呼起来。 芒罗转过身。“埃米,”他轻声喊道:“不,不。埃米不要动。埃米乖。” 埃米好狸猩埃米好。 埃米握着引爆器。她是被闪闪发亮的发光二极管吸引住了。她朝这些人看了看。 “不,埃米,”芒罗说罢转过身对着埃利奥特,“难道你不能阻止她吗?” “哦,天哪!”罗斯叫道,“按吧,埃米!” 随着一连串隆隆的爆炸声,夹杂着亮晶晶的金刚石的尘土从坑道里冲出。接着是一片寂静。“好了,”罗斯最后说道,“希望你们都满意。显然,这种轻微爆炸不至于引起火山喷发。将来科学方面的事就由我来管了,而且……” 这时,穆肯科山发出轰鸣声。大地在震动,所有的人都跌倒在地上。 4.休斯敦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 休斯敦时间凌晨1点。r.b.特拉维斯坐在办公室的电脑监视器前皱着眉头。他刚刚收到基特皮克观测站通过戈达德宇航中心的遥测装置接收到的最新光球图像。他这一整天都在等待戈达德宇航中心的有关数据,这也是使他情绪不好的一个原因。 这个光球图像是个负片——在屏幕上太阳呈黑色,那一串白色光点是太阳黑子。太阳表面至少有15个大的黑子,其中一个所引起的大耀斑使他伤透了脑筋。 两天来,特拉维斯一直睡在公司。现在整个行动都快完蛋了。公司现在有一个小组活动在巴基斯坦北部,离动乱的阿富汗边界很近。另一个在马来西亚中部,一个共产党游击队活动的地区。而在刚果的这个小组正面临着当地叛乱分子和一些大猩猩模样的不明动物群的袭扰。 公司与在世界各地的活动小组之间的通讯联络由于受到太阳耀斑的干扰已中断了24小时。特拉维斯在电脑上进行了各个小组最近六小时活动情况的模拟,结果都使他感到不快。巴基斯坦小组可能问题不大,但要使原先的计划推迟六天,从而使他们再花费20万美元。马来西亚小组处境危险。刚果小组情况则“难料”——公司电脑使用的俚语,意思是“难以预料”。特拉维斯以前曾有过两个“难料”小组,一个是1976年派往亚马逊河流域的小组,另一个是1978年派往斯里兰卡的小组。这两个小组都有人员伤亡。 情况不是很妙。然而,最新获得的戈达德宇航中心的信息似乎比上一次的好一些。几小时前他们——似乎——与刚果方面有过十分短暂的联系,虽然罗斯没有作出反应。他不知道小组是否收到了警报。他垂头丧气地看着屏幕上那黑色的太阳。 公司的主要数据处理程序员理查兹探头进来。“我有一些有关刚果小组的情况。” “快说!”特拉维斯催促道。任何有关刚果小组的消息都会使他感兴趣。 “设在约翰内斯堡大学内的南非地震测报站报告说,当地时间0点04分发生地动。估计震中坐标与维龙加火山链上的穆肯科火山坐标一致。这次震动是复合型的,震级为里氏5至8级。” “得到证实了吗?”特拉维斯问。 “内罗毕站离震区最近。他们测算震级为里氏6至9级,或者按他们的说法是莫雷利氏9级,并伴有大量岩浆喷发。他们还预测当地大气条件极易引起严重的放电现象。” 特拉维斯看了看手表。“当地时间0点04分大约是一小时前,”他说道,“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理查兹回答说:“这个消息是刚刚从非洲测报站传过来的。我想他们一定认为这算不了什么大事,不过是另一次火山爆发。” 特拉维斯叹了口气。问题就在这里——如今人们把地球上的火山活动视为一种普通现象。自从1965年开始进行全球地震情况记载以来,大规模火山爆发每年有22次,大约每两周就有一次。难怪各地的测报站在报告这种“普通的”火山喷发现象时显得不慌不忙——推迟报告说明了一种典型的厌烦情绪。 “他们也有难处,”理查兹说,“由于卫星受到太阳黑子的影响,他们不得不使用电报。而且我想,他们一定以为刚果西北部是无人居住区。” 特拉维斯问:“莫雷利氏9级地震的破坏力有多大?” 理查兹停顿了一下。“破坏力很大,特拉维斯先生。” 5.“一切都在震动” 发生在刚果的这次地震为里氏8级,即莫雷利氏9级。在这种强度的地震中,地面晃动非常厉害,人很难站稳。地下发生横向摆动,地面裂开口子,树木倒伏,甚至钢筋结构的建筑物也发生坍塌。 对于埃利奥特、罗斯和芒罗来说,火山爆发后持续了五分钟的地面震动简直就像是一场恶梦。埃利奥特回忆说:“一切都在震动。我们全都被颠翻,只好像婴儿一样靠双手和双膝在地上爬。在我们逃离矿场坑道后,整座城市仍像玩具似地摇摇晃晃。过了好大一会儿——也许只是半分钟——建筑物开始倒塌,顷刻化为一片废墟:墙体塌陷,顶板坍塌,巨大的石块滚落山谷。树木在摇晃,少顷便开始倒向地面。” 物体的倒塌声和穆肯科火山的喷发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火山喷发的隆隆声过后,便是熔岩冲出火山口时发出的断断续续、嘭嘭叭叭的爆炸声。这些爆炸产生阵阵冲击波似的气浪。虽然他们站在坚实的地上,但却猝不及防,被气浪冲倒在地。“我们就像处于一场战争当中。”埃利奥特这样回忆说。 埃米惊恐万状。在他们开始向营地跑的时候,她吓得低声哼哼,一头扑进了埃利奥特怀中,一泡尿尿湿了他的衣服。 一个剧烈的震动将罗斯掀翻在地。她爬起来又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她感觉到空气中的潮气以及火山喷发出的浓密的灰尘。瞬息之间,天黑得像夜晚,头顶上乌云滚滚,电闪雷鸣。前一天晚上下了场大雨。他们周围的密林湿漉漉的,空气湿度超过饱和程度。看来一场雷暴已在所难免。罗斯心里非常矛盾,既想观察到这一理论上的特殊现象,又想赶紧逃离险境。 一道灼热的、蓝白色的、耀眼的闪电拉开了雷暴的序幕。他们四周的道道闪电就像下雨一样密集。罗斯后来估算了一下,雷暴开始的第一分钟里有200次闪电——几乎每秒有3次。往日所熟悉的雷声现在是接连不断,毫无间隙,就像飞泻的瀑布发出的轰鸣,震得耳痛难忍,随之而来的气浪掀得他们直往后退。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迅捷,他们丝毫没有回味的余地。按照平常推理会发生的事现在完全颠倒过来了。脚夫安布里跑回城堡来找他们。他们看见他站在一块林中空地上,挥手要他们向前。这时,突然从他附近的一棵树上冒出一道闪电直冲天空。罗斯以前只知道在一股无形的电流自空而下的时候,从地面上就会有一道闪电直上云霄。可现在却是亲眼所见!随着一声巨响,强大的电流托起安布里,把他朝他们这边猛甩过来。他挣扎着爬起来,嘴里用斯瓦希里语歇斯底里般地喊叫着。 闪电从他们周围的树上冲天而起,发出噼噼啪啪的炸裂声,带出咝咝作响的团团白色雾气。罗斯后来回忆说:“到处都是雷电。耀眼炫目的闪电连续不断,还有那可怕的咝咝声。那个人(安布里)尖叫着。说时迟,那时快,那道闪电穿过他的身体进入地下。我近得伸手就可以摸到他。我没有感到多大的热气,只看见一道白光。他的身体僵直,周身突然冒起火来,发出刺鼻的焦味,颓然倒在地上。芒罗翻滚着他的身体,想扑灭他身上的火,但发现他已经死了。我们继续往回跑。我们没有时间对所发生的事情作出反应;由于还在地震,我们不断地跌倒。很快,我们的眼睛就被闪电刺得几乎看不见了。我记得听见有人在尖叫,但不知是谁。我想我们是在劫难逃,必死无疑的了。” 快到营地附近的时候,一棵大树在他们面前轰然倒下。这棵又高又粗的大树像一幢三层楼房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只好从大树的枝叶之间爬过,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嗞嗞地穿过潮湿的树干,削掉了树皮,一阵热气烤人。当时埃米正好伸手抓住一根潮湿的枝丫,一股电流穿过她的手,把她疼得哇哇大叫。她立刻趴在地上,把头埋进树叶之中,赖着不想走了。埃利奥特只好连拉带拖地把她往营地方向拽。 芒罗第一个到达营地。他发现卡希加在收帐篷,为他们的离开作准备。但由于地面震动不止,闪电从暗灰色的空中不断袭来,收起帐篷已不可能了。一顶帐篷突然起火,他们闻到塑料燃烧发出的难闻气味。碟形天线被雷击坏,倒在地上,碎金属片散落在四周。 “撤!”芒罗大声喊叫着,“快撤!” “是,头儿!”卡希加应声答道,并迅速抓起背包。他回头看了看其他人。这时,埃利奥特从黑色烟气中一瘸一拐地跑了出来,怀中还紧紧抱着埃米。他的脚踝扭伤了,跑起来有点瘸。埃米迅速跳到地上。 “撤!”芒罗大声吼叫着。 埃利奥特向前跑去。此时,烟雾中出现了罗斯的身影。她不住地咳嗽,直不起腰来。她的左半边身子有点焦黑,左手皮肤被烧伤。她被雷电击了一下,不过后来已记不得当时是怎么回事了。她指着鼻子和喉咙,边咳嗽边说:“烫……疼……” “有毒气!”芒罗叫道。他张开一只手臂,夹起罗斯就走。“我们得上山!” 一小时后,他们站在高坡上,对那座已经笼罩在烟灰之中的城堡看了最后一眼。他们看见远处山坡上有一溜树木在起火燃烧。那无疑是从山上流下来、在他们这个位置上又看不见的岩浆引燃的。他们听见山坡上的灰猩猩发出的阵阵惨叫,因为灼热的岩浆正像雨点般地打在它们身上。他们眼见着一片片树木不断地倒下,而且靠城堡越来越近。最后,城堡随着一大片乌云一起塌陷,消失了。 失落的津古城被永远地埋藏了。 这时,罗斯才意识到她的金刚石也被永远地埋藏了。 6.恶梦 他们没有食物,没有水,也没有多少弹药。他们拖着沉重的步履在丛林中缓慢行进。他们个个形容憔悴,疲惫不堪,身上的衣服被烧焦,划破了。大家谁都没有说话,只是艰难地默默向前走着。埃利奥特后来回忆说他们是“经历了一场恶梦”。 他们的周围是个昏暗的世界。原本亮晶晶的白色瀑布和清澈见底的溪水中全是黑色烟灰,显得浑浊不堪,哗哗地流进满是浮渣和灰色泡沫的水塘。天空灰蒙蒙的,只是偶尔因火山喷发而闪现几阵红光。空气也是灰蒙蒙的。他们不断地咳嗽,在充满黑灰的世界中蹒跚前行。 他们浑身上下都是烟灰——背包上是一层灰沙,满脸污垢,越抹越脏,头发也比以前黑了许多。他们感到鼻子和眼睛都火辣辣地疼。他们别无选择,只有向前走。 昏暗中,罗斯的步履沉重。她意识到自己个人的追求带来了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结局。长期以来,罗斯在调用公司电脑数据库方面是个专家,能调出包括对她个人进行评估的资料在内的任何资料。电脑对她的评估她能倒背如流: 年轻急躁(可能)/人际关系紧张(她对这一点特别反感)/个性强(也许)/在学问上傲慢(很正常)/不敏感(不知指的是什么)/为了成功不惜代价(这有什么不好?) 她知道有关她最后阶段的结论。就是那个关于父母般个性之类的胡说八道的颠倒矩阵。对她的评估报告的最后一句话是:在即将达到目的的最后阶段,必须对对象进行监控。 但是上面哪一条都似乎风马牛不相及。她已经找到了金刚石,只不过是由于这场十年不遇的非洲最严重的一次火山爆发而功亏一篑。发生这种事,谁能责怪她呢?这并不是她的错。她会在下一次探险中证明这点的…… 芒罗像个宝全押对了、但最终还是输了的赌徒。他决定不参加欧日财团考察队是正确的,他决定选择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也是正确的,但最终却是两手空空。不过,他摸着口袋里的金刚石,不断提醒自己:还不完全是两手空空…… 埃利奥特既没有带回照片、录像带、录音带,也没有带回灰猩猩的骨骼,而且连测量好的数据也丢了。没有这些资料为证,他不敢宣布说自己发现了一个新物种——事实上,即使探讨这一新物种的存在的可能性也是不明智的。一个大的机遇与他失之交臂。他在昏暗的丛林中行走,只感觉到整个自然世界都在发疯:因为天上的有毒气体而窒息的飞鸟一只只吱吱惨叫着从空中往下直掉,掉在他们身边的地上扑腾着;成群的蝙蝠大白天的中午在空中乱飞乱窜;远处有动物在尖叫,在嚎叫。正午时分,他们面前突然窜出一只花斑豹,身上后半段腿的毛还在燃烧。远处还传来大象发出的阵阵惊叫。 他们内心充满迷惘,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地狱般的世界中艰难地向前行走。四周昏惨惨、黑沉沉,地上冒出不灭之火,备受煎熬的生灵在极度痛苦中哀嚎。他们身后,穆肯科火山还在喷发,岩浆像熔化了的炉渣在流淌,像炽热发红的雨点在飞溅。有一次,他们遭到一阵像烧得发红的煤块般的岩浆雨的袭击:它们落在他们头顶上方的潮湿枝叶上嘶嘶作响;落在他们四周潮湿的地上,地上立即冒出阵阵白色烟雾;落在他们身上,立刻把衣服烧出许多小洞,把皮肤烫红烫伤,把头发烫得青烟直冒。他们疼得手舞足蹈,最后只好躲避到大树下面,大家挤在一起,等待着空中这场灼热的火雨快快结束。 早在火山刚刚喷发的时候,芒罗便想到要直接前往那架失事的c—130运输机那儿去,因为它能给他们提供庇护和食品。他原先估计两小时就可以走到。但是,实际上他们走了六个小时才透过昏暗的光线看见了那架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灰尘的庞大的飞机。 他们走了这么长时间,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躲避穆古鲁将军和他的部队。每当看到地上有吉普车车辙,芒罗总要带领大家向西走入丛林深处。“他是一个大家都不愿意沾边的家伙,”芒罗说道,“他手下的人也一样。他们会挖出你的肝脏生吃,可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这架大型运输机的机翼和机身上覆盖了厚厚的黑灰,看上去就像坠落在茫茫黑雪之中。在那个断机翼上,黑灰像瀑布似地沿着机翼滑落到地面。他们听见远处基加尼人敲鼓的声音以及穆古鲁部队的迫击炮声。除此以外,就是令人不安的寂静。 芒罗在飞机残骸附近的丛林中静静地注视着飞机。罗斯想趁这个机会用电脑与休斯敦进行联络。她不停地用手掸去显示屏上的灰尘,不过她最终还是没联系上。 芒罗终于做了一个手势。大家开始向前。埃米惊恐地拉了拉芒罗的衣袖,打手语道:不去。那里有人。 芒罗皱着眉头看了看埃米,又看了看埃利奥特。埃利奥特指了指飞机。不一会儿,飞机那边传来响声。从飞机里走出两个浑身涂成白色的基加尼人,爬到高高的机翼上面。他们搬了几箱威士忌酒,正在讨论如何把它们弄下飞机放到地上。过了一会儿,机翼下面又出现了五个基加尼人。他们接住上面递下去的箱子。飞机上的那两个人跳了下来。这群人随后便消失在丛林之中。 芒罗看着埃米,笑了。 埃米手语道:埃米好猩猩。 他们又等了20分钟。当确信再没有基加厄人在附近的时候,芒罗带领人家走近飞机。他们刚到飞机的舱门口,突然一排排白箭雨点般地嗖嗖向他们飞来。 “快进去!”芒罗大声喊着,催促大家赶紧从歪斜的起落架爬上机翼。大家从机翼上进入机舱后,他猛地关上舱门。箭射在金属机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飞机里光线很暗。地板歪得很厉害。成箱的设备滑到过道上,有的倾倒着,有的已经摔碎。破碎的玻璃器皿撒落一地。埃利奥特把埃米抱到一个座位上。这时他才发现这些可恶的基加尼人竟在飞机座位上拉屎撒尿。 他们听见飞机外面传来阵阵鼓声。箭像雨点般落在机身和舷窗上。透过舷窗上的尘土,他们看见几十名浑身涂着白色的基加尼人从树丛中跑出,钻到机翼下面。 “我们该怎么办?”罗斯问。 “向他们射击!”芒罗轻松地说。他打开弹药箱,拿出机枪的弹夹。“我们不愁没有弹药。” “可是外面有100多号人呢。” “是的,但只有一人是重要人物。我们只要干掉那个眼睛底下画着红色条纹的基加尼人,就能立刻阻止他们进攻。” “为什么?”埃利奥特问。 “因为他就是为首的巫师,”芒罗说着走进飞机驾驶舱,“把他打死,我们就能摆脱困境。” 带毒的箭射在塑料舷窗上和金属板上,发出阵阵响声。基加尼人还向飞机扔粪便,打在机身上发出噗噗的响声。鼓还在不停地敲。 埃米非常害怕。她用安全带把自己系在座位上,打着手势说: 埃米现在离开鸟飞。 埃利奥特发现两个斟加尼人隐藏在机部。惊慌之中,埃利奥特端起机关枪毫不犹豫地向这两个人扫射起来。子弹把那两个基加尼人打得重重地摔在座位上,打烂舷窗,打得他们血肉模糊。 “太好了,博士!”卡希加笑着说。而此时埃利奥特却吓得浑身筛糠似的,一屁股跌坐在埃米身旁的座位上。 人攻击鸟鸟快飞鸟快飞埃米想走。 “快了,埃米,”他说着,心里希望真能这样。 现在基加尼人放弃了正面进攻。他们开始从飞机后部发起攻击,因为后面没有窗户。机舱里的所有人都能听到这些人光着脚爬上机尾,然后走到他们头顶上机身上方的声音。两个基加尼武士从飞机后部开着的货舱门爬了进来。在驾驶舱里的芒罗大声喊道:“如果他们抓到你们,会吃掉你们的!” 罗斯向后边的货舱门射击,把闯进来的两个基加尼人打得仰面倒下,鲜血溅了她一身。 埃米打着手语说:埃米不喜欢,埃米想回家。她使劲抓着安全带。 “你这个杂种来得正好!”芒罗高叫着,端起机关枪一阵扫射。一个眼眶周围涂得红红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应声倒下。“打中了!”芒罗说道,“巫师被打死了。”他坐在座位上,等基加尼武士把那人的尸体抬走。 这时,基加尼人停止了攻击,撤退到静静的丛林之中。芒罗俯下身,看了看倒在那里的飞机驾驶员的尸体,接着又注视着舱外的丛林。 “现在会发生什么事呢?”埃利奥特问,“我们赢了吗?” 芒罗摇摇头。“他们要等待天黑。到那个时候再回来,把我们统统干掉。”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埃利奥特问道。 芒罗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知道至少24小时内他们是不可能离开飞机的。晚上他们需要进行自卫。白天,他们需要在飞机周围清出一块空地来。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显然是将飞机周围齐腰深的灌木丛点燃——如果他们这样做不会引爆飞机油箱里剩下的燃料。 “把火焰喷射器或者汽油罐统统找来,”芒罗对卡希加说道。接着他开始查找有关资料,以便弄清c—130运输机上油箱的位置。 罗斯靠了过来。“我们有麻烦了,是吧?” “是的,”芒罗说道。他没有提起火山喷发的事。 “我想是我惹下的麻烦。” “那么,你可以想个办法将功补过嘛。”芒罗说。 “我试试看吧。”她认真地说完便向机舱尾部走去。15分钟以后,她尖叫起来。 芒罗冲进客舱,举起手里的机关枪正准备开火,却看见罗斯跌坐在座位上,毫无顾忌地狂笑起来。其他人盯着她看,不知如何是好。芒罗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镇静点儿!”他说道。但她还在继续不停地笑着。 卡希加站在一只印有“丙烷”字样的钢瓶旁边说道:“她看见这个东西,问还有多少。我告诉她还有六个,她就大笑起来。” 芒罗皱起眉头。这种钢瓶很大,约20立方英尺。“卡希加,他们带着丙烷钢瓶作什么?” 卡希加耸耸肩。“做饭太大了。做饭只要5或10立方英尺的钢瓶就够了。” 芒罗问:“像这样的钢瓶还有六只吗?” “是的,头儿。还有六只。” “那我们就有许多丙烷气了。”芒罗说道。他终于明白罗斯的计划了。这么多丙烷太有用了。芒罗也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了。他也笑起来。 埃利奥特非常恼火,说道:“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芒罗边笑边说:“这意味着……意味着事情有了转机。” 欧日财团考察队留下的闪闪发光的塑料气球被丙烷气体燃烧后产生的5万磅热空气托起,从丛林深处的地面冉冉升起,很快便升上了黑沉沉的夜空。 斟加尼人从丛林中跑出。士兵们向空中发射弓箭。苍白的弓箭射向夜空,但毕竟离气球太远了。弓箭划了个弧形落回到地面。气球终于慢慢消失在茫茫夜空之中。 气球在2000英尺上空遇上了东风。风吹着气球飞越莽莽的刚果丛林,飞越穆肯科山那冒着浓烟的红色火山口,接着飞越了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东非大裂谷的峭壁悬崖。 气球从那里悄然飘过扎伊尔边境,飘向东南方向的肯尼亚——飘向文明世界。 尾声 烈火之地 1979年9月18日,兰德萨特三号卫星在918公里的高空用光带6(红外光谱0.7至0.8毫微米)记录了非洲中部方圆185公里的扫描图像。透过雨林上空的云层所获得的图像清楚地表明,三个月后穆肯科火山还在不断喷发。根据电脑对火山喷发物的测算,大约有6至8立方公里的烟尘进入了大气之中,2至3立方公里的熔岩流淌到穆肯科火山的两侧。当地人把穆肯科山称为“烈火之地”。 1979年10月1日,r.b.特拉维斯正式取消了“蓝色合同”。他宣布在近期不可能获得天然2b型金刚石。日本人芳贺见知的电子公司对人工镀硼的“长浦工艺”再度表现出很大的兴趣。美国许多公司也纷纷开始镀硼工艺的研究。预计到1984年,这项工艺将得以完善。 10月23日,卡伦·罗斯辞去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研究中心的工作,前往位于南达科他州苏福尔斯市的美国地质研究所电子数据中心工作。她在那里不从事任何军事工作,也无需到野外作业。后来她与在该中心工作的科学家约翰·贝灵汉结了婚。 10月30日,彼得·埃利奥特向伯克利的加州大学生物系请了长假。校方在一份新闻稿中说:“埃米不断长大成熟……使得实验室研究工作很难进行下去……”埃米工程小组正式解散。大部分小组成员又随埃利奥特和埃米一起到扎伊尔的布卡马市的“人种学研究所”工作。在这里,研究人员对埃米和其他野生猩猩的交往继续进行了实地研究。1979年11月,研究人员觉得埃米好像怀了孕,但又很难确定,因为当时埃米大部分时间和当地一个野生大猩猩群生活在一起。1980年5月,埃米失踪了。1 11980年5月,埃米失踪了。但四个月后的9月,她又回来了。她的胸前还紧抱着一只雄性幼猩猩。埃利奥特向她做手势,却惊喜地发现她怀里的那只幼猩猩也向他做手势:埃米喜欢彼得喜欢彼得。他的手语干脆、准确,被录了像。埃米带着幼猩猩却不愿靠过来。当幼猩猩向埃利奥特跑来时,埃米一把把它抱起来,又消失在灌木丛中。以后,有人曾看见她在扎伊尔东北部的凯恩巴拉山的山坡上与12只猩猩生活在一起。——原注 1980年3至8月间,研究所对所有的山地大猩猩进行了普查。他们估计大猩猩的总数约5000只,大约是20年前野生生物学家乔治·沙勒所估计的数量的一半。这一数据证实野生山地大猩猩的数量在急剧减少。动物园中的猩猩繁殖率是提高了,所以从技术上说大猩猩不大可能灭绝。但是,猩猩的生存空间由于受到人类的影响正在不断缩小。研究人员担心,在未来几年中,野生的、可以自由行动的猩猩将濒临灭绝。 卡希加于1979年回到内罗毕,后曾在一家中国餐馆打工。1980年,这家餐馆破产后,卡希加参加了前往博茨瓦纳研究河马的“国家地理学会”考察团。 脚夫马拉瓦尼的大儿子阿基乌巴拉成了英国剑桥大学的射电天文学家。由于他对银河系m332天体释放x射线方面的研究成绩卓著,他于1980年荣获“赫斯科维茨奖金”。 1979年年底,查尔斯·芒罗在阿姆斯特丹的交易会上卖出了31克拉2b型蓝金刚石,赚了一大笔钱;金刚石的买主是美国微电子生产厂家英特尔公司。1980年1月他在安特卫普被一名俄国特工刺伤。后来,这名特工的尸体在布鲁塞尔被发现。1980年3月,芒罗在赞比亚遭到边境武装巡逻部队逮捕,但没有对他进行指控。有消息说5月他又出现在索马里,但没有得到证实。目前他仍然居住在丹吉尔。 1980年1月8日,兰德萨特三号卫星拍摄到的图像显示,穆肯科火山已经停止了喷发。早先卫星记录的两束微弱的交叉激光已见不到了。在图像上原先的激光交叉点,现在看到的是黑色熔岩——足足有800米深,也就是将近半英里。厚厚的熔岩将失落的津古城深深地埋到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