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之炮灰原配摆烂记》 第1章 痛!痛死人! 宋词捂着额头,跌坐在满月楼跟前的石阶上,两眼一黑,她只听得有个凄然吟泣之声,“四少夫人也是体面之人,好端端的元宵灯会不赏,却来我这满月楼里寻奴的不是,是当真想要了奴的性命吗?” 屡次来找麻烦,再这么下去,朱宝月心中凄楚,怕是要搬离京城。 什么? 满月楼?宋词只觉好生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她缓缓抬眼,欲要看过去却被额头上流下的血渍挡住了视线,一旁本还扶住她的丫头,闻言跳了起来,大声贬斥,“呸!朱宝月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日日里勾引着我家四公子,挑拨我家公子夫人内宅不和,本就无理却还敢反咬一口!” 朱宝月? 宋词抹了一把眼帘跟前的血迹,看向被两个婆子护在身后的女子,不得窥见真容,却让她打了个寒颤。 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宋词看着全是古装造型,低头一看胸前特制的银镶玉长寿挂饰,还来不及惊叫攸地晕厥过去! 他娘的! 她堂堂宋词,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竟然穿书了! 要命的穿成炮灰原配了! 穿成那个活不过六十章的文官之女宋观舟——,宋观舟这原配夫人作天作地,二十岁就被判了腰斩! 还活个什么? 宋词实在受不住这个打击,晕死在满月楼门前,因为这么一出,镇国公府的脸都被丢尽了。尤其她跟前两个大丫鬟咋咋呼呼一路,这上元灯会上,最热闹的不是灯彩绚烂,宝马香车,而是跟妓子扯淡的国公府四少夫人宋观舟。 谁是宋观舟? 答曰:前翰林院大学士宋问棋独女。十六岁时嫁给了威名赫赫的镇国公府四子裴岸。 谁是裴岸? 答曰:国公府夫人嫡出四子,年少有为丰神俊朗,二十岁考中进士,自德颂高祖来将近百年,最为年轻的进士,位列二榜第七名,可谓家世显赫身名远扬,前途不可限量。 这是穆安年间,众人的回答。 但被抬回国公府的宋词并不这么认为,她萎靡不振,只觉前途黯淡,毫无胜算。 裴岸,是她昏厥之前看过的小说《良相佳妻》不二的男主角,可这部女频小说里,前后两个女主角大放光彩,跟炮灰原配宋观舟半毛钱关系没有。 苍天! 《良相佳妻》中裴岸一路跌跌撞撞,站在家族肩头上,一步步做到户部尚书之职,同时官拜太师,可谓是浮沉一世,流传千古。 反观佳妻——,那就是整本书里有勇有谋的宏安郡主之女金拂云,她不是传统封建女性,全文三分之二都在描绘她的端庄大气,思想开明,辅佐着裴岸从地方低官位及人臣。 在读者宋词眼里,金拂云就是大女主的榜样。 至于另外一个女主,则是满月楼的朱宝月,她虽身在风尘,却八面玲珑,与裴岸是知己,也为裴岸活络了很多关系。 二人之间的情感,曾经在小说评论里被争论到两极分化。 有人认为二人纯粹只是知己,但诸多人还是趋向朱宝月同裴岸存有男女之情。 不管如何,这个才情兼具的残月居士,死在了裴岸原配宋观舟手上。 由此,裴岸大义灭亲送妻入了京兆尹,原着之中寥寥几句交代了自作孽不可活的宋观舟,大致就是头年冬至入了女监,罪名据实,当判来年秋后问斩,只因其父曾任太子太傅,于国有功,免了剥衣之辱,直接腰斩。 腰斩? 宋观舟想到这二字,就觉得盈盈一握的小腰开始生疼。 再次醒来之后,宋观舟直观感受到了内宅责罚之变态。 已在家庙之中吃斋念佛的国公夫人不管事,世子夫人年纪尚轻不好得下狠手泽训她这个妯娌,所以国公爷裴渐亲自出面,毫不留情重重处罚了宋观舟。 不管她额头有伤,首先禁她一个月行走,囚在小院之内每日里抄书,女子三书共计四本,一日十遍,还得早晚跪拜祖宗各一个时辰。 同书里没有任何变动。 而她在豆蔻年华爱上的夫君,此刻正在满月楼慰问红颜知己。 宋观舟摸了摸跪得快断了的腿,惨兮兮的回想着小说的前面五六十章,没错!这只是她悲惨人生的第二步,后续的她将被裴岸彻底厌弃,锁在后院。 国公府内部外部所有的交际应酬,全然没有她参加的份儿。 至于悲惨的第一步,则是裴岸在半年前已经跟宋观舟闹翻,将近七个月未曾踏足她的院子。 夫妻失和,长期分居,后来再没了人际往来,宋观舟变得越来越极端。 靠——! 据小说后面写到成功男主裴岸回忆宋观舟时,只给了个蠢不自知的评论。 这未来怎么办? 腰斩?!宋观舟想到这里,心里打了个冷颤,正要挪动腿脚活动一下,就被身后壮硕的老嬷嬷面无表情提起戒尺就是重重一击。 “嗷!” 小腿骨疼得宋观舟眼泪都落了下来,她转身正要讨伐这老婆子时,背部又挨了一击,“请四少夫人端正体态,免得失了体统。” 一个时辰,活生生的两个小时。 宋观舟跪到最后,挨了十来记戒尺。 终于跪完,她也不管不顾,瘫坐在地,毫无形象的揉着青紫的膝盖小腿。桃嬷嬷面容冰冷,铁面无私,“还请四少夫人记得晚间饭毕前来跪拜。” 说完,推门而出,扬长而去。 刚被罚过的盼喜瘸着腿走了进来,“少夫人,您可还好?” 好个屁! 这假慈悲的死丫头,如果不是她同另外一个丫鬟一言不合砸了朱宝月的满月楼,如何闹得这般难堪,推搡之间,她也不知挨了谁的黑手,从五六级石阶处摔了下来。 磕了脑子,换她这个倒霉鬼进来。 古代的生活,看小说图个乐子就行了。 谁爱来谁来,反正宋词半点不喜,古代的各种生活不便,就足够让她恨不得再死一次。 实则,她并不是没有想过。 可刚犯了错的宋观舟哪里有资格独处一室,她身边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七八个,院落就这么大,等她想出几个靠谱的自我了解方式后,自杀的勇气也消失殆尽。 罢了! 反正迟早要死的,如若她依然改变不了事情的走向,二十岁就收监,二十一岁就死翘翘,那不如权当演了个古装剧,潇洒混过这两年得了。 若侥幸不死,裴岸要飞天就飞,大不了她自请下堂,离这几个天选之子远一点。 想到这里,她才稍微平和下来,整合了记忆中的主要线索和人物,首当其冲,就是把跟前几个碍事的丫鬟换了。 尤其是盼喜盼兰! 这二人……,早些年得了金拂云的恩惠,后来对金拂云那叫一个衷心耿耿。 原着里,作者喜爱金拂云,不肯写出半点她介入裴岸同宋观舟之间的过往,但宋词觉得事实根本不是这样,就两个丫鬟怂恿精神已近崩溃的宋观舟买凶虐杀朱宝月一事,联想到作者轻描淡写一句话,金拂云同裴岸幼时相见,在萧家共处月余。 只怕这二人,就不是小说里那什么单纯的关系。 原着中,裴岸同金拂云产生感情,也是在宋观舟诛杀朱宝月后,裴岸因失去知己,伤心欲绝,外放赴任的路上救了遇到匪患的金拂云。 二人因此结缘。 呵! 若宋词还是现代社会可爱的老读者,她自然也喜欢出身好但小小年纪成了望门寡的金拂云,以及专一、深情的四公子裴岸。 呸呸呸! 如今她成了宋观舟,首当其冲就是斩断原配恋爱脑,在她看来,这个炮灰原配就死在情爱之上。 而今,不敢死的宋词只能保命要紧! 第2章 时隔七个月,裴岸第一次踏足韶华苑,外头打着瞌睡的小丫头看到他,马上跳下青木横背长椅,小心行礼。 裴岸目不斜视,带着怨愤直接掀开帘子进了内屋。 打春来很是严寒,加之裴岸行路来走的匆忙,这么乍一掀帘,迎面袭来的热气暖意,让他有些恍惚。 再看蜷缩窝在炕床上的女子,面色冷冽。 宋观舟刚罚跪完,这会儿已是意志崩塌,晚间她挨了十八记戒尺,掀开衣物,错落有致的青紫伤痕让她疼得呲牙。 所以,裴岸席卷进来的寒风,她也只是微微抬了个眼皮。 一旁的盼喜看到久不踏足韶华苑的四公子破例而来,甚是热情,又是请安,又是斟茶,甚至把火盆子往坐在官帽椅上的裴岸跟前挪了几分。 “出去,我同少夫人有话要说。” 裴岸生得高大英俊,面如冠玉,身形凛然,目光深沉,只这么一说,盼喜盼兰就放下棉帘退出院子正房。 “宋氏,你可知罪?” 呵——,宋氏!宋词……,不,宋观舟这会儿想骂脏话,但却碍于对方身份,只能忍住。 只是,能忍住已万难,再阿谀奉承讨好什么的,如今的宋观舟是决绝做不到的,她歪靠在炕床上,倚着软枕,左右手换着揉搓着膝盖。 “敢问四公子,我何罪之有?” 说完这话,宋观舟心头气顺了不少,她纵使看完整本书,知道走向,也明白裴岸的性子。可真正面对这个冷漠丈夫时,现代灵魂的她做不到卑躬屈膝,垂怜求爱。 裴岸却被这句话堵了个措手不及。 这宋氏是要破罐子破摔? 往日,他只要上门来兴师问罪,宋氏定然是伏低做小吟泣不止,顺势翻出已故的泰山大人,诉说着二人过往,莫不是求他心软。 一次两次,他总怜悯她年岁尚小,又受岳丈岳母独宠,想来开悟懂事得晚些,且忍让下来。 可次数多了,裴岸也禁不住折磨,慢慢的这本就是强扭来的婚约,惹来裴岸发自内心的厌恶。 昨夜宋氏一番打闹,今日他去上值,得了同僚好生冷嘲热讽,众人本就妒忌他年少有成,如今终得了机会,全然不给脸面。 他整整矂了一日。 “你一个堂堂公府少夫人,竟是不顾脸面,胡自去满月楼浑闹,真是半分女德不讲。” 宋观舟把腿往他跟前一伸,裴岸脸色顿时更为难看。 “我已挨到父亲重罚,你当如何?” 如何? 裴岸几乎被气笑了,“宋氏,这就是你的态度?”拒不认错,让裴岸只觉未来一片灰暗,“你竟是如此嚣张!真是我小看了你,往日怜你年岁尚小,如今看来,纯粹是蠢不自知。” 蠢不自知? 原来这个时候,裴岸已看不上原配了。 宋观舟表情冷了下来,倒是不惧,“四公子如今知我父母双亡,养兄尚不知去向,娘家无人,随意欺辱就是。” 裴岸剑眉微挑,对今晚大胆的宋氏竟有几分刮目相看。 “你既是知道娘家无人,难道不知夫家才是你的归处?如此乱来,不怕被夫家上下厌弃?” 宋观舟低下眉眼,淡淡说道,“不是已然如此了吗?” 说完,心头涌起一阵恹恹之情,男主,我知道你要飞天,那你就独自飞好了,若是能来个和离,本姑娘马上、立刻同意。 可惜,古代完结一段婚姻绝无那般容易。 何况,国公爷裴渐与宋观舟的父亲宋问棋是多年好友。 故友已亡,他裴渐也做不出让这糊涂儿媳下堂之事。 裴岸想到今早赶往满月楼推门而入的狼藉,稍微有些松动的心,这一刻又硬了起来,“同你说了多少次,我与宝月姑娘清清白白,她不过是在风尘里讨口饭吃,你却带着丫鬟婆子打了进去,让她今后如何在京城存活?” 呵! 宋观舟抬眼,附赠一个大大白眼给了裴岸,噎得裴岸一愣。 “你多去光顾,她不就有了生意,如何就活不下去了?” 让原配同情妓子,再活一百世宋观舟也做不到,她想着书里也有这么一段,依稀记得炮灰原配温柔小意,想要留下多月不曾来过的裴岸,结果却被裴岸明里暗里一顿贬损,甩袖而去。 那个时候,宋词也认为一个国公府少夫人,欺负柔弱妓子,确实失了体面。 可如今到自己头上,她却瞬间感同身受,瓢虫男去—死—吧! ……温柔小意,现世恣意活了几十年的宋观舟,怎么会因为一朝穿书就失了气节! 她的阴阳怪气,裴岸哪里见过,他被气得猛地起身,指着炕床上坐卧无形的女人,加重语气音,“简直是一派胡言,说了我同宝月姑娘之间没有那些胡乱关系,你这女人恬不知耻,四处张口就说自家郎君的不是——” “裴岸,如今我且挨了父亲重罚,你还待如何?是想着揪着我再一顿痛打方才泄恨吗?”敢做不敢当的混蛋玩意儿! “我何曾说过要打你?” 宋观舟冷哼,“六七个月不曾入我房门,乍一来不讲夫妻情分,如此咄咄逼人,你就知耻了吗?” 竟敢说她恬不知耻! 回想宋观舟过往说过的话,那句不是从事实出发?!府里有娇妻,却还在那烟花之地流连忘返,原配打骂上门而去,不过就是深宅大院里妇人的无奈罢了。 “宋氏,你你——” 宋观舟索性跪坐在榻,丝毫不畏,“裴岸,你厌恶我丢了你的人,我还嫌你脏了的身子,既是有能耐,从今往后你别再入我房门,我权且不稀罕!” 说完,指着门帘,满脸愠怒只差说个滚字。 反观裴岸,白面书生却被气得面红耳赤,从来在他跟前,宋观舟不曾如此无状,今日竟然说出了分房而居夫妻情断之语。 荒唐! 荒唐! 裴岸气得来回踱步,宋观舟气势如破竹,厉声说道,“四公子且去,我宋观舟再到你跟前谈半分夫妻情分,那并是我猪狗不如。” 轰——! 裴岸身形高大,一直是个谦谦君子满口伶俐,哪里想到在妇人跟前,竟然失了能耐,他恼羞成怒,盯着眼前凶悍的小妻,眼中升起一股雾气,赫然说道,“宋氏,这是你说的!” 宋观舟撇过脸不再看他,冷冷重复,“是我说的!” 想到后续颇有能耐的金拂云,她又补上一句,“若哪日你嫌我占着这少夫人的位置,言语一声,我自请下堂。” 完美! 这样还能腰斩?! 断然不能,宋观舟心头涌上喜悦,片刻之后发现裴岸却没有离开,他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女子,无端觉得陌生。 被陌生男子骤然打量一番,宋观舟再厚的脸皮也耐不住,幸好裴岸在她扛不住时出去了。 盼喜同盼兰赶紧进来查看,小心问道,“少夫人,您又同四公子吵嘴,这如何是好?”盼喜接过她手上的事儿,轻轻帮她揉着膝盖,“少夫人盼星星盼月亮,四公子这不来了,可您又给他气走了,以后只怕——” 宋观舟冷笑起来,“盼兰,不如我把你送回到他那里伺候得了,反正你二人也是从小侍奉他的,裴岸若想收用了你们,倒也无妨,不过就是添两床枕席罢了。” 此话一出,盼兰盼喜双膝落地,跪着连连磕头。 “四夫人,奴婢万万不敢。” 敢不敢的,谁知道!宋观舟虽说才来了一夜两日,但却悟了个事实,作者写原着时,寥寥几个字,在这世界却是货真价实的残酷。 古代大户人家,一堆腌脏事儿。 宋观舟捶了捶颈椎,翻着还差三遍的女三书,思念现代社会的泪水汩汩而落。 他娘的,到底谁把她搞这里来了! 苦死个人—— 第3章 天不亮,桃嬷嬷抱着戒尺就站在韶华苑正房门前,中气十足,“请四少夫人按时跪拜祖宗,自省罪责。” 昨夜抄书到半夜,估摸现代的一两点。 如今睡都没睡醒,那老嬷嬷又来叫门,盼喜盼兰早已起来,一边应承着桃嬷嬷,一边来招呼宋观舟起床。 初春之冷,刚探出被窝一只脚,瞬间快速缩回。 “炭盆子呢?” 宋观舟冷得不行,盼喜楞了一下,才低头说道,“国公爷吩咐降了韶华苑用度,今日小丫头们去领碳,比往日少了七分。想着少夫人夜里还得抄书,奴婢就自作主张省下早间用碳。” 造孽! 是真是假,宋观舟也顾不上求证,她被直接进来的桃嬷嬷吓得不敢再推脱。 桃嬷嬷人高马大,腰肥膀圆,戒尺挥舞得梆梆作响,宋观舟浑身二十多记戒尺留下的伤痕,再不敢造次。 不如现世的她,膘肥体胖能揍两个男人。 而今的她身形瘦弱,加上原配信了那套面黄肌瘦弱柳扶风的佳人气息,一直控制饮食,漫说打人,多走几步都要歇菜。 宋观舟看着铜镜里本该漂亮的鹅蛋脸,如今却瘦的脱了相。 罢了罢了,她养回来得了,哪一日跑路什么的,还得靠着健康的体魄。 ** 跪拜这事儿,没有一回生两回熟,宋观舟跪到最后,哭了起来,她倒是想过装晕,可刚昏过去,桃嬷嬷那厚重的指甲,生生戳在她的人中上。 比跪断腿还疼。 “你同父亲说吧,我实在跪不住,他寻个别的法子罚我吧。” 别的? 桃嬷嬷嘴角一抽,“四少夫人,您昨日抄的女三书,错字别字一大堆,自是要重写。” 什么?重写!? 原配的记忆中,她能书会写,擅长翰墨丹青,可现世里的宋观舟只是个兢兢业业的社畜打工狗,她会麻利的键盘攻击,能说一口流利的外语,能做漂亮的婆婆特,随着男同事上山下海,也能就一个鸡毛蒜皮的事写几千字的情况说明! 可唯独不会琴棋书画—— 毛笔字写得她欲哭无泪,如今桃嬷嬷一语道破,让她重写。 她眼泪仿佛不要钱一样,想到了自己有可能再回不去的现世,更是悲从中来,竟然像个真正的十八岁女孩,抹着眼泪哭泣道:“你同父亲说罢,我跪不住也写不完,你并是用戒尺打死我,我也再不能了。” 桃嬷嬷错愕难耐。 往日不是没有来罚过四少夫人,可这四少夫人都咬牙挺了过来,虽说这次确实重了些,可也不到哭天抢地的份上。 宋观舟哭得打嗝。 桃嬷嬷表情炸裂,“四少夫人——” 宋观舟挽袖抹了把眼泪。 “我如今也没了体统,随你责打就是。” ……当真是不要脸了! 桃嬷嬷想着自己教习多年,遇过无数刁蛮姑娘同媳妇子,可像宋观舟这般大声嚎哭之人,实属第一例。 她定了定心神,拉过宋观舟的左手,啪啪啪就是重重三戒尺。 宋观舟愣了一下,看着发红发胀的手心,瞬间火辣辣的疼了起来,眼泪更是汹涌而下,她搂着自己的左手,哭得泣不成声。 “明明是裴岸流连妓子床榻,忘了家中妻子,如何就成了我的不是?” 谁能料到,宋观舟所跪拜的小祠堂,与家庙相隔不远,凝声静气正在诵经的国公府夫人闻声睁开了眼,细细听来,冷笑一声,“樱枝,去打听打听,什么事情。” 一大早的,吵得心口疼。 樱枝素服进来,低声说道,“应是小祠堂那边传来的声响,夫人且等我去看看。” “小祠堂?” 国公府夫人萧氏了然,“恐怕又是谁受罚吧。” 樱枝想了想,才走到萧氏跟前低声说了四少夫人闯祸之事,“国公爷很是生气,不等四公子回府,就直接重罚了四少夫人。如今您嘱咐我少问家事,我也就是听了一耳朵,没多打听。” 萧氏将近五十,虽说对外宣传她已出家,但依然乌发戴金钗,身着华服锦缎。 “那宋氏被大学士养得骄纵蛮横,如不是我那亲家母时日不多,这桩婚事国公爷岂会答应,瞧瞧,这才两年,就闹得阖府上下不得安宁。” 宋问棋为官清廉,膝下除了养子宋行陆外,硬是到了年近三十,才与夫人得了宋观舟这么个独苗,她同国公爷见过两次,甚是娇养,从不曾想过娶进门来。 万事由不得琢磨,可怜她的四儿,得了这么个不识大体的媳妇儿。 四少夫人不得长辈心意,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樱枝不敢接话,只待萧氏说完,才出去打探。 刚到小祠堂外头的听雨阁前,与世子夫人萧引秀撞了个正着。 “樱枝,这是去哪里?” 作为姑母及婆母萧氏跟前的大丫鬟,在府里地位非同小可,萧引秀亲自问话,樱枝也笑吟吟回答,“回世子夫人,这不老夫人正在诵经做早课,却听得外头喧哗,我索性绕出来瞧瞧是何缘由。” 萧引秀把她招到跟前,“不碍事,是四弟妹身娇力弱,耍着脾气呢。” 果然是四少夫人! 樱枝索性搀扶着世子夫人,玲珑小意问了起来,“是国公爷罚得太重了吗?往日里四少夫人倒是不曾这么哭喊过。” 萧引秀葱白玉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我已差人过去看了,只叫桃嬷嬷轻些。哎……,四弟妹这次闯祸太大,旁人也不敢到老爷跟前求情。” 阻拦了樱枝想去探一番的想法,“我同你去拜见姑母,些许时日未见,她老人家可好?” 自进了家庙,萧氏深居简出,晚辈们的请安,她也统统免了。 倒是小祠堂这边,宋观舟的哭泣声起起伏伏,不曾歇过。桃嬷嬷又打了十来记,她两手都是红肿胀痛,疼得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此失态,桃嬷嬷转身锁门而出,寻了世子夫人禀告。 恰逢世子夫人在老夫人处请安,她并追着过去,立在老夫人起居厢房之中,说了事由。 萧氏一听,怒目圆瞪,“真是岂有此理!不顾她怀峰宋氏的家风,那也得想想国公府百年清誉,无状妇人,鼠目寸光,当罚!当重罚!” 萧引秀捧着茶水伺候着婆母,“姑母息怒,弟妹年岁小有些不知事,倾心四弟,失了些分寸。往后我同大嫂多劝导几句,假以时日自然就懂事了。” “十八岁,可不小了。” 萧氏愠怒不已,但忍不住疑虑丛生,“往日里宋氏也没这么失态,是不是上元灯会贸然出去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么一说,桃嬷嬷点了点头。 “老夫人言之有理,这两日我也觉得四少夫人甚是奇怪,行为举止言语说话,都与往日不同,粗鄙了许多。今晨我查看国公爷罚她抄的女三书,笔迹同往日也有诸多出入。” 樱枝捂嘴小声惊呼,“传闻大理寺陈大人家小妾三年前撞了邪,蛊惑了府上好些丫鬟仆从,后头请仙老娘子来驱了邪,才算是好了。” 后来,这事儿在京城上下传流很久,陈家觉得此女不祥,并打发了出去。 萧氏信佛,念了句阿弥陀佛,招呼儿媳,“秀儿,你回去同老二说一声,寻个机会找仙大娘子来看看。” “母亲,要不先和老四通个气儿?” 萧氏哼了一声,“岸哥儿心软,又在朝为官,朝廷这些年一直打压通灵巫蛊,说是邪术,你同他说了,他是该阻拦你还是信服你,且不让他为难就是。” 不如不说。 萧引秀轻轻点头,“姑母放心,孩儿这就去办。” 粗鄙的宋观舟哭到累了,一大早起来滴水未沾粒米未进,这会儿又冷又饿,索性盘在地上,睡了过去。 第4章 萧引秀,是萧氏娘家兄长尽心培养的姑娘,七岁时就同国公府定了婚约,姑母在这府院之中,需要一个帮手。 而裴家的主母,也只能出自萧家。 尽管萧家的姑娘勉强算得上端庄,但算不上美艳,萧引秀给世子裴辰生了两个儿子之后,再也拢不住丈夫的心。 从此,世子跟前的妾侍像春天的花儿一样,一朵赛过一朵的开放。 同为嫡出,除了长兄裴解意外去世,剩下的裴岸竟然不好女色,守着宋观舟这不知满足的娘子清汤寡水的过着日子。 二人分房大半年,裴岸偶尔往满月楼逛上一逛,这宋观舟就沉不住气。 算上上元节这一回,宋观舟已经闹了好几次满月楼。 ——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如若世子有这番定力,她早烧高香拜谢菩萨了。 等宋观舟再见天日,却是来了一群花红柳绿的婆子,顶着乱发,拿着幡子,神神叨叨的念着听不懂的咒语,三下五除二把她连拽带拉,弄到了一处石头房子。 “你们要干什么?” 宋观舟这才觉得不对,她尖声反抗,却根本不是这些婆子的对手。 没入石头房子之中,看到满屋子点燃的白蜡烛,亮如白昼,这群婆子涂抹着鲜红的嘴唇,围着她开始唱跳。 反应过来一切的宋观舟为时过晚,她所有的尖叫恐惧全部被这密不透风的牢狱拦住,屋外阴冷几日,却迎来昏黄日头,而这白昼不知的石房子里,从讲究科学且男女平等的和平社会而来的宋观舟,在到这个世界的第二个白天,接受到了什么是真正封建社会的酷寒。 这群疯子,给她身上扒得只剩一身中衣,接踵而来的就是各种折磨。 原来,沐浴在现代社会长成个大胖子的宋观舟,在这群无知愚昧的神婆跟前,毫无还手之力。 所有的刑罚折磨,一直持续到夜灯初上。与同僚小聚之后回来的裴岸酒意微醺,带着小厮阿鲁往他的燕来堂走去,却见内门管事刘二守在他的院门跟前,见他露面,赶紧小跑过来。 急切的哀求,“四公子,且去看看四少夫人吧。” “她又怎么了?” 裴岸面上不耐,昨夜他细细琢磨,这宋观舟言行举止大变,更为粗鄙无状,只怕要出事儿。 果然,这会儿—— 刘二弓腰小声禀报,“仙大娘子来跳神,给四少夫人驱邪,弄进涧水房已一日……”说到后面,几乎没了声息,裴岸脸色突变,“是谁唤来,怎不与我说一声?” “四公子上值,府上人也不敢打扰。” 他一个二门管事,哪里敢说,若不是得了四少夫人恩惠,他也不敢冒着被老夫人同世子夫人撵走的风险,前来报信。 裴岸只道不好,上头的酒意这会儿也被吹醒,他赶紧调转步伐,往涧水房走去。 刘二跟了几步,欲要退下。 裴岸见状,“怕什么?” 刘二一听,忽地双腿跪下,磕了几个头,“四少夫人于属下有恩,这般来求四公子已是犯了府内规矩,四公子容我退下吧。” 裴岸这会儿也顾不上别的,挥手允了他,临时追问,“父亲同二哥可知?” “回四公子的话,国公爷同世子爷今儿一大早就去了西城卓家,给他家老太君贺寿。” 那就是不知! 裴岸再不理会,只闷头往宅院靠后山的荒芜院子疾步而行,涧水房是府中私牢,但因为三公子的事情,已锁上了三四年。 这番动静,裴岸心里知道大事不好。 萧引秀正带着两个孩子并一堆丫鬟习字绣花,刚刚世子跟前的随从打马回来,说府上早些落锁,国公爷同世子爷歇在卓家。她问了内外院安稳,就歇在正房,打起了络子。 一屋子主仆倒十分和谐,却被大丫鬟寒香的脚步声扰乱。 她平日素来稳重,可这会儿面上却是担忧,都来不及禀告,撩开门帘就直奔萧引秀跟前,同她耳语道,“夫人,四公子朝着涧水房去了,仙大娘子还在驱邪……” 萧引秀一听,惊得起了身。 “老四如何知道宋观舟在涧水房?” 此事悄悄进行,知道的无非就是几个亲近的人,从小祠堂到涧水房都是掩人耳目。 寒香摇头,“不知,可仙大娘子说要驱邪到天明,妖邪才会从四少夫人身体内驱除,这四公子一去,只怕就耽搁下了。” 萧引秀怒目看向寒香,吓得寒香噤了声。 “走,同我过去看看。” 寒香马上拿来滚白狐狸毛厰衣,又让两个婆子打了灯笼,一前一后照着萧引秀出了门,主仆二人急匆匆往涧水房赶过去,刚走到门口,却听得里面的婆子大声呼痛,萧引秀心头一沉,还来不及反应,身着中衣的裴岸打横抱着覆着他外袍的宋观舟走了出来。 萧引秀下意识后退半步,勉强挤出笑意,“四弟,这驱邪仪式还未完,怕是不好将四弟妹抱回去。” 裴岸冷冷看着她,“二嫂,是你的主意,还是母亲的主意?” 萧引秀愣住,片刻之后才笑了起来,“不是谁的主意,实在是四弟妹撞了邪,一早上哭闹不止,同往日全然不同。上元灯会人来人往,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也混了进去,四弟妹定然是身子单薄,邪祟入体。” 话音刚落,那四五十岁的仙大娘子扶着腰走了出来,“四公子,万万不可,你这抱着的只怕是个恶鬼。” 恶鬼? 裴岸自嘲起来,“这府中出了三哥一个恶鬼还不够吗?如今我三媒六聘亲娶的夫人,也成了恶鬼。恐怕明日后日里,这府上二哥二嫂,都要变成恶鬼。” “四弟,你——” 裴岸看向萧引秀,“堂堂公府,私设邢房,擅自对一个柔弱的内宅妇人用刑,看来萧家的姑娘们,胆子非比寻常。” “四弟误会了。” 萧引秀几乎笑不出来,“哪里有私刑,只是驱邪要紧,若是伤了四弟妹,我定然亲赔不是。” 裴岸一席话,说得多难听,恐怕除了萧引秀,也就是她的姑母、裴岸的母亲萧氏听得懂。犹记得她刚入门时,裴岸也才十七八岁,自幼唤她表姐,也算关系亲厚。 谁料,自府上如今无人敢提的裴彻出事之后,裴岸中了进士,除了面上过得去,昔日表姐弟,如今叔嫂间,早生疏得不成样子。 裴岸对萧引秀的话语置之不理,他搂着怀里还在颤抖发冷的女人,疾步回房。 半途之中,宋观舟渐渐意识清明,她紧紧抓住裴岸衣领子,颤抖着声音说道,“裴岸,她们要驱邪,说是要抽筋拔骨才能把我身子里的鬼怪妖魔撵了出去。我很害怕,哭闹哀求都没有用,她们给我嘴里塞了布团,每隔半个时辰,拔我指甲一片,我心头十滴血,她拔一片,我并淌一滴血,拔到第十片,我想着十滴心头血淌了干净,那我也解脱了。” 她声音清冷,在这月夜中,带着绝望。 裴岸只能哄着她,“无碍,后续能再长出来。” 宋观舟轻笑起来,讥讽道,“第十片未拔,你走了进来,裴岸,宋观舟做错了什么,要被如此折磨。她只是爱你,想独占你,同你花前月下,亲近相守,难道这也有错?” 裴岸嘶哑着嗓子应声,“世间不止情爱二字。” 宋观舟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是极是极,裴岸,今日之辱,我再不欠你半分。想来洞房之夜,你为了护我头发……忍痛折了缠住发丝的簪子,早已预示这段婚姻甚是不祥。罢了……裴岸……我放过你了。” “今日是我对不住你,你放心,我自会给你一个公道。” 公道? 一个夫人,还不是随意打骂贩卖的奴婢,在这府里却被人像死猪一样物理精神双重虐待,她还能奢望什么公道? 挣扎着说了这些话,宋观舟觉得还不够,伸出血迹斑斑的双手,幽幽抬到裴岸眼前,“从此这双手,再不能弹琴、书画、做女红,幸?不幸……?” 第5章 “报官?” 萧氏拍案而起,“他混账!” 站在一旁的萧引秀低着头,满脸委屈,“母亲,我好不容易拦住了四弟,但仙大娘子一群人还被他锁在涧水房中,不让出来。”她亲自到韶华苑去问,裴岸头也不抬,“我差人报官。” 萧引秀被惊了起来。 “使不得,四弟。这府上二日的笑话还不够多吗?” 裴岸看着躺在床榻上说着胡话发着高热的宋观舟,冷静看向萧引秀,“二嫂怕什么?什么邪祟入体,到底是怕观舟不死,还是怕观舟死了?” 天爷! 萧引秀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她揉碎帕子,勉力应对,“我同观舟无冤无仇,平白无故怎会如此咒她。倒是四弟向来疏离四弟妹,又怎么知道观舟前后大变,若真是撞了邪,这一屋子老老少少的,如何是好?” 裴岸也有疑虑,但看到驱邪撵鬼竟然上升到私刑,这就不是他能忍的。 府医过来,看了觉得不好,裴岸又差人去外头请灵芝堂的孙大夫,这会儿府医也只能给宋观舟处理手上脚上的伤口。 “二嫂既然问心无愧,就不用多过忧虑。” 萧引秀看着裴岸执意如此,只能跑到家庙之中求助姑母,“四弟一意孤行,我怕牵累姑母。” “怕什么?难道这府上能把我撵出去!”她五十来岁的容颜上,布满了岁月的刻痕,原本年轻时就不是好相与的面相,到老来更多了威严刻薄,“樱枝,去把那孽畜喊来。” 樱枝轻声应了个好,就带着个小丫头往韶华苑走去。 一路上她有些担忧,若说这府上谁最难应对,自是四公子。他年少成名,又因为多年之前三公子的事情,同亲生母亲有了很大隔阂,每每请安问话,三五句就得吵起来。 果然,裴岸一听樱枝来喊,冷笑道,“看来是母亲的大作。” 樱枝根本不敢看那张国公府长得最好的一张脸,只低头嗫喏,“夫人忧心难眠,还请四公子随奴婢过去一趟。” 管家裴海这会儿也引着孙大夫来到韶华苑,裴岸挥了挥手,欲要打发樱枝,“大夫来了,你同母亲讲,万事还是得有个国法家规,我会同父亲禀明,请父亲定夺。” 府医配合着孙大夫,也不顾男女之别,给宋观舟做了初步查验,完了之后嘱咐女儿孙琳上药,才同府医一起出了内屋,齐齐来到外室跟裴岸汇报,“浑身伤痕,应是鞭子所为,我让旁的丫鬟与小女粗粗数了,有那么四五十道。鞭痕青紫,力度极大,恐伤及心腹,还得多留意。至于其余外伤,十个手指缝中全是针眼,十个脚指甲,卸了九片甲盖——” 樱枝不甘,想再劝解,却被出来的府医同孙大夫打断,听完这些,她后背一下汗湿。 根本想不到那仙大娘子竟然胆大包天,明明跟夫人打了包票,绝不伤人—— 待到这时,她趁着韶华苑奴仆进出杂乱之际,溜回家庙。 萧引秀正伺候着姑母吃茶,待她进来,齐齐看了过去,却不见裴岸影子,“四弟呢?” 樱枝说了刚刚所见,“四少夫人昏厥过去,又发了高热,府外的孙大夫跟咱府里的秦叔正在看诊。四公子说容他禀告国公爷,由国公爷定夺。”婆媳二人面面相觑,终究叹气,“也罢。” 萧氏招来樱枝,小声交代几句。 樱枝瞪大眼睛,似有些胆怯,“这——,奴婢一人怕是不行。” 萧氏看向侄女,“秀儿,你让庄大家的一并去,把人从角门放出去,不过要叮嘱一番,口角不严的休怪我不客气。” ** 韶华苑中,盼喜盼兰跪在裴岸跟前,说了前因后果,桃嬷嬷也被裴岸请了过来,问了缘由。桃嬷嬷见惯风雨,曾在赵王府里教养过,凝神静气说了宋观舟的前后差异。 裴岸冷冷一笑,“邪祟入体?嬷嬷只是领了父亲的命来督促观舟,如何就成了打骂?堂堂公府的少夫人,竟受了这种欺辱。” ……桃嬷嬷抬头, 一双老眼里情愫复杂,最后却只能咽下委屈,轻声禀告,“深宅内院的夫人娘子,无不是仰仗夫君讨饭吃,四少夫人被四公子厌弃大半年,府里上下多少双眼睛看着,四公子聪慧无双,自然明白。” 说来说去,竟是自己的不是了。 裴岸大致了解清楚,内心竟然多多少少有些无语,宋观舟放开嗓子哭嚎,这断然是他想不到的。 翰林院大学士家的姑娘,才情澎湃,礼教规整。 昏迷之中,宋观舟依然害怕的浑身抽搐,她顺着梦里的白雾胆小害怕的往前走着,心里一直激励着自己,走走就到现世,如今这一切全是噩梦。 梦醒了,万事俱佳。 她还是那个社畜打工狗,追剧炫饭活得滋润的高大胖。 如果有人这么欺负她,她就报警,警察蜀黍会来救她的——一定。 可迷雾之中,越走越累,几乎脱力倒地时,才有人哭了起来,“对不起,我不知他们这么对你,往日里虽说也欺负我,但决计不敢上私刑。” 这声音,与宋观舟好像,温柔之中带着清冽。 她猛地抬头,看着虚空一片,“你是谁?你是不是宋观舟?如果你是,麻烦你赶紧回来吧。”她说完,泪流满面,“这日子我过不下去,求你了。” 对方哽咽起来,却态度坚决。 “不,我不能回去,如若我回去,那裴岸还是我一生的魔障,你看过我的一生,知道我何等凄凉,请你过来想着你聪慧能干,一定能逃生升天,如若还是我,我只会不断地被斩杀!” “什么意思?” 那女子痛哭起来,“这般人生,我过了三次,纵使我百般小心,也脱不开命运的安排。” 靠! “你过不下去,我更过不下去,你看看,我这才了两天,小命就快没了。” 那女子愣了一下,继而失落回答,“不,你能做到。” 风吹云散,天地之间唯有宋观舟孑然一身,她撕心裂肺喊道,“你自己都逃不开的人生,为什么把我拖下水,我在现世不婚不育能吃能睡,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过,故意的!” 原以为那抹魂魄已消失殆尽,不料却回来补了一句,“你的日子真好,过上之前,我从未想过原来女子不需要依仗父母、丈夫、儿子,就能活得如此惬意。” 啥? 宋观舟大脑空白几秒,继而发出惊声爆鸣,“你他奶奶的,那是老娘的生活啊,你竟然偷换!” 回答她的,是梦里虚无冷漠的声音:“好好过你的公府生活!” 一个大锤下来,宋观舟拖着被拔了脚指甲的双腿,侥幸躲过,却被倾盆的冷水泼了下来,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只见一个穿着黛蓝棉布裙衫的姑娘,正低头给她敷药,她微微一动手指,那个姑娘就抬起头来,看她睁开双眼,笑了起来,“四少夫人,您醒来就好,除了手脚,还有哪里不适?” 宋观舟没有言语,只是探头看了看棉纱蒙着的窗棂。 似若天亮了。 姑娘真头顺着她的眼神看了过去,轻声说道,“您已昏睡两夜一日,这会儿已经是卯时。” ——卯时是什么时刻,不懂。 宋观舟嗓子嘶哑,近乎说不出话来,“是早上还是中午?” “四夫人,还是早上,天刚亮呢。”姑娘手脚麻利,快速给她换了药,又招来个小丫头端了温水过来,服侍着她喝了下去。 喉咙灼烧感渐缓,宋观舟看着头上青绿刺绣花鸟幔帐,两眼疲惫,梦里不管是真是假,她这么个烧法都回不去,恐怕以后也很难了。 宋观舟轻轻动了动脚指,却传来钻心的疼痛。 屋外传来裴岸的声音,“少夫人醒来不曾?” 第6章 黛青袍衫女子迎了出去,“回四公子,少夫人刚醒,倒是也不发高热了。” “有劳孙姑娘。” 盼喜怯生生的掀了帘子,不敢多看裴岸一眼,这两日,她们一众丫鬟都在小祠堂外面跪着,直到昨夜才让回房,可把一群丫鬟冻坏了。 这一大早,盼喜盼兰不敢偷懒,赶紧过来正房守着,只是孙姑娘和府医得了裴岸指示,凡事使唤两个外门叫进来的粗使丫头。 明明笨手笨脚,裴岸更为放心。 一众小丫头哭丧着脸,私下拉着盼喜盼兰问了起来,担心裴岸是不是要把她们撵了出去,盼喜盼兰心里也惴惴不安,嘴上硬挺着,“恐是四少夫人犯了错,我等亲近之人,自然要问个清楚。你们安心等着,待四公子查证之后,自然还了我们差事。” 话虽如此,两个丫头心里也在打鼓。 现在看着裴岸不露声色再次踏足韶华苑,两人揣摩着诸多的可能。 可谁也不料到,宋观舟在裴岸走进来时,闭上了眼睛。 这一幕,裴岸正好看到,他微微叹息,宋观舟那夜在他怀里说的字字句句,原想着是悲伤至极说的决裂之话,可如今看着宋观舟满脸凄楚,却不想直视他的举动,他开始没那么笃定。 粗使小丫头搬来了黄花梨雕麒麟鼓凳,裴岸撩起衣角端方落座。 如此动静,宋观舟不为所动。 裴岸思索片刻,主动问及,“手脚还疼吗?身上的伤处,敷药了没?” 这算是主动架上梯子,换做曾经的炮灰原配,定然欣喜若狂再泪光点点,说句夫君,甚是疼痛。温情往来几句,二人之前犹如冰封的关系恐怕也能好上些许。 偏偏如今的炮灰宋观舟换了芯子。 她满脑子只有“封建迷信害人害己,封建社会没有人权,封建社会压榨女性”诸多无奈,什么夫妻之情家国情怀,全是狗屁。 裴岸见她不予回答,只能追问,“我已禀明父亲,对你的责罚免除,又赏了不少你平日里喜欢书画字帖,待你身子好些,够看一阵子了。”往日的宋观舟,只喜这些风雅之物。 原以为这么说来,宋观舟能软下心回话。 哪知下一刻,宋观洲把脸转向幔帐之内,分明是不愿理会裴岸。 盼兰盼喜站在门口时刻关注二人,此刻一见四少夫人如此任性,吓得肝肠乱抖,斗胆想在两位主子跟前说两句软话,却听得裴岸有些失望,“观舟,你心里难受我自是知道,只是寻了母亲和二嫂问话,也算是情有可原,你同往日出入太大,难免引起众人疑虑,包括我。” 宋观舟听来,终于肯转过来给裴岸一个正脸。 她本就瘦弱,这一场浩劫,让她的脸蜡黄干瘪,两眼无神,双唇干裂发白,果然是生死关头来了一回,差不多失了半条性命。 “裴岸,那一日几个婆子塞了帕子在我口中,欲要阻塞我口中呼救声响,原以为这么一日下来,我会掉了几颗牙齿……,谁能想到,牙齿硬到完好无缺。” 正在众人不解这番话时,宋观洲艰难咳嗽几声后接着说道: “可这不是我身上最硬的地方……,裴岸,我的骨头比牙齿还硬,那样折磨于我,我的骨头竟是半分没有软下。” 说完,原本无神落寞的眼眸,亮了起来。 她像个虽败犹荣的战士,直视伟岸而坐的男人,“裴岸,我问心无愧。” 那几个颠婆,一边责打,一边询问,“你是谁?从哪里来?叫什么?来这里欲要害谁——”翻来覆去,问了千百十遍,宋观舟口中的布团被拿走,只听得千百十遍相同答案。 “我是宋观舟,来自怀峰宋氏,先父宋问棋,官拜翰林院大学士……养兄宋行陆——” “那你母亲呢?” 母亲? “母亲许氏,温婉多才,心胸宽阔。” 颠婆不服,又是一顿抽打,“再拔一甲!”她剧痛,口中欲要惊叫却出不了声,额头豆大的汗珠落了下来,“快些说来,你伏身四少夫人体内,图谋何事?” 呵! 她忍着剧痛,冷笑起来,“图谋这操蛋的傻叉人生。” 颠婆面面相觑,听不懂,之后再次追问,宋观舟闭口不言,昏死又醒来,数着数儿,从一到千到万,数得看到死亡在召唤,却还迟迟没有结束。 直到裴岸带人踹门而入,把她从解脱的边缘拉回了这让人厌恶的社会。 她会谢?不会! 裴岸去上值,一路上打马行来,脑海里不断地响起宋观舟的话语——裴岸,我问心无愧,比我牙齿还硬的……是我的骨头。 他不知道是何等的绝望,让宋观舟以濒死之态说出这么傲气的话语。 整整一日,除了处理公务外,他都时不时想起这番话语。 下了值,却见官邸外头,好友秦庆东半坐在车辕子上,远远执扇招呼。 “季章,且快些行来,我领你去个好地儿。” 秦家正是当红新贵,秦庆东的姐姐入了东宫做了太子妃,满门荣耀,却生出秦庆东这么个纨绔子弟。 裴岸暗叹一声,行路过去,“虽说正月,但风寒不减,你这拿着个纸扇子也不怕人笑。” 秦庆东伸手拉他上了马车,入了车内得意的摇起扇子,“浑说,这明明就是风流潇洒,何来人笑?”说罢,他上下打量一番裴岸,啧啧称奇,“宋氏还是闹你?” 近看裴岸气色一般,不知是公务累人还是家中娇妻疏狂。 裴岸垂下眼眸,“最近事儿多。” 秦庆东仰头大笑,“罢了,我也不提你屋里的闲事,今日上宝月姑娘那里,一醉方休。” 万事起于满月楼,裴岸心头有些抗拒,“今日就罢了,且送我回府就是。” “不去?” 秦庆东摇着扇子,“我可是知道你家那个母老虎把满月楼给砸了,这两日勉强收拢出来,你这罪人之夫不该去赔个礼,怕是不妥。” 不管裴岸如何拒绝,秦庆东只吩咐车夫赶到满月楼,朱宝月听闻马车声来,疾步挪到院门,亲迎二位。 “宝月姑娘不必次次亲迎,这里头比我家内院还熟,大冷天的你风寒未好,出来吹了风反而是我二人的不是。” 朱宝月行了万福礼,道声不敢。 但言语之后,轻咳了几声,裴岸循声看来,她满月一般俊俏的脸蛋上浮出桃晕,眼波微动,说不出来的风流。 “多谢四公子遣人替奴家收拾楼院。” 裴岸有些尴尬,“本就是内子失了分寸,还请宝月姑娘原谅则个。” 朱宝月黛眉微皱,朱唇轻启,“奴家不敢责怪,只盼望四少夫人高抬贵手,莫要误会。”她这里做的是风雅生意,可不是坊市楼子中的红牌姑娘。可宋观舟偏偏更是疑了心,屡屡前来找麻烦。 裴岸想到宋观舟在他怀中挣扎着说出放过他的话,不由得回了朱宝月一句,“以后她断不会再来。” 朱宝月自是不信,却也没有反驳,窈窕身姿穿着月白丝萝锦缎袄裙,发髻抵挽,只簪了碧玉簪,引路在前。 秦庆东倒是打趣起来,“裴季章,这话儿你说了少有三五次,哪次能信?” 就宋观舟那性子,刚烈极端,满心满眼霸占着裴岸,上元节这一日闹得忒大,秦家后院里而今还流传着裴四夫人的壮举。 “定然不会再来。” 不知为何,裴岸心头却是这么笃定。 几人入了华彩内室,却看到一穿着得体华贵之女背对他二人立在绣屏前,身旁几个小丫头来来回回布置客室,端茶倒水,拢火煮茶,一片祥和。 裴岸立在门口,怔住身形。 那女子似若感知有人窥看,螓首回转,丹凤眼微挑,莞尔一笑,“季章,是我。” 裴岸满脸惊讶,瞬间化为喜悦,大踏步走了进来,“拂云!何时归来?” 第7章 原来这就是宏安郡主膝下唯一的女儿金拂云,她今日虽说要与故人相见,却穿得随和淡雅,柳眉凤眼,鼻梁高耸,朱唇如点丹一般,衬着莹白玉颜清丽脱俗,额外带着英气。 “自上次溧阳一别,如今怕是有五年之久。” 与故人相见,总归是喜不胜收。秦庆东在旁同朱宝月相视而笑,“季章左右推脱,还不想来,若真是不来,恐怕同拂云就错过了。” 金拂云款款行了万福礼,“二位兄长,别来无恙。” 裴岸回了一拱手礼,笑逐颜开,“拂云同宝月姑娘乃是旧识?” 朱宝月上前半步,笑意吟吟说了起来,“大姑娘为人端方大气,又有股子侠气存身,奴家前头几年在汇都县遇了匪患,得亏大姑娘出手相助,是奴家的救命恩人。” 金拂云摆了摆手,全然不当回事儿。 “那种情景,遇上了总不会袖手旁观。” 丫鬟婆子布置好了,朱宝月招呼三位贵客落座,她扶起琵琶,小弹几个调儿,就捂住琴弦,“今日贵客临门,诸位贵人与奴有恩,奴家身份低微,承蒙不嫌,唯有献上一曲,只愿诸位贵人新岁添新福。 袅袅娜娜,琵琶声催,吴侬软语的小调儿,开启了这满月楼的长夜漫漫。 “季章,你大婚之日,我恰逢白事身不由己,还望你宽宥我几分。” 金拂云身着明绿缎织掐花对襟阔袖上襦,下着金色白纹昙花雨丝锦裙,腰间束着墨绿点金刺绣宽腰带,佩戴着香囊白玉,鹅黄禁步,行走坐卧,甚是端庄又不失明媚。 她右手持杯,同裴岸瑶瑶举起,说了过往遗憾,也谈及此行目的。 “母亲多年未回京城,借陛下万岁圣恩,我带着贺礼、家仆,特来替母亲给陛下叩首。” 秦庆东玩笑起来,“拂云既然来了,就别再回那边塞之地,黄沙漫天埋没了你,倒不如在京城,请陛下与你选门亲事,两全其美,岂不悠哉?” 如若旁的女子,这么戏谑,恐生龊语。 可金拂云却知秦二郎并无嘲讽之意,她轻扶头上素雅昝钗,摇头失笑,“自贺家大郎去了之后,倒也不是没人提及此事。只是我心思淡了下去,加上母亲前些日子身上不爽利,我索性随身侍奉,全然忘了。” 裴岸轻抿新酒,微苦带涩。 “人生大事,自当谨慎,只是拂云有了些年岁,莫要再挑花了眼。” 金拂云调皮一笑,“这话自堂堂的二榜进士口中说来,我倒是不敢相信,想来这话没个七八十岁,还真说不来。” “哈呀,拂云可别寻季章开心,他屋里那位夫人可是折腾得季章平白老了几岁。”说完,还动手搅弄裴岸的额际,“呀呀呀,我都看到白发了。” “我这虽是刚到京城,却两耳朵听满了小嫂子的传奇故事,她是醋了些,可季章总不能因此伤怀。” 裴岸听闻此语,大口灌了绿蚁新酒。 “不提她了,倒是对宝月姑娘不起,扰了宝月姑娘清净。” 朱宝月连忙起身,说了不敢。 一时间华彩客室里,仙乐飘飘,热舞助酒,秦庆东酒意正酣,同金拂云说来,“满世间蠢物最多,从众盲流更是处处可见,只有拂云你啊,不拘小节。” 果然是郡主亲自教养出来,比旁的闺阁之女,多的可不止是潇洒风流。 金拂云不经意看了几眼裴岸,熟悉的面庞让她一如既往甚是心悦,可惜人生却终有遗憾。 除了第一世她无心插柳,二人反而倒是夫妻和美,一起白头,除了子嗣凋零外,再无贪念。之后二世、三世,她放不下裴岸,再次寻来,总是有意无意,失了白首之约。 二世,她在裴岸迎娶宋观舟之前,就提前布局,拆散二人婚约,原想着她就能顺利嫁入国公府时,却钻出来个皇家公主刘妆,掠夺了她的胜利果实。 刘妆放弃皇家公主的架子,随同裴岸一路为官,她这样背着望门寡身份的郡主之女,哪里能比? 不足三十岁,她孑然一身孤寡离世。 再回到三世,这次她干脆早早说服母亲,幼时就同裴岸定了亲,只待十五岁并迎娶。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谁能料洞房之夜刚过,裴岸就得了密令,出使东土诸国,她怀揣着裴岸种下的种子,翘首以盼,孰能想到月份到了五六月,在自家避暑的庄子里,她却被宋观舟打马过来惊吓早产,婴孩不保。 纵使她也用了手段,让那宋家的孤女伏法而死,但终究抵不过三生无子的凄凉。 远在东土的裴岸又失了音讯,她在国公府里过得如履薄冰,国公府那个吃斋念佛的老夫人萧氏,总认为是她八字不好,给裴岸带来劫难。 艰难过了十年,杳无音讯的裴岸回来了。 带着他那异国的妾侍,以及三个孩子,回来后,裴岸并未冷落她,但与第一世的专宠独宠,形成了鲜明对比。 如此境遇,她郁结难消,不及三十就香消玉殒。 裴岸,已成了她的执念,在她心中念念不忘的是裴岸对她的好。再来这一世,她顺其自然,如同第一世那般,成了望门寡,也任由裴岸娶了宋氏那个蠢货。 一切照着第一世走来,但她心中还是等不及,提前介入,更为小心翼翼。 好宴早散,秦家还好,可裴岸所住之处的坊市有宵禁时辰,搭着秦庆东家的马车往回而去,金拂云面容平静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车影。 霜儿轻手轻脚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姑娘,时辰不早,我们也该回府了。” 金家的马车牵了过来,她招了朱宝月到跟前,“你青春尚好,多存些银钱,寻个地方安生下来。” “大姑娘……” 金拂云看着死了三次的朱宝月,有些怜惜,“迎来送往,终归不是长久打算。” “大姑娘所言极是,奴家也曾想过,只是外无父兄依靠,内无打算之人,且只能这么过一日算一日。”她是罪臣之女,沦落风尘,哪怕回圣上开恩做了脱籍,也再回不到良家子。 金拂云微叹,再不多言,只与朱宝月颔首告别。 待上了马车,回到金家宅院时,霜儿搂着金拂云的宝蓝夹棉锦缎斗篷跟着大步进了内屋。 “仙大娘子传话来,她们一干婆子明日就要被撵出京城。” 金拂云一听攸地停步,回身看向霜儿,“为何?” “裴四公子两日前锁住了仙大娘子们,本是要报官,却被老夫人遣人偷放了仙大娘子们。也嘱咐了几句,无非就是保密勿要外传之话。想着这事儿就这么了了,哪里想到今日国公爷使了管家,直接要撵了仙大娘子们出京。” “宋观舟如何?” 金拂云面色难看,筹谋算计,总是差了一筹。 仙大娘子收了好处,却做得如此难看,瞧着今夜裴岸心绪,那宋氏似乎无碍,反而还牵动了裴岸。 言语上,两次小心维护宋氏。 这哪里是她熟悉的裴岸,在往昔三世之中,什么都有变数,唯独裴岸同宋观舟,自第一世裴岸大义灭亲之后,二世三世,宋观舟依然活跃在裴岸身前,没有男女之情,唯有相互厌憎。 如何这一世,却有了松动。 霜儿扶着她卸了钗环脂粉,柔声说道,“二盼回话,宋氏这次吃了不少苦头,高热烧了许久,尚未醒来。” 金拂云往白嫩皓婉之上抹了岭南子,这幽香能助眠,近两年来她时时失眠,思虑过重。 “仙大娘子回话说打断了宋氏一条腿,怎么二盼不回?” 霜儿怔了一下,“我也问过仙大娘子下头的余娘子,她言语闪躲,眼神回避,婢子想来恐怕是未有实施,若真是国公府追查下来,这可是杀人大罪。” 跟后二世一样,这宋观舟非得活满二十才有浩劫,往前她怎么算计,这贱人就是命硬! 第8章 宋观舟命硬吗? 并不。 孙琳姑娘本来都打算回家,一切交给府医即可,谁能料到宋观舟突如其来的高热伴随着抽搐和昏厥。 她跟着父亲学医虽有多年,但碍于女子身份,看诊不多。 这般上下查探,也不知高热缘由,只能派了人去把父亲叫来,二人让孙琳和几个丫鬟好生查看,卸了脚趾头上的纱布,才看到全是炎症脓液。 九个指甲,八个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为要紧。 另还有大腿内侧一处破皮,因为过分隐私,夜里查探,竟然没有看见。 这会儿也是伤口红肿,血痂下头包满了黏液。 裴岸刚回到外院,正吩咐阿鲁去准备热水,外头盼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阿鲁,你且同四公子说,四少夫人又是不好了。” 听到这话,都不用阿鲁转达,裴岸就从内屋走出来,“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盼喜连忙行礼,“晚间用饭时,四少夫人就喊不醒,孙姑娘同张大夫一看,又是高热不退,后头吃了药,发了汗,还是退不下来。孙姑娘并遣人喊了孙大夫进来,这会儿说是伤口发炎,有些凶险。” 韶华苑实在没人能使唤,孙琳只能让盼喜来告知裴岸。 这都来了三回,才候着裴岸回府。 裴岸撩起衣角,出了房门,往韶华苑而去,一路上问了盼喜,“二嫂那边去禀告没有?” “盼兰去了,说是淩哥儿也有些不好,下午间坏腹跑肚,世子夫人说待淩哥儿缓些再过来探望四少夫人。” 主仆二人说话间,就到了韶华苑,正好碰上往外而去的孙琳。 “四公子,您且遣人去抓了这些药,速速回来。”说完,从袖口里拿出药方,“上头这三味药材家父未有备来——” “阿鲁,且去。” 阿鲁接过孙琳的药方,听着孙琳的安排后,拔腿就往府外小跑而去。 “内子如何?” 孙琳怔了片刻,才从裴岸身上传来的花香酒味中回过神来,“四少夫人高热不退,今日白天就只吃了几口参粥,喂了药也呕了出来。到晚间高热起来,人也喊不答应。” 妻子遭受非人折磨,丈夫却还流连青楼。 这黄茉莉花香,还是自己调制出来,因费时费力,原材难寻,价格也比旁的香贵了不少,主顾不多,算来算去,与四公子息息相关的宝月姑娘算是其一。 孙琳心叹,四少夫人上元节打砸了满月楼,而今才几日,四公子并又去光顾。 丈夫薄情,只怕四少夫人也是心中明了,寒凉了心,存了不活之念。 裴岸入了内室,绕过屏风入眼就看到幔帐之中娇弱的宋观舟,她面容枯槁,紧闭双眼,一只手露在被子外头,孙大夫还在号脉。 看到裴岸入内,正好号的差不多,引着裴岸到窗前说了诊断。 “四少夫人伤口发炎,我倒是安排琳儿去抓药,可是——,四公子,终归是心病难治。” “孙大夫,这是何意?” 裴岸有些不解。 孙大夫叹了一息,“四少夫人怕是存了死志,她脉搏虚飘,意识云游,五脏六腑寒凉焦躁,喂下去的汤药,如数又呕了出来,敷上草药的伤口,多是溃疡。” “她不想活?” 裴岸可算听明白了,就是身体从心,拒绝康复。 孙大夫点头,“这些年老朽也见了不少病患,四少夫人也不是头一例。”真正不想活的人,用了再好的药,下了再狠的追命针,拉不住一心往阴曹地府而去的魂。 如今看来,四少夫人应是如此。 她身上是受了些伤,可均不致命,偏却高热不断,时时惊厥。 听到孙大夫的话,裴岸心里有些厌烦,“管她心头如何想的,如今你就下些重药,她要死,我就偏把她留住。” 他半分不信宋观舟一心想死。 富贵人家之事,孙大夫只能点到为止,阿鲁奔马,迅速抓药归来,孙琳接过来也不假他人之手,几副药分了时段火候,三个炉子一并煎,两炷香的功夫,又三壶做了一壶,三碗水煎成一碗水。 汤药浓郁,闻上去已知极为苦涩。 孙大夫吩咐女儿,“喊上两个丫鬟,重力压住四少夫人,全需喂下去。” 果然,裴岸本是在床榻之前看着,却不料那汤药刚入了口,宋观舟就挣扎要呕了出来,孙琳马上吩咐两个丫鬟,“按住四少夫人螓首,莫要让她乱动。” 却不料宋观舟挣扎激烈,差点还掀翻了孙琳手中的药碗。 裴岸见状,亲自上前重力扶住宋观舟,孙琳马上用汤匙撬开宋观舟紧闭唇口,一碗温热苦涩的汤药顺利灌了下去。 以防她呕了出来,孙琳又让裴岸坐在床榻上搂住宋观舟,保持住她螓首上抬,夫妻二人紧密相拥,宋观舟果然要呕,却被裴岸粗鲁的钳住下巴,孙琳又轻抚了宋观舟胸口。 “少夫人且忍上一忍,万不可吐了出来,良药苦口,待半个时辰后身子就爽利了。” 也不知是裴岸在侧,压制住了,还是孙琳的话宋观舟冥冥之中听了进去,倒再没折腾。 果然,半个时辰后,宋观舟的高热退了下来,气息均匀平稳,半夜时候,她睁开了千斤重的眼皮,嘤咛一声。 一个十五六岁的粗使小丫鬟伏在她床沿上睡了过去,听到宋观舟的声音,马上又抬起头来,“四少夫人,你醒了?” 说完赶紧起身,从碳炉子的铜壶里倒了温水,端到床榻前。 “少夫人,孙姑娘交代说您醒来喝些浅草泡水。” 宋观舟勉力起身,小丫头又赶紧放下杯盏,扶着宋观舟坐了起来,又用软枕倚在她身后,才重新端水过来。 第9章 兴许睡得多了,宋观舟精神好了起来。 跟荷花闲扯了一会儿,又听到了五更天的打更声传来,莲花也起来了,梳洗后就进来探望,看到主仆二人秉烛夜谈,知道宋观舟是熬了过来。 她比荷花大一岁多些,如今刚刚进入十六,同荷花一样都是容貌普通的粗实丫鬟。 也不知是何缘由,四少夫人这一出事儿,她身边原本高傲的盼兰盼喜,以及下面的五六个小丫鬟,全部被四公子撵到门外,近身伺候的却是她们两个粗使丫鬟。 主子们如何想的,她们两个丫鬟哪里知道。 只能战战兢兢的跟着进来,从未伺候过主子的她二人,生怕一个不察就被责打。 幸好,带着她们做事的孙姑娘不是府内之人,生性温和,若是她俩有个差错,孙姑娘也好言教导。 日子比二门外好过许多。 如今四少夫人醒来,历来听说她最是听盼兰盼喜的话,恐怕自己二人又得撵了出去。 想到这里,莲花心头难过起来,但也马上想了好的,至少在四少夫人跟前过了个脸熟,往后的事儿……往后再说。 “少夫人,可是好些了?我去厨房端些热汤粥来,让您润润肚腹。” 莲花开口脆生生说来,比荷花高半个头,皮肤却要更黑一些,但说话做事看起来很是机敏。 宋观舟轻轻摇头,示意她到跟前,“不急,这天还黑着,我也吃不下。”她寻思片刻,吩咐二人,“你俩扶着我起身,我且走走。” 两个粗使丫鬟不懂得如何拒绝主子,只是听话的一人扶住她一边胳膊,起了身后,挂铅一样的身子很是笨重,她不得扶住拔步床,脚下钻心的疼也感知到了,她惨然一笑,“幸好没有打断我的腿。” “那仙大娘子真是胆大,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把少夫人您折磨成这样,四公子定然不会放过她——”荷花愤愤不平,刚要说一通解气的话儿,却被莲花扯了扯袖子。 宋观舟眼尖,边小心挪步,边问,“莲花,怎么不让她说下去?” 莲花左右看了看,才小声说道,“奴婢也不知,原本四公子是让刘二管事他们锁住仙大娘子一伙,可不知为何,半夜有人给仙大娘子们放出府去。” 后面的话,不敢多说。 宋观舟对这个封建社会再无好感,莲花这几句让她没有意外。 只是死不成,那就苟活吧。 如何苟活,待身子好了再行商议,如今她想着养好伤,寻个由头出了这府。 “……这几日,我屋里来过什么人?” 她醒的时候不多,噩梦缠身,来来往往的人,依稀知道有男有女,却不知具体是谁。 莲花扶着她,小声禀报,“除了四公子早晚都来探望您一番,国公爷也遣芳姨娘来探过一回,世子夫人跟前的楚姑姑来了两次,别的就是张大夫与孙大夫了。” 想了想,荷花补了句,“二房那头没有惊动,二老爷二太太们也就没人来探。” 宋观舟记起了国公府的二房,从原主的记忆里,她倒是清楚那头生活奢靡,背靠着国公爷不愁吃喝,二老爷没有别的本事,只是喜欢生孩子。除了正妻钱氏膝下一个嫡子之外,其余全是庶出子女。 妾侍无数,子女一堆。 逢年过节来国公府请安的,大大小小一伙人,嫁进国公府两年的宋观舟都没认全。 就这,二老爷都没歇了心思,说是腊月里头又添了个小女儿。 “盼喜、盼兰呢?” 似乎清醒几次,都没见到那几日熟悉的丫头。 “四公子罚了她们,本说要撵说去,后又想着是少夫人您跟前使唤惯了的人,等您醒来再做打算。” 几番来回,宋观舟摸清楚了如今的情况。 “你二人是如何的来历,府里的家生子还是外头采买进来的?” 莲花荷花扶着宋观舟在内屋里蹒跚挪步,听到少夫人这般问话,莲花连忙回禀,“奴婢二人都是家里遭了灾,没得活路了才卖身为奴,四年前我二人一起进的国公府,一直在外院跟着许娘子们做活。” 有时候是厨上烧柴洗菜,有时候又是浣衣打扫。 宋观舟心中有数,身体走得疲累,歇了下来,莲花问了宋观舟想吃些什么,提着食盒就去大厨房守着。 荷花也提了热水,服侍着宋观舟洗漱,满头乌发又长又密,荷花不会梳头,忐忑说道,“少夫人,我去请盼喜姐姐来给您梳头吧,奴婢未曾学过……” 这年头,梳头可是门技术,没有师傅带,一般小丫鬟也只会梳个双丫髻,像主子这些复杂的发髻,荷花根本无从下手。 “好。” 片刻之后,盼喜难掩心底的喜悦之情,与荷花一起掀了棉帘子走了进来,只看到坐在床榻上穿着中衣的少夫人时,才迫使自己挤了几滴眼泪出来,顺势扑倒跟前,给宋观舟嘭嘭磕了三个头。 如不是看过原文,宋观舟怕是要被这“忠心耿耿”的丫鬟欺骗过去。 “少夫人,可把奴婢急坏了,总算是醒了过来,奴婢这几日日日祈求,只希望您快些好起来。” 宋观舟看着她唱作俱佳的表演,并未打断。 任由盼喜磕了三个头,才慢慢说道,“起来,荷花不会梳头,你带着她些。” “这……”盼喜愣住了,她马上反应过来,“荷花妹妹做惯了粗活,我怕她手生,弄疼了少夫人。” 宋观舟知她不想把吃饭的饭碗给别人端,可那又如何? “无碍,都是熟能生巧,你莫要藏私,好生带着她,我这头自然少受罪。” 盼喜哪里愿意? 她勉强笑道,“少夫人说笑,奴婢这手子能耐也不多怕胡乱教错了人,荷花妹妹若要拜师,可以往世子夫人跟前求楚姑姑学上一年半载的。” 话音刚落,宋观舟就阴沉下脸,直勾勾的看着这个丫头。 平心而论,盼喜盼兰也是有几分姿色。 如若放在二房,定然早为二老爷收用,生个一男半女的,这一生也就稳当了。 可偏偏留在了长房裴岸跟前,原着中,裴岸不好女色,身边除了原配过后,也就是没有肌肤之亲的朱宝月,以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金拂云。 眼前两个丫鬟,后头被金拂云配了管事,倒也和美。 可如今在自己跟前,她却嫌恶不已。 上元节那番闹事儿,原着里没有多写,可她的记忆里却翻出来事实的真相。 本来宋观舟是没有这个胆子,顶多如从前那样,让下人上门去大声传几句难堪之言。可这次,偏偏两个丫头怂恿着她,一路大张旗鼓叫骂过去,更为不妥的是……她还专门乘了挂着国公府灯彩的轿子招摇过市。 生怕旁人不知她是裴岸的夫人,也怕旁人不懂她要去的满月楼实乃风月之地。 良家妇人,哪里能涉足那地儿? 两个丫头居心叵测,她这会儿细细向来,才觉得这事儿跟原着上的结果没有出入,但起因与过程,却完全具象化。 到底是谁在背后,怂恿着两个她跟前的大丫鬟,挑唆闹事。 金拂云? 若按原着回忆,金拂云还在边塞,那是国公府夫人?世子夫人? 这两个在原着里都是背景人物,尤其是国公府夫人,她身体不好,又乐善好施,是远近闻名的慈悲太太,最重要的几次出场就是面见金拂云。 二人相见,就搂在一处娘啊儿啊的,很是亲厚。 至于世子夫人,在原着里是国公夫人的娘家侄女,端庄有度,加之金拂云八面玲珑,把小萧氏笼络成亲姊妹一样。 裴岸走了科举从了政,一步步往高位走去,与国公府世子一家倒是相辅相成,没有利益牵扯。在原着中,国公爷三个嫡子一个庶子,除了长子发急病死了,庶出三子出了意外回老家谋生去外,剩下两兄弟和和美美,荣华富贵难以言说。 可穿书而来的宋观舟站在炮灰原配的角度来体验后,只觉得这国公府里头公公婆婆阴冷无情,世子夫人又与婆母属于同一条战线。 她绞尽脑汁,勉强想到作者交代过,国公爷裴渐与自己父亲宋问棋曾是好友。 所以,环顾四周,皆是敌人。 包括眼前心不在焉同她梳发的丫头。 “且不束发成髻,与我清洗再说。” 盼喜一愣,“少夫人身上伤痕累累,这头上也被波及,怕是不能挨着水。” 宋观舟从镜子里盯着盼喜,不言不语,目光冷冽。 盼喜赶紧低头矮身,“少夫人,奴婢这就去备水。”她也不敢使唤荷花,自行退了出去。 “老夫人管家吗?” 冷不丁的,她看向荷花,荷花凑到宋观舟耳际,“少夫人,奴婢在外门听说老夫人曾苛责害了三公子,被国公爷褫夺了管家之权,如今府内上下全是世子夫人说了算,可奴婢也听说世子夫人本就是老夫人的内侄女,万事也是要禀告老夫人,才敢做决断。” 府中上下,众人皆知,世子夫人小萧氏最大的依仗不是世子爷,而是她的姑母以及两个嫡出哥儿。 “三公子?” 第10章 荷花知道宋观舟让她跟着盼喜学梳头,是要抬举她。 这会儿她肚腹里藏不住事儿,干脆做投名状,倒了个干净,“是啊,府里要说谁最好,长得最好自然是四公子,可人品性情的,还是三公子裴彻。只是他命不好,没托生在太太肚子里,沁姨娘虽说得国公爷宠爱,可年纪轻轻就害了病撒手人寰,三公子是唯一一个在国公爷跟前长大的哥儿。” “现在三公子人呢?” 荷花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一下,小声说道,“有人说三公子死了,有人说在老家,府上都不让人提这事儿。只是三公子出事时,也在涧水房。” 见宋观舟有些疑惑,小丫鬟解释道,“就是少夫人您受罚的那处石房子,三公子也在那处出了事儿。” 头一日还在家宴之中和煦而笑的三公子,一夜之间就没了踪迹。 只说害了病,却又不见太医来看。 兴许二门内主子清楚,丫鬟婆子一知半解,可二门之外传得沸沸扬扬,差不多就这两个说法。 宋观舟头大了起来。 “三公子是……没了?” 荷花摇头,“少夫人,奴婢不知,说来奴婢就是个杂侍,也是东边一耳朵,西边一耳朵听来,但从那一日起,老夫人就不管家了,三公子再没露过面。倒是还在月子里的世子夫人揽起了重任,大少夫人被国公爷从别苑喊了回来,说是帮衬着世子夫人。” 卧槽! 原着里一片祥和的国公府,现实里却是这么个情况。 她后背有些发冷,使了荷花去拿了披风。 莲花提着食盒,同盼喜前后走了进来,盼喜身后两个大力婆子,抬着一桶热水。 “少夫人,不如先用了餐饭汤药,再洗头发?” 宋观舟回过神来,微微点头,荷花拿来披风,轻轻给宋观舟披上,再同莲花一起,扶着她往饭桌上走去。 盼喜主动打开食盒,把一碗熬得稀碎的瘦肉云母粥端了出来,又取了一碟子绿豆酥饼,半碗乌鸡三七汤,以及三五碟子小菜,两碟腌制的咸菜,三碟时兴的蔬菜清炒。 三个丫鬟服侍着宋观舟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外头天色也蒙蒙亮起,只听得房门开合声音,盼兰已经掀开了棉帘,迎接裴岸进来。 裴岸身形伟岸,只一进来,本还算宽敞的屋子顿时小了不少,“竟然是下了床,看来精神大好。”他言语之间,已落座在宋观舟对面,“昨晚忒的吓人,幸好如今无碍。” 见他入内,宋观舟根本没有那个起身行礼的意识。 如今,又见他说了些软话,只觉惊惧害怕,但面上不显,还是追问起来,“是谁要重罚我,可有说法?” 裴岸明显一怔,继而浅笑,“我同父亲二哥商讨过,这事儿实属误会,只是那仙大娘子忒的胆大,父亲已把她们撵出京城去。” “只是如此?” 宋观舟愣愣看向裴岸,后者面不改色,“……父亲知你这番受了大罪,很是委屈。京郊那处温泉宅子,母亲讨要几次都未果,而今父亲拍板,落到你这里。平日春秋冬夏,还能供些新鲜瓜果进来,若你嫌弃府中烦闷,我同你过去小住几日。” 呵! 这甜枣,下了血本。 老夫人讨要的宅子都舍得给了她,而眼前大半年不稀罕她的男人,也不得不献身。 宋观舟放下手中勺子,她十个指甲因为针戳数次,如今都布满淤血,原本饱满漂亮的指甲,如今个个黑红可怖。 “我不能再问了吗?” 比如是谁找来的颠婆子,比如是谁下令放走的罪人,这些都必须咽到肚腹藏起来的吗? 宋观舟一双明眸似藏着千万种情愫,此刻看向裴岸,裴岸淡下脸来,“此次是我护你不力,惹来误会,以后定然不会。”似乎想到什么,他又补了一句,“你若还有其他要求,只要不过分,也可提来,我尽量满足。” 只是这话说完,裴岸就后悔起来。 以从前宋观舟的性子,这会儿定然要闹到底,顺带提一堆不切实际的想法。 “好。” 宋观舟回了这句,又抬起勺子,有些费力的吃着剩下的餐饭。 阿鲁也从厨房提来裴岸的早饭,递给盼兰送了进去,裴岸吃得比宋观舟的实在,米饭肉菜,三五个摆满圆桌。 破天荒的他拿起公筷,与宋观舟布了一块火腿煨好的芦菔,宋观舟笨手笨脚用勺子掸了回去,“我不喜萝卜。” “萝卜?” 裴岸不解,“这是另外一个叫法?” 宋观舟愣住,“不然该叫什么?” “芦菔呀!” 宋观舟勉强接了过来,“眼花,看错了。”这要命的说法,她脑子是现代的,生活习惯也是现代的,怪不得古代人怀疑,几乎随时有破绽。 眼看着夫妻和睦,盼喜盼兰心头想着,恐怕不会再出事儿时,宋观舟抬首,“你刚才应承我的,可还作数?” 裴岸放下筷子,“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宋观舟嘴角上扬,“我身边的人都换了,如今荷花莲花且留着使唤,要补缺的……,请府里另外采买过来。” 什么? 盼喜盼兰一听,马上跪下,哭着哀求,“四少夫人,奴婢哪里做得不对,这次少夫人您受了罪,奴婢也挨了罚。”话音刚落,裴岸就冷冷看了过去,两个丫鬟眼泪挂在脸盘子上,再不敢哭出声来。 只是事关生死,眼泪还是忍不住汩汩而落。 宋观舟嫌弃吵闹,“她二人历来是伺候你的,只是我过门后,宋家顾不上我——,如今还给你吧。” 二盼一听,马上止住吟泣,看向裴岸,“四公子——” “好,那就打发出去。” 话音刚落,二盼就哭嚎起来,“四公子,且饶了奴婢这一次。”阿鲁闻音,带着两个婆子进来,提小鸡仔一样的把二盼提了出去,前后不过几息功夫。 裴岸看着面无波澜的宋观舟,竟然笑了起来,“还有旁的吗?” “暂无。” 宋观舟低下眉眼,艰难用饭。 许久之后又抬头,与一直在打探她的裴岸撞了个正着,“……她们……,罢了。” “想问什么?” 宋观舟嗤笑一声,摇摇头,“不问了。” 似乎是感谢宋观舟难得明事理,索性说道,“晚些下了值,我回房来歇。” 啥! 宋观舟目瞪口呆,满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看着满脸惊愕的宋观舟,裴岸竟然笑了起来,他以为这女人是惊喜过度,不敢相信,于是含笑说道,“今晚我歇在房中。” 他娘滴! 呵——,鸡毛男人,凭什么他认为歇在自己房中是莫大的恩宠? 老娘不稀罕! 宋观舟刚要脱口而出麻烦你滚蛋的话语,身上的疼痛立马提醒她,受的教训还不够吗? 瞬间,她表情生硬,低下头拼命藏住眼里的厌恶,努力心平气和,“我身子未好,你平日里还有公务在身,住一块儿倒是不便宜,容我再养养身子。” 话音刚落,就听到裴岸舒了一口气。 靠——!大家彼此厌恶,又何必做戏? 第11章 如此对话之后,夫妻二人陷入尴尬,一个病弱吃不快,一个索性三下五除二,吃得七七八八,擦嘴之余丢下一句,我上值了。 带着阿鲁就出了门。 留下一桌子残羹冷炙,影响宋观舟胃口。 她索性也丢了勺子,表情回到恹恹之态,反观荷花莲花得知能在四少夫人跟前伺候,马上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头。 “少夫人且放心,奴婢姐妹二人定然尽心尽力伺候主子。” 宋观舟疲以应对,只说道,“我身边诸事,暂且你二人管来,来日这院里还得补上几个,到时候你二人要知进退,我不喜丫鬟婆子争风吃醋爬高踩底,你二人实心伺候,我自然不会薄待。” 如若两年后逃出生天,也会安排好与她有缘之人。 荷花莲花忙不迭的点头发誓,“奴婢二人得主子看重,定然不敢起那门子的外心。” 如此话来,宋观舟软了身子,莲花荷花扶着她上了床榻,却被她拦住,“与我洗头发,这几日实在难耐。” 小萧氏带着楚姑姑及贴身丫鬟桃枝、柳枝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炭盆子旁仰坐着的宋氏,长发落在身后,两个面貌蜡黄的丫头正抱着布巾擦拭。她浑身上下,换了素青色织锦交领上襦,下着绵缎金雀报喜纹间裙,内着同色垮裤。 脚上趿拉着宝蓝翻云纹高头履,整个人搂着个铜手炉,闭目养神。 只是她白皙颈项间,还是一道道青紫伤痕。 萧引秀微叹,如此出众的容貌,也不得裴岸宠爱,又有何用。 “弟妹如此闲情,想来是身子好转,可还有不适之处?” 宋观舟闻言,睁开双眸,瞬时星光熠熠,那张瘦削的鹅蛋脸,再憔悴也挡不住的风情马上铺满一室。尽管不想,还是勉力起身,依照着脑子里的记忆,行了个万福礼,“二嫂万福。” 萧引秀小步疾行过来,扶住她,“快歇着,哪里就要起身来,如此客气,真是不把我当一家人。”说完,又招了楚姑姑上前,打开她手上捧着的鎏金珐琅嵌石榴石首饰盒,“观舟且看过来,这是你二哥费心寻来,本是说献给母亲做寿礼,哪知她老人家嫌样式娇俏,特让我给弟妹你送了过来。” 楚姑姑已捧着首饰盒走近半步,宋观舟得以看了全貌。 虽说面上不显,心头却不得不说这古代富贵人真是舍得血本,也惊心制作精良甚是漂亮。 妆奁盒中躺着一支花丝金凤吐蕊钗,两处碧玉镶嵌蓝宝石华盛,一对碧玉耳坠,一对嵌珍珠宝石金手镯,一串嵌珍珠宝石金项链,精巧之余更添富贵。 宋观舟看完,伸出可怖的右手,轻轻覆下首饰盒盖。 “多谢母亲同二嫂一片爱护之心,只是观舟愧不敢当,上元一事本就是观舟失了分寸,带罪之身哪能受此恩赐。” 她纤手一推,婉拒了这些贵重首饰。 萧引秀柔声细语劝慰,“这次弟妹伤了身子,我既是管了内院,也有失察之嫌,这些薄礼不过是讨四弟妹你个乐子,如何就收不得了。” 只怕有命收,无命戴。 “是我闯祸,连累了二嫂,如今二嫂这么说来,我本就是心头愧疚,二嫂与母亲这般疼爱,我更是羞愧难耐,心意我领了,还请二嫂拿回去吧。”宋观舟推脱,最后露出手腕,上头可怖的伤痕,止住了萧引秀一心送礼的心。 她眼神微凉,“看来弟妹还在生我这个失职嫂子的气。” ……呵——! “那我留下这耳坠,二嫂也莫要寒碜我,这已是没脸了。” 宋观舟低下眉眼,似乎是无尽的歉意,说话间泪光点点,惹人怜爱。 萧引秀内心不齿,面上却还是亲姊妹的做派,“这对嵌珍珠宝石镯子也拿着,不然我定然不依。”二人推脱几许,眼见头发都要干了,却还是客套,最终还是宋观舟不敌萧引秀,又留了一对镯子。 二人看似亲密,又说了许多贴心话。 “老四若是还不回房来,你告诉我,我且打到他门上,真是瞎了眼,如此娇艳的娘子放着不管,却是流连那些秦楼楚馆,不成样子。” 宋观舟从头到尾低眉顺眼,“他自有章法,我身子不好,……不急。” “如何不急?” 萧引秀以过来人自居,“你也过门两年有余,是该养个孩子。这后院里烦闷,有个孩子胜过万事。” “四郎是同二哥抱怨子嗣之事?” “倒也不是,他如今二十有三,同辈之人不少都做了爹,心里定然是着急的。” 话音刚落,宋观舟脱口而出,“不如请嫂子掌眼,与他寻个妾侍回来?” “啊——?” 萧引秀瞠目结舌,以为宋观舟被仙大娘子跳神驱邪过了头,曾经醋坛子一个,如今却又过分大度,她一把拉过宋观舟的手,却不小心牵动了宋观舟手腕上的伤,在她倒吸一口气时,萧引秀也憋着一口气。 “你这是……,往日舍不得老四,如今又要给他纳妾?” 宋观舟暗道糟糕,马上反应过来前后人设不对,索性牵起袖口,掩眼拭泪,“二嫂不知,就四郎那等人才样貌,我如何敢独占独宠,凭的还让他嫌恶我,只是纳个他喜爱的妾侍进来,我也能日日里看着他。” 噗! 吐血! 宋观舟恨不得马上把萧引秀撵出房门,别再让她说这些昧着良心的话语。 萧引秀满脸同情看着她,长得漂亮又如何?拢不住夫君生不出嫡子,往后再多风光,也盖不住她的忧愁。 她叹气连连,“好妹子,你呀,就是鬼迷心窍。爷们喜爱温柔小意,这房中不过你夫妻二人,你多与他服软,拢着先生个嫡子出来,至于妾侍丫鬟的,来日方长,不急一时。” 男人纳妾的心,拦得住吗?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她与裴辰,从头到尾就安分了三五个月,知道她有了身子,房中几个姑娘立马就被沾了身。 哭闹何用? 还不是得上些手段,听话乖巧识时务的就多留几日,如若那沾了点爷们恩宠开始翘尾巴的,看她不打死发卖。 宋观舟假意咳嗽起来,实则也确实疲惫,挣扎着委屈道,“那朱宝月身份低贱,不然我这院子里收出一间两间的厢房,倒也能安下她,省得四郎日日里往那满月楼跑。” ——宋观舟,你真是大方! 萧引秀只怕再说几句,自己就被气死,这是驱邪驱过头了吧。 “一个妓子,哪能脏了府上门槛,这话你万不可再说。” 直到送走主仆众人,宋观舟才冷了面容,蜷缩在床榻上,欲要睡去。 孙琳这会儿也从厢房进来,看她面朝幔帐躺下,小声问及荷花,“少夫人今日如何?”一大早,她就听到了正房里有些动静,本要来探宋观舟身子情况,却看到裴岸和世子夫人前后入院。 她只能静坐客房,直到正房清净,世子夫人离去,她才走了进来。 宋观舟听到她来,艰难起身,孙琳见状一步上前扶住她,“少夫人且慢些。”待宋观舟坐起来,靠在软枕上才松了手。 “多谢你,孙姑娘,这几日定然辛苦你了。” 荷花搬来黄梨木鼓凳,孙琳落座在床榻跟前,“少夫人说的哪里话,且不说我就是吃这碗饭的,到底也是少夫人心底孤勇,闯出生天。” 这几日凶险程度可见一斑,不过此刻看来,倒是往好了来。 这句话说到了宋观舟心底,她噩梦连连,仿佛是另外一种昭示,告诉她只能在这里苟活。 寻死的心,随着越来越艰难的活着,更没有那么勇敢。 “孙姑娘客气,宅心仁厚救死扶伤,令人钦佩。” 孙琳连呼不敢,又说了宋观舟身子的情况,“身上有几处鞭痕太深,恐会留疤——”话到此处,宋观舟低垂眉眼淡笑起来,“无妨,能留条性命,已是我那仙去的父母在天保佑。” 权贵之家,孙琳也是第一次见到十八岁的主子奶奶被折磨得遍体鳞伤。 她遵照父亲叮嘱的少言多看,但还是安慰起来,“其他伤口看似可怖,却不碍事,只是甲盖的话,手上需三四个月,脚上要更长一些……” 宋观舟伸出双手看了看,心里嘀咕,原来她也能做红岩的江姐。 想到此处,眼眶湿了起来,现代社会何曾受过这样的伤害,来到这里不过两日,就受了大罪。 可惜,无人依靠,只能咽下委屈,接受国公府的“封口费”。 孙琳的到来,也意味着换药。 昨日里锅上的棉布,今日又与血肉粘在一处,换完一个脚趾甲,宋观舟已经大汗淋漓。 她咬着唇,再疼也不呻吟半句。 荷花莲花于心不忍,劝道,“少夫人,您若耐不住就喊出来吧。” 宋观舟抹了把汗,虚弱摇头,“喊了更疼。” 喊给谁听? 跪断腿时哭喊了几声,换来了什么,她此生铭心刻骨。 此刻,国公爷裴渐提着鸟笼子,哼着小曲儿打韶华苑门口走过,旁边芳姨娘并几个丫鬟婆子抬着火盆、茶具,跟在后头,浩浩荡荡往梨园走去。 “芳儿,你昨日去探老四家的,如何?” 芳姨娘年岁二十三四,样貌倒不算是什么大美人,却胜在小家碧玉,性子柔和。 “回老爷,昨儿去看且在睡着,身上看不着,但脖颈上倒是挨了好几鞭,好端端的肌肤之上,一道道青紫,看着渗人。” 裴渐高高瘦瘦,虽说年过花甲,却耳不聋眼不花,背直腿健,看上去比实际岁数怕是小上个十来岁。 “唔!看来是受罪了。” 芳姨娘杏仁一样的眼睛,锁住春水,温柔欲滴。 “老爷,不瞒您说确实是受了罪。”说着伸出燃着千层红的纤纤玉指,“十个手指头都是针眼儿,奴家去看时,那手指甲盖上都是青紫,孙姑娘说那是淤血。至于脚上,甲盖都背拔了,啧啧,也是四少夫人能忍,若是奴家怕是哭喊得不行。” 裴渐面上肃穆,微微叹息,“若是再不识相,往后比这更为凶险。” 芳姨娘不解,歪头娇憨说道,“应该不敢了吧,吃一堑长一智,四少夫人历来聪慧伶俐。” “小聪明罢了。” 裴渐带着一干奴仆美人,远远走去。 第12章 孙琳这个姑娘是讨人喜爱的。 她自幼跟随父亲上山采药,下山炮制药丸,近两年也跟着巡诊,说到这里,她有几分羞赧,“这世上医娘不多,加之女子大多足不出户,不得病人首肯,找我来瞧病的人除了烟花妓子,也就是寻常穷苦寡妇之类的。” 上手经验不多。 “孙姑娘莫要气馁,男女并无不同,男子能成一方扁鹊,那女子也能有一番作为。只是这世道,男人做主,哪里容女子更为聪慧。” 孙琳闻言,惊得抬起头来。 “少夫人此言甚为大胆。” 宋观舟怔住,继而冷笑,“如若女子也能独户,且不说科考,并是寻常事务,若能不加以限制,怎知女子做不到?” 莲花荷花吓得胆战心惊,连忙挨过来小声劝说,“少夫人莫要如此说来,若是让旁人听了去,有心无心的传扬出去,恐怕又有人来贬损您。” 自上元闹剧后,不说街道巷子里的闲言碎语,只说这国公府的犄角旮旯,莫不是对四少夫人的看不起。 宋观舟抬眸看向两个丫鬟,“旁人说我两句,倒也无妨。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人人喜欢。” 孙琳也不敢再引着她说话,生怕听到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三人哄着宋观舟睡了下去,宋观舟自然知道她们害怕听到这些话语,自己也明白说出来不妥,可偏是憋不住,只能一吐为快。 吓坏了三人,她失笑躺下。 裴岸今日?值早了些,打马回府刚要下马,就看到一顶青头红身四人小轿定在门旁墙边,两个丫鬟看了他来,就同轿子里的人报了声信儿。 片刻,轿帘掀开,下来一披着大红缎锦斗篷的女子,本还昏天暗地,却因她的出来,让天地间都明媚敞亮起来。 “季章,未下帖却上门,甚是冒昧。” 裴岸打马走过来,到金拂云跟前下了马,“无碍,拂云此番前来,有何要事?不如进府来说。” 金拂云有些为难,“大正月的,我这不请自来已是不妥,再入门叨扰,就更为失礼。左右我说的事儿也不紧要,只是耽误你一会儿功夫,不打紧吧?” 裴岸左右环顾,暮色将近,这片儿住的无不是达官显贵,来往之人倒也不多。 “你说吧,何事?” 金拂云略微思索片刻,才掩口浅笑,“我这也是匆忙入京,身边所带之人本就紧缺,今日里喊了许娘子去,本说采买几个丫鬟婆子,却听得她说公府上午放了一批丫鬟出去。” 裴岸嗯了一声,剑眉大眼,毫不避讳,“伺候内子的几个丫鬟,属实不利落,挑唆主子荒唐行事,这般丫鬟我府上自然留不住。” 说完,看向金拂云,“不知你的意思是——” 金拂云身姿端庄,行了个万福礼,“我看到盼喜盼兰也在其中,那两个丫头大小陪你一块儿长大,如今怎么就这么狠心——” 这已不是印象中的裴岸。 往昔三世,从不曾有过忠心耿耿的盼兰盼喜被发卖,还是为了宋观舟那样德行不好的女人。 她晌午看到哭成泪人的盼兰盼喜,大惊失色。 这才赶紧乘轿过来,等候?值的裴岸,一问究竟。 裴岸怔了一下,“不过就是几个丫鬟,我叮嘱海叔不往烟花之地而去就是了。 听到这话,金拂云的笑意僵在脸上,她克制住激烈的情绪,轻声说道,“那盼喜应是家生子……” “既是家生子,自小熟知府上规矩,内子性格冲动,这丫鬟包藏祸心,存心挑唆怂恿,我那愚笨的夫人也没个脑子,听到什么也不想,啥事儿都敢去做。长此以往,恐怕要酿成大祸,就这上元节扰了宝月姑娘,早不是第一次。” 金拂云下意识的后退半步,脸色甚是不好。 勉力笑道,“那如何是好,我原以为是有些误会,到做主留了盼喜盼兰,见你这么一说,恐怕是留不得了。” 裴岸不置可否。 “你若是喜欢就留下,左右不过是两个丫鬟而已,既然从我府上出去,后头也与国公府无关紧要。” “多谢季章,既然如此,那容我再想想。” 孤男寡女,也不好得多说,金拂云依礼告退,阿鲁跟着来牵马入府。 因金拂云这么一出,裴岸随口问道,“阿鲁,少夫人院中的丫鬟全部打发出去了?” 阿鲁早跟管家裴海了了此事,于是回话,“除了两个家生子,年岁尚小,海叔禀了世子夫人,容她老子娘来领走教导,后续不得再入二门以内。还有茴香、香兰得了家中之人来赎,海叔倒是让她们原卖身银子赎了出去,就当是主子恩典。盼喜盼兰并另外两个丫头,送了许娘子那处。” “那采买之人呢?” 阿鲁利索回答,“许娘子说这些时日倒是没什么好的,让我们再等三五日去,她说从锦城那边要来十来些婆子丫头,听说原先也是服侍大户人家,只是后来主家没落,三番四次转卖过来。” “寻些干净的来,到了时与我提前招呼。” 阿鲁连忙应了个好。 心里却纳闷起来,这采买丫鬟婆子,本该是世子夫人来操心,如何到了四少夫人这头,四公子就要亲自上阵。 ——是要寻个干净的……做屋里人? 阿鲁以为自己意会,晚些还故意跑到裴海屋子里禀了明白。 裴海一愣,“四公子的意思?” “是啊,他同我这么说的,寻些个干净的,人来时招呼他一声,这不就是要亲自掌眼嘛。” 裴海左眼尾处有个一指长短的伤疤,让他看上去有些面相凶狠,但往来之中,他性子敦厚,沉稳聪慧,这么一愣,阿鲁拍上了胸脯。 “真的,海叔。” 裴海撵了他,“去去去,真是胡乱说话,四公子什么样儿的人,他性情高洁,能要这些地方来的?只怕是让你找身家过往清白些,让四少夫人好使唤而已。” 阿鲁满脸坚定,“海叔,是你想岔了。” “哼!快些回去,少在这里插科打诨。”裴海如今四十有余,看着裴岸长大,什么心性,他门儿清。 这府上啊,几个姑娘不用多说,只说国公爷膝下四个儿子,前头两个嫡长子、嫡次子稀松平常,真要说人中龙凤风神俊雅,三公子和四公子不分伯仲。 只是可惜,三公子陨落在即将升起的时候。 不然,国公府定然一门两进士。 叹息之余,还是关上门歇息,这府上风云,数十年来何曾歇过? 第13章 裴岸没有犹豫,往韶华苑走去。 今日孙琳见宋观舟好转太多,索性辞别出府,原先韶华苑中的丫鬟婆子撵走之后,看上去空荡荡的。 莲花从正房出来,欲要去厨房提热水,看到裴岸的身影,马上过来请了安,裴岸立住脚步,“少夫人可有歇下?” “倒是才醒来没多久,精神好了许多,正在看书。” 裴岸撩起衣袍,进了正房,窗下炕床之上,宋观舟青衣乌发,倚着软枕正在看书。 见他掀帘而入,眼神里有些不喜,转瞬即逝。 “今日看上去大好,晚饭可曾用了?” 这些对话,尴尬的脚指头都快抠不住地板,宋观舟垂下眼帘,微微摇头。 “那让小丫鬟把我的饭菜也端了过来,咱一同吃。” ——不怕食不下咽? 宋观舟未置可否,一张脸面对着手上的书。 裴岸两句话得不到一个字儿的回应,心中叹道,这女子真是气性大,正要再劝慰几句时,外头传来荷花的声音,“芳姨娘——” 芳姨娘身姿袅娜,穿着滚毛厰衣,头上倒是素雅,金簪不喜,只有玉簪玉钗,她探头问了荷花,“你家少夫人可起了身?”荷花往里瞧了一眼,实心眼说道,“四公子与四少夫人正在说话,容奴婢进去禀报。” 芳姨娘边上的金珠正要叮嘱几句,裴岸从里面出来,“芳姨娘,往里请就是。” 而今,国公爷跟前就这么一个姨娘伺候,颇得裴渐喜欢,满府上下倒也给她几分薄面。 “奴家见过四公子,国公爷遣了奴家过来送些物件,还望四公子原谅奴家叨扰之错。”芳姨娘一边行礼,一边说了来由,才带着金珠随裴岸入了房。 见宋观舟时,姿态很低,半分不因为宋观舟做了那些失格的事儿而少礼。 “四少夫人精神较昨日好了些,真是喜事儿。” 原来古代的妾侍,是这个样子。宋观舟不经意上下打量芳姨娘,最后目光落在那年轻软糯的脸蛋之上。倒也不是多么的惊人绝色,却很是温柔可人,尤其是粉白透红的脸蛋儿,像夏日的仙桃,诱得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有劳芳姨娘探望我几次。” 芳姨娘半身侧坐在鼓凳之上,窈窕身形娉婷顺和,满眼欣喜看向宋观舟,“四少夫人太过客气,正好四公子也在。”一旁的金珠听到这里,双手奉上扁平长方小漆盒。 “这是京郊的温溪山庄,老爷说了这宅子不大,胜在依山傍水,又有热汤泉,倒适合四少夫人养身子。索性就把这地契房契的,让我一并送了过来。” 说完,就从金珠手上拿过来双手奉给裴岸。 裴岸打开,拿出几张单薄黄纸,上下翻看后递给宋观舟,“父亲怜爱之心,待你身子好转,我同你去给他老人家稽首叩谢。” 宋观舟愣了一下,“你收着就是,劳芳姨娘同父亲说声孩儿多谢他原谅儿媳愚笨无状,待身上伤势好转,行走方便时,定然亲自去拜谢父亲。”什么房契地契,她如今跟裴岸绑在一处,拿上也无宜。 何况,身家性命更为重要。 裴岸笑了起来,“芳姨娘送来,你自是收着。父亲点了名给你,这契书上都更了名号,往后我还得依仗你,才能去温泉庄子里耍上一耍。” 原来如此。 宋观舟垂下眼眸,“如此贵重,且放在你那里,我这院子里如今就两个丫鬟手脚忙乱,待补上了使唤的人你再给我。”当然,你不愿意给,我也不会要。 芳姨娘笑意吟吟。 “四公子同少夫人夫妻情深,这物件儿也不必推脱,只是奴家这里厚着脸皮同四少夫人讨个恩典,来日夏至秋分时,定然要带奴家也一块儿去一次这庄子,让奴家也涨涨见识。” 宋观舟自然应许。 芳姨娘不过是半个主子,历来最会察言观色,如今看到夫妻二人经历此事,有了更大的隔阂,也不便多说多留,关切了几句宋观舟的身子,就行礼告退。 待主仆二人出了韶华苑,金珠才低声说道,“传闻倒是真的,四少夫人跟四公子之间有了间隙。” “哎,差点性命不保,在生死之间,夫妻情分又算得了什么。” 芳姨娘行走在青石小道上,春风袭来,还带着寒意,金珠叹道,“我听说——,老夫人起了杀心。” “住口。” 芳姨娘停下脚步,狠狠的吼了金珠。 金珠赶紧住嘴,声音压得更低,“本来老夫人就不喜四少夫人,往日里国公爷拦着,四公子心软。这回上元一闹,老夫人自然不肯饶了她。” “你少说这些,我如何不知,只是你我如今在老爷跟前,远离了那些是非,倒是莫要再牵扯进去。” 金珠忙不迭地点头。 “我自然知道,也只是同姨娘你说一声,这府里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好了,金珠。” 十七八岁的金珠满眼含泪,“不如姨娘再去求求老爷,我听说惠安堂的周大夫最擅千金之方,请他瞧瞧,兴许就能怀个一儿半女。”男女姑且不论,国公爷一日老过一日,风华正茂的芳姨娘孑然一身,膝下若有个孩儿什么的,也好过孤独终老。 “罢了。” 芳姨娘轻轻回握搀扶着她的金珠,“我身子早被药坏了,不然如何能在老爷跟前一枝独秀。” 金珠抹了眼泪,委屈道,“二老爷那头一个接着一个的生,如何老爷这边就不能了。” “三公子那般聪慧,芝兰玉树不也折了?” 芳姨娘迟迟看向远处涧水房的地儿,眼里涌起水雾,“那般人物不争不抢,却得了那样的下场,我并是豁出去生养一个,不过是十年二十年后,死在我跟前,既如此……还不如不生。” 说到这里,再忍不住。 袖口拿出罗帕,呜咽起来。 主仆二人立在墙角槐树下头,一时迈不开脚步往前而去。 金珠心头更为凄凉,“四少夫人没了娘家,又不得四公子喜爱,这两年里横冲直撞,还不是因为没个孩儿傍身。年少新婚,却被四公子冷待了大半年,要说四夫人的容貌才学,旁的有几个比得上?不也如此被磋磨,我看她那乌青的指甲盖儿,但凡四少夫人有个娘家,宋大学士还活着,哪里会吃这个苦头。” 往日鲜活的四少夫人,如今像朵萎靡的花儿。 她倚在软枕上,面上清冷,京郊的宅子何等值钱,在没有什么陪嫁进来的四少夫人跟前,形同无物。 芳姨娘与金珠形同姐妹,金珠这一番话,她岂有不知…… “罢了,活一日,是一日。” 这府里,能活着就不错了,岂能肖想旁的—— 主仆二人相互搀扶,上了绕山小径,正要进国公爷的院子时,樱枝带着小丫头走了过来,远远就招呼起来,“芳姨娘且留步。” 金珠一听,身子抖了一下。 主仆二人避让不得,只能笑意相迎,“樱枝姑娘是来拜会老爷?” 樱枝打发小丫头往前自行走去,“芳姨娘,金珠,老夫人心口有些寡淡,我让小丫头们去采点桃枝新芽,明日里揉在面团中,做些面浆子顺顺气儿。” 如此。 芳姨娘指了正贤阁,“老爷书房背后有三五株桃树,这两日迎着南风,倒是起了些芽子,不如明日我摘了送些过去。” “芳姨娘说的哪里话,老爷园中的花花草草,自是留着赏看。”樱枝自然不敢应承,倒是吩咐起来,“明日正月二十一,老夫人最喜芳姨娘一手小楷,月底就出正月,老夫人让芳姨娘抄写十遍无量寿经并金刚经,以供神佛。” 芳姨娘微叹,“老夫人不嫌弃奴家这手字,奴家定然不负所托。” 樱枝看着软糯可欺的芳姨娘,叮嘱道,“那就有劳芳姨娘,三日之后,奴婢一早来取。” 金珠惊诧失声,“樱枝姐姐,只是三日,姨娘不眠不休怕是也抄不出十遍——” “芳姨娘天资聪颖,金珠姑娘莫要小看。” 樱枝行了一礼,追着暮色中的小丫头而去,剩下金珠气得跺脚,“老夫人真是敢……真是太敢了!”如此欺辱,让人怎么活,三日两日,不是抄经就是女红,绣花绣得眼睛都快瞎了,这老夫人还是不肯放过。 芳姨娘惨笑起来,“如若我真有孩子,那只怕比如今还艰难。” 金珠扶着芳姨娘入了正贤院,“不如我们禀告老爷,让老爷知道她私下如何待你。” “不——” 芳姨娘螓首微摇,“四少夫人比我如何?” 金珠一愣,“这……” “是不是比我家世好,容貌佳,又嫁给老夫人嫡亲的儿子做妻,老夫人想要她的命,老爷难道不知?” 金珠不解,“老爷……知道?” “自然知道,四少夫人命大,四公子虽说不喜她,但也没有草菅人命,老爷思来,才舍了如此贵重的宅院,就是为了安抚四少夫人。”芳姨娘泪光点点,“我这样一个卑贱的妾侍,主母漫说打骂,就是撵了出去,老爷不过就是斥责几句主母善妒罢了。” 老夫人再是品行不端,行事狠辣。 那又如何? 她生了国公府的世子爷,也生了四公子这样的及第进士。 区区四少夫人都不在她眼中,如今的自己又哪里敢忤逆?况且,国公爷更喜欢妻妾和睦,妾是万万不能忤逆主母。 听到这里,金珠又忍不住拭起泪来,“刚去看了四少夫人,心里还可怜着她,如今想想你我……” “罢了。” “这府上,老夫人待我已是好上诸多。” 比起沁姨娘母子,至少留了性命。 第14章 送走芳姨娘,莲花与阿鲁提着四公子夫妇二人的晚饭走进来,在圆桌上摆了齐整,裴岸看了两碗盛好的米饭,反问道,“你不再吃些软糯易克化之物?” 莲花同荷花扶着宋观舟慢行到桌旁。 “想吃这些。” 她点了两盘猪羊肉,又要了两碟子清炒瓜蔬,反观裴岸,大同小异。 只是多了个汤菜,二人坐落,南北相对。 满桌除了汤匙碗筷之声,莲花荷花都出了内屋,满室唯有夫妻二人,尴尬之余只有沉默。 裴岸看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宋观舟,想着她如今沉默,多是此回罚的重了些,索性拿起勺子,舀起七彩珍珠丸子,往宋观舟的汤碗之中布下。 “你这院子里,没个婆子姑姑的,丫鬟们也没个章法,许娘子那边回了话,说再歇三五日,领了人来,我正逢旬日休沐,与你一同挑拣。” 宋观舟放下筷子,“在我身边补缺一事,二嫂子不管吗?” 毕竟她才是管家的。 裴岸呷了口汤,“往后放了官,你也是要同我出京赴任,这内院的家你早晚要当,不如现在学着些。” 而今是裴岸在翰林院刚好两年,最迟再过三四年,定然要领了官位出京。 宋观舟想到原着里,裴岸是这么行走高升,只是,与她何干? “你还得在翰林院二三年吧?” 裴岸点头,“最迟三年。” 他有雄心壮志,自是步步为营,先是在翰林院里编修读写,三五年后再到地方为官,之后寻求机会,节节高升。 谁料宋观舟听了这话,没有半分喜悦。 她心中想着,三五年后的事情,自己早被收监问斩一命归西,哪里还有后头管家的事儿! 想到这里,她推脱道,“我在父母跟前,娇养宠爱,父亲后宅干净清爽,母亲也没有学会大户管家的本事儿,我就更不用提,愚笨也无手段。管家一事,我哪里能担得起来,以后若有能耐的妹妹,且交由她吧。” 什么? 裴岸只觉得听错。 宋观舟往日里最紧着他,如今全然心死,如若没有听错,是要与他娶个二房? 男人的脸色变得难看,汤匙往碗里重重一放,看向宋观舟,“这是看上谁了,要娶进门来给我做妾侍?” 发脾气? 宋观舟无动于衷,努力咽下最后一口米饭,才轻轻放下碗筷,直视裴岸,“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昨日里我同二嫂子提过宝月姑娘的事情,她身份低微,不太能够进府。” “宋氏!” 男人立时起身,高大瘦削的身子,让他有足够的资格俯视宋观舟,奈何女子也不惧怕,仰视之中,全无退怯。 “我给你的脸面是足足的,你说要遣了这一屋子的丫鬟,我也由着你。如今怎么还是死咬着不放?” 宋观舟冷眼看他,剑拔弩张之际,她摸到了身上的伤痕,低下头来。 “你若不要宝月姑娘,今后我便不再提她。” 言语平淡,似乎在说,这道斜阳煨倭瓜不喜的话,下次不上桌就是。 却不知,这般更惹得裴岸生气,在他眼里心中,此番自己给足了宋观舟体面,奈何宋观舟醋罐子时不时的拿出来撒一撒,满屋子酸味,几个男人能受? “宋氏!你便是这么对待自己郎君的?” 宋观舟眉眼低垂,乌发玉簪,挽在头上,只露出了白皙的脖颈以及上头还是青紫的伤痕。 “裴岸,我有名字,父亲母亲翻遍诗书,取自湖畔观舟晚霞胧月,舟横清波映星河,我不只是宋氏。” 听到这话,裴岸怒极反笑。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宋氏,你就是死了,那灵牌上头也只能写个裴宋氏。”裴岸心头气急,“怪不得父亲罚你抄那女三书,三从四德你是置之不理,在这院落里,如若我真是不管你,你以为自己能有如何作为?” 只怕三餐饭食都有人苛责薄待。 宋观舟听完这几句男权宣誓,并无懊悔。 “你既是知道,不也晾了我大半年,裴岸,我知你心中早已无我,既如此,也不必如此施舍些薄情予我。” 二人争吵,莲花荷花两个丫头在外屋甚是担忧。 莲花看着站在檐廊下头的阿鲁,大着肚子上前问道,“阿鲁兄长,四公子同四少夫人拌嘴,如何是好?” 阿鲁摇头。 “听着就是了,如要差遣,你们再听宣进去。”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劝架什么的,阿鲁摇头,“主子自有章法,且候着吧。”说话间,里头裴岸的声音不断传了出来。 “施舍你?我散了值什么应酬都不管不顾,奔回来是为了什么?” 宋观舟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一脸愠怒的男人,“裴岸,何必为难自己。” 裴岸一听,更是心头极其失望,甩袖冷笑,“宋氏,如若我真的厌弃你了,等待你的会是什么,你知道吗?” “无子、凄楚,如若碍了事,再请那群颠婆过来驱邪跳神。” 裴岸猛地伏下身子,一把抓住宋观舟纤细的手腕,这一抓,自然是牵动满身伤口,宋观舟生理性的呼痛,裴岸却不以为然。 他冷冷的看向宋观舟,“无子,我是能休了你的。” 眼见宋观舟又要呛声,裴岸先声夺人,他浓黑剑眉与大眼里全是盛气凌人之状。 “妄说你不惧怕,宋家无人,你那养兄早遁迹江湖,杳无音讯。这世间,没有女户之说,把你休了,只要让你孤身,就是路过的下九流,也能把你抢了卖掉。” 他言语清冷无情,宋观舟疼痛之余,喃喃问道,“朝廷不让女子立户?” 裴岸猛地丢开她的手腕,重新站直身子,“那是自然,你愧对岳丈,他藏书万本,你却只读些淫词艳句。” 宋观舟微叹,还沉浸在不能立女户的打击之中。 片刻之后,莞尔一笑,甚是凄艳,“裴岸,兴许在你休我之前,我就失了这条小命。” 裴岸胸口郁结重重,只觉宋观舟疯了,他再无心思用饭,满面寒霜,“罢了,果然是愚昧之人,且如你所愿。” 说完,再不看宋观舟半眼,甩袖而去。 阿鲁看到裴岸满脸怒色出来,也不敢多问,只小跑着才跟上大步离去的裴岸。 反观莲花荷花,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唯唯诺诺送走了裴岸,马上跑回内屋,却看到宋观舟正慢条斯理的喝着汤。 “少夫人……” “无碍。” 晚间,宋观舟扶着莲花缓慢行步时,荷花从外面小跑进来,“少夫人,盼喜的老子娘来了,正在外头啼哭哀嚎,说是要少夫人……您给个说法。” “说法?” 宋观舟不解。 莲花连忙补了几句,“盼喜是府里的家生子,说她老子娘在庄子上做活管事儿,先前还是得老夫人赏识。如今盼喜被发卖出去,恐怕是这家人不服。” 宋观舟了然。 转而看向荷花,“你出去打探一番,为何府上无人来管,任由这家人来我院门跟前哭闹。” 荷花领命而去。 哪知刚开院门,盼喜的老子娘并兄长嫂子顺势挤了进来,口中大呼,“四少夫人,盼喜事事都听您的,您如何就舍得把她卖了出去——” 哭嚎到正房门口,几个人倒是有些眼色不敢擅闯,只是身形一歪,全部倒在石阶上头廊檐下面。 “四少夫人,我那混子丫头再不济,也是处处想着您的,如今怎地就不管了她。” 呼天抢地,闹成一团。 韶华苑里本就是主仆三人,其中一个重伤不能行走,另外两个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小丫头,顶不了什么事儿。 着急莽荒,呼喊拦门,这一来,乱上加乱。 如此闹了好一会儿,竟然没有旁人来进来瞧瞧。 宋观舟起身,让莲花扶着自己出了房门,盼喜的老娘扑了过来就泪涕四飞,欲要抱住她的腿脚,莲花这会儿拿出粗实丫鬟的能耐,一脚踢了过去。 “休得碰了少夫人的伤!” 第15章 “少夫人,您好狠的心啊。” 一家人哭倒在地,却悄无声息把宋观舟莲花团团围住。 宋观舟冷笑起来,“我这院落可是二门之内,如若我没记错,你几个仆从不过是外院庄子上的,两个外男并两个颠婆,大晚上潜入我这门前,是要杀人还是越货?” 什么? 盼喜的老爹愣了一下,继而又跳了起来,“少夫人是主子,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是听主子的话,可没道理我家的丫鬟平白无故就卖了出去,这不是寒了我们这些跟着老爷夫人多年的心嘛!” 避重就轻。 荷花这会儿也跑出去,本是要去寻裴海的,半路上却遇到了刘二,她曾是跟着刘二丧去的桂花嫂子做活计,这会儿也顾不上合不合适,拽住刘二的袖子气喘吁吁的说道,“盼喜家娘老子来韶华苑大闹,院中这会儿只有四少夫人并莲花,抵挡不住。” 放肆! 刘二脸色一变,“张庄头不是被打发到庄子上去了吗?如何能进二门!?” 荷花跺脚,眉宇之间都是慌张,“二叔,你快去拦着些,别让那些浑人伤了四少夫人,她浑身是伤,碰到哪里都会要命。” 刘二赶紧点头,往一旁小门跑去。 “你去禀告四公子,我去喊上几个婆子做帮手。” 终究是女眷后院,刘二吩咐荷花,这夜色漫天,荷花摸黑循着小路往外院裴岸的书房里奔去,一路上看不见路,摔了好几次。 刘二招呼了几个膘肥体胖的婆子也来到韶华苑,幸好只是围住宋观舟哭闹。 “大胆,张庄头你这是擅闯主子后院,怕是不要命了?” 盼喜的老子一身短衫裆裤,胡乱裹了外袍,这会儿一听刘二来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二管事,小的们也只是来问问少夫人,如何就把我家喜丫头发卖出去——” 刘二一招呼,几个婆子就把张庄头家的几口人推搡开来,宋观舟和莲花这才得了些自由。 “四少夫人,可被吓着?” 宋观舟缓缓摇头,看着刘二,“你是——” 刘二躬身答道,“小的在外院管些车马事儿,荷花那丫头刚到二门处遇到我,说了少夫人这边有贼人来扰,我并带着几个婆子赶了过来。” “海叔呢?” 宋观舟从记忆里翻出这国公府的大管家裴海。 “小的已遣人去叫海管家了。” 话音刚落,裴海带着三五个护卫走了进来,盼喜家老娘一见,上前跪倒就哭,“海管家,盼喜那丫头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哪里就到了要发卖出去——” 裴海左脚一挑,硬是把这肥壮婆子挪到一侧。 这才来到宋观舟跟前,莲花搬了个交折木椅出来,安顿宋观舟坐了下来。 “少夫人可有受到惊吓?” 宋观舟杏眼明眸,看向裴海,“海叔,这几人是府上的?” “是,原先少夫人跟前的大丫鬟盼喜的娘老子并哥嫂。”裴海躬身答道。 “是在外院做事?” “回少夫人,除了张庄头带着儿子在庄子上,盼喜娘同嫂子在外头厨上做活。” 宋观舟看着后面跪倒的四人,“这一家子发卖出去吧。” 啊? 这个转折,不止在场的裴海措手不及,连刘二一干人都目瞪口呆,盼喜一家人更是惊诧起来,正要哭闹喊冤时,裴海抱拳说道,“四少夫人,府上有府上的规矩,这一家人今日擅闯内院也是触犯了府上规矩,自然逃不了重罚,只是发卖出去——” 他话到此处停住。 宋观舟不以为然,只看着汩汩落泪的盼喜老娘与嫂子,“我连你们都发卖不了,如何发卖旁人,你们寻冤报仇,却是寻错了主。我这里门庭冷落,你们却能摸黑进来撒泼打滚,真不知这府上内外,多少人纵容协助尔等。” 带着导航,黑灯瞎火的未免能如此精准定位吧。 裴海听到这话,身形微愣。 继而转身,眼神凌厉的看向张庄头,“是谁让你们进来的?” 老张头脖子一缩,“丫头没了下落,我们一着急就从西边兰园的垂花门进来。” “在府上多少年,难道你不知道无故入后院实乃大罪吗?” 眼看着裴海要在韶华苑行审问之事,宋观舟出言打断,“海叔,问责之事你着人带下去再说吧。”她再愚笨,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也不至于看不出来故意有人怂恿这家人来闹事儿。 问责问责,问来问去,要么就是她那个慈眉善目一心向佛的婆母大人,要么就是笑里藏刀的世子夫人,谁敢真来担责? 想到这一处,她表情厌烦,让莲花扶了她进去,多一眼都不想看这场闹剧。 裴海也是麻利之人,一会儿功夫就把几个人带走。 荷花抹着眼泪回来,正好遇到撤回来的刘二,她赶忙抹了眼泪,担忧问道,“二叔,你怎么就回来了?” “没事了,裴管家过去带走了闹事的人儿,你快些回去吧。” 韶华苑如今发卖撵走大量丫鬟婆子,内外空荡荡的,看着宋观舟不良于行,想必涧水房里吃了不少苦,看着荷花一人,忍不住问道,“四公子呢?” 一提四公子,荷花的眼泪就软了下来。 “四公子让跟前的阿鲁去找裴管家,他吃饭间跟四少夫人拌了嘴——” 后面的话,不用多说刘二也知。 他叹口气,“你如今到四少夫人跟前,少说话多做事,四少夫人心地善良,旁的人说她什么你也别放在心上,总归听她话就是。”宋观舟予他的恩惠,当牛做马都还不上。 只是他人卑言轻,帮不上四少夫人什么。 嘱托荷花的话儿说完,他摸黑回了自己的房中,荷花点点头,继续往韶华苑走去。 待入了房门,原本还想禀报宋观舟,却被莲花做了个噤声之状,她望过去,只见宋观舟已安顿上床,借着昏黄烛火正看着书。 莲花悄无声息把荷花拉到厢房里,看着她左右无人,“四公子没来?” 荷花摇头。 “四公子让阿鲁去寻裴管家。” 莲花有些难以置信,“你是不是没跟四公子禀明情况,如此要紧之事,他——” 荷花有些难过,低垂着脸,“四公子原先听我说完,只说是四少夫人胡来,什么谎话都敢闲扯,倒是哭着说了确实有人闯到院里来围着四少夫人不放,他才信了一半。” 那番冷漠态度,荷花说起来还觉得委屈。 “莲花姐姐,这事儿我觉得后怕,往日你我在二门外打杂时,这内院哪里是说进就进的,盼喜娘老子们,浩浩荡荡就进来,定然是有人指使。”其针对之人,必然是四少夫人。 莲花比荷花大一岁,懂事也多。 她看了看内屋方向,微叹道,“你我尽心伺候吧,至少四少夫人不曾为难过我二人。” 荷花连连点头。 “我来的路上二叔也这么说的,他说四少夫人心好,我们跟着不会有错。” 至少两小个也明白,如四公子真对四少夫人厌烦嫌弃,未来这院子里只怕也没那么风平浪静。 阿鲁来寻裴海,扑了个空,抓着旁的小厮一问,“海叔,在那处柴房呢。” “是谁来闹事?” 阿鲁是裴岸跟前随侍多年,小厮也不敢懈怠,只挠着头说道,“说是盼喜姐姐家的娘老子闯到了韶华苑,追着四少夫人要个说法。” 如此大胆?! “可不就是,海叔带着几个护卫哥哥,如今在柴房里审呢。” 阿鲁听完,抬脚而去。 所谓的柴房,只是个称号,全府的碳柴都存放此处,有个小院子。 待他进去,里面火把烧得噼里啪啦响,倒是亮如白昼,张庄头几人跪在跟前,这会儿也知道害怕,磕着头求情。 裴海脸色铁青,“是谁指使你们如此大胆?” 张庄头同老婆子对视一眼,也不敢说话,只是不停地求着饶命。 裴海怒极,“盼喜是家生子,我倒是想让你们来领回去,可你们拖拖拉拉,不以为然。等撵出去了,又来胡闹!” 张庄头哀嚎起来,“小老儿以为只是主子气急,想来无事,哪里想到赶过来时,老婆子才同我说,盼喜丫头已经被发卖出去。”往日还得府上主子喜爱,后头犯了错撵到庄子上,至此,除了盼喜能到四少夫人跟前伺候,家里再没能说上话的。 阿鲁探明情况,回去跟裴岸汇报。 裴岸愣住,“如今内院守卫已如此松散?” 阿鲁叹气,“这事儿海叔还在责问,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我想着先回来同您禀报,如今韶华苑少夫人那头确实少了人手,有些荒凉。”说完,看着巍然不动的裴岸。 “再歇几日,许娘子那边不是就来人了吗?” 阿鲁想了想,“还有三五日,这几日——,要不四公子你回韶华苑吧。” 夫妻哪有隔夜仇! 裴岸怒目冷哼,“以后再提这些,撵了出去。” 第16章 宋观舟的脚趾伤口,三天换一次药。 每到换药时,孙琳就会进府来,这一日大早上,天气回暖,孙琳荆钗布衣,背着药箱从角门进来,“少夫人气色红润,这几日将养得不错。”她放下药箱,与宋观舟问了好。 “还好,倒是孙姑娘是一人来的?” 看着药箱就不轻,还是实木结构,孙琳身形不算矮小,但瘦弱。 “自然是一人来往,现在入了春,许多咳喘病患都来问医求药,父亲与兄嫂都忙不及,再者也不远,二三里地。” 说完,还从药箱里拿了一瓷罐物件,双手递了过来。 “这是一昧新调制的香膏子,去年我搜罗些腊梅花,加上许多药材,调制出来的药香。我看少夫人眼角怠懒,想来夜里睡不踏实。不如临睡前熏起来,有助眠清心之用。” 宋观舟接了过来,打开盖子,一股夹带着中药的味儿就扑面而来。 “原来孙姑娘还会制香,真是能人巧手。” 孙琳笑了起来,“药香不分家,许多香料本就是能入药的,我寻思着这也是一门生意。” “那我并多谢孙姑娘了。” 换药是痛苦的,扯到伤口又弄得血淋淋,十指连心,自然不好受。 但宋观舟忍了疼,一场换药下来,虚汗淋漓。 因为那场封建迷信的迫害,现在宋观舟已经学会痛苦时不哀嚎了,代价太大,但也让她深刻的知道,她无娘家依仗,在这公府里如履薄冰。 毫无资格撒娇卖痴。 如果曾经还有点本钱,但上元节这么一闹,几乎失了全部。 外头裴海求见,荷花出去说了宋观舟正在换药,裴海回答,“许娘子先送了几个人过来,世子夫人说本就是给四少夫人使唤,四少夫人掌眼即可。” 荷花进去禀明裴海来意。 宋观舟还疼得没有缓过来,这会儿浑身乏力,只得让荷花传话。 “海叔,少夫人说海叔看着挑拣就行,只图手脚麻利,勤快踏实就行。” 裴海有些头大,“这……” 荷花眨巴着眼睛,有些呆滞的看着裴海,“少夫人换药,疼得很,恐怕是没有精力选这些。” 既如此,裴海只能自行决断。 幸好裴岸外出与秦庆东小聚回来,听说人来了,倒也不管其他,坐堂屋中正位上,招呼人来。 许娘子听说四公子亲自选看,嘴上赶紧应承,一转身就敲打大大小小十来个婆子丫鬟,“这处主子宽厚仁爱,国公府比之前你们在过的也是富贵多了,一个个的打起精神,主家若是看上,可是你们的造化。” 说完,才同儿媳拢着一堆人,排队来到书房所在的景舒苑。 几个插着草签子的小丫头只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堂屋主位的裴岸,脸皮一热,马上低下头。 堂上公子,富贵风雅,长得又是颜如白玉,温文尔雅。 许娘子倒是见过好几次裴岸,熟门熟路行礼请安,又呵斥一帮子丫鬟婆子照葫芦画瓢,有几个小丫头年岁不大,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吓得腿一软,直接给裴岸磕了几个头。 许娘子一个个介绍,说了年岁来历,裴海遇到合适的多问几句。 从头到尾,裴岸都不言语。 最后留下来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说是南边遭了雪灾活不下去,逃难到京城来卖身的。 再有两个媳妇子,三十来岁,身形倒是不错,看上去老实木讷,一个识得几个字,另外一个能做一手好菜。 裴海有些嫌弃,“这个年纪,如何被前头主子买了出来?” 其中一个识字的媳妇子跪下规矩的磕了三个头,“奴的丈夫嗜赌,本也做些小本生意,后头赌得倾家荡产,膝下本有两个孩子,闺女早已卖了,大儿他尚且舍不得,于是把奴典卖,后头日子到了他没钱赎奴,东家主母嫌奴碍眼,转卖出去,几次三番来到京城,且求主子收留。” 长得貌相平平,言语说话间也没有自怨自艾之态。 仿佛生活给予的痛楚,在生死存亡之际,只有近乎平和的麻木。 另外一个擅厨事的有些结巴,跪下来只说了句,“丈夫不喜,休了奴家,奴家无处可去只得卖身求个活路,请主子收留。” 挑来选去,也不过就这四人能入眼。 许娘子带了四人同账房那头做了契书,又吆喝着四人按了手指红戳。 “是你们命好,得主子收留,往后多点眼力见。” 交代几句,带着未被选中的婆子丫鬟出了门,裴海寻了裴岸,得了首肯,“我去二哥二嫂那里说了,楚姑姑和桃嬷嬷会来教授她们些内宅之内的礼数,宋氏入门匆忙,带来的陪嫁之人也散得差不多。” 都是耕读人家出来的丫鬟婆子,心柔面软,不过几个月,就被人挑唆宋观舟打发出去。 连个贴身丫鬟都没有留住,这么一看,裴岸都觉自己这房夫人真是非一般的蠢笨。 临近休息时,裴海又来禀告。 裴岸身着中衣,唤了他进去,主仆二人落座之后,裴海才说道,“四公子,世子夫人那头刚才遣了楚娘过来,向您举荐了个人。” “何人?” “不知四公子您是否还记得,先前世子夫人跟前的陪嫁丫鬟珍珠。” 裴岸略做回忆,微微颔首,“不是早陪了小子出去,有个三五年了。”要说这姑娘,府内上下还真是无人不知,珍珠长得较一般丫鬟好看,同小萧氏从小一块儿长大,本是存了媵过来做通房丫头的,哪料到这珍珠抵死不从。 恰逢小萧氏有孕,与裴辰正是情浓之时,哪知裴辰转身就要收了珍珠。 珍珠本就无意做什么房中人红袖添香,何况这会儿小萧氏才初初显怀,于是回绝了裴辰。裴辰一气之下,找了小萧氏斥责几句,大致说她善妒狭隘,难做得一府主母。 说得小萧氏气急败坏,哭了一夜,天亮就见了红。 珍珠吓破了胆,幸好小萧氏卧床休养几日,稳住了腹中胎儿,不然她只怕也得丢了小命。 因为这事儿,小萧氏存了疑心,如若不是萧家根骨,她只怕就把珍珠送到裴辰床榻之上。但是回头一看,珍珠较之她而言,甚是娇艳,裴辰三番五次想要上手,都被珍珠回绝。 如此刚烈,不止惹来裴辰厌恶,就连小萧氏心头也不舒爽。 我的夫君,伏低做小都求不来的温存,而你却不做回事儿。区区一个丫鬟,真是矫揉造作。她心一横,趁着裴辰伴驾秋猎时,干脆把珍珠配了李庄头家的病秧子,生米做成熟饭,待裴辰回来知道后,大发雷霆却也于事无补。 这些年,珍珠就跟着病秧子在庄子里过日子,从不敢来府中请安。 两年前,病秧子害了肺痨死了,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 李庄头老俩口也老了,想着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守在跟前也不是个事儿,才在腊月里来府里寻了裴海,有幸到了小萧氏跟前磕头请安。 顺口说了珍珠的事儿。 小萧氏听到这回避多年的名字,心头情绪极为复杂,当听说病秧子已经死了两年,忍不住一叹,“膝下也没留下个一男半女吗?” 李庄头的老婆子躬身谦卑答道,“都怪我那短命的儿不中用,曾是有过,月份尚浅又滑了。” 如若珍珠不做裴辰的通房丫头,看在大小一起长大的份上,小萧氏是能与她寻个好亲事,做个管事娘子,再奶上淩哥儿或是桓哥儿一年半载的,今后必然荣华富贵。 可惜萧引秀发现裴辰喜爱她这个丫头,便再见不得珍珠那张脸。 哪怕珍珠谨小慎微,往日里还会敷粉抹脂,自世子爷有了这心,并再不敢收拾打扮。 尽管如此,天生丽质难自弃。 小萧氏有了些不忍,让楚姑姑跟着去庄子上探望珍珠。 回来后,楚姑姑伏在小萧氏耳际嘀咕道,“说来也怪,这李庄头家待她如珠似宝,这些年田间地头不让她去,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竟然养得比往日还更美艳。” 如此,小萧氏歇了召她回来的心思。 几日后,庄子里的房子着了火,人倒是无碍,唯有珍珠伤了脸,楚姑姑又领着府医亲自去了一趟庄子上。 回来才点头说道,如今半张脸甚是可怖,问了张大夫,就是好了起来,也再不复从前五分。 萧引秀叹口气,叫回来吧。 楚姑姑拦住,“不祥之人,就算回来也不能放到您的跟前,您就算再念着旧情,也得想想两哥儿。” 萧引秀愣住,“那怎么办?说来珍珠不曾有半分对我不起,倒是我——” “夫人,您说什么呢,您对她掏心掏肺,她不是应该向着您嘛。”楚姑姑拦住萧引秀的自责,“年后再说,我看她伤势还得将养些时日。” 正月之后,李庄头的老婆子又送了些干货进来。 恰逢韶华苑里要补缺个姑子,想到宋观舟那没有脑子的行事做派,索性同楚姑姑说了这个想法,楚姑姑第一反应自然是不行。 “珍珠曾是夫人您跟前的人儿,如今放她身边,以她那针尖大的心眼子恐怕以为你是往她院子里塞人呢。” 何况,珍珠还是破了相的寡妇。 如此不吉,放到妯娌跟前,岂不是故意送了些说辞给那宋氏。 “我自是知道,但珍珠曾经也是我娘跟前富养出来的姑娘,管家行事都是一等一的好,如今老四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去外头采买,能采买到这样的?笑话。” 萧引秀叹道,“左右我也知道,是我心急了些。” 如今裴辰身边有名分的妾侍不过两个,但没名分的丫鬟倒是不少。 有时候觉得多了珍珠一个,没准儿还多了个帮手,可更多的想法就是这恶心她的事儿,可以是天下间任何一个狐狸精,却不能是与她拉着手长大的珍珠。 楚姑姑还想再说几句,萧引秀心意已决,“你去海叔那里游说一番,如若老四执意不要,那宋氏也嫌弃,再做打算。” 裴岸听完裴海说了珍珠这几年的境遇,不禁多了几分感叹,“我那老舅母跟前养出来的丫鬟,确实不错。就冲着她能抵住我那二哥的诱惑,守住本心,已是少有的心性。这样吧……你明日里把人带到宋氏跟前,她若不留再说。” 裴海一愣,“四公子,四少夫人那性子……,怕是容不下如今的珍珠。” 毕竟珍珠是世子夫人跟前的人儿。 裴岸叹道,“你问问再说,她如今猫一日狗一天,性子变幻多端,脾气秉性更为冲撞,身边若有珍珠护着拦着,倒也不是坏事儿。” “……好。” 第17章 次日一大早,裴海就让人去庄子上把珍珠接了回来,珍珠用蓝布遮住半张脸,裴海让她掀开,只看了一眼就道了声糟糕。 “如何烧成这样?” 珍珠低头,“本是在屋中小憩,哪料到着了火,帐子上头一束如意丝绦掉了下来,不偏不倚砸在脸上,那着火的绦穗子像是水一样,就化在了脸上……” 等拨开,早已不成样子。 半张脸挨着脖颈的地方,如今全是坑洼不平。 往日白皙的肌肤,人如其名像大珍珠一样的脸蛋,而今疤痕显目,仿佛满月被那乌云遮盖。 “世子夫人倒是说了,我也同四公子提了一嘴,一切还需看四少夫人的意思。” 珍珠行了个万福礼,“多谢海叔操心劳累。” 荷花往里头禀报了宋观舟,她在莲花的搀扶下,来到外屋见了裴海,听到裴海说了个名字,她就愣住。 “二嫂的陪嫁丫头?” 珍珠?那个未来良相夫人跟前最为聪慧得力的管家娘子? 那不是跟在金拂云身边的女使吗? 她快速翻了记忆中的《良相佳妻》主要章节,却发现只记得这个珍珠是个了不得的仆从。金拂云嫁给裴岸之后,就把她从庄子里救了出来,从此留在身边,协助金拂云内里管家,外头结交权贵女眷,很多人评论如果没有珍珠,那金拂云不可能化解很多内外的困难。 如今什么情况? 珍珠怎么提前出现了,是剧情崩坏,还是一切提都变了,比如珍珠与国公府的再相逢应该是三年后,那……,她的死亡节点也会提前到来吗? 这一刻,宋观舟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勇敢。 她怕死。 她不要以一种惨烈的方式,死在这没有任何亲人、朋友的世界。 裴海如实说来,“也是曾经萧家老夫人跟前用心养出来的丫鬟,本来是归在世子爷那一房,只是这丫头八字上冲撞了世子爷,才配了婚出的内院。” 又说了这丫头命不好,死了丈夫,遭了火灾破了相。 “四少夫人,昨儿里四公子倒是相中了两个媳妇子并两个丫鬟,只是从外头采买进来,还得调教一番,才能送到跟前使唤。不像珍珠,内外兼具,又是府里的人,知根知底性子温厚。” 宋观舟微微叹息,未敢马上下决断。 她虽说看完整本书,知道裴岸和国公府最后的走向,可这一切辉煌与她宋观舟没有半点关系。 倒是珍珠,真这么聪慧,小萧氏如何舍得放了出来。 正在疑虑之中,裴海似乎看出她的犹豫不决,“四少夫人莫要多想,实则是一桩陈年旧事,只是事关世子爷夫妇,我也不好得多说。” “海叔,如果珍珠要到我跟前当差,过往来历,我不该被蒙在鼓里。” 宋观舟慢条斯理,品了口香茗,随意说道。 “倒也不是有意瞒着,四少夫人聪慧,我就说了吧。”于是把珍珠与裴辰的事儿简单告知宋观舟,“珍珠如不是破了相,倒是有几分颜色,哎——” 原来如此。 宋观舟低头沉思,实则疯狂背书,思来想去也没想出原着里提过这珍珠破了相。 索性让荷花去请了珍珠进来,门帘掀开时,就这弱柳扶风之姿,宋观舟一眼就知她是个美人儿。 再看脸上,才知裴海的叹息从何而来。 珍珠左手挎着个小包袱,一身朴素,头上巾帕裹发,进来时目不斜视,见了堂屋正位上坐着的宋观舟就跪下磕了头,宋观舟看了一眼莲花,小丫头赶紧上前扶了起来。 “仆妇张李氏见过四少夫人,谢少夫人恩典。” 宋观舟抱着暖炉,懒懒看向珍珠,“我听海叔说了你的事儿,也是二嫂跟前的大丫鬟,如今我跟前缺个管家娘子,事儿多,一切要从头而来,小到一院落的树木草禾,大到里外的人事安排。既然二嫂举荐你过来,海叔也打了包票,那就留在我院中吧。” 呵! 裴海心里咯噔,谁说四少夫人傻? 这话说的是傻吗? 但凡以后珍珠出了个什么纰漏,世子夫人和他都跑不脱。 众人没想到宋观舟这么快就应允了,包括珍珠。她一听,马上又要屈膝跪下谢恩,宋观舟抬手拦住她,“别跪来跪去,往日里出了院门我不知,我这屋子里减了这些繁文缛节。” 皇帝都不兴这么随时让下属跪来跪去,她搞这干什么。 何况她不过十八岁,一群人跪在她跟前,她是怕折了寿,虽说她未来能不能活过二十岁的坎儿,都得另说。 珍珠低着头应了声是,宋观舟又问了裴海,“海叔,她这脸上伤势还需要休养吗?” 裴海转过头来,眼神问询珍珠,珍珠连忙回答,“少夫人,奴这脸伤好多了,看着可怖但不碍事,只是时日长了会不那么碍眼。” “无妨。” 宋观舟微微摇头,“我看重的是人品和心性,容貌没那么重要,既然能上值,今儿就留我院子里吧。” 珍珠,像个巨大得的诱惑,又像一个不定时的炸弹。 宋观舟怕留下驾驭不住,却又怕不留失了帮手。 她说不准珍珠的来意,如真是求一口饭吃,倒不是问题,怕就是怕心怀鬼胎。 不过想到此处,她心里叹息,留与不留,岂能她说了算。旁的不说,挂着小萧氏陪房大丫头的身份,她就注定撵不出去,哪怕就是内院送过来的眼线,她如今光脚不怕穿鞋,权当无畏。 索性干脆留下,未来行一步是一步。 裴海一看宋观舟这么干脆,马上起身带着珍珠谢了宋观舟,“四少夫人放心,珍珠心性品格属下都能保证,她心思明清,是个能做事儿的女子。”珍珠也在一旁躬身应答,“奴定不负少夫人看重之心,收留之恩。” 裴海见尘埃落定,对四少夫人的观感却变了些。 他这会儿说话也实在了不少,“少夫人,晚些我让珍珠过来伺候,这会儿我带着她去给世子夫人磕个头。” “应该的,去吧。” 萧引秀一听小丫鬟来报,“海叔带着珍珠从韶华苑过来求见?” 小丫鬟稚气满脸,“是的,夫人,海叔已在门外候着。”她们都听说过珍珠的事儿,这会儿看到珍珠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裙站在海叔身后,都忍不住偷摸着打量。 萧引秀叹道,“叫进来吧。” 哪知这个时候,裴辰也刚回正房,裴海连忙行礼问安,“世子爷万福。” “海叔,来寻夫人?” 话语间,却看到一旁跟着行礼的女子,只觉得眼熟,但却没认出是谁。 裴海赔笑,“这是安排在四少夫人跟前的管家娘子,如今来给世子爷和夫人磕个头。” 倒是半点不提珍珠的名字。 裴辰嗯了一声,心道可惜,看着身姿窈窕以为是个美人,哪里知道长了个疤脸,“四弟妹跟前留了?”不应该啊,就宋氏那德行,喜爱的都是娇艳的丫鬟,说来这点也是奇怪,一般娘子都怕屋中丫鬟娇媚,夺了郎君的心。 可偏偏宋氏仗着自己性子激烈,倒是不怕盼喜几个丫头得了老四的喜欢。 “世子爷,四少夫人留了,晚些就过去当差。” 裴辰见状,似笑非笑,“盼喜那几个丫头说是都被老四撵了出去,他倒是舍得。” “世子爷有所不知,盼喜几个丫头怂恿主子闯祸,撵了出去已算是轻的。”盼喜盼兰几个丫头,虽说交给许娘子发卖,但卖身钱国公府也不要,留给她们自己。 简而言之,若是不愿意,也可得了自由。 不过,如今盼喜盼兰两个丫头去了宏安郡主之女金大姑娘身边,未必比国公府差。只是盼喜的老子娘兄长嫂子,也被撵了出去。 裴辰见此,脚步一转,“那你们进去给夫人磕头,我晚些来。” 一溜烟,往妾室巧娘那边去了。 珍珠暗道不好,恐怕世子夫人又要气恼。 果然,裴海领着她跟着面生的小丫头走进熟悉的内屋时,不待她跪下,小萧氏就问及裴海,“刚是世子爷的声音?与珍珠故人相见,怎地也不进来叙叙旧?” 珍珠早跪在地上,低声说道,“夫人恕罪,奴容颜俱毁,若不是特求了海叔来给夫人您磕头,并是借奴十个胆子,也不敢面见二位主子。” 小萧氏听到这话,并没有半分宽解。 “珍珠,抬起头来。” 珍珠慢慢抬头,小半张疤脸都袒露在萧引秀跟前,纵使她心里有准备,此刻看到也忍不住惊愕,“如何就烧得这么严重?” 裴海用了珍珠回禀他一样的话语回了萧引秀。 “罢了,罢了,四弟妹不嫌弃吧?” 裴海应道,“四少夫人知是夫人娘家养出来的丫鬟,也得了夫人您的亲传教诲,她院里如今急需这么一个人儿,本是要亲自来谢你,只是四少夫人还在养伤……” 萧引秀打断裴海,“哪里就要她亲自来谢,好生养伤才是。如今珍珠过去当差,倒是好生照管四弟妹,切不能以我娘家出来为由头,失了分寸。” 珍珠跪在地上,自然不敢说个不字。 一场时隔六年的主仆见面,却没有想象中的和谐。 出来之后,裴海干脆领着珍珠去看了前几日采买来的丫鬟媳妇子,直接交了底,“这些都是外头来的,四少夫人跟前的两个丫鬟之前也是二门外的粗使丫头,全然不成样子,还得你好生调教。” 珍珠思量片刻,小声问道,“海叔,主子的意思奴有些不太明白,还请海叔不吝赐教。” “你问。” “奴以为只是进来做个粗使婆子讨口饭吃,而今主子同海叔您的意思,是让奴做了四少夫人跟前的管家娘子?” 裴海笑道,“我瞧着四少夫人是这个意思。” 珍珠微叹,“这……,四少夫人竟然信我……” “主子敢用,你就好生做事,莫要辜负就是。”话到这个份上,珍珠岂有不明,她想着自己坎坷身世,歇了猜测之心,看了正在楚姑姑和桃嬷嬷调教的丫鬟媳妇子后,回到韶华苑。 宋观舟指着院子里头,“珍珠,今后你自行安排,吃穿住行内外打理,你拿个章程就是。” 珍珠已诧异不动,只抬头看向新主子,“少夫人,往日院中……?” “往日不提,你也在过府中,依照府内章法及经验,重新归置这院子里的人啊物啊,缺的你同我说,我让海叔配来。” ——颇有撸起袖子一贫二白从头干的创业精神! 第18章 当晚,珍珠请求宋观舟重新赐名。 宋观舟不解,“为何?就用珍珠不好吗?”她这么执着名字的人,有些不理解随意给下面的仆从改名。 珍珠勉强笑道,“终归是嫁过人,而今又是寡妇,再做姑娘时的称谓,颇让人取笑。” “……” 宋观舟看了看莲花荷花,“那叫珍娘?” 原着里也这么叫她,珍珠听完也无喜怒之情,只起身谢了宋观舟,给宋观舟整得大无语,继而问道,“你小时候叫什么名儿?” 珍珠想了想,“回少夫人,奴七岁入府,入府之前叫忍冬。” “那不如回归本名,你年岁将近二十五,叫你冬姐吧。” 莲花荷花从善如流,甜甜唤了一声,“冬姐。” 珍珠,不——,如今叫做忍冬的疤脸姑娘,扑腾一声跪在宋观舟跟前,“我知少夫人不喜奴跪来跪去,只是奴要谢少夫人宽宏大量。忍冬是我那秀才爹爹取的,他要病死之前,托了人给我卖到萧家,也是为奴图个活路。” 襁褓之际就失了娘亲,父亲这族人丁凋零,母亲那边更是无甚亲人,无处托付才送到萧家大族,做了丫鬟。 宋观舟叹道,“本是爹娘给的名儿,就这么叫着吧。” 不过是三五日,宋观舟就看到韶华苑的改变,先前学规矩的两个媳妇子和丫鬟也送了进来,忍冬安排妥当,又带着这几个媳妇丫鬟拾掇了院子里外,往日看起来有些萧条的小院,在几个人的努力竟然是另外一番景色。 忍冬又求了裴海,送了几个小厮进来帮忙。 原本荒芜的花圃之中,重新翻了地儿,移栽了不少花草,还新添了蔷薇葡萄,又洗了井,擦了地,另外辟出个小厨房。 平日烧水煲汤,做些小点心,都便宜许多。 随着宋观舟身子逐渐好转,二月中旬时,春天的气息席卷到了这处韶华苑。 蔷薇葡萄各置了一处爬架,都憋着气儿的生根发芽,往上求索。移栽来的李子花开完,又到了桃花,院落里这方花红那边柳绿,众人换了春衫,整个韶华苑全然不同的气象。 宋观舟看着也心情好了不少,忍冬扶着她小心行走,“我还是再让贝嫂给您再做双布鞋,宽松些,不然这伤口碰到依然会疼。” “已好上许多,不碍事。” 时间能治愈许多。 裴岸正月下旬点了差,往贺阳县而去,无人来烦扰她,至于公婆两边,请了一次安,两人态度一致,好生休养就行。 简而言之,少出去惹事,缩在院子里即可。 如此而来,宋观舟可算是过上了舒服点的日子。没有晨昏定省,也没有女红针线活计,手上两本话本子,已经看得起了毛,这才想起来老父亲留下的东西。 要说曾经的炮灰原配还真是奇葩,她撵走了从宋家带来的仆从,而今想要问点过往,都不知找谁。 最后绕了一圈,还是忍冬出了主意,“不如少夫人问问海叔,关于您的嫁妆物件儿,除了几个主子,恐怕就是海叔清楚。” 既如此,打发了莲花去请裴海。 作为公府管家,二月里稍微闲暇下来,莲花过来请他,他安排了手上事情才跟着进了韶华苑,刚踏入院内,就被满院子的鸟语花香吸引了目光,蔷薇藤架下头,宋观舟懒懒仰坐,见他进来,客气招呼落座。 忍冬亲自沏了茶,给裴海斟满。 “少夫人,这韶华苑却是春景齐盛,蝶舞花香。” 宋观舟闻言不吝称赞,“全是忍冬的能耐。” 怪不得曾经金拂云喜爱忍冬,这么能做事儿会打算的丫鬟,可是现代社会的管理型人才。在她的带领下,韶华苑的丫鬟媳妇子,规整太多。 裴海里外打量,确实不错。 “忍冬是一把好手,四少夫人满意就好。” “自是满意,改日待我好起来,定要备份大礼感谢二嫂忍痛割爱。”宋观舟认真说道,忍冬捂着半边热腾腾的脸面,有些愧不敢当。 说来,她入了韶华苑已有月余,闲言碎语听得不少,尤其是曾经有过交情的姐妹婆子嫂子,如今又来攀扯关系。 有人叹她还是寻个机会到世子夫人院中,这四少夫人不得四公子喜爱,将来夫妻难长久。也有人听说四少夫人不顾她如今容貌丑陋,竟然委以重任,嗅着气儿就来拉扯关系。 忍冬心思笃定,只在韶华苑做事儿。 宋观舟身上全是可怖伤痕,手足之伤一直困扰着她,对于院子里上下安排,俱都是忍冬做主。 她提了法子,宋观舟一般都不会驳斥,反而还能给些建议和帮衬,这样一来,事儿倒是好做的多。 算来,这一个多月,倒是她过得极为舒心的少有日子。 如今在裴海跟前,得了四少夫人的肯定,忍冬心里涌起复杂情愫,想着不管外面怎么传言,她必然要护着四少夫人往前走出一片天地。 宋观舟与裴海客套说了几句,才转到正题,裴海一听,有些诧异,“四少夫人是想问当年您的嫁妆存于何处?” “是。” 宋观舟硬着头皮,炮灰原配十指不沾阳春水,嫁妆什么的,全然没个打算。 “倒是在库房里放着,嫁妆单子库房里有一份,还有一份应在少夫人这里。”裴海说道,“当年少夫人嫁妆有四十八抬,多为古籍书画。”宋问棋倾尽全部藏书,做了嫁妆送了女儿出嫁。 哪里想到,女儿根本不喜这些,如今入府两年,还放在库房里封着呢。 国公府进项不错,根本没有挪用儿媳妇嫁妆的道理,宋观舟一听,只能微叹,“嫁妆单子我让忍冬再找上一找,依稀记得父亲给我送来好些书,养伤的日子乏善可陈,寻些书籍打发时间,总好过望着日头盼天黑的好。” “少夫人这边先找找,如若找不到,我到库房那边誊抄一份送来。” 不会女红的宋观舟,日子确实有些难熬,吃吃睡睡,因为自身身体素质的原因,暂时还没有进入宅斗状态。 等忍冬翻箱倒柜找到了嫁妆单子,宋观舟一看,愣在原地。 四十八抬嫁妆,除了寻常出嫁的衣食住行家具饰品外,恐怕有三十抬嫁妆是珍贵藏书。 看到书籍清单,宋观舟又召来裴海,“这些书册还在密封之中?” 裴海点头。 “四少夫人,前头你打发了身边几个宋家来的丫鬟婆子后,这些嫁妆就一直摆放在库房之中。” 除了宋观舟,也无人敢去料理。 “寻个日子,忍冬着人把其中书册抬出来好生整理,晒上一晒,不见天日这两年有余,恐是惹了虫蚁。” 若是蛀虫坏了书,那才是莫大损失。 宋观舟谈不上多么喜爱看书,但毕竟在现代受过高等教育,对文物古籍天生有想要保护的冲动。 裴海一听,想着曾经四公子提过一嘴宋大学士的藏书丰富,却后继无人时的遗憾,如今少夫人再提,不失为一桩好事儿。 “少夫人,不如先让忍冬带着识字的丫鬟婆子去核对一遍,如若无误,寻个好天搬了出来。我这头再禀报世子夫人,寻几个木匠打上几个书柜,容少夫人上架。” “极好。” 这事儿传到国公府夫人萧氏跟前,她佛珠一丢,“怎地,还怕公府贪了她的嫁妆不成?”就宋问棋那一穷二白之状,凑够四十八抬嫁妆都很是艰难。 加之婚期匆忙,欲要赶在宋观舟母亲许氏还有口气在办了婚礼。 许多东西都不成样子。 樱枝小心安抚老夫人,“四少夫人不出去惹事,已是好事儿,如今多看些书修身养性,胜过与那些不干不净的人裹搅在一起。” 这里樱枝所说,则是朱宝月。 萧氏冷笑,“她堕了怀峰宋氏的气度,如今想捡起来怕是没那么容易,老爷对我心狠手辣,可到了这个小儿媳身上,他却像瞎了眼一样。” 樱枝不敢多嘴,只低着头小心与她揉着肩头。 “京郊的温溪山庄也给了宋氏?” 萧氏越想火越大,她一到晴天阴雨换季之时,一双腿就酸涩难忍,寻着裴渐那老不修的要了数次,却只被推脱,说是摆着今后给了淩哥儿、桓哥儿。 “国公爷催了世子夫人两次,夫人不敢怠慢,赶着弄了手续送了过去。” 萧氏如何不怒? 樱枝咬唇细语,“老夫人,罢了,这次事儿闹得大,仙大娘子那边失了分寸,国公爷的脾气您知道,何必硬碰硬?反正这四少夫人都是您的儿媳妇,将来怎么教导也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不说还好,一提这个,萧氏瞬间颓败下来。 “我哪里能教导儿媳?老爷恨意绵绵,如不是辰哥儿和岸哥儿在跟前,我早已被他休出门了,如今岸哥儿膝下没个一儿半女,我如何不心焦?可老爷不让我管。” 三年前的怒火滔天,她永远记得。 如果不是萧氏族长,也是她的嫡亲兄长上京亲自求情,恐怕老爷是一根白绫了结她的。 命留下来了,公府老夫人的体面却没了。 幸亏是秀儿接下管家大任,听话乖巧,府里上下看着,她不至于全然被圈眷在后院之中。 “寻个好日子,我去隆恩寺还愿。” 樱枝应了下来,饭后往世子夫人那里去,萧引秀听完倒是点头,“好,二叔二婶那边也提过趁着草长莺飞,去隆恩寺吃一日素斋,拜拜神佛。”她看了看黄历,“日子有些紧,我让楚姑姑同海叔看着安排。” 楚姑姑听说要去隆恩寺拜佛还愿,只问道,“两房主子全都去,那四少夫人那边……” “定然是能去则去,不过且看她的身子,前几日我过去探她,看着还是行走不便。” 宋观舟看着上门而来的楚姑姑,“隆恩寺?” 楚姑姑笑道,“离京城也就是三五十里,只是咱们府上出去车马人多,一日奔忙下来有些辛累。” “车马能到庙门吗?” 楚姑姑细细想来,“好似不能,不过到时能坐辇。” “容我思量一番。” 她的脚上正冒着新指甲盖,一碰就生疼,如若要爬梯行路,定然不行。 第19章 忍冬想了想,晚间用饭后同宋观舟说了起来,“少夫人还是勉力而去,反正身子不爽利,倒也不用在老夫人跟前伺候。若不露面,恐众人又多了心,胡乱猜测。” “老夫人……我那婆母,是如何退到家庙之中修身养性?” 主仆二人,秉烛夜谈。 忍冬回府这月余可不是白来,她早已探了些事儿,加上不是真正的出了国公府,消息并不是全部闭塞无知。 “跟三公子有关。” 宋观舟放下话本子,“三公子名叫裴彻,是吗?” 忍冬点头,她不知道宋观舟入府来的两年是怎么过日子的,竟然对府上知之甚少,不过既然主仆一条战线,她想着还是托盘而出。 这些时日她细细观察这位四少夫人,发现与外头传闻有些出入,说她蠢,倒不如说她无心家事关系的经营。 而今吃了苦头,想要捋捋,那她自然是知无不言。 “国公爷虽说是世袭来的爵位,但也是立过军功的武将,他膝下出了四子两女,长子裴解十九岁去世,不过他生来身子不好,世子请封时正逢他重疾在身……,就留下大少夫人与膝下一个钦哥儿。” “过年也未见大嫂归家。” 宋观舟现在的记忆时需要主动去翻,忍冬叹道,“听说大少夫人给钦哥儿拜了綦江陈先生为师,长年累月在綦江生活。” 孟母三迁? 忍冬捋了时间,“钦哥儿如今将近十岁了,奴婢也是在他小时候见过的多,不过那时府上还是老夫人管家。谁料我配出去才半年,就听说三公子出了事儿,世子夫人尚在月子中,无奈之下勉力起身管家。” 宋观舟忍不住好奇,“是出了什么事?现在三公子在何处?” “三公子同四公子年岁相当,只是出身差了些,生在沁姨娘肚中。但沁姨娘在他十二岁时就害病死了,留下三公子一人在世,国公爷养在跟前。” 凡是亲力亲为的教导这个庶出儿子。 忍冬最近在给宋观舟做些贴身衣物,她一边穿针引线,一边娓娓道来,“本来这府上最为耀眼的就是三公子同四公子,他二人年岁相近,关系亲密,比之世子爷,四公子更像是三公子的亲弟弟。” 说到这处,忍冬笑着看向宋观舟,“曾听过两句闲言,不过少夫人听了可不许恼怒。” 宋观舟哪里知道吃瓜还跟自己有关,懵懂点头,“你说就是。”她的记忆里,能翻到这个三公子的样貌,却十分模糊。 好似是宋问棋辞官准备回老家的一场告别家宴,父亲诸多学生前来聚会,包括了裴彻与裴岸。 曾经的她对裴岸一眼相中,同时也注意到裴岸身旁着宝蓝锦缎圆领长袍的少年郎君,至于眉眼,再无记忆。 忍冬捂嘴浅笑,“说宋大学士原先看中的女婿并非四公子,而是三公子——” 嚯! 真的? 宋观舟没有半点羞赧,倒是满脸不解,“父亲未曾与我提过,只是后来母亲重疾在身,谈及婚事,我才选了裴岸。” 不否认那个时候宋观舟看上了裴岸的颜值、地位。 以及年少时送别宴上的惊鸿一瞥。 忍冬叹道,“等到四公子同您谈婚论嫁时,三公子早早已经离开国公府,往青江峡去了,最后也失了踪迹。”她虽在庄子上,但还是能听到很多府内的传言,主子不让提,可这事儿能阻止的? “三公子离去时只带着身旁的老嬷嬷九娘,一个瘸腿小厮正保,还有两个国公爷给的护卫。” 这么凄凉的离府,形同驱逐。 宋观舟凤目圆瞪,“青江峡是何地方?” 忍冬摸着疤脖子想了想,“听说是三公子姨娘的老家,只是走的时候,国公爷躲在书房里哭了许久。” 哭? 宋观舟无法想象,在她眼里,虽说只见过一次的裴渐已年过花甲,但跟想象中的老头完全不一样,因做过武将,他身姿挺拔,清瘦干练。 不苟言笑之余,还有疏离冷漠。 这样的人竟然哭得满府皆知,恐怕真的是伤心至极。 对这些事儿,宋观舟竟是全然不知,忍冬接着说道,“听说三公子是深夜离去,次日老夫人就得了重病,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夫人深居简出,少有露面。” “怪不得,我与裴岸成亲这两年,也就一两个月能见得着她一次,合着三公子出了什么事,是被她谋害的?” 烛火烧得热闹起来,烛芯子噼里啪啦的叫唤着。 忍冬压低声音,“少夫人,这事儿也没个定论,但次年本该是三公子同四公子一起科考,府上内外谁不说要一门两进士了……,这事儿之后,三公子再没回来过,科考什么的,只有四公子如期赴考。” 四公子中了进士,二甲上榜。 何等荣耀的同时,也让诸多人觉得遗憾,那个并不比四公子差的郎君,就此陨灭在了即将闪耀京城之前的黑暗中。 宋观舟单手托腮,只觉得原着就是一本渣书,竟然不提这么好看的三公子去了何地,她听着忍冬说着裴彻的过往,越听越是惊奇,“如此优秀,怪不得老夫人不容他。” 忍冬抬眸,“府上无人敢说,当初三公子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全卖得远远的。而老夫人跟前的几个嬷嬷、两个管事,以及世子夫人跟前楚姑姑的娘亲嫂子,都被杖毙。” 嚯! “国公爷亲自下令?” 忍冬摇头,“细节的事儿奴就不知了,如今同少夫人您说这些,一是觉得这老夫人虽说余威尚在,但早是过了气候。如今世子夫人掌家,她虽是我跟了多年的姑娘,但野心十足能力有限,虽说萧家尽力培养了她,可性子里的瞻前顾后胆小怕事还是改不了,四少夫人也不必到她跟前伏低做小。” 话到此处,宋观舟咦了一声。 “你对她……,还是有怨的。” 忍冬低下头,抽着针线走着线脚,片刻之后才抬眼看向宋观舟,“少夫人,如我说不怨,那是糊弄您。她怕世子爷沾了我,又怕世子爷不沾我,左右反复,把我一个奴婢放在他们夫妻中间,打骂也就算了,后头干脆给我配了个病秧子。说来不怕您笑话奴婢,那张郎……,不中用,却心比天高,日日夜夜的折磨我,想要生个娃,可多年破败的身子哪里容易……” 外头人说老张家待她极好。 实则是她白日黑夜的被折磨得难以出门见人…… 宋观舟在现代阅遍“奇书”,自然知道这些“不行”的男人多么变态,如此一听,深深叹息,“如此,你怨她狠心也是情有可原。” “可奴也不是负心忘义之人,萧家收留我,把我同姑娘一起养大,如今又因她的恩典才来到少夫人跟前,再怨……也放下了。”她咬断针线,又寻了一个花色的绣线,对着烛光劈成四根。 “到我跟前也未必是好事儿,只是且这么过着。”宋观舟如今还看不到生天。 忍冬轻笑起来,“这府上闲言碎语说的多,奴不想听也听了一耳朵,只是奴有些不明,你同四公子少年夫妻,本该是恩爱相待,如何就闹成这般?” 依稀记得裴岸点卯出京前过来韶华苑交代。 可宋观舟闭目养神只做熟睡,裴岸见状也撤了关切心意,同忍冬说了几句,带着阿鲁就出了门。 宋观舟仰躺在软枕上,看着屋顶发呆。 “想来父亲当初也知我的德行,觉着那三公子的好性子更能待我好。” “我的奶奶哟!可不能这么说,若是让外人听了去,告到老爷老夫人跟前,不治罪才怪。”忍冬惊呼,要说眼前这个少夫人哪里都好,偏偏嘴巴了得,什么话都敢说。 宋观舟噗嗤一乐。 “屋子里不就我俩吗?怕什么!”正房四间,就一道门出入,莲花荷花不值夜时,宋观舟早早就撵了她们回房休息。 旁的人想要扒个窗户,也没有电视剧那般容易。 忍冬叹道,“祖宗啊,老话说得好,防人之心不可无。您就不怕我是个碎嘴丫头,说了出去?” 宋观舟笑了起来,“那你同谁说去?你曾经服侍多年的姑娘?还是小佛堂的老夫人?” “……奴哪里也不去说。” “这不就结了。”宋观舟不以为然,“若要我死,你便是不去说什么,我也逃脱不了个死。如若还不允我死,这么几句笑话,谁又会放在心里。” 忍冬看着有些悲伤的宋观舟,低语道,“奴想着,四公子同您是夫妻,自然会放在心上。” 宋观舟闻言抬头,轻笑起来,“傻姑娘,莫把男人想得那么好。” 她心里腹诽:这死男人是把她放在心上,但却是放在大义灭亲的那条不归道。 “可四公子是少夫人您心心念念想嫁之人啊——” 宋观舟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手指头上的指甲因为淤血太多,也褪了甲盖,如今看上去也是诡异。 “那是曾经。” “如今——”忍冬忍不住想问少夫人心里的真实想法。 “夫妻之情,不如生死那般紧要。” 裴岸站在门口,风尘仆仆满身疲惫,听到宋观舟这句淡淡的心里话,瞬时五味杂陈,他刚去拜见了父亲、母亲,路过韶华苑时,看到正房还有灯光,才走了进来。 守门的媳妇子不敢多语,低着头听着阿鲁在旁吩咐,喊了另外一个小丫头烧火,二人在小厨房起火做饭。 裴岸立在门外,听着主仆二人轻声细语说着话。 “四公子待您是有心的,夫妻之间,如若您把四公子往外推,日子久了,爷们心头自然也凉了。” 忍冬小心说道。 毕竟这府上宋观舟要活得好,更多是仰仗裴岸。 宋观舟双手托腮,双臂杵在炕桌之上,实话说道,“冬儿,我知你的意思,这府上老夫人不管事儿,二嫂虽说是世子夫人,形同公府主母,可因裴岸做了进士,也不敢随意看轻我。” 忍冬:您不是都清楚的吗? 谁料宋观舟接着语不惊人死不休,“可做人得有骨气,往日我追着裴岸跑,他难道不知我一心只有他吗?并不,他厌恶我。” 忍冬一愣,“兴许是少夫人您有时候太过激烈。” 砸了满月楼这事儿,一般夫人可干不出来。 宋观舟嘟着嘴儿像个无知少女,盯着烛火喃喃道,“爱一个人,不就应该热烈奔放吗?” 帘子外面的男人双脚灌铅,为这句话不知进退。 只听里头继续传来宋观舟的声音,“我如此爱他,才想着要独占,可是换来什么?人要知进退,我总不能死过一次,还奢望着那些云里雾里的情情爱爱吧。” 忍冬叹道,“终归是夫妻。” 宋观舟乐了起来,“就因为是夫妻啊,如他不是我的丈夫,我怎么会随意交出真心,可也因为是我的丈夫,才会让我这么失望。” 裴岸无奈,只能悄声离去。 宋观舟看着忍冬一脸的担忧,乐不可支,“罢了,改日请孙姑娘再进来一趟,给你配些去疤痕的药,可惜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忍冬羞赧起来,“哪里能同少夫人您比,可别折煞奴婢。” 直到若有若无的脚步声离去,宋观舟才垂下眼帘,所有情绪藏到心底—— 第20章 待下人端来饭菜,忍冬才诧异起来,“什么?四公子回来了?” 小丫头缩着脖子,“冬姐,前头没多久,可是刚刚四公子带着阿鲁哥离开,我们这饭菜如何是好?” 宋观舟浅笑起来,“没睡的分了吃。” 忍冬急得跺脚,“你们怎么也不知道进来报个信儿?” “少夫人,四公子不让,他自行走了进来。”原以为是要给四少夫人惊喜,如今看来惊吓更多,忍冬来回踱步,搓着手一脸焦虑,“少夫人,会不会是四公子听到奴的失言?” 宋观舟摆手。 “行了,吃完睡吧。” 全然不当回事儿,趿拉着绣花鞋,往床榻上走去。 忍冬跟上去给她掀开被子,待她脱了鞋袜,又查验了脚指甲的生长情况,撵了孟嫂和小丫头出去,才低声说道,“不如明日奴去请四公子过来用晚饭,您夫妻二人也十来日不曾见面,小别胜新婚,少夫人您就软和些,全了夫妻情意。” “不必。” 远离未来的良相男主,熬过这两年才是好的。 宋观舟盖上桃花衾被,顺了顺乌黑浓密的长发,轻轻躺下,“且去睡吧。”忍冬无奈,只能给她盖了被,又放下幔帐,轻手轻脚的走出正房。 孟嫂正在厨房里收拾,莲花荷花带着两个小丫头也醒了过来,在厨房里分着吃呢。 见她推门而入,莲花拿了碗筷。 “不了,晚间我吃的多了,你们吃吧。” 两个小丫头年岁约莫十多岁,本来宋观舟不喜给人取名,还是忍冬劝了一下,她勉为其难,唤了两个孩子到跟前,“罢了,都长得模样端庄,一个叫庆芳,一个叫庆菲吧。” 人间四月芳菲尽,只愿两个孩子且有个好活路。 宋观舟心里不忍,可现实社会就是被大户人家能买来做丫鬟的,算是这些逃荒难民家的小闺女最后最仁慈的活路。 如若没有好人家买走,遇到个主家苛责,或是送往那烟花之地,可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宋观舟阅读过大量的书籍小说,想到此处只能叹气。 庆芳眼睛大一些,是个圆盘子脸。庆菲眼小,是个瓜子脸,两个孩子进府里来时还面黄肌瘦,而今养了些日子,都长出个人样儿。 忍冬忙里偷闲,拉着几个丫鬟媳妇子学习规矩。 “你们若是破了规矩,在外头受了罚,连累的可是少夫人。”恩威并重,软硬兼施,莲花荷花都跟着长进了不少。 待交代完明日的事儿,又落了门闩,才提着灯笼回到正房里屋外头的卧榻上,铺了床褥被子,熄了灯笼,方才和衣而眠。 次日一大早,裴岸直接打马上值。 阿鲁倒是提着各样的礼物,从上往下,挨个屋里送去,国公爷身子不好,春日犯困,礼盒给了芳姨娘。 其次是老夫人、世子夫人房内。 萧氏留下阿鲁,多问了几句,无不是一路可曾歇息好,是否辛苦?吃穿住行问得极细致,阿鲁深知老夫人爱子心切,倒是口舌伶俐,虚虚实实说得老夫人心花怒放。 “他一路奔着差事儿去,还给府里带这些东西,难为你们了。” 阿鲁赶紧躬身答道,“老夫人且尝尝,如若好吃,小的写了信托人采买送来。” 小萧氏正好来请安,听到这话,也打趣起来,“这阿鲁浑是个能吃的,不管跟着你哥儿去哪里,都能寻到些稀罕吃食。” 阿鲁赶紧行礼请安。 萧氏最喜旁人夸赞她的三个儿子,哪怕是已经意外去世的长子裴解。 “岸哥儿今儿一大早就去上值?” 阿鲁回道,“差事要紧,自然得去向上峰禀报。” 萧氏欣慰笑道,“极好,昨夜披星戴月入门,一路辛苦,昨晚歇在燕来堂还是回了韶华苑?” 好家伙。 阿鲁吱唔起来。 萧氏一看他这样儿,气不打一处来,“是不是宋氏还在闹脾气?” 阿鲁连忙否定,“倒也不是,只是夜深,少夫人身子不适歇下的早,四公子想着吵醒不好,才回了燕来堂。” “秀儿!” 萧引秀心头咯噔一下,只得上前来,“姑母,莫要担心。” “你大嫂在綦江,如今府内你当家,又是她个二嫂子,平日里多去与她好生说说,哪有做人娘子成这副德行的?郎君在外奔忙辛苦,回来不得惹事热饭,怎地,连个热脸子都得不了一个?” “姑母放心,想来待四弟妹身子好些,自然是夫妻和睦。” 萧氏满脸皱纹,此刻不见笑意,看上去像黑脸神婆一般。 “当日里我就同老爷说过,这宋家娇滴滴养出来的姑娘,如何能进我们公府?八字那么硬,爹娘也就不说了,身边兄弟姊妹全无半个,好不容易有个养兄,又失了踪迹,是死是活难言!就这命格,只怕我岸哥儿今后有得受。” 萧氏这些话,不是头次说来。 阿鲁只能低头,作贴首附耳之状。 萧引秀心头也犯了难,面上还得附和两句,可说来说去一家人,她一个萧家养大的嫡出姑娘,自然做不到在背后戳四弟妹的背脊梁。 “姑母莫要忧心,待四弟妹身子爽利了,我再蹿个局,把这傲人的夫妻请来吃顿酒,必然和好。” 萧氏冷哼,“放在心上!” “姑母放心——!” 萧氏抚了抚金钗,忍不住摇头,“我知你难做,可谁让你是这一府的当家主母呢?岸哥儿都这个岁数了,辰哥儿在这个年纪,淩哥儿都三岁了,桓哥儿也有一岁多,解哥儿命苦,膝下也有钦哥儿在,就岸哥儿,你看看!” 宋氏若是生不出嫡子,庶子打头,岸哥儿这房也弱了下去。 萧氏想的多,打发了阿鲁,还交代萧引秀,“改日里让大夫给宋氏号脉,且看看她身子如何,若是不能生养,早做打算。” 萧引秀一听,头都大了。 “姑母,万事不急,四弟才二十三岁,四弟妹年岁小,刚十八,且等等就是。” 这事儿能等吗? 似乎众人都能等,却有一人同萧氏一样,急不可耐。 高太医从郡主府出来后,金拂云满脸凝重的回到卧房,如今人生到第四世,什么都在瞬息万变,唯独自己的身子一如既往。 “大姑娘思虑过重,本就素体阴虚,经血不足,加之脾湿气重,心肾二火衰极,还是调理为上。” 开出来的方子大同小异,金拂云看完就忍不住失望倍生。 她自幼养身,耐不住底子差。 宏安郡主也是坐不住胎,费尽心力才有了金拂云这么一根独苗。 期间因生育无奈,只能允许金大将军纳妾生子,金拂云的两个兄长全是妾侍所生,只是宏安郡主手段狠戾,把没了娘亲的老大抱在跟前,充当嫡子。 她同母亲一样,后续和裴岸三世之中有两世成了夫妻,有过两三次孕,都在三四个月时落了。 这一生,她自身上来事,就开始精心调整。 奈何…… 还是逃不出命运的安排。 锁红捧着甜茶走了进来,小声说道,“大姑娘,高太医留下了两道方子,不如奴去抓了药,先吃上一吃。” 金拂云卸了头面首饰,微微摇头。 “左不过就是那些,吃了这四五年,竟然毫无长进,脾胃越吃越衰,不如停歇时日。”她望着铜镜里的锁红,倒是担心另外的事儿,“盼喜、盼兰的事儿办得如何?” 锁红放下甜茶。 走到金拂云身后,拿起檀木篦梳轻轻给金拂云梳着头发,“大姑娘放心,已安排妥当,盼喜家的娘老子也一起收到府中,盼喜盼兰也签了身契,只是——” 锁红面上有些担忧。 “只是什么?” “国公府前脚撵出来的丫鬟,后脚大姑娘就收到跟前,会不会让裴家觉得不合时宜。” 金拂云面色微沉,“不必担忧,而今盼喜盼兰也只是留在府上做些闲散事务,我跟前还是用惯了你们几个丫鬟。” 锁红羞涩浅笑起来,“奴也不是怕大姑娘嫌弃。” “过些时日,待别苑的桃花开起来,我会请些相熟的姐妹来赏花,届时你就知道忙不开了。” 金家在堇山下头有处庄子,半个山坡上全是桃树,春二三月赏花,七八月吃桃,一向负有盛名。 往日金家上下主子都在边陲之地,这庄子一年里逢桃花开,也时常会借了出去。 今年金拂云回来,定然要借这桃花办个桃花宴。 锁红点头,“大姑娘的宴,恐怕诸多太太夫人以及王公家的姑娘都要来凑凑热闹,若只是我们几个,定然是有些不够使呢。” “放心,也就是相熟那么几个。” 次日,召了随行而来的二管家朱三叔过来,吩咐桃花宴的事儿。 朱三叔想了想,“怕是再过半月,今年山上寒凉,桃花还没开,不像院落里的桃花,三三两两红了起来。” 金拂云只得暂时歇下心中的焦虑。 屏退左右,才问了朱三,“三叔,仙大娘子一伙,可有安排妥当?” 朱三眯着眼睛小声说道,“大姑娘放心,给了些银子打发了。她们身上干净事儿也不多,宋家那个小妾的命如今还挂着,绝不敢乱攀咬人。” 金拂云冷哼一声。 “她还敢有脸来攀咬?这点事儿都做不好。” 说到仙大娘子一群神婆,朱三也很愤怒,“虽说这事儿做不好,但好过没做,我看着个裴国公也未想着追究,只是撵出京而已。至于大姑娘心头担忧之事儿,如今俱在京城,静候时机。” “查的如何?” 朱三疑虑道,“我问了许娘子,她说送丫鬟婆子进去,那宋氏都没露面。” “你安排的人,进去没有?” 朱三摇头。 “四公子亲自选用,只挑了两个黄毛丫头,两个样貌平平的媳妇子。”朱三精挑细选,打着从锦城过来的却一个没被选上。 “裴岸一个郎君,竟然插手后宅之事,小萧氏也由得他?” 为什么跟她记忆里全然不同? 明明还是那些熟悉人,熟悉的国公府,如今却是不一样的行事风格? 朱三叹道,“我又请了人打探,按大姑娘您说的门路,只说如今韶华苑里不缺人了,不过也有个好消息……” “说!” “四少夫人因这次跳神驱邪之事,反过来恼了四公子,夫妻二人说不上三言两语就吵了起来,听说四公子一直长居燕来堂。” 金拂云完全不信,“宋观舟只会追着裴岸跑,哪里就恼了,只怕这女子又去搞了什么歪门邪道来——” 上三世,二人是你追我跑,宋观舟也是到了后头身上背负朱宝月的血案,才开始怨恨裴岸。 二人之间,恩怨难消,她对裴岸势在必得,裴岸对她坚决不从。 “听说没有假,而这次驱邪的事情,裴家上下拿了不少东西堵住宋氏的嘴,包括裴家国公爷手上的温溪山庄。” 什么? 金拂云满脸不可置信,拍案而起,“三叔,你是不是听岔了?” 温溪庄子,那可是先帝赏赐下来的庄园,倒不是多大多精致,贵在这可是圣上对裴国公的认可。 她曾经那骄傲的婆母萧氏拿不到这个庄子,世子夫人小萧氏也拿不到——,那庄子就在国公爷手上捂着,直到他百年之后,还给了皇家。 ……从头到尾,这庄子多少裴家人肖想,却只能偶尔得国公爷个恩典,进去小住几日。 这么一个庄子,哪里就是能给宋观舟的? 朱三叹气,“是真的,大姑娘,我还去衙门里打听,这温溪庄子如今还就真是宋氏的名号。” 话音一落,金拂云颓然落座,久久缓不过来。 最后挥了挥手,让朱三退下,她坐在外屋,一阵恍惚。 让她恍惚的宋观舟更恍惚,对着阿鲁叫了小厮抬来的两提贵重物件,满脸诧异,“这是怎么个事儿?” 第21章 阿鲁憨笑起来,小心翼翼的从大提手漆盒里轻轻拿出几个东西,“这些都是四公子让小的送过来,他说您这屋里还是简陋了些。” 说完,双手捧着一柄看上去不轻的碎花缠枝椭圆黄铜宝镜,轻轻放在炕床之上的炕桌。 “少夫人,这是四公子专门给您送来把玩。” 接着又把其他物件拿出来,有一个八宝多彩飞云漆盒,忍冬接过来打开,也惊叹道,“真好看,少夫人您瞧。” 宋观舟眯着眼,不知裴岸是不是神经错乱了。 大清早给她送什么礼物,看着这套孔雀吐蕊金步摇,她只瞟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看着阿鲁,“什么意思?”要说作为赔偿,国公爷已经替他赔偿了,那个温溪山庄抵这些头面妆镜无数。 阿鲁赔笑,“四公子早想着给少夫人您备上些精致头面,前些时日交代况享楼的掌柜,这不今儿一大早就送了过来,您瞧着看,如需修整还可以让况享楼的拿回去。” 太阳从西边升起来。 宋观舟沉思片刻,让忍冬收下。 晚间,阿鲁又小跑来院里,正在跟忍冬对着嫁妆单子的宋观舟看着满头是汗的阿鲁,有些无奈。 阿鲁全然当没看到,只是躬身笑着说道,“四公子还有一会儿才下值,今儿还请少夫人稍待一会儿,四公子说来同您一块儿用晚饭。” 他娘滴! 裴岸有病吗? 一会儿送礼,一会儿用饭,是不是晚上还打算歇下来? 这是药下重了? 古代男人这么不经撩,她不过就是嘟囔着一句爱一个人就该奔放,这是把裴岸给整不会了? 纵使宋观舟不乐意多跟裴岸接触,可耐不住三番五次裴岸主动上来,她才想脱口而出的拒绝,忍冬就马上接了话茬,“好,一会儿奴去厨房多要几个四公子爱吃的菜。” 阿鲁一看忍冬识相解围,马上笑道,“冬姐不必操心,我一会儿去厨房全部取来就是。” 等阿鲁退下,宋观舟叹气,看着忍冬,“你如今真是会做我的主了。” 忍冬赶紧起身行礼,“少夫人说的哪里话,奴等做下人的,就巴望着少夫人您夫妻和睦。少夫人心里有气儿,也得允四公子到跟前赔不是,您一个劲儿的不理他,时日长了定然不美。” 院落里几个丫鬟媳妇子可算是看明白,这少夫人如今根本不把四公子放在心上。 何况,忍冬想到昨夜裴岸不打招呼就悄然离去的事儿,今日说什么,也得拢着四公子在韶华苑。 看着忍冬半蹲身子,没她首肯也不敢起身。 只能松了口,“起来吧,万事不可强求,冬儿。” 忍冬道了谢,起身后轻轻给看着嫁妆单子的宋观舟低声说道,“少夫人,您同四公子是夫妻,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如今夫妻二人膝下未有生养,时日久了,四公子身边自然会有佳人上来,到时候一个没有嫡子的少夫人,还没有娘家撑着,在这府院里将会寸步难行。 她所担忧,在宋观舟这里根本不是事儿。 生子? 先活着吧。 主仆二人正在闲话时,楚姑姑的声音从院落里传来,“少夫人可在?”莲花上前行礼,笑着禀报,“少夫人正在里头,姑姑且容奴去禀报。”话音刚落,穿着素色带袖比甲和红蓝间裙的忍冬就掀开门帘招呼道,“姑姑请进。” 楚姑姑看了看越长越白的莲花,笑了起来,“四少夫人这里果然会养人,原本还是黄毛丫头,如今也白嫩起来。” 说得莲花小脸羞红,忍冬迎了她进去,她也拉着忍冬上下打量。 “你也不错,气色什么的好了不少。” 刚进府时弱不禁风,面色苍白,如今长了些肉,除了半张脸上的火疤碍眼,旁的倒是好了不少。 忍冬点头称是,“少夫人养伤,奴等也跟着沾了光,一院子的丫鬟媳妇,都是胖了。” 入了内屋,宋观舟盘腿坐在炕床上,看在楚姑姑眼里,几乎是没什么形象,她愣了一下,心想这少夫人真是不拘小节。往日还是清流贵女做派,如今闯祸受罚之后,较之前真是深居简出,但在屋内,也确实礼仪松散。 “姑姑何事?” 楚姑姑行礼禀报,“少夫人,前些时日本是说后日要去隆恩寺还愿,可这两日老夫人身上不爽利,世子夫人合计来索性改了行程,正好金大姑娘的下了桃花宴的帖子过来,夫人说不如府里的姐妹嫂子,一块儿去踏春赏花。” 原本还很淡然的宋观舟反问,“哪个金大姑娘?” 楚姑姑坐在忍冬搬来的檀木四脚落地雕花凳上,笑吟吟说道,“这位金大姑娘是守卫边塞要地的金将军之女金拂云,其母是皇家郡主,端的个位尊权贵。” 宋观舟的脑子一下子嗡的响了起来。 她脑子里开始像风吹落叶疯狂背书,不是还有三年吗?!三年后,才是金拂云登场的时候,如今—— 不由自主,她脸色瞬间苍白,眼神里布满难以置信。 楚姑姑被宋观舟乍然突变的表情惊了一下,她故作平和,“少夫人记得金大姑娘?” 宋观舟回过神来,在炕桌下掐着自己的虎口,疼到清醒,才勉强找补,“小时候见过两次,只记得她长得像瓷娃娃一样好看。” 楚姑姑笑了起来,“哎哟,我的少夫人,单说好看的话,只怕京城上下真没几个女子能与您比肩,不过金大姑娘如今倒是有几分当年瑞祥公主的模样和气度。” 瑞祥公主,是宏安郡主的母亲。 一个传奇女性,先帝上位,她全力以赴的支持。不然宏安郡主也不会以公主之女,获封郡主位份。 宋观舟凝神静气,反问道,“金大姑娘不是一向在边塞之地,是什么时候回了京城?” “有些时日了,圣上万寿就在下个月,想来大姑娘是为了给陛下贺寿而来。”至于还会不会回去,恐怕两说,昨日里世子夫人接到帖子,还与她说了几句,恐怕是要在京城寻个如意郎君。 接着,楚姑姑说了金拂云的桃花宴。 “二房的主子们都去,想着四少夫人脚上有伤,虽说行路不易,但郡主别苑的桃花开得十分灿烂,坐看也是别有情趣。” 宋观舟淡淡一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看看花儿也好。” 她定然要去赴约,看看这崩坏的情节,到底从何而起。 晚些时候,裴岸如约而至,今日里他身着墨绿圆领长袍,领口露着白色中衣,整个人丰朗神俊,完全不像是上班被蹂躏了一天,宋观舟日日缩在屋中,倒不喜欢做大妆大扮,更为随性。 牙色交领绣花上襦,下着青白色绮罗长裙,腰间着缎子茄紫束腰,除了禁步,旁的也懒得佩戴。 头上随意挽了个如意髻,其余编成长辫,落在胸前。 素淡的服饰装扮,却让那张年轻的鹅蛋脸格外惊艳,眼眸含春似秋水荡漾,高鼻朱唇,挺立且妖艳,雪肤粉嫩,裴岸从窗棂之处,一眼就看到夕阳之下坐在炕床之上看书的女人。 这是鲜少见到的静态美人。 似乎感受到裴岸的眼神,她迎着斜下的夕阳转身,看到了廊檐下的男人。 ——回眸未笑却胜星华无数。 裴岸心头微动,绕到房门处走了进来,看到依然盘坐在炕床上的宋观舟,他心头暗叹,一场重罚让曾经像小鸟一样轻盈奔来的身影,稳稳的定死在炕床上。 甚至在他进来时,也不曾有半分喜悦。 虽为人妇,却依然娇俏似少女,她扬着手上的嫁妆单子,“裴岸,这些书籍你可曾查阅过?” 裴岸顺势坐过去,接过单子一看,才知是已故丈人陪嫁而来的书册古籍,可嘴上还是忍不住提醒,“你是真的胆大,受的罪看来还不够,如何直呼自家郎君的名?” 第22章 宋观舟抬头,翻了记忆,想到曾经宋观舟都是喊裴岸相公——,她喊不出来! 打死她也喊不出来…… 因为称谓,两人都长着漂亮的大眼睛,此刻却异常沉默尴尬对视。 好半天,大丈夫裴岸败下阵来,软了话语,“观舟,我们总归是夫妻。”宋观舟身形一抖,下意识杠上去,“你从来是嫌弃我蠢不自知。” 裴岸:…… 忍冬在旁听着差点心梗,我的少夫人!爷们都这样低头了,又是送礼又是赔小心,可不能再推出去了。 想到这里,她寻了宋观舟的翘头履,过来扶着宋观舟下了炕床。 “少夫人,在自个儿夫君跟前,女子不必聪慧。” 放屁! 宋观舟拂开忍冬要给她穿鞋履的身子,自己趿拉着,脚丫子左右一晃,蹬上了鞋履,“傻姑娘,聪慧点才知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说完,歪头看向比她高一个头的美男子,“是也不是,裴郎?” 裴郎? 裴岸哭笑不得,上前一步,伸出右手搀扶着宋观舟慢慢来到屏风外头的饭桌跟前,“往日还叫声相公——” 才说到这相公二字,宋观舟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他败下阵来,“行,你如今气急了,不愿意这么喊那也就罢了,唤我一声四郎,总不能再推脱了。” 宋观舟落了座,十个手指头上原来的坏甲盖都脱落,长出了粉粉嫩嫩的小指甲。 她双手托腮,杵在饭桌上,“为什么?” 裴岸撩袍端坐,神情淡然,“没有为什么。” 宋观舟嗤笑,“你真要与我再做夫妻?”二人之间隔着前世今生,晚间才从楚姑姑那里得到金拂云提前入京的信儿,这会儿裴岸闹这出,一切走向变得迷离起来。 如若没有记错,原着里没有着重写她受罚,但确实交代了裴岸对她的态度。 从怒砸满月楼之日起,夫妻二人再无半分温情,裴岸把所有的厌恶不加掩饰的宣泄到了原配身上,所以原配才会变得更加极端。 因为,裴岸真的不爱她了。 宋观舟知道郎心似铁,一旦真的不爱了,男人可谓说冷血至极。她在现世里碰壁数十年,摸到了适合自己的轨道,也是因为那条轨道里没有男人。 细拆来讲,她选择不婚不育,是因为接受不了任何亲密的关系。 所以,她潜意识里拒绝裴岸。 “何来再做夫妻,你我二人本就是夫妻,总不能因为一些污言秽语,就断了夫妻情分吧。”裴岸净手漱口,沉稳平和诉说事实。 宋观舟哼了一声。 本是蕴含鄙夷,听在裴岸耳里,莫名被昨晚听到的那句“爱一个人不就是要热情奔放吗”加了滤镜,莫名成了撒娇卖乖。 裴岸竟然卷起袖口,亲自与宋观舟净手。 看到十个手指本该葱白玉润,如今却顶着没长多少的嫩甲盖,莫名有些心疼,“往日也是我的不对,而今你也受了苦,我夫妻二人收敛脾气,好生过日子,莫要再闹。” 宋观舟打了个冷颤,手指头一缩。 当然缩不及那双有些微凉的大手,“观舟——”男人的嗓音中带着些无奈,宋观舟咳嗽一声,还是抽回了手爪子,尴尬的摸了摸长辫子,“吃饭,吃饭!” 忍冬在门外偷窥,急不可耐之余也不能自己亲自上,尤其是少夫人生涩的抽回纤手时,她急得无声跺脚。 经历过萧家内院的培养深造,以及在国公府内院败北到了庄子上,忍冬才是真正的知道什么是对女人最为重要的东西。 尤其是宋观舟这样的富贵少夫人。 定然是郎君的宠爱。 可惜白日里同宋观舟说得再多,也改不了饭桌上四少夫人的任性与清冷。 裴岸倒也不生气,反而还挥退了忍冬和莲花,自己给宋观舟布菜,此刻翩翩君子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倒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诱着宋观舟言语闲谈。 问了手,又问了脚。 问了新制春衫,又提了头面首饰。 往日喋喋不休的娇妻,如今却变成了不谙情趣的二愣子。 勉强答了几句,开始嫌烦,索性懒懒的只用点头摇头,糊弄着裴岸。 直到裴岸无奈浅笑,冷不丁说道,“既如此,今夜我歇在房中,如何?”宋观舟一个不查,秀气的打了个哈欠,点点头。 片刻才反应过来,凤目怒瞪,赶紧摇头,“那是不行。” 裴岸乐了起来,“你较往日更为可爱。”可爱的反义词——可憎,宋观舟低垂眉眼,不以为然,复又抬头时,冷不丁的问道,“金拂云,你认识吗?” 原着里,裴岸只是与她少时相处,直到外放出京做官。 裴岸布菜的动作停了一下,“如何提起拂云?” 拂云?他娘滴!她就说这二人有奸情不是?!宋观舟眯着眼,看裴岸如何解释时,孰不知这副表情在聪慧的裴岸跟前别有新意,他忍不住揉了一下宋观舟松松垮垮的发髻,“果然是个醋坛子,若是拂云的醋你也吃,那这天底下的醋都不够你喝。” 何意? 宋观舟一摇头,甩开了他的大手。 裴岸哪里见过这么傲娇却又带着羞涩的娇妻,如若宋观舟知道裴岸心里的想法,只会觉得男人的趣味真他娘的低级。 好端端热烈明媚的爱,男人唯恐避之不及。 非得婉转矫情,男人才觉得个中滋味撩人心弦? 眼看着宋观舟星眸圆瞪,只待他说出什么,裴岸想到此处,更是闷笑起来,“观舟,你的四郎唯有在你的眼里闪耀夺目,旁的女人可未必喜爱。” 说完,生怕宋观舟不信,又补了一句,“包括宝月姑娘。” 宋观舟冷冷嗤笑,把头歪倒一旁故作不理,“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只是向晚时,二嫂跟前的婆子来我院里说了起来,那金大姑娘下了桃花宴的帖儿,二嫂子让我也去。” “那是值得一去,可说了什么日子?” 裴岸品了口冬瓜排骨枸杞汤,不急不缓说道,“若是遇到旬日,我倒是能与你们一同前去,如若是当值,只能你们自个儿去走走,宏安郡主那处别苑的桃花,可是京城一绝。” 宋观舟目不转睛看着裴岸,“你唤金大姑娘闺名,甚是熟悉,仿佛是多年故人。”裴岸被她这么细细盯着,锲而不舍的追问二人的关系,在裴岸看来就是醋意十足。 让他自己也觉得意外的是,这样的宋观舟他并不反感,竟然还有几分喜爱。 “十八岁时,我同三哥、秦二郎等人一块儿游学,到了边塞将军府,与拂云相处三月有余,同时还有她的未婚夫贺大郎,所以——,娘子可放心些?” 娘子?! 鬼才是你的娘子! 老娘不是! 宋观舟轻哼,“贺大郎不是没了吗?如今金拂云小姑待嫁,你二人没准儿就旧情重燃——” “观舟!” 裴岸闻言,把筷子重重一放,刚才还面容和煦带着隐隐约约宠溺之情的俊颜,瞬间冷若冰霜,“拂云与你一般年岁,闺誉清明,你同为女子,平白无故泼人污水,此言欠妥!” 言语狠厉,掷地有声。 可宋观舟是谁? 根本不以为然,她知道未来剧情,毫不掩饰嗤笑起来,“说得那么光明堂皇,哪有已为人夫却还呼人闺名,恐怕早就是郎有心妾有意……,所以啊要说闺誉,那也得有呀,不然我泼的还是污水吗?” “宋氏!” 裴岸气急,一晚上存下的柔情蜜语,在这一会儿又被打回原形。 宋观舟也重重磕上汤碗,毫不示弱,“裴岸,我有名有姓,宋观舟!不是什么宋氏!”说到这里,她轻蔑一笑,“你急什么?你二人之间若真是清白?我倒是要擦亮眼睛,拭目以待。” “无知妇人!愚不可及!” 裴岸甩袖起身,卷起桌旁的汤碗勺碟,立时汤水四溅,碗筷落地,噼里啪啦好不热闹,惊得外头候着的忍冬与荷花都缩了缩脖子,才要进门,却看到裴岸气势汹汹大踏步摔门而出。 阿鲁跺了跺脚,“这位姑奶奶,又是闹个神啊。” 一边嘀咕一边追了上去。 忍冬长叹一声,调转身子小跑进屋,看到呆坐在饭桌旁的宋观舟,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看她低眉顺眼,只能轻声细问,“可有伤着?” 宋观舟有几分委屈,紧紧咬唇摇着头,自行起身要往里屋走去。 忍冬赶紧搀扶着她,小心翼翼的探问起来,“可是四公子恼了?” 第23章 宋观舟无心关注他恼没恼,只想着今后两人少来往。 她最近看了大隆律法,虽说有些文言文晦涩,看不太懂,但一知半解可以想象一个女人在外求生的艰难。 晚间楚姑姑带来的消息加上饭间裴岸道出与金拂云五年前相遇相知的事实,整个人的情绪又被波及。 往日看的穿书小说,穿书女主是怎么做到面对两三年后遭遇不幸的未来。 半丝惶恐没有,只有沉着冷静。 宋观舟心头慌乱,她做不到。看到裴岸对她柔情蜜语,她只会觉得那是死亡之前的蜜糖味砒霜,想到有些书籍里的穿越女主能虚与委蛇,她更是想都想不明白。 裴岸于她,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她带着原配的记忆,但那玩意儿就跟查询搜索一样,不主动提及根本不会想到。反而她的大脑里全部是现世的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古代,她不过就是一个普通女子,如何浩然无波? 所以,她知道贸然对着裴岸发脾气,于她未来不利。 可她很难控制。 他娘滴,那个男人就是两年后绑缚她送往京兆尹的推波助澜者。 忍冬让莲花荷花收拾残羹冷炙,自己大脑飞快运转,最后还是逾越的坐到床榻上,挨着四少夫人劝解,“少夫人,您二位是为了什么事儿?我看四公子来时好好的。” 宋观舟垂下眉眼,丧气道,“金拂云同府上女眷亲近吗?” 忍冬顿了一下,这是吃醋? “怕是不算亲近,这大姑娘鲜少回京城,哪怕幼时同世子夫人以及府上几个姑娘见过,那也是多年之前的事儿。” “宏安郡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儿?” 宋观舟想到原着里,金拂云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女主风范,心里就开始畏惧起来。 忍冬摇头,“奴知道的不多,但这金大姑娘是宏安郡主膝下唯一一个孩子,她生育艰难,不得不为大将军纳妾收通房。” 呵——! 这些与原着一模一样。 原着里的金拂云自小就不是生活在一个平和的环境,金拂云的父亲大将军与宏安郡主就是上层联姻,说到夫妻之情,随着政治战队,愈发疏离冷漠。 加之膝下只有金拂云一女,宏安郡主哪怕很是要强,后宅之中也只是看着风光罢了。 但是—— 金拂云有个死心塌地且聪慧的大哥,那是宏安郡主抱到膝下的记名嫡子,叫什么来着?宋观舟想破脑瓜子,也记不清楚。 整个金家,兄妹无数,就这个记名嫡子,一直站在金拂云这边。 后来金家的门楣也是他顶了起来,金拂云嫁入裴家,与大哥相互照应,两家后来风光无限。 想到这些,宋观舟就心里烦躁。 金拂云提前出现,作为全书的女主,对剧情的推动肯定是巨大的……,如此,自己是不是要提前腰斩? 烦忧困扰着宋观舟,短短几息功夫,肩头颓然落下。 不知不觉中,面容上也浮现了一丝悲伤,忍冬聪慧,擅长察言观色,这么一看却以为宋观舟后悔撵了裴岸,于是宽解道: “饭桌之上,菜色少动,看来四公子与少夫人您都没有吃好。” 宋观舟无语叹息,都要死了,还管什么吃饱吃不饱的。 忍冬看她叹息,更以为是宋观舟因裴岸离去心里难过,索性提道,“虽说外头天黑了,可燕来堂外头昨前日桃花开了,不如奴提着灯笼,扶着少夫人过去走走,散散心头郁结之气。” 府内上下,哪怕刚刚进府不久的小丫头庆芳、庆菲,都知道燕来堂是裴岸外院的书房。 可宋观舟哪里记得? 她摇头否定,奈何忍冬嘴上像是抹了蜜,把那夜里赏花说得叫一个雅趣难寻,名义上说的是赏花,实则去寻裴岸低头。 宋观舟以为真就是赏花。 她想了想,指着院中一株一人半高的桃花,“这不也有吗?” 忍冬耐心说道,“那是少夫人您没看到外头那株,长得比这株高大浓密,远处看上去花团锦簇,走近了又觉得花瓣水嫩饱满,我同少夫人过去走走,掐上几枝回来插花,岂不美哉?” 宅女发出灵魂拷问,“远吗?” 忍冬眼睛一亮,“此处出去,走上不远出了二门,就到了。” 接下来马上唤了莲花荷花,点了两处玲珑灯盏,前后照着,她扶着宋观舟出了门,宋观舟心头烦躁不知进退,索性摆烂想着做个采花大盗缓解缓解心情,何尝不可…… 主仆四人沿着夜色中的院中小道,往外院走去。 刚出二门,就看到有人循声走过来,近了一看,才赶紧躬身请安,“小的刘二,见过四少夫人。” 刘二? 不等宋观舟言语,忍冬却软声招呼,“刘二哥,我们少夫人去燕来堂摘几枝桃花,你且去忙就是。” 想着是外院男仆,避开为妙。 宋观舟却迟疑起来,“刘二……管事?” 刘二本是要离开,听得宋观舟这么一叫,马上停了脚步,“少夫人,是小的,您唤我刘二就行,小的多谢少夫人救了小人一家。” 说完欲要跪下磕头。 宋观舟眼疾手快拦住,“孩子如今可好?” 刘二满面感激涕零,“谢少夫人牵挂,孩子与老母亲得少夫人相救如今都还可以。” 原来是他。 这个看上去灰扑扑的中年男人,原着交代是他替已被囚禁在后院的宋观舟出手杀了朱宝月。 他的下场比宋观舟更惨,只是原着里把他写得十分阴险,对宋观舟唯命是从,伙同外面寻来的两个混子,把朱宝月虐杀在一处入城的小河边。案发之后,原着里提及他也是对整个案发全力承担,死不承认是宋观舟授命。 最后,还是裴岸站到他跟前,告诉他的家人也全部因此累计获罪,如若他不实话实说,将全家下狱。 ——! 如今,宋观舟看着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刘二,心中微叹,罢了,这一辈子我争取不祸害你。 “那就好,下去吧。” 刘二连忙行了礼退了下去,荷花见状才小声说道,“少夫人,上次您被盼喜家不长眼的人围了起来,奴去寻人之际碰到刘二叔,求了他先来韶华苑……” 宋观舟侧首,“后头你们也没同我说。” 荷花小心提着灯笼,回禀道,“事儿乱,奴就忘了。”忍冬听到,轻嗔一声,“往后院落里的大事儿小事儿,都该同少夫人说,如若少夫人不在,与我或是阿鲁说。” 荷花莲花前后称是。 主仆四人缓缓行来,待到燕来堂时,只见里头亮着昏黄灯火。 宋观舟愣了一下,“桃花在院落中?” 忍冬引着宋观舟入了院落,燕来堂比韶华苑要小许多,如忍冬所言,桃花开得确实很好,只是黑灯瞎火,她看不清楚,有些恍惚。如果在现世,灯火辉煌之下,定然能观全景。 怅然仰头,只看到黑漆漆中摇曳的枝头。 阿鲁听到声音,从书房推门而出,宋观舟侧首,眉头紧皱——,燕来堂,这不就是裴岸的书房吗? 她两眼一闭,顿时全然明白,这忍冬自作主张把她诳到裴岸跟前…… 丢死人! 才想斥责忍冬几句,谁料阿鲁却惊喜起来,马上小跑出来,“少夫人,快些里面请,四公子在里头呢。”雀跃之情溢于言表,裴岸在里头听得清清楚楚,本还是一肚子火气,这会儿看宋观舟笨手笨脚还追了过来,又觉得似乎没那么大的火气。 满心无奈化为一声叹息,只得起了身站在门口。 宋观舟看着忍冬,忍冬低着头冒死上前搀扶,“我的祖宗,你昨日里还说有些晦涩句子读不明白,如今到了四公子这里,不如请教一番?”声音不大不小,足够裴岸听得明白。 这会儿,宋观舟算是领教了曾经金拂云身边之人的能耐。 裴岸居高临下,看着那小女人梗着脖子,也不言语,只盯着身边丫鬟不放。 如今低个头就那么难? 罢了,她都来到门前,好歹也是夫妻,自己低个头吧。 想到这里,他长腿一跨,从屋中出来,又下了三五级台阶,站到欲要逃走的宋观舟跟前,“是那些句子不明白,进来说。”半文盲宋观舟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他娘滴!古代的丫鬟婆子好会来事儿!这种蹩脚的理由都想得出来…… 她满面桃红,一片火热。 嗫喏道,“……冬儿乱说,我只是来摘桃花的。” 面对这样的宋观舟,裴岸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只顺着她说,“好,那你看看,喜欢哪些枝丫,我摘给你。” 宋观舟仰头,廊檐下昏黄灯笼照映下,一张白里透红的鹅蛋脸在光影之下,格外美丽娇俏。她眉头微蹙,埋怨起来,“冬儿只说开得好,可这黢黑夜里,我全然看不清。” 素了八九个月的裴岸,晚风轻抚,宋观舟有几丝凌乱的长发随风吹到裴岸的胸口,他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眼神微暗。 纵使平日不好女色,可面对自己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女人,宋观舟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清香,更是时时刻刻的撩拨着他,这会儿也有些心猿意马。 “观舟,进来说话。” 说罢,牵起宋观舟的小手,在后者错愕的眼神里,把她带到了屋内。 宋观舟:……你他娘的要干啥!? 第24章 裴岸想睡她! ——靠! 宋观舟根本没有想过怎么应对这个问题,因为在她困顿于现实和原着里,是没有这个可能性的。 可此刻裴岸的眼神,她又不是不知事的小姑娘,一眼就看出那双漂亮的眼眸中的欲望。她想挣脱开裴岸的钳制,哪料到越挣扎越攥得紧,“裴岸——” “唤我四郎。” 妈呀,男人略带嘶哑的嗓音,简直是要命的诱惑。 宋观舟因为害羞耳尖鲜红欲滴,她低着头,躲避着裴岸越来越近的凝神,眼看就要亲上来,宋观舟一闭眼扭头低呼,“四郎,……我身上有伤。” 可惜无用,这娇嗔的话语直接被男人含到了唇舌之间。 他娘滴! 老娘竟然成了送上门那个—— 裴岸身形高大,虽说瘦削,但在娇小的宋观舟跟前,足矣拿捏她。 一吻将近,宋观舟已是花枝微颤,满脸羞赧。 裴岸把她搂到双膝之上,放她朱唇自由,却又侵蚀到了白皙脖颈之间,那未曾佩戴耳饰的娇柔耳垂,被他蹂躏到红晕软糯,舍不得放开。 “四郎……,待我伤好。” 裴岸长相白面冠玉,又儒雅俊朗,如此美人,若不是前程往事——,宋观舟哪里能抵挡得住,一番旖旎暧昧之后,裴岸哑着声音吻住她,“今晚不碰你,只是娘子冷落我大半年,忒狠心。” 宋观舟一愣,双手抵住他的胸膛。 “读书人,大官人,说话凭些良心,你四处拈花惹草,冷落妻子,到头来却怪上我了。” 裴岸扶额苦笑,“哪里就拈花惹草,宝月姑娘那里不过就是一应酬之处,被你这么一闹,我还真成了个登徒子浪荡子。” 上值时,上峰同僚,因他年岁最轻,玩笑话语俱是拿他来说。 因为宋观舟,他真是日日里被戏弄,虽说文人言辞,不伤大雅,却还是惹人心烦。 宋观舟深深叹息,“我却差点因为这个丢了性命。” 此话一出,裴岸身形一愣,下一刻就紧紧把宋观舟拥入怀中,“是我的不是,往后你莫要疑我,从前我房里不曾有过半个通房,洁身自好二字,我裴四也是敢当的。” 宋观舟下意识噘嘴,冷哼起来,“你若是死过一次,也不再想这些情情爱爱。” 裴岸哭笑不得,“我二人乃夫妻,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如何就不想了?” 守活寡吗? 话语刚落,宋观舟凤目含春,直面裴岸,“守活寡总好过没命。”孰不知这般红粉娇俏之态,裴岸哪里能忍,噙住那微微颤动的红唇,宠爱起来,直到宋观舟挣扎不断,才松了她。 “休想,只要我在你哪里守的活寡。” 宋观舟再耐不住美人的亲吻,她双手轻轻按了按满脸的滚烫,“我要回去歇息了。” 裴岸埋头于她肩头,嗅着清香,“那我呢?” 宋观舟挣扎下地,再不敢看他半眼,“你在此就是。” “心狠的娘子。” 宋观舟无奈,挣脱他的大手,“我身子不好,你容我条活路,可行?” 裴岸不解,“何意?” “如今我身子不便,床榻之上自然不如意,待我身子好了,定然宠幸四郎,四郎且忍忍啊。” 说完,趁着男人根本没反应过来,提裙小跑出去,脚指头还有些不便,依然不妨碍她的逃生能力。 待裴岸回味过来,刚想伸手抓住这可恶的女人时,却落了空。 娇小的身影已到屋外,“冬儿,快些回去,坏男人追出来了。” 一群丫鬟目瞪口呆,看着猛地拽了半截桃花枝就飘然离去的四少夫人,片刻才反应过来,赶紧给追出来的裴岸匆忙行礼,又呼喊着宋观舟,“少夫人小心脚下。” 真是来去如风。 裴岸哑然失笑,哪里想到宋观舟如此有趣,往日里那个单薄少妇极端易怒之态愈发模糊。 倒是回到韶华苑的宋观舟面色阴沉,她打发了要来赔礼道歉的忍冬,整个内屋只留下自己。 她沉寂在幔帐之中,静下心来,想着未来的走向。 拥着衾被,迟迟难以入睡,她万事想过,独独没有想到裴岸与她做真夫妻,原以为二人之间水火不容,没有夫妻生活。可今晚这一出,裴岸闹的什么? 忍冬耳聪目明,半夜还听到宋观舟捶床板的声音。 她微微叹息,直到打了四更,而内屋里时不时传来宋观舟的声响,她再忍不住,轻手轻脚推门而入。 宋观舟掀开幔帐,“冬儿?” 忍冬回答,“少夫人,是奴。听得您半夜辗转反侧迟迟难以入睡,奴有些担忧,就擅自入内。” “无碍,你去睡吧。” 宋观舟闷闷的声音传了过来,忍冬抬着烛台,小心护着烛火来到床榻跟前,放了烛台,才掀开幔帐,坐到宋观舟一侧,轻声问道,“少夫人为了何事烦忧?” 生死! 可不能说。 只苦闷摇头,“无事。” 忍冬乐了起来,“少夫人莫怪奴多事儿,定然与四公子有关。” 宋观舟闻言,下巴搁到衾被之上问及裴岸,“我不想和裴岸过夫妻寻常日子。” 忍冬一愣,“少夫人的意思是——” “我查了大隆法典,这世上和离能归家,可我已无娘家。”若是有,恐娘家也不愿意接纳一归家弃妇。 听到这话,忍冬大惊失色,不由自主的连连劝解,“万万不可,我的少夫人,哪里就到了和离的地步,你与四公子夫妻之间不过有些误会,哪里就过不下去了……” “我不想跟裴岸亲近。” 亲近? 忍冬的脑瓜子转了半天,才愣愣问道,“少夫人说的是夫妻之间的行房之事?” 倒也不止如此。 忍冬哎哟一声,“我的祖宗,夫妻之间这不是自然来的事儿,四公子定然比奴家那病秧子的死鬼好上许多,少夫人如何这么排斥?” 果然,跟亲近之人,啥事儿都能谈。 宋观舟低着头,满脸无语,“裴家以驱邪为由,差点要了我的命,事后也不过是给些财物堵了我的嘴,万事都从我与裴岸之间而起,就这么相敬如宾不好吗?非得亲近。” 忍冬从府外进来,知道宋观舟刚遇浩劫。 她悄悄私下打听,也知道源于何由,如今宋观舟心冷,她当然知道,可日子总要往前看不是? “少夫人,奴有几句话想与您交个心,您也知道奴见识浅薄,只是跟在世子夫人跟前耳濡目染了些,您且听听。” 宋观舟郁郁寡欢,“你说吧。” 她这个现代人才是没见识…… “奴想着,四公子有心过日子,少夫人您就该软下来,夫妻二人往一处走去,纵使上次府上害你不浅,如今也往好了来,若一直惦记在心上也不是事儿。在这府里,如今除去脱府离去的三公子,其余哥儿下头,就您这里没有生养,少夫人,这可是万万不能。” 宋观舟捂着脸,“生儿作甚?” 忍冬哎哟一声,“我的少夫人,您可不能犯傻,这府上没有什么是恒久不变的,包括四公子与您的夫妻之情,如今少年夫妻恩爱,少夫人您断不能错失良机,趁着夫妻情深,生下嫡子才是重中之重。” “我都不想同他过下去,再生个孩子,岂不是不负责任?” 忍冬长叹,“少夫人,大公子去的早,可身边除了大少夫人,也有两个丫头拢在屋里,侥幸未有孕育罢了。再看世子夫人,如今也是一府主母,何等风光!可世子历来爱色,身边除了世子夫人,妾侍丫鬟无数——” 见宋观舟看过来,忍冬抚了抚额际碎发,“少夫人,而今也就是四公子身边没个莺莺燕燕,可日子长了,有几个男子肯一心一意守着夫人过活,陛下那般天下无二的男子,也没有这个道理只守着一个女子。何况凡人?就算是四公子死心塌地同您恩爱到老,膝下没个孩子,老夫人也定然不允。” “……是啊,男子历来心宽博爱,如此而来,就把我做个花瓶供在一侧,他凭的爱纳几个,纳几个啊!” “祖宗,万万不可。您如今嫁入裴家,已然是这府里的人,那还如在娘家那般随意?” 宋观舟抬眼,“让他休了我,也不可?” 忍冬愣住,“少夫人,您是魔怔了。这弃妇日子哪里是人过的,这世道里谁不是欺软怕硬,您一个失了娘家的女子,全无安身之处。”忍冬说了京城好些被休之女的落寞日子,“章家那个女儿,还没进府就投了护城河。” 哈? 宋观舟侧目,“娘家不容?” 忍冬叹道,“婆家人嫌她不能生养,又碍于章家能耐,索性使了些手段,抓到了章家女与外男私相授受,索性以淫贱休出婆家。”为了章家其他姑娘的声誉,她出了婆家就含恨落了水。 看客无数,却无人施救。 眼睁睁看着章家女几落几起,不多时就失了性命。 宋观舟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依你的意思——” 第25章 忍冬轻声细语,说了打算。 “这世间男子的情意恩爱,犹如春三月的桃花,终究难长久,而今少夫人应趁着年华正好,生了嫡子方才是正理。退一步来讲,少夫人身为人妻,万不能说推了爷们出去,不理不睬。” 宋观舟还不死心,“就算和离,我一人在外置办奴仆家丁,也不稳妥吗?” 忍冬看着确实有些天真的少夫人,认真说道,“奴大欺主,您孤身一人,又无依靠,并是出了些事儿,奴也好,仆也罢,都知您是孤身一人,欺了占了,寻个偏僻的地儿,也就了了。” 宋观舟听完,浑身泄气。 “我的祖宗,再不能想什么休妻和离之事儿。只是守住本心,莫要再像从前,一门心思只有四公子,女子心软娇嫩,一来二往,多伤几次哪还有活路。” 这句话,引得宋观舟侧目,她看向忍冬,“你如何懂这么多?” 忍冬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疤脸,“奴见得多,胡乱说的,少夫人您切不可乱想,女子一生本就不易,总得攥些实在的东西在手上,方是上策。” 主仆二人,说到五更天明。 宋观舟幽幽叹道,“如若裴岸后头要害我呢——” “少夫人这说的哪里话?” 宋观舟低下头,亦真亦假说道,“平心而论,裴岸长得不错,又年岁轻轻中了进士,父亲挣来了国公爷的位份,今后他必然是前途大好,如若有一日我碍了他呢——” 忍冬一愣,“这……”继而小声说道,“四公子定然不会。” 宋观舟掀了衾被蜷缩起来,“罢了,世事难料。” 忍冬想着打铁趁热,轻轻拉开被角,“少夫人,不可再与四公子置气了。”话到此处,掖了被角,“您再睡会儿。” 五更天,丫鬟媳妇的,陆陆续续都起身来,洒扫的、擦桌的,孟嫂在小厨房里做了些简单的吃食,忍冬出来安排了事儿,“今日或是明日,府上会叫些木匠过来,量了尺寸要打几面书柜,晚些看海叔那头安排,若是搬了书籍回来,大伙儿都得辛苦些,清点出来。” 众人应了个好。 孟嫂小声问道,“少夫人可起来吃些?” “她昨夜睡得不踏实,过一会儿再看,你们先备着些在炉火上。凡事小心些,可不能大声喧哗。” 午间用饭,宋观舟才懒懒起来,小萧氏带着小儿并楚姑姑和两个丫鬟过来探望,看她春睡未醒,忍不住戳了戳她光洁饱满的脑门几下,“真是个好命媳妇,母亲免了我们早晚请安,倒是便宜了四少夫人,睡到这个时辰。” 宋观舟接了忍冬递来的凉水帕子,伏在脸上,春水微凉清了睡意。 “二嫂子别打趣我,还是母亲与二嫂宽宥我。” 萧引秀看着她懒惰之态尽显,心道要说狐媚子,还得是宋氏,体态风流面容娇艳自是不用多说,就看看如今青衣素服,粉黛未施,举手投足却处处多情。 可惜老四那个瞎了眼的,竟是喜爱个妓子。 随意吃了些汤粥,宋观舟这才打着哈欠问了萧引秀的来意,萧引秀罗帕捂嘴,轻笑起来,“金大姑娘那头桃花宴上,我寻思着府上也该做春装了,不如就提前些时日,早些做了省事儿。今日带着欢娘子过来,也是给弟妹你量量身段。” 宋观舟无精打采,逗弄了几下跟着过来的桓哥儿。 “都听二嫂的,二嫂尽管吩咐。” 说罢,看了看裴育桓的小零嘴口袋,“桓哥儿且拿几个糖果子,润润四婶子的嘴嘛。”桓哥儿长得肉圆可爱,嘟着嘴儿翻了小小的零嘴袋子,“四婶子,不多了。” 宋观舟探头看过去,“那就全给了四婶子吧。” 身着绯红小长袍的桓哥儿看看母亲,又看了看昔日不怎么与他玩乐的陌生婶子,竟然起身躲到一侧。 “四婶子,真的不多了。” 他奶声奶气的拒绝,顺势捂紧口袋。 逗得萧引秀笑意连连,哄着小儿子,“快些给四婶子,不然改日四婶子得了好吃的,不给你哟。” 裴育桓短发总角,躲在楚姑姑身后,任由怎么哄骗,竟然半分不松手。 宋观舟叹道,“好侄儿,真把四婶子当外人,一会儿四婶子小厨房里端来好吃的果子,你且看着吧。”裴育桓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一圈,“四婶子,我不贪心,只吃自个儿的,若你家的果子拿来,我也是不要。” 嚯! “有骨气!” 揉了揉胖墩儿,宋观舟心情好了许多,厨下也端了点心过来,她哄着裴育桓与她同吃了一碗奶皮子,二人你一勺我一勺,如此亲近,吃完胖墩儿也开始一口一个四婶子,软软糯糯,竟然让宋观舟开怀了不少。 “观舟,莫要如此,他时不时还要流口水。”小萧氏怕惹来宋观舟的嫌弃,往日里这个弟妹阴晴不定,好端端的妯娌相聚,莫要添些不愉快。 “无碍。” 如今三四岁的桓哥儿虽说早断了奶,却浑身充满奶香,宋观舟与他挨在一起,莫名软了眉眼。 稚子跟前,不自觉的失了戒心。 玩到兴致上,宋观舟还与他做些现代的小游戏,桓哥儿哪里见过,最后乐得小脸红扑扑。 走时都带着不舍,宋观舟揉了揉他的小胖脸,“晚些再来寻我玩。”小胖墩狠狠点头,摸出零嘴袋里最后的果子酥,递给了宋观舟。 萧引秀笑得岔了气,“这会儿舍得了?……你与你这四婶子,到底谁是孩子?” 宋观舟蹲下身来,让小胖墩喂到嘴里,几口吃了下去,笑了起来,“桓哥儿真乖。”裴育桓点头,“你也很乖。” 一句话,把宋观舟眼泪差点勾了出来,她嗓音低沉,眉眼里带着悲伤,“四婶子不太乖。”如若是乖,怎么会差点失了性命,如若是乖,怎么又穿到这本破书里用性命给旁人添了光彩。 小胖墩拉着她的手指,笃定道,“很乖。” 三四岁的孩儿,又长又翘的眼睫毛下,杏仁儿一样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她。 宋观舟嗯了一声,萧引秀看着这四弟妹情绪有些低沉,马上改了语气,“哎哟,这韶华苑离得没那么远,您二位可是要笑断我们的心肝肚肠,如若真是舍不得,明儿一早再聚,可成?” 主仆众人欢声笑语,唯有裴育桓和宋观舟不在其中。 她二人执手认真相视,裴育桓想了想,摇着宋观舟的手,“好生吃饭,好生睡觉,平平安安。”他不过三四岁,这些话都是学了母亲奶娘来说,想着平日里听长辈仆从说的多了,也有样学样,孰不知这话让宋观舟情绪一下子就绷不住了。 可是孩子跟前,她紧咬双唇,勉力挤出一丝笑意,轻轻抱了抱奶香的宝宝,“好,桓哥儿也当如此,平平安安。” 往日,萧引秀是不喜宋观舟的,可今日看着她唯有在桓哥儿跟前才畅快起来,又莫名心酸。 涧水房一事,她不算无辜,但也不是始作俑者。 姑母嘱意放了仙大娘子一伙儿,楚姑姑只是问了几句,为何对宋氏下毒手,那仙大娘子唱作俱佳,直言不讳说这四少夫人内里撞了鬼,被附了身。 而后,容不得再多问,就私自放了出去。 次日夜里,她本是要去密会姑母,寻些主意,却无意撞到老爷怒气十足进了小佛堂,片刻之后,传来了姑母歇斯底里的哭泣。 再后来,就是温溪山庄易主的事儿。 这府中上下,要说谁才是真正的主人,那必然是曾经的姑父,而今的公爹裴渐。 在他跟前,她永远只能乖巧听话,让送庄子她就去做,让送头面,她就拿出来,不敢有半点犹豫。 这事揭了过去,她心中有一丝愧疚,但少得可怜。因为她知道,就算没有愧疚,宋观舟也奈何不了她,府中上下谁不知四少夫人父母双亡,早无娘家,更明白宋氏不得四公子喜爱。 她就算仗势欺人,宋观舟又能如何? 牵着桓哥儿的手出了韶华苑,萧引秀才弯下身子柔声问道,“桓哥儿,是真喜欢四婶子吗?” 桓哥儿点点头。 许久之后才抬脸说道,“别欺负她,她快哭了。” 萧引秀:……你个不足四岁的孩子,说话都不利索,懂什么欺负不欺负的。 待萧引秀一行人离了韶华苑,宋观舟愣愣站在与桓哥儿告别的葡萄架下,再忍不住心中压抑两个月的委屈,潸然泪下。 童言稚语,戳破了宋观舟强撑起来的坚强。 她疯狂的想念上辈子的父母、亲人以及不多的挚友,哪怕因为婚姻选择不同,与父母渐行渐远,但此刻她站在遥远陌生的时空之中,无助的痛苦疯狂的从心底长出来。 在这里,所有人都在从利益二字上来劝解她。 包括她自己。 唯有这陌生的孩子,柔声的告诉她,好生吃饭,好生睡觉,平平安安。 她哭得不能自已,落寞的站在正午阳光之下,像个被悲伤重重包裹住的孩子,哭得肝肠寸断。 几个丫鬟吓得不知所措,见她哭得哽咽难止,莲花与荷花还好,另外两个小一些的丫鬟,索性也哭了起来。 忍冬带着孟嫂出去送客,与孟嫂一块儿买进来的媳妇子壮姑本不善言辞,这会儿赶紧寻了罗帕,递到宋观舟跟前,小声劝解,“少夫人,当风呢,莫要哭了,伤身。” 宋观舟微微摇头,眼泪四溅。 壮姑也红了眼圈,想到自己的身世凋零,莲花荷花过来搀扶宋观舟,也被她轻轻挥开,只是痛痛快快的哭着。 忍冬与孟嫂刚踏入院门,就看到一院子主仆哭得不成样子。 她吓了一跳,赶紧走到跟前,正准备劝上几句,宋观舟蹲坐在地,捂着脸愈发止不住。 ——这迷雾一般的人生,能否平安? 第26章 春日里,风急日头毒辣。 忍冬最后还是招呼也在哭的荷花、莲花把宋观舟扶到内屋,又差使她们打来热水,与宋观舟净面洗手,看着泪流不止的宋观舟,忍冬也哽咽起来,“少夫人是怎地如此伤心,奴婢们也心里难受起来。” 宋观舟用热帕敷眼,几度哽咽,“只觉得难受,凭的止不住泪。” 忍冬抹了一下眼角,“少夫人莫要哭了。” 几个小丫头端水送茶进来,大着胆子眼巴巴的看着宋观舟,悲伤是会传染的,本来刚刚抹干净的泪珠子,又因为宋观舟的哭泣而落了下来。 壮姑在外,用袖口不断抹泪。 孟嫂掐了她一把,“哭的什么,如今日子总算好些,还惹了少夫人一起落泪。” 壮姑摇头。 “我哪里是先哭,只是看着少夫人金贵娇养,竟也是哭得止不住声儿,想到往日当牛做马与我那失了的儿,这心里就绷不住了。” 孟嫂一听,心头也紧了起来。 “哭地什么,谁身上没个事儿。”话里要强,可泪珠子也落了下来,女人命如草芥,她们四处辗转才到了此地,期间各种苦楚,唯有受过的人才知。 壮姑揉红了眼睛。 “我知少夫人心里苦……” 话刚到此处,忍冬红着眼睛出来,止住了壮姑的话,“莫要说这些,快擦了眼泪,咱这院中没什么丫鬟婆子的算计,也没有主子的苛责薄待,并是少夫人一时心头不爽利,咱也不能想着往事落泪,好端端的春日莫要添了些不吉。” 壮姑和孟嫂赶紧抹了泪,“我们去做些甜浆子吧。” 好不容易安抚了丫鬟,忍冬自己却是忍不住,躲到房里小声吟泣起来,摸了脸上的疤痕,要强的咽下了哭声。 一会儿才收拾妥当,旁人根本看不出来她也落了泪。 再回到内屋,宋观舟止了哭泣,浑身从身到心,轻松爽利了不少。 她鼻音浓重,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眸,招了忍冬到跟前,“放心,我哭过总好过憋在心底,小丫头们只怕也被我吓坏了吧。” 忍冬行了个万福礼,也不敢看那张娇艳悲伤的脸,“少夫人,是奴大意,竟是不知您心头委屈。” “谈不上,罢了,哭了一场好过了不少。” 忍冬起身,看着宋观舟,却见她虽说满面哭过后的楚楚可怜,但眼神却亮了不少,“倒也是,少夫人心中郁结宣泄出来,也是好过憋在心底。”有些话,她还是咬住舌尖没有多说。 因为哭得乏累,宋观舟头晚上亏欠的睡意,又席卷而来。 她索性卷了春被,睡了过去。 外头院落里,忍冬招了大家过来,“无事了,主子也是心头不爽利,你们快去做事儿,这院落里的事,不得往外说去。”交代了一遍,才带着壮姑和孟嫂,亲自往库房走去。 裴海早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护卫在那里等候,看到忍冬过来,才让护卫打开库房,指着其中一间里头的箱子说道,“俱在这处。” 忍冬上前伸手一摸,全是厚厚的尘土。 “摆放两年有余,除了头十箱子物件儿拿了出来,后面这三十多抬还贴着喜封,不如直接搬过去韶华苑,地方宽敞,好做清点。”裴海招了小厮去请世子夫人跟前的人,没多大会儿楚姑姑带着两个大丫鬟就来到跟前。 “四少夫人嫁妆里的书册颇多,韶华苑里宽敞便宜,楚娘不如安排两个丫鬟,同忍冬这边一块儿清点,如何?” 总归是入了公中库房,要取要拿,两边人一块儿登记造册。 楚姑姑早得了萧引秀授意,点头称好,“海叔,忍冬,这是世子夫人跟前的两个大丫鬟橘香、橘黄,也识些字,清点造册之事就让这两个丫鬟放到忍冬跟前,听凭差遣。” 橘香橘黄上前给忍冬行了一礼,唤了声忍冬姐姐。 忍冬侧身回礼,“有劳二位妹子。” 事情安排妥当,裴海调拨护卫,两人一箱,来回好几趟,才把三十多箱书册搬到韶华苑,原先空着的两间倒座房里,这会儿塞得满满的。 “打家具的木匠明日里来,屋中女眷诸多,恐冲撞了少夫人,到时我让外头刘二跟着一块儿进来看着些。” 忍冬行礼道谢。 裴海又多问了两句,“少夫人是要在韶华苑做个小书房吗?” “只是捡了厢房一处,置些书柜,少夫人娘家陪嫁的书册不能一直放在箱中不见天日,索性辟出一个屋子装这些书罢了。” 裴海沉吟片刻,“库房里而今也没什么好用的书案桌椅,不如一并请木匠做上一套,置在屋中。” 忍冬想了想,“恐是不能做多大,那处西厢房不大,这些书册又多,怕是只能摆个小的。” 二人商讨说来,一旁被叫来的刘二本是耳提面面立在一旁,这会儿忍不住提了句,“大管家,怕是问问四公子,两年前置办韶华苑时正好是小的去办,那院落里原本放上四公子的物件儿大差不差,将将好。” 如今一听,似乎这少夫人真要撵了四公子出去。 裴海一听,拍了脑袋。 “忍冬,你们说的那处厢房,恐是四公子的书房。”燕来堂曾是三公子、四公子念书的地儿,期间三公子出去后,这燕来堂就空了下来,直到去岁夏至,四公子夫妻失和,裴岸才一气之下搬了出来。 如今韶华苑里,上下伺候的无不是两个月前新来的,宋观舟未曾提过,忍冬也就没想到这一茬。 听刘二这么一说,忍冬也磕巴起来,“奴不知……,这如何是好?” 裴海带着刘二跟着忍冬来了韶华苑,院落里花开鸟鸣,寂静空幽,小丫头本在葡萄架下垒个小花坛,见忍冬带着人进来,小跑过来行了礼,“冬姐,少夫人还在困睡。” “莫要吵闹,你去忙就是,我带海叔看看院落布置。” 看完之后,裴海叹道,“这书案桌椅就暂时不打了,先置着书册。” 忍冬看也无外人,索性说道,“四公子定然迟早要搬回韶华苑,这院落里横竖就这么些屋子,奴想着倒是不置办大物件了,免得摆不开白白破费。” 裴海点头。 顺口一问,“四公子这几日与少夫人不吵嘴了吧?” 忍冬想到昨夜与今日宋观舟的心境变化,面上笑了起来,“年轻夫妻,吵闹也是正常。” 几个人看完之后,才到院门处,只见裴岸风尘仆仆?值回府,裴海过去问安,裴岸笑道,“怎么都到韶华苑了?观舟这里要置办些什么?”小事不会喊裴海来。 少见的是刘二也在裴海身后。 裴海正好一并问了书房之事,裴岸里外探视一番,“我那泰山大人爱书如命,往日观舟不理,如今既然有心,那就全按观舟的意思来。” 说到新打书案桌椅的,裴岸沉吟片刻,“打来吧,观舟习字看书,也有个去处。我平日里还是用着燕来堂,后头不够又再打算。”好的一点是国公府上下主子也就这么几个,除了裴彻的院落荒芜下来,旁的也空了几处。 长姐已外嫁,只剩二妹小姑独处,也不是住不开。 比起二叔那头,可是好上诸多。 裴海应了是。 裴岸又道,“用些上好的木材,这银钱从我这里出,倒是不用公中破费。” 不待裴海回答,裴岸又喊了阿鲁过来,吩咐他去寻几个书案桌椅的花样,“明日里递给海叔,女子用的胜在精致小巧,桌案上的小玩意儿摆件,也一并做好。” 裴海心头暗自腹诽,这四公子是要回头好好过日子了? 还容不得他多想,裴岸又问了旁的事儿,裴海一一回禀后,又提到打柜子的事儿放在外院杂物小院中,平日里会让刘二盯着。 裴岸记得这个刘二,还是他通风报信,救了宋观舟。 “极好,二管事多费些心,平日我不在,你拿不准的多问问忍冬或者少夫人,她向来有主意。” 刘二躬身卑谦应了好。 众人这才散了,裴岸往正房走去,忍冬跟在旁边,说了今日宋观舟的事儿,“昨晚闹了耗子,少夫人没睡好,今晨补了会儿觉,午间世子夫人带着桓哥儿来探望少夫人,又说了桃花宴做春杉的事儿。晚些,少夫人又歇了会儿,怕是还没起身。” 裴岸看了斜下的日头,无奈笑道,“她倒是惬意……” 第27章 宋观舟沉睡不知世事烦忧。 裴岸放轻脚步走进内屋,看到没有放下幔帐的架子床上,一幅娇俏的美人沉睡图映入眼帘。他自行换下官服,阿鲁那头也抱来常服,让忍冬送了进去。 伺候着裴岸换上舒适宽松的常服鞋履后,忍冬悄悄退下。 裴岸本是想把拥被熟睡的宋观舟叫醒,可寻思下来,想着宋观舟只怕是昨晚念着自己才没睡好,索性俯下身看了许久,几乎快要亲上去时,才止住了掀被钻进去的冲动。 为了平复心境,来到屏风一侧的炕床上,这里是宋观舟平日最喜待的地方。 他坐上去,翻看了炕桌上的书本,两本话本子毫不掩饰明晃晃的在他跟前,还有一本大隆律法。 话本子都翻毛了边,无非就是书生小姐意外相逢,演绎了一番跨越阶层的情爱绵绵。 裴岸挑眉,这样的书断不能多看。 怪不得之前吵着闹着,搞得没个少夫人的体面。 忍冬端了热茶与果子进来,探看宋观舟,还是不醒,不由得小声问道,“四公子,不如奴把少夫人叫起来,这都到了吃饭的时辰,再睡久了晚上只怕又精神起来。” 裴岸嗯了一声,拿过律法来,“这是观舟平日里看的?” 忍冬眼神一抖,低声应了是。 “只是许多言语晦涩,少夫人读不太懂。” 这是实话,宋观舟抓着忍冬问七问八,原本跟着萧氏也只是略微识几个字,能算些简单的账,哪里能给宋观舟解惑。 况且,宋观舟是有现代大量各方面知识的储备,只是读不太明白文言文,她发出的灵魂拷问,忍冬抬着一张迷茫的脸,全然不知如何回答。 裴岸浅笑,“好。” 能看律法,是想做个什么?他很是好奇。 没等忍冬去喊,宋观舟发出了睡到通体舒畅的嘤咛之声,她起身拥被,喊了忍冬,“冬儿,是天黑了吗?”有了烛光摇曳,她竟是想不到睡得这么沉。 忍冬没有回话,倒是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屏风那侧走了进来,“你白日里这么睡,晚间还睡得着?” 宋观舟伸到一半的懒腰,僵硬在了半空,她满眼惊愕,“你怎么在这里?” 哈呀! 真是个没良心的女子,裴岸来到床榻跟前坐了下来,“这也是我的屋子,如何不在?” 宋观舟咽了口口水,左右窥视,“……下……值了?” 裴岸揉了揉她?下来的长发,难得宠溺道,“起来用饭。” 浑身鸡皮疙瘩起来,宋观舟想甩开裴岸的手,但还是忍住了——,想到昨晚二人唇舌相缠,又歇下了推开裴岸的心思。 只是看了看身上清爽的亵衣,只得仰头哀求裴岸,“你先出去,我穿了衣服就起身。” 裴岸眼神一暗,纤长的手指就放在被沿上,“你浑身上下我哪里没看过,不如我伺候你穿衣。”——那还了得?! 宋观舟翻了个白眼,有些咬牙切齿,“——出去吧。” 二人再是夫妻,可自己这身体里是换了灵魂的,且不熟! 裴岸低声笑道,“昨夜别跑啊,那么胆大,如今却又藏着掖着。”宋观舟哼了一声,卸了身上拥着的春被,说是清凉,不过就是一鹅黄绣鸳鸯的抱腹罢了,放现代比文胸还保守,她直接起身。 倒是裴岸一把把她搂到怀里,摸着雪肤之上纵横交错的深色疤痕,比他想象的多,横竖交错在胸口与背上。 “还疼吗?” 宋观舟被他微凉的手指触碰,颤了一下身子,“只是深的几处碰到还疼,旁的没事儿。”不过这疤痕,倒是有些难消。 忍冬日日给她上药,如今看上去收效不大,兴许是原身肌肤娇嫩雪白,这疤痕才更为显目。 近两个月,宋观舟完全摒弃原主的饮食习惯,她本着吃好养好身体棒好跑路的心思,倒是把身子吃得较从前白胖了许多,气色也好了起来。 裴岸一低头,满眼莹白娇柔,欲望再忍不住。 宋观舟低吼一声,双脚乱动,碰了裴岸挡下一着,总归脆弱,裴岸疼得松了手,“让你出去,你偏不,如今自己受不住诱惑,又来折腾我。”听到这样的无赖话,裴岸甚是无语,“浑说,少看些艳词话本,不成样子。” 哈? 宋观舟从他怀里逃开,翻滚到床尾,双手抱胸,坦然自若。 “你翻了我炕桌上的话本子?” 裴岸扶额,“快些收起来,不然我就烧了。” 宋观舟噗嗤乐了起来,“就那?也敢叫艳词话本?”从头到尾不过是情情爱爱,又不是温柔床榻上的咿咿呀呀,跟现代的小颜色书简直无法比拟。裴岸哪里听得下去,唯有一把把她抓过来压在身下,胡乱亲了起来,宋观舟哎哟叫唤,“我手脚还疼呢。” 如此动静,惊动了外头的丫鬟。 手脚忙乱碎了碗筷,噼里啪啦的声音惊醒男人,宋观舟脚丫子一挑,抵住他的胸口,“裴四郎,说好容我再养养,况且若是要再来招惹我,定然不许再去旁的女子身上乱搞。” 裴岸顺势抓住她白皙的脚丫,如不是上头新长的指甲有些煞风景,小巧洁白,甚是诱人。 “我哪里像你想的这么奔放,裴四而今二十三岁有余,统共就亲香过你一个女子,竟是不知足!” 男人声音低沉,带着邪魅的诱惑,宋观舟一愣,“盼喜盼兰你都没沾染过?” 裴岸搂过宋观舟,咬了一口她的脖颈,“你就这么冤枉我!?” “那朱宝月呢?” 裴岸无奈,可惜身在温柔乡,只能耐着心性,“也不曾。” 宋观舟上下打量,看着他容颜身材俱是绝佳,脑瓜子一转,“那阿鲁呢?” “什么?” 专心啃噬她的男人步步紧逼,对这个问题胡乱应付,可细细一听,止了动作,“你说谁?” 宋观舟想到现在科普的古代公子哥跟前的小厮别有他用,索性认真说道,“我说阿鲁,看着他斯文白净,你也没沾过吗?” 第28章 饭间,夫妻二人持续低气压。 忍冬借口送菜添汤进来几次,每次都挤破了眼皮,示意少夫人打破沉默,主动示好。 宋观舟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几圈,才咳嗽几声,“四郎——” “你闭嘴!” 裴岸头也不抬,毫不客气。 宋观舟耸肩,只能低头吃饭,裴岸看着如今没心没肺的宋观舟,气得心肝肠肺都疼了起来,竟然问他可有沾过阿鲁。 二人亲近之时,她却问了如此煞风景的事儿—— 气得他张口就在宋观舟胸口咬了个大大的牙印,宋观舟尖声呼痛,引来忍冬和两个丫鬟,险些就绕过屏风来,还是裴岸大声呵斥,止了众人的脚步。 如此一来,再多温情,也随风飘散。 裴岸整理衣服出了内屋,就见这院落里忍冬并几个丫鬟,盯着惊恐的眼神看着他,忍冬还自作聪明上前哀求,“少夫人年少不知事,还请四公子原谅则个。” “不知事?” 他冷笑起来,怕是知道的太多。 “只有那两本话本子?”定要全部抄捡出来,再留着这些流传市井的淫书,只怕宋观舟更为大胆。 忍冬不知前后因果,唯有点头。 “以后断不可再买什么话本子给少夫人。” 语气严厉,几个丫鬟都被吓得不敢出声,倒是宋观舟穿好衣服,随意挽了头发出来,斜倚圆月门上,懒懒说道,“你凶她们作甚,裴大人!” 由此,一顿饭里,裴岸对宋观舟全然不理。 饭毕,起身要离去,宋观舟送到门口,突然出言,“阿鲁,好生照顾四公子。” 话音刚落,宋观舟自己忍不住噗嗤乐了起来,裴岸回头充满无力,回燕来堂的路上,阿鲁得了裴岸几句呵斥,他全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也没有做错事儿啊。 ——你事儿大了! 回到燕来堂的裴岸,却没了歇息的心思。 想到韶华苑的宋观舟,他嘴角上扬,往日只知她像个寻常妒妇,哪里有宋氏风范,而今却又语出惊人…… 他无法否认,仰着脸问及他的过往时,那双眼眸之中的光亮,让他颇为欢喜。 正要熄烛歇下时,裴海亲自上门来求见,“四公子,国公爷那边有请。”裴岸整理衣冠,跟着裴海出了燕来堂,“海叔怎么亲自来请?” 裴海提着灯笼笑道,“倒也不是,本是要去跟老爷禀报清明家祭之事,老爷身边的临河说了要来请您,我并顺路过来。” 说着在前,照着裴岸。 二人来到正贤阁,芳姨娘正好进门,看到他二人,请了安后就避到厢房,裴渐在正房之中,临河亲自来迎,“四公子,海叔,这边请。” 入了正房,裴渐坐在官帽椅上,手不释卷。 待他二人请了安,才吩咐落座。 “等你二哥过来再说清明家祭的事情,近些时日,你与观舟如何?” 老父亲放下书卷,看向四子。 “父亲放心,我与观舟挺好。” 裴渐冷哼一声,“我怎么听说你还住在燕来堂?” 裴岸低头,耳尖微红,“父亲放心,近日只是观舟身上不好,暂且分居,回头大好了,我必然是要搬回韶华苑。”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观舟娘家式微,性子执拗,可少年夫妻多方不易,如今也受了罪,你二人各自反省,终归要好好拢在一处。至于风月场所,你年纪尚轻,不急在这一时。” 裴岸起身听训,“谨遵父亲教导。” “坐下就是,如今府里你二嫂当家,凡事让观舟多去走动,至于你母亲,她一心向佛,无事就不要去叨扰。” 裴岸应了是。 世子裴辰在外求见,临河直接引了进来,请安的话语还未出声,裴渐就板下脸来,“又是去了何地?你如今承继世子位份,言行举止自当严谨,日日里寻花问柳,不做正事,如何以身作则?” 裴辰躬身,支支吾吾回答,“父亲冤枉,儿子未敢乱来。” “哼!” 裴渐满面愠怒,“是当我瞎吗?与陛下求了个职给你,你嫌职位低下,退一步让你多读些书,图个明事理懂经营,也是一塌糊涂。瞧瞧你那屋里屋外,只沉溺于女色,长久下去,这国公府还立得起来?” 裴辰被训得两股颤颤,冷汗直冒。 “父亲,孩儿明白。” “罢了,坐下说说清明家祭之事。” 裴海按往常打算说来,裴渐提了几处,“老家几房传信回去,早两年就分家分祖,今年就各自祭祀,拢在一处来回几百公里,舟车劳顿,诸多不便。” 裴海记下,“祭祀牛羊,属下还是差人送些往老家去。” 裴渐点头,“裴辰!你与大海合计合计,不失礼数就行。”想了一下,吩咐裴岸,“观舟娘家无人,自守安夫妇去世后,行陆也无踪迹,怀峰那头近年没什么人丁,你寻个时日,清明之前携观舟往道县去祭扫一番你岳丈岳母。” 宋问棋,字守安,宋观舟的父亲。 裴岸起身,“父亲,京城遥祭即可——” “不妥!”裴渐打断四子的建议,“守安于你,不止是翁婿之名,他也曾是你的上峰,老师,于情于理,一年一祭也当该如此。” 如此说来,裴岸只得应了个好。 旁的交待一圈,才挥退三人,只是临出门之际,裴渐又留下裴岸,单独说话,“再两年,寻个时机自是要让你外放出京,你生性聪慧,但从政之路漫长遥远,坑洼难行,你时刻都得谨慎。” “孩儿明白。” 父子二人短暂沉默之后,裴渐看着优秀的四子,还是挥了挥手,“回去吧,你是丈夫心胸放宽些,观舟不过一内宅妇人,若是连她你都拢不住,漫说官场之上形形色色的官员。” 裴岸一愣,继而叹息,“若她如大嫂懂事、二嫂知礼——” “浑说,外头众人,也得照着你想的那般去长?行事说话,得依着你的想象,你才能做事儿?” 裴岸连忙躬身道歉,“孩儿失言,父亲赎罪。” 许久之后,才撵了裴岸,裴岸想了想还是低声说道,“三哥那边……我想再去。” 裴渐身形僵住,似在回忆,又有悔恨之意,满腹无奈化为长长叹息,“罢了,你有心就好。他如今那般,往后还得多依仗你。” 裴岸一听,马上跪了下来。 “父亲说些什么话,全然不是依仗,他是我的兄长,我只恨那几日不在府上,不然定不会出这样的差错。” 裴渐看着这样一身正气的儿子,欣慰笑道,“你有心即可,他万事要强,倒也不会事事靠你,只是你在为父眼里,今后定然有番作为——罢了,后事再说。” 裴岸抬头,看到父亲花白发间,带着诸多无奈。 第29章 次日,京城落了春雨。 裴岸撑伞打马上值,临行时吩咐阿鲁,去往韶华苑帮少夫人清理书册, 院里都是些女子,身娇力弱,那些书箱柜子什么,你休要吝于发力。 阿鲁哪敢不从,送走裴岸就赶紧跑韶华苑来应了个到。 忍冬请他入了客室,端了早饭过来,“阿鲁你先吃上些,一会儿少夫人饭毕就来安排。” 阿鲁道了谢,低头一看,果然是女子当家万事好,这伙食比大厨房的精致许多,汤粥果饼,一应俱全。 吃完不多时,廊檐之下雨水滴石,宋观舟今日穿得半新宽袖上襦下裙,又系了攀膊,乌发盘在头顶,做了简单的单螺髻,又让忍冬寻了长围裙,系在腰间。 全然一副干活的模样。 刘二也带着木匠进来,禀了宋观舟才去厢房里量了尺寸,阿鲁也寻了几处花样,一并与木匠说了,最后报了宋观舟,宋观舟索性提到,“靠墙到顶,做书架,简洁大方即可。只是临窗之际,还是打上两组斗柜,寻常抽屉做大,不怎么翻看的书册就存于其中。通风透气又免遭虫蚁侵蚀,甚好。” 木匠听得一知半解。 宋观舟索性让人取来笔墨,画得甚是逼真。 笑话!咱上辈子虽说只是个文职,可干的可是一线工作,绘图什么的,不专业但有涉猎,何况耳濡目染,也有几分功力。 木匠按量了的尺寸,说了大致。 宋观舟听完,蹙眉不满,索性带着刘二、阿鲁再回厢房,重新量了尺寸,宋观舟做了记录,在白纸上画了半天,这次作图堪称严谨,平立剖俱全,还对斗柜做了大样图,其中两个抽屉做成扇形,用来放些书法画卷。 木匠看完,眼睛星亮。 “少夫人真是大才,竟也懂这些。” 宋观舟只当他奉承而已,不放心上,又叮嘱道,“斗柜上色上漆雕花做扣的,你看着办,那些我是不懂。” “少夫人尽管放心,保准儿做得扎实好看。只是——” 见他迟疑,刘二催促道,“少夫人跟前有话说话,支支吾吾算得什么事儿!” 那半百年岁的木匠躬身请求,“少夫人这斗柜做得好看,往日老朽不曾这么做过,不知可以照这个样式打给旁人——” 免费要版权啊? 宋观舟挥手,“略做改动,莫要原封原样,你打给谁都行。” 木匠欣喜若狂,躬身言谢,“那是自然,少夫人这里的定然是独一无二。”木匠得了好处,又与宋观舟说了屋中安排,说到书案桌椅,宋观舟按自己的身高定了尺寸,一个上午竟然就这么过去。 跟在身旁的阿鲁和刘二都看直了眼。 在他们眼里,四少夫人除了撒泼打滚,给四公子在外面惹是生非,旁的好是半点不曾发现。 骄纵成了她的代名词,宋氏的风骨,这四少夫人身上全无。 更别说宋观舟的大学士父亲身上的才学,如今看她侃侃而谈,书案桌椅、斗柜书架,连小小的高几都有想法。 木匠拿着“宋氏草图”兴冲冲去备了材料,宋观舟回到倒座房里,看了看满屋箱子,有些感叹,她那不曾谋面的大学士父亲,竟然藏书如此之多。 正想着怎么安排时,荷花从外头急急忙忙跑了进来,直呼宋观舟,“少夫人,不得了了,外头出了大事儿。” 不等宋观舟问及,忍冬已经掐了把荷花,“小声些,就是天大的事儿也犯不着冒冒失失。”荷花苦着脸摸着被掐的胳膊,唉声道,“芳姨娘——,芳姨娘出事了。” “何事?” 荷花收住声音,小声说道,“芳姨娘寻了短见。” 宋观舟当场愣住,“为何?” “少夫人,奴本是去大厨房拿今儿早上的饭菜,赵小二家的说起来,好似是与老夫人跟前的樱枝姑娘起了纷争,那樱枝姑娘打了她一记耳光……”忍冬一听,叹道,“这芳姨娘也是个体面人,定然受不住委屈。” 宋观舟蹙眉追问,“可救回来?” 荷花缩了缩肩头,“赵小二家的说是还活着,只是闹得不可收拾,樱枝姑娘……,被国公爷下了死命,说要杖毙。老夫人拿着佛珠赶到正贤阁,护住樱枝。” 阿鲁与刘二送了木匠出去。 回韶华苑的路上遇到急匆匆的临河,抓住问了个明白,临河停不下脚步,只说道,“让四少夫人安心养病,莫要掺和。”阿鲁得了暗示,转身回了韶华苑。 听得荷花说了一嘴,他赶紧朝着忍冬打了个手势。 忍冬与宋观舟耳语,主仆三人回了正房,落座之后阿鲁才说了知道的情况,“芳姨娘持剑自刎,得了临河一拦,歪了剑锋,虽说拉了脖子上一道口子,却没有伤筋脉,赵大夫过去做了包扎,目前无碍。” 宋观舟眼底情绪微动,也不言语,只听得阿鲁详说。 “说来似是芳姨娘不愿抄经,与樱枝姑娘起了争执,说了两句不敬主母的话语,樱枝气急败坏,才抬手打了芳姨娘。” 孰是孰非,难以言说。 阿鲁转告了临河的意思,宋观舟愣了一下,“临河是谁?” “……老爷跟前的随侍。” 宋观舟点头,“我手脚不便,哪里会出去,且放心。” 可没多大会儿,楚姑姑和桃嬷嬷亲自上门来,“四少夫人,老夫人招呼您去正贤阁。”端着饭后茶水还未来得及漱口,宋观舟慢条斯理抬头,“正贤阁?母亲今日与父亲相聚?” 楚姑姑嘴角抽动,尴尬一笑,“奴也不知道何事,只是老夫人这么吩咐。” 桃嬷嬷也在旁附和道,“长辈有请,少夫人还是随奴婢二人前去,莫要耽误了老夫人的安排。” 安排什么? 长辈之间的房中秘事妻妾纷争,叫儿媳去做什么? 宋观舟心头厌恶至极,她而今对婆婆与萧引秀俱无好意,差点算计了她性命的二人,她选择拿钱住嘴,不代表一笑泯恩仇。 想到这里,别说阿鲁特意来提了一嘴,就是没提,她也会推了这种召唤。 于是她脸色一变,有意无意伸出手来,“母亲整日吃斋念佛,素来嫌弃我没有佛心,不懂世事,而今又让我去父亲院中,是又要罚我吗?” 第30章 这话说的,楚姑姑愣了一下,马上否认,“少夫人想到哪里,没有的事儿。” 宋观舟杵着下巴,露出只长了一点点指甲的手指头,“姑姑是二嫂跟前的人,如今却传母亲的话,我胆小怕事,索性待我喊阿鲁去问问,他得母亲喜欢,若是真的,我再去不迟。” 楚姑姑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少夫人这是连老夫人的话都不听了?” 一侧立着的桃嬷嬷也板起脸来,“奴倒是多年未见忤逆长辈的媳妇,看来老夫人宽宥小辈,却换来不知礼数的儿媳妇。” 宋观舟抬起杯盏狠狠砸了下去,楚姑姑和桃嬷嬷以为她想拖着不去,正想再说几句斥责的话语时,却听得重重一声巨响,迎来了破碎一地的瓷片。 里外丫鬟婆子,无不一震。 桃嬷嬷与楚姑姑后退半步,哼了一声,“少夫人好大的威风。” 宋观舟摸着手指,不急不缓说道,“那一日也是桃嬷嬷这么随着那群颠婆子把我弄到涧水房,如今父亲母亲不让我再提,二位却偏偏来我跟前上窜下跳。怎地?要我去父亲母亲跟前,再问问诸位的罪责吗?” 话到最后,冷漠无情。 楚姑姑愣住身子,她几欲张口,却又不知如何堵回去。 宋观舟喊了声阿鲁,桃嬷嬷回头,就看到四公子跟前的随侍走了进来,沉声应了个是,“请少夫人吩咐。” “你去正贤阁问问父亲母亲,若真是他二位寻我,我即刻上门跪拜反省。” 阿鲁重重点头,“小的这就去。” “慢着!” 宋观舟喊回阿鲁,似笑非笑说道,“如若有人借着父亲母亲的名号来传假话,意图再次构陷于我,那我宋观舟定然不从,送官也好,发卖也罢,我定然不饶。” 顿了片刻,才吩咐阿鲁,“快去快回。” 阿鲁身形矫健,几步就出了正房,楚姑姑马上喊道,“阿鲁且慢!” 谁知少年郎去意飞快,好似没有听到,低着头就往院门小跑过去,楚姑姑拉着桃嬷嬷,追着出去,“阿鲁,阿鲁!” 忍冬看向宋观舟,却见她脸色阴沉。 才想示意丫鬟婆子拦住楚姑姑和桃嬷嬷时,宋观舟摆手示意不要,待二人随着阿鲁飞快出去后,忍冬凑上前来,恨意绵绵。 “这真是私传假话?” 宋观舟哼笑起来,“真真假假的,与我什么关系。”示意忍冬上前来,她低声吩咐,“你想办法去查一查裴岸同老夫人的关系,越快越好。” 忍冬愣了一下,实话说道,“不如直接问问阿鲁?” 是啊,还有谁比阿鲁清楚的。 宋观舟嗤笑,“莫要惊动裴岸。”说罢指了指衣柜之中的官皮箱,“自行拿些银钱,不必吝啬。” 做事嘛,得有经费。 宋观舟的月钱以及宋家陪嫁庄子的进项,俱在箱内锁住,虽比不得前头两个妯娌那般富裕,但也不算拮据。 往日里,宋观舟都交给忍冬管理。 此番她一说,忍冬马上了然,悄然取了些碎银铜板,点头而去。她是聪明的,原先跟着小萧氏是第一批入府的大丫鬟,宋观舟让她打听事务,从来不吝钱财。 由此她万事好办,这两个月里,不知不觉活络了不少关系。 加上她原虽是有些美貌,如今一场大火烧了唯一的本钱,众人也对她多了怜悯,少了猜忌,加之一些小恩小惠,倒是得了些丫鬟婆子的心。 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午间小琪就得了个大致。 阿鲁那头摸到大厨房随意用了些饭菜后,也溜了回来,忍冬咽下话语,服侍着宋观舟起了身,到外屋见了阿鲁,阿鲁起身行礼,宋观舟免了,让他坐下说话。 “少夫人,闹得可大了,世子夫人跪在正贤阁里,同老夫人一起,老爷拒不会见。” 宋观舟心头冷笑,果然喊她去跪。 “这都多大会儿了,还没了事?” 阿鲁叹气连连,“真是不懂老夫人成日里想些什么,说来那芳姨娘不过就是伺候在老爷跟前的人,她如今都是颐养天年的年岁,却还是想着磋磨姨娘丫鬟。瞧吧,这事儿闹得,樱枝已被责打了十杖,本要再打,老夫人恐她被打死,勉力护住。” 护是护住了? 可怎么善后? 府里上下,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正贤阁。 堂堂国公府的老夫人世子夫人,被罚跪在湿漉漉的院落之中,传出去只怕要笑掉大牙,这可是比四少夫人去找妓子打架还更让人不齿。 “罢了,父亲自有安排。” 宋观舟准备清点造册,又被忍冬拦下,“少夫人怕是再缓两日,如今橘香、橘黄也跟着世子夫人去了正贤阁,怕是等回来了再行整理。” 深谙职场门道的宋观舟叹气,唯有作罢。 待打发了阿鲁之后,忍冬跟着宋观舟进了内屋,主仆二人这才静静说了起来。 “不好。” 宋观舟万没想到。 忍冬整合了打听来的消息,铺陈开来,与宋观舟细细说来,“除了年节大事,四公子鲜少去小佛堂请安。” 话到此处,宋观舟翻了翻原配的记忆,咂舌道,“我说成亲这两年,旁人说婆婆拿捏媳妇,我这边与母亲相见算来两只手都够数了。”年三十,萧氏也只是出来露了一面,借口说茹素习惯与大伙儿吃的不一,回了小佛堂。 “问了几处,都说四公子对这亲生母亲已然没什么母子之情,平日里四公子诸事也是同国公爷商量着来,连世子那头都不怎么往来。” 嚯! 如此严重? “可问出是何缘由?” 忍冬咽了口口水,小声说道,“都是府上秘事,使了些财物才问到几个二门外的老婆子,说是与三公子有关。” “裴彻离府之事?” 原着里偏偏没有着墨这些,只提到国公爷有过两个妾侍,但均死在金拂云进府之前。 至于两个妾侍的描写,也不过就是娇艳祸国,惹得国公爷鬼迷心窍,以此写出国公府老夫人的处境,为她后续出场成为善良婆婆做了铺垫,至于国公爷—— 宋观舟瞬间想到,她被腰斩之后,金拂云入府不过两月有余,国公爷就得了重疾离了人世。 第31章 裴辰袭了爵,只是降了一等,之后只说了世子经营京内关系,与外放为官的裴岸相互扶持。至于旁的,原着作者提及不多,寥寥几句,宋观舟根本记不得了。 至于国公爷死去的两个妾侍,一个是裴彻的亲娘?另外一个……就是芳姨娘了? 只听忍冬继续说道,“三公子的亲娘沁姨娘早早去世,听说也是因老夫人不容,国公爷极为宠爱这个沁姨娘,因此三公子也得了国公爷的亲自抚养,与四公子同岁,虽说不是一个娘生的,却十分亲密。” 宋观舟眯着眼睛,死活想不起来原着里三公子的事儿。 或许只是提了几句,形同路人甲,宋观舟抓破脑袋也想不起来。 “是因三公子出了事,且与老夫人有关,故此一个被打发到佛堂夺了管家之权,一个离府远走,不知踪迹?” 宋观舟说出自己的猜想。 忍冬重重点头。 “下头人说,是老夫人重金买凶,断了三公子的科举之路。” “为什么?” 忍冬长叹,“国公爷迟迟没有请封世子,原是大公子身子不好,待他去了,老夫人才提出要立二公子做世子。本来这事儿也无可厚非,奈何二公子才能浅薄,德行样貌全然比不上三公子、四公子。国公爷似是有了想法,为了这事儿就闹得不可开交,虽说最后还是请封二公子做世子,但老夫人对三公子更是痛恨极致。” “到了这个地步?” 堂堂萧氏,不至于忍不了一个庶子吧。 “我的少夫人啊,如若是二房那些不中用的庶子庶女,你且看二太太何曾在意,可三公子才貌兼具,与四公子不分伯仲。甚是一度要被请封世子,这老夫人断然不能容忍。” “三公子若是老夫人所害,那好端端的一个国公府夫人,退居二线,倒也说得过去。” 忍冬不懂什么退居二线,但也能猜到是老夫人避居小佛堂的意思,“四公子对三公子形同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京城里多少人等着看国公府亲兄弟同进士的传奇,后来三公子断了科举,就此离去,听说四公子一直为此难过。” “裴岸也不曾去找三公子?” “说是去了好几次,三公子避而不见。” “三公子而今在哪?” 翻看记忆,宋观舟入门这两年,妄说见裴彻,连听都鲜少听到。 忍冬摇头,“不知,下头人也不清楚,恐怕就是海叔并几个主子才知道。” 宋观舟一叹,“老夫人真是豁得出去这一身剐,着实心狠手辣。”旁人恐会说得不偿失,但在老夫人跟前只怕不算亏本。 她护住了裴辰的世子之位,也断了那庶出子的光明前程。 虽说失了国公府的掌家之权,但小萧氏是她亲自调教娶进门的娘家侄女,上下左右,这国公府内院依然牢牢把控在萧氏手上。 这一算,萧家赢了。 宋观舟叹为观止,怪不得姑侄二人敢这么对待她这个儿媳妇,其实不过就是故技重施,何况——,萧氏从来看不上宋观舟,不管是从前的炮灰原配,还是如今的自己。 忍冬小声说道,“说来,四公子与老夫人截然不同。哪一日如是四公子未曾赶到涧水房,少夫人您恐怕凶多吉少。” 宋观舟侧目,“合着我该感谢裴岸救命之恩?” “虽说老夫人生了四公子,可母子二人形同水火,后头老夫人与世子夫人还在仆从里悄然查证,到底是谁向四公子告密,明明一切做得极为隐秘。” 呵! 宋观舟听到这里,心头更是恨意丛生。 这两月来,噩梦连连,她警告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再不能置自身于险中不顾。 “可有查到?” 忍冬摇头,“不曾。” 宋观舟突地笑了起来,“这府上难怪三公子不爱呆,被嫡母断了科举之路,我那公公竟也能忍。” “少夫人,除了世子爷,府上还有个郡王妃。” 宋观舟看过来,瞬间记忆里点开,萧氏的长女裴秋芸,贵为合阳郡王的王妃。 “怪不得……” 不过郡王妃远在千里之外,自出嫁之后,归宁不过一次,还是七年前,如今风云变幻,老夫人也只能借着女儿的威名,延年益寿。 忍冬想到那温和的芳姨娘,叹了两句,“当年世子非得收用奴婢,奴想着这姨娘的日子更是没有盼头,听说府上曾经的沁姨娘,较如今的芳姨娘得宠数倍,也逃不过一死,今日芳姨娘侥幸捡了性命,也算是万幸。” 抹了脖子,还留了性命,难得。 宋观舟连忙问道,“而今老爷跟前几个妾侍?” 忍冬想了想,才说道,“有位份的也就是两个,一个李姨娘,再一个就是芳姨娘了。” “李姨娘是瘸了腿的哪位?” “是,幸亏是生了二姑娘,不然早被打发了。”李姨娘在二姑娘裴秋雨五六岁时,从高瞻阁上摔了下来,断了腿,虽说行走无碍,却是留了后遗症。 加上李姨娘样貌平平,是老夫人为了名声从外头买进来的良妾,并不得国公爷宠爱。 这些年来在后院里,拢着女儿过着低调朴实的日子,从不出头,上下都不太能记得这二位。 那说来说去,也就是芳姨娘一个真正的跟在国公爷跟前,宋观舟暗自舒了口气,如今芳姨娘没死,是不是意味着原着全部剧情崩坏,她只要谨小慎微,熬过这两年,恐也能避了腰斩之劫。 晚间,裴岸踏入韶华苑时,已是夜灯初上之时。 阿鲁前头屁颠颠的跑来,“少夫人,四公子今儿在正贤阁用饭,请您先用,莫要等他。” ——我没等。 拿着筷子正在夹菜的宋观舟愣了一下,“好。” 阿鲁表情尴尬,转身退了出去。忍冬端着一碗汤,正要入内,阿鲁见状,不敢埋怨少夫人,但忍冬跟前还是可以说两句,他凑到跟前小声说道,“怎地少夫人也不等四公子用饭——” 亏得四公子还眼巴巴的打发自己来交代一句。 忍冬赶紧替宋观舟找补,“莫要告知四公子,实在是少夫人饿极了。” 阿鲁表情僵硬,半天挤出几个字:“冬姐,我不傻,四公子更不傻。” ——只怕少夫人心里就没记住四公子! 第32章 正贤阁内的事儿,宋观舟半点不好奇。 她如今因为芳姨娘没有成为原着里死了的娇妾,心头更是爽利,看了会儿话本子,打起了瞌睡,不等忍冬说话,就招来莲花荷花,洗漱之后翻身上了床榻,卷被睡去。 忍冬劝道,“少夫人,四公子说晚些要来。” 眼睛都快睁不开的宋观舟翻身背对忍冬,“实在是困,莫要扰我,他来就撵了出去。”说完,被盖满头,睡成一团。 有时候,忍冬只觉得少夫人孩子气十足。 她只能放下幔帐,剪了烛火。 外头莲花荷花秉笔习字,两个小一些的丫鬟跟着两个嫂子学些女红,如今忍冬撑起了院内杂务,吩咐几个女子都得会做些绣活,略微识上几个字,“少夫人说了,莫要哪一日被人诓骗签了卖身契都不知。” 如今,她们来到府上签的也是长契,形同死契。 可少夫人有心教导,她们自是感恩。 如今时辰还早,几个人拢在灯烛下,倒是一团和气。裴岸带着阿鲁进了小院,忍冬听到声音,壮姑出去迎接,众人这才收起针线纸笔,齐齐给裴岸请了安,方才散了开来。 只留下忍冬带着莲花。 裴岸掩口挥手,散了唇边酒气。 “观舟睡了?” 忍冬说了是,“白日里睡得少,晚上熬不住,未等到四公子只能先睡了。” 裴岸在屏风外侧换了官服,着了长袍,散了腰带,一番梳洗后身材懒懒走入内室。 忍冬提着烛火跟了进来,裴岸要了热茶,才掀开幔帐坐到床沿,借着微弱烛光,细细端详着酣睡无声的宋观舟,阿鲁回来的路上与他说了今日发生的事儿,裴岸低声反问,“她也没有多打听?” 能忤逆母亲的召唤,这点算是出乎意料,可按捺住不去过问,倒是有几分能耐。 阿鲁摇头,“因世子夫人跟前的丫鬟一时半会过不来,少夫人今日也没有开箱查验书籍,倒是同忍冬几个说说笑笑,怡然自得。” 正贤阁里血雨腥风,她全然不问。 散了值,阿鲁早在门口等着,说府上有事儿,他怕是宋观舟惹是生非,连秦庆东的邀约都拒了。 惹得秦庆东闷笑不止,“如今你是对宋氏上了心?” “终归是夫妻,家父也想我膝下有个孩儿。” 懒懒倚在马身侧的秦庆东捶了他一拳,“昨日还那么厌恶她,如今下得去口?”以裴岸的能耐,恐怕是吹灭灯烛也做不到卿卿我我吧。 谁料这话引得裴岸迟疑起来,秦庆东却未发现,他耳尖红了起来。 “倒也是,总归是夫妻,嫡子生不出来,你这小妾也纳不得。”国公爷裴渐的能耐,秦二郎深谙熟知,况且裴岸也因裴彻之事,痛恨嫡庶之分,厌恶家中妻妾生死缠斗。 裴岸咳嗽半声,“观舟如今懂事许多。” 噗! 秦庆东一乐,“哈,你又是被她那张脸迷上了!” 男人,谁还不知道谁? 要说宋氏的优点,没有之一,唯有美艳无双。 “罢了,你若不能来,我也推了拂云,她过几日生辰,不如一聚?” 裴岸点头,“你私下打探,看她喜爱什么,如若不能去了,我攒个礼要送上门去。”秦庆东冷哼,“咋地,不过就是三五年未见,连拂云喜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且问问。” 秦庆东蹙眉冷眼,“我看你呀,娶了娘子啥都忘了。” 说完,也不理会裴岸,打马自行去了,阿鲁这才挪到跟前,小声说了府里的事,裴岸冷眼回眸,“不是少夫人出事?” 阿鲁赶紧摇头。 “不是,是老夫人……,同老爷闹了起来,事关芳姨娘。” 长话短说,裴岸身形顿住,“二哥呢?” “属下赶过来时,世子夫妻二人恐怕还在正贤阁跪着。”怕是有两三个时辰,裴岸追问,“父亲拒不退让?” 阿鲁牵着马,唉声叹气,“本也是打算大事化小,谁料世子夫人指责芳姨娘平日里没少浪费,单是上好的灯油,府里也数她这边供得最多,哪料到芳姨娘跟前的金珠直接跪到老爷跟前,呼天抢地说芳姨娘没个白日黑夜,就为了老夫人抄经,一月往往要抄上数十卷,不用些灯油,哪里抄得完——” 裴岸冷笑,“母亲日日吃斋念佛,竟然还要旁人抄经,是要保佑裴家得多大的圣安恩宠!” 事关老夫人,阿鲁也不敢多言。 裴岸翻身上马,与阿鲁一前一后,纵马归家。 刚进门,裴海就候在拴马柱旁,“四公子,劳烦您往正贤阁去一趟。” 裴岸让阿鲁给韶华苑递了信儿,才与裴海往正贤阁走去,一路上裴海说了情况,“芳姨娘性命无碍,只是出了这样的事儿,心头难受。”裴岸听完,不置可否,踏进正贤阁时,裴辰夫妻二人已经起身,双双站在裴渐身边,挨了重重斥责。 至于母亲萧氏,早没了踪影。 裴渐看裴岸进来,招手到跟前,“事儿全知道了吧?” 裴岸赶紧躬身答道,“阿鲁与海叔说了些,孩儿大概明白。” “你母亲念的佛不纯,心思歪了,明日辰儿收拾行李,去请你大舅二舅过来,这老夫人她若是不愿意当,我也豁出去这张老脸和裴家门楣,送妻归家。” 什么? 裴辰赶紧撩袍跪下,“父亲万万不可,母亲年老糊涂,但孝敬公婆抚养儿女,并无大错。” 小萧氏也吓得眼泪直流,跟着丈夫跪了下来,“姑父赎罪。” 唯独裴岸,不言半语。 裴渐满眼失望看向裴辰夫妻,当看到裴岸时,心头才又活过来,“岸儿,你待如何?” “父亲容禀,母亲此举大为不妥,不容妾侍苛责下人,该罚当罚。只是母亲已五十有余,萧家舅舅们心思纯良,表妹侄女教养不易,送归也就罢了。” 正在这时,萧氏尖利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这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我白白生养你了。” 裴岸回头,看到两个老姑子扶住的母亲。 他叹口气,无奈道,“母亲虐杀府中之人,又不是只这一次,孩儿是您生养的,自然都知道。” 第33章 萧氏恼怒不已,左右相看,竟是拿了个细脖子大肚瓶,朝着裴岸就砸了过来。 裴岸躲都不躲,任由准头不好的瓶子落地成渣,“母亲,如今父亲要送您回萧氏,儿还在当前替您求情,您若不稀罕,那儿退下就是。” 这话引得萧氏更是气急败坏,她得体妆容在这一刻化为戾气,“混账,如若知道你是这么的没有良心,生下你来我就该掐死你。” “够了!” 裴渐怒喝,看着满脸失望的四子,长叹一声,“萧氏,我与你之间早已没有夫妻之情,今日里能在这站着说话,也是为了这两个孩子。辰儿被你教得混不吝,幸好心肠不坏,没有你那般歹毒。看在淩哥儿、桓哥儿的面上,我也只能容你在府上栖身。” 萧氏冷笑,“裴渐,我从不曾怕你。你宠妾灭妻,是非不分,这些我一如既往忍了下去,只是今日为了个狐媚子,你就要休了我——,你还有良心吗?” 良心? 裴渐突地笑了起来,让人毛骨悚然,“萧氏,你有这个东西吗?” “没有,如若有了,我早早就死在这府上了,这府上如今恐怕也就是她庄沁心的地儿了,还轮得到我吗?轮得到辰哥儿跪在这里哀求你吗?”萧氏有些歇斯底里,几步走过来,狠狠地盯着裴岸,“你全心全意顾着那贱人母子,全然忘了你的生身娘亲,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跪在地上那个才是你的亲哥哥。” 裴岸冷眼看着近乎发疯的母亲,自嘲起来,“母亲,是您把我丢给沁姨娘抚养的。” 萧氏嚣张的气焰瞬时熄灭,她嗫喏道,“不,是母亲身子太差,也是因为生养你的缘由,你块头大,伤了母亲身子的根本——” 裴渐挥袖,“够了!如今你闹到这种程度,屡屡不长记性,还怂恿着辰儿夫妻胡来,这可是国公府,不是你撒泼打滚的地儿。想想你如今,也是儿孙满堂!” 萧氏满脸破败,喃喃问道,“裴渐,我何错之有?” 最后,萧氏被送回小佛堂,削减了伺候的人,樱枝她护了下来,只是从今往后也只能在小佛堂里伺候萧氏,再不可能有从前那般风光。 裴辰与裴岸陪着父亲吃了晚饭,父子三人沉默相对,裴海温了绿蚁酒来,爷三都喝了不少。 “辰儿,好生守住这国公府。” 裴辰连忙应是,“孩儿虽说愚钝,不及四弟聪慧能干,但定然不会丢了祖宗家业。” 裴渐上下看了他两眼,叹道,“一切皆是命!” 平庸,也有平庸的好处。 酒里看人,他有些感伤,再向四儿说道,“不管这府上如何,你走得越高,这里才会越好。”公府是肥沃的土地,裴岸长势喜人,这土地才有存在的意义。 同理,裴岸越走得高,公府就能一直安稳。 父子三人说了良久,唯独不提伤心之人,直到月上柳梢头时才散了席,阿鲁欲要扶着裴岸回来,裴岸撒开他的胳膊,脚步没有半分虚飘,稳稳走向韶华苑。 宋观舟半夜被热醒,她睁开双眼时,一片黢黑。 可旁边热源散发之处,却是另有其人,她哑着声音喊道,“裴岸?” 男人转了身,搂住她睡了过去,也不言语,倒是外头的忍冬扶着烛火进来,小声说道,“少夫人,是渴了?” 宋观舟被男人搂得紧贴胸口,她挣脱不开, 呼喊忍冬过来,“裴岸怎么在这里?”忍冬掀开幔帐,看到被锁在怀中不得动弹的少夫人,轻声说道,“四公子吃了酒,就歇在这里。” “怪不得一股酒味。” 宋观舟蹙眉不喜,“热死我了,快来拉我一把,我要起来透透气。” 忍冬憋着笑,只得上前帮忙。 裴岸却睁开眼睛,甚是清明,“好生睡觉。” “我热。” 裴岸挪开手脚,“把幔帐挂起,透透气。”说完压住宋观舟的手,“莫要起来,不然又闹得睡不着了。” 忍冬见状手脚麻利勾起幔帐,又放了一盏烛火,裴岸闭了闭眼睛,“不必点灯。”忍冬马上回来拿走红烛,宋观舟叹道,“睡吧。” 都一张床上了,再不乐意又如何? 大半夜的,总不能像正贤阁那边再闹一次。 裴岸侧过身子,手臂伏上宋观舟的小腰上,头埋于宋观舟的肩窝处,挨着她的脸儿磨蹭几下,“这床铺较往日更软和。” “我嫌从前的硬,让忍冬铺了好些。” “还特别香。” 宋观舟翻了个白眼,“忍冬带着莲花她们熏了香。” 裴岸嘶哑着嗓音,紧闭双眼,呢喃道,“不,是娘子身上的清香,醉人心脾。” “……你自行睡过去,别挨着我,真的热。” 听到这话的男人黏得更紧,“再过两年我外放出京,定不会把你丢在府上。” 这番没头脑的话,让宋观舟一阵恍惚,她索性摇醒裴岸,“怎么了?” 裴岸叹口气,一通折腾也睡不着,索性半坐起来靠在床头,牵着宋观舟柔若无骨的手把玩起来,“这府里闹得天翻地覆,你素来愚笨,我怕你裹搅进去被人算计。” 瞧瞧这话! 说得像是柔情蜜语,却听得那么刺耳。 什么叫素来愚笨?! 宋观舟想要挣脱开来,可哪里是男人的对手,她无语至极,只能哼道,“当年两府议亲,父亲心忧母亲身子,倒是忘了同我交代,你这府里可是处处明刀暗箭。” “我那岳丈大人再怎么聪慧睿智,也抵不住宋姑娘对我的一片赤忱之心。” 呵! 宋观舟这才反应过来,裴岸是原配自己选的。 她哼笑道,“如今没了。” 裴岸看她娇俏之样,恨不得立时剥了她的衣物,压在身下狠狠宠爱。但想着今日疲惫心累,索性转了话题,平复熊熊烈火。 “总会再生出爱意……,今日之事,你倒是聪明。” 宋观舟打了个哈欠,“父亲都嘱意让我别去,何况我哪里知道会不会是第二个涧水房,那种罪,受过一次不会再想第二次!”说完,捞出另外一只藏在衾被之中的胳膊手来,揉了揉眼睛。 她睡觉历来不喜多穿,何况如今夫妻二人还未合床,她没有防备,依然是葱绿抱腹,这般动作不经意露出大片莹白肌肤。 裴岸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身上还疼?” 第34章 宋观舟揉眼睛的手马上止住,“疼!” “我瞧着怕是无碍。”男人瞬间躺倒被子里,搂过宋观舟就是一顿猛亲,宋观舟嘤咛不止,紧要关头踹开了裴岸,恼怒道:“再这么无赖,我就出去同忍冬睡了。” 裴岸败北,伏在她身上大喘气。 “娘子心狠。” 宋观舟不悦,“裴岸,往日里可是你嫌恶我,自己搬出去的。” “娘子如今懂事,惹得裴四按捺不住,只求娘子怜爱,容我一次吧。”平日里不苟言笑,翩翩玉面君子,这会儿却搂着怀中娇人软下骨头,如若是从前原配,定然早宽衣解带奔赴云雨。 偏如今的宋观舟定力十足,每每被他亲到失了分寸,却又莫名觉得腰际一痛,立马想到腰斩! 再多风月,此刻也化为乌有。 禁欲的女人,在裴岸的攻势下却意识清明、强大到让人可怖。 裴岸左右哀求不得,颓然落败滚到床侧,“你就憋坏你的相公吧,小狐狸精!” 宋观舟的欲擒故纵,莫名撩拨得裴岸欲罢不能,她一会儿与他唇舌相缠,进攻力度不可小觑;转瞬又失了魂一般,退出战场,严防死守。 如此往返,裴岸寡淡了那么几个月,哪里受得住。 宋观舟单手扶住松散的抱腹,恨恨说道,“说了待我身上好了再行房事。” 裴岸闷头在软枕里笑道,“也是端庄妇人,如何就把这些房事挂在嘴边,真是不知羞。”恐怕朱宝月都做不出来,宋观舟嘟囔道,“夫妻敦伦,似天地交合,你凭的羞什么?” …… “你不让我碰,如何生的嫡子?” 宋观舟翻身背对他,意兴阑珊,“合着你做这事儿就为了生孩子。” 轮到裴岸语迟,半天才憋出来,“自是不止如此。” 宋观舟背对着他,困意十足,“那不就是了……,这事儿不就是图个快乐嘛!你记着,若是碰了我就不许碰别人,我不与人共享男人……母亲如何发难,不也是因为父亲多情——” 裴岸顺势搂上纤腰,与她胸背紧紧贴合在一处。 “妒妇,不可为。” 宋观舟一听就火了,转身板下脸来,猝不及防推开裴岸,“少胡扯,什么妒妇,来日你要是碰了我,还去寻旁的女人,什么猪宝月狗宝月,什么金拂云铜拂云,我马上就去找别的男人!” 什么? “你敢!” 宋观舟倏地坐了起来,黑夜之中一双明眸异常星亮,“我有何不敢!你少做妒夫——,这不是你说的话吗?” 但你是女人! “我管你男男女女的,而今话我放这里,你若是守不住,那就莫要来招惹我,改日你想要换了这少夫人的位置,我就马上自请下堂,半分不会拖累你。” 裴岸冷下脸来,可惜黑夜之中宋观舟看不到。 “女子三从四德,你全然忘了?” 宋观舟听到裴岸冷凉的话语,想到自己说的话在这个世上自然不容,算了,识时务为俊杰。许久之后,才鼓足勇气,摸黑贴近裴岸,朱唇精准吻到裴岸唇边,轻轻舔舐起来,“四郎今后做了父母官,定然不能两种标准,待我如此苛责,却不严以律己。” 说完,小舌轻吐,像灵蛇一样侵袭到了裴岸心中。 他如何不知这女人使的美人计? 可哪里能抵挡住这么主动的女子…… 叹气不止,含住她的时候呢喃道,“这世间就这般规矩,白纸黑字还不一定作数,何况只是几句空口白话?”宋观舟腿脚一跨,整个身子就落在裴岸怀里,她双手捧住裴岸的脸,居高临下狠狠吻了起来。 “情爱虚浮,天明四郎又如何会记得我?倒是我魔怔了,竟在床榻之上寻你一句承诺。” 裴岸与她身体紧紧贴在一处,搂住纤腰,仰头接住女子娇柔虚喘的亲吻。 “娘子勿忧——” 箭在弦上,眼看着巫山就在跟前,谁料外头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宋观舟本是意识飘忽,这会儿马上愣住,推了一把裴岸,“有人!” 夜半三更,到底是谁?!! 裴岸轻轻咬了一口女人侧过去的耳垂,“不管!” 宋观舟却失了兴致,“有人呢——!” 话音刚落,裴岸想着不管一切,先奔流而去再说时,阿鲁急切的声音传了过来,“快去禀报四公子,芳姨娘投了井,快想些办法。” 宋观舟几乎是蹦起来的,可是手脚上有伤,差点摔倒,还是裴岸眼疾手快,把她牢牢搂在怀里,免了摔个狗啃头。 “你别急。” 裴岸的声音里带着让人平和的力量,可宋观舟如何不急? 说好不死的啊! 说好更改剧情的啊! 宋观舟有些慌乱,她手脚瞬时冰冷起来,连同血液仿佛凝固了,裴岸把她抱起来时,她像落水无助的人儿,八爪鱼一样扒在裴岸身上,“不是说没事儿了吗?为何还要投井?” 这是非死不可? 裴岸搂她起身,忍冬也扶着灯盏进来,“四公子,少夫人……” 却看到夫妻二人搂在一处,本要回避,裴岸招呼她,“去给观舟寻衣物过来,我过去看看。”阿鲁也站在外屋里,急得来回踱步,忍冬慌忙找了衣物,与裴岸同宋观舟穿起来。 “我同你一起。” 宋观舟一把抓住裴岸的手,裴岸看着她仰起的脸上全是惊魂未定,前头的旖旎之情,这会儿化成了怜惜,大手捧住她的小脸,轻抚道,“你在院里,我让忍冬陪着你。” 若是落了井,还惊动了裴岸,恐怕就是人命关天的事儿。 裴岸哪里愿意让宋观舟去亲眼目睹那种场景,可宋观舟态度坚决,“我不怕,让我同你一起去,四郎。” 正要说服拒绝她时,外头阿鲁催促道,“四公子……” 罢了。 “去取个带帷帽的披风来给少夫人披上。” 吩咐完,他整了整衣物,牵着宋观舟就大踏步走了出去,宋观舟也不惧手脚,收敛起满脸的惊惧,跟着裴岸出了门。 阿鲁一看,有些诧异,“少夫人……” 第35章 “前头带路,怎么回事?”裴岸直接打断阿鲁的疑虑,阿鲁赶紧提着灯笼侧身走在前头,“跳了小佛堂外头那口大肚鸳鸯井,芳姨娘的丫鬟金珠也跟着跳了进去。” 要命! 裴岸疾步而行,“海叔可过去了?” 阿鲁点头,“过去了,可鸳鸯井口小肚大,水又深,这夜半三更的,海叔正在四处找人寻人下去,可身形高大粗壮的又下不去,瘦弱矮小的又成不了事儿。” 前往小佛堂的道路在黑夜里变得漫长。 宋观舟穿着的是绣花薄鞋,在这春夜之中道路不清,如不是裴岸半搂半扶,几次都差点摔倒。 “你与芳姨娘有些私交?” 不然应该不是这种奇怪的情绪,若说对人命的担忧,也不是宋观舟这副灰败之态。 “我养伤时,她多有探望,明明花儿一样的生命,我——” 宋观舟声音有些嘶哑,春夜的风有几分凉意,吹来时宋观舟测了身,不由自主躲在裴岸身后,裴岸叹道,“不如回去,恐怕凶多吉少,大晚上别惊着,有什么我让阿鲁多跑几次,绝不瞒着你。” 宋观舟摇了摇头,事关剧情走向,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生而为人,都有情绪,这时候她第一万次佩服那些小说中穿书穿越重生的人,全然一颗强大的内心。 她时时被扰动,想到如若还是躲不过,就害怕起来。 因为了解,所以恐惧。 这个时代的残酷,不是身在其中的,无法体会,从新时代回来的人,有几个适应得了? 至少宋观舟很是艰难。 裴岸见说不动她,只能裹挟在身侧,往小佛堂而去,快到佛堂外头,世子夫妇也赶了过来,两方撞见,裴辰有些愤恨,“哪里不好跳,偏偏来小佛堂。” 话音刚落,裴海就小跑出来,险些跟裴岸撞到一起。 裴岸一手扶住裴海,一手护住宋观舟,“海叔,情况如何?” 裴海叹道,“芳姨娘还有些声音,金珠怕是没了,这事儿不能宣扬,小子们下不去,丫鬟们又不敢。” 得用绳索捆着身子放下去,再把里面的人拉出来。 萧引秀吓得手脚冰凉,有些不敢走进去,倒是宋观舟鼓起勇气,“我下吧,如若人活着,更是耽误不得。” 忍冬在后跟着,马上说道,“让奴婢来吧。” 说的鸳鸯井,井口只有寻常木桶粗细,常人腿脚能下,肩头也塞不进去。 忍冬身形不胖,但比宋观舟骨架大,只是一比划,就知道下不去。这会儿佛堂跟前灯火通明,国公爷裴渐肃穆沉默,直直看着鸳鸯井,浑身充满寒气,让人不敢靠近。 裴岸进去,与裴辰左右看了,又朝着井里看去,一片寂寥。 看样子是凶多吉少。 宋观舟脱了披风,让忍冬拿过绳索,“绑我身上,放我下去,我会水!”裴岸想也不想的拒绝道,“不行。” “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如果还有口气呢?” 宋观舟很是生气,直白呛到,“我活人都不怕,还怕死人?” 这话极具讽刺,却得了裴渐认可,他冷笑起来,“是啊,活人都不怕,还怕什么死人。大海,给观舟系上绳索!” 他本来还萎靡不振,这会儿因为宋观舟的几句话,又打起了精神。 裴岸见状,担忧的看了一眼宋观舟,还是让裴海过来,两人一起给宋观舟腰间系了绳索布带。 “有什么就呼叫,我拉你上来。” 一旁的萧引秀都被吓得面色如土,楚姑姑轻手轻脚走到她身旁,拉着往后面树荫之下站过去,小声说道,“老夫人的门被反锁起来,有人看着,老奴也不敢上前。” 萧引秀两眼一闭,甚是头大。 “什么都没打探出来?” 楚姑姑小声叹道,“说是夜里国公爷来过小佛堂,与老夫人说了些话,不知怎的,半夜芳姨娘就悄然出了正贤阁,来到这小佛堂,叫了老夫人的门。 交锋时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只是不多久,就传来了金珠的呼救,随后跟着芳姨娘跳下去了。 萧引秀两手揉碎了帕子,恨恨道,“姑母……姑母凭的糊涂!” 白日晚上闹了这么一出,里里外外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为何就不懂得谦让几句?那芳姨娘平日里性子柔弱,若不是逼急了,如何会跳井—— 楚姑姑哪里还敢说话,只看着被裴岸和裴海轻轻放下井的四少夫人,萧引秀顺着光看了过去,冷哼起来,“她倒是胆大!” 这会儿国公爷也扒在井口,再度出声,“芳儿,你且耐着寒凉,我让观舟下来拉你上来。” 宋观舟提着个袖珍小灯笼,被慢慢放了下去,这井甚是奇怪,井口不过腰身粗细,可里面却大了几十倍,几乎是个小澡堂子,只是水位不高,宋观舟被放下去好两三丈,才碰到井水。 待半个身子入水,她朝上喊道,“莫要再放。” 裴岸听得仔细,马上定住绳索,宋观舟拿着小灯笼在水面上查找,冷不丁看到不远处井壁上漏出半个头,似是没了气息。 “啊——!” 她本来吓得魂都丢了,可寒冷的水让她马上止住惊叫。 “观舟,如何?” 裴岸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她凝神静气,鼓起勇气往人影那边移了过去,同时心头念叨,芳姨娘,你可不能死! 你死了,两年后恐怕我也得死! 就在即将靠近时,那半个裹着黑发的头颅突然动了一下,宋观舟手一抖,差点丢了小灯笼,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的她才发现水中无法后退,只能小声喊道,“芳姨娘……芳姨娘?” 井水寒凉,不止一人深。 她叫了几声,那头颅都不动,时间不等人,宋观舟唯有扒着井壁,凫水过去,在碰到那头颅时,才听到虚弱的声音,“少夫人——” 还活着! 宋观舟赶紧扯了扯绳索,一只手抓住芳姨娘的衣物,仰头喊道,“四郎,还活着,放绳索下来。” 活着? 裴海业听到,赶紧把早已准备好的另外一根布带绳放了下去,宋观舟四处寻着井壁缝隙,努力把灯笼插了进去,微弱的光线之下,她抓着芳姨娘的同时四下查看,“你的丫鬟呢?” 一脸绝望的芳姨娘意识涣散,呢喃道,“金珠,没了。” 第36章 没了? 布带落到不远处,但宋观舟伸手抓不到,又放不开芳姨娘,只能仰头再喊,“裴岸,晃一晃绳索,往我这边来。” 裴岸依照吩咐,摇了摇绳索,努力朝着豆大光亮而去。 宋观舟几番探手,都抓不到,她转过身对着芳姨娘说道,“你扒住井壁,我拿绳索。”说完,松开芳姨娘的衣物,她转身一个扑通,往绳索扑去。 就在这时,先前在井水中扑腾废尽力气的芳姨娘再耐不住,身子一软,滑到水中。 宋观舟回头一看,卧槽! 赶紧抓住布带就潜入水中,往芳姨娘处游了过来,井水把她的手脚冻得麻木不堪,她现代泳池里锻炼的矫健身手,这会儿却笨拙不少。 在水底下摸了半天,抓到了一只手,不管不顾,只能脱到水面,灯笼一照,她嗷呜一嗓子丢开,“金珠!” 是没了气息的金珠。 她吓得失声,上头的裴岸也跟着心头一紧,连连追问,“怎么了?观舟!” 宋观舟抚着胸口,也来不及多想,又一把抓住金珠的手臂,潜入水中,用布带缠住她的腰身,打了个兔耳结,顺势又在水底摸了半天,最终抓到芳姨娘的头发。 先紧着又喝了不少水的芳姨娘,她托着这女人勉力出了水面。 这个时候,宋观舟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力气,因为几番翻滚,本就没有固定好的灯笼落了水里,几下子熄灭。 整个井里,只有头顶有微弱亮光。 她扯了扯身上绳索,又努力勒住芳姨娘的胸口,浑身冷得牙齿磕巴响,“四郎,先拽金珠。” 众人使力,把金珠的尸首拉到井口。 灯笼一照,裴辰顿时吓得后退好几步,“这这这……是死了?” 不管有没有,都得捞出来,井底还有四少夫人和芳姨娘呢。裴海让手长的护卫过来,抓住金珠的尸首,调了身形,才勉力从井口拖了出来。 平放井边,府医赵大夫上前一探,摇了摇头。 裴渐两眼一闭,沉声道,“把观舟和芳儿拉上来!” 这都不用他吩咐,裴海已经把布带又放了下去,裴岸朝着井里大声说道,“观舟,绑紧一些!” “好。” 有了一次,二次更为容易。 芳姨娘被拉上来时,已是昏迷不醒,裴渐忍住悲伤,上前搂住那湿漉漉的女子,痛心呼喊,“芳儿,芳儿。” 佛堂之内,捏着佛珠不停念经的萧氏突地睁开眼睛,满脸讽刺,“芳儿!死了才好!!不过是贱人一个,曾经庄沁心死了的时候,我以为他再也不碰旁的女人,呵!老不修的!” 杏枝跪在一旁,不敢做声。 自从樱枝白日被责打昏迷,如今跟在老夫人跟前的就是她。 她素来木讷,不得老夫人喜欢,如今乍然近身伺候,更是战战兢兢。 老夫人发出这么渗人的诅咒,她唯有低头,不敢出声。 随着金珠、芳姨娘被拉了出去,最后上来的是宋观舟,她刚一出井口,就被裴岸兜头的披风裹得紧紧的,宋观舟脸色苍白,浑身发抖,“芳姨娘……,怎么样?” 赵大夫跪在地上正在施救,一会儿就听得芳姨娘吐出些井水,悠悠转醒。 裴岸见状,打横一把抱住宋观舟,向父亲说道,“观舟冻得不轻,我带她回去。”裴渐这会儿见芳姨娘救了回来,心神安了大半,走到跟前看着满脸都是水的宋观舟,“今儿父亲多谢你了,观舟。” 宋观舟还在不停地发抖,喃喃说道:“可惜太晚,金珠没了。” 话音刚落,泪水就落了下来,裴渐哪里想到这个往日不曾亲近过的四儿媳,竟是个菩萨心肠。 心头一想,果然是守安之女,心思纯真。 “先带观舟回去吧。” 裴岸领命,抱着宋观舟大步走开,忍冬也含着一眼泡子泪,同阿鲁跟着裴岸快速离去。 一路上,裴岸的速度飞快,宋观舟贴在他胸口,汲取着他身上的热度,颤抖之余唉声说道,“人命轻贱,果然不值钱。” 裴岸微叹,“后头之事,我差人看着。” 宋观舟仰头,看着冒出青胡茬的下巴,愣愣说道,“父亲房里的事,你个做儿子的,莫要插手。” 裴岸嗯了一声。 宋观舟咳嗽几声, 继续说道,“但是事情的前因后果,你得去弄清楚,到底是何事,逼得一个芳华女子半夜轻生。” “好。” 不多时,回到了韶华苑。 荷花今晚值夜,听到动静后,就赶紧起身,想着大晚上的主子们怕是要喝点热水,索性翻了小厨房的炉灶,烧了热水。 果然,看到被四公子抱进来的少夫人,她都愣住了。 忍冬也赶紧吩咐,“快烧些热水提进来。” 荷花赶紧点头,“有的,冬姐。” 阿鲁也不拘一格,“我来提,你再烧上些,还有没有热汤粥的?” 本来裴岸要亲自上手给宋观舟换衣,遭到强烈拒绝,“你身上也湿了,让阿鲁给你寻些干净衣物过来。” 说罢,只带着忍冬入了内室,抖抖嗖嗖的换下湿透的衣物。 忍冬这才后怕起来,“少夫人,以后再不能这么大胆,若是出了些闪失,你让奴婢们怎么活。” “哪就活不了了,如若我不在了,你们也得想尽办法好好活下去。” 说到这里,想到了已经香消玉殒的金珠。 宋观舟低声询问,“你与金珠可熟悉?” 忍冬摇头。 “小时候我们一起学的规矩,她……,曾是伺候三公子的。” 裴彻? 宋观舟不解,“三公子离府,也不曾带她。” “三公子跟前的丫鬟好几个,不过金珠应是早早就拨到芳姨娘跟前,真正三公子要走时,金珠也有了新的主子,恐怕身不由己。” 忍冬给她擦拭着一头湿发,来到外屋,就着热水洗了脸与手,“井底的水真冷。” 裴岸也换了衣物,走进来接了话,“自然寒凉,如今也不过才二三月。” 说完,人到跟前,上下打量了宋观舟,又前后观瞻之后,才缓缓说道,“没事吧?” “自然没事。” 阿鲁端了炭盆子进来,夫妻二人携手坐在内屋烤着火,驱散寒气,裴岸眼里带着探寻,“你竟然会水。” 宋观舟吃着红糖姜汤,哼了一声,“父亲怕我落水里淹死,专门在后院辟出一个池子,供我戏水。” “那养满黑鱼的池子?” 裴岸满面黑线。 第37章 裴岸与裴彻,去过几次宋大学士的后院。 那时候去就觉得奇怪,好端端的池子里,既无莲叶田田,也无锦鲤嬉戏增光,倒是有几条肥硕的大黑鱼,在小桥下游来游去。 问了宋行陆,也只是淡淡一笑。 大学士夫妇雅致从容,怎么会容得这么突兀的小池子—— 如今听得宋观舟说道,浅笑摇头,“我那大舅兄竟也是不透半点,让我误以为你只是闺中小姐。” 较旁人骄纵而已。 “母亲原是不喜,说闺中女子岂能如此失格,倒是父亲不以为然,想到有一日落了水,总不能等旁人来救吧。” 宋观舟提到原身父母与养兄,心里莫名酸楚。 莫说在这封建王朝宋氏夫妇难能可贵的开明,就是放到现代社会,他们也是一对好父母。 奈何—— 全没了。 包括养兄宋行陆。 好一会儿,韶华苑的院门响了起来,阿鲁从外屋出去,打开门一看,竟然是临河。 “这是老爷差我送来给四公子夫妇的,芳姨娘如今醒了过来,倒是无碍,至于金珠,善后之事明日由世子夫人亲自处理。” 临河面黑心软,阿鲁挠了挠头,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节哀顺便。”听说临河老早就想要了金珠,可奈何临河的娘老子看不上金珠的丫鬟出身,总惦念着让临河娶个良家女子。 这事儿一拖再拖,哪里想到金珠就没了。 “无碍。” 临河强忍心中哀戚,手上的东西递了过来,“我得赶紧回去,如若四公子与少夫人没睡,你禀报一声,老爷知道少夫人惦记着。” 说罢,就匆忙离去,快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阿鲁提着食盒,来到外屋禀了声四公子。 忍冬掀开棉帘,取了东西也听了临河过来的回话转身入了内屋,炕床之上,宋观舟披散头发,湿漉漉的也不管,见忍冬进去就动了动鼻子。 “药?” “是老爷差临河送来的。” 忍冬打开食盒,两个巴掌拼起来大小的中宝蓝底白花带盖汤罐里,若有若无飘出药味。待掀开盖来,宋观舟被浓重的中药味逼退。 “让四郎吃。” 裴岸失笑,“是你落了水,这些定然是上好的山参熬来的,你喝了就是。” 汤药肯定是上好的补药,这府上哪里都会出事儿,唯独父亲房中不会。 况且是临河亲自送来。 宋观舟果断后退,“我无碍,不用喝。” 从涧水房出来,她喝了三五日的中药后,再不能下咽。孙琳担心她恢复不到位,专门为了她搓了不少中药丸子送了进来—— 如今,闻药皱眉的宋观舟避之不及。 裴岸见她躲闪的少女娇态,面上也露出宠溺之笑,“一口就干了。” 又听忍冬说道,“临河传来消息,说是芳姨娘倒是没了大碍,只是可惜了金珠,特意传话过来让四公子与少夫人莫要担忧。” 如此折腾,已然是五更天。 裴岸收拾一番,就该上值。宋观舟的长发也干了八成,索性歪在炕床上,“我睡会儿。”懒怠之状,一览无遗。 只是,夜里刚出这么大的事儿,又如何做到平和度日。 未到午饭时,萧引秀就带着丫鬟婆子急匆匆来韶华苑,宋观舟打着哈欠从内屋出来,与她见了礼。 “我知你昨夜辛苦,可明日之事儿,也得你帮上嫂子一把。” 宋观舟瞌睡顿时醒了大半,怔怔道,“何事?” 这府里上下,谁不嫌弃她愚笨? 萧引秀拉着她手,十分亲密,“二婶子娘家的表少爷表姑娘前来短住,那头的舅舅家与姑父曾一起共事,如今到了府上,前头来探母亲,只是时辰匆忙,也不曾留了饭,更别谈过府去看看他们。前儿那边四妹妹攒了个小宴,我都答应了说要去赴宴,哪晓得这两日屋里屋外全是事儿,说实话走不开,倒不如你替嫂子走一遭。” 职场油油子宋观舟瞬间侧首,笑了起来,“嫂子吩咐,我赴汤蹈火也得办到,只是这四妹妹的宴,也没有请我,我这腆着脸的上门多让人取笑。” 四妹妹,裴漱玉。 ——二房唯一的嫡女。 那个比着长房郡王妃成长的姑娘。 萧引秀假意掐了一把宋观舟未施粉黛的脸蛋,“四妹妹做事周全,如何不请,本是昨日要来同你说的,可哪晓得父亲那边出了事儿。” 一旁的楚姑姑拿了帖子双手奉上,桃花熟宣笺纸上秀气的簪花小楷,宋观舟瞟了一眼,合了上去。 “明日?” 萧引秀微笑点头,“四弟妹也数日不得出门,不如去走走散散心。” “好。” 公府都不怕她出去丢人,她何惧之有? “明日我让秋雨一同前去。” 宋观舟送走萧引秀,沉下心来,才觉得自己很多情绪在这个时代应该改变,比如——,她认为死了一个婢女,失了一条人命的国公府应该处于内疚。 实则不然。 昨晚死去的那个丫鬟不值一提,达官显贵们的应酬交际依然如昔。 忍冬重新打开帖子,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又凑到鼻尖嗅了一会儿,“少夫人,这笺纸上的笔墨,应是才写上不久的。” 宋观舟嗤笑,“恐怕是觉得而今的我,也有些利用价值。” 说罢,丢到一旁,也不理会。 晚间饭毕,宋观舟正在院落里散步消食,小丫鬟们拢在一处,踢毽子玩闹,不过都很有分寸,没有大吵大闹。 一片和乐时,门口响起怯怯的声音。 “四嫂——” 宋观舟循声望过去,院门廊檐下,站着两个小姑娘,其中一个华服锦衣,十四五岁的模样,看她望了过来,行了个万福礼。 “秋雨见过四嫂。” 宋观舟招手,把她同旁边差不多年岁的小丫头叫到跟前,“秋雨,些许时日不见,倒是长了不少。” 裴秋雨软软一笑,“多谢四嫂夸奖。” 忍冬让小丫鬟们置了桌椅,又上了热茶,姑嫂二人坐在花架之下,闲谈起来。说来这裴秋雨,也是一个能人,原着里说她得金拂云相助,高嫁到靖王爷家庶子那房,虽说是庶子,可靖郡王的世子害病去了,后头也是这个庶子执掌门户。 裴秋雨,成了裴家的第二个嫁入皇家的女儿。 虽不及长姐裴秋芸那般华贵,但也是难能可贵的高嫁,原着里说她乖巧懂事,却又很懂得抓住机会。 “二嫂说明日我随四嫂一块儿赴宴,特意过来请教四嫂,秋雨可要备上些什么。” 宋观舟淡淡一笑,“不过一里地路远,去坐坐就行。” ——小姑娘甚是会看风向,她从涧水房出来这两个多月,小姑娘母女二人愣是没露过一面! 第38章 古代少女较现代来说,成熟太多。 裴秋雨虽说还不足十五岁,但行事言谈却比现代老油条宋观舟不遑多让,她谦和有礼,十分恭敬,与宋观舟说话时,不急不缓,更不会冷了场子。 只要宋观舟应承两句,这话就不会掉到地上。 闲聊几句之后,裴秋雨让一起来的小丫鬟拿出不大不小的包袱,放到二人跟前的小木几上,“四嫂莫要嫌弃,我活计做得粗糙,几次想给四嫂送来,却又觉得拿不出手。” 打开的小包裹里,放着一双绣鞋,两双长袜,并两三块罗帕。 宋观舟笑道,“自然不会,多谢四妹妹一番心意。” 她拿过罗帕,全是绣的石榴花、杏花,全是吉祥如意,但却不出挑。 “针脚绣样都极为不错。” 说完,让忍冬收了起来,姑嫂又闲说了几句,直到裴岸带着阿鲁踏入韶华苑,裴秋雨才急忙起身,怯生生的喊了声,“秋雨见过四哥哥。” 裴岸嗯了一声,“怎么今日过来?” 裴秋雨回望依然老神在在,坐在圈椅上的宋观舟,“二嫂嘱咐我明日跟着四嫂往二叔家去一趟,我特来询问四嫂可有要带的物件儿。” 裴岸微微皱眉,落座在小丫鬟抬来的圈椅上,“坐吧,不过就是去二叔家走走,哪用得着带些东西。” 二房什么都不缺。 裴岸的二叔裴谞,对裴家最大的贡献是生了一个会擅长商事的嫡子,以及一屋子的庶子庶女。 银钱什么的,历来宽裕。 听到裴岸这话,裴秋雨低下头,想着宋观舟怕是会找补几句。 谁料宋观舟压根儿不搭理,戳了个糖果子吃了下去,甜到心头。裴岸却止了她欲要再吃的念头,“这东西甜腻,少吃些,免得晚间又不舒爽了。” 宋观舟无声哼了一下以作抗议,只管戳了又吃一口。 眼看裴秋雨在旁咬唇,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才慢慢说道,“吓着妹妹了,二房四妹妹起了个小宴,二嫂子忙不得过去,让我和秋雨同去。” “也好,你多日不曾出府,过去走走,二叔府院里有三五株桃花,开得比燕来堂的还好。” 宋观舟不耐,“过去坐坐就回来,过几日还得去赴金大姑娘的宴,不缺桃花看。”说到这里,转身看向裴秋雨,“大姑娘的宴,二嫂子同你说过没?” 裴秋雨微微点头。 “二嫂交代过的。” 原想着宋氏会不会关切问上几句出行衣裳首饰什么的,谁料后头就没话了,裴秋雨心头微叹,这四嫂真不太会为人做事,罢了。 起身道了别。 宋观舟招呼忍冬送客,也回了她一个小小的漆盒。 她与忍冬推脱起来,“忍冬姐姐莫要破费,秋雨愧不敢当。”忍冬塞到一旁的丫鬟怀里,笑了起来,“姑娘说的什么话,四少夫人当你如亲妹妹一般,只不过是一副耳饰,哪里就不敢当了。” 二人在院子里来回谦让,裴岸呵斥道,“你四嫂给你的,拿着就是。” 裴秋雨这才接了过来,朝着裴岸并宋观舟行礼道谢,“多谢哥哥嫂嫂疼爱,秋雨就恭敬不如从命。” 再说了几句道别之语,方带着丫鬟离了韶华苑。 宋观舟仰在圈椅之上,看着暮色将近的花架子发着呆,裴岸呷了口热茶,“你素来不爱姐姐妹妹的宴,怎么如今又愿意去了?” “往日我眼里心里只有你,自然无心应酬旁人。而今腾出精力,多去走走看看也无妨。”说完,秀气的打了个哈欠,甚是闲适懒怠。 ——别有一番风情。 裴岸心头微动,“二者并不冲突。” “何意?” 宋观舟眯着眼,看着吐蕊的花儿,随意问道,裴岸笑了起来,“如今正是挺好,你我夫妻,少些猜忌多些温情,何愁不睦。” 晚风吹来,把裴岸身上的脂粉气也吹到了宋观舟鼻尖。 她鼻翼微动,嗅到了香味,斜睇束发戴簪的男人,“今儿又去烟花之地晃荡了?” ——狗鼻子,忒灵。 裴岸面无愧色,“自然不是。秦二郎邀约,上两次就推了,这次再推有些不好。倒也不是去什么风花雪月之地,只是寻了个酒楼,当窗临风吃了几杯杏花酒而已。” “我闻到你身上的胭脂水粉味了。” “会仙楼里,有吹拉弹唱的姑娘,只怕是秦二郎呼来的两个伎子身上的味儿当风吹了过来,沾了些罢了。” 裴岸两眼耀若宝石,望向宋观舟。 寻思她恐怕又要大闹一番,正想找个由头回燕来堂,哪料到宋观舟竟然语出惊人,“会仙楼我从未去过,哪日得空你带我去走走,我也吃些酒水,听些小曲。” ……未待裴岸回答,宋观舟又虚心请教。 “京城里除了朱宝月的地儿,还有旁的楼子吗?” “什么楼子?” 宋观舟想了片刻,歪着头认真求知,“就是自行营业,挂着个附庸风雅的幡子但也是做的迎来送往的生意,白日里吃喝玩乐,晚间留相熟的男客过夜,我说的是这种楼子——” 男人的面色瞬间黑了下来,“你欲作甚?” 宋观舟又仰躺到圈椅背上,喃喃道,“我也想去见识见识,只是朱宝月那里我自然不会再去,旁的还有吗?或者你什么时候攒个宴,请到宴席上助兴,我也能一睹风采。”都是才女哟! ——裴岸都拿不住宋观舟的意思。 说她在胡乱搞事,她却说得一本正经。 可女子探知这些事儿作甚? 裴岸又吃了一口温茶,换了话题,“过几日我宴请秦二郎、拂云小聚,不如你也一起?” 呵! 宋观舟摇头,“没几日就是大姑娘的桃花宴,怎地还得提前碰个面?” 裴岸看她不喜,叹道,“我们少时情意甚笃,而今拂云回京,朋友情分不减,只是如此。你若是不喜,那就不去罢了。” 不去就不去。 宋观舟才没那么在意,她知道金拂云的提前出现不对劲,但桃花宴去一趟就行,提前再碰,她全然没这个耐心去应付。 夜风微扬,兴许还不到时日,倒是没什么蚊虫。 宋观舟坐了一会儿,嫌累,起身要往屋里去,裴岸遂起身,跟在后头,“我今晚歇在这里。” 一个急刹,宋观舟蓦地回首,蹙眉不悦,“喝了花酒,还想上我的床榻,想得美!” ——何等冤枉?! 第39章 裴岸脚步微滞,表情带着尴尬,“说了不是花酒。” 宋观舟甩袖而去,“我嫌弃得很,你回燕来堂,何日里清爽了再来我这屋内。”说完,竟是不理会,自行入了内屋。 裴岸本想跟着上去,可自己抬了袖子嗅了片刻——,嗐,那女子吟唱时,不小心失手落了杯酒,沾了些在身上罢了。 想着宋观舟要是闹起来,脾气也大。 索性避让得了,他临时调头,带着阿鲁出了韶华苑。忍冬见状,几番张嘴都说不出挽留的话,最后回了屋内,看着歪在炕床上的少夫人,忍不住说了几句。 “少夫人,四公子怕是回燕来堂了。” 宋观舟嗯了一声,不以为然,反而对莲花新绣的巾帕起了兴致,“这块用来作甚?” 忍冬看她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唯有心头哀叹,面上凑了过来,说道,“小丫头往日不曾学些针凿女红,如今跟着壮姑描了几针,说是要给您做鞋面。” 宋观舟笑道,“不错。” 主仆说了些屋内?事,莲花带着另外三个丫鬟也进来,众人围着宋观舟分散坐下,就着一盏烛火,说说笑笑,手上还顺带做些女红。 晚些时候,壮姑与孟嫂又端了些小点心进来,宋观舟带着她们吃了个半饱,还是忍冬怕她积食,拦了一下,又给宋观舟灌了半碗山楂茶,散了众人,服侍她歇下。 夜里,宋观舟睡得并不踏实。 一片迷雾之中,她以为又要看到原配那混蛋,却不料乘风而来的另有其人,女子做公府大丫鬟梳妆,对着她重重磕了头。 “多谢少夫人拉我。” 什么? 宋观舟在梦里就觉得寒意渐起,“你是谁?” 丫鬟抬头说道,“奴婢金珠。” 金珠——? 芳姨娘的丫鬟,昨晚在井里淹死的那个姑娘,她忍不住害怕起来,连连后退,“你……你是有什么心事未了吗?” 那丫鬟知她害怕,也不上前,就跪在原地。 “少夫人,奴婢只是来多谢少夫人拉了奴婢一把,那井水忒凉,奴婢被冻得心头都是冷的。” 宋观舟压抑着害怕,却又醒不过来,唯有应付道,“是我去的晚了,没有救上你。” 金珠摇头,笑了起来,兴许是知道她已没了性命,这笑意莫名让人后背发凉,瘆得慌。 “是奴婢命贱,少夫人,您真好,奴婢都有些舍不得你。” 舍不得? 宋观舟在梦里也耐不住,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莫要舍不得,我二人往日没个缘分做主仆姐妹,而今又阴阳两隔,你还是好生去轮回,我醒来定然多烧纸钱给你。” 金珠幽幽道,“少夫人,奴婢真的舍不得你。” 嗷!——! 宋观舟惊呼一声,硬生生的要醒过来,那金珠见状,起了身,慢悠悠的朝着宋观舟走来,嘴里还凉凉呼喊,“四少夫人——” 啊啊啊啊啊! 宋观舟挣扎着,攸地从梦里醒过来,今晚忍冬带着荷花值夜,宋观舟醒过来满身虚汗,却伸手不见五指黑,不由得呼喊道,“冬儿!” 忍冬这才醒过来,“少夫人?” 宋观舟惊魂未定,“你进来陪我。” 忍冬赶紧披衣燃烛,推门绕过屏风进来,却见宋观舟半坐在床榻上幔帐间,惊魂未定。 “是做噩梦了?” 宋观舟浑身一抖,“梦到金珠了。” 啊? 忍冬忍不住啐了一口,“这死蹄子,竟是不知言谢,少夫人亲自去请了她出来,却还不知事,念了你一道。” 宋观舟拥被而坐,表情落寞。 “你上来同我一起睡就是了。” 忍冬迟疑,“不如我去请四公子过来——” 话音未落,宋观舟马上拒绝,“他白日里还要上值,不必惊扰,你陪着我就是了。”忍冬只得听命,上了床榻躺在外头,好一番安慰宋观舟。 实在困极,又慢慢睡了过去。 谁料刚睡熟,迷雾之中再次传来金珠的声音,这次还带着些埋怨,“少夫人竟是要躲开奴婢,凭的心狠。” 说完,呜咽哭泣,哭声让人毛骨悚然。 宋观舟欲要醒来,哪知金珠一把上前,冰冷透骨的手一把抓住宋观舟,寒意顿时侵袭了宋观舟的神经,她迅速甩开,可金珠哪里容得,只是面目一横,“少夫人,您心肠好,可怜可怜奴婢,陪奴婢一块儿在这里,如何?” 不如何! 宋观舟几番努力,都醒不过来,还是忍冬听到少许动静,掌灯一看,却见宋观舟额际冷汗直冒,表情痛苦。 知她似是梦魇,赶紧推了几下,“少夫人,少夫人,醒醒!” 得了忍冬外力相助,宋观舟蓦地喘了口大气,才忽地醒了过来,眼眸之中全是恐惧。 “这金珠……,非拖着我!” 宋观舟再不敢入睡,可偏偏这种时候,她却有些熬不住夜,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困意重重来袭。可一旦睡了过去,那金珠就追了过来…… 他娘的! 真是撞了邪,眼见宋观舟冷水洗脸都好几次,却还是不好使。 忍冬看看外头才三更天,想着这金珠恐怕阴魂不散,圈在韶华苑了,若说做些什么法事,那也是天明之后,可少夫人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索性打发壮姑带着两个丫鬟,前往燕来堂。 阿鲁被吵醒,看到眼前韶华苑的仆妇丫鬟,有些难以置信,“啥?少夫人梦魇了?”不是,这事儿也得来找四公子?! 壮姑小心说道,“折腾了半夜,少夫人一睡过去,那金珠的阴魂就追了上来。少夫人扛着不睡,偏偏困意较往日浓厚许多。” 这是冲撞了? 阿鲁也不耽误,轻手轻脚走到内屋,把睡得正熟的裴岸摇醒。 裴岸满脸无奈,“只是梦魇而已。” 阿鲁说了壮姑的话,裴岸眼神凌厉,“竟是这样?” 说完,随意披衣就出了门,往韶华苑走去,忍冬看到裴岸来了,心里放下大半,赶紧迎上去,“四公子赎罪,实在是折腾的不轻,奴想着四公子阳火旺盛,怕是能撵走那金珠。” 裴岸未言,大踏步进了内屋。 却看到在炕床上打盹的宋观舟,不过片刻,宋观舟又一愣清醒过来,满脸痛苦的看着裴岸,“金珠想拉着我一起去作伴!” ——这都什么事儿? 第40章 裴岸上前大手一揽,把宋观舟连着薄被抱到怀里,往床榻上走去。 “无碍,有我在,看她怎么敢来。” 宋观舟倚在他怀中,哈欠连天,“原想着不睡,看她能把我怎地,可谁料今晚像是吃了药一样,脑子困顿难忍。” 话音刚落,又倚在裴岸胸前闭上了眼。 裴岸小心把她放到在床铺内侧,自己也脱衣上去,长手长脚的把宋观舟圈入怀中,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耳尖,安慰道,“睡吧,我陪着。” 宋观舟困意无解,根本管不了男人的亲密。 只抓住裴岸胸口中衣,蜷缩起来,紧紧挨着他睡了过去。 哪知刚睡过去,金珠又恨恨的从迷雾中走出来,似乎身后有一团火护着宋观舟,她没有之前那么阴冷害怕。 金珠头发开始四散开来,湿漉漉的开始淌水。 她直勾勾的盯住宋观舟,“少夫人,这里本来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还留下来干什么,反正迟早是个死字,不如跟奴婢做个伴儿。” 什么? 宋观舟大惊,“你知道什么? 金珠嘿嘿一笑,口鼻也开始渗水出来,看着让人不寒而栗。 “原来的四少夫人都死了几回,却偏偏还招了你来,这命是那么好活的吗?您看看奴婢,一心为了我家姨娘,可还不是到头一场空。” 说完,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宋观舟挨着身后的火热,大着胆子说道,“旁人的命与你无关,你好生去投胎,重新活过。这一生已然如此,你又何必呢?况且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凭的缠着我,是为何故?” 不知死去的金珠是否听到了这些话,哭得更是大声,阴风也咻咻的刮了起来,宋观舟忍不住又往身后热乎的地儿靠过去。 裴岸被怀里的宋观舟挤得醒了过来。 看着怀里的女人并无异常,才又搂紧睡了过去,梦中,金珠不管不顾开始嚎哭,“你以为你是谁,能改得了命?不能的!我们做女子的,命如草芥,轻贱得很。” 宋观舟抬脚要跑,金珠又一把抓住她的脚。 她踹不开,金珠抹了把眼泪,恶狠狠的说道,“你心肠慈悲,却救不了我。” 宋观舟反过来挣扎怒吼,“我能去救你和你的主子,你凭的不感恩,却要拖我离了人间,安得是什么心?” 金珠一愣,又瘪着嘴哭道,“奴婢是为了你好,你再多活两年又如何,不一样得死。” 不不不! 宋观舟连连后退,我不会死! 金珠在后面发出桀桀的笑声,“四公子和未来的四少夫人一定会杀了你,一定会!一定会!”她像是念咒语一样,追着宋观舟在迷雾里狂奔。 宋观舟躲闪不及,突地喊道,“四郎,你不能那么狠心。” 狠心? 裴岸被惊醒,却看到怀里女子紧皱眉头,牙关紧咬,却又时不时低声呼喊,“四郎,四郎。”声音里带着不甘,以及痛苦。 裴岸知她梦魇,轻轻推了推,“观舟,观舟?” 宋观舟还是醒不过来,在梦里如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却逃不开金珠直戳灵魂的声音,“他会杀了你,他送你去腰斩,金拂云才是他最心爱的人。” 不! 宋观舟被裴岸重重摇醒,她一把攀住裴岸的衣领子,痛苦问道,“裴岸,你断不能杀了我!” 啥?杀了你? 本该是黢黑之夜,裴岸却似乎看到了宋观舟求救的眼神,他俯首下去,重重吻住了女人,“我不会杀了你,只会吃了你。” 黑夜之中,他搂住怀中惊魂未定的女子,宠爱起来。 宋观舟半梦半醒,他唇舌所到之处,仿佛驱邪一般,火热却又让她感到心安。 不由自主的,她也开始回吻。 循着梦里没有的温暖而去,很快裴岸就宽了她的衣物,“娘子,相公来也。” 宋观舟止不住的嘤咛娇喘,胜过无数风华。 一场恩爱之后,宋观舟浑身乏力,又幽幽睡去,金珠落寞站在梦中,“你竟然容他亲近,罢了,你们这些离不开男人的女人,活该!” 说完调头欲要离去。 宋观舟心中郁结渐消,再不惧怕,只是对着梦中离去的死人说道,“我不会死的,我为自己而活,定然不会死!” 金珠攸地回头,诡异笑道,“活不活的,我也在奈何桥等你。只是这两年凄楚,罢了,我还是寻个人来陪伴。” 什么? 宋观舟连忙呵斥,“你莫要去害人!” 金珠怒笑,“不是我害人,是她抗不过命,自行来陪我。” 不等宋观舟再问,金珠笑意绵绵,“哎哟,她就要来了。” 瞬间,迷雾散尽,宋观舟被一阵热吻亲醒,“还被噩梦侵扰?”裴岸搂着怀里的女子,上下求索,喃喃耳语。 宋观舟攀附着他的脖颈,霸道而言,“我来。” 嗯? 裴岸被推倒在床榻上,刚从梦里回来的宋观舟势如破竹,像女王一样,摇曳身姿,犹如神女临世,俯瞰众人。 裴岸经脉全通,舒爽难耐。 “娘子——” 宋观舟长发抚面,“四郎……” 仰抚乌发凌乱,伏身朱唇一亲,暗香袭人万物复苏,裴岸年少轻狂,却永远记得这一刻繁花盛开满室华彩。 恐无人能抵挡这样的宋观舟。 裴岸带着她穿云过雨,共度良宵,直到五更天。 一脸餍足的男人亲吻着香汗淋漓的女人,“观舟疏狂,裴四心悦。” 宋观舟娇喘吁吁,“小看四郎,竟是能耐不浅,我亦心悦。”揽下裴岸脖颈,把男人拉到眼前,眉眼里全是疲倦,却还是气势满满,“可要再来?” 裴岸眼神一暗,重重压了下去。 以唇舌回应,堵住了怀中娇客的千言万语。 ——裴岸险些误了上值的时辰。 直到他上马时,灌铅般酸涩的双腿,让他身形一歪,阿鲁牵马时瞬时扶住他,“四公子?” 裴岸表情尴尬,“无碍。” 宋观舟,你这个小妖精! 想到天明之前一番云雨酣畅淋漓,裴岸俊颜之上浮出难以言状的表情,几分害羞,几分满足,更多是傲然。 ——自家娘子,过分大胆。 第41章 宋观舟睡到晌午才醒来,还是裴秋雨上门来时,忍冬才把她硬生生的叫起来。 “少夫人,二姑娘来了。” 今日还有二房四姑娘的小宴,估摸了时辰,也差不多该起来了。 待宋观舟勉力起身,身上薄被露了半截,白皙肌肤上除了纵横交错的鞭痕,就是一朵一朵青紫的小花儿。 ——裴岸下口不轻。 忍冬是过来人,加之昨夜守夜,自是知道夫妻二人终于和好,只是——,二人战况激烈,忍冬拉着守夜的荷花早就跑回下人房去。 如今看来,极好。 宋观舟抬个手臂都觉得酸爽难耐,这久不经战,确实有些力不从心。如若裴岸知道她是这个想法,顿然要目瞪口呆,往日里一次你都求饶,昨夜三次你还嫌不够! ——孟浪了孟浪了! 宋观舟也是寡淡数年,现世里年轻貌美之时,倒是有过亲密爱恋,后来年岁上去,失了兴致,索性吃得一身肉,淡了男色。 如今再活一世,身段妖娆面容娇媚,加之裴岸也是一英俊风流的主儿,简直不要更合拍好不好?! 罢了,死就死了,先享受两年美男子的服侍,死了也值! ——天菩萨! 果然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宋观舟,你也忒不要脸! “不容我再歇会儿?” 哈欠连天的宋观舟嘟囔道,忍冬扶着她起来,“少夫人,二姑娘都在外屋候着,等您一同赴宴。” 哈……! 裴漱玉的小宴,宋观舟浑身酸痛,叹气道,“哎,男色误人。” “噗嗤!”忍冬忍俊不禁,“我的祖宗,可不能这么说……”不过想到夫妻重归于好,忍冬也是喜不胜收,“少夫人如今极好,不闹脾气,也得四公子喜爱。” 如何不爱? 裴岸起来时,搂着宋观舟的纤腰,左右不舍,亲了又亲。 宋观舟止不住的哈欠,硬是撑起精神让忍冬给她好一番梳妆,今日小宴,是宋观舟到这封建社会的第一次正式外出。 一番装扮之后,出了内屋,裴秋雨本在吃茶等候,却见棉帘掀开,露出半张娇娥玉容。 宋观舟今日着装艳丽,与往日面黄肌瘦清汤寡面的装扮风格截然不同,她上着大红苏绣如意云纹杉,下着霞彩千色梅花云烟裙,翡翠烟罗双层束腰,禁步玉佩香囊挂于腰间。至于那张娇艳精致的鹅蛋脸上,黛眉凤目,高鼻朱唇,无一处不妖娆。 忍冬手巧,带着荷花、莲花给宋观舟梳了高髻,簪了前头裴岸送来的孔雀吐蕊金步摇,蕊心簪了红宝石,华贵之余还甚是尊贵。 春日艳阳高照,宋观舟只着了金银线绣云纹薄纱厰衣。 端的是琼姿花貌天香国艳。 裴秋雨与她站在一处,竟然生生寡淡了太多,她看到宋观舟的时候,心头咯噔一下,有些失落。 往日里寡淡的那个才是宋观舟,今日怎么大变了样。 但还是打起精神,走了过来。 宋观舟浑身酸痛,问了忍冬时辰,差不多是赴宴的时候,“怎么过去?”忍冬想了想,“两府之上就是墙之隔,就看少夫人是走府里还是府外?” 裴秋雨小声说道,“府里虽说便宜,但弯弯绕绕倒是要走上许久,不如府外的路直。” “那就府外。” 裴秋雨带着昨日的丫鬟青草,还有一婆子在韶华苑外等候,她身强力壮,提着食盒。想来是助兴带些糖果点心的。 宋观舟这边带着忍冬、孟嫂,莲花、庆芳庆菲同去,东西较裴秋雨的更多些。 除了大小食盒,还有两处包袱,带着宋观舟私人所用的物品,以及一套新衣裙。 出了角门,刘二已准备了两顶小轿,艳阳下面的宋观舟懒懒行来,甚是光彩耀目,一般下人男仆哪里敢直面。 “多大点路,还坐轿?” 忍冬上前来说道,“少夫人,这大日头下的莫要晒伤了。” 宋观舟无意中扶了一把自己的腰,酸涩程度告诉她别逞能,于是低头上轿,往二房走去。 说是二房,其实有些不妥。 国公府与裴谞这边,早已分家来过,只是裴渐与裴谞兄弟要好,两府做一府来往,所以久而久之,两府上下都默认国公府为长房,裴谞这头为二房。 轿子直驱而入,进了二房这边。 一直没有歇息,还是走了估摸一炷香,才停了轿,刚落地,早早等候的裴漱玉带着几个庶出的妹妹就迎了过来,“四嫂,秋雨妹妹,可算是来了。” 忍冬掀开轿帘,扶着宋观舟出了轿子。 只她刚这么一露面,就听到了吸气声,裴漱玉倒是面色如常,迎过来扶住她,“四嫂,你今日可真是好看。” “你也漂亮。” 原谅宋观舟的言词匮乏,现代过来的她也就这点水准了。 裴秋雨也下了轿,来到身侧,裴漱玉身边其他的姐妹也上来拉着,说笑起来,裴漱玉牵过来一个鹅黄衣裳女子,介绍起来,“四嫂,这是我舅舅家的姐姐,大我七个月,今年也是十七,闺名青玉。” 江东湖梅知州之女,梅青玉。 “青玉见过四嫂,四嫂万福。” 宋观舟回了一礼,“表妹客气,来京有些日子,可还适应?” 梅青玉是陪着二哥提前来考科,投入姑母家短住,来了两三月,却是第一次见到宋观舟。 没见到之前,听了一耳朵壮举,裴漱玉与她十分要好,说起来也只能摇头,“可怜我那一表人才气宇轩昂的四哥哥,偏娶了这么一个妒妇,早些也只是在府里闹,再要不得遣了奴婢出去训斥几句,端是如此就够我那四哥哥喝一壶了,哪里料得到上元赏灯,她竟是打到满月楼去,丢人现眼。” 梅青玉五官标致,长得也很是惹人侧目,只是她历来不喜大红大紫,穿着淡雅,整个人看上去也是一股子书卷气。 听到裴漱玉直白说来长房秘事,忍不住掩口笑道,“你们也算是堂姑嫂,平日里多劝上几句,一笔总是写不出两个裴字。” 丢的还不是裴家的脸。 裴漱玉摇头,“罢了,大嫂与世子嫂嫂那般聪慧,都管不下来,我们二房的人何必还凑上去操这些闲心。” 可如今梅青玉一看,却惊为天人。 这种容貌姿色,并是骄纵一些,好似也说得过去。 第42章 过门入府,自是要去拜见长辈。 二叔裴谞不在,领着两个姨娘去别苑赏花,归期不定,府里上下,唯有二房太太梅氏与嫡子裴桦妻子古氏。 听得丫鬟来禀,婆媳二人面面相觑,互相询问,怎地是这宋氏前来? 古氏名唤妙凤,刚起身出了内屋,裴漱玉就引着流光溢彩的美少妇宋观舟走了进来,一瞬间,古妙凤都被眼前夺目的美人儿惊呆了。 片刻才反应过来,赶紧笑着迎了上去。 “今日四弟妹端的明艳动人,都快闪到了嫂子的眼。快些进来,母亲就在里头。”说罢,牵着宋观舟纤细白嫩的手儿,往内屋里走去。 胡床之上,梅氏也笑吟吟的看了过来。 “我的儿,听说你病了两月,如今看来可是好些了。”说着把宋观舟拉到身侧坐下来,上下打量,满眼担忧,“也是秀儿带话过来,说是不碍事,不然二婶自是要去探望你。” 客套话,谁不会说? 宋观舟浅浅笑了起来,“多谢二婶、嫂子、弟弟妹妹们的牵挂,都怪我身娇力弱,生了大病,也不能见风见人,躲了两月有余,也不曾来给叔叔婶子请安,还请婶子莫要责怪我。” “哪里舍得责怪你啊,我的心肝。” 梅氏抚摸着她的手,也看到没长全的手指甲,忧心起来,“怎么这样,可还疼?” 宋观舟轻抚额际碎发,浅笑起来,“二婶放心,不疼了。” 娘儿说了些客套话,最后梅氏使了她们赴宴,“同你嫂子妹妹们去吃酒赏花,婶子就不去扫兴,只让厨房给你们温最好的花酿,如何?” 宋观舟起身行礼,“多谢二婶。” 梅氏又嘱咐了几句古妙凤,“你也去吃几杯,若是缺了什么,你唤人来与娘说,娘定然给你们安排妥当。” 众人这才往小宴所在的花园之中走去。 宋观舟而今行路无碍,裴漱玉半搀半扶,很快来到花园之中池子中央的一处亭子楼台中,说是亭子,却较一般亭子大上许多,约莫两处房那么大,四面八方垂下薄纱,春风轻抚,让人格外舒心。 亭子里头,早也备好各类宴席之物,吃的用的,一应俱全。 原本亭子里的美人靠,这会儿都被丫鬟婆子铺上了厚厚的褥子软垫,宋观舟与古氏一番谦让,才前后落座,其他姊妹看到两位嫂子坐定,也才纷纷入席。 裴漱玉笑容满面,敲了案上的金银铃钟,正告开宴。 宋观舟倚在美人靠上,从头到尾只做个高冷美人,心情好些起来就说笑几句,旁的时候都是听着这些闲散的闺中废话。 闺中女子多才多艺。 二房这边前后入了席的庶出之女,竟是有六七个,连同梅青玉、裴秋雨,这一屋子未出嫁的姑娘有十来个。 宋观舟看着几乎没有长得丑的姑娘,心头乐道,这二叔真是妙人,二婶也极为大度。 古氏与裴漱玉、梅青玉,自然捡着话同宋观舟说来,话嘛,说着说着,就点到不该点的地儿,“你还与四弟怄气呢?” 宋观舟歪头,妙目如星辰,看向古氏。 古氏叹道,“年前两家一处拜年,就看你夫妻二人疏离,我问淩哥儿母亲,说你二人闹了大半年,如今过完年,可是和好了?” 不等宋观舟回答,一旁的裴漱玉也贴心说道,“四嫂这般美艳,四哥哪里敢不和好——” 话音刚落,一亭子的姑娘都抬眼看了过来,宋观舟不以为然,“夫妻嘛,吵吵闹闹的也就这样,你们这些还未成家的小姑娘们,定要擦亮眼眸,寻个脾气秉性好一些的郎君,日子才好过。” 古氏哎哟一声,轻轻推了宋观舟一把,“胡乱说话,四弟那性子还不好?怕是你一日日的坐惯了山大王哟。” 说完,玉指轻轻戳了一下宋观舟的额际。 好似十分亲密。 宋观舟垂下眼眸,“大嫂莫要取笑我,要说性子好,裴四打马也追不上桦大哥。” 总算拉些家长里短,小姑娘们伸长耳朵细细听着在场唯二已婚女子的闲聊,古氏掩口笑了起来,“胡乱说了,你桦大哥那脾气秉性,若是摊到你屋子里,怕是一日都过不下去。” 梅青玉也笑了起来,“桦表哥心思醇厚,一心只待大嫂子好,大嫂子这话倒是极为谦逊,惹得妹妹们羡慕不已。” 这话属实。 二房嫡子裴桦跟前,除了古妙凤,也就是古妙凤带来的通风丫头婉儿,那婉儿还是古妙凤生二小子时,才开了脸收到房中。 比起老父亲裴谞后宅诸多女色之外,比长房的世子裴辰也好上太多。 古妙凤被打趣得面飞桃红,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都是些不长眼的小祖宗,怎不看看你四嫂子,可是胆子大,我听说时时把你那四哥哥气得哟。” 裴漱玉提着茶壶给宋观舟亲自斟茶,“四嫂嫂这般仙人风姿,若四哥哥也不让着些,倒是呼奴来说一声,我招手带着这七八些妹妹,亲自去给四嫂撑腰。” 梅青玉莞尔一笑,“定然要带上我。” 说着正热闹时,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庶女却在人群中小声说道,“若是四嫂让你们去砸朱宝月,你们也敢吗?” 敢吗? 一语出来,四下静寂。 落个针儿都能听到响,大家尴尬沉默,宋观舟却淡笑起来,“这位妹妹说的断然不错,若真是要再去砸了满月楼,诸位嫂子妹妹,去是不去?” 众人尬笑起来,也不敢应声。 古妙凤只得站出来,拉住宋观舟的小手儿,谆谆教导,“我的好妹子,你这性子真是泼辣了些,爷们去那些地方,你哪里管得过来?打了出去,反而失了自己的体面。不过就是些逢场作戏的玩意儿,哪里当的真?” 宋观舟红唇微启,“嫂子说的对。” 古妙凤才觉得心中欣慰,哪知宋观舟话锋一转,“可惜我心头嫌恶这事儿,人心都是肉长的,隐忍这块儿我是不会。” 在场之人一愣,刚刚那个出头的庶女接着问道,“那四嫂,四哥房里的人……,你也是不容的?” 第43章 苍天! 这就是一个洗脑大会,已婚的嫂子婆子,给未婚的姑子小妹科普给以后成家立业的后宅管理,也没有那么明目张胆的说要不要添个房中人,只是今日逮到了宋观舟,她们明里暗里,抓了她做典型,成了反面教材。 宋观舟听得满心无语。 众人夸古妙凤好命,也不过是因为裴桦如今就一个通房,也没有妾侍什么的。 长辈不敢提,可长房的世子夫人萧引秀,那才是女子中的榜样,古氏叹道,“淩哥儿母亲虽说年纪与我相仿,心里头倒是敞亮。” 宋观舟假笑几声,全然不接这话儿。 偏偏有人不耐,寻了个出错的小丫鬟,斥责几句后,话头又引到了宋观舟身上,“听说四嫂跟前使唤的丫鬟都是重新选来的,曾经盼喜盼兰撵出去了?” “既是撵出去,自然是犯了错,怎地,妹妹喜欢?那不如去外头牙婆子前打探一番,看是卖了哪里,赎回来用就是。” 伶牙俐齿的宋观舟让裴漱玉愣了一下。 继而才小声说道,“四嫂恐是有些误会,前几日同母亲去成家那头的满月酒上,见到了金大姑娘,盼喜盼兰都跟在身旁伺候呢。” “金拂云?” 宋观舟直呼其名,裴漱玉面上笑意僵硬,“是郡主之女,金大姑娘。” 众人肉眼可见宋观舟面色阴沉,本还是眉眼含春,这会儿却面如寒霜,招呼忍冬过来,“回头问问海叔与阿鲁,怎么我院子里打出去的丫鬟,金大姑娘竟是不嫌弃,是不是不知其中缘由,不如送个信儿过去,好歹跟裴四有些少年情意在,别被刁奴害了就好。” 裴漱玉一愣,连忙找补,“这么说来,盼喜盼兰是犯了大错。” 宋观舟纤指点了点自己的眉心,似笑非笑,“奴大欺主,仗着自小在四郎跟前伺候,失了分寸,你说这错大不大?” 梅青玉与古妙凤看裴漱玉被宋观舟不咸不淡的呛了声,只得笑着扯开,“不过是两个丫鬟,不提也罢,四弟妹好不容易来府上一趟,倒是不能饿着回去。我这可是留了饭了。” “嫂子不必客气,来日方长,今儿匆忙,能与嫂子姐妹聚在一处说笑,就很是难得,来日我寻个好时候,请嫂子妹妹们一同去温溪山庄散散心。” 温溪山庄? 裴漱玉脸色不大好,硬着头皮应承道,“四嫂不必麻烦,往日里要去山庄,还得到大伯跟前排号,可不能累了四嫂。” 心头却在想,就你这样惹人嫌弃的妒妇,哪里能借得到大伯的庄子,吹牛也是不看看地儿。 这里是二房,不是旁的不亲不熟的小宴,随意吹嘘什么,也无人能旁证。 都是知根知底的,装些什么? 看不惯宋观舟的女子,这世上占多数,她们未必能像一部分贤良淑德的女性,真正的做到容忍夫君纳妾收通房,可更不可能像宋观舟那样失了分寸,追着打上门。 既如此,不能忍也得忍。 可为什么自己忍得那么辛苦,宋观舟何等放肆,却比她们过得恣意妄为! 旁边忍冬是聪慧的,她借着给宋观舟备些茶点,顺势说道,“那温溪庄子如今在我们少夫人这头,老爷也说了,来去随意,倒是不用去排号。” 换而言之,如今排号的人,怕是要到宋观舟跟前。 一言惊起千层浪。 后头,古妙凤招呼裴漱玉,带着姐姐妹妹们玩乐起来,她借口看孩子,与宋观舟先告了辞,再不敢留这里触霉头。 裴漱玉心头郁结,但面上还是和乐过去。 带头弹了筝,打了鼓,小姑娘都玩乐起来,投壶的投壶,猜谜的猜谜,宋观舟不喜这些,靠在美人靠上,吹着春日暖风,竟是瞌睡起来。 只是她螓首微点,连带着高髻上的步摇轻轻晃动,时不时的轻触额际。 裴岸与裴桦入门而来,看到的就是这番模样,他近日散值走的早了些,门口正好碰到堂哥裴桦,“季章,难得过来坐坐。” 裴桦长相敦厚,与梅氏七分相,倒是失了裴家儿郎的俊朗夺目。 裴岸笑道,“大哥容禀,我过来接观舟与二妹。” 宋氏? 裴桦这才恍然大悟,“昨夜你嫂子与我提了一嘴,我这脑子竟然忘了,漱玉攒了个小宴,倒是不错。” “二叔呢?” “去庄子上了,他不爱待在府里,说是市井俗气,不如庄子上清净。” 裴桦引着他往后院去,也是先去给梅氏请安。 这会儿古妙凤正跟梅氏低声说了刚刚听到的,梅氏一愣,“怎地给了她?我那要强的大嫂也能忍?” 并是能忍,那世子夫人萧引秀呢? 古氏叹道,“最近这两月来,那边府里我们也过不去,几次去请安,都被挡了回来。” 梅氏失笑,“总归是出了事儿,宋氏大闹一出,凭我那大嫂的心,硬生生的容了下来,还折了个庄子,从头到尾就不简单,以后你对这宋氏小心相待,只怕往日我们都看走眼了。” 只以为宋观舟没了娘家,任人宰割。 惹人逗趣的是恐怕旁人还没来欺辱,她就自行闯了祸。 如今看来,不容小觑。 婆媳二人还未多说,外头就传来裴桦的声音,“母亲,四郎过来给您请安。”声音刚落,脚步已到了外屋,梅氏轻拍儿媳的手背,嘴上亲热道,“我的儿,你可算是来看婶子了,好些时日未见,快些进来。” 借着儿媳的手,她从胡床上起身,拉住了刚进内屋的裴岸。 “二婶近来安好,是侄子的不是,多日未来探望二叔与您。” 梅氏放了他的手,上下打量啧啧称赞,“不愧是我们裴家最俊俏的儿郎,这气度啊,京城上下二婶还真没见过比你好的。” 裴岸连说不敢。 来去几番问安,梅氏笑道,“是来接你媳妇的?” “探望二婶是真,顺路接她罢了。” 梅氏对裴岸是打心眼里喜欢,她真不知道萧氏那般心胸狭隘之人,竟然能养出这么个出尘入世的好大儿。 才貌兼具,多少达官显贵想把女儿嫁进来。 结果被宋大学士抢了先—— 第44章 娘儿说说笑笑,知他来接娘子,就让裴桦夫妻带路过去,走之前梅氏还有些不舍,“往日里你最爱二婶这边的金丝如意虾丸子面,寻了空过来,二婶亲自下厨给你做。” 一席话惹得裴桦摇头,“我的亲娘,你亲生儿在这边,一年也吃不上一次。” 换了裴岸过来,梅氏就样样舍得。 “侄儿寻了空就来,还盼望婶子莫要嫌我烦躁。” “我的儿,盼你来才是真的,何来嫌弃。” 待送走裴岸与儿子儿媳,一旁的陈嬷嬷扶了她进屋,“早些厨上老莫家的来说,本是去采买,却看到公府角门里好几个汉子挑了些重物进府,随意问了才说要填井。” 梅氏叹道,“罢了,不让知道的,我们这房也莫要去打听。自从彻哥儿走后,那府上我是半刻都待不下去。” 陈嬷嬷宽解道,“如今彻哥儿出去自行过活也好,好歹捡了条命。” “我也知道岸哥儿不来是为了什么,彻哥儿出事后,他是最难的,什么都知道,偏偏什么都不能做。我看他们从小跟双胞胎一样长大,如今缺了一个,如何不难受?” 说到这里,更为糟心,“国公爷还配了个娇滴滴的宋家姑娘给岸哥儿,哎!” 陈嬷嬷笑了起来,“我的太太,您真是菩萨心肠,人家亲娘不疼,你这婶子倒是忧心忡忡。罢了——” 一句话,夸赞得梅氏眉开眼笑。 “如何不喜,当年我膝下就一个桦哥儿,为了再得一个哥儿,彻哥儿、岸哥儿被我哄来滚床都滚了好几次,糯米团子一样的两个孩子,我恨不得是自己生的。” 主仆闲话一番,这头裴岸同裴桦夫妻来到花园水上亭台处,薄纱与斜阳,光影晃悠在水中。 姐妹们如一朵朵开着的小花儿,在亭中笑意吟吟。 古妙凤打头走了进去,笑道,“哎哟,四姑娘的好宴还是不散哪?” 梅青玉过来挽着她,“好嫂子,替我吃杯酒,飞花令我赢了,可投壶却输了个地朝天,再吃不了半杯。” 说罢,几个妹子过来了,硬生生的灌了古氏大半杯花酿。 古氏哎哟喊道,“也不怕你们大哥四哥笑话。” 梅青玉侧首一看,才看到站在裴桦身边的俊朗郎君,他上下宝蓝圆领长袍,腰系黑带,不佩金银,只挂了如玉坠子,带着宝蓝色络子。 发束头顶,簪了青玉簪子。 眉清目明,面庞如玉。 果然是个美男子,忍冬见状过去行礼,裴岸吩咐她引了宋观舟出来,里面的姐姐妹妹这才陆续出来,与二位兄长行礼问安。 宋观舟瞌睡了半天,投壶什么的,她还是有几分准头,倒是少吃几杯酒。 可飞花令这种纯文学的玩法,现代来的半文盲宋观舟全然不行,十次喝了九杯,如此下去,不多时困意袭来,酒意再来助兴,几乎是半醉。 头脑还有几分清醒,但手脚却有些不听使唤。 旁的姑娘太太,行走端庄,宋观舟这会儿褪了厰衣,露出盈盈一握的细腰,满脸粉红,眼波横流,攸地情动。 忍冬带着丫鬟扶住了她,裴岸见状几步过去接住了她。 古妙凤也捂口浅笑,“漱玉,怎地一会儿不来,就把你四嫂给灌醉了。” “大嫂冤枉我了,实则是四嫂喜爱我们这些妹妹,一时开心多吃了几杯。” 宋观舟靠在裴岸身侧,酒熏妆浓,更是千娇百媚,她低声醉笑,“不碍事,嫂子妹妹,来日再聚。”说完,就倚在裴岸臂弯上,撒娇买痴道,“我要回家。” 裴岸接住宋观舟软软的身子,与忍冬左右扶着,直到上了轿,才回头告别。 回到韶华苑的宋观舟懒洋洋躺在炕床上,哼着熟悉的小曲儿,忍冬带着丫鬟给她卸了头面首饰,又换下华服,她嚷嚷片刻,说要洗澡。 忍冬只能下去准备。 裴岸把她放到屋中,还没陪上片刻,阿鲁就过来招呼,“老爷传话,让您进去说事儿。” 临河站在门口,看他出来小声禀报,“四公子,芳姨娘去了。” “去了?” 裴岸反问,临河只能点头,“原本就是抹了脖子,虽说没死,却好大一个口子,前夜又在井里泡了许久,本以为四少夫人把她救上来了,谁料天明就开始高热,伤口匮发起来,这两日想尽办法,也下不来高热……,刚刚——没了。” 如若说前夜金珠的死让裴岸没有多大触动,那此刻芳姨娘香消玉殒,他却感受到彻骨的凉意。 想到从小佛堂回来时,宋观舟靠着他楠楠耳语的人命轻贱,这一刻,他再次感触到。 待他同临河赶到正弦阁时,里外一片肃穆,裴辰白日里喝了不少,这会儿根本叫不醒,萧引秀硬着头皮来到公公的房中,等待暴风来袭。 装殓的老人,官府的仵作,全须全尾查探完毕后,把芳姨娘升放在她的厢房之中,因生前丫鬟不多,就一个贴身的金珠还先走一步,这会儿哭灵的人儿都找不到。 裴渐呆坐在正房椅子上,颓然落寞。 裴岸进去后,萧引秀仿佛寻到了救命稻草,眼巴巴的看着裴岸,“四郎——,姑父一整日没有吃东西了,你且劝劝。” “好,二嫂且去处理芳姨娘的后事,我陪着父亲。” 萧引秀感恩离去,身边楚姑姑桃嬷嬷全部喊了过来,寻思着芳姨娘身后之事的处理。 裴岸来到裴渐跟前,小声喊道,“父亲,不如孩儿叫些吃食来,好歹吃一口。”裴渐闻声抬头,神情极为落寞。 “为父……甚是无用。” 他嗓音嘶哑,如枯萎许久的河道,发出呜咽之声。 裴岸连忙上前,劝慰道,“哪里是父亲的缘由,终究是她命薄,众人尽力搭救,还是耐不住伤口发作。” 裴渐惨笑,发出哀鸣。 “人性复杂,为父艰难,穷极一生也参不透。” 他发髻歪斜,松垮杂乱,此刻泪光点点,却又强忍住,只是长叹自嘲,一声声敲打在裴岸的心上。 “父亲保重,她有您念着,也不枉一生。” “二十六岁。” 裴岸抬眼,看到父亲满脸悲伤,喃喃道,“芳儿才二十六岁,比你长姐都要小上些。为何?为何萧氏就是容不下她?!” 萧氏! 裴岸垂眸闭眼,甚是无力,“母亲……,还是与母亲有关。” 第45章 裴渐无力,疲惫不堪躺倒在胡床之上,他硬撑着半个身子坐起来,把裴岸招到跟前。 “我贵为国公,曾也是为国为民,守了半辈子边疆。纵使没有大功,却也不曾失职。而今解甲归田,不问世事,只求阖府上下能平稳向生。” 裴岸心头微沉。 “父亲何意?” 裴渐颓然笑道,“这府上,我护不住沁儿,护不住彻哥儿,如今连个芳儿也失了性命。岸哥儿,你觉得为父还有活着的必要吗?” 这是存了死志。 裴岸马上撩袍跪下,“父亲万万不可有这种想法,这府上诸多事宜寒了父亲的心,但总有办法。” “什么办法?” 裴渐老泪纵横,看着眼前跪着的儿子,“这府上,你二哥还当不了事,你才刚刚振翅高飞,就是你长姐那边,世子体弱多病……,桩桩件件,半分不由人。” “父亲不必如此悲观,而今虽说府上还离不了父亲的庇佑,但总能得一片清净之地,不如……”说到此处,他狠下心来,“把母亲送到别苑,如何?” 裴渐慢慢摇头。 “为父何曾没有想过,就是背了这抛弃老妻的污名,把她送走就是。可……,萧家啊!你那两个聪慧的舅舅不容于此,届时闹得天翻地覆,这公府恐怕就散了。” 裴岸无奈低头,“那父亲学着二叔,寻山踏水,图个干净。” 想到眼前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知他心中苦楚,裴渐又有了几分欣慰,他亲手扶起裴岸,“芳儿一去,为父心生倦意,可回头看来哪里就到了放下的地步。罢了——” “母亲……母亲糊涂。” 裴岸痛心不已,如此两败俱伤,得来什么? “这府上,为父怎么也得撑到你长姐稳了心神,你二哥立了起来……,还有你,总也得外放后,我才能真正的放下。” 到时候,他去寻那个可怜的三儿。 与他相依为命,了却残生。 裴岸低下头颅,面对父母之间的仇恨,他全无办法与立场评说什么。 许久之后,他才喃喃问道,“父亲,母亲是如何害了芳姨娘的?”宋观舟说得对,父母房中的事儿,他不该插手,但事故的前因后果,却不该糊里糊涂。 见他问及,裴渐摇头。 “你知道了也不好。” 裴岸抬头,“如若父亲难以启齿,不如让临河同我说来。孩儿今后要走的路,不惧这些。”旁人看他裴岸,国公府嫡出四子,顺风顺水,少年得志,成了最年轻的进士。 实则呢? 这府上,除了能得父亲不多的关爱之外,别的还有什么? 母亲萧氏,恨他迟迟不肯出生,由得沁姨娘生了裴彻大他几日,又恨他自小身形大,坏了自己身子,绝了再度生养的心。 更恨他的出生笼络不到丈夫的疼爱,反而因为沁姨娘的彻哥儿,失了裴渐全部的心。 她恨这个幺儿。 可又不能恨得明目张胆,明面上,她是个慈母,嘘寒问暖,实则却一言不合非打即骂,三四岁时,裴渐班师回朝,带着沁姨娘与裴彻一起回来,沁姨娘觉察到他浑身的伤痕,禀了裴渐。 自此,萧氏更恨他。 甚至为了讨好裴渐,把自己送给沁姨娘抚养。 沁姨娘是个妾侍,待他这样的嫡出哥儿自然更为尽心,养着养着,他也认了这母子,越发亲近起来。 祸事,往往就在最美满时到来。 他与裴彻十岁时,沁姨娘死了。 ——中毒而死,最后查到一个丫鬟身上,丫鬟豁出去撞柱而亡,来了个死无对证。 十岁的裴岸带着个半大小厮,偷偷跋山涉水回到京城,入了国公府第一件事就是奔到萧氏跟前,梗着脖子直言不讳,“是你杀了她!” 萧氏的慈母之意悬在脸上,来不及褪去就被裴岸撕破。 她抬手就是重重一记耳光,“混账玩意儿,为了个下贱之人竟然忤逆亲娘。” 裴岸年少轻狂,丝毫不惧。 “我会去告官,京兆尹不敢管你,我就去宫门跪着,圣上清明,一定会管。” 萧氏恼羞成怒,又是重重一记耳光,“管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她庄沁心短命,于我何干?” 裴岸嗤笑,“好啊,你发誓,如果姨娘是你遣人下毒诛杀,那就天降公道雷,取了你亲儿的性命去填,你敢吗?” 萧氏自然不会发誓,只是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许久之后才失望说道,“为什么生下你时,我却心软没有掐死你!我已有两个儿子,你真正是多余。” 裴渐派来的护卫追到京城,看到十来岁的四公子安然无恙,才脱力倒地。 可下一刻,裴岸又没了踪迹。 府中上下找遍,京城也翻了过来,却还是失了裴岸的行踪。 半月之后,萧氏的两个舅舅被裴岸请了过来,萧氏一看,晕厥过去,那个她恨意绵绵的儿子,竟然惊动了娘家,“父亲镇守边关不能擅离职守,我虽年幼却知人命关天,请二位舅舅来主持公道,定然不会失了公正。”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萧氏却在内屋撕心裂肺的哭喊道,“二位兄长替我诛杀了这小畜生!” 她恨这个从她肚皮里蹦出来的小贱种! 萧氏两位舅舅看着坐在院中椅子上,一身正气的稚子,无从下口。 倒是裴解知道信儿,拖着病体来到母亲正房之外,护住三弟。 还是裴渐带着裴彻从边关赶了回来,长辈之间达成了什么,全然不知,只从那一天后,裴岸与裴彻随父亲生活,父母二人,彻底决裂。 而裴岸与母亲萧氏,也仅仅只是维持表面的母慈子孝。 裴彻出事后,母子之间连这点面上和乐都做不到,萧氏永远只能在下人或旁人跟前表达对裴岸的思念、关切。 可真正二人坐在一处儿,三句话必然翻脸。 一桩桩,一件件,裴岸对母亲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全然不觉得奇怪。 她贵为萧氏嫡出长女,却心狠手辣。 裴渐双手捂脸,很是痛苦,“你母亲告诉芳儿,彻哥儿是因为她的一番劝说,才落到了涧水房。” 如此罪过,芳姨娘哪里还能活…… 第46章 裴岸陪着父亲做到深夜,秉烛夜谈,说了太多。 关于后事的处理上面,次日再详谈,终归只是个姨娘,位份在这里,做不到隆重治丧。 “且回去吧,如今还住在燕来堂?” 裴岸低头,“孩儿回韶华苑,观舟下井救人,终归身子弱,昨夜还梦到金珠……”话到此处,得了裴渐点头,“守安与我相识相识,他教养出来的姑娘不会太差,只是你二人年少轻狂,需要慢慢磨合。男人这一生,陷阱与诱惑太多,可到了为父这个年纪才会知道有个知冷知热的女子在侧,有多么的难能可贵。” 回到韶华苑,卧房里还亮着灯烛。 裴岸紧走几步,守夜的莲花听到声音赶紧开门迎了出来,“四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 莲花往内屋看去,“少夫人又做噩梦了。” 院落里上下都是女眷,虽说芳姨娘去了的消息还没正式传到韶华苑,但金珠的死让一众丫鬟婆子,都有些害怕。 裴岸撩起棉帘,入眼就是正在来回踱步的宋观舟。 “怎么还不睡?” 宋观舟抬眼,红肿的眼眸让裴岸一愣,走过去轻轻抚摸她的眼角,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噩梦里哭醒? 忍冬放下棉帘,撤了出去。 宋观舟吸了吸鼻子,带着哭音问道,“芳姨娘……没了,对吗?” “你如何知道?” 裴岸惊诧,他就是怕吓着宋观舟,才让阿鲁特意对韶华苑封锁消息,可宋观舟竟然知道了,只听得眼前的娇人儿主动靠过来,搂住他的腰,整个人倚在胸口。 “芳姨娘来梦里谢我,说金珠再不会来叨扰我,让我安心度日。” 想到梦里的一切,她的眼泪又软了下来,“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死了呢?我都救上来了,为何还活不下去?” 裴岸轻叹一声,把怀中女子搂到双膝之上,轻轻吻去她的泪珠子,“前几日她抹了脖子,伤口在井水里泡了那么久,后头发作起来,药石无医。” 宋观舟失声问道,“为什么?” 她下井救回来的芳姨娘……死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剧情没有崩坏,一切还是照旧,她断然是在两年后死去…… 落泪,是为了两个大好年华的女子。 也为了自己。 宋观舟干脆搂着裴岸,低声哭了起来,“四郎,我难过。” “我知道。” 兴许是因为知道了宋观舟对他的情意绵绵,兴许是昨夜有了亲密恩爱,这一刻倚在他怀里啜泣的女子,让他倍感震撼。 他肤浅的认为,宋观舟只是个骄纵的妒妇,对他有着像对金银珠宝的霸占欲望,却不料她为了两个女子的命运而神伤。 终归,是个善良的女子。 轻抚她瘦弱的后背,“勿要忧心,生死有命。” 哈? 宋观舟哽咽之余抬头看向裴岸,却碰触到长出胡茬的下巴,戳了娇嫩肌肤带来微痛,泪眼婆娑的追问,“改不了命?” “旁人不知,在我这里——”他面容清俊严肃,低头看向宋观舟,认真说道,“我终归是不信命,定然要搏一番才有定论。” 宋观舟得了些鼓励,重重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完,满面泪痕鼻涕的,一张脸埋在裴岸胸口,借他衣物擦了个干净。 惹得裴岸哭笑不得,“真是好奇,我那岳父岳母如何养出你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小妖精。” “未必全是父母所教授,诸事还得自己躬行,待碰了头,方知深浅,才明白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宋观舟吸了吸鼻涕,甚是豪迈,“何况……就不能是我自己长的吗?” “敢问娘子,何事可为?” 宋观舟眼神坚定,“勇敢行事就是可为。” 裴岸失笑,“那何事不可为?” 宋观舟正脸与裴岸相对,二人鼻尖差之毫厘,女子樱唇微张,吐气如兰,“比如爱四郎这事儿,就不可为。” “为何?” 宋观舟从他身上下来,长叹道,“现在这样挺好,别的就不要多想。”什么爱不爱的,自古以来都是最浪费表情的事情。 夜里,两人躺床榻之上,宋观舟靠着裴岸,冷不丁说道,“芳姨娘有娘家人吗?” 裴岸摇头。 “她是采买进来的奴婢,后来拨去伺候父亲。” 宋观舟有些郁结,“ 那这姨娘的丧事——” “一切从简,身份卑微,又无子女,东郊杨树林里裴家有块小坟地,定然是入了那里。”裴岸搂着她,较往日更为黏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说。 “很是可惜。” 年岁小,没有娘家人,死了随意寻个小坟地,埋了了事。 裴岸突地又道,“今夜装殓,用了父亲的寿材。扶灵回老家是有些不怎么能够,但定然比一般姨娘办的体面。” 体面? 古代人就讲究体面,妻子要全了丈夫的体面,姨娘要全了主子们的体面。 宋观舟翻身背对裴岸,露出鄙夷的神情,“人都死了,这些东西也没什么意义,全是做给活人看的,办得好了,公府得外人一句称好,虚伪。” 这就是如今的宋观舟。 她知道这样说了,与世不容。 也因这些得了教训,可偏偏忍不住,裴岸与她肌肤相亲,手扶在她的纤腰之上,颇多无奈,“娘子这张嘴,半分不饶人。” “如若不纳妾,父亲与母亲恐怕也不是如今这样。” 裴岸松了她腰上的手,翻身平躺下来,声音清冷,“他们之间,从来不是妾侍通房的事儿,父亲就算一辈子只守着她生儿育女,这屋里依然不太平。” 嚯! 宋观舟不解,实话说道,“就没有女人真的乐意自己的丈夫去跟别的女人颠鸾倒凤,如若不是父亲沾了妾侍什么的,恐怕母亲也不会这么决绝。众人骂我是妒妇,孰不知这府里的最大的妒妇竟然是母亲,呵!” 萧氏可真是双标,自己心狠手辣,却不许儿媳效仿她。 宋观舟是知道裴岸不喜这个亲生母亲,所以仗着二人如今躺一张床上,言语放肆起来。 果然,裴岸只是沉默,并无怨怼。 “今儿去二房那边,二叔生了一屋子的姑娘,全是相差不了几岁,裴漱玉真是八面玲珑,把些姨娘生的妹妹都照顾得妥帖。” 宋观舟笑了起来,转身看向裴岸,“四郎,我替她累得慌。” 第47章 宋观舟没有这种经验。 她在现代社会是独生子女,回到古代,原来的炮灰原配也差不多是一个独苗,养兄宠爱,爹妈金贵,所以来到裴家只觉得奇葩。 她能旁观,却不能共情。 裴岸翻个身背对宋观舟,心里只有父亲的那句话,芳姨娘的轻生,竟然是跟三哥有关系,不禁摇头。 这只是个内宅后院,都多番迷雾笼罩在真相之上。 更别说今后在官场上,父亲的言辞之中充满无望,他难免也受到了波及。情绪不好,原想着自家刚刚和好的娘子能柔情蜜语一番安慰,好歹舒缓些。 可哪里想到,这宋观舟大言不惭的说着家里的乐事儿,母亲都成了她嘴里的话靶子。 如此,心头更是郁结。 背对宋观舟时,换做从前,必然不多会儿就有柔若无骨的纤手攀上腰际…… ——哥们,你想太多了! 宋观舟压根儿就没有多想,反而翻身朝里,扯了春被往自己身上盖过去,卷成蚕蛹搂着软枕睡了过去。 萧氏吃瘪,她就开心。 裴岸失了半截被子,也不见女子来哄着自己,等待许久后却没了声息和动静,回头一看,几乎气笑,借着架子床外头羸弱的烛光,只看到宋观舟大胯大抱,搂着个枕头睡得正香。 “观舟?” 裴岸化身烦人精,一句句观舟、娘子的,扰人清梦。 “娘子!” 一张床榻之上,又是年轻夫妻,干柴烈火的,裴岸就侵袭上去。宋观舟再无奈,只得睁开眼睛嗔怒道,“你身上不疼?” 她这一日里,又是补眠又是去二房吃酒,浑身骨头都快散了。 裴岸黏着她的细腰,埋头苦笑,“倒是不怕说与娘子听,早些打马险些摔了,两腿颤抖不止,全是娘子害的。” “呵!得了便宜还卖乖,既然如此今夜就歇了。” 宋观舟一锤定音,可男人年轻气盛,唇舌侵扰上来,“其实勉力一试,一次怕是还行。”眼见着就要登堂入室闻花品香,宋观舟抵住了他,“歇歇,我耐不住,何况也没什么兴致。” ——裴岸一愣,“这要什么兴致?” 这句话,宋观舟听得满脸惊愕,这是直男还是混蛋? 随后一把推开,“真是不懂情趣,这事儿自然你情我愿,再一处儿开心,你这人凭的自私,只想着自个儿。” 说罢,卷走全部被子,可劲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 裴岸哭笑不得,“娘子真是脾气忒大。” 哄了片刻,也不得松懈,想着明日上值,只得招来忍冬,再铺盖一床暖被,夫妻各自拢着,竟也相安无事。 次日五更天,裴岸已起身,手脚重了些撞了桌凳椅脚,兴起了些声响,宋观舟娇哼起来,“四郎,莫要吵我。” 睡姿豪放的女子,若不是那张脸犹如画卷,还真是难以入眼。 可裴岸朝里只是看了一眼,穿戴整齐已然是出门之态,又回到架子床前,搂过凤目紧闭的女子,狠狠亲了上去。 宋观舟猛地睁眼,也回击过去。 嘤咛声缠绵二人唇舌间,宋观舟哼笑起来,“再不放开,今日里我就不让你走了。”说罢,做女流氓状伸手就要卸了裴岸的腰带。 裴岸闷笑,重重亲了她脸蛋儿几口。 “真是喜煞我也,如今真成了后山的狐狸精,颇为能耐,你今日里且养精蓄锐,我晚些回来给你颜色看。” 说罢,起身离去。 徒留卷起的一阵风,宋观舟心头腹诽,老娘怕你?! 然而这一日,总归不平静。宋观舟思来想去,招了忍冬来到跟前,“这姨娘走了,我过去探望,要注意些什么?”她与曾经的炮灰原配都没有经验,可忍冬也犯了难。 “如若芳姨娘有个一儿半女的,您过去探望一番倒也合理,可她膝下空寂,又年岁不大,就怕冲撞了你。” 虽说自己穿书进来算是个玄学大迷,但更多的时候,宋观舟是相信科学,包括这几日连连噩梦,想来也是自己日夜忧心,受剧情影响,心理作用。 瞧瞧—— 接受了现代义务教育及高等教育的宋观舟,是多么擅长说服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鬼。 “我倒是不怕冲撞,如没有什么不合适,我去给她上柱香。” 忍冬幽幽叹了口气,“那奴陪着少夫人您一起去,说来也是有几分不忍,芳姨娘走到老爷跟前,原想着做了姨娘这一生就安稳了,哪里料得到还不如做奴婢时呢。” 让壮姑孟嫂经过丧事的媳妇子准备些白事香烛纸钱,自己偷了空出去,寻了人问了情况。 回头来跟宋观舟说道,“世子夫人安排楚姑姑与海叔负责这事儿,奴问了个大概,倒是说送入京郊杨树林里,明日里发丧,今日去上香倒是使得。” “出殡之事,哪些人去送?” 忍冬顿了一下,“主子们俱是不会去送,芳姨娘平时言和语善,与人和睦,恐怕下人这些,送的多些。” 用完饭,宋观舟换了身素净的衫子,脱下金钗,只挽了玉簪。 带着忍冬与壮姑,提着半篮子纸火香烛,往正贤阁走去。 半路上遇到楚姑姑,老货本想躲闪一下,可又觉得这般做失了底气,故自上前,与宋观舟见了礼,“少夫人,这是要去探探芳姨娘?” 明知故问。 宋观舟对她也无好脸色,反问,“二嫂子在正贤阁吗?” 楚姑姑心头狠狠骂了一句,就那个狐媚子,哪里就轮得到世子夫人去灵前堂后,面上却不敢造次,“桓哥儿这两日也被惊着,夫人左右不放心,只能守在旁侧,时不时过来探望一番。” “父亲呢?” 古代人还真是讲究阶级森严,一个姨娘,半个奴,全然不值当。 入了正贤阁,正房依然不曾变化,倒是厢房起了灵堂,扎了纸墙,又请了一对和尚沙弥,围在棺材旁边念经打唱。宋观舟踏入灵堂,左右除了纸扎的佣人以外,就一个小丫头跪在那里。 看到来者,才恹恹抬头,一看是宋观舟,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 兀自的朝着宋观舟磕了个头,“多谢四少夫人前来送送姨娘。”丫头十一二岁,满脸稚气,披麻戴孝的跪在那里,不出声几乎看不出来小小一坨。 第48章 宋观舟一愣,“这是——” 后头楚姑姑跟来,“回少夫人,这是芳姨娘前年才买进来的小丫头,年岁小不知事,如今老爷做主,让她顶了芳姨娘干女的位置,跪在这里披麻戴孝送一程。” “叫什么名儿?” 小丫头哭唧唧的说道,“回少夫人,奴婢叫香果。” 宋观舟回过头来,看着黑黝黝的棺材,上头虽说架着五颜六色的纸货,却挡不住生命逝去的阴森寒意。 忍冬燃了三炷香,交于宋观舟,宋观舟依照记忆之中行了颔首之礼,交由忍冬把香插在香炉上,口中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问楚姑姑,“而后这香果是留在父亲院子里使唤吗?” 楚姑姑讪笑,“老奴倒是不知,还得看老爷定夺。” 忍冬把一些果品供到灵前,又烧了些香烛,最后带着壮姑给芳姨娘跪拜一番,宋观舟自行出了灵堂,站在院中。 和尚念经之音靡靡扰来,昨日里艳阳高照,近日却是半阴半晴,临河看她一人立在院中桃树下面,赶紧跑来请安,宋观舟看他,知是国公爷身边的随从,索性问道,“父亲安在?” 临河点头,“老爷正在书房里,一大早就进去,也没吃些东西。” 看了日头,宋观舟有几分诧异,“不曾用饭?” “几次送进去,全须全尾又端了出来。” 临河声音低沉,“已然好几日了,老爷也瘦了不少。” 望向正房,宋观舟吩咐临河,“你引路,我去给父亲请安,少不得劝慰几句,总该吃些饭菜。” 临河一愣,继而有些开怀,“多谢少夫人,您请跟小的来。”说罢,走过一处月牙门,入了旁边小院,虽是不大,却胜在宁静,那些和尚念经的声音都隔在尘世之中。 府中上下,能与老爷说上几句的,唯有四公子。 可四公子白日里有公务,如今翰林院正在大修前朝史书,裴岸画了卯就马上务工,能按时?值就算不错。 至于世子夫妇,在国公爷跟前俱胆小,说不上几句,被斥责了更是不知头脑,一来二去,两位除了平日请安,不然自是不敢靠近老爷跟前。至于旁人,什么李姨娘、二姑娘的,更不敢上前。 二房更不用说,个个在国公爷跟前跟做了贼似的,哪里谈得上来劝慰。 当然,二老爷来了也只能说,我的兄长哟,左右不过就是个娇娥,怕甚,弟弟我再去给你寻个清白人家的来,保准儿性情温和模样俏丽—— 还不如不说! 如今,宋观舟主动说来,临河少有的欣喜, 须臾,并到了房前。 临河刚要上前叩门,宋观舟抬手止了他,自己提裙步行来到廊檐,亲叩房门,“父亲,我是观舟。” 屋中,斜倚胡床,对着早已熄了的炭盆子,独自发呆的裴渐身形一动,观舟? 平日,这三个儿媳与他翁媳相对,无事则是回避居上,如今却来叩门,不知所为何事。 “——进来吧。” 宋观舟提裙推门而入,外头的光线瞬间跟着她的身影铺设到了书房里,原本昏暗之室,有了光亮。 “父亲,可有闲暇时光,与孩儿解惑?” 临河差点摔了个跟头,这四少夫人真是语出惊人,他有些后悔,如果四少夫人把老爷给气着了,不是得不偿失—— “何事?” 裴渐也是小小惊了一下,这儿媳妇还真是敢说敢讲,可看着宋观舟满脸无辜之态,只得作罢。 宋观舟进来后,也不拘一格,慢慢悠悠四处打探,才回头吩咐临河,“去厨上要几个父亲与我爱吃的菜,顺便烫上一壶酒,我与父亲边吃边说。”后头追来的忍冬脚步一顿,我的亲亲少夫人,您刚吃了一碗珍珠米饭哟。 “小的领命。” 临河拔腿而起往厨房跑去。 忍冬招来壮姑,耳语几句,壮姑领命追着临河出去。 她立在廊檐之下,静静听命。 书房内,宋观舟倒是不当外人,与裴渐行礼之后,笑眯眯道,“父亲,孩儿困惑诸多事宜,可这府上如今二嫂子忙碌,母亲又不管事,四郎忙于公务,说来倒是无人与孩儿疏解心头困惑之事,倒是想请父亲与孩儿做主。” 告状? 裴渐本就因为芳姨娘殒命一事忧伤焦躁,如今骄纵的儿媳颇为不懂事,走从前老路。 刚嫁过来时,夫妻二人但凡不和,这小儿媳第一件事儿就是堵在他的正贤阁,哭哭啼啼要个说法。 闹得裴渐都不堪其扰。 如今,又来? 裴渐只想挥手撵了她,“观舟,妇人当家,端庄大气方才是——你干什么?” 站在窗前的儿媳,仿佛没长耳朵,蓦地推开了轩窗,前后一通,这书房里忽地刮过一阵穿堂风。 “父亲书房想来是封闭许久,阴郁潮冷,孩儿且开了窗,落了风头吹吹也清爽一些。” 裴渐:守安,你养的是个什么姑娘! 忒的大胆! 忍冬在外,透过敞开的书房之门,哪里不知道这少夫人做的什么,她低垂着头,心想罢了罢了,若是被撵出来就撵出来了,大不了挨罚时,她顶上去就是。 两处窗格,宋观舟一一撑起。 有一处窗棂刚掀开,竟是探进来几枝开得正好的桃花枝丫。 宋观舟满眼欣喜,伸手卡巴卡巴几下,全折到手中,这才抱着来到裴渐跟前,左右探首似乎在寻物件儿,裴渐无奈,只得指了指博古架上一矮个大肚窄口瓶。 “多谢父亲。” 宋观舟莲步轻移,快速挪到那头,取了这青白玉瓶,把怀里桃花插入瓶中。 双手抱到裴渐胡床旁边的高几上,上下赏看后,才同裴渐说道,“父亲且看,春三月的桃花就是艳丽。” 裴渐不语,欲要打发了她。 哪知她又说道,“可花期注定就是三月,再过几日,这花团锦簇的也得化作春泥,天意注定开不到四月,再作呵护,也留不住,您说是不是,父亲?” 裴渐抬首,面容清冷,未做回答,只是问道: “观舟,你是来探望芳儿?” 第49章 宋观舟点头,“我病中,她数次来探,落到井中也是我下去寻来,终归有些缘分,此番人间一别,我来上柱香,且做送行。” 裴渐叹道,“你有心了,回去吧。” 刚说完,临河已提着两个食盒进来,宋观舟指着忍冬,“快些摆放起来,父亲有所不知,孩儿生性就有些贪杯,往日我同我家爹爹兄长时不时小酌几杯……,说来人间愁事诸多,不如杜康解忧。” 裴渐看着这甚是大胆的儿媳,有几分不解。 纵使旁的小门小户,也断无公爹与儿媳独自畅饮的道理! 只稍稍迟疑,临河和忍冬手脚麻利,全是置办妥当,宋观舟四处探看,指着刚刚折花的后院,问了临河,“外头是哪里?” 临河道,“回少夫人,那是一处荒芜水景,桃花池中有处小亭。” “当风不曾?” 临河摇头,“正是背风处。” 宋观舟纤手一指,“搬了桌凳吃食,我与父亲在那处吃酒,去请了李姨娘与秋雨妹妹过来同吃。”回过身,欲要搀扶裴渐,裴渐哪里愿意,只得起身,“当年守安竟是这般宠溺于你?” 守安? 父亲的名讳! 她微微一愣,继而笑道,“爷娘儿女一处吃酒,既是平常人家常有的事儿,父亲孤僻,竟是不允孩儿亲近,以叙天伦之乐。” 裴渐看她润玉面庞上,此刻除了娇嫩天真竟是有些失落。 想到昨夜与岸哥儿说来的话,如今看看眼前鲜花一样的小辈,倒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宋观舟熟知封建老太爷的别扭,索性上前来,半是娇嗔半是威胁,“父亲不与我吃些饭菜薄酒,晚间四郎回来,我定然要闹他个不休。” 裴渐两个女儿,一个长女自来稳重,早早嫁到郡王之家,小女性子懦弱,平时除了请安,在他跟前话都说不顺当。更别提解哥儿家的与辰哥儿家的,儿媳在公爹跟前,更为拘束小心。 如今宋观舟忒的大胆,还拿四郎做了人质,裴渐终是忍不住,故作肃穆呵斥道。 “长辈跟前,竟是没个样子。” 宋观舟笑吟吟行了万福礼,“父亲,桃花伴酒,只饮一杯?” 临河也从窗棂外探头来,“老爷,冬姐说少夫人也误了吃饭时辰,如今还饿着,不如老爷一并吃上些。” 如此一来,裴渐起身来到水中亭子里,菜色五六个,四套空着的碗碟杯盏,已摆放整齐。李姨娘与裴秋雨得了临河来请,全然不敢拖延,稍作整理就快步疾行过来,同裴渐请安后,又与宋观舟见礼。 宋观舟待裴渐落座,招呼李姨娘与裴秋雨落座。 李姨娘与裴秋雨嗫喏不敢多言,战战兢兢勉强落座后,宋观舟自己随后坐下,亲自斟了薄酒,双手递给裴渐,“我知父亲近日烦忧,孩儿愚笨,不知如何开解,说来惭愧,唯有陪父亲吃顿简单餐饭,暖了肠胃,索性也就活络了心肺。” 说罢,自己双手执杯,仰头一饮而尽。 裴渐眉眼柔和不少,长叹一声,也吃了满杯。只是酒味微苦,咽下去时更如同吞下这几日的所有,味同黄莲。 宋观舟给忍冬使了颜色,忍冬并上前布菜,与国公爷布了各类,才悄然退到一侧立着。 “父亲吃些米饭,先垫一口。” 临河适时端了米饭,递到国公爷跟前,裴渐如何不知儿媳的心思,心中一软,“多谢观舟,为父心领了。” “父亲,心动不如行动,你且吃上一碗,再与我喝了这一罐子花酿,如何?” 裴渐:你这什么鬼话! 插科打诨也罢,有意无意尚可,临河看着裴渐在宋观舟的带动下,吃了不少,最后,翁媳二人,竟是喝得有些昏沉沉。 宋观舟看裴渐开始吃饭,也就止住了说话的想法,她知道自己的很多话语在今世是容易让人起疑,索性只是劝酒,到最后,忍冬都有些担心二人,酡颜渐起的宋观舟有几分随意,“父亲,如今天下如何?” “天下?何意?” 裴渐本还算是海量,可今日还是喝的多了些,这会儿满脸清冷之态,唯有一双睿智的眼眸中,蕴含复杂情愫。 宋观舟单手持杯,认真问道,“父亲知我圈眷在内院之中久矣,这世上得圣上亲治,可却不知道朝内外如何,战事可有?民生是否平和?”裴渐一听,眼神亮了起来。 “这些事儿,本与后宅无关,你如何想知道?” 宋观舟呷了口酒,放下酒杯,双手放在脸畔轻轻扇风,似要摒弃酒意带来的滚烫,“父亲说与我听听,一句话,若朝内四海安平,那我就一心做个内宅女子,生儿育女,与四郎相扶相持。如若边境不稳、朝内动荡,民不聊生,那身为女子,我知道也比不知的好。” 这番说法,引得裴渐侧目。 “也罢,往日有你爹爹说来,如今我与你说些,好过一无所知。” 宋观舟眼眸一亮,仿若恒星。 起身道了多谢,又亲自给裴渐沽酒布菜,裴渐想来,大致说道,“先帝去时,朝内不稳,东宫上位也是如今的广孝帝,他而立之年执掌朝纲军政,事事躬亲必达,勤政无二。在他治下十余年,稳了边陲,平了内乱,安了臣民百姓。” 宋观舟咂舌,“也算是一明君。” “那是自然,帝王魄力犹如雷霆轰隆,威震四海,自是也果敢独断,不容忤逆。” “圣心多疑,古往今来也算正常。” 裴渐一听,拍案惊起,“我儿媳有这番看法,定然不是普通后宅女眷。” 此话说得,让宋观舟格外自豪,她自沽酒满杯,豪气万丈,“多谢父亲夸赞,说来四郎频频嫌我愚笨,唯有父亲知我不喜后宅妇人弄权算计。” 呃—— 裴渐微愣,“那往日你追着四郎四处追逐,一片痴心……” 宋观舟面红心却不急,“我喜爱四郎,自当如海浪袭来,汹涌澎湃。” 这…… 裴渐被年轻人的狂热,搞得不知如何接话。 那宋观舟举杯低碰裴渐酒盏,“父亲,我幼时得父母养兄宠爱,嫁人后蒙父亲四郎庇佑,苦处没吃多少,却有一腔热血,所以,四郎是我今生爱上的第一个男人,难免霸道专制了些。” 何止啊—— 裴渐幸亏孤僻,少有往来,不然京中上下,他定然要因这儿媳多受几分嬉笑。 呷了口酒,宋观舟话锋一转,“如今我收了心思,再不那样一心只在四郎身上,待府上送殡芳姨娘主仆后,孩儿就理上我那爹爹留下的书籍,说来多读书总是无错。” 眼眸清亮,定定看向裴渐。 裴渐迟疑半天,破了自己原有的想法,道了声,“可!” 第50章 好宴需早?。 这席上虽说四人,可从头到尾李姨娘与裴秋雨只做了个伴。 待?席时,也是赶紧起身,同老爷与少夫人告退。 宋观舟二次午饭,吃了不少酒菜,满肚子撑得难受,偏还硬挺着,与裴渐道了别,“父亲莫要难受,死人终了,活人还得往前看。父亲已盛享隆恩,如今陛下体恤得了闲时,不如寄情山水,宽解愁绪。” 裴渐看着行路不稳,满面桃红的醉酒儿媳,多了几分触动。 “为父知晓。” 宋观舟看着桃花娇俏,无意中流淌出来一丝愁绪,“父亲心头记着春三月的桃花,桃花有灵自是欣慰,可父亲也不能因桃花败落,对往后的夏果秋实也生了厌。” 裴渐心动,“何为夏果秋实?” 宋观舟双目熠熠生辉,“大到国家朝政平和,黎民百姓安生,小到府上人畜兴旺,公府后继有人。” 说完这话,穿堂的风从前院过了书房,而今又吹到粉面酡颜上。 宋观舟浑浑噩噩,挥手示意,“父亲,今日厨上的花酿劲儿不够,倒是父亲人脉宽广,不如寻些名酒,改日孩儿再来蹭上一盅子尝尝,可好?” 可好二字,延绵娇嗔。 像极了豆蔻少女,古灵精怪。 裴渐知她一片陪伴心意,只得点头,“往日为父也贪杯,罢了,待临河寻了好的,我唤你再来。” 虽说是儿媳,年岁也只是十八九,她娇娇道了万福,斜倚在忍冬身上深一脚浅一脚出了小院,凉风再扰,更是头重脚轻。 幸好壮姑寻了小步辇,韶华苑几个媳妇小丫鬟,合力给她抬了回去。 萧引秀得了消息,嘴角抽搐,“什么?” 宋观舟陪着公公吃酒这事儿,一开始楚姑姑就去告了萧引秀知晓,她本是不在意,只哪里料到竟然吃了近乎两个时辰,老四家的竟然还吃醉了!贻笑大方,哪家媳妇能同公公如此出格—— “不知礼的浑女子。” 楚姑姑扶着她出了院门,“明儿早早的打发了芳姨娘,往后有闲暇,您教教她。” “呵——,罢了,我教养淩哥儿、桓哥儿还不及,哪里管她!”萧引秀心头微沉,“如今母亲又挨了重罚,往后我更是要千万小心,只是宋氏竟然能逆风翻盘,全然出乎我的预料。” 楚姑姑倒是嘲讽笑道,“我的夫人啊,这世间多少事儿不得走走看,四公子刚成亲那会儿,也是喜爱宋氏好颜色,可后来呢?嫌恶至极,若不是上次老夫人这头过了些,恐如今四公子还宿在燕来堂呢。” 萧引秀步伐微快,蹙眉不悦,“我总是觉得宋氏与往日有些不同。” “嗐,兴许是又学着外面风尘女子那套,弄些什么妩媚手段,四公子年岁不大,多是图个新鲜。” 后头跟来的桃嬷嬷,本是低头不语,听到这处也冷不丁插话,“夫人,老奴与夫人想到一处儿去了,自上次老夫人吩咐老奴去督促宋氏,就觉得她仿若换了个人。” 萧引秀叹道,“甭管如何,以后你们一个二个的,见着她抬举奉承些,换不换人,恐怕仙大娘子说对了,邪祟入体,让她性情大变。只要不碍了这府上经营,我也睁只眼闭只眼。” 裴岸?值,一整日忙时还好,闲时就想到晨起离开时,与宋观舟撇下的豪言壮语。 只待要打马离去,秦二郎吹了口哨,“这么急?” 裴岸勒住马,翻身下来,“二郎,不是去你二姐夫那处了么,何时归来?” “今儿早上就回了,我二姐夫平调去了新的地儿,家中嘱咐我去吃个酒,如此而已。”他历来潇洒,打马过去,吃了饭菜浊酒,也不歇夜,打马回来。 给他二姐急得,恨不得抓了他的小厮一顿暴打。 “这到底是个姐姐家,如何就过不了夜。” 倒是二姐夫郭利卿抚须笑道,“二郎自来自由,哪里圈得住他,他肯来我同僚小宴之上吃杯酒,已是不易,莫要恼了他。” 秦汝宁拧着帕子,唉声叹气,“你瞧瞧,科举他不喜,父亲捐了个官他也不爱,要与他娶房娘子,他也远远躲开。我瞧着裴四都成亲两年有余,如何他就不知个事儿!” “二郎也不过才二十三四,他向来自有主张,何况宫中安稳,二郎低调为好。” 太子妃秦汝章自有盘算,秦庆东索性吃喝玩乐,做个快乐闲散的纨绔子弟。 “你是忘了今日什么日子?”秦庆东甩着簪了宝石的马鞭行路过来,倒是把裴岸搞得一头雾水,“什么日子?” “走吧,往拂云处去一趟。” 裴岸一拍脑袋,哎哟一声,“今日已是三月初七?” 秦庆东没好气,阴阳怪气,“哟,竟是还记得,不算没良心。” “莫要乱说,拂云如今待字闺中,你我二人与她,也不过就是知己好友,兄妹情意,张口闭口全是她生辰吉日,让她今后如何说亲?”裴岸严肃说道,秦庆东毫不留情,给了他重重一拐。 “走吧!” 裴岸反问,“送礼上去就好,大张旗鼓的去,有些不妥。” 秦庆东不解,“当年我们在溧阳的情意,如今就得这般回避,裴四,我从来不知你如此迂腐。” 说完,不由分说,拖着就要步行而去。 “你我与她,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匆忙上门,教人如何看待?” 秦庆东横了他一眼,“我自是知道,拂云也是聪慧之人,哪里就在她家郡主府做宴,前些时日给你的贴儿,你是半分不放在心头啊!” 裴岸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我的错,只是府上近日多了家事——” “少来说些借口由头,拂云在京虽说放眼看去皆是亲戚,可真正能与她做生辰的,除了你我,哪有旁人?” 裴岸一想,确实如此。 金拂云行事作风,爽朗独立,与一旁闺阁女子哪里说得到一处—— 秦二郎到此,更是不由分说,裹挟着他,“走走走,满月楼里今儿都闭门谢客,只为了拂云生辰。”裴岸只能认了,上马与秦庆东前后挥鞭,去往满月楼。 满月楼中,金拂云懒懒靠在贵妃榻上,与朱宝月有一搭没一搭说着。 “承蒙大姑娘不嫌弃,在奴这里拢了宴。” 金拂云不以为然,“人间繁华不是宾客成群,三五知己,胜过千万。” 第51章 “说得好!” 秦庆东朗声袭来,朱宝月与金拂云面上皆为一喜,往外看去,只见秦庆东打头,后头跟着高上半个头的裴岸,金拂云心头有些委屈,她已然月余不曾见到裴岸。 曾在边塞之地,二人隔山跨海,倒也是罢了。 而今同在京城,却依然不得多见,金拂云满腹相思无处宣泄。 她在京城去了不少家宴酒席,婚嫁红白事,闺阁小宴,可一次也碰不上裴岸。 宋氏关在家中养伤,这些宴会少了她这个人影,已为人夫的裴岸更是不会露面,如此一来,竟然咫尺天涯,相思断肠。 今日得见,却无限委屈涌上来。 裴岸啊,本该是她的郎君啊! 终究还是压下心头万马奔腾的情意,起身迎了二人,“二位兄长,今日里小聚,多谢兄长赏光。” 裴岸与秦二郎前后与她祝了芳辰,秦庆东还拍着胸脯,招来朱宝月,“宝月姑娘,今日上下嚼头全算我秦二郎头上,莫要让拂云破费。”说罢,招手叫来小厮,递了一个双手才能抱过来的大漆盒,镶珠嵌宝,单看漆黑就让人爱不释手。 “我也无甚好的东西,你知家中也没个娘子女眷打点,索性昨日去了我二姐夫那里,翻了我二姐的库房,给你寻来的,以你性子,定然喜爱。” 金拂云接了过去,玩笑道,“这还是宁二姐库房里的宝贝,真让拂云受宠若惊,多谢兄长。”盈盈一拜,惹得秦二郎赶紧虚扶,“过了过了,拂云如此客气,哥哥我倒是有几分生气。” 金拂云抿唇浅笑,“礼多人不怪,兄长莫要气恼。” 裴辰这头两手空空,拱手笑道,“裴四今日倒是空了手,拂云莫怪。” “自然不怪,兄长能来,拂云已是感激涕零。”说罢,引了二位入了席,朱宝月里外招呼,本就是宴客之地,这会儿得金拂云指正后,更添雅致幽静。 丝竹琴耳,佳肴美酒,好生惬意。 阿鲁打马回了公府,直奔到燕来堂,取了先前裴岸置办的物品,裹上一层蓝布,打成包裹,夹带在腋下就跑了出去。 哪里料到,撞上了去往厨房的莲花与孟嫂,近两日托四公子少夫人和好的福气,他们也熟稔起来,莲花喊了声,“阿鲁哥,如此慌张,要去哪里?” 阿鲁不查,“四公子差我拿些东西。” 莲花顺嘴追问,“四公子回来用饭吗?少夫人倒是也还没醒。”中午与国公爷吃了个酩酊大醉,如今宋观舟还在熟睡。 阿鲁愣了一下,“怕是不回。” 不回? 孟嫂聪慧,交代起来,“四公子也要去吃酒,你多看顾着些,近来春风疾,若是吃了酒喊个轿子,莫要打马吹了风。”阿鲁知道这是去满月楼,听得孟嫂虚心关切,眼神里难免多了些愧疚,他躲闪之下,胡乱点头。 “知道,我定然照顾好四公子。” 待阿鲁离去,孟嫂轻叹,“幸好少夫人也醉了酒。” 不然追问起来,又等不到人回来吃饭,一来二去,好不容易有些情分,恐又生了气,起了恼怒。 去厨房要了醒酒的姜片糖醋,两人又往回走来,莲花忍不住小声问道,“我瞧着阿鲁眼里带鬼,四公子是不是又要去那勾栏院了?” 孟嫂轻斥,“莫要乱猜,更不要乱说。” 莲花叹气,“四公子真是任性。” 孟嫂一听,重重掐了她一下,莲花疼得叫唤起来,“孟嫂!” “浑说什么!”孟嫂认真说来,“四公子待少夫人已是够了情意,爷们外头养些粉头,或是眠花宿柳的,只不过是听起来膈应,可世间就这么个道理。少夫人上元节砸了楼子,得来什么?身边的盼喜盼兰一干老小,全部撵了出去。如今你再要怂恿少夫人多想,倒霉遭殃的可是我们,何况,四公子屋里头没人,已然是很看重少夫人了,人啊,万万不能贪念。” 莲花呆呆回道,“可少夫人心头只有四公子一人。” 孟嫂哎哟一声,“有也好,没有也罢,他们都是拴一根藤上的夫妻,难不成因为这些莺莺燕燕,就不做夫妻了,你如今不小了,京城上下的富贵人家,你几时见过真正不在一处过了的。” “少夫人知四公子有了外心,定会伤心。” “所以定然不能让她知道,我们做下人的,只有主家和睦,才有得我们的饭吃。” 二人回到韶华苑,宋观舟酣睡难醒,忍冬带着其余丫头,圈在外屋做着活计。刘二来了一趟,说了书架的进展,“明日里要发送芳姨娘,要耽误一日,后日木漆干了个透,我再搬进来。” “极好,明后日少夫人也是要清理书册,这事儿定然不容再拖,书架过来,倒是好过再誊一道手。” 直到明月当空,暗云打远处飘来。 裴岸仍是未进韶华苑,宋观舟悠悠转醒,白日里撑坏了,晚饭不吃,此刻也不觉肚中饥饿。房中忍冬与几个丫鬟媳妇子,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烧水来,服侍她沐浴洗澡。 完事后,宋观舟看着几番欲说还休的忍冬,轻喝起来,“何事,说就是了。” 忍冬三叹,“少夫人,都这个时辰也不见四公子归来,要不奴去燕来堂看看?” ——不来就不来呗。 宋观舟按下忍冬,“不来我自行睡就是了,你们这一个个的,像是杀人越货一样,战战兢兢,不必多想,休息就是。” 想到此处,又嘱咐忍冬,“明儿你带两个莲花荷花,往芳姨娘那处送上一送,终归几面之缘,全当了了一桩事儿。”忍冬领命,看宋观舟半分没有不悦,暗自松了口气。 这一夜,裴岸宿在满月楼。 只是身旁无有佳人,权是秦庆东发了雄威,灌了他个啷当大醉。 阿鲁听他之命拿了给金拂云准备的生辰礼,金拂云刚一打开,便是眼泪汪汪,那是曾经三世里都佩戴过的项坠。只是今世裴岸请况享楼掌柜的做了实金镶玉,看着不大,却华贵无双。 旧物重现,金拂云再难把持,也多吃了几杯。 直到深夜,才被锁红带着婆子,送了回去。 幸好坊市内无宵禁,不然定会惹了闲话。而裴岸与秦庆东则醉卧宝塌,二人你头我尾,挤在一处,硬是到了天明。 第52章 五更天时,阿鲁摇醒了裴岸。 “四公子,该上值了。” 裴岸起身,满眼看去一片陌生,“这是哪里?” 阿鲁心想,要命啊,我的四公子! “满月楼。” 裴岸揉着胀鼓鼓的太阳穴,头疼起来,又听到一旁秦庆东呼声雷动,问道,“拂云可有回去?” 阿鲁点头。 “那是自然,小的同她跟前的锁红姐姐一起押着马车回去,四公子你且放心。” 放心吗? 未必。 “那可有跟少夫人说了?” 阿鲁眼睛瞪得大大的,“哎哟,我的四公子,自然不能说。” 裴岸吃了口满月楼丫鬟送进来的蜜江子茶,醒了神,“哪有说不得的,不说怕是她又痴痴等了一夜。” 阿鲁一脸濒死之状,“四公子,小的不敢说。” “我又不曾做了对不住她的事儿,你不说才是惹了麻烦,晚间回去,恐怕又要闹上一场。”如今夫妻难有甜蜜,昨儿早上还留了戏言,哪料到晚间就失了信。 “四公子,少夫人若是不问,您就不说,何必寻些堵来——” 裴岸赏了他个爆栗,梳洗一番要出满月楼,朱宝月捧着一套新做的衣物鞋袜,“四公子,若是不嫌,不如换了衣物,换下的让阿鲁小哥送回府上。” 浑身酒气,又伴着香来,如此上值定是有辱斯文。 裴岸嗅了身上味道,道了声多谢宝月姑娘,回到卧房再次换下,阿鲁要了半匹布,卷了换来的衣物鞋履,背在身后。看着睡成猪一样的秦庆东,裴岸又道,“二郎请你多照看些。” 朱宝月自是允诺。 目送裴岸离去,才收回依依不舍。 一旁的养娘自顾说道,“哄着四公子抬了你进去,省去下半生辛苦。” 朱宝月拧着罗帕,嗔怒道,“娘,往后再不可这么说来,那府上宋氏骄横霸道,我进去了哪里还有活路。” 养娘扶着她,几步回到后院,四下无人,索性说了掏心的话儿,“宋氏再要捅破天,也奈何不了四公子,依娘看来,这四公子才是定定的响亮人物,你依仗他,生个一男半女,好过在这里今日吃这家酒,明日吃那家茶,半世飘零。” 朱宝月杏眼里含泪,低头咬唇不语。 养娘叹道,“他倒是爱惜你,可你得拢着他床榻上走一遭,好过如今清汤寡水的呀,我的儿。” “娘莫要说这些,四公子待我不是那般情意。” 养娘啐了一口,“男人扒了裤子不就那样,你在她跟前做什么贞洁烈女。”说到这处,又叹道,“若是大姑娘成了主母,以她喜爱你,定然是容你入府。” 什么? 朱宝月侧首,小声惊呼,“娘说的什么话?这大姑娘闺名清白,你可不能胡乱猜疑。” 养娘嗤笑,“我的女儿啊,你真是生了凭大一双眼珠子,却看不到那大姑娘的心思?” “哪种心思?” “她恨不得攀上四公子,就你不知。” 戳了朱宝月光洁饱满的额际,“我的姑娘啊,旁的人来你聪慧伶俐,探得人心号得住老脉,而今一到这四公子身上,你就失了心魂体魄,万事不知。”到此顿了一下,往二楼秦二郎夜宿之处望了一眼,才说了实话,“娘我替你看得真真切切,那大姑娘图谋四公子,奈何四公子已有宋氏,哎!” 端的是个可惜! 朱宝月满脸惊愕,“——大姑娘光明磊落,怕是误会。” 养娘嘲讽道,“我的乖女啊,来日你定要擦亮眼睛好生看看。” 此处按下不表,只说那头金拂云,晚间半醉回来,撵走了房中众人,捂着被角哭了半宿。 明明是她的郎君啊,如今却只能看着,裴岸历来稳重,连句逾距地话儿也说不上一句,她好想扑到他的怀中,酣畅淋漓的哭一场,再喊一声,相公!可曾记得冤家啊—— 次日,红肿着眼睛,招来盼喜盼兰。 “宋氏,平日是个什么性子?” 二盼捡着金拂云喜欢的说来,“倒也不是我姐妹二人说前头主子的不好,实则是大姑娘金玉在前,她犹如败絮,人情事物,她全然不懂,横冲直撞又骄纵暴躁——” “公府上国公爷与老夫人待她如何?” 盼兰小心说道,“刚进门时,国公爷倒是抬举她,可时日久了她闹腾起来连国公爷也不放在眼前,后头也就不怎么理会。至于老夫人——,历来不喜。原先老夫人是要给四公子定姨奶奶家的文三姑娘,也是宋家占了先机,故此姨奶奶家的三姑娘另许了人,老夫人也因此厌恶少夫人。” 全然与第一世没有任何变化。 “此次宋氏在涧水房受了罪,才让四公子对她有几分看顾之意。” 说到这里,金拂云闭上双眸,把全部悔恨锁在眼皮底下,心头再一次恨极了仙大娘子,如若直接打残了宋氏,何来这么多麻烦?更不会让宋氏因祸得福。 昨儿她让锁红私下朝阿鲁打探,小子对她的人没什么戒心。 混不吝的说了个全,路上锁红一五一十告诉她,听得她心如刀绞,“说是近些时日那四公子都歇在少夫人的韶华苑中,夫妻重归于好。”锁红依照金拂云的吩咐,假装诚心实意道了个好。 “大姑娘还担忧四公子一根筋,不懂得哄哄少夫人,说来千好万好,不如夫妻和睦,好过万事。” 阿鲁只当金拂云是以妹子身份劝解,反而说的更多,“大姑娘且放心,前头大半年夫妻不和,我们下头的人啊也受了不少气,如今夫妻和睦,我们也好过些了,没那些闲气受来。” 锁红掩口笑道,“自然如此,而今盼喜盼兰在我们姑娘跟前伺候,只怕四少夫人知道,恐会生了嫌恶。” 阿鲁挠头,“四公子也不曾与少夫人说过,想来无事。” 锁红打探到这些,说与金拂云听来,金拂云对镜暗自垂泪,心肝肚肠都扭成一团,她四世为人,知道心软不成事,原想的是早早惹来宋氏怒火,让她早一日被收监。 奈何—— 弄巧成拙,却让三辈子没有的情况发生。 裴岸竟是有些回头之念,夫妻二人重归于好。 左思右想,不愿如此坐以待毙,干脆又想了一出,招来盼喜。 第53章 暮色西沉,斜阳懒怠。 裴岸再入韶华苑院门时,已是次日黄昏。这一日,自满月楼早上去上值后,阿鲁就满脑子担忧,生怕宋观舟遣了下人来质问四公子昨夜宿在何处。 万幸是这一日是发送芳姨娘,寻了个借口跟在裴海身后,帮了会儿工,往郊外小杨树林的坟地去了。 来回里,也见到忍冬并两个熟悉的大嫂,倒是无人问及四公子。 裴岸入门前,他早早蹲在角门处,待裴岸下马赶紧奔出去牵了马,低声说了今日的事儿。 本来裴岸还担忧宋观舟定是要闹上几分,较往日那样,阿鲁一听,头上发髻都快摇?了的劝阻,“我的爷,哪里能说啊!自是不能讲,反正天下就您知小的知,不说的话旁人哪里知道,何况今日里四少夫人也不曾找我来问,想来无碍。” 裴岸略微思索,后宅之中,万事莫要那么认真。 他寻思待宋观舟问及,再解释几句,赏花宴之后,若与金拂云二人成了手帕之交,那就再好不过。 在他想来,金拂云是个值得结交的女子,像宋观舟这般传统的后宅妇人,眼光短浅,心胸狭隘,多与金拂云来往,定然能受些好的影响。 倒也不指望着就此翻天覆地的变得知书达理。 ——好歹知些事理。 谁料刚入院门,却见院落之中空寂无人,他径直往正房走去,里头只有庆芳小丫头正在收拾残羹冷炙,见他入门,连忙行礼。 “少夫人呢?” 庆芳也不敢抬头,低垂着小脑袋回答,“少夫人在仓房里整理书册,冬姐、莲花姐姐她们都在那处。” 裴岸心神微动,“少夫人怎也不等我用饭?” 庆芳紧张起来,支支吾吾说道,“少夫人今日午时没怎么吃饭,晚间饿得急,索性就吃了。” 裴岸无奈一笑,“快去厨房新弄一桌来,我还没吃呢。” 庆芳应了,也不管桌上狼藉,小跑去了仓房,后头跟来的阿鲁进来一看,“哎哟,我的爷,你且去里屋坐坐,我唤个丫鬟来收拾。” 忍冬听到庆芳禀报,回头看了一眼低头理书的宋观舟,低声道,“少夫人,四公子回来,您要不回屋去……” 宋观舟头也不抬,“阿鲁自会照管。” 说罢,认真翻看着这些封存了两年多的书籍,有些书害了虫灾,有些好点儿,倒是满箱子霉味,很是冲鼻。 忍冬再想劝几句,终还是忍住,亲自放了手上活计,招呼庆芳壮姑跟上,回到正房与裴岸,伺候着换了衣裳,又摆了饭菜。 “日头西下,光线不好,让观舟明日再做,没得伤了眼睛。” 裴岸交代,忍冬回禀,“奴婢们倒是说了几次,可少夫人理得顺当,也不听奴婢们的劝说,如今还准备挑灯夜战。”裴岸听之,忍不住挑眉,“她这还真上心了,我原当她是图个新鲜。” 忍冬笑答,“亲家老大人陪嫁的书册诸多,少夫人越看越喜欢。” 太阳真是打西边升起来。 他三下两口的吃完,漱完口就行至仓房,所谓仓房,也就是小院倒坐的两间里头,七八个人在宋观舟的指挥下,一本一本的登记造册。 裴岸看了专管笔墨的刘二与橘香,看了造册的书文,本是随意查看,细看之后看向宋观舟,“这是你做的,还是二管事?” 刘二连忙摇手,“四公子,小的哪里能做这个,是少夫人的打算。” 书册登记并无蹊跷,可内容就十分详尽,除了基本的书名、作者、卷册数目外,额外登了损坏情况、成文年月,以及特别的说明,更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宋观舟给书册分了种类。 农业、天文、律法、民俗、算学、诗词歌赋…… “这般便于查找翻阅。” 书案上面还放了裁剪出来的白签纸,橘黄用小楷写了书侧编号,用了面酱子,贴在书册上头。其编号与刘二、橘香造册上头一致,后头寻来更为便捷。 宋观舟看了天色,想着已晚。 “今日就到这里,明儿早上再来。” 忍冬招呼大家收拾,裴岸从书堆里把宋观舟扶出来,看她浑身上下灰扑扑,忍不住打趣道,“早做这些事儿,那里有今日这般,吃了不少霉灰吧?” 宋观舟拍了拍身上,笑吟吟答道,“总得心安时,理这些书册才知珍贵。早两年,我年岁小哪里懂这些,就是理出来恐怕也是随意送人,那才是闯了祸呢。” 二人相携,回到正房。 孟嫂与壮姑早抬了大桶热水,往厢房抱厦里去,那里如今是宋观舟的洗漱浴室,热水倒入大桶后,试了水温才出来禀告。 “少夫人,水热了。” 宋观舟胡乱拆了发髻,莲花惊呼,“少夫人,让奴来。” 看着她完全不心疼的生拉死拽发髻,莲花只觉得心口不好使,跑来与她小心拆解。 “少夫人头发又浓又密,可也耐不住这般糟践,奴是求您,往后这头发还是交给冬姐与奴吧。”而今,荷花、莲花跟着忍冬学了不少梳发能耐,但宋观舟习惯现代披发,碍于礼教,勉强每日里挽发。 只是拆的时候,多半没什么耐性。 裴岸看她满脸不耐,这才认真端看卸妆的她,“原来你这眉不是画的。” “……” 宋观舟横了他一眼,“我乌发黛眉,眉毛生来就好,只需做些修剪,何来画眉,笑话!”本想嫌弃裴岸几句,可看他亦是浓眉大眼,只得咽下,哼了一声,“合着你往日里亲来,都是一嘴子黛子灰——” 亲…… 裴岸原本白皙的脸庞,听到这闺中私话,突地红了脸。 “……你……,这旁边还有丫鬟在呢!” 莲花用木梳梳顺了她及大腿处的长发,才匆忙行礼退下,那耳尖的滚烫让小丫头慌不择路。 宋观舟:不过就是个亲字! 吓跑了小丫鬟,裴岸这才拢了过来,捧着她不施粉黛的脸蛋儿,细细查看,“我家娘子果然是粗服乱发,不掩国色。” 宋观舟忽地伸出双臂,揽住他的脖颈,搂到跟前上下嗅了一圈,“哟,竟是没闻到女人的香味儿——” 第54章 昨儿夜不归宿,也不遣人来说一声。 宋观舟半夜醒来,摸到空空的床榻,一时间是有些恼怒。她知道男人说话像放屁,但像裴岸这么好看的男人,第一次承诺就放了她鸽子,属实有点倒胃口。 裴岸心头咯噔,面上却波澜不惊,只做失笑状,“哪里就是女人的香味,昨儿我歇在秦二郎家,他孤寡一人,身边服侍的也是些儿郎小厮!寻处花香都得自己去桃花园子里滚一圈。” “秦二郎?” 宋观舟有些记不大清楚,秦庆东?废太子妃的兄弟! “你去岁还去秦府堵了他一次,忘了?” 裴岸只以为她想不起来,专门提了黑历史。 宋观舟面皮发热,“不记得,秦府大门朝哪边开我都不知,何来堵他!” 原配做来的丢人事件,她不想回忆,如今裴岸提了,她倒是被转移了注意力,干脆起身,“我去洗浴,这次夜不归宿,我且饶了你。” 再有下次,滚回燕来堂去。 好歹两人如今是稳定的伴侣关系,别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虽说裴岸有几分姿色,但干净最为重要。 她往抱厦走去,裴岸跟在后头,“娘子原谅则个,是阿鲁那小子也多吃了几杯酒,忘了回禀娘子一声,定然没有下次。” 宋观舟打着哈欠,“罢了罢了,我原谅就是了。” 刚踏入抱厦,回头撞了跟上来的裴岸满怀,“四公子,我沐浴,你自行回内屋耍会儿。” 裴娜眼神微动,看了看木制大浴桶,跟着搂住楚腰一紧,“我服侍娘子沐浴更衣。” “出去!” 宋观舟左右看了会儿,坚决拒绝。 裴岸身子一挤就推着宋观舟入了室,宋观舟哼道,“这里不合适。” 什么? 裴岸身子僵硬,“不合适?娘子何意?” 宋观舟毫无羞涩,实话说道,“我还是喜欢在床榻上,这里头——” 轰!裴岸满脸带着脖颈一下子潮红难掩,“观舟,我没有想那么多……”但,似乎不是不行。 呵! 男人! 宋观舟几把把他用力推了出来,“少来,没想那么多你脸红什么,何况——,孤男寡女,坦诚相待,不这啊那的,难道互相捉虱子吗?”显然是恼怒了些,语气不善。 嘭的关上门。 连带一旁低着头的忍冬、荷花都红了耳朵。 裴岸带着些许尴尬,回了内屋,端坐炕床上,随意拿了本书看了过来,却发现是宋观舟翻毛了的话本子,只看两三五页,上头就有黄毛鼠精女子说道:郎君甚是心狠,今夜本要与奴共赴云山,却瞥了奴,说去读书。 书生道:大姐容禀,学生真是要读些书,早早获取功名,再来求娶大姐。 女子哭道:我与旁人不同,哪里就想着与你生儿育女,何况我们本不是一世之人,就图个一时畅快,郎君偏还要避开,到底是移情别恋,端的没了心。 书生道:大姐说错学生了,学生一心只有大姐—— 裴岸看到此处,却看到有了批注,字迹歪斜,还有几个错字,但能看出意思,想来就是宋观舟所写:男人甚是虚伪,明明就是图一时爽快,偏拿婚嫁大事搪塞,敢做不敢说,小人! 如今的话本,已到了这种豪放程度。 招来忍冬:“端个瓷盆过来。” 忍冬不解,但依命端来,却见裴岸拿着话本子,三下两下燃了起来,丢到盆子之中,须臾,成了灰烬。 “以后不准私下替观舟买这些话本子。” 忍冬有些无辜,“……好。”能说都是宋观舟遣盼喜盼兰买来的吗? 宋观舟是个极好伺候的主子,她凡事没有那么多讲究,比如沐浴之类,全是自己来做,丫鬟婆子顶多就是端水倒水,宋观舟顶着湿哒哒的长发随意裹了深衣长裙出来,看到忍冬刚准备收拾的火盆子,“这是什么?” 忍冬看了眼裴岸。 “我把你的话本子烧了。” 宋观舟哼了一声,“补来!” “什么?” 宋观舟坐在鼓凳上,莲花荷花各自拿着一块巾帕帮她擦拭水气,“烧了话本子,再买十本来赔我。” “……那种荒唐话本,不看也罢。” 宋观舟直勾勾的盯着裴岸,“你比我还年长几岁,不曾看过?” 裴岸微愣,“自然如此,科举之书还读不过来,哪有闲暇去——” “我不信。” “嗯?” 宋观舟乐了起来,“我懂。” 这截然不信的表情,惹得裴岸忍禁不禁,“你们深宅妇人,是不是就喜欢这些狐狸精嫁了穷书生的戏码?” “错,是耗子精。” “好好好,是耗子精,就喜欢这样违背传统的?” 宋观舟看头发差不多,撵了两个小丫鬟出去,才走到裴岸跟前,“我想不到这话本子竟是有几分道理,人嘛,别给自己加那么多光明堂皇的理由,混在一起快乐就成。” 裴岸仰头,看着立在跟前的窈窕身影,“只图一时快乐,不管道德伦理,是为荒唐。” 荒唐? “不荒唐,这才是聪明人。” 说罢,伸出指甲未长全的葱指,轻轻摁住了裴岸欲要反驳的双唇,低头亲了上去,“如此不快乐吗?” 裴岸搂住她,“你如今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宋观舟咬了他的唇一下,“你就当我是耗子精。” 噗! 裴岸笑得舒颜展眉,“浑说,哪里来的耗子精这么好看?还成了我裴四的娘子。” 忽地,宋观舟跨坐在他腿上,愣愣说道,“纵使我们这般缠绵悱恻,往后若有一日我碍了你的青云路,恐怕你也是说弃就弃。” 裴岸一听,蓦地生了气。 恼怒起来,“宋观舟,你且摸着良心说话,这两年来是我对你不起的多,还是你对我不起的多!” 整个京城上下,也就是她做了那些出格之事,还能坐稳这裴四夫人的位置。 换做旁家,早休出门去。 宋观舟也不惧他生气,倒是柔声说道,“你这话说得对也不对,对的是在你的道德标准下,我对你不起的多,可在我这里看来,你眠花卧柳,应也是对不起我更多。” 裴岸更是气急。 欲要起身,奈何宋观舟稳稳坐在他腿上,他有些意兴阑珊,“观舟,我说过数次,自始至终,我裴四有且只有你一个女人,往后你若是不信,我裴四也无法了。” 宋观舟俯身亲了他一口,“极好,昨晚在宝月姑娘那里,竟是坐怀不乱了。” 裴岸一愣,“何人乱说?” 第55章 到这一刻,裴岸才惊觉宋观舟的不动声色,阴阳怪气来自何地。 他想着再辩驳几句,可宋观舟满眼沉寂,不吵不闹看着他时,他又觉得多了几分愧意。 “观舟……” 宋观舟整个人依偎在他怀中,“以后也照这般,沐浴后换身新衣,闻不到那些风尘味,我定然也没那么生气。”一场游戏,二人先这么走着吧,兴许不到二十岁,她就逃出生天了呢。 “不是这样的,本是散了值就要回来,家中诸多事项,我怕你又是噩梦——” 宋观舟紧紧靠在他胸口,听到嘭嘭的心跳,打断了裴岸的解释。 “四郎,歇着吧。” 无非就是秦二郎喊了他,推不开,一不小心吃多了酒,只得歇下一夜。 诸如此类的话术,与现代渣男有何区别? 宋观舟都不耐烦听! 裴岸全然愣住,知道宋观舟半分不信,只得放下宋观舟在床榻上坐着,自行起来行了长揖,“娘子容禀!断然不是娘子心中猜忌——” 宋观舟面色如常,却没了柔情蜜意,“非要说吗?” 反正说来说去,无非就那么几句话。 裴岸长揖到底,坚持己见,“娘子生气,是裴四的不是,昨夜恰逢拂云生辰,小吃了几杯。晚间确实歇在满月楼,但床榻之上另外一人是秦二郎!娘子勿要误会。” 金拂云—— 宋观舟歪着头看向裴岸,“敢问四郎,我的生辰是何日?” 裴岸一愣,“约莫是冬月初八。” 宋观舟嗤笑,“四郎是二榜进士之才,却不记得婚书上几个日子,我记得你是六月十八,而我……,冬月二十二。”什么鬼扯的冬月初八,两人看似心平气和,说的话却冷若冰霜。 裴岸:……记岔了。 “我平日事儿多,不是故意的。” “无碍。” 一副完全不想理会的表情,已然身在床榻之上,索性翻身钻到被子里,头发只是半干,她随意抛到枕边,躺了下去。 裴岸站在床榻边上,怔怔发愣。 宋观舟不闹了?他却觉得好似错在自己。 最后出来洗漱之后,挨着宋观舟躺了下去,这一夜二人各怀心事,本就不大的架子床中,竟然一道宽沟。 次日一大早,宋观舟醒来,旁边裴岸早无人影。 忍冬几次欲要张口,却又不好得多问,宋观舟形同无事,早早吃了饭,一头扎到仓房之中,开始清点书册。 萧引秀忙完芳姨娘发送之事,来到小佛堂,而今小佛堂里戒备森严,守卫的嬷嬷竟然是萧引秀不曾见过的,她说了要求见姑母,老嬷嬷皮笑肉不笑,“世子夫人可请了老爷的同意,如今奴婢也做不得主,说是老夫人身子不爽利,旁人不得无故打扰。” ……萧引秀管着偌大的国公府,竟然不知这个凶神恶煞的嬷嬷来自何处。 她问了来由,那嬷嬷道了个万福,“奴曾经在边疆伺候过姨娘,本是随着奴家儿子奔前程去了,而今儿害命去了,没得饭吃,求来老爷跟前。老爷怜悯,收留了奴。” 滴水不漏。 桃嬷嬷上前问道,“敢为老姐姐姓甚,奴等也好称呼。” 那凶嬷嬷瞟了她一眼,“老奴知你,桃嬷嬷,我与桃嬷嬷得了一处儿的名,你是桃儿,我是杏,夫人胡乱叫吧。” “原来是杏嬷嬷。” 萧引秀浅笑起来,“姑母身子不爽利,待我唤赵大夫来看看。” 杏嬷嬷定在佛堂门口,“夫人莫要忧心,昨儿夜里老奴请了一回赵大夫,也开了几方子药来,熬了交给樱枝桃枝,与老夫人服下去,今儿一早清爽不少,只是终归年岁大了,需要静养。” 左右就是不让。 萧引秀正待几番理论,找个由头进去时,裴海带着几个汉子,拿着木料斧头的走了过来。 “世子夫人,有何吩咐?” 萧引秀指着杏嬷嬷,“怎地府上进了新的仆从,也无人知会我一声儿,往后这月钱什么的,漏了多不好。” 裴海躬身,“世子夫人勿忧,杏嬷嬷是老爷跟前旧人,倒是与属下说了,今后不走府内公中,他自行拨了月钱发放。” ——哪一处的国公爷亲自发月钱给奴婢的? 萧引秀心头暗道不好,才想说上几句时,裴海出言赶人,“世子夫人,属下要给佛堂修缮门窗,怕是吵闹,还请世子夫人避让,免得扰了您。” “那姑母——” 裴海面上无波,“无碍,属下也只是在外头修整,惊不了老夫人。” “海叔,我担心姑母,想要去探一探……” 裴海行礼,“世子夫人,淩哥儿桓哥儿的先生,老爷已请来,您不如随我去见上一见。” 听到这话,萧引秀忍不住后退半步,她勉力挤出一丝胜过哭的笑意,“竟是请来了,只是这些我一个内宅妇人也不懂,请姑父与世子定夺即可。”话到这个份上,萧引秀如何不知国公爷发了大火。 她带着楚姑姑同桃嬷嬷,略带狼狈回到院内。 刚入正房,萧引秀再忍不住,拨了一盘高几上的盆栽寒梅,顿时盆落土?,一地狼狈。 楚姑姑连忙扶着她退开,“我的祖宗,您且小心,伤了腿脚如何了得?”唤来小丫鬟赶紧收拾,同时扶住她入了内屋,桃嬷嬷沏来凉茶,劝着吃了下去才散了些火气。 “不过就是死了个妾侍,如何这般,说来姑母虽有错,但至于如此?” 这几年来,又是剥了管家的权利,又是舍了交际,只躲在那小佛堂里—— 楚姑姑连忙劝解,“夫人,既是老爷做了安排,平日里您尽心尽力多送些老夫人喜爱的吃食物件儿进去,旁的——,暂时放放。如今芳姨娘也去了,这些话儿就不要再说,免得落了把柄。” “到底是心狠。” 萧引秀落座胡床,哀叹起来。 桃嬷嬷站在跟前,实话说道,“夫人,您得打起精神,如今这府上中馈皆由你管,楚儿说得不错,您对上对下,不失礼数即可。如今更重要的是不能失了国公爷的心,本来就家大业大,家中事务繁重,您全部精力往老夫人那头去,落了旁的错,倒是不美。” 萧引秀紧闭双眼,哀怨起来,“我如何不知?” 第56章 楚姑姑递来热茶,又手持宫扇轻摇,帮萧引秀赶了春天的小飞虫,“昨日里发送芳姨娘,四少夫人还喊了珍珠……,忍冬与几个丫鬟去送了一程。” 话音刚落,萧引秀就露出鄙夷之色。 “不过是个贱婢死了,她倒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全然不管身份了。” “我的祖宗啊,如今府上还是国公爷的,她这般小人行径,奴婢们都看不过去,何况您这里?可她偏偏讨了老爷欢心……,前日去陪着老爷用饭,还喊了李姨娘与二姑娘,话柄不留,却哄得几日不食的老爷进了水米——” 萧引秀袖手一拍,呵斥道,“那等子谄媚之情,我是做不来。” 桃嬷嬷与楚姑姑相视后,只得劝慰,“而今府上紧要是的老爷、世子、淩哥儿桓哥儿,少夫人旁的也不用多去想来。” 这话说得直白,萧引秀一听就明。 反问道,“那宋氏——” “不足为惧!”桃嬷嬷气定神闲,“您也说了,只是个谄媚女子,耍弄小聪明,而今四公子虽说有几分眷顾着宋氏,可也不过是先前重罚,过意不去给几分温情,她生来性子善妒,如何好得了?” “这倒也是。” 萧引秀知这公府大家,女子善妒万万不能。 说来说去,如若只是养几个妾侍通房,姑母自然不会与姑父闹到这般地步,皆是裴彻过分优秀,裴解身子不好,夭折短命,自家世子样样平庸,哪里比得上裴彻—— 姑母恼恨太多,包括小姑母的事儿。 是啊,这么些年来,众人只说国公爷宠妾灭妻,全然忘了萧氏下头还有个妹妹。 萧氏本就是心狠手辣,自己入了府中,仰她鼻息,久而久之竟然忘了这些。如今桃嬷嬷与楚姑姑提醒过来,她瞬间恍然大悟。 “如今世子请封多年,只要无大错,这世子断然不会出了差错。夫人还是多用心在这一府经营之中,与淩哥儿桓哥儿的教养上头。”至于裴辰的两个庶出丫头,全然不是威胁。 如此说来,倒也松了心思。 “郡王妃要过生辰,夫人您恐是放些心思在这上头,只要郡王妃稳妥,这府上自然无忧。” 萧引秀长叹,“府上琐碎不断,郡王妃生辰、郡王生辰,以及京中交好人家,娶亲作嫁,做寿添丁,桩桩件件无不是事儿,我一个人真是忙得头晕。” 时不时还裹搅到屋中长辈纷争之中,一刻不得闲散。 楚姑姑与她轻轻捏着肩头,笑道,“幸好大少夫人要回来,她历来通晓事理,与您分担些也好。” 萧引秀想到挂扫齐悦娘,心头微微舒展开来,“说来也是命不好,大嫂那样的人物,若是配了老四,何愁不好?”大哥生来体弱多病,性子执拗,大嫂百般顺从,也留不住不及弱冠之命。 裴岸才学不用多说,前途光明,如若配个能经营的娘子,更是锦上添花。 偏偏老天不让两头好,一头得了天大的喝彩,必然有一处见不得人。齐悦娘的劫难是已去世的丈夫裴解,而裴四的不用多说,自然是宋氏。 人啊,不得意时想想不如自己的,顿时神清气爽。 “大少夫人只怕这几日就到了,那扩月斋倒是遣人收拾出来,只是钦哥儿如今十来岁,到底是同少夫人住在扩月斋,还是到外院去住,得请主子示下。” 萧引秀思索片刻,“暂且把她娘儿一处安排,凡事待大嫂回来再说。” 桃嬷嬷又问,“大后日就是金大姑娘的桃花小宴,二房那头昨早来问了章程,老奴以这边未有筹谋暂且打发了,只让她明日再来问个明白。”意思是让萧引秀拿个主意,“桃花小宴在郡主别苑的山腰上,来去怕是四五十里地,人疲马乏着实有些赶,不如去温溪山庄落了脚,次日再回。” 一提这事儿,萧引秀又有几分不甘。 “那温溪山庄而今落在宋氏名下,总也得去讨个首肯。” 桃嬷嬷与楚姑姑面面相觑,“老奴先去找四少夫人说说——” 萧引秀摇头,“纵使再看不上她,也莫要在这个时候轻看,庄子事大,我亲自去问。” 桃嬷嬷暗暗舒了口气,奉承道,“世子夫人亲自上门,四少夫人定然是同意的。”若世子夫人难出面,她与楚儿上门,不过是平白得一顿取笑罢了。 而今她是明白,那宋氏记仇着呢。 晚间,萧引秀终于得了空,带着小丫头,提着两瓶庄子上酿来的春酒,往韶华苑走去。 不料才出了门,花园处见到裴岸,他身着官袍,一看就知是才散了值,“四弟,是才回府?” 裴岸与她见礼,“回二嫂,才回府,这会儿往父亲那边去请安,嫂子何去?” 萧引秀罗帕掩口,笑了起来,“本是要去找四弟妹商量些事儿,如今遇到四弟,我就索性同你说了。” “二嫂请说。” 萧引秀说了赴宴归来歇夜之事,裴岸笑道,“正好去庄子上闲养半日,不用问观舟,我答应二嫂就是。只是如今那宅院里的安排打整,还得嫂子提前喊人去。” “那是自然。” 得了裴岸同意,萧引秀再懒得跑一趟韶华苑,差使小丫头送了春酒过去,自己则回了院中。 裴岸来到正贤阁,临河老远看到,就吩咐婆子去厨房提菜,裴岸到跟前,“把我的那份也提来这处,今晚我陪父亲用饭。再叫个丫鬟去韶华苑同少夫人说一声,我晚些回去。” 临河吩咐下去,芳姨娘跟前的香果小跑着跟在婆子身后。 “你知韶华苑的地儿吗?” 香果点头,“奴去过两次,知道路呢。” 婆子推了她一把,“那快去同少夫人说一声,再来厨房与我提菜!”香果被推了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就听那婆子恶狠狠说道,“好生做事儿,不然我也管不了你,来日被撵出去,莫要怪我。” 香果也不敢言声,只得小跑着往岔道上跑去。 人小腿短,又顾着埋头行路。 一个不小心,撞了才从韶华苑出来的橘香橘黄二人,两人提拉着她的领子,“这不是芳姨娘跟前的干女吗,怎么冒冒冲冲的,撞了主子才是闯祸咧。” 第57章 香果连忙上覆道,“姐姐,是香果儿不好,求姐姐们原谅则个。” 说完低着头弓着腰,半天不敢起身。 橘香本想发作,可橘黄扯了她袖口,悄悄指了指韶华苑的门子,二人眼神会意,“行了,慌慌忙忙,是要去那里?” 果然,小丫头说道,“奴来同少夫人传话,说四公子在老爷跟前用饭。” 二人听完,又恩威并施斥责几句,才相携离去。 香果到了院门跟前,探头探脑,庆芳正在洒扫搬东西进来落下的木削碎渣,抬头正好看到,并呵斥起来,“是谁啊,竟是探头,窥视些什么?”小丫头扛着竹扫帚行了过去,香果胆小,期期艾艾站到门外,小声说道,“姐姐容禀,奴来求见四少夫人。” 庆芳不知眼前之人,挠头说道,“你哪一房的,求见少夫人所为何事?” 香果鼓足勇气,“姐姐,奴是老爷跟前使唤的,得四公子之命,特来禀报四少夫人。” 如此,庆芳不敢耽误,引着去了正房,刚进门香果就噗通跪了下去,正在拍灰的宋观舟一愣,“冬儿,扶起来。” 香果甚是紧张,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说了裴岸的交代。 “好,我知道了。” 香果看着慈眉目善的四少夫人,心中想到更为温婉的芳姨娘已然死了,更是难受起来。 “那小奴告退。” 宋观舟看了一眼忍冬,忍冬才从旁边抓了把果子塞到小丫头手里,“少夫人赏你吃着。”又给了几个大钱。 香果瘪了瘪嘴,又朝着宋观舟哽咽道,“多谢少夫人。” “你是要回老爷跟前伺候吗?” 宋观舟柔声问道,香果摇头,“奴要去厨房,同沈婆子抬汤菜。” 待宋观舟挥手示意她离去时,才转身拿了大钱和零嘴儿,跑了出去。 “是芳姨娘跟前那个小丫头?” 忍冬点头,“前日披麻戴孝的,本是看不大出来,如今说在老爷跟前,应当就是叫香果的小丫头。”正好莲花和庆菲提了食盒进来,禀了宋观舟,“少夫人,四公子饭菜被沈婆子提到正贤阁,说是今儿晚饭四公子不回来吃了。” “好。” 莲花摆着饭,又说道,“本来是点了素茄瓜蛋花汤的,沈婆子说端给四公子与老爷吃,奴也没敢争,正想着多要个旁的汤菜,哪料到沈婆子跟前一个小丫头失了手,碎了汤碗——” “沈婆子打了几下那小丫头,厨上乱糟糟的,劝解的拱火的,奴二人看了不对,索性回来,刚与孟嫂说了,她在小厨房另做个米菜凉鸡汤端来。”庆菲补道。 忍冬看向宋观舟,“只怕是香果挨了打。” 宋观舟攒眉不悦,“十来岁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忍冬看她不喜,撵了小丫头们出去,自行与她摆了碗筷,“少夫人心慈手软,自是不知。府上这些丫鬟小子,四五岁就得学了规矩,七八岁就得做些粗活,公府规矩森严,若是失了礼数,挨打挨饿都是小事儿,有些打残打伤,撵了出去哪里还能活。” 封建社会,宋观舟穿书进来本就是统治阶级,她知道下人不易,可非得亲眼看到才能知道真正的残忍源于何处。 忍冬又道,“香果能在老爷跟前伺候,也是不错。只是老爷跟前的那几个婆子历来不好惹,讨好了她们倒是少吃些苦头,不然那般偷奸耍滑的老赖婆,恐是万事压在这丫头身上。” 最为紧要的是,国公爷跟前失了芳姨娘,谁也不知还会补进来的什么姨娘—— 宋观舟沉思片刻,才抬头追问,“金珠死了,可有得了补偿?” “金珠有个哥儿嫂子在庄子上,如今为了救芳姨娘落了水,老爷念她是忠婢,倒是让世子夫人多封了几两银子,送去给了她哥哥嫂子。只是金珠年岁小,十七八岁又没配个汉子,无儿无女,哥儿嫂子来磕了头,说是由府上做主。” 一个丫鬟,再是得了恩典,也少不了一把火烧个干净。 “芳姨娘可怜,也没个爹娘兄弟——” 提到这个短命的女子,宋观舟心情有几分失落和灰暗。 忍冬见状,哄着吃了半碗米饭,宋观舟推了不吃,又让忍冬把饭菜分了下去,让孟嫂壮姑烧了水送进来,幸好是大户人家,不然理了一日书,浑身霉味灰尘,哪里能日日沐浴—— 白日里,一直起起站站,宋观舟很是疲累。 忍冬也说道,“不如交给奴婢们整理,省得您亲自来,身心俱疲。” 宋观舟辞了,“倒是不行,父亲留下来的,我亲自理完,好过如无头苍蝇乱钻。”况且如今她是按照现代分类来,交由下人也不妥当。 浑身酸疼的她,趴在床榻上,忍冬问了壮姑,懂一些推拿,于是喊了进来按了一会儿,宋观舟享受着封建社会压榨仆人的乐趣,又开始唏嘘,自己算是堕落了? 正贤阁内,裴岸陪着父亲用饭。 看着清减不少的父亲,他有些不忍,“如今父亲跟前缺了人伺候,不如——” 裴渐抬手,“罢了,临河足矣。” “后日金大姑娘起了个桃花宴,不如父亲与孩儿们一同前去,晚些再回温溪山庄,赏花歇息两不误。” 裴渐拒绝,“没我这个老骨头,你们年轻人玩耍自在。放心吧,为父看遍生死,消沉几日如今无碍,你们自行耍玩就是。”说到这里,又问道,“我看观舟指甲还未长好,出去游玩时让下头人好生护好,你在外头多给她撑着面儿,上元节那次大闹,恐是留下了话柄。” “父亲放心,我定然不让她受些委屈。虽说观舟之前闹得离谱,如今却是吃了亏,懂了些事,这几日在梳理岳丈大人留下来的书册,也算是修身养性。” 裴岸如是说道。 裴渐微微点头,“守安是个爱书如命之人,留下来的恐是好书。你有空也多去翻看,有利无弊。” “孩儿知道。” 父子二人吃了个八九分饱,裴岸本要扶着他闲走一会儿,消消食,裴渐拒了他的搀扶,难得爽朗一笑,“为父还不老。” 第58章 “宏安郡主之女回京来,可是说了亲事?” 裴岸听父亲如此问道,摇了摇头,“倒是不曾听说。” “前些时日,老友来访,提了一嘴,说要把金大姑娘说给秦家二郎。” 裴岸一愣,“怕是不能。” “如何?”裴渐回望,“当年你们兄弟好友几人游学,去了边塞之地,宏安郡主好生招待你们,如大姑娘与秦家成了,不枉一桩好事儿。” 裴岸想来,有几分不确定,“不瞒父亲来说,二郎、三哥、我与拂云历来交好,倒是不曾听说拂云与二郎有意。” “有这样的事儿?” 裴岸点头。 “二郎那性子您是知道,他秦家上下都磋磨不动,况且他未来婚配,东宫定然不会旁观。” “皇长孙是太子妃所诞,而今聪慧伶俐,说来是好事儿,不过……圣上龙体康健,未来还需多看。” “是啊,如今二郎心思也不在这上头,平日里同拂云小有来往,二人从不见旁的情愫。”裴岸甚是坚决,裴渐却笑了起来,“你啊,你知道什么,大家闺秀岂能同楼子里的伎子那般轻佻浮夸,并是有意,你这样的木愣子,又能看出几分——” 被自家老父亲嫌弃的裴岸低头浅笑,“如若他二人有意,倒确实是桩美事。” “贺家式微,可惜了大郎。” 贺大郎,金拂云那失了性命的未婚夫,裴岸点头,“父亲所言极是,贺家二郎、三郎资质平平,如今还是秀才,只看以后。” “金贺两家断然再无联姻可能,大姑娘入京,定然是要寻桩好婚事。这么说来,大将军那边也自有考量。” 裴岸沉吟片刻,说道,“父亲勿忧,大姑娘家世人物都是一等一的好,回天家怕是不大能够,如今圣上的几个皇子,俱有打算。若就在京城上下,无非也就是那么几家,且看就是。” 只是秦庆东与金拂云? 裴岸仔细想了想,好似秦二郎倒是对拂云多有照管,比他上心多了,难道——,还真被父亲说中了? 眼看天黑亮了灯,裴渐才撵了他,“回去吧,那大姑娘的婚嫁大事自有宏安郡主与大将军操心,你如今有了家室,观舟也对你一片爱意,不喜你与旁的女子亲近,那就疏离着些。” 裴岸道了是,但知道父亲有所误会,还是加了一句辩解,“我与拂云只是兄妹情意。” “去吧。” 目送四子离去,没多大一会儿裴海求见,召到书房里,主仆密语起来。 “如今边境安宁,圣上数次有意要换防,大将军上了几次书明里暗里拒了,大姑娘自然入不了天家。” 裴海斟酌片刻,低声说道,“四公子一片至纯,可有一事儿虽不大,但还是想说与老爷您听听。” “说来。” “先前四少夫人跟前的一干婆子丫鬟打发出去,其中两个大丫鬟前脚送到牙婆子那里,后脚大姑娘就遣人赎了回去,属下几番打探,如今是伺候在大姑娘身边。” 裴渐面容沉静。 “老爷,如若说正常采买,这时辰掐得有些未免太巧。” “是太巧了。” 裴海又道,“先前那伙神婆,属下遣人去撵,左右他们是磨蹭了二日,方才不情不愿离了京城,仙大娘子变卖家产时,还死当了两盒首饰,正巧是府上私产。属下寻来一看,竟是有一金镶玉上刻着青萝子花。” “这有何意?” 裴海叹道,“属下也拿不准,现下年轻人自是少知,可老一辈的怕是还记得瑞祥公主最喜这青萝子花样。” 瑞祥公主曾荣宠盛极,这青萝子花样一度成了她的私样,旁的人也不敢冲撞—— “你的意思是……,这仙婆子同金家的这个姑娘有几分瓜葛?” “属下暂不知,前几日翻看当铺账目时,看到这点才起了疑心。” “好!”裴渐眼神忽地冷厉起来,“你私下去查查,未查到之前不得声张,也不得妄自揣测。” “那四公子这边……?” “勿要声张,他言辞里对秦二郎同金家姑娘颇为维护,这事儿查准了再说。” “是!” 裴海出了正贤阁,又往小佛堂去,如今佛堂墙高门厚,寻常人是翻不过去。 他几步上前,轻轻叩了院门,低声说道,“是我,开门。” 里头两个面生嬷嬷听了赶紧打开半扇门,裴海不紧不慢踏进去,头一句就问,“老太太如今歇下没?” 杏嬷嬷指了佛堂灯火,“看样子是没有,刚刚桃枝还出来要了些物件儿,我让小丫头去寻楚姑姑领来。” “什么物件?” “大管家您放心,都是些针凿布匹,想来是要做些鞋面的。” 裴海径直走去,站在佛堂正门跟前,朗声求见,“小的裴海,求见老夫人。” 桃枝、樱枝正给老夫人挑着手上的刺儿,听到这话,身躯微动,只抬头看向老夫人,萧氏本来已歇下的怒火,这会儿突地从腹部蜂拥上来,“裴海,你还敢来!” 听到老夫人中气十足的声音,裴海气定神闲,不急不缓推门而入。 “想来老夫人并不曾歇下,属下特来探望老夫人。” 入了内屋,炕床上的老夫人眼睛胀鼓鼓的死盯着走进来的裴海,“你倒是敢!裴渐那老不修的竟也敢!” 裴海行了一礼,起身后自去寻了鼓凳落座,这才看向萧氏,短短五六日里,萧氏全然大变了个样儿,之前不过是乌发之中几根花白,而今却是黑白相间,恐不多久后并是满头华发。 更让人惊愕的是,如今的老夫人满脸凶神恶煞,不复半点慈蔼。 她歇斯底里咒骂裴渐时,形同恶鬼。 “老夫人训斥四少夫人,讲了体面,说了公府颜面,可到自个儿头上却全然不记得。” 萧氏嗤笑,“就凭你个牵马的奴才,也敢来我跟前耀武扬威,如今裴渐再不能横行边塞,索性窝在这后宅中折磨于我!不过就是这点能耐!” 裴海听完,并不恼怒。 “老夫人也记得老爷曾是驰骋疆场的将军,可却还是不把他放在眼中,也不把这一府上下放在眼中。” “那是他对不起我!他不配!” 第59章 裴海看着怒火难消的老夫人,许久不曾说话,待萧氏稍微平静下来,才幽幽说道,“老夫人,这一切难道不是您造成的吗?如今府上,您所出的大姑娘成了郡王妃,二公子封了世子,四公子高中进士,放眼全京城,几处达官显贵能有您这样的福分。” “福分?” 萧氏疯了一样,笑得甚是放肆。 只是这小佛堂如今加高了围墙,堵住了内外声响,她的笑声纵使再过嚣张,也不过就是两个丫鬟两个婆子……与一个裴海听了个全。 “那是我的孩儿们争气,与他何干?他不过就是个罔顾人伦的混蛋,不是惦记着小姨子,就是宠妾灭妻,若不是我娘家有些能耐,他会舍得封了我的辰儿做世子?” 裴海看着无状的老夫人,心头寒凉。 忍不住加重声量,“老夫人慎言,那可是已经殁了的萧娘娘!” 萧氏微愣,继而落了泪,“她死的好,不然哪有圣上惦记,姐夫不忘的——” “老夫人!” 却见老态龙钟的国公府夫人,掩面痛哭。 裴海沉声问道,“如今属下前来,也只是问两个事儿,老夫人若是愿意点拨一二,那属下感激不尽——” 哭泣的萧氏突地抬首,满面沟壑,泪水纵横,却眼露凶光,“滚!半个字我都不会说!” 裴海视若罔闻。 “其一,仙大娘子是受您的嘱意,虐杀四少夫人吗?” 呵——! 萧氏直勾勾盯着裴海,半天后才冷笑道,“何人泼来的脏水?那贱人历来不入我的眼,我恨不得岸哥儿能马上休了她,她空有容貌却无半分端庄,可我也犯不着杀了她。” 裴海拱手道谢,接着问道,“其二,芳姨娘明明是您送到老爷跟前,为何又要绝她活路?” 听到这个问题,萧氏笑了起来,满面沟壑却挤出从地狱里袭来的笑意,胆小怕事的看到,难免噩梦连连。 “好啊,我告诉你,恐怕你也不敢跟裴渐那混蛋说。” 裴海再次拱手,“请老夫人赐教。” “芳姨娘不过是我从勾栏院买来的,本来是要哄着老三那玩意儿堕了志气,哪料到这死丫头竟然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托盘说出了我交代她的事儿,她那妓子娘早死了,我在她挂牌之前赎了出来,她却半分不知感恩。” 裴海道,“这些属下倒是略有所知。” 但是芳姨娘从没有贴身伺候过三公子。 萧氏听来,讥讽道,“我自然不傻,真放到老三跟前,裴渐只怕又要打杀我了。” 她桀桀一笑,让人不禁有些后背发凉,“老三动了情,我想着既然如此,儿子喜爱的姑娘,我就成全他好了。”话音一顿,裴海道了声原来如此,就听萧氏幸灾乐祸说道,“我把芳姨娘送给了裴渐!” ——裴海重重叹道,“老夫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苦来哉。” 萧氏眉眼傲慢,“不,裴渐这老不修的一直为庄沁心守身如玉,虚伪造作,你瞧瞧,我送了他儿心爱的姑娘过去,他不一样收用了。” 说到这里,萧氏更是放肆大胆,“我就要让他们父子成仇!” 裴海欲要再问,萧氏冷冷的看着他,“如若你把这些告诉裴渐,我萧慕雪还多看你几分!” “老夫人知道属下不会。” 萧氏一个杯盏砸了过去,“滚!告诉裴渐,有朝一日他死了,我也未必会死!我且看着他这般的痴情种子,能得个什么好下场!” 小佛堂这般阵仗,外头却听不到半分。 裴海离去后,小佛堂又回到寂静之态。樱枝和桃枝瑟瑟发抖的把萧氏伺候睡了,二人相互依偎,默默垂泪。 ** 裴岸回到韶华苑,迎接他的是半室昏黄。 忍冬伺候他换了衣物,小声说道,“少夫人身上来事儿,还说让四公子您到燕来堂小住几日。”其实这话是忍冬自己说的,她先前同宋观舟提了一嘴,宋观舟凤目圆瞪,“什么?有什么不吉的?” 忍冬解释一番,女人身上来事儿应当避讳时。 宋观舟冷笑道,“行啊,那永远别来,我还嫌他不吉利呢。” 得了!忍冬赶紧止了话头,伺候着宋观舟吃了止疼的药,药丸子也苦,宋观舟有气无力哼道,“改日我去外头寻了孙姑娘说话,她这丸子就不能兑点蜂蜜或是裹上糖衣,真是苦死人。” 忍冬乐了起来,“我的祖宗,良药苦口,何况孙姑娘说了,这是她表姐华姑娘炮制而来。” 幸好吃下去个把时辰,就缓了疼痛,宋观舟无心看书,只早早睡了。 如今裴岸行来,忍冬还是小心提了女子月事,裴岸微愣,“这么早就歇了,是身上难受?” 忍冬实话实说,“少夫人宫室微寒,每到这时头一天疼痛难忍,幸亏孙姑娘送了丸药进来,吃了些方才睡下,倒是不碍。”本准备往燕来堂去的裴岸脚步一滞,罢了,还是陪着吧。 听说这时候女子阴气极重,若是那芳姨娘同金珠再来梦里喊一声,宋观舟身子羸弱,恐是耐不住。 入了内室,豆大黄灯。 看向忍冬,“既是睡了,为何不熄灯?” “少夫人自那几日噩梦起来,就不敢灭了灯。”尤其是裴岸不在时—— 裴岸一叹,上了床榻,挥手让忍冬灭了烛火出去。 宋观舟特殊时期,手脚冰凉,汤婆子也暖不到的地儿,正睡不安稳时,身后仿佛贴了个暖宝宝,她梦中都觉得舒服,毫不犹豫靠了上去。 冰冷的手钻进了裴岸的衣领子里,冰得裴岸身形一动,“这么凉?” 继而小腿之间,也有一双寒凉的脚丫子攀附上去。 ——她倒是舒服了! 这一夜,宋观舟睡得极为舒适,打了哈欠幽幽转醒,才看到裴岸早已睁开眼睛,一双深邃眼眸带着疲惫落在她脸上。 “嗯?” 裴岸气笑,“姑奶奶,我一夜未睡。” 宋观舟不解,“为何?” “还为何?你梦里全然不知?”裴岸揉了揉浑身酸疼的骨头,只觉得这女人忒的张狂,看到宋观舟满脸无辜,他恨恨道,“往日哪里见你这么难睡,冷了时马上滚来寻我取暖,热了又一脚踹开,一整夜里,你像是翻烙饼一般,让人如何睡?” ——这也是事儿? 第60章 宋观舟退出裴岸怀中,侧身单手撑着脑袋,青黛丝绸中衣领子落了下来,里头鹅黄抱腹一览无余,同时露出脖颈胸口大片莹白,“那……你要同我分床睡?” 大清早的,这么让人欲血喷张的香艳景色,裴岸攸地翻身,背对宋观舟。 “我何时说了要分床?你来小日子,我也没去燕来堂。” 裴岸闷闷说道,宋观舟却听得哈哈大笑,半分没有温柔小意,只是从背后搂了上来,“真乖,别听忍冬他们说女子月事不吉利,没这玩意儿你还生不了孩子呢。” ——裴岸捶床,我不是这个意思! 呼了奴进来,裴岸要上值,只能天不亮起床。 宋观舟斜倚床头,看着裴岸穿衣束发,“后日里桃花宴,你去是不去?” 裴岸想了想,正逢旬日休沐。 “好,我陪你们一块儿去。”裴岸从镜中看向床上肆意的女子,“二嫂可说了府上去些什么人?” 宋观舟秀气的打着哈欠,“我懒得理会,大致主子们都去吧。” 主子? “二叔那头呢?” 宋观舟摇头,不知。 还是一旁的忍冬看不下去,替了宋观舟回禀,“四公子,奴听楚姑姑安排来的,这边除了世子夫人并两个哥儿外,就是少夫人与二姑娘。二房那头太太是要去的,大奶奶并四姑娘也去,旁的其他姑娘哥儿,倒是不曾听说。” 如此,裴岸回道,“你们好生与少夫人备些出门的物件儿,郡主别苑地处山腰,较京城里冷些,莫要冻着。” 一番叮嘱,回头再看宋观舟,却无甚良心的仰头睡了过去。 裴岸挥退下人,到跟前搂着亲香起来,宋观舟被他亲醒,软软推拒,“快去快去,别扰了我睡觉。” “真是半分不温婉,旁的娘子这会儿都起来给自家郎君更衣陪伴,哪里像你懒成这样……” 宋观舟阖上眼眸,不予理会。 被裴岸闹得急了,才睁开眼来,伸出小手覆在裴岸手心上,大小黄白分明,宋观舟嘟囔道,“手比我的大,却穿不来衣物,完了,晚间恐怕也不会脱娘子衣物,如此说来,这手岂不是废了?砍了砍了!” 裴岸面皮又白又薄。 哪里耐得住宋观舟这般调戏,他小腹欲火涌了上来,两眼只定定的看着宋观舟,软声道,“能脱的,你知道。” 宋观舟哼道,“怕是不能,既如此,真不该要了。” 裴岸被她娇声调笑,又上下其手,本就是年轻男子,哪里耐得住——,正要俯身压下来时,宋观舟眼疾手快,一脚丫子撑住裴岸腰腹之处,“嘿!裴大人,你该上值去了!” ——小妖精! 裴岸本要起身,侧目看宋观舟得意洋洋,忽地一个急转头,俯下身去疾风暴雨一般,亲了个够。 起身时,只见娘子两眼脉脉,双目含春,朱唇微颤,面似桃花。 胸口鞭痕淡了些,此刻却又添了暗红小花儿,裴岸忍住冲动,单手搂起宋观舟到怀中,咬住她耳尖尖柔声说道,“待你身上干净,定要你三日下不了床。” 宋观舟双手一推,丝毫不羞。 “呵,口气不小,走着瞧!” 疏狂之态,配上绝色面容,裴岸越看越喜爱,又重重吻了上去,唇舌之间落下呢喃,“娘子等着就是,休要小看你的四郎。” 这一日歇了清理书籍的活计,院落里的丫鬟媳妇们难得清闲,正值日头好,小丫鬟们索性搬来矮几躺椅,哄着宋观舟出来闲晒起来。 宋观舟正闭目养神时,忽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袭来,“四婶婶——” “桓哥儿,这是来看四婶婶了?” 丫鬟们早去门口迎了桓哥儿来,只是左右一看,“小公子,就您一个人啊?” 桓哥儿点头。 小短腿噔噔噔的跑到躺椅上的宋观舟跟前,咧着小嘴儿笑道,“四婶婶,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哟——? 宋观舟起身,揽过奶香宝宝,“去哪里?” 裴育桓大眼睛忽闪忽闪,“四婶婶,走嘛。” 没有人能拒绝小宝宝的邀请,她懒懒起身,弃了厰衣、披帛,裴育桓牵了她的手指头,往外走去。 忍冬吩咐莲花带着庆芳跟了上去,大小两个人儿,慢行慢走,裴育桓叽里咕噜像个小话痨,说着沿途的乐事儿,只是孩子的乐事儿跟大人眼里的截然不同,他说的是灌木丛底,蚂蚁搬家,蛐蛐儿叫唤,小野花开在墙角。 来到这世上,她拜原着及忍冬说来,知道世子夫妇是个什么样性子的人。 淩哥儿七八岁,虽说顽皮,但多数时候懂事有礼。 可这桓哥儿,旁人只说还小,看不出样儿来,但宋观舟却莫名喜爱。 他言辞与年龄不符,添了小大人的沉稳。 寻了宋观舟,却好像是对了味,一大一小竟然说得津津有味。 “祖父请了先生,说二月完就要读书。”小宝宝认真说道,“到那时功课繁忙,恐不能来探望四婶婶。” 这话语,宋观舟稀罕得不行,“无碍,我去学堂看你。” 裴育桓又道,“大哥也要回来了。” “是钦哥儿吗?” “是他,二哥说他读书极好,像极了四叔。” 小小的人儿,也有仰慕的天花板,府中上下,裴渐是天,那裴岸就是所有孩儿的目标。 宋观舟叹道,“那你喜爱读书吗?” 裴育桓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又看了看引来的溪流,潺潺水声。 “四婶婶,我悄悄同你说。” 宋观舟闻言,矮下身子,附耳过去,裴育桓挨着她耳朵说道,“我喜爱读书,却更爱踏遍山河。祖父与我说了边陲之事儿,那儿大漠黄沙,我想了许久也不知,何为大漠黄沙,是个什么样子——” “是漫天黄沙,比河沙更细,疾风袭来,裹着沙儿在空中舞动,人眼鼻口,一个不查就灌了沙子。只是风景极好,若不刮风,并是一座座沙丘,落日西下,照得黄沙金灿灿。” 宋观舟想着自己上辈子去过的沙漠地带,描绘给了裴育桓。 裴育桓百思不得其解,“风能裹住沙?” 二人一个不知如何更细致的描绘,一个却充满了向往。 “四婶,待我长大,读了书,行了路,一定欢喜。” ——定然欢喜,孩子。 第61章 裴渐与裴辰父子刚出正贤阁,就看到小径尽头,一妙龄女子俯下身子,同身侧牵着的孩童说说笑笑。 二人星眸明亮,满面欢喜。 裴辰有些惊奇,“这不是四弟妹与桓哥儿吗?” 两人如何到一处,裴辰不理内宅之事,也知道四弟妹素来清高独断,极端任性,也因为过门两年未有生养,更是不喜他膝下几个孩子。 怎么今日看去,全然不同? 莲花提醒宋观舟,“少夫人,前面是国公爷同世子,可要去见礼?” 自是要去。 宋观舟站直身子,望着不远处裴渐父子,与桓哥儿说了句,两人牵着手来到跟前,“见过父亲、二哥。”她道了万福,桓哥儿有样学样,拱手作揖,“桓儿见过祖父、父亲。” “日头好,怎地你婶侄二人相邀出门?” 宋观舟笑道,“桓哥儿见我闷在院落无聊,故自寻来结伴而行。” 女子娇俏,孩童天真,同在一幅画里,无人不喜。 裴渐看向裴育桓,“桓哥儿同祖父说,你婶侄欲要往哪里去?” 桓哥儿伸手扣住宋观舟两个手指头,羞赧道,“回祖父的话,是孙儿秘密。” 噗—— 裴辰扇子一拍,轻轻落到稚子头上,笑了起来,“莫要惊扰你四婶,她还在养身子呢。”说罢,抬头看向艳丽夺目的宋观舟,“弟妹若是乏累,直管让丫鬟婆子抱回你二嫂那里。” “好。” 宋观舟与裴渐、裴辰道了别,跟着裴育桓继续往秘密地儿走去。 裴辰拢了扇子,不经意说道,“老四同宋氏如今是和好一处,父亲且放心吧。” “我自是放心,倒是你!” 裴渐唤了他到跟前,又说了些事儿,“你总这么闲赖着,左右不是事儿,我听你媳妇说道,过两日要送礼到你长姐那里,老四是脱不开身,府中上下,说来只有你了,不如你去一趟。” 裴辰吱唔半天。 最后才勉强答道,“父亲知道大姐夫历来不喜我,不如让海叔走一趟,三年前我是去了,也是勉强,况且滇南路况不好,来去也得一两个月——” 眼见父亲怒气渐生,他赶紧止了话语,“孩儿遵命。” “你长姐远在滇南,往来全靠书信,你不去看看哪里知道她过得如何——” 裴辰嗫喏,不敢多言,只领了命。 回到萧引秀房里,气不过抓了个丫鬟,就斥责起来,萧引秀听到声响走了出来,满头雾水,“你这一日里,好端端的谁又惹了你?” “长姐生辰,送礼之事你如何同父亲说来,他竟是让我去送。” 萧引秀跟在怒气冲冲的裴辰身后,“此事本该禀报母亲,而今母亲早不管事,定是要同父亲请命。” 裴辰气呼呼回头,“你倒是得了贤良,而今父亲要我亲自去送。那刘珂是个混蛋你又不是不知——”刘珂,就是裴秋芸的丈夫,皇家郡王,其父明王镇守滇南,前几年害了瘟疫去了之后,刘珂就袭了王位,只是降了一等,成了郡王。 裴辰与刘珂素来不和。 从前刘珂还是世子时,在京城做着纨绔子弟,那时候裴辰比他小上六七岁,总是被其欺负。 纵使两家成了姻亲,裴辰与刘珂也谈不上亲厚。 闹了一通,裴辰甩袖而去。 萧引秀平白无故吃了顿谩骂,想着也是伤了心,索性哭了一场。 楚姑姑来劝了很久,都不见好转,好一会儿萧引秀平和下来,洗了把脸重新坐下,就有小丫头来报,“韶华苑的人求见夫人。” 萧引秀微愣,“那房里又出什么事儿了——” 语气不耐,楚姑姑招手,小丫头带着壮姑进来,见了礼之后才说道,“夫人,小公子去寻我们少夫人玩耍,少夫人遣奴特来禀报世子夫人,待小公子疲累了,再送回来,还请夫人莫要担忧。” 萧引秀一愣,看向楚姑姑。 楚姑姑招手唤了外头的小丫头,“红茶那小蹄子呢?” 平日里都有两个丫鬟跟着裴育桓,今日有个身子不爽利,被萧引秀撵到二门外养病去了,只有红茶跟着。 壮姑又言,“恐是走岔了路。” 萧引秀变了脸色,同壮姑说道,“也罢,桓哥儿念着他四婶婶多日,索性让他婶侄二人玩个痛快,晚些我让楚姑姑去接就是。” 壮姑得了赏钱,回韶华苑同忍冬回了话。 这边宋观舟跟着裴育桓穿过大半个公府,来到一处颇为荒凉的地儿,远远就听到有马儿嘶鸣。 裴育桓抬头,惊喜问道,“四婶婶,听到不曾?” 宋观舟了然,“你说的是来看马啊?” 不等裴育桓点头,裴海正跟着两个马夫说着话儿,远远的裴育桓急切喊道,“海爷爷——” 裴海回头,嗨哟,怎么还有四少夫人? “海爷爷,我那小马驹生出来不曾?” 宋观舟这才知道,原来是看小马驹啊。 裴海笑容满面,“桓哥儿过来看看,这是什么……”抱着他举了高,往里面的马厩走去,马夫看着环佩叮当,兰香馥郁的四少夫人,连头都不敢抬,一旁的丫鬟欲要扶着宋观舟,“里面的味道怕是会冲撞到您。” 宋观舟摆手,“不碍事。” 提着裙裾就往里走去,坐在裴海肩头的裴育桓回头招呼,“四婶婶,快一些,来看我的小马驹。” “就来。” 裴海回头,叮嘱莲花,“好好扶住四少夫人,莫要崴了脚。” 缓行几步,入了马厩里头,只看到四五匹高头大马,分别圈养起来,有一头枣红马儿正在吃草料,裴海顶着裴育桓,往里探了探,“桓哥儿,可有看到?” 裴育桓眼珠子叽里咕噜的转起来,甚是兴奋,“看到了看到了,我的小马驹!” 同样兴奋的还有宋观舟,“海叔,这都是府里养的马儿?” 裴海道了是,顺口说道,“少夫人有所不知,在西北之地,老爷盘了个马场,里头好几百匹良驹,专供户部,配与边陲将士。” 这时候宋观舟才真正意识到,原着里没有提及的东西有多少,包括裴渐之所以成为国公,并非是他家祖上有从龙之功,真实现状是裴渐曾镇守边陲之地数年,曾官拜大将军! 第62章 裴岸?值回来,韶华苑里只有几个丫鬟。 “少夫人呢?” 忍冬从仓房出来,“回四公子,少夫人与桓哥儿在马厩那头看小马驹,好几个时辰了。”忍冬亲自去请了两回,一大一小拒不回来,牵着一匹温顺的小母马,在跑马场上溜了起来。 看马? 裴岸停住脚,“那处脏乱,马粪臭味扑鼻,观舟待得住?” 忍冬笑答,“奴也劝了几回,但少夫人不肯回来,桓哥儿也玩得起兴呢。” 更为关键的国公爷也去了跑马场,今日里裴渐算是在孩子跟前长了脸,他本是过去看看枣儿下崽的事儿,哪里料到宋观舟挽着裙裾,与桓哥儿眼巴巴的看着马儿,哀求裴海。 “让我们试试吧。” 裴海一个头两个大,两个都是金贵人物,哪里能骑马—— 一个貌美如花,软软弱弱,“海叔,我只是试试,你在旁护着即可。” 一个糯米童子,奶香奶香的抓着他袍衣,“海爷爷,桓哥儿也只是试试,你在旁护着即可。” 裴海恨不得跪下来,我的姑奶奶,我的小祖宗,这哪里是让你们学骑马的地儿——,一个二个的,折了我咋办,提头去见老爷吗?幸好,老爷是真好,马上来解救。 看着两双天真无邪的眼眸,裴渐咳嗽道,“若真喜欢,待过些时日请来女骑,观舟即可上马。” 宋观舟叹道,“只能如此。” 男女大防,这穿书的世界是作者杜撰,算是不那么严格,但也不可能随意叫个马夫来,扶着身娇力弱的宋观舟学骑马。 裴渐又低头对膝上的孙儿讲道,“你再长两年,能摸到马镫了再谈骑射。” 桓哥儿站到马镫跟前,踮着脚尖都摸不到,只能垂头丧气回到宋观舟跟前,两人长吁短叹,惹得裴渐又好笑又好气,“罢了,我骑给你们看。”话音刚落,裴海马上抬头,我的老祖宗!您都多少年没骑马了—— 裴岸来到跑马场,就看到一旁长凳上坐着的婶侄二人。 而他那如今斯文和蔼的老父亲,竟然驾驭骏马挽弓飞驰,几番飞射,连接中靶,旁边大小二人,欢呼雀跃,连连称好。 谄媚、艳羡之意,难以掩饰。 裴岸走到跟前,才要说话,却见老父亲又是三连射俱中靶,宋观舟起身欢呼,右手食指拇指圈起来,放到口中吹了个响彻云霄的口哨——,流里流气! 待裴渐奔马过来,翻身下马时,一大一小眼里无他,直直奔了过去。 “祖父,您真厉害。”这是词汇匮乏的童子之声。 “父亲,您骑射简直出神入化,恐怕是大隆上下数一数二吧。” 裴渐难得展颜,“我大隆上下人才辈出,为父不过寻常能耐而已。”宋观舟撇开裴岸,上前摸了摸裴渐的马鬃毛,满眼艳羡。 “我定然要学会。” 裴岸在侧打趣道,“你会戏水,却不会骑马? ” 宋观舟哼道,“……世间千万种能耐,四郎也都会吗?” 裴岸语塞,“真是说不过你。”说罢,牵了自己常骑的焌黑大马过来,“非白性情温顺,我扶着你上去试试——” 对啊! 没有女骑,但她有丈夫啊。 古代君子六艺,裴岸定然十分擅长,这会儿收起阴阳怪气,听从裴岸讲了要点,非白腿长个高,如今的宋观舟身高与现世无法比,若不是裴岸帮了一把,她连马镫都踩不上去。 好不容易颤颤巍巍上了马,非白鼻孔喷气,给宋观舟吓得手心冒汗。 裴岸看她紧张,难得安慰道,“不必担心,你就抓住缰绳,双腿轻轻夹一下非白肚腹,它就知道往前走去。”宋观舟凝神静气,想着上辈子学的骑车开车,慢慢放开手脚,腿上使劲碰了碰非白,这高头大马竟然真的轻轻往前走了几步。 “非白性情温和。” 宋观舟小心翼翼的坐在马上,挺直身子,拽着缰绳,低声哀求,“非白,再走几步。” 同她牵马的裴岸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它听不懂。” 小动物爱好者宋观舟习惯性抬杠,“只要我多来同它玩耍,它与我熟悉后就能听懂。”裴岸摇头失笑,牵马走了大半场,宋观舟有些跃跃欲试,“如何跑起来?” 裴岸:……你才刚上马不足半柱香! 宋观舟跃跃欲试,想着刚刚裴渐骑马的动作,索性让裴岸把马鞭给她,“我小心一些。” 眼看这女子就要乱来,裴岸牵住马匹,顿住脚步,往上一看,全然不容拒绝,“——你给我下来!”宋观舟撇嘴,“我没那么胆小。” “下来!” 宋观舟哼了一声,“待你上值,我自个儿来学。” 裴渐带着桓哥儿走过来,“小心些,骑马不难,若是喜欢非白,我让岸儿留给你,他平日里骑别的马匹上值即可。” ……父亲! 宋观舟在裴岸的半扶半抱下了马,仰头看向裴渐,“多谢父亲。” 顺势低头看向满眼羡慕的裴育桓,“待四婶学会,带着你疾驰,享受飞翔的感觉,如何?” “好,桓儿等着四婶婶!” 一个豪气冲云天,一个满心期待,惹得在场众人都欣慰而笑。 眼看暮色西沉,裴渐挥手,让众人散了,裴岸与宋观舟邀他到韶华苑用饭,他也拒了,桓哥儿跟着祖父学起来,“桓哥儿也不去吃了。”模样严肃,让人忍俊不禁。 回到韶华苑,忍冬带着丫鬟媳妇早做好准备,热水清茶,净面洗手,完了后宋观舟才捂着小腹缩到床榻上,“你自行吃饭,我无甚胃口。”裴岸坐到她身侧,竟然伸手轻轻帮她揉起了肚腹。 “定然是外头风大,吹疼了。” 宋观舟叹道,“要是个男人多好。”发出灵魂质问,为什么再来一世,还是女人? “你若是男人,我哪里还有娘子?” 裴岸大手温暖,与她在被褥里揉来小腹,好上许多。 宋观舟哼道,“堂堂公府公子,何愁娘子?你若是一招手,一堆娘子姑娘跟在身后。” 第63章 “浑说!” 夫妻二人说笑起来,较之前白日黑夜说不了几句话,如今竟是出人意料的和谐。 忍冬端了热茶进来,哄着她吃了孙琳姐姐炮制的丸药,苦味弥漫在口腔中,一时上下夹击,让宋观舟苦不堪言。 裴岸看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儿,忍不住调笑道,“你竟是怕苦。” “你不怕?” 裴岸摇头,“其实还好,七八岁时受了伤,也吃了三五个月的药,那时父亲下头一个老大夫,生性脾气不好,我调皮惹了他不喜,给我开的方子总要加上黄莲,生生苦了好几月。” 苦得久了,有一日不喝了,竟然还不习惯。 裴彻为了换药方,小小年纪竟然去偷了老大夫的药书看来,只是开的方子多了味凉药,病不见好,生生让裴岸跑了三五日肚。 说到往事,总是有故人伤心。 次日,宋观舟身子好些,继续去仓房干活,萧引秀带着丫鬟婆子来时,正房里扑了个空,听得忍冬说在仓房时,“你莫要去喊她,我亲自看她去。如今身子不是还弱着吗?交于下人做,使不得?” 忍冬站在从前的主子跟前,小声应答,“少夫人说左右无事,亲自料理更为妥当。” 看到与刚进府胆小怕事不同的忍冬,萧引秀语气有些酸涩,“想来她待你极好,竟是长胖了不少。” “都是世子夫人您的恩典,心疼奴婢身世凄凉,容了奴婢入府伺候。” 她摸了摸烧伤的半张脸,低垂眉眼,“如若没有世子夫人您同少夫人举荐了奴婢,奴婢如今还在庄子上饥一顿饱一顿过活。”关键是在庄子上她算是貌美的小寡妇,总有些娶不起娘子的光棍汉子来侵扰。 早晚不是事儿,否则老张头哪里舍得如花的儿媳妇送回来呢。 萧引秀见她不算忘本,故作亲热牵了她手,“也是四弟妹心善,不嫌你罢了,好生伺候就是。” 仓房里霉味尘土飞舞,萧引秀刚打了个头就被扑面而来的霉味儿清退出来,宋观舟这才听到动静,起了身行礼,“二嫂子怎地过来,莫要进来,这味儿我都受不住。” 扶着忍冬的手臂,跨过地上垒起来的书堆,来到萧引秀跟前。 萧引秀用手中罗帕与她上下虚拂了几下,“也是个犟驴,非得亲力亲为,还要几日?” 满屋子全是书册,刘二并几个丫鬟起身见了礼,宋观舟略微盘算,“恐怕也得三五日。” 萧引秀挽着她手,“明后日里歇上一歇,金大姑娘的宴可别误了。” 金拂云的宴? 呵!定然不误。 “二嫂子放心。” 萧引秀说笑起来,“二婶那边来人问了章程,我想了想过来与你讨个主意。” “二嫂子请说,与我就不必客气。” “本意是这小宴不大,料得大姑娘的宴客不过就是二三十亲近之人,府上得了帖,我原本想着二房太太、大嫂、四妹妹与那梅表妹一行人去,如今四妹妹说几个庶出妹妹也想去见见世面,你意下如何?” “嫂子拿主意就成,我一个闲散之人,凡心不操,凡事不问。” 萧引秀心头冷哼,那不是庄子是你的吗? 何况她也知道二房的意思,这么些庶出的姑娘大小都可以相看人家,长得都还周正,索性出去转转。 “前两日我倒是同老四说了,赴宴回来住到温溪山庄,这事儿老四与你交代不曾?” 宋观舟微微一愣,继而笑答,“庄子都是府上的,嫂子看着安排,我这里都可以。”如此说来是没有说过,萧引秀笑道,“我倒是让小丫头也来同弟妹下头的人说了,是下头人不曾禀报?” 话到此处,宋观舟招来忍冬,问了之后忍冬摇头,“回世子夫人、少夫人,不曾有什么小丫头来韶华苑。” 这话一出,萧引秀忍不住惊诧起来。 “那一日我带着丫鬟们过来,只是半路遇到老四——,得了他应承,才使了丫鬟提了两瓶新酿的春酒送与弟妹……” 真是胆大包天。 想到那小丫头私吞了酒水,更是气急败坏,只是在宋观舟跟前压抑下来,但面色却十分难看。 楚姑姑赶紧应承下来,“怕是丫鬟贪嘴坏事儿,回头奴查明之后,禀报二位夫人。” 宋观舟全然不在意,“左右都是府上的庄子,二嫂子尽管安排就是,自家姊妹,不用客气。”本还存着奚落之意而来的萧引秀,这会儿却里外不是。 硬是笑道,“幸得弟妹宽宥。” 宋观舟笑而不答。 转而问道,“如今母亲离群而居,可有说了何时能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哪壶不开提哪壶! 萧引秀微微一叹,“自芳姨娘的事儿之后,父亲母亲之间生了龊语,二老拌了几次嘴,母亲伤了心,我连着几日去小佛堂,也不得而见面。”宋观舟听来,觉得何等的冷漠无情。 芳姨娘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嫂子历来疼我,知我笨也不嫌,屡屡教我道理……” 萧引秀心头咯噔一声,“弟妹?” “嫂子与我说说,到底芳姨娘与母亲如何不对付,怎地好端端死在小佛堂的鸳鸯井里,凭地吓人啊!”说完,指甲还没长全的葱手轻轻捂住胸口,做害怕之态,“幸而是母亲那样能耐的主母,换做是我,定然不敢睡在小佛堂……” 萧引秀:…… 宋观舟挨到萧引秀跟前,亲手提壶斟茶,“嫂子就说与我听,免得我像个瞎子一样,若是哪一日也冲撞了,……嫂子知我胆小怕事儿,上次涧水房罚我,我吃了大苦头,可不敢再吃第二次。” “不瞒弟妹,嫂子也不知其中缘由,只是母亲喜爱供奉佛经,芳姨娘写得一手好书法,往日里母亲倒是时时督促芳姨娘抄经——” 宋观舟浅浅一笑,甚是娇媚。 “那是芳姨娘的不是了,这经书若是不想抄写,自顾与父亲、母亲说来,难不成母亲还会强压着她?本来这抄经就图个心诚,若是带着不甘,抄来佛祖也不喜。就为个抄经,寻了短见,传出去不知的还以为是母亲多么苛责人……” 萧引秀苦笑道,“芳姨娘温婉胆小,恐是一时心头蒙了猪油,想岔了。” 第64章 转眼,到了赴宴之日。 一大早忍冬就带着莲花荷花,给宋观舟梳洗装扮,忍冬早打听了那金拂云的行事,说道,“宴上恐都是素雅为主,不如 少夫人也按在屋中装扮来,只是略做隆重。” 公府嫡媳,不用出头,也不比谁低。 索性做个寻常装扮,随意些更好。 宋观舟摇头,“如何艳丽如何来,今儿既是去看桃花,必然要人比花娇。” 忍冬应了是。 “四公子一大早就去了正贤阁,说是老爷召过去说事儿。奴寻思给四公子带一身衣服鞋履,再拿了官府官靴去,不知少夫人还要添些什么?” “就这些吧。” 宋观舟心思根本不在男人身上,只想着一会儿就能见到真正的大女主——金拂云。 在原着里她可是说一不二的郡主之女,也是与裴岸恩爱一生的良相夫人! 宋观舟眯着眼睛,且让她会会去! 裴岸从父亲那里得了些交代,“你二哥不去,府上又去了这么多女眷,你多看着些,尤其是观舟。” “观舟……,孩儿定然护好。” “她年岁小,虽说做嫁两年,却仍是一团孩子气,好奇心重,你去那里少呼朋引客,多陪着她些。” 裴渐从马场上就知守安这闺女性子跳脱,过去两年不曾亲近,哪里知道她闺阁之女,却蕴含着强烈的探知之欲,说来公府上下都还算端庄知礼,唯有小儿媳…… 索性喊四儿过来,叮嘱几句。 裴岸应了好,带着阿鲁来到府外,二房那头的太太奶奶姑娘们,也都坐车过来汇合,裴岸与梅二婶见了礼,却见楚姑姑小跑过来,满脸急切,“四公子,少夫人还未出来。” “可有去催促了?” 楚姑姑道,“催了两趟,只说快了,丫鬟们也送了行李出来,就是还不见少夫人的人影儿。” 裴岸喊来阿鲁,命他去催。 萧引秀掀开车帘,“四弟,弟妹还未来?” “劳烦二嫂再等片刻,我让阿鲁去催促了。” 萧引秀点头,“不能耽误太久,再一会儿不来,不如我与二婶先行——” “来了!” 楚姑姑松了口气,赶紧禀报,萧引秀与裴岸齐齐看向角门,却见忍冬并几个丫鬟媳妇子簇拥着琳琅摇曳而来的宋观舟,只这一眼,众人无不失了神。 只见走来的美人云髻高挽,金钗玉簪交相辉映,却不及高髻中间的吉祥金凤步摇夺目,凤吐麟瑞,落在饱满白皙额际,行来走去,那麟瑞含珠带玉,端的是华光璀璨。 再往下亦是鹅蛋娇颜,花容月貌。 黛眉似剑入鬓,凤眼含春,高鼻朱唇,玉面堪比桃花俏。 上着坨红带袖交领上襦,领口绣长寿黄花,下坠月白曳地烟胧百蝶闹春长裙,腰间宽束碧色绣云纹玉带,黄蓝禁步、红线佩玉,香囊荷包一样不缺。 脚底蹬着缵花翘头履,挽鹅黄披帛,扶着忍冬行来。 可谓是神态悠闲,美目流盼,含辞未吐,摄人心魂。 裴岸上前几步,亲自搀扶下来,“二婶与嫂子俱在等你。” 宋观舟随意道来,“二嫂莫要生气,观舟行路慢些,耽误了时辰。” 萧引秀本不想应答,这会儿也只能探出半张样貌平平胜在端庄的脸儿,“不碍事,四弟妹如此妆扮,竟是让人不忍责难。”忍不忍的,也责难不了,再不能耽误时辰,裴岸扶着宋观舟上了后头一辆马车。 公府车队十来辆,这才浩浩荡荡往京郊郡主别苑驶去。 裴岸本是骑马,奈何宋观舟频频掀帘外看,他阻拦几句无用,只得自己也上了马车,以身做石,拦住宋观舟外窥之念。 “好些时日不曾出来,竟还不容我多看看。” 实则是土包子宋观舟上次昏倒太久,错过了古代的花花街景。 “不可,到了京郊再出来透气儿。” 宋观舟撇嘴,几分不情愿,看向早起就没了踪迹的裴岸,上下一通打量,“果然是去见故人,郎君今日穿得好生精神。” 裴岸端坐马车上,拦在小窗之处,懒懒看着宋观舟笑道,“今日娘子大放光彩,本是旷世美人,奈何言辞说话一股酸味,要不得。” “呵!男人!” 宋观舟嘲讽起来,附赠眼眸白波一汪。 惹得裴岸笑了起来,兴许是为了安她的心,干脆把父亲心中猜疑说了出来,“拂云失了贺大郎,定然不会就这么守着望门寡,如今到了京城,自是相看人家,有人笑叹,秦二郎与她倒是极为相配。” 宋观舟想都不多想,“怎么可能?” 这反应惹来裴岸侧目,“如何不能?二人都是我知己好友,早早相识,情意交好,门户才能不相上下。” ——大哥,金拂云是你未来老婆! 能不能不要乱点鸳鸯谱? 原着里秦二郎前期还算活跃,与裴岸是发小好友,可到了裴岸出京做官,太子妃那头出了纰漏,秦庆东请裴岸以国公府名义到东宫太子跟前说情,哪料到裴岸在金拂云的分析建议之下,断然婉拒。 之后太子妃被废,秦家没落。 二人兄弟情意,也失了往日至诚。 秦庆东心灰意冷,索性投了军,往边塞而去,死于一次剿匪之中。 裴岸见她满脸惊愕,翻手覆住她柔夷,“放心,拂云花落谁家,也与公府无关。” 宋观舟抽开手指,点了点裴岸眉宇之间,“兴许就是看中你了呢?” “胡说!” 裴岸不假思索断然否认,意正言辞道,“我有你了,如何再谈婚嫁?”说完抓住她的指尖,放在手中把玩起来,“我无心纳妾收房,拂云身为将军与郡主之女,怎可做妾?如此浑话,再不能说。” 尤其是一会儿见到众人,更不能失言。 宋观舟嬉笑起来,“我知大姑娘定然不会屈居人下,做个卑妾。”她可是要取我代之! 这些惊悚之言只能藏于心中,但还是忍不住调侃起来,“四郎,如若不曾娶我,你与大姑娘能成一段佳话吗?” 听到这话,裴岸身形微愣。 须臾,才缓缓摇头。 宋观舟连连追问,裴岸只得实话说道,“大将军……,与父亲不和。” 第65章 不是没有男女之情,而是两家长辈不和。 宋观舟对这个答案有些失望,她以为现在的裴岸对金拂云是没有男女之情的,奈何—— 她懒得与之较劲,索性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歪头躺在裴岸的大腿上,忍冬急切劝导,“少夫人,恐怕会乱了发髻。” 宋观舟打着哈欠,“乱了也无事,醒来再弄。你家这霸道的四公子,不让我看看外头,兀自躲在这车内,如何不困?” 况且她身上还来着事儿。 忍冬听完,只能上前来拆了金钗步摇,扶着她睡下。 裴岸无奈,“你怎地不问问我腿脚允不允许……” 早已躺下的宋观舟仰面看着裴岸,“美人春睡,如此好景色,你怎地不乐意?迂腐的臭书生!” 就这么任性的宋观舟,一路睡到京郊的院子,金拂云翘首以盼,等着上门的客人。秦家、黄家、李家,以及皇家几个没了位份的姑娘们,都陆陆续续到了院子。 金拂云差人安排入了别苑,只身依然矗立门畔。 清风袭来,锁红站到风口与她拦住,“大姑娘不如先进去,公府贵客这边到了,奴在去请您出来。” “无碍,世子夫人是个守时之人,想来快到了。” 这一处宅院位于半山腰,一目看去,唯有这处宅子。上下山无不是苍松叠翠,若是秋冬,必然是雾海缭绕,甚是壮观。 “拂云,裴四今日误了时辰,一会儿倒要重罚。” 金拂云闻声回眸,“兄长说笑,我那帖子上也不曾说了时辰,早些晚些,都不碍事儿。” 秦庆东摇着折扇,歪靠在门柱上,往山下眺目,树高草深,全然看不到车马影子,只是细细听来,才笃定道,“应是来了,我听到马蹄声了。” 金拂云莞尔一笑,“自然是他们。” 秦庆东带着秦家老太太及两个姑娘赴宴,这会儿安顿好后,溜出来与金拂云等待裴家,说来也是好奇,前些时日问了拂云与季章,都说了那惊动京城上下的宋观舟此行亦来,想到刚刚进去的朱宝月一行人,秦庆东满眼看好戏的目的。 “兄长,不知那裴家那小嫂子会不会当场发难,说来也是我的不是,竟是自作主张以为她不来呢。” 秦庆东咳嗽半声,“宝月姑娘吹拉弹唱无不能耐,请来助兴是极好的事儿,无碍。” 话到此处,原本只听得车马声的队伍,慢慢显了踪迹。 当头骑马之人,乃是二房嫡子裴桦,他与身旁几个护卫,高头大马,引着整个队伍来到院门跟前。 “二郎,大姑娘,久等了。” 裴桦翻身下马,与秦庆东、金拂云见了礼。 金拂云笑意盈盈,“桦大哥,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裴桦拱手道,“托大姑娘的福,一切安好。”这时候,马车都停了下来,丫鬟婆子们从后头的马车上下来,纷纷前往各自主子的马车跟前,搀下公府女眷。 金拂云在锁红的陪伴下,与众人见了面。 别苑的嬷嬷婆子们,都引着世子夫人萧引秀及二房梅太太等人进去,刚要进门,萧引秀才反应过来,“观舟呢?” 却听身后裴漱玉扶住自己母亲,小声冷语,“出来时也是最后一个,如今到了,也得最后一个,如此张扬,我那四哥哥竟然也容下。”梅青玉回头,正好看到裴岸从马车上下来,伸手牵住肌肤赛雪的宋观舟。 当看到被裴岸扶下来的宋观舟时,金拂云表情微滞,脚步一顿。 ——这是宋氏? 她心里疯狂摇头,这不是!这定然不是! 这粉嫩俏丽,光彩夺目的女子,根本不是曾经那个弱柳扶风,寡淡素雅的宋观舟! 满心不可置信的金拂云,眼睁睁的看着裴岸与那女子携手过来,“观舟,这并是我与你说的金大姑娘,闺名拂云,芳龄较你长了一岁。”回过来又同金拂云说道,“拂云,这是内子观舟。” 金拂云按下胸中澎湃浪潮,端庄行礼,“拂云见过小嫂子。” 宋观舟定定看着金拂云,裴岸与她再次招呼,她才莞尔一笑,款款道了万福礼,“百闻不如一见,大姑娘真是端庄秀雅,风流无双。” ——这不是宋氏! 金拂云眼神微冷,与宋观舟四目相对,唇角上扬,“小嫂子过奖,不及小嫂子娇俏绝色。” 只这一眼,宋观舟心里笃定,她对裴岸并不是所谓的兄妹之情,更不是原着上的那般无辜!什么宋氏腰斩之前,她与裴岸只是少时相识的情意,想到这里,宋观舟忍不住要臭骂作者,竟然从文字上粉饰太平,掩盖这一切! 尤其是金拂云夸她时,眼里的寒意,她同为女人看得可是清清楚楚。 旁侧两个男人却不曾觉察,裴岸又引着宋观舟道,“这不用我多介绍吧?” 秦二郎摇着扇子,笑了起来,“弟妹恼我,竟是不再喊声二哥了。” 想到去岁,宋氏堵在秦府门口,抓着他的小厮不放,逼问秦庆东与裴岸的去处,此等壮举,让她在秦府扬名立万,秦家老太太抓住秦庆东就万分叮嘱,切不可寻个宋氏这般的女子做了娘子! 秦庆东安抚,您老放一百个心,宋氏这样的妒妇,世间无二。 他想寻也无处去寻! 宋观舟侧首笑道,“我恼二哥也是有理有据,你孤家寡人行事自由,却抓着我的郎君寻花问柳,让我独守闺中,成亲两年有余却膝下空空,说来可都是二哥您的过错。” 如此大胆的言论,裴岸掩面,“娘子休要失言。” 秦庆东愣了一下,毫不示弱忽地冷笑起来,“——妒妇,日日里把郎君拴到你腰带上,他能成什么事?贤内助做不了就罢了,简直是四郎的绊脚石!” 此话一出,金拂云连忙找补,“二哥,莫不是吃了酒。” 宋观舟往前一步,踏到秦二郎跟前,面上笑意收敛起来,只冷冷说道,“我夫妻如何相处,不劳二哥费心,二哥往后遇到个心仪的姑娘,爱而不得时再来取笑我不迟。” 第66章 眼见二人就要掐起来,裴岸还来不及言说什么,金拂云已经站到旁侧,笑言起来,“小嫂子莫要生气,二郎劝解之话说得重了些。您夫妻和睦,我们身为友人,定是为二位开怀,可夫妻之情应松弛有度,你心悦季章众人皆知,但闹到风月场所,未免伤了季章名声——” 宋观舟抬手,打断金拂云的话语,不顾金拂云脸色难看,直接指向裴岸,“季章是你的字?” 裴岸看她惹了两人不喜,面上有些尴尬,“进去再说。” 宋观舟重重哼了一声,看向金拂云同秦庆东,毫不客气说道:“今日多谢大姑娘盛情相邀,我知您二位与四郎情意深重,多替他鸣不平。但容观舟多言一句,二位与我不过泛泛之交罢了,指点江山这种事,就不劳二位,如若裴岸与我过不到一处,他手脚俱全,写下休书撵出我出门即可。” “小嫂子误会,拂云并无此意。” 金拂云面热心冷,只说了这么一句,宋观舟眉眼寒霜,与她再次目光相撞时,她也演不出端庄大方。 “观舟,适可而止。” 裴岸半是搀扶半是钳制,“先入宴吧。” 宋观舟本是要甩开裴岸,夫妻在外,竟是容得他自身的好友奚落自己的妻子,这一刻她对裴岸本就没有多少信任可言的心头,更添疏离。 只是抬首一看,金拂云眼里恨恨的看着自己与裴岸相缠的手腕,瞬间知道她吃醋了。 索性好戏演到底,换了个语气,倚到裴岸怀中,“四郎,您这二位挚友,好似不喜欢我……可他们却是忘了,我二人闺中亲密,早已和好如初。” 果然,话音刚落,裴岸五分羞赧五分斥责,紧了紧宋观舟的手腕,“莫要胡说。” 宋观舟轻哼,“罢了,既是不喜,来也来了总不能打马归去,断无这个道理。”说完反手与裴岸十指相扣,娇声道,“带我进去,我又不识得路。” 秦庆东与金拂云九分惊诧十分不解,心情复杂看着眼前宋观舟如此娇柔之态。 金拂云头开始疼了起来,她回忆过往三世的种种,哪怕宋观舟再是喜爱裴岸,也不能够大庭广众之下,胡乱说着这些平白让人矂得慌的出格之语。 宋大学士精心教养的女儿,往前三世都是孤傲、热烈、霸道且固执的女子。 她追逐着裴岸,毫不理会旁人目光,但也绝对做不出如今这狐狸精般的姿态。 裴岸满面无奈,火速松开十指相扣的手,唤来一旁宋观舟的丫鬟下人,交代道,“送少夫人进去与世子夫人跟前。” 忍冬上前来欲要搀扶,宋观舟猛地抬手轻轻推了一把裴岸的胸膛,“晚间与你的二郎抵足同眠,莫要上我的榻。” 回身一甩披帛,大步往别苑里走去。 忍冬与丫鬟们赶紧跟了上去,秦庆东目瞪口呆,看着毫无作为却满面无奈的裴岸,“季章,你竟然宠她如此?” 裴岸哑然失笑看向秦二郎与金拂云,“二位……,不看僧面看佛面,看我面上,勿要与她计较。” 金拂云的心头似乎被一双手狠狠捏住,疼得她几欲落泪。 可偏偏此刻不是时候,只得硬撑出笑意,“你们夫妻和睦,……也是好事儿。”和睦?她说出这二字时,喉咙如同灌了铅一样,木愣愣的酸涩无奈。 这一世到底发生什么了? 这宋氏全然大变,裴岸待她,再不似从前三世无情冷漠。 而今他竟是替她赔不是—— 金拂云捏紧罗帕,难道万般算计,终究还是来晚了? 裴岸不知她头绪万千,只是朝着二人摇头否定,“终归是天真了些,我那岳丈宠爱娇养,到我府上,又不用她理宅内凡事,确实养出了不谙世事之态,二位原谅则个。” 哪里哪里! 金拂云低下眉眼,“是我二人失言,倒惹恼了小嫂子。” 这一日的小宴,注定不平和。 待到了小宴之上,宋观舟先是同萧引秀碰了头,再给梅太太请了安,梅太太拉着她往那五十来岁华发贵妇跟前去,“老太太,您老可还记得我们这丫头?” 秦庆东的母亲秦老太太拉过艳压群芳的宋观舟笑道,“如何不记得,这可是我原本要说来给二郎做媳妇的,却被你家四郎抢了先的宋丫头。” 宋观舟皮笑肉不笑,二郎?秦二郎? 就他?!混蛋一个! 未见之前,还想着这厮短命可怜了了,平白在府门之外就遭了一顿奚落,宋观舟对他未来人生毫无兴致。 她可不是圣母。 不像是芳姨娘,她努力去救,这秦二郎……,自生自灭吧! 本是打趣之言,却听得众人为之一震。 裴漱玉胆大些,挨过来问道,“老太太,原来我四嫂这么好,还好我四哥哥抢先一步。” 秦老太太把宋观舟拉到自己胡床挨着坐下,“四丫头,不是我这个老婆子偏心,说来你们这群花儿一样的小姑娘,才学上老婆子不敢说,可这容貌上还真是赶不上你这四嫂。” 如若是旁的女子,得了这番夸赞打趣,定然是羞红小脸,低垂不语。 反观裴四家的这个少夫人,竟是不见半分害羞,眼神笑意甚是坦然,虽说不言不语,但却看上去更为大方。 梅太太边笑边说,“老太太,可说不得,如今我这侄媳妇夫妻恩爱,您再提个二郎,怕是我家四郎与二郎再要好,也是难为情。” 说完,使了宋观舟,“这可是秦家的老太太,按辈分你得喊声二姨妈。” 宋观舟看向秦老太太,在这古代,富家权贵的老太太,几乎多是慈眉善目,除非像萧氏那般多年不露点笑意的老脸,否则只看面相,个个都是和蔼可亲。 “原是二姨妈啊,早知道在京城还有您这么个亲人,我定然是早早去府上给姨妈磕头的。” 秦老太太嘴角有些上扬不起来,但依然笑道,“我的儿,如今也不晚。” 本是客套之话,哪里料到金拂云引着裴岸、裴桦一众男宾来给长辈磕头时,就看到宋观舟抢先一步,正经的跪在秦老太太跟前,扎实的磕下去。 “求二姨妈且与我做主,二郎刚在门口刁难我,怂恿四郎休我另娶。” 啥? 众人傻眼! 第67章 听到这话,秦二郎胸中一口浊气浑然上涌,他气得大步上前,颤抖着手指着地上跪着满面无辜的宋观舟,“你这妒妇,凭空污蔑我,我何时说了这话?” 宋观舟低垂眉眼,轻声说道,“刚在门口,当着四郎与金大姑娘说的。” 秦二郎蓦地起了火,直接站到宋观舟跟前,“浑说,我只讲了你这人善妒,实在不好。” “——二郎!” “溪回!” 秦老太太与裴岸同时出声,众人尴尬不已,裴岸过来硬是扶起宋观舟,“你浑说什么?” 话音刚落,宋观舟略带无奈,定定的看着裴岸,“罢了,谁让我无父无母,任人欺辱呢。” 一句话,坐实委屈求全之态,秦庆东恼怒至极,近乎跳脚,什么请安全然抛之脑后,闹得上下一团糟,金拂云左右安抚,男宾女客才分开来。 “小嫂子,原谅则个,实在是拂云照顾不周。” 宋观舟冷眼看她,片刻之后扭过头来,“不敢责怪大姑娘。”金拂云欲要说几句软话,还是被梅太太解了围,她假意轻拍了几下宋观舟,“我这娇娇女啊,老太太跟前莫要造次,也是大姑娘心宽,不与你计较哟。” 萧引秀趁着众人不备,重重掐了宋观舟一记。 低声说道,“我的亲妹子,你勿要闯祸!” 秦老太太看着里外不是的金拂云,暗叹一声造孽,才把宋观舟拖到怀中,喊着心肝儿宝贝的说道,“我那外甥娶了萧家的姑娘,你既是比着你那表姐喊我一声姨妈,姨妈定然同你做主,二郎这混小子,你待姨妈回去,定然重重罚他,今日里大姑娘做东,泼猴儿,你可不能拆她的台。” 宋观舟得了便宜,自然乖巧。 “我都听姨妈的。” 从老太太怀中起来,到金拂云跟前郑重行礼,“观舟任性,险些扰了大姑娘的桃花宴,还请大姑娘原谅。” 他娘滴! 现代职场她可以开口闭口就是抱歉领导,对不起亲爱的,背过身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 软话多说几句,她又吃不了亏,却还能膈应别人。 金拂云侧身,不敢受她的全礼,“小嫂子说的哪里话,这别苑是我母亲亲自督造建设,半山腰处的桃花儿较城里开得晚些,却甚是漂亮,今儿还请小嫂子赏花怡情,莫要责怪拂云。” 心头却忍不住再次问道:这是宋观舟吗? 与前头三世,判若两人。 而今的宋观舟撒泼卖癫,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却偏不是犯了什么大错,想要给她扣个罪名,说来说去无非也就是性子粗暴刁蛮,妒妇一个。 偏偏这罪名,宋观舟全然不在意。 倒是体面之人,被宋观舟如此一闹,俱下不了台,甚是尴尬。 有了一进门这一招儿,其他几处大家的姑娘太太们也不敢多跟宋观舟亲热,萧引秀硬着头皮带着她认了一圈后,寻了个偏僻的地儿安顿了宋观舟。 宋观舟也不恼,怡然自得。 倒是桓哥儿拖着淩哥儿,还有几个差不多大小的孩童跑来找她。 “桓儿见过四婶婶。” 小奶香宝宝聪明乖巧还懂事,宋观舟一看到他就心情大喜,旁边大一些的淩哥儿历来是躲着宋观舟的,今天的闹剧几个孩子都在偏房看得明明白白,这会儿也不敢多造次。 “淩哥儿见过四婶婶。” 宋观舟招呼到跟前,忍冬带着壮姑等人早准备了果子蜜饯,一个人分发了些。 后头三四个孩子也陆续上来见礼,有个小闺女古灵精的看着她,“四婶婶,你好生厉害。”六七岁的姑娘,梳了双丫,眨巴着杏仁儿一样的大眼睛,近乎崇拜的看着她。 喊到跟前,“你是哪家的?” 小姑娘指了指不远处人群中的老太太,“四婶婶,你喊我祖母姨妈呢。” “哦——,秦家的啊。” 原来是秦家孙辈里唯一的姑娘,秦家大郎的嫡出丫头,一旁穿着华贵的七八岁小公子也站在旁边,好奇的看着宋观舟,“四婶婶,她们都说你礼仪不好呢。” 宋观舟满眼笑意,全然不在意。 “旁人有嘴,她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只需敢说敢当就行。”让丫鬟们抬来小长椅,铺了软皮毛褥子,哄着几个孩童坐了下来,“你又是谁家的?” 旁的孩子一愣,倒是这大童起身行礼,“四婶婶,我是刘家的,你唤我贤儿即可。” 宋观舟与他拉了手,形同现代的握手,“好啊,贤儿。” 小宴不过热身阶段,全场已成了三个圈子,男宾在外头一处儿,太太姑娘们在里头一处儿,宋观舟与几个孩童,偏僻地儿自成一处。 还有两个孩子分别是李家和黄家的,纷纷报了门户,宋观舟与他们围坐一处,斟了甜浆子,竟是吃了起来。 梅太太看着远远落了单的宋观舟,有些于心不忍,想要去喊了过来,萧引秀与她耳语,“二婶快心疼我些,莫要喊那刁妇过来,今儿丢的人够多了。” “哎,如此看来又觉得心疼。” 黄家与李家几个太太也拢了过来,看裴家都不喊那少夫人,她们寻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众人就这么歇了下来。 金拂云坐在女客这边,上下活络,与一般同龄的姐妹见了礼。 安排了饭食,说是吃完去山上走一圈,“前几年母亲寻了个能耐的造景师傅,与这别苑好生整治,除了一路的桃花儿,还有一处飞瀑。” 众女客顿时好奇起来,“何来飞瀑?” 金拂云笑答,“只是路远些,在一处山崖间,这别苑背靠琼山,经年久月的山里有了涌泉,满满的水冲泄下来,竟成了一处瀑布,往日树高草密,路不好走,前几年寻人来开凿了小道,倒是能直直走过去,看个全景。” 这么一说,众人皆为好奇。 金拂云又去了男宾处说了,皇家远亲刘家的倒是笑答,“姑母历来雅致,想不到竟是藏了这么一处奇景,我听说那飞瀑落差好几丈高,比不上外头的壮观,却胜在一个奇字。” 旁人追问,怎地一个奇字? 第68章 秦二郎来过两次,这会儿与众人解惑。 高处三四丈,但飞瀑激流落下,下头如一天然壶池,碧水涧蓝,日头好时格外好看,只有一处泄水,藏于松林之中,可谓是奇。 如此说来,众人甚是向往。 桃花什么的,倒成了次要。 朱宝月与其他几个私楼里请来的伎子,开始吱吱呀呀吹拉弹唱,就着和煦春风暖阳,甚是惬意。 金拂云交代完,带着锁红从这处亭台下来,裴岸放下杯盏悄然离席。 李家大郎笑道,“这裴四是去寻他娘子?” 秦庆东冷哼一声,“好端端的吃酒听曲,你偏提那恶妇,扫兴!”众人嬉笑,“二郎慎言,那可是裴四娘子,你与裴四交好,这般说来怕是不好。” “如何不好?就是我与季章要好,才为他娶了这恶妇打抱不平。” 旁人看着袅娜吟唱的朱宝月,想到上元之事,忍不住叹道,“倒也是啊,二郎你都说不过她——” 众人把那宋氏做了笑料,调笑几句。 黄家的三公子黄执听不下去,不声不响离了席,刘家而今只是皇室宗亲,却没什么封号的刘伏苒也跟了上去。 “三郎也听不下去了?” 黄执回头,看是好友,嗤笑道,“个个拢在东宫太子的小舅子跟前,怂恿着说一个内宅妇人的顽笑,却不觉得失了分寸,反而说得头头是道,我与宋家行陆略有交情,见他妹子被人指责,只觉得心凉。” 打抱不平的话,宋氏自有丈夫,裴岸都不言声,他一个点头之交的外男又能说什么? 听不下去,索性避让出来。 刘伏苒点头,“罢了,总有那么几个长舌浑说,秦二郎喜爱什么,众人并说什么,奉承罢了。” 二人相视,苦笑一声,索性沿着小道赏着桃花。 不多久,黄执却看到远处孤亭之中,所谓的恶妇宋观舟,与几个孩童团团围坐,说说笑笑。 黄执身形微愣,拉扯了刘伏苒,“那是……十公子?” 与宋观舟对坐的七八岁少年,此刻举着杯盏,与宋观舟遥遥碰杯,“四婶说话好生有趣。”一旁的几个童子纷纷点头,“四婶,你真聪明。” 竟然知晓那么多的东西。 桓哥儿一双小手撑着下巴,“四婶,我们这里桃花开,竟有地儿早已是秋日,结了果实吗?” 宋观舟认真说道,“自然,四季更迭,但并非全是一个时令,如今我们这儿是春三月,有些地儿却是炎炎夏日,更有地方下着鹅毛大雪。” 这是颠覆性的言论。 裴岸上了亭台就听到这话,“观舟,莫要浑说,哄骗孩子。” 今儿一闹,宋观舟对裴岸更是心冷,他从头到尾不曾维护过自己半分,哪里是讲什么夫妻之情。 听到裴岸说来,她面上清冷不耐,“四郎,天下之大,你又知道多少?” 这再怎么穿书,地球是圆的,太阳系和银河系的存在,客观事实都不可能改变。想到作者杜撰的架空年代,无非就是华夏古代,自然不知未来普及到少年儿童的天文常识。 裴岸知她心头不适,径直走到跟前,抱起桓哥儿挨着她落座。 “世间春夏秋冬四季更替,大隆如此,只是各地有些许差异,毕竟地广,可断然没有什么颠倒的季节。” 宋观舟垂下眼睑,“你不知,不能说明不存在。” 看她意兴阑珊,言语少了灵动,只得换了话题,“如何不去跟其他太太夫人们一处儿坐?” “众人皆醉我独醒,曲高和寡,我与这几位小郎君、小娘子一处和乐,懒得附庸风雅。”一句话让裴岸闪了心神,他知道宋观舟今日里得了众人不喜,只得劝解,“我原想着你与溪回、拂云做个好友,他二人聪慧不羁,谁料——” 宋观舟抬手,止住裴岸。 “四郎,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莫要强加,你敬他们是挚友,他们却嫌你娶了我,幸而我宋观舟非寻常闺阁女子,不然听来这些话,也得像芳姨娘一样,以死明志。” 这话,说得很重。 裴岸知她误会,“观舟——,那是往日你言行过失,如今改好了,他们尚且不知,多来往几次,他们也如我一样,对你大为改观。” 宋观舟翻了个白眼,“裴岸,我不稀罕。” 指着亭台下,“大姑娘寻你来了,莫要让她久等。” 孩子们顺着宋观舟指过去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亭亭玉立的金拂云,她也不尴尬,只上来笑道,“小嫂子自在就好,若是缺了什么,让盼喜盼兰去做。” 身后让出两个丫头,是宋观舟从前的大丫鬟。 宋观舟嫌恶之态更不加以掩饰,“裴岸,听说我前脚打发出去的丫头,后脚大姑娘就收到跟前重用,你授意的?” “不是,均是巧合,这边打发了,拂云入京又缺了使唤的丫鬟,一个牙婆子跟前,自然就巧了。” 金拂云上前温婉解释,“盼兰盼喜自小伺候季章,我寻思也是熟悉的丫鬟,就买了下来,哪里料到是小嫂子打发出去的——” 宋观舟头也不抬,“大姑娘用得方便就行。” 旁的再不肯说话,裴岸叹道,“娘子,今日来赏花,莫要一意孤行。” 他这会儿也觉得心累,娘子不够贤能玲珑,他真是左右艰难。 一堆孩童也少了话语,只看着几个大人你来我往,说着他们听不太懂的话语。 正在这时,对面坐着的刘贤却打破沉闷现状,“裴四叔叔,他们不喜四婶婶,说了许多难听的话语,你为何不去斥责他们,却来此寻四婶婶的不是。” 宋观舟一听,马上举杯,明目张胆的对着少年赞了一个。 刘贤笑了起来,也举着杯,“四婶聪慧,我定然不让四叔欺负你。” 话音刚落,这群小萝卜头争先恐后举着杯,纷纷表态,“我也不让!”秦家的小姑娘双手抱着杯盏,娇声道,“我要保护四婶婶。” 桓哥儿手脚还小,圈不住杯盏,但气势如虹,“我亦如此。” 乐得宋观舟豪气冲云天,“好,今日观舟多谢诸位小郎君小娘子撑场子,改日若要我观舟一份力,尽管呼来,定不负诸位。” 言罢,一口喝完甜浆子。 惹得裴岸哑然失笑,十分宠溺溢于言表,“你就是孩子气,罢了,开怀就好,若有事儿,让莲花来寻我。” 第69章 如不是当着金拂云的面,宋观舟断然不会给裴岸一个笑脸。 可看着对面那个心中图谋裴岸的未来大女主,她之前告知自己躲得远远的打算,在这一刻抛之脑后。 于是伸出手来,轻轻拽了一下裴岸,“一会儿要上山赏花,你再来接我。” “好。” 金拂云差点就拂袖而去,她看得心中怒火中烧,在她与裴岸最好要好时,也不曾在一群孩童跟前如此恬不知耻,又是牵手又是撒娇。 她满腹心酸恨意,再添愤怒。 恨不得一刀了结了眼前娇柔艳丽且不要脸的妇人! 裴岸离去,金拂云也跟了上去,盼喜盼兰面面相觑,想走又不敢,宋观舟头也不抬,“杵在这里作甚,我跟前又不是没人可用。”二盼看到旧主无情,互相扯了扯袖口,连礼都不行,暗自退下。 几个孩童看人且散去,才叽叽喳喳重新说话。 “四婶婶,四叔是不是欺负你?” 宋观舟摇头。 “刚我去寻祖母要了糖果子来,听到有人说是我二叔欺负四婶。”秦家的小丫头有些生气,“我二叔怎么可以这样!” 气得脸蛋儿鼓鼓,像个小胖河豚一样,逗得宋观舟大笑不止。 忍冬带着壮姑提着食盒走来,“少夫人,说是要用了饭才往山上去,您是往里面去吃还是布在此处?”随后来的全是一亭子小公子小娘子的随身丫鬟,跟着进来等待吩咐。 如若在此用饭,丫鬟随侍好上前服侍各自的小主子。 宋观舟问道,“主家如何安排?” 总不能给她丢到这里不管吧……,忍冬为难道,“大姑娘示下,说看少夫人您的喜好,若是嫌这里风吹着不适,并往里面同秦老太太她们坐一处儿。” ——金拂云,也不过如此。 待客的基本礼仪,在她这里也不装了。 宋观舟在现代一个人吃大餐的时候多了去,她何曾忌讳被人孤立,低头看向团坐在侧的孩儿们,“与我就在此用饭?” 这群小贵人平日里哪里被大人如此平等对待过,个个纷纷做了自己的主,“我们和四婶婶一起吃。” 极好。 秦老太太是今儿辈分最为尊贵的客人,与公府二房梅太太坐一处儿,四下看了,三四桌女客中全没裴家四夫人的身影,看向坐在右侧的金拂云,“孩子,裴四家的呢?” 金拂云用公筷与她布了菜,众人见状也纷纷看了过来。 “老太太放心,早些差人去问了,她同各家的小公子小娘子倒是顽到一处儿,如今兴头正浓,竟是要摆了餐饭在亭台上。我怕风急,喊了丫鬟去装了纱帘,倒也不碍事。” 刘家与黄家的夫人都说了好。 “我家那小子硬是喜爱那新得的四婶婶,不愿来里头吃饭,想着出来玩,索性由着他。” 众人附和。 梅太太笑答,“罢了,我那侄媳玩心甚重,她与几个孩儿也算是有缘,随了她去。”免得喊进来,一块儿坐着又丁不是丁,卯不是卯的。 “姨妈与二婶不用忧心,大姑娘盛情招待,只是我那弟妹看着是嫁人两年,实则也就是二九年华,少不知事,她在外头还更为惬意。”萧引秀也开口说道,“我家那两个混小子,一早儿就跟着他四婶婶玩耍,黄家嫂嫂、李家姐姐、刘家夫人,大可放心,观舟待孩子极好。” 裴漱玉与梅青玉凑一块儿低声埋怨,“好端端的赏花,却成了她一个人的戏码。” 开口闭口,好的坏的,说的都是宋观舟。 说了她那清高温婉的父母,特立独行却行踪成谜的养兄,又说了与裴岸的百年好合,倒是比那主家金大姑娘还要夺目。 梅青玉掩口道,“罢了,她身份尊贵,四公子又宠爱,有这能耐。” 裴漱玉小啐了一口,“宠爱?哼,今日我府上的颜面都被丢光了,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她们姊妹几人,都到了婚配之时,才想到来这些小宴上走走看看。 何况还是金大姑娘入京的头一遭。 男宾那几桌倒不提宋观舟了,他们能说的多了,吃菜吃酒,吟诗弹唱,倒比女客这边更为狂放。 唯有宋观舟这一桌,自成一派。 也无甚规矩,吃吃说说,桓哥儿学了个新曲,有模有样一唱三叹,演给大家看,旁的其他孩子见状,也纷纷大展歌喉或是本事,李家的孩子耍了套拳法,惹得宋观舟眼红。 鼓掌夸赞,还让忍冬送了小礼。 李家孩子打拳大气,收礼却有些羞赧之意,“多谢四婶婶。” 秦家小丫头与黄家的小丫头把着手儿说了段时兴的儿歌,看得宋观舟乐不可支,跟着两个女童学了一通,说了三遍才记得。 裴岸得了阿鲁耳语,“二嫂荒唐,怎不喊她一起入宴?” 阿鲁叉手在侧,“小的不知,问了忍冬姐姐,倒是说少夫人吩咐的。”裴岸有些急切,“我去看看。” 刚要起身,秦庆东一把抓住他,“本是吃酒作诗,你又要去往何处?” “溪回你且吃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旁人起哄,“又舍不得你那少夫人了。” 黄执看不过去,掀开他旁侧窗棂,“四郎不必担忧,我看少夫人那里一片祥和。”众人探头,果然看到不远处的亭台上,宋观舟懒懒斜靠在椅上,与一群孩童说说笑笑。 时不时的也举杯相碰,惬意十足。 正在说笑时,那刘贤身边跟着的白净小厮跑了过来,秦庆东眼尖,主动问及,“何事?” 小厮嗓子清亮,行礼说道,“这处的几个伴唱娘子,可否到那头亭子里演奏,小主子们缺了炫音,特让小的来借。” 嚯! 宋观舟,真有你的! 还敢来借姑娘? 不待裴岸出言,秦庆东就开口,“好,全部借了过去,如何?” 朱宝月蓦地抬头,几分尴尬,“奴……不去了吧。” 那白净小厮不以为然,只道了个请,“那处不过些许时刻,还望姑娘不吝相去。” 朱宝月心头一惊,宋氏召见她,是不是又要打骂一场? 裴岸出言,“宝月姑娘就在此,旁的姑娘你带过去就是。” 正在争执,刘贤拉着桓哥儿过来,“……四叔,我们只是听听宝月姑娘的曲儿。” 裴岸看到刘贤身形,只得应了。 第70章 几个伎子提着各自的乐器,往宋观舟的亭子而去,朱宝月得不到裴岸相助,哀叹指望那宋氏今日给些脸面,只能硬着头皮抱着琵琶过去。 裴岸脸色阴沉,也起身跟去。 如此这般,倒有好事者也跟了过去,亭子不小,但也容不下那么多人,况且摆了饭。 一般奴仆平了亭台前头的地儿,安顿几位伎子落座,俱都听说裴四夫人的能耐,个个不敢言声,只看着朱宝月。 朱宝月没办法,以为宋氏就是冲她而来,想着没道理牵累旁的伎子,只得抱着琵琶鼓足勇气上前见礼。 “奴宝月见过四少夫人,不知有什么想听的曲儿,请四少夫人吩咐。” 宋观舟咦了一声,抬眼看到朱宝月,心里顿时一个卧槽! 这金拂云真是不干人事儿—— 正在这时候,不远处的内院也炸开了锅,小丫鬟跑了进去,嚎了一声,“裴家四少夫人喊了门子里的伎子,给几位小公子小娘子弹唱去了。” 轰——! 萧引秀腾地起身,“什么?” 小丫头尖声说了又一遍,萧引秀差点昏厥,这宋氏!胡闹!本来小宴上,富贵人家喊上几个伎子吹拉弹唱的,无伤大雅,但众人都知这是给爷们公子准备,有些才情姣好的,夫人太太们也会喊来听听。 可断然没有给孩童看的道理! 金拂云脸色瞬间黑化,她几乎是第一个夺门而出,后头年轻的姑娘太太,也搀扶着往宋观舟的亭台走去。 梅太太与秦老太太走在最后,口中焦急念叨,“真是泼猴儿啊!如何使得——” 有些身居后宅的姑娘不知所以,问了左右,才惊慌道,“若四少夫人同朱宝月打起来,如何是好?” 好问题! 裴岸火急火燎,心头想着要宋观舟真是一个冲动,又打了朱宝月,如何善后—— 这边亭台,宋观舟让朱宝月坐在亭台边上近一些的地方,怀里左右搂着秦家、李家的小丫头,哼唱着刚刚才学的儿歌。 “宝月姑娘看看,怎么弹唱更为悦耳?” 朱宝月哪里敢信,凶神恶煞的妒妇宋观舟喊她过来,不过是为了弹奏儿歌,她凝神静气,想着宋观舟不是耍弄她玩,才轻轻调了弦,唱了起来。 一遍唱完,宋观舟叹道,“果然好听。” 两个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也跟着说道,“真真儿好听,请姑姑再唱一遍。” 朱宝月往后与其他伎子低声说了几句,琵琶筝琴,合奏刚刚那首童曲儿,宋观舟听完,只觉得终于享受了一把奢华的快乐。 搁现代,像朱宝月这个水平的,她要现场聆听怕是得花上几大百或者上千,跟一群人塞音乐厅去听—— 朱宝月弹唱确实是出道的水平。 想来也是,这可是京城!放现代,朱宝月这水平是她一个平民百姓免费能享受的? 唱了儿歌后,宋观舟又道,“烦请宝月姑娘你们捡几个春日畅快的小曲儿,奏与我们听来,如此仙乐,可不能白白便宜了那群浪荡公子哥。” 朱宝月起身行礼,唱了个喏。 欢快的《踏春寻花》随着噼里啪啦的珠玉落盘声,由远及近奏响起来,几个孩子听得入了神,宋观舟亦是如此。 有个伎子带了个小女童,约莫六七岁,站到首处哼唱起来,谁说古代不懂和声的? 这简直是神来之笔。 童声空灵缥缈,宋观舟听得思绪云游,一曲终了,才笑意吟吟着忍冬给小女童单独赏赐了银裸子与果子吃。 小女童磕了头,躲到伎子身后,生怕冲撞了前头的小公子们。 老太太等人与裴岸等少年郎君在岔路口相碰,就看到不远处亭台处,仙乐齐鸣,根本没有他们所有人揣测的不堪入目,更没有好事者所期待的刁难。 岔路口并没有正对着亭子,因亭子落了纱帘,宋观舟竟然没有觉察到众人旁观。 倒是又问了在场几个孩子,可有想听的曲儿,刘贤想来,说了浣纱小曲儿,只是记不得名儿。 朱宝月看宋观舟并没有刁难,也大了胆子,“不知小公子说的可是《舟娘浣纱曲》?” 刘贤点头,“应该就是,劳姑姑弹唱起头,容我辨别。” 朱宝月拨弄几下琵琶弦,唱了两句,刘贤道,“就是这个。” “小公子,这曲儿琵琶弹出来有些不够润,倒是请了筝来更适宜。”宋观舟纤手一挥,“宝月姑娘看着安排。” 不多大会儿,弄筝的伎子起了弦,朱宝月清了嗓,吟唱起来。 一曲终了,宋观舟让忍冬看了赏,朱宝月等人起身推辞,“大姑娘已是付了银钱,再收少夫人的,显得奴等贪得无厌。” 言辞恳切,倒颠覆了宋观舟对风月场所女子的刻板印象。 她朗声说道,“大姑娘请你们来助兴,我这另请你们过来,又耽了用饭时辰,收下吧。”说罢,起身带着一串小家伙儿,“我们先上山,采了桃花酿桃酒去。” 几个孩子早些听了她吟的《桃花庵歌》,这会儿也跟着附和,“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淩哥儿恼道,“四婶,后头记不住了。” 宋观舟笑道,“回头我写给你。” 刘贤与李家、黄家的小公子纷纷说道,“我们也要。” “好极!”宋观舟朗声吟道,“后头还有四句,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托现代星爷的影视科普,她背下这首诗,全诗一百四十字,她与童子们的声音渐行渐远,仿佛仙子下凡,又带着仙童归去。 这浊世胡乱污蔑她,哪里知道她浑然不在意…… 引着一群孩童,往另外小道慢慢行去,忍冬与其他小丫鬟拿着披风纸伞,跟了上去。 背道而驰之地,众人目送几人,黄执由衷夸赞,“四郎好福气。” 金拂云一愣,这黄执她知,以后一飞冲天,与裴岸棋逢对手,虽说政见不和,却成了一段佳话。 一朝之中,两个栋梁之材。 只是黄执没有裴岸那般耀眼,直到今年的春闺,他厚积薄发,一跃而上摘得探花! 朱宝月痴痴看向宋观舟离去之地,又低头看了手中荷包,竟是有些受宠若惊。 第71章 饭毕,众人循山而上,赏花吟诗。 到了最后,刘伏苒道明事实,“今日诸位诗词俱佳,形同百花争艳,可说来冠绝者,还是裴四夫人那句桃花酒啊。” 裴岸迟疑片刻,“确实比我做的好。” 黄执摇头,“不止四郎一人,我们几个的要么过分拘谨,要么精于工整技艺,要么行文华丽,失了魂魄,一日下来,尽不如少夫人那几句。” 裴岸喊来侄子淩哥儿,“可会背诵?” 裴育凛摇头,只记得几句,说罢念了头前八句,后头抓耳挠腮,又憋出两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最后仰头无辜道,“四叔,只背得这么几句,回头四婶说写给我们。” 众人都喜诗词,无不称妙。 说了夸赞之事,裴育凛又道,“四婶说这不是她写的,她只是喜爱,所以背来,是个大诗人所作。” 裴岸追问是何人所作,裴育凛摇头说了不知。 频频看向后头,裴岸不解,“你看些什么?” “我与贤哥儿约好,带着弟弟妹妹们上去看飞瀑,四婶嫌弃路远,我们自行去。”几个小郎君都在候着,裴岸招来阿鲁,“多看着些,前几日下了几场春雨,松散之地莫要踏足,小心为上。” 阿鲁领了命,牵着淩哥儿去了。 女客们也尽显风流,吟诗作对,一路上不止赏花,走到桃林最密之处,男宾女客都汇在一处,请安说笑,未婚的郎君姐儿,在没有艳压众人的宋观舟跟前,得以相见。 这时候的金拂云,长袖善舞,端地是一个四面妥帖。 裴岸寻了空,找到躲在山顶一处草亭中酣睡的宋观舟,旁边忍冬带着丫鬟临时围了避风之地,铺了羊皮褥子的靠椅上,宋观舟睡得人事不知。 “这处睡来,恐是着凉。” 忍冬看着盖了披风的宋观舟,小声说道,“奴也这么劝道,可少夫人午间吃了几盏子酒,这会儿酒意上来,加上身上本就疲累,劝不住只得由着她。” 几人站在身侧,挡在风口处。 裴岸看着睡成一团的女子,忍不住给她掖了掖披风,才招了手唤忍冬出了亭子,小声问询,“宴上众口多言,少夫人可有难受?” 忍冬抬头,委屈说道,“女客这边还好,少夫人避开来,可那位秦二郎说话甚是难听。” “他嘴上不留情面,心头不坏。” 忍冬:…… 好想骂人! “四公子,旁人笑话少夫人,不就是打在你脸上,你如何不恼怒,却寻少夫人的不是?” 裴岸扶额,“冤枉。我哪里容人取笑她了,你且看她,竟是不饶人的性子。”他两相为难,出门在外也只能对自家娘子稍作约束。 忍冬身为奴婢,也不敢再说什么。 “你好生照顾就是,有事儿差丫鬟寻我来。” 说罢,离了草亭,又回到众人宴上,一番行路,到了飞瀑一侧,宏安郡主早差人修出一观景台,比亭子略微精细,又多了门窗屋顶,金拂云上前说道,“飞瀑水源来自后山,常年浸润多有寒凉,太太夫人们只在此处看看,郎君若有喜好,可走近些。” 秦老太太站在窗前,往外探看,也忍不住叫奇,“一滩碧水,动静相宜,出了飞瀑下去,旁边俱是丛山险峻,难以靠近。” 金拂云道,“老太太有所不知,朱三叔下过一次,但林密坡陡,上下来回竟是耗了半日。” 梅太太也啧啧称奇,“这涧水流往何处?” 金拂云指了远处,“山外有条目苍河,这瀑布的水出去后,沿着山间深沟,流到那处。” 女眷听完,无不赞叹,直说好水。 飞瀑落池,水声嘈杂,待了片刻,秦老太太直呼寒凉,“终归是人老了,还是先下山去。”梅太太听完,也笑道,“这处确实冷了些,炭盆子都无用,我陪老太太下去吧,年轻人让他们多玩会儿。” 夫人姑娘们纷纷拉住二位长辈,“唤丫鬟再抬几个炭盆子来,如何就冷到老太太与梅婶婶,定不能让二位长辈离席,不然我们姑娘嫂子们坐一处儿,也少了乐趣。” 金拂云也上来挽留,秦老太太搂着这个,扶着那个,娇花似玉的也只得应了,“都是些泼猴儿,冻着老婆子,定要让你们去我门上端茶倒水伺候着。” 姑娘们纷纷行礼,“老太太有命,岂敢不从?” 说着,府上下人又抬了酒水果品,布置起来,这会儿也不男女分开,只是男客一边,女客一边,相对落座。 朱宝月与一众伎子,在随侍搀扶之下,入了亭子。 旁边轩窗大开,外头飞瀑惊奇,桃花似锦,里头炭火暖身,弄筝抚琴,咿咿呀呀甚是惬意。 裴岸不喜屋中久坐,索性引了裴桦二郎等人,往桃林深处再行多路。 孩童稚子,难得有如此野地,五六个呼啦啦跑前跑后,一会儿来亭子里要吃的喝的,一会儿又往桃林深处采花捉迷藏,像一群小蜜蜂,给这寂寥山中添了颇多嬉笑。 郡主府管家朱三前后忙碌,交代小厮丫鬟,莫要靠近飞瀑。 要说金拂云真是会选日子,晌午时,这一处竟然艳阳照下来,往日多的云海,今日吹散开来,抬头看碧空如洗,低头又得一池子碧水白浪。 何为白浪?飞瀑下落,到了池面惊起白浪,形似花开。 宋观舟更是一觉睡了个把时辰,裴岸偷来看她两次,俱不待醒,“再这么睡下去,晚间怕是睡不着了。”交代忍冬过些时候就把宋观舟喊醒,忍冬听了命,裴岸回到桃林深处,却被秦庆东取笑道,“如今季章全然变了样,待你娘子更是亲厚。” 裴岸叹道,“本是夫妻,哪来疏离,况且观舟并无大错。” 秦庆东嗤笑起来,“原四郎吃这一招,罢了,你夫妻和美,我又何必做了坏人。”失望之余,也不再提宋观舟,裴桦倒是笑了起来,“年轻夫妻吵闹拌嘴皆为常事儿,二郎孤家寡人,尚不知意,往后成亲了就明白了。” “桦大哥说笑,我若是成了亲,自要挑个温婉端庄,比着裴家二嫂、桦大嫂这样的。” 众人笑了起来,裴岸却冷不丁问道,“拂云俱是不错,二郎意下如何?” 第72章 秦庆东呵斥一声,“不不不,我与拂云只是兄妹之情,哪里能做夫妻,她胸中沟壑万千,定然是个好娘子,奈何我生性不羁,可不能祸害了她。”嘴里连连念叨使不得使不得。 窘态惹人发笑,平添了乐事。 有丫鬟送酒来,听了一耳朵,回去说与锁红听来,锁红寻了空又说了金拂云,哪知金拂云立时落了泪,他竟然这么说? 顿时心如刀绞,三世夫妻来,这裴岸一如既往根本不记得前世。 想到每一世的不甘,更是心碎。 锁红看她落泪,心疼不已,“姑娘,您日日里长吁短叹,奴知您心头定然有伤心事儿,可竟是不知与这四郎有关。” 金拂云抹了泪,“不能与旁人说,都怪我一片痴心。” 锁红也难过起来,“姑娘莫要再想,您位尊显贵,四公子也是有了夫人,您总不能……入门矮她半个儿,何况大将军与郡主定然不允。”金拂云听完,道了声,“我知,可心头放不下。” 因有客要宴,锁红与金拂云再做整理,面上无异常之态,才又回到众人跟前。 众人看着金拂云生的貌美端庄还大气,行事稳重妥帖,艳羡不已,有些早悄悄盘算,是不是把这大姑娘说个亲事。 眼看着晌午将尽,众人才要收拢一下,准备下山时,却听得飞瀑一侧呼声震耳欲聋,“快些叫人,十公子落了水。” 什么?! 金拂云一下起身,几乎奋不顾身攀到窗口,“何事?” 小厮边跑边喊,“快些来人,小公子掉了下去。” 女眷们本还懵懂不知事儿,这会儿萧引秀忽地喊出,“掉到瀑布下头?”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哭道,“掉下去了,土一松,小公子们就掉下去了……”这会儿女眷如同炸锅,纷纷跑了出来,“快去喊人啊!” 瞬间,叫救命的,喊人的,上下查看的,呼天抢地的,全乱成一团。 李家小公子被小厮抱下来,吓得泣不成声,“桓哥儿踩塌身形不稳,贤哥哥伸了手连带落了下去。” 什么?刘贤与桓哥儿都掉了下去? 秦老太太两眼一翻白,瞬间晕了过去。 萧引秀忽地哭出声来,“我的桓哥儿——”往外奔去,一时晕的晕,哭的哭,跑的跑,混乱不堪。 金拂云掐了自己几把,努力清醒下来,才赶紧吩咐去叫人。 “寻朱三叔!” 宋观舟被忍冬叫了起来,想着来了一趟,不能不看孩子们口中说的飞瀑,索性带着忍冬几个,懒懒沿路上去。 没走多远,就见一个小厮抹着眼泪哭着跑下来,“小公子们落了水。” 宋观舟一听,攸地抓住那十五六岁的小厮,“好好说来!” 小厮抹了眼泪,“少夫人,刘家、裴家几个哥儿姐儿,不小心掉到瀑布下头,大姑娘差我去找朱三叔。” “——快去!” 宋观舟说完,小跑起来,忍冬跟着她安慰道,“应是不碍事,少夫人莫要着急。” 待宋观舟到时,飞瀑边上一群人探头,楚姑姑搂着晕过去的萧引秀哭喊道,“少夫人,淩哥儿桓哥儿都落了水,可是怎么办?”再看男宾,除了两个不会水的公子像无头苍蝇一样,竟无人能想法。 宋观舟探头一看,脚下湿润,已知这瀑布边上的泥土松软不耐。 原先伺候在贤哥儿边上的白面小厮哭到不行,起身就要跳下去时,被宋观舟一把抓住,厉声呵斥,“干什么!” 小厮满面泪涕,“十公子没了,小的也是个死,索性下去陪他——” “陪个毛线!还嫌不够乱!” 她声音尖刻,这么一叫,旁边的哭喊声都停了,只见宋观舟开始脱钗下簪,忍冬一把跪下拦住,“少夫人,不可!”宋观舟呵斥道,“去寻人,找绳索来!” 又重重呵斥旁人,“说,掉了几个孩子下去?” “贤哥儿、淩哥儿、桓哥儿,还有秦家雁姐儿——” “四个是吗?” 宋观舟已在脱裙,忍冬哭道,“少夫人,不可!万万不可!” 远远跑来的男宾也看到宋观舟在脱裙,正想回避不看,就听得宋观舟呵斥,“老子裹着这裙子下去,非得死了不可!”幸好里面还有裤子,一边的朱宝月突然跪下哭道,“少夫人,下头还落了刚唱曲的小女童!” 宋观舟把裙子往她怀里一丢,“五个!是不是?” “观舟——”梅太太满眼惊惧,“怕是等他们来——” 宋观舟全然不理,“任何人不要往下跳,在上面放绳子下来,切忌不会水的人跳下去添乱!”话音一落,推开死死抱着她的忍冬,捏着鼻子纵身一跃跳下了瀑布,后头只听裴岸大喝,“——观舟!” 落了水,宋观舟就下意识屈膝,她怕水不够深,戳了脚。 幸好池水极深,寒冷彻骨的水,比那夜的井水还要冷凉,一下子睁不开眼,幸好她极快适应,直接看到不远处一双乱蹬的腿儿,她的自由泳起了极大作用,过去反手挂住脖颈,拖到水边,可惜这一池子竟没个能上得去的岸,池边水深不说,还密布着粗树,根本上不去。 只是几处树根长到水面,宋观舟把孩子重重摁到旁边,“抓住树根,切不可放手。” “四婶!” 一声哭音传来,宋观舟呵斥,“淩哥儿,抓住,我去找他们几个。” 观景时看池子不大,落了水才觉得这玩意儿堪比小游泳池,还有两个在水上扑腾,有两个却不知去向。 宋观舟根本不做犹豫,飞扑到就近的两个孩子,一手抓了一个后衣领子,勉强蛙泳蹬腿到岸边,扔到淩哥儿旁边,“抓住!” 竟然是贤哥儿并秦家小丫头,两个孩子这会儿吃了不少水,只会咳嗽。 “淩哥儿叮嘱他们抓好!” 说罢看了池子,似乎那小女童与桓哥儿没了踪迹,飞瀑落水声音极大,上面呼喊宋观舟听不清,也不予理会,她直直一个猛子插入水中,四处摸索,几乎快要绝望时,猛地看到飞瀑水底下一个小身影。 她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桓哥儿! 氧气支撑不住,她起身换了口气,又一头扎了进去,抓住那双小脚奋力出水,又在一旁碰到个没了动静小身影。 左右拉着,艰难回游。 可她的体力已到了极致,头上众人的呼喊,她俱听不进去。 第73章 裴岸让几个人拿了绳索放下,他与朱三带着几个身强力壮之人寻下去的路,可林间密集,杂草遍布不得去处。 只得手拿砍刀,边砍边下。 萧引秀从昏厥中醒来,旁边楚姑姑急切说道,“夫人莫急,少夫人跳了下去,有三个孩子已经挪到边上,暂且无碍。” “还有两个呢?” 楚姑姑满脸泪水,“桓哥儿和那小女童,如今没看到。” 其实不是没看到,而是飞扑下去的浪大,宋观舟体力不支,浮浮沉沉,加上天色渐晚,上面人看不清楚。 秦老太太也幽幽转醒,金拂云搂着她低声说道,“老太太莫急,十公子暂且无碍。” “救上来了?” 金拂云一愣,还在水中。 扶着老太太从亭子窗格看下去,“您看,抓着树枝呢。” 秦庆东急吼吼喊人,“庄子上也没几个会水的?” 有人期期艾艾上来,“有会的,可在山下,正喊人去叫呢。”秦庆东无奈,裴桦倒是想跳,被古氏一把抓住,“你不会水,下去能做什么?还不是给四弟妹添乱。” “若是水不深呢?” 秦庆东抓住他,“桦大哥且慢,水深着呢。” 正在上面人惊慌失措时,宋观舟使尽最后力气,把两个失去意识的孩子挪到岸边,却是淩哥儿三个孩子的对面,宋观舟急切唤着桓哥儿与小女童,知道二人呛水太多,再不急救恐怕是没了。 她左右看来,寻了一处生长横到水面上树丫,弯折在水面上,她咬紧牙关,随着暴吓一声,竟然单手把女童甩到离水半尺高的根丫上,形同挡着孩子的腰腹。 此时,她看向怀里的桓哥儿,小声唤道,“桓哥儿,桓哥儿!” 水里的她无法操作,只能一手抓住树根,一手抵在桓哥儿小小的胸口,让桓哥儿顶着岸边池壁,一下一下的做着心肺复苏。 直到歪在水中的桓哥儿开始吐水,她又口对口,给桓哥儿吹了几口气。 这时候,秦庆东放下了绳子,晃到了宋观舟这边,她徒手抓来,给还在吐水的桓哥儿系上,打了个兔耳结,重重扯了绳索,秦庆东知她绑好,喊了众人拉绳上来。 这会儿会水的汉子、大夫刚好到了崖边,有经验的人赶紧把还在幽幽吐水的桓哥儿抱起来微微倒立。 秦庆东又命人放了绳子下去,被宋观舟甩到根茎枝丫上的小女童,因为挂在枝丫上呈倒立,不知不觉吐了好多水出来,这会儿也咳嗽几声,有了呼吸。 宋观舟欣喜起来,把她放下来搂在怀中,夸赞道,“真是个勇敢的好孩子。”落水恐怕超过三四分钟,扑腾之后失了气息,竟然还有救,小女童不停咳嗽,秦庆东放了的绳索再次晃到宋观舟处,又送上去一个。 到这时,宋观舟精疲力尽。 可对面还有三个孩子泡在水中,她抹了脸上的水,用最省事儿的蛙泳,蹬腿过去。 刚到边上,贤哥儿就乏力脱水,落了水中,宋观舟一把抓过去却扑了个空,赶紧闷入水中,抓住直直沉下去的刘贤。二人冒头,贤哥儿大声咳喘,边上淩哥儿和秦家小丫头哭了起来,“四婶,我快没有力气了。” 宋观舟早已没了力气。 可为了三个孩子,还是硬撑着,她咬牙抓住树根,看着崖顶上的人,秦庆东使人晃了几次绳索,都没到跟前,最后宋观舟抬头骂道,“你他娘的是个蠢货吗?在绳子下头挂个重物,不就过来了!” 声音尖刻,半山腰的裴岸听了明白,立刻往崖顶上传,秦庆东赶紧吩咐拉绳子上来,挂了个棒槌,这会儿又寻来两根绳索,一并放了下去,宋观舟几乎是咬破舌尖,才拢住三个摇摇欲坠的孩子。 “四婶一定救你们上去。” 刘贤回过神来,委屈道,“四婶,我害怕。”他再做成熟稳重也不过就是七八岁,宋观舟拽住树根,与三个孩子加油打气,最后同刘贤说道,“贤哥儿,你上去后叮嘱他们,不得打杀任何一个奴仆小厮,人命之重,不可乱来。” 刘贤哽咽道,“四婶——” 宋观舟重复,“听到不曾?还有淩哥儿、雁姐儿!” 淩哥儿还懂些,“好,四婶!是我们自己不小心落了水,不该责罚旁人。”秦家小丫头燕儿哭了起来,“四婶婶,我知错了。” 宋观舟心软下来,“没有错,幸而有四婶婶在,不然多危险啊。” 三根绳索终于来到宋观舟跟前,她几番浮沉,耗尽力气,终于给三个孩子打了最稳固的结,刘贤本要上去,一把抓住她,“四婶婶——” 宋观舟惨笑,“……四婶婶没力气了。” 她不止没力气,这会儿突然腿脚抽筋,寒冷与疲惫侵袭她,如不是咬破几次舌尖勉力支撑到现在,恐怕早沉了下去。 这会儿几个孩子都得了活路,她再无念想,刘贤手上本就无力气,竟然一个不察松了下,再抓就落了空,而宋观舟双眼一闭,随波逐流去了。 “四婶婶!” 三个孩子哭叫着,裴岸只觉心头慌乱,可密林树木,拦住了他的视线,他只得加快手中砍刀速度,急切不已。 “观舟,你定要撑住。” 他暗自心道…… 那料崖顶上的秦庆东再看,声嘶力竭喊道,“宋观舟!宋观舟!你撑住——” 裴岸与朱三刚扑到岸边,宋观舟却已顺水飘去,茂密林中那处流水,像个吸盘一般,宋观舟飘到那里,忽地没了人影! 忍冬一看,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少夫人!少夫人啊……!” 莲花壮姑也跪坐在地,哭得天崩地裂! 裴岸目眦欲裂,急火攻心,竟是要跳下去,却被朱三一把抓住,“四公子万万不可!” “观舟——!” 裴岸撕心裂肺喊道,眼眶泛红,心如刀绞,当宋观舟脱了衣裙跳下瀑布时,心头已然大震,谁料这番竟然眼睁睁看着她没了! 朱三稳住心神,“四公子,我们沿着找下去,一定能找到少夫人的!” 裴岸压抑住心头的绝望,点了点头,“走!” 崖上众人,除了纷纷安抚救上来的孩子之外,其他人都怔怔看着早无人影的池子,许久之后,黄执才呵斥众人,退到外头,“再喊些人来,山高林密,准备火把,沿着河岸找下去吧。” ——宋观舟,没了。 第74章 想到午间引着孩童说笑活生生的宋观舟,此刻竟失了踪迹凶多吉少,众人心中五味杂陈,一时无语。 再听得宋观舟身边的丫鬟婆子哭得痛不欲生,呼喊着宋观舟的名号,其状悲鸣,引得许多女眷男宾竟也跟着落了泪。 朱宝月抱着宋观舟的裙裾,哽咽不止,一旁伎子跪在跟前哭道,“琴童无碍,多谢宝月姑娘。” “……谢我作甚,要谢四少夫人啊。” 众人惊魂未定,秦庆东打起精神来,问了几个孩子的状况,大夫上前说道,“二公子休要担心,除了最小的桓哥儿与琴童呛水严重,这会儿还在歇息,其余两位小公子与小娘子,都无大碍。” 萧引秀正在斥责跟在淩哥儿和桓哥儿的丫鬟小厮,贤哥儿与淩哥儿躺一处儿,这会儿挣扎着要起来,旁边守着的秦家夫人以及古氏赶紧拦住,“我的哥儿们,且不能乱动!” 刘贤看向外头,“不要责罚下人。” 秦老太太与梅太太相携走了进来,“如何不罚,都是些拿着主子性命耍玩的泼皮儿,定要重罚!” 两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齐齐要起身,众人阻拦不住,刘贤带着哽咽声问,“我四婶婶呢?” 秦老太太顿住,继而安慰道,“他们已去找了,定然没事儿。” 裴育凛低声哭泣道,“四婶婶叮嘱不准责罚下人,明明是我们几个顽皮,失足落水,与他们何干?” 秦庆东进来时,就看到两个孩子据理力争,他走到跟前问道,“宋观舟同你们这么说的?”刘贤看到秦庆东,再忍不住,一把扑了上去哭泣道,“我没抓住她,四婶婶说她没力气了,叮嘱我们上来莫要打杀下人,说人命贵重。” 想到宋观舟落水,裴育凛与刘贤嚎啕大哭起来,“四婶婶是不是已经死了?” 孩童哭声最为凄切,秦家的小丫头也吵着让嬷嬷抱了进来,听到两个哥哥说了宋观舟死了的话,也哭了起来,“四婶婶不能死。” 一时满屋哭声,甚是催泪。 二房梅太太用罗帕抹了抹眼角,出了门子,劝解萧引秀,“放开吧,孩儿都回来,有什么比这还重要的。”想到失了性命的宋观舟,竟然也哭了起来,“老四家的——” 萧引秀低头不语。 许久之后才道,“她会水,怕不是那么容易出事儿,二婶要相信观舟。” 梅太太摇头,“我问了几个会水的汉子,他们说这脱力了,就凶多吉少……” 萧引秀听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 “那么目中无人的女子,定然不会就这么死了。” 裴漱玉与梅青玉带着几个庶出姑娘小心翼翼过来,听到这话也点了点头,“四嫂定然吉人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可惜这些话,安抚不了任何一个在场之人。 黄执与刘伏苒、裴桦,使了下人送了各家女眷归家,同时又报了各家遣人来援,裴海得了信儿,失声问道,“谁不见了?” 裴桦跟前的随从回禀,“淩哥儿、桓哥儿并其他家三个孩子从别苑的瀑布上落了水,少夫人跳下去救人,孩子倒是救了回来,少夫人身疲力尽,失了踪迹。” 裴海一把抓住随从,愕然再问,“四少夫人失踪了?” 随从重重点头,“如今黄家、李家、刘家、秦家都回来报信,点些护卫往山里去,四少夫人落了水,定然要沿着水流处寻个明白。” 裴海头一下子嗡的响了起来。 “好,我这就去安排。” 盘点了人,裴海本事不想跟老爷说一声,可思来想去,还是叩开正贤阁的书房之门,裴渐看他满脸悲戚,疑虑不解,“大海,怎地?” 裴海一下跪倒,“老爷,四少夫人落了水,如今下落不明。” 落水? 裴渐微愣,“她会水,怎么会失了踪迹?” 裴海把裴桦跟前随从传来的话说了一遍,“四公子带着府上去的人正在寻找,二房大公子只差了人回来报信,我这会儿点了护卫小厮,备了火把灯油,准备往山里去。” “——孩子们……?” “都救回来了。” “就观舟没了影——” 裴海压着嗓子,“说是没了力气!” 裴渐形神四散,忽地跌落椅子,裴海赶紧起身扶住,“老爷,属下本想瞒着您,可如此动静,哪里能瞒得住——” 又是吃了凉茶,又是顺了气儿,好不容易裴渐缓了过来,才问道: “点了人不曾?” “已备好。” “我与你们同去。” 裴海马上拒绝,“老爷,现在天已黑了,过去也是半夜,您——” 可裴渐眼神凌厉,“这是守安唯一的孩子,我愧对他,如今不去,你往我余生如何过活,死了又怎么去见守安夫妇?”裴海只得作罢,麻利准备妥当,与裴渐前后,骑马奔去。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金拂云面上哀戚,恨不得替裴家四少夫人去死的样儿,让多位女眷出言劝慰,“这都是孩子淘气,不知深浅闯了祸,四少夫人女中豪杰自请救命,与你何干?切莫自责。” 好端端的桃花宴,却出了这事儿,金拂云入京第一次宴请,失了算计。 待入了闺房,她拭去眼泪,心头一喜——宋观舟落了水,老天终是眷顾她,让裴岸失了娘子! 愈发压抑不住的喜悦,让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拂云,不枉你一片苦心。”待出了门,又落了泪,锁红上前劝慰,她也做悲伤之状,“再备些火把桐油,翻天覆地也得寻了小嫂子回来。” 秦庆东带着一队人马,跟着庄户上的人从河流往山里寻来。 他从头到尾,阴沉着脸。 两个时辰寻来,一无所获,期间秦庆东崴了脚,这会儿歇在小道上,忽听得远处传来马蹄声,有人迎了上去,才听得惊呼,“小的见过国公爷,您慢些,前头路窄。” 裴海先下了马,“你们是哪家的?也在寻我们四少夫人吗?” 秦庆东让护卫扶了他上前见礼,“伯伯——”声音哽咽,这会儿看到裴渐,他回避的情绪方才奔涌出来,裴渐下了马,上来朗声问道,“还是没有踪迹?” “……没有。” 第75章 秦庆东眼眶泛红,一脸无望,“四郎从上头寻下来,我带着一队人马往上寻,可山高路险,有些地儿水流湍急——”说到这里,他低下头,想到那个他从来看不上眼的女子,这样失了性命,心中一片悲痛。 裴渐听到这话,也知凶多吉少。 “莫要散气,再寻就是,不一会儿天亮,观舟聪慧伶俐,兴许水中挂住枝丫根茎的,缓和下来还等着人搭救。” 这话让秦庆东止了丧气,点头道,“伯伯放心,我们再去寻。” 回头欲要离开,脚却瘸了起来,裴渐喊住他,“既然脚上有伤,那就不必去了。让下头去找——” 秦庆东低下头,不置可否。 裴海留下两个小厮看着马儿,与秦家的人汇合起来,迎着水流往回寻去。 秦庆东跌坐地上,失了平日纨绔子弟风范,喃喃道,“伯伯,今儿落水的五个孩子里,有皇十子刘贤。” 裴渐一听,忽地看了过来,“怎地今日小皇子赴宴?” 秦庆东低下头,“贤哥儿一直想来,求了皇后娘娘许久,加之我与拂云想着不碍事,去求了皇后娘娘——”他一阵后怕,“皇后娘娘拗不过十皇子,亲自交到我手上。若不是观舟舍命救来,恐怕秦家也到了头。” 皇十子刘贤,当今东宫亲弟弟,皇后娘娘将近三十五才有了这个儿,千娇万宠来说,也据不过分。 偏这皇十子聪慧伶俐,小小年纪不仅母亲娇宠,东宫上下也爱惜这小皇子,更为重要的是,这是圣上最后一子,自皇十子出生后,后宫再无皇子皇女诞下。 圣上对其宠爱,毋庸置疑。 晚些回到宫中,听得小太监千福跪在跟前,事无巨细禀了之后,皇后差点晕厥过去,“竟有那等危险的地儿,秦家二郎与金大姑娘不说,混账!” 皇后震怒,连夜宣了太医过来。 上下细查之后说道,“十皇子身体无碍,腋下胸口的淤青,应是绳索所勒,过些时日自然就好了。旁的,下臣开了药方,驱寒稳脉,吃上三两日,也就无事了。” 皇后挥退太医,与宫中嬷嬷说道,“那秦二郎如何不来?金拂云呢?闯了这门子祸事,竟避而不见。” 小太监千福说道,“娘娘容禀,秦家大郎送十皇子入宫,皆是因为那四少夫人下落不明,几处府上都派了人手过去,连夜寻人。” 刘贤虽说在别苑就换了衣物,可入了宫后,怕外头带来不洁之物,又被宫女嬷嬷带去重新换了一身。 这会儿听得母后亲自审问千福,干脆自行答道。 “那裴家四婶婶甚是勇猛,亲自跳下飞瀑救了我们五人。”说到此处,情绪低下,挨着皇后说道,“我最后知她无力,抓了手的,却又脱开……” 一副欲要哭泣的模样,惹得皇后心疼不已。 “我的儿,你若是出了事,母后如何是好?” 这事儿不小,不多大会儿圣上与东宫都得了信儿,圣上本是差了大太监来看,后又不放心,亲自下榻中宫。 东宫太子夫妇也入宫探望,看到刘贤上下都好,太子妃才松了口气。 跪到圣上与皇后跟前,替秦家请罪。 “起来吧,这事儿后头要说,但现下宋氏下落不明,待寻到人了再论罪责不迟。” 刘贤跪在太子妃跟前,同父皇母后请罪,“皆是孩儿任性,引着弟弟妹妹到飞瀑跟前探看,期间还挥退随身侍从,哪里晓得失了足。父皇母后如应治罪,皆是孩儿不是,孩儿愿意一力承担责罚。” 圣上严肃问道,“这话是旁人教你的?” 毕竟小皇子落水,宫中追责下来,连累众人。 刘贤摇头,继而又低下头,落了泪,这番模样惹得太子赶紧抱了起来,轻声问道,“这是怎地,好端端的父皇也不曾责罚,如何就哭了起来?” 小皇子以袖口抹泪,难受起来,“父皇问可曾有人教儿臣说来,实则是在水中,那四婶婶脱力前与我和淩哥儿、雁姐儿交待,莫要随意责罚不相干的人。” 说到这里,哽咽起来,“我与秦二郎说来,待寻到四婶婶定要送信入宫,叫我知晓。如今这个时辰还未有信,恐怕……,四婶婶是没了。” 想到那婶婶与他们几个孩童,吃喝玩乐,又听了曲,很是投缘,可哪里料到因为自己的疏忽,害得她送了性命。 见刘贤哭得甚是伤心,圣上哭笑不得。 “这四婶婶就是裴四的娘子,守安的女儿?” 皇后应了是,“倒也是果敢,竟然跳了下去。听贤儿说道,恐怕有个三五丈高。” 刘贤哭了大半日,又在水里泡了许久,没多大会儿困乏起来,皇后心疼,留他在中宫睡了过去,临睡前刘贤还念叨,“如若得了好信儿,必然要叫醒我知晓。” 生生得了父皇母后的应承,才闭上早已睁不开的眼皮子。 同样的,还有其几个孩子,除了裴家淩哥儿与桓哥儿在郡主别苑修养,秦家的燕儿并那琴童,都回了京城。 众人打着火把,硬生生找了一夜。 天将明时,裴岸带队走到秦庆东歇下之地,二者汇合,扑了个空。 看到父亲也在,裴岸泛起通红的眼眸,与他见礼,“父亲与二郎回郡主别苑暂且休整,若有消息,我都会差人送来。” “孩子,莫急,观舟是有几分能耐的。” 裴渐安抚四子,却看到裴岸声音嘶哑,低声说道,“就差了一步!” 就差一步,他就抓到宋观舟了。 秦庆东低垂着头,沉声说道,“四郎,莫要放弃,再找吧。”他想着,总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 黄、李两家的护卫也从旁侧山头下来,众人循声看去,皆是摇头。 各自说了情况,看着天亮了起来,准备分头去找时,金拂云使了厨上,做了些热的吃食,差使丫鬟婆子送了来。 打头的就是宋观舟身侧的忍冬与壮姑,她二人身后背着个包袱,不声不响走到眼前。 二人满面憔悴,双目红肿,一看就知是哭了整夜。 再见到同样憔悴不堪的四公子时,二人又哽咽起来,“四公子,还是吃些东西,一会儿奴婢二人同您一块儿去找少夫人。” 旁人呵斥,“胡闹,莫不是添乱吗?” 第76章 忍冬低头,众人看到她疤脸上布满泪水,“是奴婢没拦住少夫人,罪该万死,只是不寻到少夫人,奴也不敢死。” 裴岸接过碗筷,哑着嗓子说道,“她断然不会袖手旁观几个孩子眼睁睁失了性命,你们……,先回去等着,我必然要找到观舟。” 说完,麻利的吃了起来。 寻人,总要体力。 忍冬摇头,“奴在庄子上也是能做活的人,腿脚有力气,四公子还是带上奴婢二人。” 本还想斥责拒绝,秦庆东上前来,“带着吧,让她们回别苑里,也是心头焦虑。”没有人不记得宋观舟身旁丫鬟媳妇子的哭声,近乎绝望那样。 忍冬抹了把泪,与壮姑避开人群,立在一侧。 阿鲁也跟着找了整夜,这会儿挪到她二人跟前,心有不忍说道,“莫要忧心,少夫人会水,应是能活。” 壮姑的泪珠子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活着,奴几个好生伺候她,没了,奴几个也跟着去好了,阴曹地府里也伺候她。” 阿鲁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裴岸,跺脚道,“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到如今,还没有踪迹,几乎是没什么生还的可能。 忍冬与壮姑心头明白,所以跟着来,想着她落水时脱了簪钗衣裙,这会儿要寻到了,恐怕也是衣衫不整。 想着她活着娇俏明媚,如今遭了大难,没得被这些男子看光。 二人合计,背着衣物来与裴岸汇合。 阿鲁几乎不敢多看裴岸,只觉四公子的心随着少夫人那一跳,也跟着去了。 “少夫人定然能逢凶化吉。” 忍冬与壮姑低垂着头,满脸木然。 秦庆东看到两个仆从这么个忠心耿耿,心头如同梗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几乎昏厥过去。 山中寒露重,一夜下来,众人多是狼狈。 裴岸浑身更是不成样子,他摔了好些次,手肘膝盖都是伤,可一想到寻不到那个娇俏女子之时,他唯有咬紧牙关,不哭出来。 想着白日里被各家女眷嫌恶,还与秦二郎起了龊语,得了众人哄笑。 那时候自己只想着坐中间调停,全然不顾及她的感受,若再来一次,她喜爱什么,自己定然是全心全意满足,可惜—— 天将明时,他心头痛不欲生,那个清晰的声音一遍遍传来,只告诉他,你的娘子没了。 略微吃了些米饼干粮,众人分了几队人马,有沿着河道往下的,有走回头路的,裴渐一一吩咐,又说了注意的地儿。 如此一来,寻到晌午。 ——宋观舟,还是没有踪迹。 大家伙儿心中沉重,都不敢看那四公子的脸色,皇家也派了人马过来,说皇后娘娘亲自问及四少夫人,当得知搜寻无果时,无不叹气。 金拂云在别苑之中陪着萧引秀梅太太。 她唱作俱佳,哭了好几次,口中说来都是怪自己。 萧引秀木愣愣的看着两个孩子,桓哥儿高热一夜,这会儿退了下来,大夫看过说不碍事了。 “二婶,四弟妹要是没了,我怎么面对老四?” 梅太太也哭了好久,此刻眼里含着泪水,“莫要如此想来,她也是舍不得两个孩子,才跳了下去。” 只是想来也佩服,竟然说跳就跳。 萧引秀捂着娟帕哭道,“我虽说不喜她,还时时嫌恶她,可也不想她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 金拂云站在门外,面上凄楚,心头却压抑不住的欢喜。 到这个时辰,还是没有消息,定然是没了命。 她想不到二人重逢之日,就是宋观舟丧命之时,一切看似偶然,却又带着必然。 往后的事儿,她都有了粗粗的算计。 裴岸失了宋观舟,定然消沉,就像头一世,她带着真心靠近裴岸,多些陪伴自然水到渠成。 这世间,只有守寡的妻儿哪有孤身的鳏夫! 想到此处,她带着锁红迈步进去,“太太与二嫂子莫要再哭……”虽说劝人不哭,自己却又哭了起来,“到这会子还是没个消息,如何是好……” 厨上一直在做吃食,几个来回,又是傍晚,昨日里清朗的天儿,这会儿却乌云密布,裴岸抬头看天,想着苍天不该如此无情,却被豆大的雨点儿浇灭了最后的希望。 ——暴雨袭来! 众人不得不退,昨日还温顺的飞瀑,今日却成了汹涌猛兽,沿途本就湍急的溪流,这会儿也是洪水狂奔。 裴渐只能让众人冒雨回到郡主别苑。 裴育凛眼巴巴看着众人回来,小跑到祖父与四叔跟前,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宋观舟的身影,又见众人被淋得透心湿,突然忍不住的哽咽起来。 小肩头耸着,止不住的抽泣声。 裴岸的心,在这一刻疼到了极致。 他蹲下身来,搂住哭得不能自已的裴育凛,想要脱口安慰怀里的侄子,却不知从何开口,倒是裴育凛忍住哭泣,伤心问道,“还是没有找到四婶婶,对吗?” 裴岸心如刀绞,绝望无比。 他埋首于侄子肩头,努力克制心中的痛楚。 裴育凛的抽泣再也止不住,他不过八岁,此刻终于知道什么死亡,他哭泣难抑,“她答应我们的诗,还未写下来呢。” 裴岸的热泪,终于忍不住,落到了侄子的肩窝处。 外头雷声轰鸣,暴雨不停,秦庆东抬头看天,背对众人时,还是落了泪。 金拂云站在窗内,看着这样的秦庆东,忍不住问道,“没有希望了,是吗?”她言语哀伤,面容不忍,凄楚看向秦庆东,秦庆东不知她在屋里,扭头拭了泪,才嘶哑着声音说道,“下了暴雨,恐是无望。” “这雨……真不是时候。” 秦庆东看着满面泪水的金拂云,满眼懊恼,“她救了十公子,形同救了我与你——” 金拂云仿佛听到更为痛苦的事,罗帕捂着满脸,呜咽起来,“我与她少时见过两次,长大后只是第一次见面,季章与她重归于好,眼看着万事大吉,哪里料到出了这样的事儿?” 秦庆东惨笑道,“亏我自诩为君子,与她相比,我就是一背后说人的小人……,何等的自惭形秽!” 金拂云泣声不止,“溪回少言,我何尝不是?!” 第77章 这雨,下到向晚时才停了下来,裴岸又召集了人手,奔了出去。 其实大多数人已疲惫不堪,包括黄执、刘伏苒,裴桦,他三人同裴岸、秦庆东一样,两个白日一个晚上的不眠不休,这会儿都快撑不住了。 可一想到那毫无畏惧直接跳下水的女子,大家还是重新出发。 到了夜幕降临,实在是山中密林虫蚁诸多,因下了大雨,湿滑难耐,搜救难度极高。 最后有两个护卫差点跌入山涧,众人寻思过分危险,只得打道回府。 裴岸这会儿几乎没有人样,他浑身泥水,发髻歪斜,脸上也因为摔了多次,刮了好几处新伤。 金拂云看在眼里,痛在心头。 可又不敢做出过分关切之态,只是拿了伤药递给梅太太,“求太太去给四郎送去。” “幸好有大姑娘在,我等却只顾着心焦,忘了事儿。” 梅太太带着丫鬟走到跌坐在廊檐柱旁的裴岸跟前,蹲下身来,满脸心疼,“我的儿,容婶婶给你上些药。” 裴岸摇头,“二婶不必费心,一会儿我再出去看看。” 话虽如此,他却是力气耗尽,起身都难。放眼看去,众人都是歪歪倒倒,直接在这廊檐下斜靠着,金拂云差了所有的丫鬟婆子,烧了热水姜汤送了上来。 梅太太拉着满手泥泞的裴岸,他挥了许久砍刀,磨得双手都是血泡。 “我看看,怎么伤成这样?” 裴岸低垂着头,对自己身上的小伤全然不在意,他想着自己身为丈夫,却护不住妻子,曾与她闹了大半年,得来什么? 耍弄着自己大丈夫的虚荣心,而今全是一辈子洗不净的悔恨。 悔恨没有在她活着时,对她好一些,什么眠花卧柳,夜宿楼子,想到她那句滚烫的话来,“爱一个人,不该是奔放热烈吗?” 她勇敢热情,可自己呢? 萧引秀也来到跟前,跪坐在他跟前,“四弟,是嫂子对不住你。” 裴岸抬首,“与嫂子有何关系?” 萧引秀哑声说道,“若不是弟妹舍身相救,淩哥儿、桓哥儿……” “……嫂子不必说这些,观舟喜爱这些孩子。” 暴雨又一次袭来,天不遂人愿,悲剧似乎已经锁定,众人无奈,只能洗漱后歇息。幸而别苑空房多,金拂云白日里又从京城运来好些铺盖,诸人勉强安顿下来。 裴岸疲累不堪,真到了床榻上,还是睡了过去。 阿鲁见他睡下,才悄然出去禀告老爷,裴渐微叹,“不放些药,恐怕他一夜难眠——”原来,大夫给了一包助眠的药粉,阿鲁融在水中,哄骗裴岸喝了下去。 这才换来裴岸睡了过去。 裴渐白日里歇息许久,这会儿反而睡不着,他打发阿鲁睡去后,一人独坐屋中,哪晓得有人来叩门,“伯伯,我是庆东。” 又是个满腹心事,睡不着的孩子。 让进门来,秦庆东一脸疲惫,“伯伯,天将明我恐是不能在此继续寻找,宫中因十皇子此行出了差错,已然有了斥责之意,我是保了十皇子出来的人,定然要亲赴宫室,请罪求恕。” 裴渐让他坐了下来。 “你心忧观舟性命,伯伯善能体谅。十皇子遇这种险事,宫中斥责也是人之常理。只是要去请罪,也得休整一会儿,适当休息后,入了宫才能与圣上与娘娘们说清来由。” 免得御前失仪,大小难论,平添罪责。 如若说宋观舟此番落水救人壮举让一干在后宅中横行无阻的女眷大为惊叹外,那秦庆东等男宾则已是从心头被震撼。 他们作为这个时代的主导者,男权至上,哪里想到几个孩童的性命皆是宋观舟救了上来。 关键宋观舟名声不好,品行心胸,均是众人所嗤之以鼻。 加之——,她婆母不喜,丈夫不爱,还失了父母娘家支撑。 但凡有些权势的女眷,都可以对她评头论足。 可谁曾想到,那悬崖说跳就跳——,秦庆东低头,实话说道,“伯伯,我睡不着,明明极为困乏,可一旦闭上眼睛就想到了宋观舟纵身一跃的样子……,还有最后体力不支,松手落水,这一幕幕全在我的脑海里,根本忘记不了。” 裴渐轻轻拍了拍他低垂的肩头,“到如今,观舟凶多吉少。你当好生打起精神,作为我家四郎最要好的朋友,你还得多宽他的心。” 是的,裴岸更痛。 不是说他对宋观舟有多么深的感情,恰好是因为宋观舟这一行为,就算是个陌生人,裴岸也会赞叹不已,道声遗憾。 何况—— 这是他朝夕相处的娘子。 裴渐曾经失了沁姨娘,前几日刚没了芳姨娘。 后者自不能同前者比,却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宋观舟会水,跳入鸳鸯井拖上来的一死一伤,从那时裴渐对守安的女儿,只有赞许。 金无赤足,人无完人。 归结到自己四儿媳身上,只能说瑕不掩瑜。 所以,听到她落水没了踪迹,自己身为公爹,心头何尝不遗憾?甚是难过…… 秦庆东的嗓子因长时间不曾修整,如今嘶哑难耐,声音同破了面的锣鼓一样,很是难听。他难掩颓丧,“伯伯,兴许沿途有人救了下来?” 话音刚落,自己就否了。 裴渐叹道,“我曾在这一处练过兵,宏安的别苑未起之前,这飞瀑就存于山涧,一路上下来树高林密,漫说无甚人家,就是打猎或是采药的,也鲜少能见。 一句话,斩断生还的可能性。 夜,变得寂寥且长。 黄执与刘伏苒被安排在一个房内,四更天时,刘伏苒突地跑肚,往返几次后,黄执也被吵醒,再无睡意的二人索性染了烛火,相顾无言。 “幸得十皇子无碍。”刘伏苒说道。 黄执微愣,“是哪贤哥儿?” 刘伏苒点头,“圣上与皇后娘娘宠爱这幼子,寻常时候只在宫里读书,若不是秦家二郎与金家大姑娘打了包票,十皇子哪里能来这山毛野地——” 黄执全然不可思议,“宫中竟是没派护卫?” 这会儿同为皇族人家的刘伏苒解惑,“定然是派了,不过十皇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带的不多,出事时又被十皇子支开——” 黄执摇头失笑,“秦二郎前脚嫌恶四少夫人,后脚恐得举府中上下,往人家坟头磕头去才对!” 救了他一府不是? 第78章 眼见五更天更鼓响起,又是新的一日。 裴岸得了药物助眠,虽说是睡着了,却并不踏实。噩梦连连,一会儿是站在水中的宋观舟冷冰冰的看着他,少言寡语,只喊了声四郎。一会儿又是两个妙龄女子相携而来,看到他盈盈下拜,嘴里胡乱说着,少夫人与我们作伴就是。 他惊愕,拔腿追上,“使不得,她与姨娘有恩,且放过她。” 女子脖颈之间围着白布,此刻渗出斑斑血迹,又叹又笑,“又不是我不放过,是你们这些人不容她在世,你那黑心的母亲,害了一个又一个,四少夫人此番回去,不久也要死于你们手中,何苦来哉?” 裴岸摇头,“断无可能,若观舟活来,我定然捧在手心,如珠似宝的待她。” 芳姨娘面容模糊起来,慢慢渗出水,平添阴森可怖之态。 她掩口咳嗽,“四公子光明磊落,您说的话妾是信的,可是——,四公子你争不过命的。”裴岸见她开始鬼哭,索性也弃了心中害怕,一把抓住那瘦骨嶙峋的手腕,厉声呵斥,“你莫要混来,好生去轮回道上待着,不可拖了观舟去。” 那骷髅头再不是芳姨娘温婉之态,变成了怪物之状。 尖声鬼嚎,“我主仆二人,与她性命相缠,定然在奈何桥等她芳魂归来。” 说罢,与旁边木头一样的金珠,飘然离去,只留下桀桀笑声。 裴岸忽地被惊醒,他头痛难忍,似针戳一般,太阳穴酸胀,突突的跳个不停,欲要起身却被头疼绊住。 许久之后,才缓和过来。 屋内寂寥,除了阿鲁的呼噜声外,就是外头风骤雨急拍窗打瓦之声,他硬撑着起来,浑身上下十分酸痛,愣了一下,突地自嘲起来,与在涧水房受了非人虐待的宋观舟相比,他这点疼痛真是不值一提。 勉力摸黑,来到窗前,只拔了窗闩,狂风一下子就顶了窗格进来,吹得屋中混乱不堪。 阿鲁太累,这般大的动静,竟还在熟睡。 裴岸勉力关上窗户,点了火烛,枯坐灯前。 五更鼓敲过不久,风雨愈发紧了起来,裴岸心如死灰,他自是不会停下搜寻宋观舟,可已然知道结局。 浑噩之际,依稀听到外面有了吵闹之声。 再细听,似乎是雷鸣暴雨,可再沉下心来一听,那吵闹奔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狂奔过来。 仿佛是某种期望,他夺门而出。 正好与奔来的护卫迎面相见,那护卫气喘吁吁猫腰躲着疾风过来,“四公子!四公子!” 声音响彻院落,阿鲁一个翻身也醒过来,胡乱裹了衣袍,紧跟着出门。 “何事?” 裴岸问道。 那护卫叉着腰,“四公子去前头院门看看,来了一个瘸腿小和尚,说要见您。”原以为是来投宿借住的小沙弥,谁料那瘸腿和尚点名要见裴岸。 守卫要撵,他道了声耽误了人命,你们可做得了主。 想到这两日寻裴家的少夫人一事儿,门房守卫都不敢草草了事,想多问几句,那小和尚坐在炭盆子边上流了一地水,浑身颤抖不已。 “快去禀报啊!” 门房不敢耽误,寻人说进门看看哪房主子灯亮,就寻那房。 小和尚一听,马上跳了起来,“我只见裴四公子!你们若是惊扰旁人来,我自行离去,让你们扑个空!” 护卫不得已,径直往裴岸房前来。 而门房另外一人哄着这十七八岁的小和尚问道,“是裴家的少夫人还活着吗?如今在哪里?” 无论如何询问打探,这小和尚口风甚紧,不说半个字。 阿鲁取来裴岸的外袍,裴岸边走边穿,问了守卫,“小和尚,可说叫什么,来报何事?”他心中期许是与娘子失踪有关,可守卫只道,“如何问也不说,脾气倒是不小。” 没多久,裴岸到了门房,那小和尚几乎是要骑在炭盆子上烤火,嘴里却又埋怨,“一会儿出去,只怕还得湿了衣物,哎。” 裴岸推门而入,小和尚一抬头。 二人乍见,蓦地怔住。 裴岸一步踏上前,“正保!?你怎么在这里?” 正保有几分委屈,可这会儿事大,只能勉强起身,可裴岸早到跟前,双手钳住他瘦削的肩头,“正保,三哥也来了?” 他又惊又喜。 屡次去求见裴彻,莫说不得见人影,除了九娘之外,三哥跟前的小厮正保都看不到。 正保想到正事儿,赶紧打住叙旧之情,他连忙拽住裴岸袖口,急切道,“四公子快点些侍卫与我下山,少夫人昏迷不醒,我师父守在身边不敢离去。可借宿的猎户农家存了歹意,我只能先寻了个借口跑了出来,快些去救。” ——天大的惊,天大的喜! 裴岸下意识愣住,继而抓住正保连声问道,“你是说观舟还活着,三哥救了她?” 正保跺脚,“四公子,快些点护卫,我们边走边说。” 原来,水流的速度远远快过裴岸等人,宋观舟几乎在意识混乱中被水冲到下游,水中碰撞浮沉,宋观舟全无抵抗之力,只在一处湍急时,扒住了飘在水中的枯木,死死抱住,得了一线生机。 待到下游人烟罕见却稍显平和之地,她被冲到了浅滩之上,勉力脱了水中,可一路上灌进去的水也不少,昏迷过去。 正保道:“我与师父本是看不到,哪里想到从山上好生行路时,铁钵失手滚落下去。师父舍不得,追着下去捡,就看到了躺在河滩之上的少夫人。” 裴彻在宋家见过宋观舟。 虽裴岸与宋观舟大婚,他也不曾露面,可对恩师独苗的记忆犹新,晨曦之中看了一眼,裴彻就认出眼前之女是四弟妹宋观舟。 裴岸心头大喜,只要人活着,万事大吉。 差了边上的人去禀报父亲,同时引着换了干净衣物的正保打马下山,“哎呀呀,我的僧衣可不能丢掉,不然师父知道定要责骂我。” “师父?你说的是我三哥?” 正保摸了摸瘸腿处,幽幽道,“四公子,我师父已皈依佛门。” 裴岸心中悲恸,“三哥他——” 第79章 正保倒是摸了摸光头,“四公子不必忧心,佛门慈悲,胜过宅门算计。 裴岸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宋观舟有了活路,忧的是三哥郎朗君子,竟然弃了这红尘入了佛门—— “你们入京,怎么也不回府上小住?” 正保揉了揉鼻头,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较之曾经在府上的懦弱少言,这会儿却变得机灵多了,“不瞒四公子您说,我们只是打这儿路过,师父现在修的是苦行,何况出家人无家,出家人天下是家。” 裴岸心中万千,问了大致,终还是想着遇到裴彻再行劝说。 如此人物,弃了红尘,终归是个憾事。 但今日一切都是好事儿,三哥无碍,观舟得救,这两日的痛彻心扉的蚀骨之痛,裴岸永生难忘。他点了裴家的护卫,黄执与刘伏苒也醒着,并又借了他二人府上二十来号人,跟着正保打马下山。 裴渐一夜未眠,因住在安静的屋子,加上秦庆东在内闲说,一时半儿竟然没听到别苑上下的动静。 还是裴海叩门来禀。 “什么?还活着?” 裴渐喜不胜收,连连称好,“我就说守安这闺女非比寻常,定然是有些能耐,生吃了那么多苦,老天也舍不得收了她。” 秦庆东被这突然起来的惊喜吓得目瞪口呆。 许久之后才缓缓问道,“海叔,莫不是诳我?” 裴海摇头失笑,“二公子,属下哪里有这么大胆子,只是如今借宿之家起了歪心思,三公子不耐,命正保逃出来送信儿。” 裴渐忽地愣住,“彻儿?” 裴海满脸难抑的喜悦,重重点头,“正保那孩子您还记得吧?瘸了腿,而今也长大了,连夜冒着大雨到别苑叩门,四公子已点了府上、刘、黄两家的护卫,奔下山去。” 裴渐左左右踱步,满脸喜悦,“好,好,好!我的好孩子们,彻儿……,也回来了。” 秦庆东跌坐椅上,面上似哭似笑,“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辞了国公爷出门,心中莫大的惊喜,像是灯节宴会上最灿烂的灯彩、烟花,噼里啪啦在心中开出了万朵花儿。 宋观舟还活着! 他急不可耐拖着崴了的脚,一瘸一拐的往金拂云的住处而去。 因要安顿的人儿挺多,金拂云的几个丫鬟婆子,都跟金拂云挤在一处儿,这会儿他叩门,原宋观舟跟前的丫鬟盼喜出来开门。 “秦二公子,天还没亮,您这是——” “快些叫你们姑娘起来,我有天大的好消息说与她听。” 盼喜回头看了一眼内屋,只得说道,“二公子稍待,大姑娘一夜揪心,睡不踏实,如今才睡了没多大会儿。” 秦庆东也不顾这些,使了她去,“快些,不然我亲自叫门。” 盼喜只得小跑进去,如此动静惹来本就睡不踏实的金拂云睁开眼睛,“何事?” “大姑娘,秦家二公子在门口,说有要事要与您说来。” 金拂云打着哈欠,摸过袍衫,胡乱就套在身上,还是盼喜放下烛火,与她整理适宜,才搀扶着从内室出来。 “溪回?” 金拂云与他、裴岸二人相处,私下多是叫了二人的字。 秦庆东一手拍在门框上,很是兴奋,满面笑意,“拂云,季章娘子还活着,苍天有眼。”在秦庆东的心里,如若宋观舟真是凶多吉少,头一个影响的就是金拂云。 她出京多年,虽身份依然显赫,但回来时只身一人,金家上下全离了京城多年,只有宏安郡主几个亲近的下人在京看房守业,同京城上下的关系疏通、人际往来,早已疏离。 好不容攒个小宴,打着父母旗号,几个大的家族都来了女眷,秦家老太太亲自坐镇,也是给了金拂云体面。 这种时候,突地闯了祸,十皇子差点不保,幸而得了救。 可裴岸娘子若死在这个别苑,今后裴岸与她的关系,定然隔着沟壑,三人多年情意恐是要分崩离析。 所以,得来这个好消息,秦庆东第一时间亲自赶来,告知金拂云。 孰不知,金拂云一听,犹如遭了雷击,她满脑子嗡的一声响了起来,满脸不可置疑,忍不住重新问道,“不可能吧?宋氏……,还活着?” 秦庆东以为她也是被这个惊喜吓到,再次狠狠点头,“是还活着,如今季章去接,说是被困在农家。” 金拂云不知道怎么应付打发了秦庆东,之后她浑浑噩噩的做到内屋,丫鬟婆子都醒了过来,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何缘由,俱不敢说话。 “出去。” 金拂云有气无力,呵斥众人。 锁红一看她情绪激烈,知道蕴藏着怒火,赶紧使了丫鬟婆子,撵了出去。 外头天还不亮,丫鬟婆子们衣衫不整,站在廊檐之下,不敢走远,也不敢吱声,黎明之前的春三月,因为下雨气温骤降,众人拢在一处,也冷得不行。 锁红在屋内,小心翼翼问道,“大姑娘莫要忧心。” 她知道大姑娘心悦裴四郎,多少能探知到此刻大姑娘的怒火源自何处,索性低声劝道,“大姑娘莫要忧心,就算回来了,总还有旁的机会。她命格不好,克死父母养兄,又遇裴家,恐怕是克不走四公子,只能自噬。” 金拂云一听裴四,情不自禁说道,“自然不会伤了四郎,四郎何等命格,尊贵康健!” 锁红看她松了口,顺着话儿接着说道,“既如此,大姑娘莫要让人看了端倪,这别苑中不止我们府上之人,还有裴家、黄家、刘家,李家也留了两个大夫……” 一句话,人多眼杂。 金拂云攥的紧紧的拳头,在锁红一声声的安抚劝慰之下松了开来,指甲戳破手心,她只觉钻心的疼。 “真是命大。” 她思来想去,喃喃说道。 可还是止不住泪水汩汩而流,走向裴岸的这一路,她辛苦、痛楚,何曾没有想过回头,可这世间的男子,有几个如裴岸那般,温润体贴、聪慧能干、还有知她的那份心。 她魔怔了,一世又一世。 不累吗? 第80章 累极。 听到裴岸娶了宋氏,她吟泣数夜,锁红只道她是因为想到去了的贺大郎心伤,可无人知晓千里之外传来的消息让人难以自持。 她觉得自己是个怪物,一世一世的苦熬。 偏寻不到出路,困在这一世与一世不同的关系之中…… 金拂云终还是哭了一场,再次平和下来,只能重新梳妆,往萧氏、梅太太屋子里去,那边也得了信儿,个个满脸欢喜。 萧引秀招了裴海来问,听到三公子也在,愣了一下,“三弟回来了……,那真好。” 裴海又道,“四公子已带人跟着正保寻了过去,老爷也在等候消息。” 梅太太在旁捧着心口,“极好,极好,两个孩子都有了信儿,我这心也算是放下。” 裴岸这边,跟着打马翻山越岭,来到一处山坳之下,正保左右看了,“就是此处,人烟稀少,只半山腰有户人家,我们带着四少夫人前去投宿,四公子且瞧,这一处还是我摔下去折了的枝丫。” 上山全是小路,新折断的树枝正保一眼就认出来。 裴岸与其他府上的护卫领队商量一下,众人分了三队包抄上去,裴岸带一队从正保来时的小道上山,正保说了那家人,“算是小富之家,有三兄弟,两姊妹,除了长子成家,旁的不曾打探到。三公子卸了少夫人左耳剩下的金耳环,求了汤药衣物。这家子主人一开始还算尽心,可妇人得了三公子请求与少夫人换了衣服时,看少夫人容貌艳丽,竟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幸而村户房不大,裴彻晚间用斋饭时,看到了一家人神情多不自在,并额外长了个戒心。 果不其然,半夜时那家老头与三个儿子到门外竹林中小声谋划起来。 “前头咱送了二妹往黄员外家,他说二妹颜色不好给拒了——,如今看这女子容貌绝美,又跟着个秃头和尚混在一处,没准儿是私奔出家的妇人,不如送给那黄员外,得了些金银,好与二郎、三郎说个娘子。” 大儿有些担忧,“若是显贵人家,追了责,那待如何?” 老头恶狠狠道,“如何能找来,俗话说得好,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而今绝好的机会放在跟前,那员外说了,只要送去个好颜色的,三百五百的全不是问题,我们若是得了就去澧县投奔你姑父,咱手上有闲钱,还怕个鸟!” 小的两个儿子眼神放光,连声附和。自家身为猎户,好容易寻了这片没有圈起的山头,做了些打猎的活计,幸得爷四个能耐,倒也攒了三间房子。 比寻常农家好一些,只是没个街坊邻里,两个儿子娶妻成了难事儿。 若得了大笔闲钱,就是去牙婆子那头买上两个好生养的女子来,也好过一直打光棍。 老大还是有些犹豫,“那大和尚虽说残了一只手,但看着眉清目秀,要是有些能耐,我们如此恐怕也难以得手。” 老二老三啐了一口。 “大哥就是胆小怕事,那大和尚残了你还怕甚,带着的小沙弥也是瘸了腿的,两残一弱,能打过我与三弟?” 何况还是一家七八口人。 裴彻在竹林密处听了个完全,这才回到屋中。 正保伺候着昏迷不醒的宋观舟吃了些汤药,看向面神清冷的师父,“真是一家子坏种?那如何是好?” 裴彻望着烛火,略微沉思之后,与正保耳语。 “我自行去了,那师父您怎么办?”又看了一眼还在发着高热的宋观舟,“四少夫人若是醒来,还能一块儿跑出去,现在——” 裴彻白面清冽,浓眉大眼,与裴岸有三分相像,如今皈依佛门,往日儒雅此时更为柔和,纵使失了半臂,可那通身气派,也不妨碍他是个俏和尚。 好容易挨到天亮,裴彻给正保使了眼色,二人一开始低声争执,渐渐却失了克制。 外头一家人竖着耳朵听来,好不容易听到那瘸腿小和尚说道,“在外我唤你声师父,实则不过是个师兄弟,你哄了张姑娘出来,本是同意允我二百两,可到现在,我半两银子不曾看到,你还哄着我去赊药与这女子吃,我哪里有这能耐?” 外头爷几个眼睛一亮,果然如猜测的那般。 老头压了压声音,“再听听,莫要声张。” 又听得一阵若隐若现的话语,裴彻故作无奈,“师弟,师兄允你的银钱断不会缺,只是而今张姑娘昏迷不醒,我一时半会儿拿不到。” “拿不到?怕是没有吧,如此来,休怪我自行离去,大不了跪在师父跟前求个不是,我照样念经参佛,比在你跟前当牛做马的好。” 说罢,还恼怒起来,砸碗摔盆,踢了几处破椅。 爷几个竖起耳朵,听得裴彻压着嗓子道,“师弟莫要声张,张姑娘带着细软来,只是她藏了起来,总得哄着醒来,才知下落,那时候我允你五百两银子。” 正保门缝里看了看爷几个身影藏在暗处,索性嗤笑,“我又不是那傻愣子,你左右哄了一次又一次,我腿瘸可不蠢,如今你自在这里守着你的张姑娘,我要回赵县寺中!” 话音一落,开门而出。 出了房门才看到爷几个腆着脸,“小师父这凭大的火气——” 正保满脸鄙夷,“你们且守着他二人吧,我是没个银子兑给你们,索性这一日多来我也就吃了你们半个饼,算个鸟事!” 老头一看,这小秃头和尚竟不是个好相与的。 正要劝说几句,正保猛地抓着他家的二姑娘,勒住小丫头的脖颈,恶狠狠的说道,“送我下山,你们一屋子抠搜之辈,舍不得米面肉肠,老子肠子都寡出水来。” 几个老爷们哪里料到这瘸腿说来就来,正要上手,就听裴彻出来,痛心疾首道,“徒儿快些放下女施主,你这样与贼人何异?” 正保邪魅一笑,忽地抓了那丫头胸口一把,使得农家小女大惊失色,哭了起来。 “你你你,你要待如何?” 正保啐了一口,“老子要下山!” 第81章 爷们几个抓了棍棒斧头就要上前来,哪知正保浑然不惧,一手勒住农家小丫头,往后退了几步,再稍微使劲,那小女子就翻了白眼。 “啊!爹爹——” 裴彻上前止了爷几个的棍棒,看向正保,痛心疾首道,“你快些放了小施主,莫要伤及无辜……自行下山!你只要不说出我的事儿,我师兄弟只当没认识一场。” 回头又与爷几个难为情道,“请施主指个路,撵了他去。我那妹子醒来,定然重谢。” 正保嗤笑,“别信他,那张姑娘是要死了的话,你们也不怕人财两空。” 裴彻一副生怕被这农家撵走的模样,“不不不,贫僧妹子只是身娇体弱,定然能醒。” 正在裴彻一顿保证时,那正保拖着小丫头就往密林里钻了,那小丫头哀嚎,“师父饶了我,这里走不通。” 那农家女子头发又长又黑,长得弱小,正保把她辫子挽在手上使了劲,“拿些干粮来,我下山自会放了这丑丫头。” “师弟!” 正保哄了些干粮,抓着小姑娘没入林中,期间那爷四海追了上去,可正保心狠手辣,打得那农家小姑娘哭嚎不停,只求着爹爹哥哥们莫要追来。 即将下山,正保做松懈之态,故意放了那小姑娘。 寻到大路上,打听了地儿,才知道这两日都有人搜山寻人,循着路行了好几个时辰,才到了郡主别苑。 裴岸听来,冷冷说道: “那猎户一家真是胆大包天,竟然生出这般歹意。” 正保宽慰,“应暂时无碍,少夫人不曾醒来,挪动困难,再者我师父聪慧多智,定然多方周旋,等四公子您来。” 果不出所料,自正保离去,那爷几个对裴彻就横挑鼻子竖挑眼,裴彻只做心虚无奈,动不动就讲,“待我妹子醒来,还怕少了你们几个银钱?” 一边又伏低做小,哄着猎户家两个未成亲的女子,做了些热汤,帮高热不下的宋观舟换了衣物。 “还是二位姐姐好,只是我那黑心徒弟,伤了女菩萨,不瞒二位菩萨姐姐,我这妹子也只是身边富足,不然——” 桃花眼一抛,两个农家姑娘何时见过这样好看的花和尚,面上桃红齐飞,没受正保伤害的姐姐更是与之调笑起来,“师傅说的哪里话,她比我姐妹二位可是美多了。” “嗐,二位姐姐不知,她是个寡妇,又不缺银钱。俗话说得好,人靠衣庄马靠鞍,她如今不过也是花了些银钱上下装扮起来,如若二位姐姐也这样,定然比她美多了,况且,她早……早嫁人,身子脏污……哼!若不是有些情分在,我哪里愿意多看她,还破了戒。” 说得两个怀春少女心头乱跳,“你们这样,她家中之人不管?” 裴彻唱作俱佳,“一个寡妇而已,罢了,待哄着她拿了些银钱,我定然要与二位姐姐多买些衣物首饰。” 又说了好多情话,哄着两个去悄悄给宋观舟炖粥来,喂了下去后,调笑几句,才作依依不舍状,打发了两个春心欲动的农家小丫头。 虚抹一把额际冷汗,裴彻刚落座下来歇息片刻,就听得后头传来嘶哑之声,“我就知三哥身怀奇才!” 醒了? 裴彻也不害羞,回头看着草床上明眸星亮的女子,“可算是活过来了。”这里山郊野外,猎户家有点草药,可都是寻常之用,还得靠着宋观舟自己身子争气。 “三哥,如此相遇,甚是奇妙。” 其实宋观舟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这会儿裴彻与两个农家姑娘调笑,她听了个明白。 原以为裴彻遭遇这般坎坷身世,又失了科考机遇。定然浑身上下负能量,郁结难消,脾气秉性颠覆性改变,让人难以靠近。 可这会儿一看,嚯! 果然是人才—— 宋观舟浑身酸疼,手脚乏力,尤其是小腿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微微一动痛到倒吸凉气,好在骨头没断,但应该是划了大伤口。 裴彻见状,说了实话。 “腿上、腰上,都是好多伤,你这是遭了歹人?” 宋观舟想要起身,裴彻拦住,“待我喊她们——” “你来!” 宋观舟毫无羞涩,“扶我一把,坐起来与你慢慢说来。” 裴彻看她毫不忌讳,想到非常时期,也不扭捏,单手扶着她斜坐在草床之上,“我让正保去寻老四,想来就快回来了。” 几乎是一天一夜。 宋观舟看着他半臂袖中空荡,知是萧氏造孽,这些原着没有的情节,因为自己的到来,层层剥开现出原形。 她看了看裴彻,与记忆之中的少年郎大为不同。 光头下还是一张俊颜,她笑道,“想不到救我之人竟然是你。” 裴彻有些遗憾,“我为了救你,失了个铁钵,以后还如何化缘啊——” 宋观舟见他言语活跃,根本没有什么身陷囹圄的窘态,也笑了起来,“随后定然给三哥您补上。” 裴彻单手执在胸前,“阿弥陀佛,施主还是唤我有恨罢了。” 宋观舟微微摇头。 “你头上未有戒疤,心中定然还在迟疑,既如此,我唤你三哥就是。” 裴彻微愣,继而笑道,“弟妹还知这些——” 毕竟不是叙旧的地儿,裴彻压低声音,说了如今的情况,宋观舟一听,冷笑道,“竟是还想着卖了我,那你呢?” 裴彻微叹,“我一个无用秃驴,他们定然杀人灭口。” 宋观舟侧目,“你不怕?” 裴彻笑起来,“不怕,四弟可算是来了。”听到动响,下一刻起身麻利的闩了门,全力推来一斗柜顶在门口,又单手搬了两袋粮食放上去。 果然,外头马上来人擂门狂吼,“把他们这两个奸夫淫妇抓了出来!” 裴彻回头,“是这猎户家的老大!” 继而又涌来几个女子,哭喊道,“师傅,外头是谁啊,怎地刀剑提来,是不是你拐了人家的娘子,如今打杀上来?” 宋观舟穿着猎户女儿的粗衣麻布裙,这会儿面容沉静,看着被拍得天响的门板。 裴彻回头,“你竟是不怕?” 宋观舟挑眉,“宏安郡主别苑后山的那处飞瀑你可知道,我从那上头蹦了下来,还救了五个孩子。“ 裴彻:……你!厉害! 第82章 猎户爷四个还想挣扎一番,其中老二意气用事,竟然抬了弓箭就要射出去,老头一下抓住,“你不要命了?” 话音刚落,房前屋后又来了几伙人。 前后三四十精壮汉子,拥在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跟前,拿着长棍短匕把不大的三间茅草房子围得死死的。 老猎户赶紧探出半个头,谄笑道,“大爷,您是来抓人的吗?小的们给您堵在屋里了……”他以为屋里那二位真是淫奔贱人,心里头都想着恐怕是要立大功,得赏银。 哪料到无人理会,倒是上前几个勇士,几下子抓住了他们。 裴岸在阿鲁等人护卫下走到门前,老猎户这会儿根本不敢反抗,他时常去城里卖些山货,见到太多达官显贵,这样气度的男人,不是他们平头百姓能惹的。 侍卫把他们一家人全部像抓鸡崽儿一样抓到一旁,容了空路,裴岸行到紧闭的房门跟前,轻叩两声,“三哥,观舟,是我!” 里头裴彻舒了口气,朝着宋观舟埋怨,“可算来了。” 他勉力提下粮食,推开斗柜,裴岸一步踏进,那猎户几人从人群中看到,这大官人一把拥住那花和尚,情真意切重重喊道,“三哥!” 裴彻嫌弃不已,单手推开,“快去看你娘子,刚醒来不久,得让大夫好生瞧瞧。” 裴岸侧首,这才看到斜靠在枕上的宋观舟,眼中瞬时泛红,扑了上去,抓住她指甲没长好却又平添许多伤的手,“观舟,以后再不能这样吓我。” 宋观舟同裴彻一样的眼神,嫌恶道,“让我眼睁睁看着几个孩子没了性命?我可做不到。”想到这里,急切追问,“孩子如何?桓哥儿与那小女童救回来不曾?” 裴岸搂住她,“无碍,桓哥儿咳嗽几日,还在吃着药。那小女童倒是还好,其余三个大些的除了受了惊,身上俱无事。” 宋观舟由衷笑道,“真好,都救回来了。” 阿鲁递来黑色披风,裴岸给宋观舟上下包裹住,欲要亲自抱了起来,裴彻赶紧拦住,“她浑身是伤,你这般抱她定然不行,快去做个撵或者是抬架来。” “多谢三哥提醒。” 一旁裴家府上护卫,俱来见礼,裴彻摇手,走了出去。 那跪着的农家大姑娘满脸泪痕,看着飘然而去的花和尚,恨恨不能自已。 倒是老猎户的婆子腆着脸说道,“这二人在老妇家中,吃住皆在一起,清白怕是……” 阿鲁反手就是重重一耳光,那老妇嗷的叫了声倒地不起,口中喷出来的血里带着几颗牙齿。 正保上前来,此刻穿着常人便服,却拳头生硬,不要命的砸了下去,“浑说,你这破屋就三间,我们仨不一间那是不是要给你家的全撵了出去,打了坏主意谋财害命,这会儿却还敢泼脏水,知那夫人是谁,我师父的妹子!” 嘴里骂得极为难听,最后还是裴彻听不下去,呵斥道,“出家人,休怒。” 正保骂骂咧咧回到裴彻身旁,旁府之人倒是看看热闹,可裴家的人简直目瞪口呆,正保几年前在府上时瘸了腿,见谁都是笑嘻嘻,温和之外多了讨好,从来只见旁人欺辱他,哪里见他回过嘴。 今日再看,简直判若两人。 说来,物是人非。清风明廷一般的翩翩公子,如今落发为僧,端地让人心痛。 待做了简单的担架,铺了褥子,裴岸才把裹着披风的宋观舟轻轻搂到担架上,上下固定好了,四个侍卫抬着她,出了这猎户家。 路过跪地痛哭哀嚎的一家人时,阿鲁问道,“四公子,这家子人心怀叵测,如何处置?” 只见裴岸淡淡扫了过去,一家人痛哭求饶,裴岸心中全是担架上的女子,随意说道,“送官即可。” “不不不,求求大官人,夫人在小可家中,并无受了委屈,求求大官人发发慈悲,饶了小的一家……” 还拉过有了身孕的大儿媳, “肚中稚子,甚是无辜,求大官人、夫人饶了小的们。”说罢,左右开弓,重重自打耳光,裴岸又道,“阿鲁来办,依照大隆刑律。” 裴岸出了逼仄的农家房子,放眼看去,“三哥呢?” 护卫左右看来,纷纷摇头。 莫说那传奇的三公子,就刚刚还骂骂咧咧的正保,这会儿也没了踪迹。 裴岸差人寻找时,有个黄家的护卫小跑上来,“裴四公子——”背弓携箭来到跟前,拱手行礼,“属下刚遇到一位年轻僧人,他让我给您带句话,山高路远,各自安好,就此别过。” 裴岸紧闭双眼,长叹一声,欲要追上却又不敢。 是的—— 他不敢! 众目睽睽之下,裴岸愣楞看着侍卫指的方向,“他带着一小厮,行走如风,属下本要多问几句……” 宋观舟的声音敲醒裴岸,“四郎,江湖再见,又不是不见。” ——这悲秋伤春的,作甚! 裴岸走来,轻轻给宋观舟露在外头的手送回披风内,“下山路有些颠簸,你若是不适,就与我说。”看到宋观舟还算有些精气神,心口舒了口气。众人浩浩荡荡,往山下而去。 到了路口,裴渐已差人备了马车在路旁,他大步过来,走到担架上的宋观舟,俯身询问,“观舟,哪里不适?” 宋观舟撇嘴一笑,“让父亲担心了,不过无碍,我身上除了皮外伤,倒也没伤到骨头,幸哉!”眼眸星亮,否极泰来的快乐感染了裴渐,他难得展颜,“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他武将出身,最爱勇猛聪慧不惧生死的人,原想着长得最为娇弱的四媳妇,却有着这股子勇猛侠气,他愈发的喜爱守安这根独苗。 能得裴渐夸赞,宋观舟心里也很是高兴,顺势说道,“无论是谁,只要会水,那个时候断然是不会袖手旁观。” “好!果然是守安之女,颇具乃父风范。” 大手一挥,“先上马车回府。”随行大夫也跟上来,欲要给宋观舟看看身子状况,宋观舟伸手过去,老大夫看完,大致说内伤也有,但还算好,回去生煎几副药,不过内伤…… 宋观舟小手一挥,“回府请孙家姑娘来,我身上多是外伤,她一女子,便宜上药。” 裴岸赶紧护着上马车,守在身侧。 第83章 宋观舟身边的忍冬得了信,早坐立难安,看府上护卫打马归来,与世子夫人说了裴家上下撤离之事,她也不顾身份,上前抓住那侍卫袖口,交际询问,“我家少夫人可还好?” 梅太太、萧引秀以及金拂云都在旁侧,听到她问,也看了过来。 那护卫倒是实话说道,“少夫人还好,能说话,也吃了些四公子带去的参汤。”他没好意思说宋观舟嫌弃参汤苦涩,只喝了一口。 忍冬听到宋观舟还能说话吃东西,心头落了大半,又追着问道,“那少夫人伤得如何?” 护卫摇头,“看着精气神还好,只是躺着,小的也不敢凑近看,不如姐姐们收拾物件儿,马上出门应是能追上。” 壮姑、莲花几个早准备好了,眼巴巴看着梅太太与萧引秀,萧引秀无奈,只得吩咐,“先叫来一架车,送她们几个上前伺候。”忍冬赶紧跪下磕头,“多谢世子夫人。” 忍冬几人准备登车,淩哥儿不知从何处跑来,拽着忍冬的衣裙就说道,“冬姐,我跟你一起去看四婶。” 楚姑姑赶紧追来,“我的祖宗,一会儿回府就能看到。” 何须急在这一时—— 裴育凛执拗,绝不放手,“我担心四婶好几日,冬姐带上我吧。”忍冬为难的看向萧引秀,这若是四房的孩子,她并也就带上,可偏偏是—— 萧引秀看楚姑姑拉不下儿子,只得说道,“楚姑姑你同淩哥儿一起,她心忧四婶,其心可鉴。” 得了首肯,忍冬伸手托举裴育凛,送入马车里。 裴渐这边左右看了,才拉着裴海问道,“彻哥儿呢?” 阿鲁后头下山,见状与老爷禀报,“三公子已自行离去,四公子本要追上去挽留,可三公子踪迹全无——” 如此吗? 裴渐心头微叹,神情落寞。 他终是怨恨这一府上下啊…… 宋观舟回到国公府,孙姑娘父女早候在韶华苑,上下里外一通检查,刮伤很多,其中小腿处与腰际、后背上各有一记寸余长的伤口,因被水泡了许久,这会儿开始匮发出来,皮肉发白朝着两边翻开。 孙大夫与府里赵大夫犯了难。 倒是宋观舟看了一眼,咬牙说道,“寻个针来,缝起来。” 孙大夫同赵大夫两眼对视,心中一惊,“倒是有羊肠线可做缝合,只是如今麻沸散难寻,功效不好,素来缝针都是硬撑着,痛感剧烈,怕是——”宋观舟两眼一闭,她当然知道巨疼无比。 可不缝的话,如何好? “少夫人伤口缝合之前,还得切了腐肉。” 裴岸一听,满脸急切,“除此之外,再无旁的办法?” 孙大夫摇头,“倒是可以不缝,只是那般的话,伤口太大,过些时日天气渐热,对伤口也多有不利。” 裴岸于心不忍,“如此怎么受得住,那所谓的麻沸散的,果然是找不到了?” 孙大夫道,“医书上有记录,可寻了方子来配,还是不行。” 宋观舟躺在床上,道了句,“弄点曼陀罗就酒,我硬是能熬过去?” “何为曼陀罗?” ——宋观舟语迟,“一种花儿,具有麻痹功效。” 众人面面相觑,从未听说。宋观舟恨不得捶床板,硬挺着道,“那就多给我喝点酒吧,醉过去估计就没那么疼了。” ……裴岸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宋观舟。 韶华苑上下来了不少人,裴育凛只看到宋观舟一眼,确定是活着的才听话,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回到院中,桓哥儿咳着嗽,拉着他问,“四婶婶真的回来了?” “回来了。” “没死?” “不会死。” 秦庆东与金拂云得了裴海送来关于宋观舟身体状况的消息,二人上下整理仪态,准备进宫请罪。 到了中宫,皇后娘娘宣了他二人进殿,跪拜之后,宫中姑姑搬来八脚鼓凳,分赐二人,二人谢恩落座,才说了这番意外。 皇后娘娘倒也和蔼,从头到尾说了两句,“贤儿回来,饶恕了他身边侍卫同小太监的罪责,本宫想来,这也算是好,贤儿身为皇子,立于子民跟前,他柔和善良,方才不失了皇家表率。” 秦庆东起身行礼,“陛下圣明,娘娘慈蔼,东宫贤能,十皇子善良,实乃天下人的幸事,是学生存了侥幸,差点酿成大祸,还请娘娘责罚。”又跪下请罪,一旁的金拂云跟着跪下,“是臣女失了盘算,惹来这等祸事,请娘娘责罚。” “你们也无谋害之心,出去玩闹难免磕磕碰碰,倒是裴大人女眷,可有性命之危?” 秦庆东低头答道,“回娘娘,裴家四少夫人宋氏而今找了回来,身上俱是皮外之伤,确实受了不少苦楚,但幸好没有伤及骨头,还请娘娘放心。” “那就好,贤儿日日念着,可算是有惊无险。” 皇后娘娘免了罪,二人侥幸出了中宫之门,有小太监上来,“陛下宣秦家二郎觐见。” 秦庆东理了理衣领袖口,与金拂云道别,跟着太监去往尚书房。 低头入门,磕头跪拜,礼仪全了之后,听得陛下醇厚之声传来,“起来吧,二郎。” 秦庆东方才谢恩起身,立于陛下书案之下。 “可知罪?”哪知陛下突然问责,秦庆东马上跪下,又呼了声学生知罪。 陛下放下朱批,看了座下之人,叹道,“起来回话。” “学生不敢。” “起来吧!宋守安之女跳下去时,你们一杆子儿郎在干什么?” 一句话,问得秦庆东面红耳赤,只得说道,“回陛下,学生们往桃林深处去了,出事之后飞奔而来,可不及四郎家的娘子反应及时,加之学生们都不谙水性,只能在岸上放了绳索下去帮忙。” 陛下丢下笔墨,冷冷一哼。 “朕亲理政务多年,也少见这等奇事儿,一山头老少爷们,却只有个妇人跳了下去。裴岸呢?” 秦庆东嗫喏道,“我们都不会水,宋氏娘子跳下去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不会水的混乱下去添乱。” 陛下嗤笑,“你们是听话还是怕死?” 第84章 秦庆东忽地又跪下,五体投地却又有些委屈,“回陛下,倒不是学生怕死,实在是宋氏娘子暴吓一声,诸位慌了的阵脚才勉强稳住,上下齐心,才救了……” “呵!跪什么,朕不是让你起来了吗?……罢了!幸而都救上来了。” 秦庆东偷偷抹了把汗,“托陛下隆恩,如今宋氏也寻到,除了皮外之伤多了些,旁的无碍。” 后来又说了详细的事儿,提到了裴家的三公子救了四少夫人,陛下叹道,“往日朕还等着这国公府一门两进士,可惜了了。” 秦庆东插着头小声说道,“回陛下,而今三郎出了家,连国公爷也不曾面见,就暗自离去。” 陛下不语,沉吟片刻,挥退秦庆东。 正要出了宫门,却见刘贤坐着步辇飞奔而来,“二哥等等!” 秦庆东与金拂云往回迎了几步,等待刘贤的步撵到跟前,“放我下来。”小太监们赶紧矮了身子,放下撵轿,秦庆东与金拂云左右搀他下来,“您在读书,怎地跑了出来?” 刘贤急不可耐询问起宋观舟的情况,“真是救回来了?” 秦庆东拱手行礼,“十皇子放心,我可不敢乱糊弄你。” 少年郎舒了口气,“虽有人来禀报,但从你口中得来,我才觉得真正的踏实了。”一旁的金拂云柔声说道,“十皇子莫要忧心,小嫂子多休息些日子,定然与从前一样。” 刘贤笑着点头,“过几日我就求父皇母后,允我去国公府探望四婶婶。” 金拂云心中一顿,上几世这富贵闲散了一生的王爷,亲疏难测,他深受宠爱,却不喜多亲近任何人。 朝廷之上,京中权贵,无不想巴结于他,可偏偏能成者鲜少。 可这一世,他竟然对宋氏如此亲近。 想到这里,她心头更为难受,若不是她攒这个宴,怂恿十皇子走一趟,怎地就成全了宋氏? 她五味杂陈,却不同于刘贤打从心底的高兴,“雁姐儿去不去探望四婶婶,如是要去,我们一处儿。” 宋观舟此次救了五个人,刘贤倒是觉得大家有了过命交情。 秦庆东听来,自然应允,“必然要去,裴四娘子于我们秦家有恩,自不敢忘。” 刘贤眉飞色舞,点了点头,又看向一旁的金拂云,“大姐姐可知女子喜欢什么,我好提前让姑姑们备好,送与四婶婶。” 金拂云心头羡慕难耐,可还是温婉答道,“女儿家的,平日自然喜欢些首饰衣物,不过裴家上下宠爱小嫂子,这些也无须您费心,况且十皇子您纡尊降贵前去探望,已是莫大荣耀。” 刘贤嗯了一声,“四婶婶大致不同寻常妇人,待我多问问裴四叔。” 嗐! 瞧瞧! 裴岸往来宫城,少入内廷,几次见这十皇子,都是在宴会上或者秦家。 能被喊声裴大人、裴四郎都不得了,如今竟然跟着裴育凛唤了声裴四叔,金拂云心中非同寻常的难受,本该是她为裴岸挣来这些,如今怎么变成宋观舟轻而易举的就得来。 刘贤得了确切消息,又叮嘱秦二郎,“我奏请父皇母后,定了去探望的日子,自会让太子妃嫂嫂传信回去,届时我们同去国公府。” 屡次声明,秦庆东哪有不从? 出了宫城,金拂云推了秦二郎邀家去,寻了旁的缘由,回了郡主府。 倒是秦庆东想了想,调转马头,往国公府奔去。 门房见他来,倒也不做阻拦,正要往韶华苑带,门口来了孙姑娘,裴海早已交待,门房主动来问,“孙姑娘可算来了,请跟我来。”孙琳引着一穿着朴素,却有几分貌美的姑娘一同进去,正好看到垂花门旁的秦庆东。 阿鲁从里面出来,给三位行了礼。 “这是秦家二公子,这位是替我们少夫人看病的孙姑娘,这……”孙琳旁侧的陌生女子,约莫十八九岁,阿鲁也是头次见。 孙琳马上笑答,“秦公子,阿鲁小哥,这是我表姐,姓一个华彩的华。” 秦庆东与之见礼,“原来是华姑娘。” 阿鲁热情邀约,三人随他往里走去,一路上说来少夫人情况,阿鲁叹道,“伤口清创后又做了缝合,韶华苑上下伺候的人看了一眼,就哭得不成样子。我们四公子咬牙在旁扶着,受了可多的罪。” 孙姑娘道,“必然是受罪,可只有如此才好得快些,以后留疤也要淡一些。” 好端端一个肤白貌美的美人儿,自上次涧水房出来,浑身上下还没全消的鞭痕,如今又添了伤疤。 说话间,三人入了韶华苑院门,孙大夫与赵大夫正在院落里炮制药丸,孙大夫看女儿与侄女进来,赶紧招到跟前,见了赵大夫后舒了口气,“赵兄,我二人歇下,让琳儿同重楼来做,她二人炮制的好一些。” 宋观舟打死也喝不下草药。 除了几剂非得煎熬之药,旁的能搓成药丸子,就搓成药丸子。 孙琳带着表姐落座下来,又仰头问了父亲,“我姐妹二人需要入门给四少夫人换药吗?” 孙大夫笑道,“暂时不必,四公子已全部给换了。” 秦庆东往里看了看,“四郎可在?” 阿鲁正要进去禀告,忍冬端着盆水出来,看到秦庆东赶紧过来请安,又与孙琳姐妹二人见礼,“四公子刚刚睡了过去,这两日他鲜少入眠,刚少夫人换完药,四公子哄着少夫人吃了些汤粥,二人这会儿都歇下。” 已是晌午,秦庆东这一日从别苑奔袭回来,又入宫见了两尊大神,应酬起来费神费力,这会儿缓过来,觉得疲累不堪。 索性招了阿鲁过来,“给我安排个屋子,我也睡一会儿。” 忍冬唤来壮姑与莲花,“与二公子收拾间客房。” 秦庆东转身跟着走过去,华重楼在后面喊道,“二公子,您这腿上也带了伤,不如请舅舅与这位赵伯伯看看?” 孙大夫这才看到秦庆东瘸腿,忙让了座,“来来来,二公子,老夫替你瞧瞧。” 其实就是崴了脚,秦庆东让府医看过,但这两日奔波来,少有换药,干脆从了好意,落座下来。 这会儿他才细看孙琳的表姐,竟是波澜不惊,清冷之态。 “多谢!” 第85章 临近天黑,宋观舟才悠悠转醒,看着内屋烛火昏黄,外头不知时辰。 再听得旁边传来绵软呼吸,侧首一看,却是裴岸。 自从裴彻手上接了自己,从头到尾就没离开过,如今二人同床共枕,颇有些患难见真情的感慨。 忍冬进来时,就看到宋观舟叽里咕噜转来转去的眼珠,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小声说道,“少夫人可算是醒来,奴扶你起来?”在她夫妻二人熟睡这几个时辰里,忍冬进出好几次,生怕饿着二位主子。 哪里晓得两人竟是睡得天色昏暗,孙琳与华重楼被忍冬做主留在韶华苑,孙大夫同赵大夫也较为放心,也就交给她姊妹二人。 秦家派了人来,是秦庆东的小厮春哥打头,除了吃的用的,还多了几根野山参,两罐子枸杞、阿胶并几袋子补药。 “世子夫人还请收下,老太太这次也受了惊,连日身上不清爽,不然定要亲自上门来拜谢。” 萧引秀让人收了东西,赏了春哥些吃食大钱,“多谢老太太并大少夫人惦记,我那四弟妹今儿才挪到府上,还需多养护歇息,后头行动便宜,再请你家老太太并夫人姑娘一块儿过来坐坐。” 春哥得了赏赐和交代,并要磕头离去。 那边阿鲁得了信,过来守在门口,“二郎在韶华苑歇下,你过去伺候。”那秦二郎素来娇惯,不喜丫鬟婆子伺候,春哥一来,方便诸多。 萧引秀听得楚姑姑这么一说,唤来桃嬷嬷,把送来的物件儿登记造册后,又全部送往韶华苑。 楚姑姑道,“自行送去韶华苑,偏还要过一道夫人您的手。” 萧引秀按下她的不满,“两府相交,人家敬我当家,我何必贪这些好物。”她还是记着宋观舟跳水下去救了自己两个儿子,不然若是出了不测,她后半生还能靠谁? 而今姑母失势,自己不得世子偏爱,再无两个孩子傍身,这结局想都不敢想。 如此与楚姑姑说来,却得了楚姑姑劝导,“夫人啊,这不是她该做的吗?都是一府之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况……,老奴可是听说那日里的贤哥儿来路富贵,兴许这宋氏就图谋那边富贵。” 萧引秀一愣,“那贤哥儿不是刘家的远房亲戚吗?” 一路上除了个侍卫同白面小厮跟前跟后,也没看到特别之处。 楚姑姑压低声音,“老奴昨晚才听那大姑娘身边的锁红说了句,皇城宫室,皇后娘娘……” 什么? 萧引秀大惊失色,“总不能是十皇子吧?” 可话音刚落,马上想到,那皇后娘娘的幼子,名讳似乎就是刘贤。 萧引秀腾地站了起来,“如此这般,竟是十皇子微服而来——” “老奴猜来的,您看大姑娘与秦二郎这几日满眼担忧,我听得那锁红说道,十皇子就是大姑娘并秦二郎接了出来,差点还不回去——”萧引秀跌落椅座,“怪不得。” 毫不犹豫纵身而下,原来是泼天的富贵。 她忍不住猜疑,“兴许宋氏不知十皇子身份,只是担忧几个孩子……” “哎哟,我的祖宗,切不可把那宋氏想的如此至诚纯良,您可是一府主母,她救了淩哥儿桓哥儿,咱自当以礼相待,可也不能不防。” “防什么?” 楚姑姑语迟,也不能直接说她抢了世子夫人的风头吧。 萧引秀按下她的猜忌,“不许多想,好生相待,旁的不说,救了我的两个孩儿,我也该去跪着谢她。” “使不得!” 楚姑姑惊呼,萧引秀只是这么一说,哪里就跪了。 春哥打发来送礼的婆子汉子,自己跟着去了韶华苑,入了门,看到几个主子都起来了,秦庆东伸着懒腰,满心熨帖,“可算是活过来了。”这两日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裴岸从正房出来,浑身腰酸背痛,与秦庆东站一处儿,低声问道,“宫中可有交代过?” “那是自然,你家娘子有了信儿,我待海叔给了伤势情况,就与拂云去宫中请罪。” “可有降罪?” 秦庆东长舒一口气,毫不隐瞒,“多亏你家娘子,陛下与娘娘都宽宏大量,稍微斥责几句,并未为难。倒是还问了你家娘子几句,陛下因此倒是怪罪我等儿郎,眼睁睁看着一后宅妇人落水救人。” 裴岸:…… 这不是连着他也骂了—— 秦庆东捶了他肩头一记,“我也实话实说,那种场合,唯有裴四家的娘子大喝一声,稳住阵脚。” 裴岸微叹,“陛下娘娘不曾怪罪就好。” 可也禁不住后怕,如若十皇子真折在飞瀑,同去赴宴的几家,怎么能讨得好? 春哥到了跟前,与二位郎君见礼,说了来意,秦庆东让他回去拿几身衣物来,裴岸一愣,“你这是要住在此处?” 秦庆东大言不惭。 “明日你就要上值,你娘子伤势未好,我自然不放心,留在这里帮衬着点。”话音刚落,惊着从厢房出来的孙琳两姊妹,忍冬随后无奈说道,“二公子,只怕不妥。” 秦庆东挥袖嫌弃道,“你们想的什么,孙姑娘姊妹二人在此,还有一屋子丫鬟婆子,我就留在此处,也无伤大雅。” 裴岸语塞,他是想说这样不合适,一个外男,住在韶华苑成何体统。 可秦庆东说得坦坦荡荡,竟让人无法反驳。 “你自来与观舟不合,她如今受伤未好,你二人再起争执,有碍休养。” “我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放心,兴许我与你娘子倒能说到一处儿呢。”摆明了不走,春哥无奈,被秦庆东抬起崴了的脚,踹了一下屁股,“快些去,把屋中吟萧也提过来,到时候给弟妹解解闷。” 吟萧,一只嘴儿俏的八哥。 春哥无奈,又回了秦府,去老太太跟前复命之时,说了自家二公子的荒唐举动,老太太扶额,“荒唐,喊了回来。” “老太太勿忧,那院中还有两个姐姐,也是外头请进去的医女,四公子寻思他白日上值,少夫人无聊,有个伴儿也好。”秦家大郎与夫人齐齐摇头,“有伴儿也不能是外男,这是闹的什么事儿!” 谁料一旁倚在母亲身旁的雁姐儿两眼冒着光,嗫喏道,“我也要去陪四婶婶。” 第86章 秦老太太赶紧打发了春哥,“好生守着二郎,莫要让他冲撞了四郎娘子。”春哥领命而去,后头传来燕姐儿的委屈之声,“祖母,雁儿也要去。” 养病之地,多个孩子,那不是闹得慌吗? 秦家老太太自然不允。 得到有效救治的宋观舟,已变成打不死的小强,她躺在床上总结,从涧水房受了非人折磨后,她若是再穿一次到抗战年代,怎么也能在敌人的酷刑上走个一二。 今日孙大夫给她缝针,她咬牙,抽一下线并疼一次,足足疼了四五十次。 缝完针,她浑身都抽搐起来,更别说湿得透透的衣物,裴岸挥退旁人,亲自给她换衣上药,沉默让这个男人变得内敛,甚是一度迷茫。 他换完药,坐在宋观舟跟前,低声问道,“观舟,我总也护不好你。” ——反而是你来护着这个对你不好的国公府。 宋观舟一头长发汗湿,她额际又密密麻麻的上来一层汗,裴岸轻手轻脚给她擦掉,仿佛挫败到了极致,宋观舟双唇惨白,眼睛疲惫,但知道一码归一码,叹口气拽住他的手,“这次意外谁也没料到,你该庆幸我能救了五个孩子,不然更为懊恼。” 裴岸低头,“总也不该是你一个弱女子去跳那悬崖救人。” 喂喂喂!大哥!救人也搞性别歧视啊? 宋观舟重重哼了一声,极为不悦,“裴岸,飞瀑上头的女眷书生,丫鬟婆子,只有我一人会水,漫说下头是五个孩子,就是秦庆东那讨人嫌的玩意儿,我也不会坐视不理,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兴许在这封建朝代,大部分权贵富家不把人命当回事儿,比如萧氏后宅女眷,就敢打杀她的性命。 但她不是—— 她来自一个发达的社会,接受了先进的高等教育包括道德教育,在她的眼里,只要是处于弱势的生命,能救,断不会旁观! 这也是她在涧水房里,那些神婆以为能孽杀她一样,她的身体会痛,如这次缝针一般,可她的精神不会。 人活着,总得坚持着一些东西,不是吗? 裴岸情绪低沉,正想说几句肺腑之言时,传来敲窗的声音,夫妻二人看过去,却听得外头咳嗽一声,“我不是故意来听墙角的,一是弟妹声音大,二来我是问问啥时候吃饭——” “滚!” 裴岸满脸无奈,附赠重重一句呵斥。 外头又道,“多谢弟妹,我这玩意儿落了水你也会下跳,有这句话……,以前哥哥对你的不是给你赔礼道歉,往后哥哥再不说你半个不好,如若裴四在外头寻花问柳,哥哥定然替你打了他回来。” “秦溪回!” 裴岸怒斥,“你要点脸!” 宋观舟仰天大笑,却扯了伤口,疼得止不住的吸气,裴岸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你别听他的,我从来不曾寻花问柳。” 晚间,宋观舟不愿意在床上用饭,勉强起身,瘸着一条腿,弓着腰,在裴岸半搀半扶下来到饭桌前,她左右看了,撵了裴岸与秦庆东外头摆了一桌,喊来孙琳及表姐自在屋内起了一桌。 二人进来,互相见礼,宋观舟招呼她二人落座,“莫要客气,我们年岁相近,定然投缘。” 孙琳这才有机会郑重给宋观舟介绍起来表姐,“少夫人,这并是我同你提过几次的表姐华重楼,她长我半岁,跟着我伯父做了十来年的草药汤剂、丸剂、粉剂。” 华重楼起身,与宋观舟再次见礼,“重楼见过少夫人。” 宋观舟招呼她落座,笑眯眯道,“真是好名字,华重楼,如若我没有记错,是一位中药,还有个别名叫枝头花,很是大气雅致。”谁料华重楼一听完,甚是欣喜,比孙琳要冷冽一些的性格在这个时候活络起来。 “少夫人知道这么多,旁人听我名字只觉得楼台叠重,华丽富贵。少夫人是迄今为止第一个说出我名字来由的人,容重楼敬您一杯。” 宋观舟端起药膳汤,苦着脸说,“下次待我好了,寻些甜酒来吃。” 勉强碰了杯盏,宋观舟一饮而尽。 她容貌娇俏美艳,这般苦着脸,竟也是风情万种。 三人说说笑笑,少了桌上礼仪,多了亲近。孙琳随心说道,“我表姐寻常时日都在山中采药,如今押送药物进京,算来也是有缘,如若是往常,表姐宁愿去深山老林,也不爱来尘世喧嚣沾染一身烟火气。” 华重楼连忙说不是。 宋观舟却饶有兴致,“我也喜欢山山水水,人与人之间多的是尔虞我诈,寄情山水自是舒坦。”所以她理解裴彻出家,做了那苦行僧。 华重楼看宋观舟满脸艳羡,说笑起来,“若是旁的富贵夫人说这话,重楼自不敢苟同,可换在少夫人跟前,重楼倒是十分相信,如若有一日少夫人外出巡游,缺了使唤的人,倒可以叫上重楼一声。” 说得宋观舟心头开怀,身上的痛都忘了。 端起苦涩的药膳,又与华重楼、孙琳虚虚碰上,“那我就当真了,咱结伴而行,看遍山河壮丽,此生也不算白来。” 与屋中热火朝天相比,屋外葡萄架下裴岸二人的对饮,就空寂许多。 “往日说你那大舅兄是个奇人,不喜财物,不恋权势,特立独行,而今两年多没了踪迹,生死不明。原想着弟妹怎么没有承袭宋家半点风范,只追在你身后做个痴傻的妒妇——” “咳!切不可这么说!” 裴岸欲要阻住秦庆东的话语,可秦庆东是他能拦住的? “别急啊,我自是承认狭隘了,如今看来,她勇敢热烈,好过大多数只知道温婉躬亲的妇人。” 裴岸痛饮一杯酒,自嘲起来,“我自诩为读书人,而今又入了翰林院,想着不管从学识、眼界、心胸,定然是比观舟强上许多,可扪心自问,若我在场,恐怕也不敢贸然下水。” 秦庆东白了他一眼,“你不会水,下去也是添乱。” 裴岸摇头,“你也不会水。”五十步笑百步—— “所以我不下水,只在上头帮忙。” 第87章 如此,韶华苑十分热闹。 平日里,裴岸上值,孙琳带着表姐,以及秦二郎一块儿在院中做活,宋观舟心忧父亲的书册,奈何伤口太多,灰尘霉味感染什么的,这世界可没有抗生素,大风大浪闯过来,还死在小小的伤口发炎上,就得不偿失了。 生命之所以可贵,是一路风雨走来,依然如初。 宋观舟困了就睡,醒来就出来院落里与孙琳、华重楼闲聊。 实在无聊,央了秦庆东学着下围棋,可围棋这玩意儿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为高手,她连连落败,有时候一个不查,被秦庆东指东打西,瞬间吃掉一大片字儿,心疼的落泪。 吓得秦庆东起身赶紧作揖,“如何就哭了?” 宋观舟让他坐下,抹着眼泪,“明明在那头围着我打,如何就背着我捅了一大刀,怎的不心疼?”屡屡这般,愈挫愈勇,连秦庆东都看不下去,放了一两次水,哪晓得遭到宋观舟义正言辞的批评! “我落泪是心疼子儿被吃了,并不是输不起,你胡乱让步,实在是侮辱我。” 得得得! 吓得秦庆东再不敢让步,偏偏华重楼与孙琳都不好这个,下得比宋观舟还要惨烈,还是裴育凛下学来,替宋观舟赢了小半壁江山,喜得宋观舟搂着七八岁的男孩儿吧唧一口,亲得孩子满脸羞红,连呼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 “淩儿已长大,男女授受不亲……” 宋观舟大笑起来,在这闺阁之地几乎不容如此放肆的笑声,萧引秀站在韶华苑外,有些尴尬的看向旁边的梅太太、裴漱玉以及梅青玉。 “弟妹性情天真,还请二婶婶莫要放在心上。” 梅太太笑道,“无碍,听这声音就知好上许多,想来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桃嬷嬷去上前禀了声,宋观舟赶紧让忍冬去迎接。 待萧引秀带着二房的太太及姑娘们进来时,众人才觉这许久不曾踏进的韶华苑与记忆中早已两样儿。 宋观舟起身迎接,梅太太紧走几步。 “我的儿,快些坐下,莫要扯伤了。” “不碍事。” 宋观舟勉力行了礼,萧引秀与梅太太众人还了礼,忍冬差人搬了椅子出来,宋观舟道,“天还算凉爽,在这葡萄架下也别有情趣,婶婶嫂嫂及妹妹,就随了我吧。” 梅太太小心翼翼拉着她手,眼眶湿润,“随你,都随你就是,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命大福大。” 一旁的秦庆东、孙琳姐妹二人也没有回避,与萧引秀等人见礼后,大家就这么围坐着。 萧引秀也揉了揉帕子,捏了捏眼角,“可不,若不是我这四弟妹,如今我也寻着两个儿去了,哪里还得一口气在……” 见众人又要歌功颂德一番,宋观舟抬手打住。 “我的婶婶、嫂嫂些,来探我带些好吃的好玩的就行,但这谢来谢去,夸来夸去的话,咱一家人,可别说了。” 实在是萧引秀说得尴尬,宋观舟听得痛苦。 她去救孩子,与孩子身份家世没有任何关系,那种紧要关头,能救一个是一个。 可不意味着萧引秀姑侄二人把她弄进涧水房,搞得半死丢出来,这事儿就揭过不提,宋观舟完全没有这么圣人。 她在国公府苟活到二十一岁,如若无碍,再行旁的活路。 但裴渐父子对她涧水房一事压制性的处理,她从头到尾只是没有机会说不满意,不代表她认可这个处理方式。 事缓则圆。 她不到与人翻旧账的时候,索性平和过活。 仅仅如此。 萧引秀也知道,所以她能做的就是多给韶华苑送些上好的吃食、药物,旁的她也做不到,今日不是梅二婶过来探望,她也不愿意上韶华苑的门。 如果宋观舟就此没了,另作他说。 所以,宋观舟离女英雄称号,还差一个死字。 ——他娘滴,老子才不死呢! 一干人等说说笑笑,碍于宋观舟还在养伤,以及院中杵着秦庆东这么一个外男,梅太太等人左右探了无大碍,也就起身告别。 出了院门,梅太太素来和软的性格,这会儿也忍不住低声问道,“这老四是做的什么,好端端的内院里,留个外男。” 太子妃的亲弟弟也不行啊。 还有两个年华正茂的医女—— 萧引秀拉着梅婶婶长叹一声,“不瞒二婶婶说来,府中母亲不管事儿,我年岁轻,有些事儿也说不得,这老四首肯了,父亲也不管,我……,也只能由着他们胡闹。” 梅太太叹道,“为难你了。” 虽说是世子夫人,可哪里能料到老四能干,中了进士,一并带着宋观舟也水涨船高。 萧引秀可以在任何地儿摆个世子夫人的谱,包括二房。可偏偏在老四那里不能,互相敬着,平和最好。 直到离了国公府,进了二房的府门,梅太太才板起脸来,看着女儿与侄女,“以后没我在,不许你姐妹二人往老四那边去,我看老四也是糊涂,一个房里摆些什么人。” 疤脸的丫头,年岁小的丫鬟,这些都算了。 外头的医女,太子妃的弟弟,胡乱搅在一起,出了点差错,都是羞死人。 裴漱玉撇嘴道,“母亲放心,我们与四嫂素来不亲厚,上次小宴本也只是请了二嫂子,哪里料到二嫂子没空,让我临时补了个贴给了四嫂。” 原是如此。 “少与她往来,她狂放无状,免得带坏了你们。” 二人听完,躬身应了好。 可改不了源源不断送到国公府的赏赐与谢礼,李家、黄家的孩子没有下水,可两家感于宋观舟的能耐,纷纷送来重礼,秦庆东坐在院中拆了起来,左右啧啧称奇,“黄执这家伙,往日我过生,他都抠抠搜搜舍不得拿点贺礼,随意几幅书画就打发了我,如今却下了血本。” 黄执? 宋观舟眯起眼睛,翻了翻记忆中的原着,嚯!未来仅次于良相裴岸的另一个亮眼人物。 他出生没有裴岸亮眼,不是勋贵之家,父亲不过寒门出身,兢兢业业做到如今的正四品官员。出身差了一截,哪料到同裴岸一年科考,裴岸以大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进士上榜,而他却空空落榜。 可是,今年他会大放光彩。 摘得大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 秦庆东哼哼道,“你不知道黄三郎,最为抠门——” 第88章 宋观舟毫不留情斥责他,“抠搜?人家有心送礼问好,到你这里竟是成了抠搜,真是白眼狼。” 秦庆东嗨呀一声,“你这妇人,有时候说话真是难听。” 宋观舟白了他一眼,“难听就不听啊,自行回去。” 韶华苑真不算大,如今又住进孙琳、华重楼姐妹二人,以及外男秦庆东,忍冬并两个大丫鬟的屋子都腾了出来,往没有置办好的书房里住去。 确实拥挤。 可秦庆东是谁,咧开嘴一笑,“往日里我只道你这么是无理取闹,而今熟稔之后,倒看出了真性情,较一般后宅女子,你算是独具一格。” 宋观舟才不理会他的夸赞,只对着古书研究珍珑残局,可奈何本身没有什么围棋基础,几番下来,好的没学到,对围棋的放弃倒是步步递增。 “嗐,我果然笨。” 这话一出,正在清理刚晒好草药的孙琳华重楼噗嗤一声乐了。 “谁人敢说少夫人您愚笨,那真是不长眼。” 话音刚落,宋观舟拿着书的手指向刚入门的挺拔男子,“裴四时时说我愚笨。” 啥? 裴岸脚步微停,有些疑惑,秦庆东看他一身官服端的是个英俊风流,却面带不解,这番显来愚笨之人好像是裴岸多些。 他也不管,仰头大笑。 “季章,你私下真这么说宋观舟啊?” 裴岸连连摆手,拒绝回答,倒是坐到宋观舟旁边,上下打量,又问了伤口情况,孙琳笑道,“四公子请放心,今儿中午换过药,伤口长势挺好,再过两日应是要拆线了。” 那就好。 官服也不曾换,问了吃的、喝的才算作罢,最后说道,“你气色不错,拂云心藏愧疚,说要上门来探望,我做主在后日,那日月底旬休,如何?” 都做主了还问个如何? 宋观舟面上不显,点了点头。 心头却是疯狂吐槽,她这没死成,给金拂云带来多大的麻烦啊——,明明可以提前得到的裴四夫人名号,却硬生生又要搁置了。 正在腹诽嫌弃时,听得裴岸又道,“拂云性子好,你与她若是能深交,倒是不错。”竟是还在打这算盘…… 哪知宋观舟蓦地翻了脸,“她那么好,让你念念不忘,要不要娶进来做二房啊?” 裴岸一听,气得马上起身,也不顾身旁有秦庆东与孙琳姐妹二人,直直俯瞰宋观舟,“你胡乱说些什么,我只道她聪慧能干,你闺中寂寥,多些手帕之交不是好事儿吗?” 宋观舟毫不示弱,硬生生顶过去,“少来,那金拂云满眼满心的是你,若不是这次几个孩子落水意外性不容置疑,我定要怀疑她是不是想先杀了我,取我代之!” 这话是能说的? 宋观舟知道不能说,可她忍不住。 秦庆东一听,马上也严肃起来,制止宋观舟,“宋观舟,你可不能胡乱说,我和四郎同拂云,没有男女私情。” “没有吗?” 宋观舟冷笑道,“秦二郎,你傻,我可不傻!” 你满门落败时,所谓的挚友金拂云可是在枕头边上吹风,让你生死之交弃了你的! 当然,这些她不可能说。 秦庆东看了眼气得眼眶泛红的裴岸,只得软了话,“你误会四郎了,如若真有那般情意,早在你入门之前就成了,如何等到今日?” 裴岸听到宋观舟这般说话,心头寒凉遍生。 想他心心念念,对宋观舟失而复得如此喜悦时,可宋观舟依然改不了那四处猜忌之心,往日抓着朱宝月不放,而今又换了金拂云。 他浑身疲累,绝了想要争辩的念头。 谁知宋观舟步步紧逼,“你们与金大姑娘交好,尽管交好去,少来我跟前说什么手帕交,这次桃花宴上,金拂云哄着几家女眷孤立我,你们男客也背后道尽我的坏话,说来你们倒是懂得君子之交,可惜这君子,不过全是背后戳人的混蛋罢了!” 裴岸气得满脸通红,“宋氏——,我念你侠义无双,又受了伤,你莫要——” 宋氏! 宋氏! 宋观舟恨死这个称呼,她毫不示弱大声说道,“裴岸,老子有名有号,我叫宋观舟!什么宋氏!对着金拂云一口一个拂云,他娘的你对着我就是宋氏宋氏,还敢说没有男女私情,滚蛋!” 这才是真正的宋观舟。 她泼辣无状,毫不顾忌。 裴岸指着她,几欲张口,却被气得说不出来。 宋观舟仰头定定看着他,也不做任何惧怕或者软和之态,旁边孙琳、华重楼被吓着,不敢轻易说话,秦庆东只能上来劝解,“观舟妹子,今儿是裴四的不对,桃花宴上你同拂云不合,那往后少来往就是。” 说罢,拐了一下裴岸。 让他说句软话,可裴岸这会儿被气得不想说话,若不是一屋子的客人,他定然要甩袖回燕来堂去。 宋观舟低下头,垂下铮铮铁骨的个性,冷冷说道,“我宋观舟历来坦荡,从不喜这些虚情假意,也从不曾背人戳人脊梁骨,裴四,今儿我把话放这里,你对她是什么情什么意,我懒得理会,但她对你——,咱走着瞧。” 说完,招来孙琳姐妹,“劳二位扶我入内。” 路过裴岸时,只见裴岸眼眸定定看着她,极为受伤,“你从来是当面戳人心窝子,好不到哪里去。” 宋观舟这会儿发完火,又变得很是坦然,“你请她来就是了,左右我还是你娘子,如今与你捆绑在一处儿,逢场作戏,你会……,我也会。”说完,再不看裴秦二人,瘸着小腿半走半跳进了正房。 留下两个翩翩君子,相顾无言。 须臾,秦庆东才轻轻拭了拭额际,“嗨呀,这脾气……,真是不好。” 裴岸颓然落座,百思不得其解,“一点就炸,像个炮仗。拂云入京,桃花宴上也不过是头一次相见,怎地就成了这样子——”在旁人看来,桃花宴上也是她先发难,惹了秦庆东。 几番口舌,金拂云站了秦庆东这边…… 秦庆东叹道,“漫说旁人,若你以后想要纳个新鲜的小妾什么的,观舟这里你是真过不去。” 裴岸攸地给了他一拳,“我何曾有过那些心思?!” 一天天的,说来说去,都快成真! 第89章 入了内屋,忍冬带着两个丫鬟过来安顿好宋观舟,再忍不住的忍冬当着两个姑娘的面,哀求宋观舟。 “我的祖宗,您还病着呢。如何就与四公子不对付,他这几日里照顾你,没个日夜,事事亲为,你如此一闹真是寒了他的心不是?” 说完,看了孙琳与华重楼二位面色尴尬的姑娘,“何况一屋子客人,您真是半分不给四公子面儿。” 宋观舟迟疑片刻,与孙琳姐妹说道,“二位抱歉,是我脾气急了些,失了分寸,恐怕是吓着您二位了。” 孙琳倒是摇头,说不敢。 华重楼大胆些,直言不讳,“少夫人性情直爽,也幸而是四公子,旁的男人恐怕是应承不住。”说完,指了指窗格外头,依稀能见二位郎君迎风而立,倒也不曾被气得离了院。 忍冬赶紧上覆道,“二位姑娘可不能再夸我们少夫人,不然这院子里她定然要无法无天。平心而论,四公子待少夫人也够尽心,尤其遭了这么一难后,四公子事无巨细处处关切,换旁的人家,有几个郎君能做到这个份上。偏偏我这祖宗啊,半分不让。” 华重楼掩口浅笑,“少夫人至纯至性,若是要事事隐忍,恐怕是做不到的。” 忍冬斟了茶双手举过头顶,递给华重楼,“华姑娘说的是这么个理,奴也不敢奢求说让少夫人就温婉小意,事事顺着四公子,但求她别再如此暴躁,让爷们下不来台,回头还不是伤了夫妻情分。” 孙琳与华重楼俱是未婚,但自小耳濡目染,也知道些夫妻相处之道。 看今日宋观舟呛声斥责,确实是后宅之中少有的,二位也拢过来,劝了一番宋观舟,宋观舟心道,要不是知道那金拂云存的什么心,她才懒得理会。 手帕交? 滚蛋! 反正这一生人她自然不会什么买凶去杀朱宝月,且看剧情能如何的颠覆,若上天真看不得她,平白给了个别的罪名,那她也只能认了! 这般别扭,闹到夜色沉沉方才落幕,韶华苑就么点儿地儿,裴岸无奈,用了饭还是回了正房。 宋观舟刚换完药,疼痛让她虚汗淋淋,也无力同裴岸再吵闹什么。 忍冬帮她拭了汗渍,又趁着四公子不注意,压低声音哀求起来,“祖宗奶奶,您万不可再说四公子半句,算奴求您了。” 看着忍冬满脸担忧,一旁的莲花荷花也盯着哀求的眼神,一股脑儿守在她身侧,如此这般,宋观舟再耐不住,只得点头,“好好好,我不说。”莲花软声说道,“少夫人,您可是顶天立地的女丈夫,说话当算话。” 算话算话! 宋观舟点头,“我倒头就睡,不惹他,如何?” 忍冬几人勉强退下,剩下宋观舟躺倒床侧,因后背有伤,不能平躺,只能侧着,索性面对内墙,背对裴岸。 裴岸换洗之后,看着床上乖巧的女子,心头微叹,还是掀被上了榻。 忍冬上前来放了幔帐,熄了烛火,悄然退了下去。 仅剩下一屋寂寥。 两人俱不说话,裴岸想着只要宋观舟出个声儿,他定然接上,夫妻和好如初。 哪里料到宋观舟谨遵丫鬟们的“苦苦哀求”,紧闭双唇,没多大会儿,就睡了过去,留下睁着一双大眼的裴岸盯着帐顶,甚是失落。 他翻了几次身,有些动响,也不见那女子有个反应。 最后裴岸重重一翻,也背对着宋观舟,拢了半截被子,胡乱睡去。 半夜里,怀里钻来一团寒凉,活生生冻醒了裴岸。 他低头一看,宋观舟艰难翻身朝着他怀里而来,手脚冰凉,这会儿直接插入他中衣之内,贴在火热的肌肤上,简直是冰热两重天,很是酸爽。 “妖精,你倒是舒服了。” 自然舒服,宋观舟梦里还艰难的抬着受伤的脚,钻到裴岸小腿间,像个真正的妖精,汲取他身上的暖意。 想到孙大夫与赵大夫说来的话,他又觉得难过。 宋观舟落水时身上来了月事,那飞瀑下头的水寒凉难测,浸泡后受了寒,又顺水漂了那么久,捡了条命回来已是天大的恩赐,可子宫受了内外这般凌虐,几乎是绝孕之态。 一句话,宋观舟今后生养恐是艰难。 裴岸得了这话,愣在原地。 忍冬站在旁侧,听了个明白,即时就落了泪,绣帕湿了个透,也不敢哭出半句。 不能生育的夫人,哪里还有活路? 两个大夫退下后,裴岸怔怔站着,许久之后才招了忍冬过来,“此事不可与少夫人讲,往后我再找些妇人千金大夫来诊,多方休养吃药定然还是有一线生机。” 忍冬吟泣不止,“四公子,这没个孩儿在跟前,少夫人今后如何是好?” 裴岸低头,“罢了,若是没有,从二哥或者三哥那头过继一个来,好过膝下空空。” 忍冬满脸不可置信,脸上还挂着残余的泪珠子,“四公子您不会因为这个纳个妾侍——” “不会。” 裴岸果断摇头,“你主子性子旁人不知,难不成你也不知?她能容得了谁,而今受了这般罪,恐是注定我膝下无子,罢了,好生伺候就是。”他何尝不觉遗憾,到如今,能救回宋观舟一条性命足矣。 所以,忍冬心头藏着这样的事儿,如何不小心谨慎。 这些幸而不是宋观舟知道,不然她定然喜不自胜,寻个机会自请下堂,免了今后腰斩之苦。 至于下堂后能不能活好,且再说。 偏偏忍冬口风甚紧,一直隐瞒着宋观舟,裴岸带着这个愧疚,对怀里滚过来的女子,只得伸出手臂,与她枕在脖颈之下,又搂在怀中。 男子身体,天生的热水袋。 宋观舟这两日身上小的刮伤蹭伤俱有好转,与裴岸身子挨一块儿,也不会觉得很疼,倒是热乎乎的身体让宋观舟梦里都觉得熨帖。脸蛋儿贴在裴岸肩窝处,睡得香甜。 “只有睡着的时候不发脾气,一日日的,哪里来那么多的猜忌。” 裴岸叹道,“还当着众人面儿骂我,真是个小泼妇。” 低下头,吻了吻那光洁饱满的额头,也睡了过去。 第90章 金拂云是不愿意上国公府的门,那里头对她而言,太过熟稔。 裴岸外放回京后,成为朝堂新星时,第一世的她跟着回来,重新住进国公府的她如鱼得水。可是,一切都在第三世变了…… 里面的一草一木,在经历了第三世苦守十来年的活寡日子,她痛恨不已。 再来一世,她想着再嫁给裴岸后,定然要说服他离了国公府,重新找个地儿住下,哪怕是小一些,破一些,只要能同四郎一起,万事不惧。 国公府的大小萧氏两个女人,她也不想去沾惹。 可是—— 面对朱宝月小心翼翼的请求,她又只能勉强应付。 “知大姑娘尊贵,奴身份低微,若是贸然上门答谢,恐失了礼数,还请大姑娘成全。”说完,带着那日的伎子与琴童,跪拜下去。 金拂云一步上前,扶了起来。 “同我你还客气,说来那日也是我这个主家失责,差点害了几个孩儿,你有心去谢她,与我想到一处儿。放心,我与季章说好了,明日就上门答谢。” 金拂云听到这话,喜悦之情难以掩饰,拉着小琴童说道,“奴等贱籍,本是不配踏入国公府那般权势富贵之地,可救命之恩生来最重,可不敢敷衍,还请大姑娘能带上奴几人,奴等定然遵守规矩,绝不会给大姑娘添乱。” “这……” 金拂云心头一转,“你与四少夫人有些误会,我只怕贸然上门,惹来不喜,又给你添了些不自在。” 哪知朱宝月倒是温柔笑来,“大姑娘不必担忧,那日在您的宴上,四少夫人招来奴去弹唱,倒不曾为难过。”反而还给了不少的尊重与赏赐,甚至——,她跪下哀求四少夫人,琴童这丫头也掉下飞瀑时,四少夫人干脆把裙丢到她怀里。 奋力一纵。 “就算少夫人有些为难之意,奴也不放在心上,只求大姑娘成全。” 金拂云抚了抚头上簪钗,从了她,“那就好,明儿一早,你到我门上,我们一同坐车过去。”其实郡主府与国公府都在东坊市,距离不算太远,晨钟响来,朱宝月就能入了坊市。 得了朱宝月与伎子多番言谢,金拂云喊来锁红与二盼。 “好生备些好礼,明日往国公府去一趟。” 锁红上前来询问,“是给国公府女眷均送上一份吗?” 金拂云斟酌片刻,看向二盼,“府上除了老夫人、世子夫人,其余女眷是否只有大少夫人同四少夫人?” 盼喜说道,“大姑娘,要说主子的话还有二姑娘,只是大少夫人不在京城,这礼要不要备,奴也拿不定主意。”她二人来到金拂云身边,虽说也管了些大姑娘吃喝之事,可亲近还是比不上锁红。 “大少夫人还在陪着哥儿读书,可是?” 齐悦娘命薄如纸,好端端的齐家嫡出女,却因为母亲早逝,后娘不喜,随意寻了门看上去门当户对,实则内里稀松的婚事。 裴解身子差,那是京城上下达官显贵无所不知,可偏偏齐家还舍得嫡出的大姑娘嫁了进来。 果然,不过两三年,那裴大公子就耐不住磋磨,早早去了,扔下孤儿寡母,萧氏强势,世子落在裴二头上,说来说去,这齐家大姑娘都是做了折本的买卖。 金拂云道,“府上不缺大少夫人那一份。” 只是差点忘了,还有个名不见经传的二姑娘,这姑娘第一世倒是不错,成了皇家的媳妇,可后两世就不如人了,尤其是刘妆公主出降国公府,成了裴岸的续弦后,处处看不上这二姑娘,随意指了个武将,扔到边疆去了。 第三世倒不偏不倚,榜下捉婿,寻了个二榜进士,成了官太太。 只是裴岸失踪十数年,国公府一日不如一日,她那夫君见风使舵,投了对家,与她来讲,不过后宅磋磨度日罢了。 所以,裴秋雨在金拂云的眼里,从不曾惊艳过。 加之她庶出,公府之内又不得宠,养成了胆小怕事,遇事就跑的性子,几番下来,也不值得深交。 这会儿二盼提及,她淡淡说道,“除了四少夫人,旁的备礼勉强能看就行。”萧家老夫人气数已尽,小萧氏也只是个墙头草,金拂云做了安排,倒是给宋观舟的礼物,她纠结了半日。 稀有奢侈的她不舍得,平常多见的拿不出手。 左右为难,最后还是盼喜盼兰指了库房中的两匹冰娟,一尊长生未央铜镜,一柄紫木青玉圆扇,再有一对汝窑美人青玉宝瓶。 “皆是贵重之物,寓意平安,是个好兆头。” 金拂云意兴阑珊,随意安排包裹起来装箱,再吩咐几人,“那国公府里头,还是盼喜盼兰熟悉,这次就盼喜同锁红陪在我身旁。凡事提点着点,莫要出了差错。” 盼喜迟疑片刻,见大姑娘有些不悦,只得俯身行礼道了个是。 须臾,并是裴岸旬休,昨儿就安排了忍冬,厨上也备了吃的喝的,宋观舟睡到日上三丈才起来,在家的宋观舟穿着随意,青衣绿裙,鹅黄腰带,佩玉香囊也只是松散挂上几个,只图舒服。 若不是那张脸能撑门面,周身上下实在太过朴素。 头上盘了如意发,其余长发编成长辫拖在身后,她头上也撞了好几处伤口,顶不住重重的头发,索性披散下来。 今日宴客,才编成辫子,浓密乌黑,羡煞旁人。 青衣乌发,因脖颈上有鞭痕伤口,索性穿了交领上襦,严严实实盖住了白皙的肌肤。 金拂云带着朱宝月等人入了国公府,只是去拜会萧引秀时,把朱宝月并伎子、琴童落在外头,萧引秀拉着她好生客套一番,才遣人送了她去韶华苑。 秦庆东早在院门外等着,远远看到她来,就笑着招呼,“阿鲁说你们进了门,先去了二嫂子处,我并在此等候。” “溪回,你也是忒不知羞,竟是赖在季章这里好些日子。” 让她想寻,都无处可寻。 “我同季章夫妻亲近,不在意这些。”又与旁边朱宝月见礼,“劳宝月姑娘也来一趟,可惜没带了琴,不然裴四娘子就喜这个。” 惹得金拂云怒嗔,“浑说,宝月姑娘来探四少夫人,让你说成了宴客,甚是无礼。” 朱宝月连忙行礼,“无碍,如若少夫人府上有琴,宝月皆可。” 第91章 一行人鱼贯而入,来到焕然一新的韶华苑。 较之前寡淡的院落,如今的韶华苑树木花草一应俱全,尤其是几株移栽进来的李子桃树,花儿谢了,全是一树的绿芽,生机勃勃。 葡萄藤枝蔓延,已爬满半个架子,下头已摆了圆桌鼓凳,宋观舟正歪躺在躺椅上,脸上盖着宫扇,闲散度日。 一旁的丫鬟媳妇全起身来迎客,裴岸正从正房出来,手中拿着一盒子香。 看到金拂云与朱宝月前来,手上都来不及放下,轻手轻脚迎了上来,“多谢您二位来探望观舟。” 金拂云探头看去,小声说道,“四少夫人若在休息,我们往旁的地儿去坐坐。”秦庆东在后面扯着嗓子喊了声,“嘿,四少夫人,醒醒!”金拂云与朱宝月还未来得及止住他的嗓门,宋观舟就慢慢的拿下宫扇,“……秦二,你等我好起来,再一并同你算账。” 说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欲要起身,裴岸走过去帮了她一把,搀扶起来。 两方见礼,金拂云笑意吟吟,“小嫂子气色不错,真是幸事一桩。” 宋观舟皮笑肉不笑,点了点头,故意斜倚在裴岸怀中,“托大姑娘的福,观舟身子还好。”不过当她看到躲在伎子身后那怯懦的小女童时,勉力俯下身来,招了招手。 裴岸连忙拦住,“你背上腰上都有伤口,莫要扯开。” “过来姑姑看看,可是无碍了。” “奴家多谢少夫人救命之恩,琴童是奴去世的姐姐留下的孩儿,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奴无颜见亡姐。” 那伎子拉着琴童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宋观舟跟前,磕头道谢。 吓得宋观舟回头就埋进了裴岸怀中,众目睽睽之下,裴岸倒是淡然,搂着宋观舟,同时招来忍冬等人扶了起来。金拂云看到这一幕,眼中不忍直视,默默低下头来,不再看着那造作的贱人。 她恨这一世的宋观舟! 虽然才见过两面,可这贱人堪比狐狸精,你瞧瞧那似乎没了骨头的样子,倚在裴岸怀中,哪有正经妇人之状! 更让人失望的是裴岸的反应,他那么庄重严肃之人,却还是小心翼翼扶着宋观舟落了座,一番谦让,众人才纷纷落座,宋观舟拉过琴童到身侧,细细看来,模样儿本就不错,又十分乖巧,幸好救下来了。 “名儿就叫琴童?” 伎子欲要起身回复,宋观舟示意不必,“我院中无这么多规矩,坐着回话就成。” “回少夫人,姐夫家姓王,奴的姐姐擅琴,并唤她琴童。” “可有八岁?” 伎子道,“前两日才满了八岁,而今吃着九岁的饭。” 宋观舟拉着琴童笑道,“真是好孩子,那一日里很是凶险,她同桓哥儿都沉到水里,一动不动,我又失了力气,水中难以施展开来,只得把琴童甩到枝丫上挂着,先行抢救年岁小的桓哥儿。待桓哥儿拉上去后,琴童也缓了过来,有了气息,真是个坚强的孩子。” 说罢,搂到怀中,抱了又抱。 琴童这会儿也胆子大了些,小声说道,“琴童多谢少夫人救命之恩,您在水里把我抱在怀中夸我勇敢,我都记得。” “乖孩子,定然平安长大,一生顺遂。” 伎子含泪道谢,“奴二人就沾沾少夫人的福气,也愿少夫人今后无灾无难,平平安安。” 宋观舟斜靠在椅子上,浅笑开来,“那是自然,无病无灾,平平安安。”说话间,无意中看向金拂云,却抓到了金拂云眼中的怒火,她愣了一下,随意问道,“大姑娘,我说的是不是呀?” 金拂云压下愤怒,端庄笑来,“那是自然。” 宋观舟又拽着要与秦庆东避开的裴岸,“不但要健康无灾,还得与我的四郎夫妻和睦,早些生上几个孩儿,和和美美的。”说罢仰头看向无奈的裴岸,“是也不是啊,四郎?” 知她性子,定是故意在金拂云跟前耍些小聪慧。 裴岸拿她无法,只得说道,“依你就是,我同二郎去燕来堂说些事儿,你们一处儿坐着,缺了什么,让下头人去补上就是。” 孙琳与华重楼也出来见客,他二人在场多为不便。 待二人离去,一屋子的女眷,竟然陷入了沉默中,金拂云坐在这曾经自己居住过的地方,纵使再为聪慧,也打不起任何精神来应酬宋观舟。 还是忍冬有些能耐,招呼了主子客人吃了新做来的甜果子、酥饼、素糕,金拂云浅吃一口,抬头看向疤了半张脸的忍冬,缓缓说道,“如何烧伤了,怎地不小心?” 这话刚刚脱口,宋观舟心中就敲响了警钟。 再看,只见忍冬屈膝行礼,回了话,“回大姑娘,家中失火,奴又在睡觉,哪知先从帐子上着了火,落了一盘丝线下来,立时就化在了脸上……”说得轻巧,但在场之人都知道定然是一场浩劫。 金拂云与她有一世主仆之情,如今吃到熟悉的糕点,心中难免念及旧情。 想到那一世,珍娘并没有遭了这一难,而今跟在宋观舟跟前,却成了这样。 “可怜,不然好端端的模样……哎。” 宋观舟心中大惊,不待她问,忍冬却有几分害羞,“多谢大姑娘惦记,只是想不到曾在世子夫人跟前,与大姑娘在幼时见了一面,大姑娘竟然还记得奴的样子。” 金拂云瞬时清醒,又吃了一片吉祥豆沙云糕,“自然记得,二嫂子跟前最好看的丫鬟,就数你了。” 宋观舟的表情甚是玩味,慢条斯理的吃着点心,吃着茶水,似若无意却不放过金拂云面上任何一个表情。 “宝月姑娘,来了半天,也不曾与少夫人见礼,今儿上门是客,请少夫人看在拂云面上,莫要为难宝月姑娘。”金拂云这话刚落地,满院子都无人敢吱声,在坐的谁不知道,宋观舟与朱宝月之间的纠葛。 要知道,上元节宋观舟的壮举,今日坊间还津津乐道。 第92章 沉默之间,唯听到清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须臾,宋观舟垂下眼帘,漫不经心道,“宝月姑娘生得玲珑剔透,往日里上门为难,皆是我那两个不成器的丫鬟怂恿所致。诸位也知道,我年岁小就嫁给四郎,一心只在他身上,也不懂什么人情来往。四郎与秦二往满月楼多去几次,传到府上,丫鬟们再过次嘴儿,递到我耳朵里就是宝月姑娘与四郎那些不堪入耳的传言,我年岁小失了辨明真相的能耐,竟由着丫鬟怂恿,打了出去。说来,宝月姑娘,倒是我对你不起。” 嚯! 金拂云哪里料到宋观舟如此能屈能伸,竟然同个伎子说了自己的不是。 听到宋观舟这番话语,朱宝月饱含深情起了身子,盈盈一拜,“少夫人明鉴,奴断然不敢有觊觎之心。” “坐下说话就是。” 宋观舟也不怎么看她,抬头寻了金拂云身后的盼喜,“盼喜,你如今跟在大姑娘身边,是她心胸宽阔,但你断不能像怂恿我这无知妇人一样,怂恿大姑娘做些失格之事。” 盼喜一听,扑腾跪倒在地。 “少夫人冤枉奴婢了,奴婢不管在国公府,还是去了大姑娘跟前,都不敢有这样的坏心。” 宋观舟单手杵着下巴,眨巴眼睛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盼喜,“起来吧,你如今又不是我屋里的姑娘,这么跪下哭喊冤枉,那不成了栽赃于我咯。”说完看了朱宝月道,“上元那一日,这丫头一言不合就砸了上去,平白无故的,对不起宝月姑娘的事情她做了,骂名却落我头上。” ……众人哪里敢说什么。 盼喜哭成泪人,“少夫人这是要了奴婢的贱命,您都撵了奴婢出去,得亏大姑娘看奴可怜,要了奴去伺候——,少夫人一通罪名扣下来,竟是不让奴活命了。” “这就不让你活了?” 宋观舟冷笑道,“我生了重病,无心审问你同盼兰,不然这怂恿之事,想来也不是你们一个两个丫鬟敢做能做的。” 说完,眼神落在无动于衷的金拂云身上,“大姑娘慈悲,收了这两个心怀叵测的丫鬟,往后定要小心。” 金拂云浅浅一笑,眉眼之中透着一股子不容侵犯的贵气,“小嫂子定然是误会,这两个丫鬟自小伺候季章,算来好些年岁,也不曾听季章说了什么出格之状。” 二人目光相碰,火花四溅。 宋观舟请撩额际乱发,步步紧逼,“好端端的丫鬟,哪里会怂恿主子做那样失格的事儿,如今我行错半步,忍冬就要拖着我那迈错的步伐,恨不得抹了我那一脚,重新落脚。” 忍冬—— 金拂云脑瓜嗡的疼了起来,有几人能与昔日的珍娘能比? “丫鬟哪能与主子相比,拂云虽说只与小嫂子匆忙两次会面,可也知道小嫂子性情刚烈,敢作敢当,如何今日就推到两个丫鬟身上——,罢了,盼喜,与四少夫人好生磕个头,好歹也服侍一场。” 盼喜落着泪,嘭嘭嘭磕了三个头,“少夫人,奴不曾对不住您。” 嚯哟! 磕头这么好使? 宋观舟嗤笑起来,全然不加掩饰,“盼喜,莫要以为靠着金大姑娘,我就查不到你往日里得了谁的指使,咱走着瞧。”盼喜得了金拂云站台,颇有不服,正准备辩驳几句,哪料到宋观舟根本不给机会,直直看向金拂云,“大姑娘看得上你,我却嫌弃得很,罢了,出去外头站着,莫要戳了我的眼。” ——忒心狠。 壮姑与孟嫂听命上前,左右架着盼喜扔了出去。 金拂云的脸色攸地变得难看,笑意都挤不出来,“少夫人撵我的丫鬟,只怕是打我的脸,既不欢迎,那拂云告辞。” 说罢,起身就要离去。 宋观舟道了声且慢,“大姑娘好端端的怕是误会我了,旁的不说,这两个丫头是犯了错从国公府打出去的。我今儿提这么一嘴,也是替大姑娘忧心,孤身一人在京,可不能被刁奴祸害。” 只见那端庄大气的女子,优雅转身,面上笑容无可挑剔,“那就不劳少夫人忧心了。” ——竟然是小嫂子也不喊了。 如此看来,金拂云也不过如此。 朱宝月最为尴尬,想开口留金拂云却又不敢,可金拂云拂袖而去,她也跟着去了,那对宋观舟也是大不敬,两头为难之下,还是宋观舟解了围,“宝月姑娘勿忧,一会儿我让四郎遣人送你们回去。” 朱宝月起身,道了谢。 可也不敢再多言,只看着忍冬带着两个丫鬟追了出去,以全了送客之心。 哪晓得金拂云不走出门道,垂花门处一拐,指了眼泪都不干的盼喜,“带我去燕来堂。” 这—— 盼喜如今生死都在金拂云手上,虽觉不妥,还是指了方向,“大姑娘请跟我来。” 忍冬追着过去,待看到人影时,顿道一声不好,抬头看去,这不是燕来堂吗?以为金拂云走错路了,正准备上前引路时,却听得金拂云朗声喊道,“季章,溪回。” 什么? 忍冬脑子一下乱了,拉着莲花与庆芳,匆忙躲到山墙下头。 裴岸听到喊声,正在纳闷,却见金拂云已走到那株桃树下头,京城里的桃花谢得早,比别苑桃花早些落幕,绿叶迎风舒展,裴岸出来,就是这么一个英气美人立在树旁。 “拂云?可是走错路,来到此处。” 金拂云上前半步,摇了摇头,“自然不是,我是专门来与你同溪回告别。” 怎地? 正是晌午好时候,何况也才没坐多久啊。 秦庆东跟着在后,探出半个头,“还说留你用饭,这么急切归去,是府上有事儿?” 金拂云面容镇定,气息平和,看向走过来的裴岸,这一处燕来堂,她熟悉每个角落,包括头顶这株谢了花正在酝酿果的桃树,以及院墙片那处蔷薇。 可那又如何? 眼前的男人,竟然背离上几世,被宋观舟那个无父无母的短命鬼迷惑。 她说不上的失望,可看到郎朗君子温润如玉,清风霁月,她心头忽地一痛,有些绝望道,“四郎,我来同你告别的。” 这话,说了两遍。 第93章 裴岸想着是不是一屋子女眷说不到一处儿,目光专注坚定却又十分温柔的看向金拂云,“是内子任性,惹了不快吧。” 金拂云听得内子二字,肝肠寸断。 她双瞳剪水,脉脉含情,扭过头来不看裴岸,低声道,“你已成亲,凡尘俗世中是旁人相公,有家有室,我小姑独处,再不该往来。” 什么? 秦庆东一步踏出来,“是与宋观舟吵了嘴?” 金拂云抬首,看向石阶上门旁的秦庆东,有些凄楚,“你往日与她不熟,小宴上还龊语相向,而今却到了直呼其名的地步,想来也是相处极好。裴四家的娘子对你如此宽宥,却看我处处不顺眼,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大有决绝之意。 裴岸来到跟前,却做了个长揖到底。 “内子年岁小,我那岳丈岳母宠爱过分,不谙人情世故,拂云你心胸宽阔,莫与她计较,裴四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季章,你为她……竟然做到这个份上。” 裴岸无奈,“我与她是夫妻,今生今世自然都在一块儿,她不懂事,我作为相公,只能慢慢教,多劝导,如今冲撞了拂云,我身为人夫,与你赔个不是,还望别放在心上。” 金拂云转身抬手,漫不经心抹掉眼角的泪。 再回头已是那副端庄大气之态,“定然不会,只今后季章你莫要责怪,我与她……还是少相见为好。” 裴岸叹道,“是我的不是,让拂云今日受了委屈。” 秦庆东却有些愤愤不平,嚷嚷道,“是不是宋观舟又说你与季章的私情——,这女子,怎地就不听我和季章说的话,对你总是疑窦丛生。” “你竟是连个弟妹也不喊了?” 秦庆东倒是实话实说,“她与我说了,生来有名有姓,唤她名字就行。” 金拂云一愣,心道不知廉耻。 “对你不住了,拂云。” 裴岸到这个时候,也不会再留金拂云,想到韶华苑那个骄纵的女子,他也甚是挫败。 金拂云听闻这话,一腔希望化为灰烬,只得低头长叹道,“罢了,她在我那别苑落水遭难,今日看她好转,我也问心无愧,就此告辞。” 说完,带着身旁锁红、盼喜,往院外走去。 裴岸看着昔日好友受了自己娘子的闲气,两处为难,秦庆东拦住他要去送客的身形,“我去就行,你……,哎,罢了。” 撩袍抬脚,追了出去。 剩下裴岸站在院中,迷雾丛生。 拂云何时计较这些,她在金府里,从来是看淡后宅争斗,自家娘子确实是个暴脾气,可断不会让她情绪失控,直直奔赴燕来堂。 一堵墙之隔,忍冬沉下脸来。 灌木茂盛,遮住她与两个丫鬟的身形,待秦庆东追着金拂云走远,她才招呼两个丫头回走。 莲花突地拉住忍冬,小声说道,“冬姐,少夫人说的……恐怕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 忍冬冷眼看着眼前的丫头。 莲花咬唇,想了几番才低声禀报,“自从少夫人那日与四公子拌了嘴,提了这金大姑娘好几次,今儿我就细细看她,可一旦少夫人说话,她那脸上就变了色,旁人看不出,我一个外门使唤丫头,谁的脸色我都看过来——,冬姐你再瞧瞧,刚刚她立在燕来堂的样子,与曾经那些在爷们跟前邀宠的姨娘,一模一样。” “住嘴!” 忍冬抬手就打了下去,“浑说什么!也不看看在什么地方,若被人抓了把柄,你不是给咱少夫人惹祸吗?” 莲花有几分委屈,但左右看了看,这里是外门小道,人来人往,还真不是说话的好地儿。 庆芳轻轻拽了拽莲花的袖口,“姐姐,回去再说。” 莲花点头,跟在忍冬身后,越想越恼。 待回到院中,看到斜倚在交椅上的少夫人,何等的风情万种,妩媚动人,旁人说她善妒,既不容人也不饶人,体面分寸都不要。 可再看那端庄典雅的金大姑娘,名声赫赫,那又如何? 还不是动了歪心,竟然看上了少夫人的郎君。 忍冬带着两个丫鬟进门,来到宋观舟跟前回话,“少夫人,秦二公子半道上碰到大姑娘,亲自送她出门,奴也就没再走过去。” 宋观舟抬起宫扇,遮了落到脸上的阳光,不以为然道,“秦二亲送,不算怠慢。” 招呼孙琳姐妹,朱宝月几人吃些点心,期间裴育凛下了学,拉着弟弟裴育桓在两个丫鬟的陪伴下,来到韶华苑。 桓哥儿看到琴童,竟上前拉了她手。 “你也没死啊?” 琴童点头,“我知道,你也好好的呢。” 桓哥儿咳嗽几声,“呛了水,还在吃药,你呢?” 琴童摇头,“我身子无碍,就不吃药了。” 两个小人儿你来我往,说得极为热闹,这几日裴育凛跟宋观舟也熟悉起来,倒是不客气,引着弟弟行了礼,就乖乖坐在宋观舟旁边,好奇的打量着陌生的朱宝月。 片刻之后才说道,“这位姑姑是那日里弹琴唱曲的呢。” 宋观舟抬着扇子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竟然才认出来,小小年纪,眼神不好。”裴育凛起身,胡乱给宋观舟斟茶,小大人一样赔了不是。 唱作俱佳,惹得宋观舟大笑起来。 裴岸行来,就听到宋观舟丝毫不曾受到影响的狂放笑声。 阿鲁正好带着几个小厮,各自抬着几份装盒好礼走过来,看到裴岸在门口踌躇,上前行礼招呼,“四公子,这些是大姑娘带来的礼物,世子夫人吩咐下头人送了过来,说是已登记造册,但放在咱这房头,交于少夫人。” 裴岸随意翻开,就看到精致的宝瓶一对。 “大姑娘有心了,不用送进去,放到燕来堂吧。”他早料到宋观舟只怕是不喜,今日二人结下梁子,金拂云带来的这些礼物,她脾气上来,弄不好就给砸了。 虽说这几个礼谈不上多么少见的精贵,可也不是凡品。 砸了怪可惜—— 也轻贱了拂云一片心意。 待阿鲁带着小厮离去,莲花正好从里面出来,看到杵在这里的四公子,明显吓了一跳, “四公子,奴正要去找您。” “何事?” 莲花嗫喏道,“宝月姑娘要回去了,少夫人让奴请四公子遣人送她们回去。” 嚯! 竟然不呷醋了? 第94章 裴岸安排阿鲁,去前院要了车马,朱宝月带着琴童姨侄二人再次深深拜谢宋观舟,“多谢少夫人心地宽厚,原谅奴往日不当之行。” 今儿上门,她比郡主的金大姑娘还得宋观舟几分偏爱。 宋观舟懒怠在躺椅上,“莫要客气,我如今浑身是伤,起坐甚是费力,就不送你们了。”又招来琴童,交代了几番,才放了她们离去。 楚姑姑也亲自上门,招呼裴育凛两个小公子回房,前后送客之后,韶华苑空寂下来。 庆芳庆菲跟着壮姑、孟嫂收拾院落,宋观舟依然靠在葡萄架下看着新发的芽,作放空状。金拂云的野心不容小觑,她对裴岸的爱意,几乎藏不住。 原着里,一切都在颠覆,但一切又没有改变。 比如国公爷两个娇妾的惨死,兜兜转转,哪怕她介入,也一样死了。 今日看到朱宝月,她心中沉了下去,到底原着里原配是怎么个想法,真是爱那裴岸到了绝望,才使了刘二买凶杀人?原着里没有过多笔墨描写裴彻、宋行陆等人,可这些明明都是权利中心不可忽视的。 人生和小说,全然不同。 宋观舟微微闭上双眼,她知道金拂云不会就此罢休,这本书的最终走向,目前来讲也不会轻易改变,所以——,她未来这两年,恐怕也不太平。 说不太平,果然就不太平。 裴岸酝酿了一股怒气,脚步更为匆忙,差了阿鲁安排马车送了朱宝月等人后,他回到燕来堂平和心情。 拂云今天……,生受了委屈。 可韶华苑的宋观舟,又是自己结发妻子,他两相为难,不得其法。 那边秦庆东护送金拂云出府,刚扶上马车,金拂云的泪珠子就落了下来,“溪回,拂云有个不情之请。” 看到如此委屈的金拂云,秦庆东心中也不好受,本准备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听她这么说来,赶紧应承,“你只管说,天上地下,千难万难的事儿我都给你去办了。” “往后季章的宴,你就别喊我了,若是提前知晓有宋氏在的地儿,也请告知我,我惹不起……,总是躲得起的。” 一番话,说得凤目含泪,楚楚可怜。 与往日那般大气端庄的女子,截然不同,秦庆东知她今日难过,又安慰几句,“好好好,你且放心,往后我帮你看着,定不让她再来为难你。今儿你也别放在心上,说来也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后宅妇人,不可与你玲珑剔透相比。莫要伤了自己的心——” 锁红在旁,扶着金拂云落了座,又与她拭泪。 可烟罗红帕哪里挡得住发自肺腑的悲伤,眼泪似是不要钱一样,越发落得凶。 锁红心疼不已,“大姑娘且停了哭泣,二郎还在跟前呢。” “不妨事,拂云,今儿是宋观舟对不住你,也是裴四做得不对,改日我与裴四定给你赔罪!” 赔罪? 金拂云停了悲伤,眼中黯淡无神,“溪回,宋氏不喜,我与季章也少见为好。” 说罢,伸手放下马车帘子,“溪回快些回去,今儿是拂云失态。” 这么一般,给秦庆东气得不轻,他想了想,抬脚回了国公府,熟门熟路走到燕来堂,刚要叩门就见裴岸抬脚出来,二人相顾一叹,还是裴岸先开了口,“拂云……还好吧?” 秦庆东这会儿也有些头疼。 他对宋观舟如今好感倍增,可一码归一码,今儿这事儿还真是宋观舟做得不地道。 “刚上了马车,就哭成泪人,你我都知道她性子,她父亲那后宅之中,多少磋磨,也不见她软弱落泪。今儿……,你我不在韶华苑,恐怕你那花一样的娘子,着实让人吃了不少苦头。” 裴岸一怔,刚刚歇下的火气,又涌了上来。 “观舟性子……,哎!” 二人又回燕来堂里坐下,相顾无言,春哥提着茶壶进来,给二位主子斟了热茶,秦庆东招呼他,“你去厨上要些酒菜,我跟四郎吃一顿。” 春哥傻眼。 二公子,这里是国公府,不是俺们那院落。 一时傻愣着,秦庆东呵斥,“只管去啊,傻愣愣的呆在这里!” 裴岸拦了一手,“往韶华苑去吃吧。” “别!今儿你我都有气,再去宋观舟跟前,别说我不提醒你,咱一站那里,就得埃顿骂!”宋观舟这脾气秉性,跟曾经温文尔雅的宋大学士没有半分相像,若是宋观舟的母亲,那位来自许家的许氏,更不沾边。 许氏温婉,去过宋家的学生都深有感触。 如今宋观舟闹起来,不分轻重缓急。 罢了罢了。 宋观舟身子弱,他秦二郎能屈能伸,何必凑上去被骂?又拉着裴岸,重新坐了下来。 裴岸面色不愉,有些难堪。 “……让溪回你看笑话了。” 如此一说,秦庆东又于心不忍,“这事儿宋观舟做的不好,但跟她是个好人,没有冲突。” 裴岸抬头,“说好的是你,说不好的也是你!” 秦庆东摸了摸鼻头,“哎哟,我现在是想明白了,你同宋观舟是夫妻,万事跟前她最紧要,我不能平白让你夫妻二人离了心,这会儿拉着你回避,不也是缓和缓和关系嘛。” “那拂云……” “拂云是我二人挚友,回头再赔罪不迟。” 裴岸无奈,却也不得他法,若不是秦二拽住,他这会儿确实要去问问宋观舟,“不管喜或是不喜,总归来者是客,人家上门探望乃是一片心意,哪有做主人的如此不给脸!” 这会儿待在燕来堂,跟秦庆东说了心中郁结。 秦庆东忍不住仰头大笑,“说来是我二人魔怔,你那娘子说了好几次,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她早表达过跟拂云不对付,你我二人何必强求。” 想到金拂云上马车时说的话,他心道,这女人之间真是麻烦。 幸而金拂云无意裴岸,不然真是一屋子有这么两个娇娥,不掀了天灵盖才怪—— 罢了,说什么后宅,秦庆东吃着茶,幽幽问道,“我得了个信儿,你以后避着点。” 什么? 裴岸抬头,只听得秦庆东说道,“刘妆公主,要选驸马了。” 第95章 裴岸眯着眼,“她选就是了,你同我说这个……” “呵!你是全忘了?” 什么? 裴岸满头雾水,秦庆东叹道,“堂堂进士,竟然这点记性。可还记得我们去溧阳时,路边遇到的富家千金。” “记得……” 秦庆东幸灾乐祸,“那小姑娘以你碰了她的手腕,恨不得以身相许。那时候我们不知她的身份,前几日我进宫面见圣上与娘娘时,圣上提了几句。” “不过是年少无知的笑谈,而今莫要再提。” 秦庆东摇头失笑,“幸而你有了娘子,刘妆再是得宠,定然不能越过宋观舟去。” 胡说! “莫要毁了公主闺阁清誉。” 一个两个的,恨不得见风就是雨。 秦庆东大笑起来,“反正你避着点,别让公主见到你,不然如此丰神俊朗的俏公子,她眼里哪还有旁人。” 说起刘妆,知道的人不多。 但说起她的爹爹,众人皆知。曾是镇守东南沿海的勤王,在刘妆小时候死在抵抗海盗一线,也因为如此,刘妆本是郡主,被圣上破格升了位,号封富满公主。 太后娘娘搂着七岁的刘妆,哽咽道,“你爹就留下你这么一棵独苗,祖母不求你旁的,就做个富贵圆满的公主罢了。” 十四岁时,勤王妃得了肺痨症,久治不愈,隆冬严寒也去了。 小小的富满公主,得皇家明诏,回了京城。 太后娘娘舍不得,并放在身边,带去了皇家别苑,这一去就是六年。 而今——,刘妆二十岁将满,可却没个驸马,如何不焦急?太后娘娘没办法,哄着刘妆回了皇宫,让广孝帝与皇后娘娘与之做主,好生选门亲事。 秦庆东这么提来,皆是因为去东宫复命时,他的太子妃姐姐秦汝章私下提点。 “刘妆对裴岸是念念不忘。” 噗—— 裴岸听得这话,连连摆手,“这话切不可让观舟听到,本就误会了拂云,惹得拂云生气,再来个公主……,你是要了我的命。” 那宋观舟不得翻天? 裴岸只是想想,就觉厌烦。 “自然不会,这不是提前跟你招呼一声,皇家的大小宴什么的, 你要少去为好。” 真那刘妆非卿不嫁,那就麻烦了。 ** 春哥硬着头皮,去国公府的大厨房要吃食,正逢韶华苑的壮姑带着两个丫鬟也在候着,听得这话连忙问道,“四公子与二公子都不来韶华苑用饭吗?” “……我家二公子说,跟四公子在燕来堂吃些酒,就不去叨扰四少夫人。” 壮姑一愣,庆芳嘴快,“这酒菜今儿做到一处,往日二公子也不避嫌,同我们少夫人一起吃饭,偏偏今儿不了。”她是看到那金拂云的嘴脸,心头为自家少夫人愤愤不平。 春哥年岁小些,口舌也不怎么伶俐,被庆芳这么一说,面上滚烫,不知如何是好。 壮姑赶紧跟厨上的人分了酒菜,捡了宋观舟喜爱的三四个菜,其余的全给春哥拿走。 路上,庆芳更是气恼,“今儿四少夫人心头也不妥帖,四公子竟然不管。” “好了,莫要多嘴,引得少夫人难受。” 庆芳左右看了无人,才小声说道,“那金大姑娘真不是玩意儿,比朱宝月一个伎子都不如,她招摇来探病,背地里却是打着四公子的主意,忒不要脸!” “别说了。” 壮姑年岁大,也吃了颇多男人的苦头。 “少夫人多好啊!”庆芳还是不依不饶,“一会儿回去还不知怎么跟少夫人说呢……” 回到韶华苑,少夫人斜躺在竹椅上瞌睡过去,忍冬本就要把宋观舟叫醒,见三人只提了一个食盒过来,有些疑惑,“这……” 庆芳还在气头上,不敢多说,怕被忍冬看出来。 倒是庆菲接了话,小声说道,“四公子与秦家二郎在燕来堂吃,我们只提了少夫人的饭。” 忍冬低头,“不来也好,少夫人吃得清净。” 今儿华重楼与孙琳结伴回去,韶华苑上下空空荡荡,宋观舟被摇醒后,对裴岸和秦二郎不来用饭并不在意,只是看着庆芳时时撅着一张嘴,觉得有趣,哄来跟前,“谁惹了我们小管家?” 庆芳入府不久,但性格慢慢显露。 莲花荷花在府中几年,磋磨了性子,万事忍让为先。 包括壮姑、孟嫂。 反而是庆芳,若是旁的丫鬟欺负了韶华苑的,她也是首当其冲,嘴上麻利,坚决不让对方讨了好去。 久而久之,宋观舟时不时打趣她是个小管家。 庆芳看了盛宴仙姿的少夫人,压抑心中不满,“少夫人,您身子快些好起来。”她人小鬼大,想着身子好了,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 宋观舟淡笑不已,“那是自然,不然每日里你逼着我吃的药丸子岂不是白吃了。” 因这一笑,千娇百媚朝着小丫鬟扑面而来。 “在奴心中,少夫人最是好看,天上仙女也比不上半分。” 抹了蜂蜜的小嘴儿,说得宋观舟乐了起来,“好生说来,是受了什么委屈?” 庆芳摇头。 “少夫人莫要担心,奴好着呢。” 只是气不过!气不过那金拂云觊觎四公子—— 如此跟小丫鬟们说说笑笑,吃了八分饱的宋观舟打起精神,扶着忍冬的手往院中走了几个来回,消消食,顺带说说话,“冬儿,你怎么看金拂云?” 这—— 忍冬愣了一下,不知其解,看向宋观舟。 “说说吧,你历来聪慧,也见过 颇多富太太贵千金,评说一番不碍事。” 忍冬凝神静气,略微思索后,才低声说道,“大姑娘……,恐怕是被少夫人您看准了。” “何意?” 这话有几分惊讶,但忍冬接下来的话让宋观舟了然,“少夫人,大姑娘对四公子定是有图谋,只是忒的可恶,明明来探病,却做这样子……” “……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忍冬看着宋观舟,心里九转千回,最后梗着脖子道,“少夫人素来心胸开阔,奴今儿说了,您万万不可与四公子再闹了起来。这事儿在奴看来,四公子何等无辜,全然是旁人贼心不死。” 噢哟! 能让萧家富养的丫鬟冒出这样子的狠话,宋观舟面上多了几分好奇,“你说就是,我答应你,不为难裴岸。” 第96章 想到宋观舟脾气秉性,忍冬又连连交待,“少夫人是女中丈夫,说话算话。” 女中丈夫,一旦挂了这名号,宋观舟有些哭笑不得,忍冬这般说了她好几次,这会儿她唯有认真应答,“好好好,我听你的,哪次你交待我,我误了事儿的?况且我也是讲道理之人,若裴四无错,我也不会抓着他不放。” …… “少夫人,爷们跟前温婉些,奴算是求着您,可好?” “好好好,你倒是快说!” 忍冬想到这事儿瞒着不成,于是把莲花的猜测说了出来,“我们跟着大姑娘出去,却见她不是往府外,却直直奔向燕来堂。” 呵! “盼喜带路?” 忍冬点头,“追到那里正好四公子与秦家二郎出来,奴等只得避开,躲在院门外,一切事物看得真真切切,听得明明白白。”多亏燕来堂的围墙不高,不然还真是看不到金拂云的行径。 之后,忍冬一口气说了全部。 宋观舟冷笑起来,“绿茶婊!” 忍冬攸地抬头,她听不懂绿茶婊何意,但知道婊可不是什么好话,赶紧止了宋观舟,“我的祖宗,万不可这么说。那大姑娘名声好,出身好,让人得了话柄,少夫人才是有理说不出。” “以后我不说就是,不过金拂云对裴岸存了男女之情,依你之见,后头她会如何?” 忍冬扶着她在走在抄手游廊中,细细斟酌后说道,“依奴之浅见,大姑娘恐怕有两个想法。” “说来听听。” “如今大隆断无平妻说法,她缠着四公子,恐怕也不敢走这条路,若是求个良妾,依她身份尊贵,屈居少夫人之下,她定然也不甘。想来——,要么使些手段,逼迫四公子休妻另娶;要么……” 后头话语,她不敢再说。 宋观舟认真端详眼前女子,她脸上火疤依然显目可怖,但眼眸清亮,那其中看到了隐隐约约的聪慧和清透。 忍冬被这么一看,想着是不是说错话。 终归太过大胆,于是低头准备赔罪,宋观舟先她一步,追问起来,“要么什么,你只管说就是。” 要么…… 忍冬迟疑,胡乱猜测的话,她怕祸从口出。 宋观舟看她脸上为难,浅浅一笑,“要么杀了我,取而代之,对不?” “……少夫人,您都猜到?” 听到有人要为了个男人杀了自己,宋观舟并不开心,她淡淡一叹,“真会这样?” 忍冬这会儿也没了顾虑,把心中所想全部说来,“倒也不一定就是亲自出手,少夫人娘家清净简雅,同旁的宅门后院截然不同。从来都说最毒妇人心,可不是说来笑笑的。男人们手段狠辣,却鲜少像后宅中的女子,顶着一副纯良面貌,娇怜可人,背后却手段阴狠,毒辣难言。” “细说就是。” “萧家乃大族,四世同堂,主子们粗略数来也是好几十,各房各院,总有自己的算计。最多见的无非就是妻妾相争,妯娌敌对,再就是抢婚夺婿。” 话到这里,忍冬记忆深处一桩陈年旧事浮现出来。 可她不敢多说,只比着同宋观舟说个简略,“豪门大宅,姑娘个个娇贵,可十个手指头伸出来也有长短,何况是人,好的公子少见,怎么办呢?少夫人,不过是一群十四五岁的未嫁女子,若不算计,那还能得个好夫婿吗?” 话说得隐晦,宋观舟看过太多宅门小说,知道大概。 “可觊觎裴四这样的有妇之夫,如何算计呢?” “少夫人,这大姑娘不可不妨,如今她未婚女子,却与四公子、秦二郎亲近。嘴上说的是挚友,可哪个大家闺秀这么与男人胡来,还时常在满月楼攒宴,哄着两个男人过去玩耍。” 听听就觉得出阁。 可惜她做得隐秘,秦庆东与裴岸都是端方君子,不与人云,不然—— “我早知她看上裴岸,但拿不准她会如何算计我……” 宋观舟实话说道,怎么可能不防? 忍冬趁着暮色将近,凑到宋观舟跟前,细细说了几个手段,“往后大小宴上,若有大姑娘在,少夫人就得上些心,吃的用的,奴一定会看好;往后出行,咱也得点几个侍卫跟着;还有……,朱宝月那样的伎子,少夫人以后不理为妙。” 宋观舟咦了一声。 “我当然不曾理会。” 忍冬叹道,“我的祖宗,奴的意思是不可与之往来,哪怕四公子再去楼子里耍玩应酬,您再不能像上元看灯那般,打上门去。” 嚯哟? “这与金拂云有什么关系?我管教自己的丈夫,还得担心她来?” 忍冬轻轻跺脚,“少夫人,不可被金拂云拿了把柄,若她胡乱搅一通,引得你同四公子再生了龊语,休了您怎么办?” “休了正好!” 宋观舟听得来气,啥都得防备,如何过日子? 忍冬哎哟一声,“祖宗!祖宗!您是答应奴的,万不可闹脾气。” “知道知道,还不容我气愤一下,那裴四真这么惹人爱,丢了出去,省得拖上我一条性命。” “祖宗!” 忍冬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您是要了奴婢的命。” “起来说话!” 宋观舟也是头大,忍冬知她不喜,起身后压着嗓音近乎哽咽,“您总是把休妻放到口中,不如寻那壮姑孟嫂来同您说一番没了丈夫,这世道上头女子何等艰难?您就算狠了心,不管不顾我们这一屋子苦命的奴婢,那也得为仙去的娘家老大人老太太想想,他们万般艰难给您选了好来处,您怎么就不好生珍惜呢?” 说罢,泪珠子滚落。 宋观舟扶额,“行行行,我听你的,以后不提休妻。” 忍冬忍不住心中悲伤,她不理解宋观舟为何把离开男人后的日子,说得那么轻松……,上到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谁家女儿愿意嫁了人还被休回家…… 何况—— 宋观舟若真是出了意外,她们几个跟着的媳妇婢子,恐也是飘零浪荡,生死由命。 “少夫人,您就是奴婢几人的主心骨,您万万不能出事。” 好好好—— 老娘跟老天杠上了,争取不腰斩! 第97章 忍冬掏心置腹说了诸多,可到要睡下时,还是不见裴岸踪迹。 宋观舟打着哈欠,团在床榻之上,招来丫鬟放了幔帐,熏香助眠,心大的睡了过去。忍冬几次三番委婉劝说,“不如给四公子与秦二郎送些宵夜?” “天亮再说。” 祖宗,天亮就不是宵夜,而是早饭了—— 宋观舟侧身睡了过去,莲花和庆芳小声问了忍冬,“咱真不去喊四公子一声?” 忍冬看了看里屋睡得正好的少夫人,叹口气才缓缓摇头,“既然少夫人不愿,咱也不能自作聪明,四公子有心自然会来。” 少夫人是能从悬崖跳下去救人的女英雄,她不惧生死,那在后宅之中,她替少夫人多注意些吧。 几个丫鬟翘首以盼,最后无奈,只得熄灯闭门,欲要睡去。 却听得门口有响动,莲花赶紧起身,与忍冬提着灯笼出来,看到裴岸靠在阿鲁身上,歪歪倒倒走了进来。 二人赶紧上前帮把手,裴岸看着灯火熄灭一片黑暗的院落,有几分醉意,“观舟已睡了?” “四公子,少夫人今儿宴客,难免疲惫,前头就睡了。” 裴岸带着委屈叹道,“总也不等我。” 好不容易扶到里屋,一路上磕磕绊绊,宋观舟被吵醒,睡眼惺忪准备问一声时,灯火亮了起来,裴岸大手一伸,撩开幔帐,露出半个身子,带着醉意嘟囔道,“娘子,相公上来了。” 妈呀! 你倒是去梳洗一下啊! 天菩萨! 忍冬和莲花忙着给裴岸脱了靴子,宋观舟坐起身来,掐着那张带着桃花晕染的俊颜,“洗脚啊,裴四!” 什么裴四? “唤我相公。” 宋观舟:老娘喊不出来! 裴岸像个孩子一样,一把扑上去,搂住宋观舟,“不不不,叫相公!你不叫我就不洗——” 说完,喷着清香酒味的嘴巴吧唧一声,重重亲了宋观舟一口。 宋观舟推拒着他,可喝醉酒的男人力大无穷,宋观舟小胳膊小腿,形同螳臂挡车。 “去洗!” “叫相公!” 二人像孩子一样,概不退让,忍冬和莲花忍着笑,赶紧端来热水,勉强给裴岸擦洗,裴岸怀里圈眷着心爱的女人,愈发委屈,“你总也不把我放在心上,你落了水,我的命都快没了……” 好不容易找了回来,又跟金拂云今日闹成这般。 “娘子——,娘子,你不是说爱我就该热烈奔放吗?” 宋观舟面上及两耳滚烫难耐,阿鲁早退了出去,内室私密,只留着憋着笑的忍冬与莲花,壮姑也担了水进来,正好听到自家男主子厚貌深情这一幕,再细看,少夫人早已放弃挣扎。 “快些给他更衣。” 裴岸不从,本就身材高大,这么一闹,几个女子拿他无法。 忍冬无奈,朝着宋观舟使了眼色,大致请她纡尊降贵开口说几句软话,宋观舟白眼快翻上天了,好不容易腾出手来,抓住裴岸的衣领子,“四郎,听话,更衣上床。” 裴岸摇头,眼眸深情且执着。 “娘子,我极爱你。” 哎哟! 这么张好看的脸儿朝着自己软糯撒娇,宋观舟浑身一颤,有些不耐受,只得硬着头皮,“好好好,先更衣,不更衣如何爱啊?” 噗嗤! 壮姑与孟嫂都是经了人事的老司机,听得少夫人猛地这么一开车,再忍不住笑了出来。 裴岸听到笑声,慢悠悠的回头,“……娘子不爱我。” ——醉了的裴岸这么不要脸? 几人像哄孩子一样,好不容易给裴岸脱了衣,卸了发冠簪子,这才退了出去。原本是要熄灯,可宋观舟怕他闹起来黑灯瞎火的,嘱意留了一盏。 幔帐放下来,灯影绰绰。 裴岸像八爪鱼一样搂着宋观舟,话痨一般说着白日里的委屈,“那拂云与我清清白白,你是我的娘子,总也不信我。” “好,我再不疑你。” 秦庆东这傻帽,到底给裴岸灌了多少酒水—— 忍冬等人刚从正房退出来,又看到春哥跑进来,“阿鲁哥呢?快去跟我捞一下二公子。” 啥? “二公子怎么了?” 阿鲁出来,忍冬也驻足看来。 春哥满脸担忧,“二公子踩踏,掉到池塘中,水倒是不深,可他不上来。” 春末夏初的寒凉,竟然没有把秦庆东的酒意弄醒,他撒开蹄子,在小池塘里撒欢,任由春哥怎么劝说,俱是不上来。 无奈,忍冬又喊了孟嫂和壮姑,跟着阿鲁打着灯笼前去,到池塘边上,看到裴海和两个护卫已把秦二郎“抓”上来,几人气喘吁吁坐在池子边上。 裴海看着忍冬过来,小声问道,“二公子这是跟四公子吃了酒?” “回海叔的话,正是。奴婢们才服侍四公子歇下,听得春哥来叫,慌忙跟着出来。”说完,看了看秦庆东,“海叔,二公子没事吧?” 裴海摇头。 “倒也是无碍,除了身上脏污了些。” 吩咐几个侍卫,把醉醺醺的秦二郎架到韶华苑客房,几个丫鬟婆子端来热水,帮着春哥伺候了秦二郎,直到洗干净送上床榻,众人才松了口气,各自散去。 倒是裴海出门时,又回头来看送他的忍冬,招手到近处低声问道,“今儿没事吧?” 忍冬不解,无辜摇头。 “倒是没什么,只是金大姑娘走得早了些。” “那就好。” 裴海莫名说了这么一句,背负着双手不紧不慢离去,留下忍冬疑虑重重。 今儿韶华苑宴客,府上人等都是知道的,但犯不着裴海亲自过问吧? 眼看夜深,忍冬将不解藏到心中,亲自栓门回了正房,哪里料到正房里屋,四公子还未歇下,哄着宋观舟说话。 “娘子——” 宋观舟被他死死搂在怀里动荡不得,也不愿意再搭理。 可若是不搭理,裴岸只会像个复读机一样,用温柔到溺死人的声音,一遍一遍,“娘子……,娘子,你是再不爱我了?” “睡觉。” “娘子……” 犹如魔音贯耳! 宋观舟实在耐不住,“爱爱爱,最爱你。” 听到这话,裴岸沉寂下去,原以为消停了,哪里料到裴岸又以唇舌代替言语,搂着宋观舟亲了起来—— “……混蛋,你碰我伤口了!” 第98章 次日,裴岸早早被忍冬喊醒。 他头痛欲裂,几乎睁不开眼,问了时辰,才知道该起来上值了。 忍冬端来早准备好的蜂蜜温水,服侍裴岸喝了下去,本还打算小心翼翼,尽量不扰宋观舟,哪料到回头一看,宋观舟睁着大眼睛,星眸之中尽是嫌弃。 “娘子……” 宋观舟欲哭无泪,“四郎,你喝醉了混来,碰了我的伤口。” 什么? 他赶紧起身,掀开宋观舟的衾被,却看到原本腿上的伤口这会儿隐隐约约渗出血迹,裴岸懊恼不已,“你怎地不把我踹下去?” …… 忍冬上前看了,也不敢斥责裴岸。 “四公子,快些吃点早饭,上值要紧,少夫人交予奴就是。” 裴岸满脸自责,昨日里对宋观舟的埋怨、吵嘴,也忘了一干二净,宋观舟努力挤出几滴泪来,“也不怪你,你定然是恼怒我昨日里对金拂云不好,同秦二吃了好些春酒,回来时也没造次,就搂着我……” 忍冬低垂眉眼,不敢说话,心头腹诽不已,我的祖宗,叫你软和些,却不是学这些……狐媚之态。 可偏偏男人就吃这套。 裴岸脑中全是自责,“若是扯开了伤口,又要受罪。”上次宋观舟缝针时硬撑着的样子,他历历在目,这会儿想到再来,心中愈发不好受。 “不碍事,快些吃了去上值。” 宋观舟抓着他的大手,柔柔说道,“只要四郎不怨我性子冲动,这点伤真不算什么,恐怕只是碰了结痂,应是没扯开伤口。” 瞧瞧—— 说得裴岸心中一暖,情不自禁说道,“脾气什么的,在我跟前我也能受着,只是外人面前,娘子稍稍收敛。” 他轻手轻脚卷起宋观舟中裤,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血淋淋一片,裴岸扭头,“快去请张大夫来,一会子我让阿鲁去告个假,这般严重我哪里有心做事。” “不用,你上值要紧。待会儿冬儿细看伤口,若是要紧我自会请找张大夫。” 夫妻两人你来我往,最终裴岸拗不过宋观舟,匆忙吃了几口饭,又交代旁边仆从,“若是少夫人实在难受,就让阿鲁来寻我。” 忍冬等人应了是,阿鲁抱着裴岸的披风,打着灯笼,早在门口候着。 “四公子,快要点卯了。” 送走裴岸,宋观舟自我感叹:贤惠! 忍冬面上无奈,轻声叹道,“少夫人,快让奴看看伤口,恐怕又撕扯开了。”招来莲花,拿了热水、干净的巾帕以及孙琳姐妹俩留下来的伤药。 扶着烛火近看,血污一片。 “……天菩萨,真是扯开了?” 宋观舟眯着眼,“应是没有。”缝了针的,那哪么容易—— 幸而擦拭干净后才松了一口气,“真是伤疤掉了。”应是硬生生揭下来的,不然没那么多血,稍微清理伤口后,又敷上孙大夫家留下的药粉,重新包扎才算完事。 事了抬头,看着宋观舟又是满脸虚汗,忍冬再忍不住,“吃酒误事,四公子平日里那么斯文儒雅,可吃了酒也是闯祸。” 宋观舟打着哈欠,“行了,总不能撵了出去,何况昨晚那样子,能撵得出去吗?” 想到裴岸醉言醉语,像个孩子,忍冬等人心里舒了口气,“说来,倒是对少夫人您一往情深呢。” 啥? 宋观舟嗤笑,“行了行了,忘了昨日我与他起的龊语了吗?” 若不是晚间忍冬说金拂云离去之前还到燕来堂告告小状,她哪里知道裴岸原是恼了她,同那白眼狼秦二一样,都怪上自己。 幸而她不在意,换做原身恐怕又是一顿哭闹,让众人不得安宁。 补了一会子觉,再醒来已是艳阳高照,宋观舟起来后看着仓室满地书籍,忍不住连连叹气。这穿书过来,好日子是没过几日,不是在受伤就是在养伤,啧啧,连整理老父亲留下的几十箱子书,都一拖再拖。 莲花跟在身侧,看到宋观舟面上惋惜。 不由得宽慰道,“少夫人,而今养身子要紧,这些书暂且放着,奴几个时时会进来看着,不会有事。” 宋观舟了然,叹口气转身出去。 她身上好几处伤口,恢复起来需要时间,真没办法逞能。 刚吃了早饭,不待收拾就听得院门口有声响,忍冬循声而去,才看到打着哈欠的秦二郎同两个女子见礼。 她步伐顿了一顿,哪知秦二郎仿佛身后有眼睛,回头招呼她,“快些去跟你家少夫人说,两位姑娘来探望呢。” 秦二郎站在院落门口,活脱脱的大佛一尊。 忍冬上前一看,是裴漱玉与梅青玉表姐妹二人以及两个随身丫鬟。 见礼问安,迎进客室,差丫头端茶倒水后,才听得裴漱玉问道,“四嫂子起身不曾?我同表姐过来可有叨扰了四嫂?” “二位姑娘说的哪里话,不过少夫人已起身,待奴去禀报。” 梅青玉喊住忍冬,“这位嫂子且留步。”说着话,把随身携带过来的精致小竹篓子递到跟前,“还请转交给四嫂,昨儿我老家府上送了些特产入府,旁的倒也不稀罕,只是这酸梅果子糖小有嚼头,我同漱玉妹妹特来送些给四嫂尝尝,还请莫要嫌弃。” 忍冬接了过来,行礼道谢,这才往正房去了。 屋中丫鬟散去,裴漱玉与梅青玉低声言语,眉宇中间带着笑意,“哪里想到今日来,竟然冲撞了秦家二公子。” 裴漱玉轻咬唇珠,“倒也无碍,只是我那四哥上值,却留个外男在此——” “嗳,莫要担忧。” 梅青玉轻轻按住表妹的手,打趣起来,“还是妹妹醋了?” 被人戳中心思的裴漱玉瞬时满脸飞满红霞,有些嗔怒道,“表姐莫要胡说,我什么身份,可是不敢高攀。” 梅青玉葱指轻抬,戳了裴漱玉额际几下。 “我看那二郎并非寻常男子,行为不羁,性子豪爽,那一日四嫂子出了事儿,他在崖上一呼众应,倒是个汉子。” 话到这里,梅青玉停了一下,裴漱玉抬眸看去,却撞到了梅青玉满眼戏谑的眼神中,“如若他郎有情,那身份地位的,倒也往后说。” “表姐——” 第99章 姐妹二人正害羞的说笑着,却看到门口秦二郎斜靠在门框上,“裴姑娘,刚刚漏问一句,不知桦大哥可在府上?” 啊——! 裴漱玉慌忙起身,有些应对慌张,“大哥昨日去了隔壁邙县看铺子,怕是明后日才能回来。” 这样…… 秦二郎双手抱胸,“那就算了,改日我去寻他说些事儿。” 裴漱玉一听,满脸晕满桃红,也不敢抬头直视那郎朗公子,小声应承,“不如这样,若是大哥回来,我与大哥说来,让他去前去寻你。” 倒也可以。 “那就劳烦裴姑娘了,桦大哥若是回来,还请他到裴四这里,我这几日还住这处。” 这话让裴漱玉又喜又忧,喜的是跟秦二郎搭上话,少女怀春,谁不愿意跟心上人多说几句话;忧的是明明是外男,却在宋观舟这里来去方便,还欲多住…… 秦二郎交代完,打着哈欠欲要离去。 回头就撞到宋观舟正缓步往客室来,他心头还想着昨儿金拂云的事儿,有几分不愿意待见宋观舟,故而出言也不好听。 “昨儿发了火,今儿舒爽了不曾,少夫人——” 一大早是酒不曾醒? 宋观舟也不惯着他,“这院落是我的地儿,你再这么阴阳怪气,那别怪我不客气。” “哈——,你个后宅夫人,能奈我何?况且这院落也是裴四的,我想来就就来,想住就住,你管不着。” 管不着? 秦二郎虽说年岁同裴四相当,可心性大不如裴四成熟稳重。 时而有几分孩子心性,偏偏宋观舟才不惯着他,只对一旁忍冬说道,“一会儿下个帖子去秦府,我就是拖着这半残身子,也要去见见二姨妈,同她说说这堂堂二郎如何欺负人。” 嗐? 秦二郎瞬间正经起来,“你我之间,找我家老太太就没意思了吧?” 宋观舟鼻子喷气,“那我去东宫找太子妃说?” “你——” 不待秦二郎指着宋观舟鼻子说出更不中听的话,宋观舟抢先一步,呛声道,“再不济我进宫去,想来十皇子也能与我个妇道人家做主!” 哈呀! 有靠山了? 裴漱玉与梅青玉听了声音,早起身来到门口,就见二人站在廊檐之下,离着一丈来远,却像孩子一样吵嘴。 “宋观舟,你这脾气……,可真是不怎么好。” 宋观舟不以为然,“好不好的,也是我这么一个妇人跳下去,怎么不见你这端方公子勇猛一次?” “嘿!宋观舟,而今你是脾气见长,谁家英雄好汉时时念着过往功绩……”这还让人怎么吵架,那一日飞瀑之上,许多男子回忆起来恐怕都有些羞愧难当。 如陛下所言,一众血气方刚男子竟然手足无措,凭个后宅妇人落水救命? 秦二又败下阵来,“得得得,我吵不过你,你这火爆脾气刀子嘴,小心闯祸。” 再不耐烦的宋观舟有些气恼,“嘁!不过是说了刁奴几句实话,大姑娘温柔小意在你二人跟前莫名说些话,就让你与裴岸同我置气,还敢说我闯祸,怎么不见你去说说旁人?” 说罢,自行上来,当着裴漱玉表姊妹二人,狠狠撞开秦二。 “回你府上去,我再不想看见你,虚伪君子不如真小人。” 此话说得极重,裴漱玉忍不住上前轻轻说道,“四嫂子莫要生气。”转头看秦二郎,却见男子被这话气得满面赤红,眼眸藏着怒火,“宋观舟!” 裴漱玉和梅青玉不敢言语。 宋观舟却背对着秦庆东挥手撵人,“走吧,谁好找谁,我犯不着每日应对你和裴四!做人坦坦荡荡些,也不乏累。你们这些达官显贵带着面具活,我宋观舟还真伺候不了。” 如此这般不客气,梅青玉和裴漱玉看得心中直打鼓。 等到秦二郎气冲冲离开后,二人忍不住担忧的看向宋观舟,宋观舟只做不知,招呼二人吃茶,本也不是什么亲厚关系,两个姑娘见状说了探病客套话后,连忙起身道别。 “我身上伤势不好,动静不宜,只得大好了再谢谢二位妹妹多次来探,同我给二叔二婶、大哥大嫂带个好。” 裴漱玉乖巧应了好,拉着梅青玉赶紧从韶华苑出来。 “这四嫂如今是恃宠而骄,竟然敢那样说秦二郎。” 裴漱玉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很是不敢相信,那可是秦二郎啊!太子妃的亲弟弟,京城上下多少贵女都够不着的人儿啊—— 瞧瞧,在宋观舟口中,竟然成了虚伪君子。 裴漱玉越想越气,“她不过是个父母双亡的可怜人,哪有资格嫌弃二郎?”梅青玉跟自己这表妹很是亲近,左右看了无人,才低声说道,“小心祸从口出。” “表姐,她太过无状。” “莫要这么说,你也讲了她身世可怜,而今只能依附四公子过活,四公子性子好,定然能容了她。” 裴漱玉一听,马上低吼,“之前夫妻闹得那般凶狠,莫说我们二房,就是京城上下谁人不知!表姐,我只是可怜我那光风霁月的四哥,凭地娶了这么个泼妇。” 大姑娘的桃花宴上,宋观舟多丢人……谁人不知? 也不过是她跳下悬崖救了几个哥儿姐儿,从此水涨船高,再无人提及她在宴上的失格行径。 梅青玉听裴漱玉为裴岸打抱不平,也有几分感叹,“虽说如此,可上次我们来探四嫂时,四公子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照顾四嫂,说来夫妻还算恩爱,我们就莫要操心了。” 呵! 裴漱玉冷笑道,“贤惠才是女德根本,男子心中宽大,容天下事,少有人能容后宅泼妇,你信我就是,四嫂若还是这个德行,四哥的宠爱……长不了。” 这…… 梅青玉无法反驳。 梅家不如裴家富贵荣华,可也是大宅之家,也看遍了恩爱夫妻走到水火不容,或是相敬如宾,中间还夹杂着妾侍、通房。 要说一心一意待妻子的,说来也就是初初成亲那一两年。 一旦妇人有孕,贤惠的女子早早把备好的妾侍通房,洗干净送相公床榻之上…… 荒唐吗? 荒唐。 可梅青玉知道,这是女子的宿命。 第100章 两人不愿意从府外绕道,走了府内通往二房的小径,两个丫鬟前后引着路,几人说说笑笑十分惬意。 哪知走到花园深处,听得有人啜泣。 裴漱玉要上前探看一番,梅青玉轻轻拽住她,朝着两个丫鬟努了努嘴,两个丫鬟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却见裴秋雨正坐在假山下头灌木后头拭泪。 “回二位姑娘,好似是长房二姑娘。” 裴秋雨? 裴漱玉提着裙裾上前轻呼,“秋雨妹妹?” 身形一顿,妙龄少女微微抬头,试探应答,“漱玉姐姐?” 裴漱玉与梅青玉前后走过去,在丫鬟的扶持下,小心翼翼上了台阶,来到假山下头。 “这是怎么了?哭成泪人,是受了什么委屈?” 一说到委屈,仿佛打开了裴秋雨的心门。 她捂着娟帕哭得泣不成声,裴漱玉眉头紧蹙,“倒是说呀,我跟梅姐姐都在跟前,是何人欺负你,我带你去找二嫂子!” 裴秋雨摇头。 身旁也没个丫鬟,一个人捏着被眼泪湿透了的罗帕,眼睛红肿难耐,可见真是伤了心。 好说歹说,裴秋雨才两眼无神说道,“二嫂子禀报父亲,给我说了门亲事。”梅青玉和裴漱玉一听,面面相觑,女子有了亲事本该开怀,可裴秋雨却独坐在这处,啼哭不已。 想来也不是心中所愿。 故而裴漱玉小心问道,“相中的是谁家公子?” 裴秋雨面上毫无害羞,只气愤填膺,“萧家长房幼子萧苍。” 谁啊? 裴漱玉满眼疑惑,“是二嫂子娘家人?” “……是她兄弟!” 梅青玉不知缘由,柔声说道,“萧家大族,门风清雅,看二嫂子也知挺好,应是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 裴秋雨看向梅青玉,眼泪汩汩落了下来,“那是梅姐姐和漱玉姐姐不知其中缘由……”话音刚落,就哭成一团,裴漱玉也急了起来,“倒是说呀,你要急煞我二人。” “萧家大门大户,与咱府上历来是姻亲,我知身为庶女,能得那样一处归落算是好的,可——” 裴秋雨哽咽出声,“可……那萧苍是个瞎子!” 什么? 裴漱玉只知萧家名门望族,可不曾想到这长房子弟竟然有个瞎了的,“你听谁说来?可是二嫂子亲口告诉你的。” “二嫂子与姨娘说了一嘴,全是夸赞她幼弟如何懂事乖巧有担当,屋中干净也没个丫鬟沾身,洁身自好堪比四哥,可——,最后说了眼疾未好,看人模糊。” 模糊吗? 恐怕是看不到。 裴漱玉听到这里,觉得不可思议,“如此这般,恐怕伯父也不能答应。” “不!” 裴秋雨绝望答道,“父亲答应了。” 啊? 裴漱玉和梅青玉面面相觑,裴秋雨又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说四月没有好日子,五月端午之后寻个吉日,做个小定。”至于三媒六聘,慢慢走来,差不多金秋时节完婚。 如此说来,梅青玉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搂着裴秋雨孱弱身躯,默不作声。 裴漱玉倒是有些气急败坏,“二嫂子怎地这么坑害妹子,她自己的兄弟也不能啊,心是长到外头了吗?” 梅青玉听她声量较大,生怕旁人听到,“小些声气,你是要给秋雨妹妹招来闲话吗?” 裴漱玉弯下腰来,扶着裴秋雨道,“若是没有小定,恐怕还有转圜,你倒是莫要着急。”话音刚落,裴秋雨摇头,抹了把眼泪,哽咽道,“父亲首肯,哪里还有什么办法……” 那可是两府主心骨,国公爷啊! 三人蹲坐在背风处,说了好一阵子话。 梅青玉叹口气,若是夫婿先天带残,如何了得? 她同情的看着裴秋雨,忽地低声说道,“不如……,不如去求求国公爷,兴许国公爷不知那萧家小公子眼疾之事……” “对啊!妹子跟姨娘去求一求伯父,女子一生本不容易,再配了个这般夫婿,如何过活?” 裴秋雨胆小,哭了半日也累了,勉力谢了二位姐姐,眼看天色向晚,“老天无情,这也是我的命,多谢二位姐姐与我宽心,秋雨今后只怕就这样子,还请姐姐们莫要嫌弃。” “你说的什么话,我二人岂会眼皮子这般浅薄,只是妹妹听我们一句,趁着如今没有下定,去求求世子哥哥或是国公爷。” 二人不放心,又扶着裴秋雨送她回了屋,李姨娘瘸着腿,平日怕走起来不好看,鲜少人前行路。 见二人来也是起身行礼后又坐下,叫丫鬟要看茶,被裴漱玉推拒,“姨娘莫要操心,我姐妹二人本是来探望四嫂子,遇到妹妹心头不顺,并多说了几句。这会儿天色西沉,母亲还等着我们回去,就不多留了。” 李姨娘老实木讷,嘴上车轱辘话说的,“多谢二位姑娘宽慰雨儿。”旁的好话,都说不顺畅。 裴秋雨见状,只得送了两位出门。 “罢了罢了,我们送你,你又送我们,送来送去的,哪里还能归家?” 梅青玉说笑着,逗得裴秋雨也展颜浅笑,“姐姐们心善,秋雨铭记在心。” 待二人回到梅太太这一处,梅太太正同古妙凤说这姐妹二人,“满府上下姐姐妹妹的房中都去探了,还不知你二人去了公府,怎也不说一声?”梅太太说话慢条斯理,鲜少生气。 这会儿愠怒,也只是话语快了些。 梅青玉同裴漱玉左右上前,撒娇说道,“我们闲来无事,想着大嫂前几日的嘱托,今儿就去看了四嫂子。” 古妙凤故作生气,“若是去了,也来同母亲与我说一声,等着你们吃饭却不见了踪迹,我心想着是谁拐走了貌美的两个妹妹,可是要不得,白白在母亲这里伤心半日。” 梅青玉回身扶住古妙凤肩头,趴伏在上,吃吃笑道,“嫂子怕是嫌弃我们姐妹二人近日吃得多了,竟是要让拐子拐走我们……” “好了,且坐下吃饭。” 饭毕,梅太太才问了句,“老四家的媳妇,可是好些了?” 裴漱玉噘着嘴道,“行走有些艰难,脸色还好,只是……” “只是什么?” 第101章 “秦家二公子久住韶华苑,而今还没离去,我姐妹二人正好碰到,却见了四嫂子斥责秦家二郎——” “嗯?” 梅太太紧蹙眉头,“秦家二郎……还在韶华苑?” 裴漱玉二人微微点头。 “那老四呢?上值去了?” 裴漱玉点头,“可不就是,一院子里的,那二郎被四嫂子冷眼相待,还当着我和表姐的面儿,我二人觉得不合时宜,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 “哎!岸哥儿糊涂!”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此听来还打情骂俏,若是生出什么歪心思,那才是追悔莫及! 古妙凤伺候着梅太太吃了茶,缓缓说道,“老夫人如今信了佛出了家,也不管事儿,世子夫人更不敢多管妯娌房中的事儿,如此下来,也不妥呀。” 何止不妥? “就是岸哥儿心软,胡乱来整,我这做婶子的总不能视而不见。”要真出了事,跟彻哥儿那样落个踪迹全无,才是伤了人心。 她心头想好,唤来跟前的大丫鬟萍儿,交代几句,“你们去备上几盏灯笼,扶着我去一趟长房。” 裴漱玉连忙起身拦住,“母亲欲要作甚?” “我去见见岸哥儿。” 这—— 裴漱玉看了一眼梅青玉,赶紧拽住母亲的胳膊,“我同表姐白日里才回来,您晚上就去,这在四嫂子眼里,我二人不就是那等告状的无耻小人,本来四哥同四嫂夫妻多起争端,若是因为这些又吵嘴起来,那我同表姐今后哪里还能到四嫂子跟前呀!” 梅太太不以为然,“这事儿我做长辈,真是不管不顾我也过不去,放心,我同你四哥说来,那秦二郎与他自幼亲厚,不会因此起了龊语。” 欲要出门,梅太太回身喊了古妙凤,“凤儿同我一起。” 古妙凤心中微叹,这长房的事儿,您老去掺和干嘛啊! 可婆婆有命,岂敢不从? 二人带着嬷嬷丫鬟的,提着灯笼从两府的甬道走了过来,入门时正好看到裴海,裴海上前见礼,叮嘱道,“梅太太,天黑小心脚下。” “海管家,岸哥儿回来不曾?” 裴海点头,“刚刚才从老爷房中出来,往韶华苑去了。” “好,我婆媳二人来探一番淩哥儿兄弟,再去瞧瞧观舟。”裴海听完,安排小厮点了更亮的大灯笼两盏,前后照着一行人往世子夫人房中去了。 楚姑姑听得小丫鬟们招呼,从正房出来,看到梅太太马上迎了出来。 “太太过来,且小心脚下。”又同大奶奶古妙凤见了礼,迎了进去,萧引秀正在算账,听得声音,让丫鬟收拾了算盘账本,理了头面裙裾,才起身迎接。 “二婶——” “我的儿,好几日不曾见你,怎么清减了些?” 萧引秀有苦说不出,楚姑姑上前解了围,“太太有所不知,出了正月本来说是事儿少了,哪里料到二三月京城事儿多,迎来送往的,可让世子夫人费心劳力。” “你呀,就喜欢事事谨慎,偌大府中,你事事亲力亲为,身子哪里受得住……” 娘娘儿儿的,搀扶到炕床上坐下,丫鬟送来热茶点心,萧引秀只得叹道,“大嫂被她娘家绊住脚,不然回来我也能松口气。” 齐悦娘本就是当家主母的料,命不好,可能给萧引秀诸多帮衬。 比四房那个炮仗好上许多—— “悦娘回来倒是要做个大宴,我让一杆子兄弟姊妹的,好好与她见见。”自从钦哥儿去了綦江念书,去岁前年都不曾回来过年,说来也是两年没见了。” 萧引秀笑道,“这是自然,大嫂温柔贤淑,上月来了家书,也念了二叔二婶并姐姐妹妹的。” “哎,倒是你一个人撑着这府上,难为你了。” 萧引秀恨不得马上宣泄心中不满,可哪里能说?只得硬着头皮道,“多谢二婶替我着想,幸而长房人少,倒也勉强能撑。” 前几日,她才打发了裴辰昨年收的通房玲香,一想到裴辰回来恐要大闹一番,心中并觉烦躁乏累。 “大嫂身子可还康健,我也是好些日子不曾见到,想来探望一番。” 这…… 萧引秀眉眼低垂,“近些时日她静心康养,也不让我们小辈去打扰,恐怕二婶今夜是见不到了。” 梅太太心头咯噔一下,那真正嚣张的国公府女主人……是被禁足圈眷了。 二人说了会儿话,桓哥儿被奶娘抱了进来,梅太太接过去甚是亲热,问了有无头疼脑热,绕了颇大一圈,才撵了丫鬟婆子,与萧引秀独留内室。 萧引秀不解,“二婶是要交代何事?” 连桦大嫂子也请了出去,果然,只见梅太太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说来,“秀儿,你从萧家出来,家门严谨门楣光耀,而今到了国公府,也不是一般人家。” 萧引秀点头,“两家门当户对,只是说来,萧家还是差了公府一着。” “相扶相持,何来差了一着的说法。我知你当家不易,老四又得了功名,可终究一府写不出两个裴字,你母亲身子不好,交了中馈重担压在你身上,有些话婶子说了,秀儿你聪慧明白,若是有不是的地方,你原谅二婶老眼昏花。” 这么严重? 萧引秀不由得严肃起来,“二婶只管说来,母亲精力有限,少有提点,而今得二婶指路,我这个做晚辈的定然感激不尽。” 梅太太沉吟片刻,抬起眉眼问道,“杨将军家三儿的事儿,你可曾听说?” “杨闯家的事儿?” “对。” “二婶,这事儿过去怕是四五年,当年也鲜少人知,我又孕着桓哥儿,只听了个大概,说杨闯家的娘子外出探亲,遇了劫匪,死在路上。” 京城上下唏嘘不已,要说杨将军也是个三品武将,有勇有谋,给布衣杨家挣了一府荣华。 生的三个儿子说来也是奇怪,明明都是一母同胞,老大老二生的高大壮硕,勇猛难敌,偏偏生来的三儿却如绣花枕头一般,文弱瘦削,若不是那张脸同杨将军七分相,由不得人说闲话。 因早产出来,杨将军怕这三儿不得活命,没出月子就取了大名,唤做杨闯,寓意简明,就希望小耗子一样的婴儿能闯出生路。 倒也还好,磕磕绊绊的长到了十八岁。 第102章 杨将军夫人怕三儿早夭,没个后甚是凄凉,做主在京城寻了亲事,杨闯性子好,乖巧伶俐,万事听着家中高堂安排,却除了婚事。 他吵吵闹闹,偏要娶那李家旁支的庶出女儿李娇娘。 李家是大家,可旁支不是,那娇娘长得白净妩媚,偏偏家中贫瘠,说来也怪,无那胭脂水粉钗簪珠玉打扮,也生得少见的好看。 杨闯只见了一面就念念不忘,以死相逼,非得娶了进门。 做妾都不行,就得是三媒六聘娶进门来。 杨将军夫妇无奈,扛不住杨闯三日绝食五日上吊,只得下了聘礼娶回来,眼见着李娇娘八面玲珑,一两年后虽没有生育,却得了杨府上下认可。 五年前杨闯接济幼时落魄兄弟,好吃好喝养在府中,哪里料到那兄弟怀了歹心,与李娇娘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长久时日,二人竟是有了私情。 如今梅太太说来,萧引秀忍不住惊喝,“那李娇娘我赴宴见过两次,确实聪慧玲珑,可——” 梅太太叹道,“墙内红杏墙外郎,时日一久,不就出了事儿。” “那杨闯后来说是疯病跳了河,是因为妻子奸情?” “是啊。我那不成器的侄女与杨家的姑娘成了妯娌,才听得这话。若只是奸情捅破,按大隆律法,宗族规矩规整二人,也就了了事,偏偏那豺狼贼子贼心狠辣,哄着李娇娘卷了杨家交给杨闯做老太太贺寿的八百两银钱,跑了个干净。” 杨闯去陇洲采买,押了一车子只给了定金的寿宴所用金贵木材,到了府上要去拿钱,才知包袱空空。 顿时急得难耐,欲要寻娇妻来问,丫鬟却说道,“奶奶娘家女大人得了重疾,禀了夫人归家侍疾。” 银钱不见,本就是大事儿。 他不管不顾,打马奔去娇娘家小院,叩开之后却是老岳母亲自来开,看到他直呼姑爷进门。 “娇娘呢?” “娇娘不是在府上吗?女婿,怎地了?” 到这一刻,万事捅破,杨闯回到府上,去账房支了银钱付了木材钱,抓了房中丫鬟拷打起来,最后有个小丫头耐不住,吐了一嘴,“奶奶跟着文公子去了。” 萧引秀听到此处,满面错愕。 “竟然是这样,真是丑事儿,怪不得杨家藏得严严实实。” 还编排了个李娇娘探亲遇到劫匪,死在途中的说法,梅太太看着萧引秀,叹了口气,“这事儿闹了之后,杨闯一心痴爱李氏,得了如此背叛,想得多了后,竟是犯了疯病,最后失足落到了护城河。” 一命呜呼! 天哪! 萧引秀掩口低呼,“如此惨事,若不是二婶说来,我们竟是不知。” 梅太太长长叹道,“所以,有些事儿不能发生,若真是存了侥幸,一旦有了眉头,那可就酿成大祸了。” 什么? 萧引秀惊得起身,“二婶子,所言何意?” “观舟与秦家二郎!” 梅太太一把拽了萧引秀落座,“你在这府上管事儿,难不成半点不曾觉察,观舟养伤十数日,那秦家二郎竟然是不管不顾,留在韶华苑——” 萧引秀面带尴尬,“二婶莫要担忧,二郎同四郎本就是一处儿长大,亲如兄弟。” “哎哟!” 梅太太忧心不已,“亲兄弟?大伯子扯了亲弟妹的裙子,这事儿也不是少见,何况——,二郎不管从相貌还是才学、家世,都与四郎相当,白日里岸哥儿去上值,留着孤男寡女二人四目相对,观舟年轻不知事儿,日子长了若与李娇娘无二,那让岸哥儿如何是好?” 这—— 听到这里,萧引秀笑不出来,因为梅太太说中了要点。 宋氏长得狐媚子一样,秦二郎又整天无所事事,常年混迹秦楼楚馆,二人真是看对眼了—— 她勉强挤出笑意,侥幸说道,“二婶太过担忧,太子妃出自秦家,门风不容质疑。至于观舟,长相明媚娇艳,可也得了宋大学生细心教导,这番出格行径,定然不会……” 梅太太叹道。 “不瞒你说,我是心疼岸哥儿,他自小跟你姑母不亲,后来又撵到沁姨娘跟前教养,素来心软。好不容易得了今日功名,我真是不舍得他折在这等事上。” 萧引秀满眼忧愁,“不瞒二婶说来,私下我也想过秦二郎这般不管不顾住下,确实不合时宜。可那是秦家二郎,素来浪荡不羁,四郎偏又心大,我一个做嫂子的,提不得说不得,也是没有办法。” 梅太太拉过萧引秀,耳语几句。 萧引秀面上迟疑,“恐是不妥?” “如何不妥?与四郎说明,总好过事后后悔。” 沉吟片刻,萧引秀唤来楚姑姑,吩咐道,“你去韶华苑请四郎过来,就说府上要事,世子而今外出,请他来做个主。” 楚姑姑得了令,带着小丫鬟红茶,打着灯笼过去。 说来也是巧,刚到韶华苑,就见到裴岸正站在凳子上,牵引着葡萄芽往上攀爬,又拢了蔷薇架子,低头同一旁斜倚在躺椅上的宋观舟问道,“可是这样?” 宋观舟仰头看去,“莲花,给四公子递上绳子,绑稳架子。” 另外一侧,翘腿歪靠在交椅上的秦二郎嗤笑,“如此搭法,长出来的枝丫哪里好看?你得搭成斜坡状。” “不做事还指手画脚,凭地多话。” 裴岸下来,对着秦二郎毫不客气,秦二郎哎哟直呼天道不公,“夫妻二人都朝着我撒气,白日里宋观舟你裴家姑娘跟前,好不给我脸,等你?值归来,又拿我吆五喝六,真是愈发住不下去。” “那你早些回去,春哥都哭了几次,说老太太甚是思念。” 秦庆东哼了一声,“浑说,前儿我才回去请安。” 楚姑姑叩门入内,给三位主子见了礼,说了萧引秀的吩咐,秦二郎毫不客气挥手撵他,“快去快去,我同观舟下棋。” 好的也是他,不好的也是他! 裴岸无奈,净手后同楚姑姑一起往世子房中去了。 古妙凤本来在萧引秀那处就无聊,早喊了丫鬟提灯来韶华苑,想着过来一场不能白来,哪晓得韶华苑门户大开,葡萄架下,那眉目清俊的秦二郎正与宋观舟调笑! 娘哟!如何使得? 第103章 若是宋观舟知道外头古妙凤这般猜测,只怕气得心肝肺都吐了出来。 什么调笑? 明明是秦二那浑货在取笑她,可惜她无从知晓,硬是让古妙凤胡乱猜疑,加之先前裴漱玉在婆母跟前说来,古妙凤心道,这四郎竟是瞎了? 裴岸到了萧引秀正房客室,萧引秀扶着梅太太出来,梅太太看着他只觉得心里生疼。 “我的儿,一日里上值,怕是辛苦得很。” 裴岸躬身行礼,起身回话,“二婶莫要担忧,为圣上朝廷分忧,也是我心所向之。” 梅太太拉着他,左右看了,更是不忍。 与萧引秀交换视线,才幽幽说道,“阿鲁怎也不跟在身后?” 裴岸笑道,“二婶,只是来嫂子这处,前后跟着人好不自在。”落了座,梅太太也舍不得放开他手,拢在手心轻拍几下。 “你嫂子心善,同你又是平辈,辰哥儿不在跟前,旁人说不得,二婶今日就做个坏人。” 裴岸不解,“二婶只管说来,若是孩儿行错路做错事,二婶尽管斥责就是,孩儿定然改了。”瞧瞧,这就是裴家的门楣啊! “我的儿,你这般聪明能干,怎会做错事,只是——” 几番犹豫,梅太太还是说了心中担忧,果不其然,裴岸听来只是淡淡一笑,“二婶与嫂子好心,我自是明白,但也请放心,那二郎同观舟……,嗐,日日里争嘴吵架,哪里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梅太太哪里听得进去,满面担忧之态,“我的儿,并是传扬出去也不成样子,倒是好生劝那二郎一番,归家去,真是说不动,二婶去请秦老太太来。” 裴岸无奈一笑,但还是耐心解释,“二婶,您是听了些什么传闻,实在是离谱,我韶华苑中上下十几间房,丫鬟仆从也是八九个,怎么传出去就成了孤男寡女,合着那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不是人啊——” 甚是荒唐! 梅太太哪里料到裴岸竟是如此固执,索性严肃下来,“你不为府上清誉着想,那也得为观舟考虑一番,她身在后宅,二郎又是你的挚友,韶华苑多大地儿,她有心想避也难避开,传扬出去手指头戳的不也是观舟的脊梁骨!” 这…… 裴岸微微一愣,迟疑道,“观舟其实也不太在意,何况二郎一片好心,怜惜观舟落水受难,日日里跟着看顾些罢了。” 当然,也是在躲秦家老太太近来安排的亲事。 “岸哥儿,你凭地那般周全能干,怎么这事儿偏偏猪油蒙了心,他看顾你的娘子作甚?观舟自有你这个相公来看顾……” 婶侄掏心剖肺说了许多,最后裴岸在二婶同嫂子的夹击下,只得说道,“……罢了,我同二郎说一声,让他住二门外去。倒是撵人什么的,二婶与嫂子就莫要为难我。” 萧引秀心中藏着担忧,面上只柔声道,“观舟乃女中丈夫,说来也不怕四弟你笑话,之前本就行径出格,若这事儿传出去不清不白的,二郎是同你终归是男子,顶多人背后说两句,可观舟自是躲不开众人议论。” 裴岸想到金拂云的桃花宴上,众人对宋观舟的排挤。 话到此处,唯有起身应了是。 从世子夫人房中出来,未走几步又看到打道回府的古妙凤,裴岸少不得问声大嫂子何处去。 “四弟不知,晚间陪着母亲妹妹们多吃了些,这会儿母亲同淩哥儿母亲说话,我并带着几个丫鬟散步消食。”却不敢提门前看到的二郎与四弟妹亲近之态,想到都过来长房一趟,只得提到宋观舟,“四弟妹身上可在好转,前几日我同母亲来探,行走也是艰难,受了不少罪。” “多谢大嫂子挂心,总归是伤筋动骨,外伤诸多,将养起来也不是一日两日的,恐也得几个月。” 古妙凤对着裴家最为好看的小叔子,不好得直视,“本要去探一番四弟妹,可母亲这边还在说事儿,恐是改日再来。还请四弟嘱咐四弟妹,好生养伤。” 只待裴岸远去,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后,古妙凤微微叹气。 转身嘱咐身边亲近的丫鬟,“这府上事务,一概不得外传!若是那个烂蹄子敢嚼舌根,瞧我不打杀发卖出去。” 一干婆子丫鬟纷纷应承,自是不敢。 可接了婆婆梅太太回府路上,梅太太却忧心忡忡,古妙凤搀着她,微微叹道,“母亲勿要担忧,四弟聪慧,一点就明。” “哎,好马配不到好鞍,好人却配个歪婆娘。” 啊? 古妙凤赶紧回身,看了离得两三步远的丫鬟婆子,忍不住提点梅太太,“母亲休要这么说,四弟自有主张。” 梅太太曾经也是在国公府老夫人跟前讨饭吃的,自来谨慎,今晚说这话,算是老太太忍无可忍。古妙凤伺候婆母十来年,哪有不知道她性子的,赶紧扶着往后走,“母亲先回房吧。” 果然,刚进正房内室,古妙凤才挥退仆从,梅太太戴着指环手镯的巴掌,重重拍在炕桌上。 “……若不是我那老嫂子出了家,秀儿年轻担不住府内中馈,我何苦去那房中说这些话?” 古妙凤亲自斟茶,“母亲用心良苦,四弟必然是知道的。” “他知道什么?” 梅太太气得大喘气,忍不住斥责起来,“我知观舟这次救人英勇,淩哥儿桓哥儿也得亏是她,可总不能恃宠而骄吧。瞧瞧,而今把岸哥儿迷成什么样了?” “消消气,母亲,岸哥儿历来听话,您说的他必然记在心里,可那二郎是何等人物,性子浪荡,又生在那样的府院,总得慢慢来。” 梅太太怪裴岸坚持己见,最后看似妥协的几句话,也不过是敷衍她这个长辈。 她拉着古妙凤道,“幸而桦哥儿有你,大度乖巧懂事,不然母亲只怕早被气死。”言外之意,说那宋观舟有些不守妇道,古妙凤本要说自己在韶华苑门口亲眼看到的一幕,这会儿也咽了下去。 可婆母怒气难消,她硬生生陪了半夜。 第104章 倒是裴岸这边,听到二婶与二嫂都提及这事儿,他心中惊起不小的波澜,虽说历来知道后宅女眷碎嘴嚼舌,可哪里料到不过是二郎在韶华苑住下来,就引来府上长辈如此惶恐。 回到韶华苑,却是气氛冷滞。 忍冬看他踏进来,赶紧迎了上去,低声说道,“少夫人同二郎又吵嘴起来,二郎……气得出了府,春哥正在收捡二郎这几日的吃穿物件儿。”可怜的春哥,撇着嘴无奈道,“府上离这里,隔着两个坊市,二公子倒是打马去了,我可怎么办?” 阿鲁无奈,留了他。 “你住一夜,明日我送四公子上值,喊个马车送你回去。” 秦二郎吃穿用度一概奢华,短短十几日吃住,春哥几乎是从秦府搬了大半个家过来,而今那祖宗说走就走,徒留春哥欲哭无泪。 裴岸哑然失笑,“我出去时还好端端的,怎么又是吵了起来?” 忍冬迎着他入了外室,找来莲花庆芳帮他更衣脱冠,“哎,说来秦二郎同四公子你一般年岁,可心性犹如孩童,少夫人这两日本就存了气,他偏还来招惹,今日里吵了好几次,二房大姑娘、表姑娘过来时还撞到一出。” 裴岸:…… “为的什么?” “四公子,但凡是为个大事儿,奴等也不觉得忧愁,可偏偏二人什么小事儿都能吵,要么是说话冲了,走路拦道,吃的喝的,二郎每每被少夫人气得奔走出去;原想着消停了,可片刻之后,二郎又回来招惹少夫人,就如前头您才出了门,二人坐在葡萄架子下头下棋,奴等围在一旁,说说笑笑,就候着四公子您回来。可哪想到,还不够一炷香的功夫,二郎仗着棋艺非凡,对少夫人围追堵截,奴虽说不懂黑白珍珑局,可也是眼睁睁看着少夫人就失了大片江山……,您说少夫人怎么能忍……” 就为这个? 忍冬越说越激动,旁边丫鬟也跟着找补几句。 一时二人吵得不可开交,秦庆东说宋观舟果然是妇人之心,针尖儿大,连落败这样的常事儿也容不了。宋观舟转身就掀了棋盘子,指着秦庆东的鼻尖,下棋就下棋,图个雅事,你赢了是你技高一筹,偏偏说些什么指桑骂槐的话。 心道金拂云在你们跟前就是女神,老娘就是炮灰? 秦庆东一看,嚯哟!果然是泼妇,下棋输不起还掀了棋盘子,转身砸了个茶盏,这一下算是彻底点燃了战火。 宋观舟不良于行,但嘴上能耐,指着秦庆东胡乱的骂,她混迹现代各大社交平台,以键盘闻名江湖可不是白混的,加之曾经就职的单位也算是一方霸主,跟下面讨债的乙方吵架,她早历练出来。 这么一开口,掐住这个时代秦庆东作为男人的七寸! 一是年岁大却不求功名利禄,不为国为民,整日招猫逗狗调戏良家妇人,纨绔之中的败类,败类之中的渣渣。 二是秦庆东心胸狭隘,有违大丈夫所为,日日里混迹后宅,不娶妻生子,却蹭住在挚友后院,日日欺辱后宅女子,真不知存了什么心! 秦庆东被骂得毫无还手之力,满脸憋成猪肝紫色,手指颤颤巍巍指着宋观舟,“你这混账女子,我我我我……我存什么心,我不过是想着季章上值,你一个人乍然经历生死,娘家无人陪伴,我索性做你养兄罢了……” “不稀罕!” 宋观舟被提到娘家和养兄宋行陆,更是气愤不已。 人啊,一旦情绪暴涨,那火力输出简直是超出潜力的发挥。 她知道自己孤身一人,身在异世,孤立无援。可犯不着这混蛋一日六顿的气,扔了那掀翻的棋盘子过去,秦庆东身形矫捷,勉力躲了过去,还不等反击,就听宋观舟说道,“我身世可怜,却不由外人来怜悯施舍,你往日看我就不顺眼,而今说这些竟不觉得荒唐?想来四郎同我夫妻恩爱,你究竟是为金拂云打抱不平,还是为了自己?” 一院落奴仆惊呆了。 忍冬欲要上前劝解,可才要说话,就听到秦庆东暴吓,“你总是疑神疑鬼,猜忌拂云同季章二人清白,真是女子小人难养也!你竟是不怕说着说着,传扬出去让拂云怎么再言婚事?” 宋观舟冷哼,“我又不是她爹娘,我管她怎么言,你也别杵在我跟前,看到你们这些被她迷得团团转的男人,我一样看着恶心。” 二人翻脸如翻书,秦庆东骂骂咧咧,宋观舟看他一身荣华富贵,却半点绅士风度没有。 鄙夷之情,跃然脸上。 秦庆东也忍不住,知道宋观舟厌恶金拂云,他偏偏提及京城上下温婉女子,故意刺伤宋观舟。 吵架嘛,吵着吵着就变成怎么恶心怎么来。 秦庆东一时嘴快,突地说来,“呵!你如此泼辣,恐怕也是裴四让着你,不过若是不改,留给你的苦日子多着呢,你今日疑拂云,来日疑什么?也疑那福满公主吗?” “谁是福满公主?” 秦庆东满脸不屑,抚着自己腰间玲珑玛瑙红珠子吉祥串,“自去打听一番啊。你欺拂云如今没个名号,那改日遇到福满,也这么气急败坏骂一通,我倒是瞧瞧你几条小命,够在宫城之外砍头的!” 宋观舟善于抓重点,她马上掐住七寸追问,“那公主与裴岸……有一腿?” 众人不知有一腿的意思,这么粗鄙,可不难猜测啊!定然是说裴岸与公主暧昧有私情吧—— 秦庆东头脑嗡的大了起来,怎地说漏了嘴?! 再欲要解释,宋观舟本是千娇百媚的脸蛋上,这会儿全然是满满的鄙夷,他只得强辩,“自然不是!” 宋观舟冷笑起来,“你二人交情甚笃,这话自然不是凭空捏造,原来……四郎竟然这么招蜂引蝶——” 秦庆东张口欲言,却见宋观舟转身回屋。 他总不能跟着进正房,急得站在院中争辩,“不是不是!宋氏你一天天的——” 宋你娘的氏!老娘有名有姓,可与这种愚人说了几次,有用吗?这世上就这么德行,女子不配有名,呼来唤去的,就是宋氏张氏汪氏! 滚他娘的蛋蛋! 第105章 忍冬说到福满公主时,裴岸一个头两个大! 怪不得秦庆东连夜跑路,合着他也知道闯祸了,裴岸无奈,看了看熄灯的内室,不由自主压低声音问忍冬,“那你家少夫人后头可闹起来?” 忍冬摇头。 “只是招呼奴等进去,换了药擦了身子,方才歇下。” 裴岸有几分迟疑,他想着回燕来堂怕不是君子所为,微叹几息才推了门进去。架子床边高几上的灯笼中闪烁着昏黄微光,他绕过屏风,来到榻前。 只见宋观舟已抱着软枕,面墙而睡。 裴岸俯下身来,轻轻呼喊,“娘子……观舟……” 宋观舟睡得熟,全然没有反应。 裴岸放下心来,能睡着就证明没有放在心底。孰不知宋观舟撇了秦庆东进了内室,翻来覆去倒腾原书,他娘滴!没有个福满公主啊?! 这货是谁? 还跟裴岸扯到一起,她拼了命的想金拂云嫁给裴岸后,在后宅中所向披靡,在社交中八面玲珑,可应对的贵人太太,好似真没什么福满公主。 又唤来阿鲁问了,阿鲁抓了脑袋,“属下也不知,当今圣上子嗣颇丰,公主是有不少……”但是他一个小小随侍,皇子都鲜少能见何况是公主。 宋观舟想不出来,又无处可问。 再要找秦庆东时,春哥战战兢兢在门口回话,“四少夫人,我们二公子打马家去,丢下小奴不管……”到后头,竟然是要哭了。 哎哟喂! 宋观舟只得挥手让他退下,拉着忍冬问了一嘴。 忍冬摇头,“若是少夫人您都记不得,奴更是不知。”她少时跟在萧引秀身旁,身居萧家大宅后院,离京城更远。而后嫁了过来,萧引秀上头有国公府夫人,平日大宴小席的,她貌美更是少能出去。 “庄子上都是些目不识丁的农人,全然不知。” 吵架费劲,想事儿更费心,宋观舟打着哈欠,招呼丫鬟们洗漱干净,裹着衾被睡了过去。 裴岸知了全情,更为无奈。 好个秦二郎,昨儿晚间才叮嘱自己,小心刘妆,今儿就不管不顾,斗嘴说了出来。 想到此处,无声叹息,这一日日的,旁人家是妻妾不合,到他这里……挚友同发妻吵嘴,也是惊天泣地,一桩奇闻。 小心宋观舟身上伤口,他挨着躺下,一日里奔忙来去,说来也乏了。 闻着身旁宋观舟身上药香味儿,又侧首看到昏黄光中光洁如玉的脸庞,想着二婶与二嫂对她的看法一如从前,这才想到观舟凭地艰难。 这世道,女子苛责女子,更是刁钻。 他忍不住凑上前,轻轻吻了吻那柔嫩小脸,心头想来,哪怕众人说你性子冲动,性情粗暴,可那日从悬崖上跳下去的壮举,也值我裴四一生庇护。 只是—— 娘子,性子软和些,夫妻也和睦,改改吧? 宋观舟一夜好眠,醒来时身旁空空,唤了忍冬来,睡眼惺忪问道,“裴岸不曾回来?” 忍冬掩嘴笑道,“我的少夫人,合着四公子睡一夜,你都不不知?”还让她白白担心这一夜,夫妻二人若是又吵嘴起来,如何是好? 她在自己房中都睡得不踏实,几次起床到正房门前探听动静。 自宋观舟同裴岸有了亲密之后,想着这古代房子不隔音,并让忍冬改了规矩,平日裴岸不在,再要人来外室卧榻上睡,若是裴岸回来,就免了守夜,各自回去。 因为这般,昨夜忍冬辗转难测。 哪里想到四公子起床上值,如今艳阳高照,少夫人才幽幽醒来。 “是去上值了?” 忍冬道了是,“交代奴等不可扰了您安睡呢。” 宋观舟懒懒坐在床榻上,睡得舒适却还是不够,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本就长得人面桃花,又因酣睡初醒,眼眸子里一股迷离之态,更是娇俏灵动。 只是看到她脖颈之间新添擦伤,忍冬又觉得叹息。 昨儿秦二郎吵嘴,说话也是没了分寸,有些话语忍冬听着都觉得戳心,何况宋观舟。 梳妆打扮时,忍冬还是柔声劝道,“二郎浑说的话,少夫人莫要记挂在心,说来他身世尊贵,又同四公子交情深厚——” “嗯?” 宋观舟有些不解。 “奴想着少夫人可别为了那样浪荡子的话伤心来着。” “倒也不会,这秦二虽说讨厌,但我不至于为他的话闹心。” ……那就好! 梳妆之后,宋观舟看着日头好,照往日那般让丫鬟布置了高几躺椅,懒懒躺了上去,顺手抓了本父亲留下的《漫行记》,跟着晦涩的文言文,一知半解的阅读、批注。 壮姑端来惹出来一碟玉团,“少夫人且来尝尝,这是阿鲁买回来的,说是南斗坊市里头的美味。” 阿鲁早间送了裴岸上马,禀报了要套个马车送春哥并秦二郎的物件儿,漆黑之夜,裴岸打着灯笼忽然想到,“你回来时去千味香买上些玉团,那处味美,与你少夫人尝尝。” 故而阿鲁不敢耽误,早早差人买了回来。 宋观舟久睡不醒,一直到这会儿,壮姑才重新蒸热抬了出来。莲花荷花也从厨房抬来粥菜,四五样清新雅致,摆在黄梨木雕花八仙桌上,伺候宋观舟吃了九分饱。 “这玉团确实不错。” 说是玉团,也就是现代的粽子。 忍冬伺候着她漱口,笑道,“说这包裹的长叶本该在端午前后生长出来,再裹上泡好的糯米、腊肉,蒸熟来吃。可千味香祖传秘方,说是寻了旁的长叶子,这春夏更替之时就能长出,替了粽叶,味儿也挺别致。” 宋观舟挑眉,“过些时日是清明,京城市井百姓可会弄些什么好吃的?” 再不敢乱说现代的,以免招来祸端。 壮姑、孟嫂拢了过来,纷纷说道,“虽说百姓多为贫苦,清明那日也偷来半日闲,洒扫祭祀,戴柳踏青,或是放些纸鹞,吃的有些青糕青团。” 同现代悬殊不大。 宋观舟吃完两个玉团,心口被糯米哽住,有些不适时,听得门口莲花招呼,“二姑娘是来探四少夫人的吗?” 第106章 裴秋雨一夜未眠,她思来想去,觉得裴漱玉和梅青玉的话有道理,于是今日一大早就同姨娘说来,偏偏李姨娘胆小怕事,劝了几句,“雨儿,那萧苍好歹是萧家长房嫡出幼子,世子夫人说看东西有些费劲,倒也不是什么瞎子,兴许是门好亲事呢。” “姨娘!” 自从得了信儿,这门婚事要落定时,李姨娘就这么翻来覆去的说了好几次。 裴秋雨愠怒难忍,“姨娘此生就我这么一个独苗,竟是不想着我些好,这公府之内,若我再不出头,等你老了谁来管你?” “这……” 李姨娘叹道,“萧家大门大户,如今虽说老夫人不中用,可世子夫人正当头,她愿意做这门亲事,想来也是看得上你。” 看得上? 裴秋雨身为庶女,最恨这几个字。 好似她生来就是为了得那句,你让人看得上,她咬得薄唇发白,“旁人不知,难道姨娘也糊涂不成?二嫂子历来只看重大姐,我不过就是府里可有可无的小丫头罢了,往日我不敢争不敢抢,生怕惹恼了母亲,可如今再不争,定然是去给个废人做娘子,一生毁矣。” 听得女儿控诉,李姨娘叹气连连,竟是抹着眼泪,“都怪姨娘,没个好出身,不然你是堂堂公府女儿,怎么也是配个京城上好的人家,如何去那几百里外的地儿——” 萧苍如何,李姨娘不知,本是塞了几个大钱欲要打探,可小萧氏跟前的仆从,早见惯了富贵,看不上这点子银钱也是,再是不敢跟这瘸腿姨娘交好。 裴秋雨一跺脚,“姨娘总是哭哭啼啼,我托生在你的肚子里,可曾怨恨过你半句?如今亲事成了劫难,你哭凭地的用处,不如想想办法,往日你相熟的嬷嬷婆子,替我打探几句。” 李姨娘缩了缩脖子,“雨儿,你想退亲?” 退亲? 裴秋雨小小的身子带着一股倔强,“父亲无心,嫂子算计,想来若不争一番,我定然是不服的。” “可——” 李姨娘叹道,“这府上多少人想争,可最终争得过命吗?” “——我去求四嫂。” 李姨娘吓得起了身,“怎么想着去求她,她在府中又没个主张,求了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去求你四哥。” 世子裴辰不在府上,除了国公爷,也只有裴岸。 裴秋雨自有一番打算,喊了丫鬟梳妆打扮后,又回身同李姨娘说道,“若是这府上无一人说话,来日我去父亲的正贤阁跪到他改口为止。” “不可!” 李姨娘一把拽住女儿纤细手腕,“你若这样去图谋你的父亲,想着他会为了你这么个行径就改了口,恐是不知你那父亲……素来最恨旁人胁迫他……万万不可!” 若真这样,就算裴秋雨寻死觅活,成了尸首,裴渐也能把她扔到萧家。 看着姨娘满面焦虑,裴秋雨簪上最后一朵黛蓝银边雀鸟钗,安抚姨娘,“我先去求四嫂,你忘了芳姨娘发送前一日,她叫了我们娘俩去坐陪,一桌饭菜,我娘俩吃得战战兢兢,她却哄着父亲开了尊口。” “可……,你的亲事,恐怕她也不愿意插手。” 以前也没什么交情,裴秋雨幽幽叹气,“桃花宴上,她出尽风头,更得父亲看重,这养伤的几日里,父亲恐怕是搬了半个私库的宝物赏赐过去。我去求她,看在我可怜的份上,搭把手。” 一副尽人事听天命的绝望。 李姨娘看着自己娇花一样的女儿,攸地再忍不住,搂在怀中哭了起来。 “雨儿,娘也舍不得,你若是嫁在京城,咱娘娘儿儿的,府上大小事你来一趟,娘也看得见。可真是往萧家去了,娘这一生人还能见几次你,罢了,娘同你一起去。” 她瘸着腿,行走起来,高一脚低一脚。 裴秋雨不忍,“姨娘就不去了,我去就是。” “不,我同你一起。” 娘俩互相搀扶,来到韶华苑,莲花这一嗓子,惊了在门口踌躇徘徊的裴秋雨,更是吓得后面的李姨娘磕绊了一下。 忍冬听来,低声埋怨,“好端端的养个伤,怎么这个也来,哪个也来……” 宋观舟面上无波,让忍冬去迎了进来。 裴秋雨扶着李姨娘,母女二人穿着素淡,衣着布料还是华贵,但头上身上的头面配饰就寡淡许多,李姨娘身着赭石色长袖比甲,瘸着腿上前来笑着行礼,“妾身见过四少夫人。”裴秋雨跟在一旁行了个万福。 宋观舟赶紧招呼落座,“姨娘同妹妹莫要客气,坐下说话。” 丫鬟们早已搬来交椅,又看了茶。 李姨娘瞧着变了不少模样的韶华苑,眼中带着艳羡,“还是四少夫人会过日子,这院落里雅致幽静。” 纯属没有话找话。 宋观舟吃了一口茶,跟母女俩生硬的说着探病客套话。 全套流程走完,尴尬弥漫在三个人中,许久之后,李姨娘攸地起身,同宋观舟行了个大礼,“请少夫人怜惜二姑娘。” 啊? 宋观舟有些傻眼,幸好忍冬聪慧,在旁不曾离去,时时刻刻关注着这边动静。眼看着李姨娘都准备跪了下去,她赶紧过来扶住李姨娘,“姨娘使不得,我们少夫人年岁小,可受不住。” 李姨娘站稳身子,掏出罗帕就往眼角拭去。 “求少夫人可怜可怜二姑娘吧。” 宋观舟心里乱打鼓,她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娘俩要搞什么,她马上起了戒心。 “姨娘莫要如此,咱关上房门,一家人说话就是了,倒是不必哭哭啼啼,风头上吃了几口要伤身呢。”宋观舟说完,同忍冬使了个眼色,前来送新做点心果子的壮姑也搭把手,把俩人按到椅子上,坐得端正。 这…… 李姨娘的哽咽塞在喉咙,发出来也不好,咽下去又很难。 许久之后才嗫喏道,“少夫人原谅妾身失态,实在是二姑娘……” 妈呀! 倒是说啊……! 宋观舟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眼前母女二人,裴秋雨本是做小姑垂怜之态,欲要偷看宋观舟时,却直直撞入了这一双清泉中,浑身不自在。 第107章 “四嫂,秋雨也是没有办法,不得已才来叨扰。” 咋地? 一口气说完会死人吗? 宋观舟身形软软靠在躺椅上,旁边莲花送来刚送进来的茧扇,这去岁才吐的蚕丝,绣上猫儿草儿的,颇为可爱。宋观舟接过来,随意摇了几下,倒是不言不语,就等着眼前母女俩的打算。 “……四嫂,父亲和二嫂给我说了门亲事。” 裴秋雨鼓起勇气,刚说完就准备来个潸然泪下。 偏偏宋观舟茧扇不停,满脸浅笑,“这不是好事吗?恭喜妹妹,贺喜姨娘,好端端的喜事儿。” 裴秋雨:……你见过喜事我来哭的吗? 这会儿,她看着眼前似乎不谙世事的娇媚妇人,心中仅存的那点希望竟然落了空。凭宋氏这脑子,定然是不会施与援手。心中还在琢磨要不要说出来时,一旁的李姨娘倒是抢了先。 “少夫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雨儿再过两月就及芨,自该说个人家,只是——” 娘哟! “姨娘有话直说。” 宋观舟眼中再无笑意,婆婆妈妈,这是求人的态度? 似乎感受到宋观舟的不耐,裴秋雨赶紧按住李姨娘,她知道姨娘不是很会说话,赶紧接住话头,“嫂子容禀,实在是我年岁小不知事,匆匆忙忙的只听得二嫂子说了她娘家兄弟,与我八字洽合,是桩好婚事。可……,那萧公子患了眼疾,视物不能。” “瞎了?” 裴秋雨低垂着眉眼,努力忍住眼泪,点点头。 “父亲让二嫂子同我说了要小定之事,可我想着夫妻一生人,总得你能望见我,我也能看看你吧……,否则日子怎么过?可是秋雨人微言轻,想说不愿意,却无人理会。” 宋观舟好奇起来,“是二嫂给你说的亲事,她娘家亲弟弟?” “是的,长房嫡出幼子萧苍,也是弱冠之年。” 二十岁! 等等—— 裴秋雨在原着里,可是嫁得不错,而且也没有这么早议亲。 金拂云嫁进门来,她将将十八九岁,金拂云使了些关系,给她攀了靖郡王家庶子,后来靖郡王世子去了,也是这个庶子顶立门户。 裴秋雨水涨船高,颇为风光。 怎么这一世,裴秋雨竟然议亲这么早—— 她眯着眼睛,转念一想又想明白,估计这门亲事没有成,后头待金拂云进门,才给她攀了门好亲事。 毕竟一个庶女,原作者才懒得着笔墨。 “出身倒也相当,又是二嫂子保了媒,想来是个不错的哥儿,父亲既然首肯,恐怕这哥儿除了眼神不好,旁的断无挑剔,品行出众。” 啥哟!? 裴秋雨满脸错愕,“四嫂……”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宋观舟这番言辞,“你也忍心让妹妹嫁个瞎子吗?” 嗐! 你又不是我亲妹子,有什么忍心不忍心的…,再说这婚事也不是我牵线搭桥—— “世间并无完人,若那萧苍公子品行端正,又是生在母亲同嫂子娘家,萧家教养出来应是差不了。” 裴秋雨满面绝望,喃喃自语,“四嫂竟是眼睁睁看着我跳进火坑。” 我靠! 什么人? 转身就攀咬起来,宋观舟攸地坐直身子,满脸清冷,“妹妹说这话,二嫂本就是萧氏大家出来的名门闺秀,她愿意拉着自己嫡出的兄弟同公府再做一门亲事本是好心,如今这份心意妹妹不愿,应当是同二嫂说去。何况,父亲伟岸睿智,他老人家都点头应承了,我一个无知妇人,怎敢评判?” 话到后头,有几分严厉。 裴秋雨也被吓住,李姨娘赶紧赔着不是,“少夫人莫要挂在心上,我娘俩心急,说错话来,倒不是萧家公子不好,实在是雨儿不满十五,议亲什么的,说来还小。” 宋观舟又缓缓躺下身子,靠在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茧扇,“要说岁数,倒也差不多,我同四郎相看时,只比如今的妹妹大几个月。” 裴秋雨:…… “四嫂有四哥这样的冰魄雪魂德才兼备的相公,自是不管妹妹深陷囹圄。可妹妹还是上门来请四嫂相帮,哪怕是在二嫂同父亲跟前说上几句,妹妹这一生都感激不尽。” “妹妹好生笑话,萧家公子怎么就是火坑,忍冬,去请二嫂过来,同妹妹说上一番。这亲事必然得是你情我愿,妹妹真不愿意,结个仇还不如不结。” 忍冬听得,马上应了好。 裴秋雨却是急了,起身拉住忍冬,“冬姐姐莫要去惊动二嫂,妹妹想问一声,冬姐姐在萧家长大,难道不知那萧苍的德行吗?” 忍冬:…… “二姑娘原谅则个,奴跟着世子夫人出嫁时,七公子不过才十来岁,后头这些年鲜少见到……”李姨娘也赶紧起身,一边弓腰赔着不是,一边拉着裴秋雨,“快些给你嫂子赔个不是,都是妾侍管教不严,冲撞少夫人了。” 裴秋雨眼看无望,泪如雨下。 “四嫂,平心而论,若四哥是个瞎子,或是缺了胳膊少了腿,难不成你也愿意?” 现代键盘侠宋观舟坚决不接受假如,所以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那是自然,我同你四哥郎情妾意,我心悦他,不是因为他长得相貌堂堂,也不是因为他贵为公府子弟,反而是因为他德行好,有责任,上头孝敬父母,下头爱护稚子,我心爱他,断然没有这么肤浅。” 裴秋雨:……我才不是来听你这些狐媚子的话。 阿鲁在门外,听了真切,他果断在心头默念几遍,飞一样的跑了出去。 这边宋观舟把裴秋雨打发,那头阿鲁就站在官邸外头等着裴岸?值,今儿他来得太早,离?值还早,索性到坊市闲逛。 在一处银匠跟前,探看那五旬老头正在盘着银花,正看得精神时,后头有人喊道,“阿鲁小哥?” 阿鲁循声回首,顿了一下,才认出人来。 “原是朱三叔,也到坊市采买?” 原来是金拂云跟前的管事朱三叔,桃花小宴上二人见过,又一同上山下河寻找失踪的四少夫人,如今遇到,自然热情。 朱三叔眼神一亮,心头起了主意。 第108章 朱三叔说道,“我来取大姑娘的瑶筝,前些时日请周大师定制,本是要送到府上,可周大师崴了脚,我又怕旁人摔了,就亲自来取。” 阿鲁也说了自己为何来闲逛。 朱三叔一听,拽了他胳膊,“四公子?值还有许久,这大日头的,晒得头疼,既然遇到一处,不如吃口茶解解渴。” “那不能耽误大姑娘的事儿,三叔我们改日再吃。” “不急不急。” 朱三叔不管,拖拽着阿鲁就上了隔壁茶楼。 小二上了热茶,又添了几碟子花生豆米,糯糕一碗,糖水两盅。 阿鲁连忙拦住,“三叔客气了,只两盏子茶就够了,何来这些,我在府上吃了饭才来。” “不碍事,你是年轻人倒是精神头足,我年岁上去,行来几里路也觉得腹中饥饿,你权且陪着我这老头子,吃上些压压饿。” 阿鲁堆着笑,挠头憨笑,“三叔你真是太客气了。” 二人你来我往一番客气,说着说着就熟络起来,朱三叔眼角微凉,捻了几颗豆米落了嘴中,不急不缓问道,“阿鲁小哥莫要推辞,你我二人以后恐怕也不得多见。” 阿鲁不明,“三叔何意?你要同大姑娘回老家了?” “倒也不是,还不曾给圣上祝寿,哪里能走,只是……”说到这里,朱三叔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知?四少夫人疑心大姑娘,那一日探病回来,大姑娘吩咐我等,往后见了公府上下,敬而远之。” 阿鲁摇头,“四公子与大姑娘少时情意,难不成就这么不来往了,四公子定然不愿。” 朱三叔满面遗憾之态,“说来也确实不该往来,毕竟四公子而今娶了少夫人,少夫人又是女中豪杰,大姑娘自来玲珑剔透,心地善良,真是惹了少夫人不快,同四公子夫妻生了嫌隙,那才是万万不能。” “少夫人……,性子是不大好,但也不是坏人。” 那日大姑娘来闹了诸多事儿,阿鲁看到的不多,听得却是一耳朵闲言碎语,尤其秦庆东同宋观舟每日里争吵不断,也知道少夫人与大姑娘确实不合。 朱三叔叹道,“宋大学士的女儿,自然不会差,四少夫人的品貌我等也不能说半个不好。可大姑娘何等无辜,当年三位哥儿往溧阳时,郡主倾心招待……,如今大姑娘背了这么个觊觎四公子的名号,往后还怎么说亲。” 阿鲁听到这里,倒是不知所措,半天才附和道,“三叔这么说也是,哎!” 朱三叔故作不经意,问了裴岸和宋观舟夫妻感情,阿鲁不疑有他,连连叹气,“我家四公子宅心仁厚,三叔知道这次桃花小宴上的事情多么凶险,那十公子……,总之四公子对少夫人一改往常嫌恶,而今虽说小有吵嘴,多是让着我们少夫人的。” 秦庆东亦是如此。 吵嘴归吵嘴,实则秦家送来的厚礼,也是堆满了库房。 朱三叔应承道,“那是自然,少夫人英勇无比,自当如此。”又引着阿鲁说了些长辈的看法,阿鲁说了国公爷和二房的宋观舟的赏赐,“我们四公子还说了,而今少夫人比他富裕多了。” 说来可怜,宋家清廉,自来不喜屯财积宝,宋观舟出嫁时,母亲许氏沉疴难愈,父亲憔悴沧桑,只是养兄四处凑来十抬略微值钱的物件儿,其他全是宋问棋的藏书。 宋行陆鲜少留下,全给了宋观舟。 说是凑了这么些,可在俗人看来,那些虫蚁侵蚀的书籍不过废纸一堆,值钱还得看金银珠宝。 因此,宋观舟入门也是得了京上众人议论纷纷。 朱三叔哄着阿鲁弃了茶,多吃了几口陈酒,阿鲁不胜酒力,有些晕晕乎乎。朱三叔又道,“四公子那般人物,以后定然是前程光明,若你们四少夫人做个贤内助,必然一飞冲天。” 阿鲁摇头。 “我们少夫人喜爱四公子,但性子泼辣……” 旁的他也说不出来,眼见着到了?值时辰,阿鲁赶紧告别朱三叔,去后院井边要了凉水,洗了把脸才奔去官邸。 朱三叔目送他离去,待没有踪迹,才往一旁小巷子钻了进去。 一处破败民房中,他蕴含怒气,抬脚就踹了进去,可哪曾想到门板年久失修又日日风吹日晒,腐朽不堪,这么一脚下去,竟是歪歪斜斜碎成几块。 里头的人听到动静,骂了一句,“是那个浑货,敢踹老娘的门。” 朱三叔毫不客气,“并是你祖宗!” 听到这声音,里面也不吭气了,只听得窸窸窣窣之音,一会儿跑出来个半大小子,腆着脸道,“原来是三叔。” 朱三毫不客气,抬脚就往里走。 那小子一步拦在跟前,“三叔,里头杂乱,难以下脚,有什么吩咐,还请三叔就在屋外说来。” “呵!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拦着我,滚!” 他抬脚欲要踹过去,就听得里面传来老太太的声音,“朱三!过河拆桥的是你们主仆二人,而今老身落难,你二人还要赶尽杀绝吗?” 声音苍老嘶哑,明明是白日,听来却让人毛骨悚然。 朱三停下教训小子,转身进了破屋,屋中昏暗,靠里头土墙边一张草床上,斜躺着披头散发的老妇人。 她这会儿眼眸子星亮,半点不惧朱三。 朱三入了门,转身呵斥那小子,“门口看着,有人来哼一声。” 小子身形不动,拦住半个门,待床上老妇人示意,他才离了去。 “就你这样的老残货,还怕我对你不利——,我省得!”朱三四处看了,这房上墙边都在漏风的地儿,竟找不到个像样的椅子凳子,只能立在妇人跟前,低声斥问,“出了京,为何还回来?” 那老妇人桀桀笑道,满面风霜,一头花白乱发,让人仿佛人间见鬼,后背陡然生出凉意。 “外头活不下去,想着还是这京城里故人多,大姑娘富得流油,指甲缝里漏点汤汤水水,也够我娘儿苟活下去。” “嘁!仙大娘子,你真是胆大包天,这可是京城,国公爷下了死命撵了你们出京,你却鬼鬼祟祟回来,是不想要命了?” 第109章 原来是仙大娘子一般人,出了京后本以为从此天高任鸟飞,可哪里想到身边有个年轻的小寡妇在路上搭上了贼子,知道她略有身家,小寡妇搭上的男人本就是泼皮无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里应外合抢了仙大娘子。 若不是她灵机应变,舍了财物跳到长满水草的河边暗沟里,恐怕性命都要被那贼子取了去。 如此一来,原本还略有身家的仙大娘子一穷二白,身边跟着遭了罪的婆子也气愤不已,几日下来,散的散,走的走,死的死。 到头来,就剩仙大娘子一人。 她念着自己偷生在京城的儿子,不得已悄悄跟着流民回了京城。 小儿木讷,命也悲催,她离开时留下的金银珠宝,这儿竟是藏不住,给本就是浪荡子的父亲看了去,一日偷些,三文不值二文的典当买酒。 正月还没完,一次吃酒回来,失足掉到粪坑里,待白日有人入厕看到时,早被溺死。 小儿哭哭啼啼发送了父亲,盘点银钱才知所剩无几,不待打算,父亲生前的狐朋狗友拿着几张起了毛边的借据,哄着这半大小子替父亲还了账。 一来二去,小儿又没得饭吃,饿了好几日才在门口看到状如乞丐婆子的母亲,娘俩搂在一处,哭得甚是伤心。 活不下去,可总得要活。 幸而仙大娘子知道,只要扒住金大姑娘的腿,她和儿子总归是饿不死的,这才有了朱三上门一幕。 取瑶筝为假,面见仙大娘子为主。 “你若是在京,被国公府知晓,定然要饶不了你。”朱三直言不讳,可仙大娘子也是见了世面的人,她不惧恐吓,诡异笑道,“怕是大姑娘饶不了我吧。我而今不过是寻常婆子,国公府的人也看不到我,若不是大姑娘同三叔去告上一嘴,谁人知晓?” 她回到儿子身边,哄着儿子跟这条街坊邻里一起杜撰了身世,二人长得五分相像,只说泼皮酒鬼父亲打跑了年轻媳妇,带着儿子进京谋生,而今被抛弃的媳妇得了儿子的信儿,故来投奔。 酒鬼姓常,小儿叫常富贵,随着半月走来串去,街坊都知富贵娘亲能说会道,苦于疾病缠身,时时身居破屋养病。 操老本行是万万不能,可金拂云那头却不好传些信儿,直到近日仙大娘子才在坊市抓了出来做胭脂的锁红,传了话去。 “什么?她回来了?” 金拂云心头大怒,喊来朱三叔,二人谋算很久。 “只得再撵出去。” 金拂云面上全是阴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舍了那么多银钱给她,事儿没做好,还有脸到我跟前叫嚣。” 朱三深思熟虑,“到如今,只能再撵了出去。” 金拂云纤手做掌,往木案上重重拍下,“撵出去?撵出去还会回来,这事儿没那么难办,你去打探一番,她不是说有个儿吗?哄了进来,还怕她不从。” 她四世为人,区区小人贱妇,哪里是她的对手。 可偏偏,也因为如此,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第一世她走到最后,权利巅峰,人人称赞的夫人,借裴岸太师赫赫威名,她这个夫人也是风光无限。 自然—— 追捧的人多了,心气儿就变了。 后两世虽不如第一世风光,可托金家和裴家身份地位,她不过是后宅受些闲气,并不曾真正的低入尘埃。 这样长期高居上位的女人,她杀伐果断,却忽略了许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朱三略微懂得,却不敢忤逆大姑娘。 他在金府不过就是个管事,是托大姑娘入京,看得上他,才提拔到跟前,如今也算是大姑娘的心腹,他定然事事依顺大姑娘。 今儿走这么一遭,打算先来探明情况。 可真到门上,才发现本该伏低做小求个生路的仙大娘子,竟是反咬一口,“我出京路上不顺畅,走到氓县外头,就被贼子所劫,劫我之人是谁我不知,可知我离开的除了国公府,不过就是大姑娘这头……” 朱三攸地薅住仙大娘子的衣领子,怒气冲天。 “浑说,大姑娘若有心害你,何必容你活到今日?” 仙大娘子而今也不复从前那般颠婆神女态势,长相老了一大截不说,就那双浑浊却露着诡异的眼睛,也让朱三心头咯噔一下。 “是不是大姑娘,我心中自然有数,如今我不过是求口饭吃,你我安好,一切平安无事,若大姑娘像仗势欺人,本来我也吃了苦头……,俗话说得好,光脚不怕穿鞋,豁出去这一身刮,还会怕了不成!” 朱三愈发勒紧衣领子,可仙大娘子面上淡然,毫无半分惧怕。 “你真以为大姑娘就被你拿捏到手上了?无知贱妇!” 仙大娘子仿若听了笑话,竟然仰天大笑,引得外头的小子都走近,欲要探看,却被朱三呵斥住,“滚远点!” “大管家,欺负妇孺幼子,算什么能耐?” 同时往外头交代,“富贵勿忧,守好门就是。” “娘,他若欺负你,你唤我一声!”半大小子狠狠说道,听得脚步离去,朱三才慢慢松了仙大娘子的衣领子,“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也敬你是个能耐的妇人。” “嘁!那就看大姑娘和大管家能高抬贵手,施舍我娘俩活路与否?” “离开京城。” 朱三冷声定夺,“我禀明大姑娘,自是给你一笔银钱,若你识相,后半辈子隐姓埋名定然无忧。” 哪知仙大娘子并不傻,果断拒绝。 “出去京城之路颇为坎坷,若我娘俩生了病遇了歹人,或是害病遭了构陷,官府也好,歹人也罢,捉拿我二人去,岂不是就此失了性命。”她不傻,眼勾勾的看着朱三,“你回去同你大姑娘说话,我仙大娘子游走在京城豪门后宅可不是傻子,她心头打的什么主意,我明明白白。钱寡妇勾结贼人害我之事,我无心多想,但大管家若是步步紧逼,我豁出去鱼死网破,也要断了大姑娘图谋裴四公子之事!” 什么? 第110章 朱三只觉气血上涌,一把伸手捂住仙大娘子,“混账,你血口喷人,若再这么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 哪知仙大娘子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把镰刀,伸手一挥,朱三来不及避让,只忙着躲闪,头上要紧地方倒是闪躲过去,可脖子以下本就跟仙大娘子挨得近,没那么快躲开,直愣愣被镰刀划出一刀伤口。 “哎哟!你这老虔婆!” 朱三的惊呼,惹来常富贵,他急忙推门进来,就看到朱三捂着胸口半躺在地上呻吟,胸口上也慢慢渗出血迹,不多时,就沾满前胸。 “娘——,这?” “莫怕!” 仙大娘子捏住镰刀,招来儿子,“你去搜他身上!” 常富贵马上意会,朱三还想挣扎,可此刻受伤严重,疼痛让他满头大汗,根本不是半大小子的对手。 “你敢!” 敢不敢? 常富贵上前就是一脚,踹到朱三小腹,瞬时没了嚣张气焰,只捂着胸口和小腹,哎哟哎哟叫唤。见他没什么能耐,常富贵上前摸了他全身,捞下来一个腰牌,两处玉坠,约莫七八两银钱。 回头看向母亲,“娘,就这么点?” 仙大娘子雁过拔毛,眯着眼睛看着这富贵管家,“摸摸衣角袖底,鞋帮子也莫要漏了。” 常富贵转身一摸,喜出望外,“嚯!堂堂大管家,还藏了私。” 借着镰刀,几下子拆开朱三中衣角,哐啷几个响动,常富贵一番抖弄,滚出来好几个一节小手指的小金锭子,常富贵放在口中咬来,“娘,是真的!” 如此几乎把哀呼不已的朱三全身弄得稀碎,常富贵听得厌烦,举起边上的小木榔头就要朝着朱三头上敲下去,朱三一眼瞥到,赶紧抬手拦了,“莫要打莫要打,我不叫就是!” “浑货也不过就是个伺候人的贱奴,害了我娘,如今还想杀了我母子二人!” 仙大娘子呵斥道,“快些做活!” 常富贵应了好,又从裤子内档处找到一个绿色香囊,欲要打开,朱三赶紧制止,“不可!这是大姑娘嘱咐我办的事情,我若是挨了大姑娘斥责,你们今后还能找谁?” 可惜话不中用。 常富贵几下子打开,眼前顿然一亮,“娘,这金锭子可不小啊!” 仙大娘子看了看全部搜罗出来的东西,嗤笑朱三,“看来是眛了大姑娘不少银钱,不然也不会时时挂在身上。” 朱三两眼一闭,“大娘子好好说话,若朱三无事,今后同大姑娘说来,自然也少不了你们娘俩的好处。” 可惜仙大娘子不这么以为,刚刚她才道明大姑娘的图谋,这朱三就按捺不住,欲要掐死她——,呵!谁要轻看大姑娘,说她仁慈,那才是瞎了眼! 脑中百转千回,计上心来。 假意哄着朱三,却同儿子使了眼色,朱三本还想恩威并施,却不料头上重重得来一击,立时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仙大娘子从床榻上起来,麻利换了衣物,带着儿子把值钱东西都搜罗起来,又把朱三绑缚起来,一桶井水从头浇下,凉得朱三攸地欲要惊叫,可嘴里早被塞了一团污糟的破布。 哪里叫得出声,只是呜呜呜闷哼。 仙大娘子挽了发髻,穿着粗布衣裙,加上她近来几月遭受颇多挫折,这会儿看上去已然是个沧桑老妇,哪还有曾经仙大娘子呼风唤雨请神跳神的风范。 只见她站在跪坐在地上的朱三,冷笑起来,“你们富贵人家图谋的腌脏事儿,老娘见得多了。如今不怕摊开来说,我娘儿就在京城过日子,若大姑娘想好好的嫁入国公府,那就少来惹。如若大姑娘破罐子破摔,老娘定然奉陪!” 朱三两眼冒着恨意,却无奈如今困顿。 大意了! 大意了! 原想着这是隐秘之事,他不想惊动旁人,单刀赴会,结果竟然被这胆大包天的妇人陷害于此。 仙大娘子废话不多说,叫来儿子,二人包袱款款,趁着暮色西沉,竟然走了。 留下朱三在这屋子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直至次日清晨,金拂云让锁红去找,才知道朱三一夜未归,她面色阴沉滴水,招来锁红,“点几个家丁侍卫,往坊市茶馆一侧巷子进去寻找。” 锁红悄悄出去,盼喜盼兰进来伺候时,正好看到锁红急匆匆的背影。 二人叹口气,小心进了内屋。 金拂云招来二人,幸好二人在国公府不算不学无术,两个丫头都有一双巧手,不然金拂云真是不愿意留在跟前。 妆扮一新,又在两个丫鬟伺候下吃了饭,这才听得外头小丫头来报,“秦家二公子在外门客室,特遣奴来禀报。”提到秦庆东,金拂云面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悦,过往三世,她珍惜同秦二郎的情意,可改不了命。 过程兜兜转转,秦汝章依然要被废。 秦家势必要败落,她第二世不是没想过试图拯救秦二郎一条性命,可惜拦得住秦庆东不去边陲投军,但耐不住他得罪了皇商郜家小子,对方怀恨在心,竟然花了心思把他弄到牢狱之中—— 待得了信奔回京城,苦于身为女子,又与秦庆东没有血缘关系,竟是寻个探监的机会都不能。 郜家自来不缺银钱关系,三下两下走动,与废太子妃旧案扯到一起,本是判了流放之罪,可才出京城,就失了小命。 她连自己的命运都左右不了,秦二…… 这一生,她放弃。 想到这里,她心中疲惫,可还得装作亲切热情之态,同秦二相见,秦二郎提着坊市买来的玉团,递给盼兰,“同你家大姑娘留着,晚间她饿了,热上一热就能吃。” 千味斋出品,自然美味。 金拂云款款走来,行了个万福,道了声多谢。 “我原以为你还要在季章那里多住几日呢。” 秦二大马金刀坐在官帽椅上,吹了口热茶,“不不不,前日晚些就回来了。宋观舟那等泼妇,真是头疼。” 金拂云脸色微变,“劳兄长以后莫要再提她。” 秦二吊儿郎当打开扇子,凑来嬉笑,“呀,拂云竟是生了气?” 第111章 秦庆东见金拂云不喜,也就不再提韶华苑的事儿,转身说了旁的,“今儿我来,就是看看你。” 只是如此? 听完这话,金拂云浅笑不语,定定的看着秦庆东,片刻之后才戳破,“定然是什么事情,二郎自管说来就是。” 秦庆东揉了几下下巴,斟酌半天才问道,“你对自己的亲事有什么想法?” 嚯! 金拂云闻言,即时抬头,一双丹凤眼熠熠生辉,“溪回是要同我做媒?” 秦庆东连忙摆手,“不不不!” 他面上起了尴尬之色,“本来这事儿我也不知,前儿晚上匆忙回府,同我老母亲请安时,听了一嘴子,母亲知道我同你关系亲厚,形同兄妹,索性让我私下来问问你。” 这就是金拂云在京城的尴尬。 她若是家中有个长辈一同来京,女子亲事,怎么会上门来直愣愣的询问本人,定然是寻了得当的夫人太太,与长辈吃茶看花,委婉提上一嘴。 可金拂云只身进京,看样子欲要长住。 桃花宴上虽出了几个孩子意外落水之事,可从头到尾,各家夫人太太都是看在眼里,金拂云办得里外妥帖。 有心人并寻着来问,一路就问到了秦老太太跟前。 秦庆东知道金拂云自有主张,并叫二郎得了空过来探探口风。 哪知金拂云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且再等等,我心中烦乱,一时也没个主意。” 秦庆东以为她还念着贺家大郎,故而劝慰,“你同贺家大郎本就没什么姻缘可言,如今他都去了两年多,咱大隆也不兴守什么望门寡,你何苦来哉?” 金拂云微微低头,不言不语。 “况且,你年岁正好,莫要守着那没福气的人。” 是啊! 她即将二十了。 真是双十年华后,再谈婚嫁,更是艰难。 可又能怎么办呢? 裴岸成亲了啊!裴岸成亲了——,她想到这里,心肝肺揉成一团的疼了起来,面上也没什么精神,刚敷上的香粉,好似也盖不住她的忧伤。 “黄家舅母过来同我们家老太太说了,她有一个侄儿,今年二十七岁,前头娘子没了好几年,也不曾留下孩儿——” 眼见金拂云的脸色难看起来,秦庆东赶紧解释,“别急别急,你应是知道他的,雍郡王贺疆!” 金拂云倏地愣住。 “贺疆?” 秦庆东一拍大腿,“对啊,若是旁人,又是个鳏夫,我如何能来问你,怎地也是唐突了你。可贺疆你应是听过的,才貌双全,况且原配去的早,身边干净,屋里就有房姨娘也不怎么得宠,膝下空空,说来倒是良配。” 金拂云满面疑虑,“雍郡王,不曾听说啊。” 她也算是皇家外亲,怎么可能连皇亲国戚都不知道,这么一反问,秦庆东怔住,“啊……,你不记得?” 金拂云摇头。 “贺姓?” 秦庆东突地反应过来,“难为你不曾听说过,他母亲荧翡长公主!” “荧翡长公主?” 金拂云疑窦丛生,“荧翡长公主应是我母亲的堂姐,早些年不是嫁到东骏去了,这——” “长公主薨了之后,贺疆身份尴尬,也不可能参与夺嫡,差点还失了性命。圣上念着长姐为大隆危难时和亲,如此英勇大义当不该忘。本也对小时候来过几次的贺兰疆喜爱不已,七八年前眼瞅着没了去处,圣上隆恩浩荡,迎了回来。自此就改了贺姓,圣上亲封雍郡王。” 听到这里,金拂云低下头。 心中无比厌恶,敢情是个异族人,呵! 秦庆东自然看不出金拂云内心深处的想法,只以为她害羞,并不予余力说了那贺疆的好,“长得好,自小在长公主的教导下, 精通我大隆文化,而今也在户部挂职。” 金拂云面上无波。 “怎么跟黄家舅母扯上关系了?” “前头原配娘子是黄家外甥女,嫁过去夫妻和睦,却因为害了肺痨,贺疆进宫求了太医出来,也没能留住那黄家外甥女的命。” 秦庆东原以为多说些,金拂云就更喜欢听。 哪里想得到金拂云越听越厌烦,“溪回不说这些,而今我府上也无长辈,亲事什么的,总得依仗父母。” “这……,我倒是知道,看来确实不妥。” “溪回真是热心,你不去相看好的姑娘,却来我这里操心。”金拂云笑道,“季章那边夫妻和气,你去住了几日,也不曾想到自己娶妻生子,好了了老太太的心事。” 成亲? 宋观舟那般女子? 秦庆东头摇成拨浪鼓,“使不得,使不得!要是娶回来母大虫一只,我这潇洒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二人说笑间,却听得外面一群人脚步乱糟糟由远及近,夹杂着“快些去叫大姑娘”“慢些慢些”“还在流血,喊大夫吧!”,秦庆东起身,“这是怎么了?” 却见锁红疾步小跑进来,正要开口说话,却看到秦庆东的影子。 赶紧挤出笑意,“二公子在此做客,大姑娘,我们往后头去。”不容金拂云吩咐,就快步回身出了垂花门,“往后去。” 嘈杂之音渐渐远去,秦庆东不解,“府上这是作甚?” 金拂云云淡风轻,“我前几日想在如今住的院落里挖口鸳鸯井,丫头小厮来来去去,恐怕是哪个下人坏了事,不怕,有锁红在。” 一旁盼兰插嘴,“大姑娘,不如奴去看看?” 金拂云摆手,“盼喜病了两日,你若是再离了这屋子,留我一人同二郎?” 秦庆东听到此话,起身道别,“是我的不是,改日踏青,再给你下帖子。”说完话,来去如云,飞快难挡,金拂云匆忙送到垂花门,秦庆东已走过抄手游廊,“拂云快些留步,你我兄妹,不拘这些。” 待秦庆东全然出了院落,金拂云脸色一沉,回头斥责盼兰,“国公府曾经也容你们这般大胆?” 盼兰一顿,马上躬身赔不是。 “大姑娘恕罪,奴婢知错。” “知什么错?看来往日是我宽放你等,竟是没有半点规矩,” 第112章 眼见秦二郎出了府门,打马离去,朱三跟前的小厮才跑了进来,急切说道,“大姑娘可要去看看,朱三叔寻来就说要面见你。” 盼兰一听,暗自松了口气。 金拂云指着小厮,“去把锁红喊过来。” 着急忙慌的,能出什么事情?她心中因为秦庆东上门提了亲事烦躁,看谁都藏着一肚子火,眼前盼兰嘴上说着知错赎罪,可金拂云看她面上心头都不曾知错。 索性丢下一句,“自去院中跪上两个时辰。” 盼兰一惊,“姑娘……” 金拂云抬脚进了正房,再不理会,小丫鬟们也知道金拂云这会儿面无笑意,不敢造次,只轻手轻脚看茶。 “不吃!去瞧瞧锁红怎地还不来?” 眼看着大姑娘火冒三丈,小丫鬟赶紧跑出去,到前头偏僻院落里寻到了正站在门口安排事务的锁红,小丫鬟跑过去仰着脸,“姐姐,快些回去,大姑娘寻你呢。” 一大早的,锁红就没歇过,这会儿一个接一个的来催,只得先撂了这边事儿,叫来另外一个婆子,“你在这处等着大夫来。” 言罢,提起裙裾就对着小厮和小丫鬟说道,“你们何必在这里碍手碍脚,快去上值,莫要出了纰漏。” 刚回到正房,就看到大太阳下直愣愣跪着的盼兰,路过时低声问了一嘴,“这是怎地?”盼兰两眼含泪,“求姐姐给姑娘求求情,奴婢这张嘴以后妄不敢乱说。” 说错话了? 锁红正要多问一句,就听得里屋传来金拂云重重呵斥,“锁红,你同那小蹄子闲话些什么,还不快些进来!” 哎哟,这真是气急败坏了。 锁红再不敢磨蹭,几步来到里屋,却见金拂云满面犹如乌云扑面,阴沉欲滴,赶紧来到跟前,“大姑娘……” “朱三怎地了?” 锁红赶紧躬身禀报,“我们按姑娘您指的地儿寻了过去,约莫个把时辰,还真在一处破落小院里看到了朱三叔,只是三叔那会儿胸口挨了刀,人被草绳捆绑得结结实实,昏厥过去。” “挨了刀?” 锁红点头,“我留了两个护卫左右探查,其他人抬了朱三叔回府,也去请了前门孙大夫。” 孙大夫? 金拂云呵斥,“请什么孙大夫,而今京城上又不是只他一个,重新去请别处的,最好与孙大夫做对头的。” 孙大夫,孙琳的父亲。 那日在韶华苑,以宋氏那个贱人待孙琳来看,也知道二人熟络。盼兰盼喜说过一嘴,宋观舟从涧水房出来后,浑身伤痕也是府上张大夫同孙大夫合力救治。 锁红赶紧下去,金拂云又重重拍了桌子,“你不会迁个小丫头去传话?怎地我身边的人,就这么木讷,万事都你个大丫头上,你做的过来?” 锁红平白挨了一顿骂,只得找来小丫头,教了几句后又到大姑娘跟前,立着像个木桩子,有些不敢言语。 片刻之后,金拂云眼神横了过来,“朱三没乱说话吧?” 锁红赶紧回禀,“大姑娘且放心,只说去取瑶筝,路上被人打晕,抬到这一处破房子,抢夺了身上财物。” “报官不曾?” 锁红摇头,“奴不敢随意做主,朱三幽幽醒来只说要回府。” “莫要惊动旁人,看来也是那颠婆子所为,呵!我倒是小看她了。”说到这里,她让锁红走近几步,耳语交代她去打探这贺疆来历。 锁红同她一样,从溧阳而来,京中多事不清楚。 “雍郡王?奴也不曾听说过,不过大姑娘这是怎地,突然打听,可是这人——”看着金拂云眼神微凉,赶紧又道,“大姑娘且放心,奴知晓的,定然神不知鬼不觉打探清楚。” 听到这话,金拂云幽幽哀叹,“同你我无需隐瞒,前头你出去寻朱三时,后脚秦二郎就过来府上小坐,提了这么个人,说秦家老太太有意要同我说媒。” 啊? 旁人不知,锁红却是心里明白。 马上明了为何大姑娘心头难受,只得轻声安抚,“一时半会儿只是私下问一嘴,怕做不得数,何况大姑娘只身在京,冒冒失失的定然是成不了事儿。” 金拂云湿了眼眶,“昨儿溧阳送来家书,端午前后大哥同大嫂一并过来,母亲交代几句,恐也是为了我的亲事而来。” 母亲如今身子羸弱,经不住长途奔袭。 只怕一切事物,都由着大哥大嫂做主,到时候她哪怕有些主见,再不能如现在这般明目张胆的盘算。 “大公子性子好,大少夫人也温良恭淑,到时候定然还是以姑娘的想法为重。” 金拂云拭了眼角残泪,螓首微摇,“旁的事情大哥大嫂定然不会为难,可这婚嫁大事,于情于理,大哥大嫂恐怕也是带着父亲、母亲期许而来,又岂能容我再拖下去……” 第一世,能拖到宋氏离去,也是因为她婚配几个,均出了意外,要么坠马而亡,要么得了急病。 两三个之后,她的名声也不好,显贵之家不敢求娶,若是下嫁,大将军和郡主也不甘心。 第二世,她生来宫室寒凉,恐难孕育的信儿早早被人传扬出去,加之裴岸与刘妆成了良配,她眼看争夺无望,再无嫁人之心。 第三世,一切如愿,偏偏裴岸杳无踪迹。 说来,这第四世,她千般设法万般算计,杜绝一切可能,重新走那第一世的路,可谈何容易。听得裴岸同宋氏分居而眠近半年,她再也按捺不住,想着不如趁着机会,早早了结宋氏…… 可宋氏,命大啊! 她一个闺阁女子,像鬼怪一样重活回来,可又能如何? 图谋算计,耗尽心血,若真到头还是一场空,如何是好?她无法接受,所以只能一步步往前,如今局面被动,她坐在闺房妆镜前,甚是恍惚。 恍惚的世界中,还有宋观舟。 说那日阿鲁同朱三吃了茶,到官邸跟前等到了自家四公子,巴巴的跑了上去,把站在院外听来的话,一字不差学给裴岸听,裴岸白皙面庞攸地起了红晕。 “我这娘子……,竟也是不回避人。” 第113章 阿鲁嘴上抹了蜜一样,“前后小的也没听到,只是二姑娘哭哭啼啼,指责少夫人这般反问,少夫人气不过,才说了这些。不止小的听到,冬姐姐她们几个都听得真切。” 有了这一茬,裴岸摇头失笑,也罢。她这么说,难不成自己还会因为她脾气不好些,就生了别的心思? 也是不曾的! 可晚间回到韶华苑,陪着宋观舟吃着饭时,突然说道,“过些时日就是清明,父亲曾提过让我陪你回去给岳父岳母上坟扫墓,看你精神还好,只是伤口有待恢复,不如清明之前我们就不去了,换做端午去,可好?” 上坟…… 宋观舟低着头道,“这些都听四郎的。” 下一刻,裴岸又道,“前几天我听得钱大人说了一嘴,京城来了个能说会道的说书人,我寻思着你日日里在房中无聊,不如选个日子,我单请他进来给你说上几场。” 宋观舟吃了口去油鸡丝野山参汤,迷惑不解。 “待我好了,出去听更好。” 裴岸满脸坦然,“你如今一时半会儿都得在家休养,先叫上来听听,他走遍天下,肚腹中奇闻轶事不少,倒是可以一听。” 既如此,宋观舟勉强颔首。 “你选日子吧,到时候我喊二嫂并妹妹们来听一场。” “如此极好。” 宋观舟心中有些愧疚,她来自现代,有对生命的另外一种理解,也不曾经历过至亲离世后的缅怀。所以她从哪里想到如今继承了炮灰原配的人生后,应该对去世的父母做些什么。 幸而,裴岸提起来了。 她微微叹息,“我身在后宅,也无能为力,想到我那踪迹全无的养兄,不知四郎可有听闻什么?” 宋行陆啊,裴岸不无感慨。 “娘子不必担心,舅兄自来喜好山水,你也知道他自十五六岁,并开始踏遍山河,追星逐月,好生潇洒浪荡。岳父离去后,他以戴孝之身隐入山水,说了要给父亲丁忧三年。而今不过才一年多,还有些时日才能回来。” 原来,养兄有颗浪迹天涯的心。 故此,也不再追问,夫妻二人吃完饭,裴岸亲自扶着宋观舟在院落里漫步缓行,“我知你喜爱红宝石,前几日托了银匠坊的师傅给你打了套头面,过几日我让阿鲁给你取来。” ——老大,这是干啥? 这会儿宋观舟若是听不出来裴岸的示好,她就白活了,瞬间,戒心上来,眯着眼睛仰着小脸儿看着裴岸,“四郎,你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吗?” 裴岸面上含笑,眼眸带情,忍不住低喃道,“真不知娘子这颗脑瓜子里想的是什么,好生给你置办些头面,你这是想到何处去了?” 宋观舟凑近他,踮起脚尖,攀附着他的胸口,欲要亲吻上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好生交代——” 平白无故的,一会儿提及给父母扫墓,一会儿又喊了说书人,再是打制头面。 无功不受禄! 裴岸抵抗不住娇娥在跟前,情不自禁失笑道,“想着你在房中养伤,多日不能出去,同你盘算这些事儿,你何必起了什么疑心。” 他安抚着宋观舟,却不敢提秦庆东说漏嘴的福满公主。 宋观舟嗔怒道,“……且算你有良心。” 二人迎着晚风慢慢行来,听得树上有少许鸟鸣虫叫,走了几个来回,宋观舟渐渐乏累,再不肯走,裴岸无奈,“你晚间吃得多,定然积了食,不走动走动,只怕晚间难睡。” 宋观舟软着身子,像被抽了骨头一样,靠在他身上。 一院落的丫鬟小子,都低眉顺眼,早早回避。裴岸几番挣扎,都扶不正怀里娇弱无骨的身子,没奈何只得半抱半搂往正房走去。 “白日里二妹妹找我哭诉,说父亲和二嫂给她塞了门可笑的亲事。”宋观舟酒足饭饱,困乏之际忽地想到这事儿,裴岸听来,不以为然。 “这婚事我知道。” 宋观舟瞪大眼眸,盯着裴岸,却见眼前斯文儒雅的男人把她安顿到窗前炕床之上后,也落座到炕桌另外一侧。 “咦……,二妹妹可是来哭诉,说这门亲事糟糕至极。” “糟糕?” 裴岸吃了口茶,又唤了丫鬟来,“茶凉了,重新沏一壶,绵软一些的,免得你家少夫人吃了睡不着。” 睡眠极好的宋观舟打了个哈欠,“她说那萧……,萧什么的,二嫂的嫡亲兄弟,是个瞎子,故而不喜。” 那料裴岸听来,毫不客气斥责道,“果然是后宅女子,肤浅潦草。若不是如今萧苍急着寻个亲事,哪里轮得到她?” 哟! 宋观舟听得奇怪,追问道,“不瞎?” “半瞎,视物艰难倒是事实,但也不至于说是全瞎了。平日里看书习字是恨不得凑到纸上,可这也不过是表弟身上为数不多的缺憾。” 噢哟,原来只是高度近视嘛! 一听裴岸都夸赞的人,宋观舟就着丫鬟的茶盏子,一口气吃了半盏,好奇道,“说说,你这表弟是个什么能耐人物?” 裴岸被她如此娇俏之态逗得发笑,待丫鬟出去,屋中只有夫妻二人时,裴岸再忍不住,上手轻轻掐了一把嫩出水来的脸蛋,“表弟,你原也是见过。只是那会子你我刚成亲,他初来乍到,匆忙拜见过你一次。” 有这事儿? 宋观舟翻了翻大脑中的记忆,这种小事儿自然不记得。 裴岸见她星目迷茫,也知她定然是不记得了,倒也不奇怪,“那时你初为新妇,四处认亲,记不得也是有的。” 继而说了萧苍的情况。 “表弟年岁不大,却擅长算学,两位舅舅如今不曾分家,可经营的生意往来,账目什么的都是表弟在管。” 只是眼神不好,身边唯有配上几个得力的书童小厮,当眼睛来用。 哟!会计天赋? 不不不,古代能管这些的,可不止是普通会计,应是现代的财务总监,统筹萧氏大族的经济往来账目。 如此说来,那确实是个人才。 “既如此能干,总也不会缺了娘子,怎想着婚配二妹?” 第114章 裴岸也不隐瞒,但说来未必宋观舟能明白,只得大致讲了几句,“前些时日母亲的事情,父亲修书去往舅舅家,如今两府不过就是二嫂婚配进来,看到父亲书信,眼看两府就要渐行渐远,二位舅舅回道,不如替表弟求娶二妹。” 宋观舟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萧苍乐意?” 裴岸失笑,“婚姻大事,俱是父母做主,何况表弟一心想要出去走走,可偏偏眼不得力。大舅母本就千娇万宠,若说让他独自出去,更是舍不得。可经不住表弟闹腾,一来二去,大舅母松了口,若是娶亲后,自是不再管他。” 好歹由着他娘子管着。 萧苍拗不过长辈心意,定然随父母相看。 咦哟! 宋观舟还是带着现代思想,对这包办婚姻没有概念,她抓了裴岸大手把玩起来,“四郎,那你往日娶我,也全是听了父亲之命?” 婆母萧氏不喜她,她早早就明了。 裴岸一愣,迟疑起来,宋观舟一看,忍不住掐了他修长手指几下,“我如此貌美,又生来贤良淑德,再就是家世清白,你竟然还不愿意!” 苍天! 裴岸忍不住大笑,“娘子脸皮愈发厚了,怕是圣上内城宫墙都比不过……,裴四佩服!佩服!” 宋观舟撇嘴道,“我看萧苍倒是不曾瞎了眼,反而是你瞎了眼。”说罢,丢开裴岸的大手,软软靠到软枕上,粉面含春,生了气反而更为灵动。 逗得裴岸眼勾勾看着她,上次夫妻巫山云雨,如今掐指一算,过了月余,裴岸哑着嗓子低声说道,“人生多变,那时哪里料得到如今我却为你牵肠挂肚。” 娘哟! 宋观舟妙目看去,却撞到裴岸眼中,那般温柔,宋观舟都有些扛不住,败下阵来转了视线,咳嗽起来,“明明说萧苍呢,你讲这些——” 尴尬死了! 裴岸起身转到宋观舟身侧,与她挨得极近,“娘子竟然也会害羞,原想着娘子大大咧咧,脾气火爆,少有女子娇柔之美,定然也不知你相公一片真心。” 苍天,美男子这么柔情蜜语,宋观舟三魂六魄都被撩拨到酥软。 哎哟!美色误人,不分男女! 宋观舟本能转身欲要驳斥,却把丹霞红唇送到裴岸唇边,她无意识轻轻凑上,与那微凉薄唇轻轻一碰。 “四郎,你唇凉着呢。” 竟然伸出香舌,化守为攻探及裴岸的灵魂。 裴岸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岁,这般撩拨他怎么忍得住,一手扶住宋观舟盈盈一握的纤腰,一手揽住乌发后背,咬住了宋观舟唇舌,亲热起来。 一记热吻,裴岸终还是主动停了下来。 而今宋观舟身子未好,他只得凉了心中那团火焰,可如此好意,却被宋观舟娇笑鄙夷,“四郎,耐不住啦?” 裴岸耳垂鲜红欲滴,敛下眼眸之中的欲望,也不言语。 宋观舟偏偏不饶他,一双青葱玉手揽住裴岸脖颈,竟是主动亲了上去,裴岸被迫无奈,轻轻咬住她的丹唇,含糊不清说道,“妖精,莫要撩拨我!” “就不!” 宋观舟化身为持剑而行的勇敢者,仿佛像搜魂使者一般,把裴岸凌虐得不成样子,眼看着就要坏了事儿,她才餍足而退。 看着肤白貌美的男子满眼春水欲醉,由不得痴笑一声,双手忽地扒开裴岸胸口衣领子,贝齿一阖,重重咬下,痛得裴岸一个激灵,搂着她紧紧锁在怀中。 “小妖精,竟然咬我,良心去哪里了?” 宋观舟故作媚眼如丝,“良心被四郎吃了。” 吃了……吃了……吃了! 裴岸恨不得马上吃了眼前大胆女子—— “宋观舟!” 裴岸对着眼前浑身是伤的女子,毫无抵抗力,可又不能怎么样,不然那一日只是喝醉楼得紧了些,就揭破了伤口结痂,鲜血淋漓。 “罢了罢了!” 宋观舟往后挪了点,二人可算是真正有了说话空间,“今晚饶了你。”宋观舟位居上风,得意洋洋,她总是不吝情感宣泄和外放,换做从前,裴岸内敛少言,夫妻真就是相敬如宾。 闹不了几句,裴岸抬脚就走。 而今反而好了,闹也闹,凶也凶,可宋观舟在美色跟前,并没有那么有定力。 哎哟! 上辈子人家孤寡许久,看官理解一番,可好? 二人又挨在一处,继续刚刚不曾讲完的事儿,“二妹来闹你,就是为了退亲?” 宋观舟点头,“自然如此,她不敢去二嫂和父亲跟前说,恐怕在你跟前也不敢漏出半个不愿,故而到我跟前。本也无可厚非,夫妻结缘,真是嫌弃,那十成十的定然是个孽缘,还不如不结这个亲,可小姑娘定力差,来我跟前吆五喝六,找错了人。” 裴岸有几分不敢相信。 “二妹怕是没这个胆子——” 宋观舟瞥了她一眼,“她在你跟前定然是唯唯诺诺乖巧谨慎,四郎,看人得站在不同的角度和身份去看。如今府上,父亲跟前自不用多说,二哥贵为世子她也不敢,而你又中了进士,夫人嫡出幼子,凭哪一条,你们都是她的依仗,她自不敢造次。可换做是我呢,一个不怎么受主母和夫君喜爱的媳妇,又没有娘家可依,她就是在我跟前使些拙劣的手段,我又能如何?” 裴秋雨不是无知少女。 她拒绝这门亲事,来找宋观舟时先哭哭啼啼卖惨,后才求宋观舟援手。 既想让人帮着干活,却又不给半点好处。 况且,国公爷都首肯了,她操这心干嘛。 裴岸听完,不自觉看着宋观舟,半天恍然大悟,“我终归是想的简单些了,以为萧苍也是有本事的,身家地位门户同她来说,也是绰绰有余。” 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裴秋雨应当欢天喜地接纳这门亲事。 因为在他看来,裴秋雨一个妾侍之女,才学平庸,容貌顶多就是几分清丽,如何与萧苍比肩? 宋观舟本是不站在裴秋雨那头,这会儿不禁摇头,反驳裴岸。 “她是个独立的人,自然有自己的想法,总不是提线木偶,你们拨弄一下,她才可以动一动。” 裴岸看着她,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 宋观舟骄傲抬头,“如我一般,看上你了,就让父亲去提亲!” 第115章 裴岸哭笑不得,他当然知道是宋观舟先看上了他,这才有了如今一处儿吵闹嬉笑。可裴秋雨同宋观舟不同,“她自是比不了你的,若让她自个儿选,定然不成事儿。” 宋观舟纤手托腮,杵在炕桌上,灯笼之中的烛火映照在她莹莹如玉的脸畔上,整个面容静美,好似发着一层薄薄的光。 惹人难以移目。 “如若萧苍真如你说的那般能耐,那二妹这眼神确实不咋样。她同李姨娘来我跟前哭诉萧苍眼瞎,似有坚决不肯结亲的念头。” 裴岸不以为然,“嫁过去自然就知道萧苍的好。” 嚯! 这古代的直男统治阶级,真的让人难以苟同。 “你还是同二嫂子或是父亲说一声,问问小姑娘心中所想,若抵死不嫁,这亲未结并成仇,还不如不结呢!” 不结? 裴岸摇头,“自是不能,谁让长房而今就二妹一个姑娘呢?” 宋观舟这时猛地醒悟,原来就是两府为了亲近结亲,定然不是为了结亲亲近,只要萧苍愿意,国公爷也首肯,这亲事恐怕是没什么二说的。 想到这处,宋观舟后怕的拍拍胸口。 “幸而我不多管闲事,不然又要犯错,那涧水房是再不能进去了。”都过了几个月了,却依然时不时的噩梦连连,提醒着她莫要放松大意。 涧水房? 裴岸眼神微暗,心中有了额外打算。 外头忍冬进来添了热茶,又小声禀告,“四公子,少夫人,外头敲过亥时更鼓,不如早些歇着。” 亥时,该睡了。 宋观舟打发了忍冬,伸出双手看向裴岸,“抱我上床。” …… “我扶着你小心些,不过几步路。” 宋观舟歪头咬唇看向裴岸,“真是不抱?” 妖精! 裴岸只得小心翼翼避开她腰腹上、腿上的伤口,轻手轻脚抱到床上,欲要熄灭烛火时,宋观舟冷不丁说道,“二妹不愿,二叔生养了那么多姑娘,挑个好的不也是一样?” 裴岸也随之上了床榻,同二人盖好衾被后,才捏了捏宋观舟的小鼻头,“浑说,竟是不过脑子,萧氏乃名门望族,表弟还是长房嫡出,说来若不是有眼疾,恐也是大姐那样的身份,才能般配。” 裴秋雨都低了些身份,何况二叔家…… 宋观舟哼了一声,“门当户对,总也得品行性情相投,若真是嫁娶个不喜爱的女子,男人倒好,三妻四妾的,收同房养外室,哪样都能解心中郁结,可女子怎么办?总不能也去养面首偷汉子吧——” “……娘子大胆,竟然是存过这番心思?” 宋观舟忽地醒悟过来,心头哼笑,心思?!呵!老娘早存了要离开你的心思,到时候天高地阔,我养汉子还是蓄面首,且管不着! 只是托你家爹娘嫂子的敲打,如今我有心也不说。 面上却换了表情,半是忧愁,半是无奈,语气低缓。 “若有那么一日,我真把四郎你从心口踢出去,恐怕也再无胆子去碰男女情爱,就你一个冤家,差点要了我半条命,爱一个人真累,我是再不愿。” 说罢,黑暗中摸到裴岸微微刺手的下巴,喃喃道,“四郎,我舍不得你。” 娘的娘啊! 苍天大老爷,宋观舟说完就打了个冷战,裴岸赶紧给她掖了被角,“是冷吗?近日雨水不停,锦被还是得厚些。” 不! 老娘是被自己的茶言茶语恶心的。 可面上故作矜持,“我算是过来人,那时候也罔顾你的想法,也如你现在想秋雨一般。我堂堂宋观舟,才貌不凡,那裴四能得我青睐,可是烧了高香。” 少夫人,这可不是什么矜持—— 裴岸大手温热,紧紧握住宋观舟微凉柔软的小手。 这种时刻,夜深人静,夫妻说着闺阁私密情话,裴岸若是那不解风情的粗汉并也罢了,偏偏裴岸才学渊博,最识文人雅事,宋观舟几乎是捏着他的命脉。 听得这么说来,他如何不感动? 凑到宋观舟跟前,与她呼吸萦绕,鸳鸯交颈,好似要融为一体。 “观舟,放心,这一生定不负你。” “这一生太长,过好当下,人生几多变幻,我再不期待这样虚无的承诺,四郎,你我问心无愧就好。” 裴岸暗叹,“我知你心中所忧,如今你且放心,除了生老病死,再无旁的左右我夫妻二人。” “并是我这么个脾气,你也忍得?” 裴岸低低笑道,“娘子也知,为何不松缓些呢?” 宋观舟理直气壮,“爹娘给的,再不能改。” “倒不是,你才嫁进来那几个月,甚是温柔。”哪怕后来,也温柔多过暴躁,而今确实大变样,可裴岸心中想来,不管怎么变,如今好过从前。 宋观舟嗤笑,翻身睡了过去。 半夜伤口发痒,欲要挠上几下,裴岸的手攀了上来,“不可,那处才结痂。” 迷迷糊糊的宋观舟影娇嗔道,“四郎……,你都不睡吗?” 睡! 裴岸心想,我倒是想睡,可你脚丫子像上了火一样,冰冷时寻我身上来,热了又踹一脚离去,痒了还得寻小腿上磨蹭,那绵软肌肤,裴四如何能睡? 恨不得起来泡个冷水浴。 幸而是旬日,裴岸难得睡了懒觉,因床榻上有个热乎乎的天然火炉,一大早,宋观舟冬日喜欢夏日嫌弃,找来忍冬,“轻轻扶我下去。” 忍冬掩嘴笑道,“少夫人怎不多睡会儿?”看着四公子姣好睡颜,夫妻一处懒怠一早儿,也是趣事。 从内室走出,宋观舟才打着哈欠,“他身上热腾腾的,我睡不着。” 莲花荷花早备好热水,服侍宋观舟洗漱,顺便禀报几个事儿,“世子夫人差人送了好些个果子来,说是宫中御赐,皇恩浩荡但也没多少,只能各房尝尝鲜。” 什么稀罕物哟! 待送进来才知道是现代的菠萝,庆芳庆菲拿了两个过来,宋观舟问道,“嫂子可说这是什么?” “回少夫人的话,楚姑姑打发人送来,说是叫草波罗。您担心,这上头有刺儿——” 第116章 宋观舟想了想,“这才三四月份,就有草波罗进献,怕是快马加鞭送到京城来。”一旁的忍冬摇头,“奴哪里知道这些,虽这稀罕物曾也见过,听说在华南那边蛮荒之地,天气酷热难耐,才能栽种此物。原先萧家下头几个掌柜,行走江湖总是多见,有那么一年,约莫六七月份,送来了一车子这等东西。” 偏偏许多主子吃不习惯,吃完还觉得口中刺痛。 但喜好者也不少,有些得宠的丫鬟侥幸分得几口,忍冬笑道,“奴就是那种没有口福的人。” 宋观舟挥手,“拿去削皮去眼,用淡盐水泡上,待一会儿热起来再吃。” 哎!时代不同,在现代十块钱三个,吃到恨人。而今却成了御赐品——,宋观舟两眼含泪,故乡啊,你可知异世的孩儿多么想念你! 身后传来裴岸声音,“观舟是吃过这草波罗?” “怎么没吃过,这又不是什么稀罕物——”话到这里,赶紧找补,“原先养兄出去行走,时不时也会遣人送来,不过定然比不上陛下恩赐的好。” 差点说漏嘴。 裴岸笑道,“这产草波罗的地方,炎热多雨,乌烟瘴气,环境恶劣,多是流放之地。” 妈呀! 现代的两广并云三省,古代就这么待遇。 罢了罢了! 裴岸又道,“过些时日恐怕二哥要回来了,这物件儿大姐夫那边也多,现在是时日不到,不然也是要大车送进京城。” 可惜的是山高路远,送来大半是坏了,能吃的只是少数。 宋观舟翻了翻记忆,可怜! 她嫁进来两年里,一次因为回家奔老父亲的丧事错过,第二年又是同裴岸闹了脾气,上头看菜下饭,到底是省了还是被下人贪了去,总之不曾吃到。 “……嫁进你门头,这东西倒是不曾在府中吃过。” 裴岸本不以为然,欲要离去,可才踏出半步,攸地转身道,“去年,我着阿鲁给韶华苑送来三五个,你没吃?” “送来给谁?” 宋观舟摇头,“真不曾吃过。” 裴岸顿时叫庆芳出去寻了阿鲁来,问了这事儿,阿鲁抓头挠耳,半天才想起来,“给了盼喜姑娘呀!” “嘁,想不到你身边的丫鬟,竟是个馋嘴的。自个儿吃了主子的东西,背后怕是还要说我一番。” 话音刚落,阿鲁惊愕看着宋观舟,“四少夫人怎知晓的,盼喜姑娘后头来找小的,说往后莫要再送这些奇形怪果,您非但不爱吃,还戳伤了嘴角,满屋子发脾气呢。后来,四公子差我再送时,小的寻了个借口,也就没送过来。” 裴岸不敢置信,盼喜盼兰在他屋中也是从小待到大,平日里做些内屋里的活儿,从不曾见过搬弄是非。 “真是盼喜说的?” 宋观舟冷笑,“那两个丫鬟见你恨不得脱光衣衫挂你身上,偏你还当成忠心的,留在妻子身旁,我固然有错,可年岁小又没了依仗,万事不都是由得她两个大丫鬟做主。” 裴岸摇头,“如此看来,打发了倒好。” 宋观舟扶着忍冬,漫步走出正房,清晨日头温暖舒服,她站在光中回头说道,“她二人若不是得了你的主意来构陷我,那背后必然有主子指使,如今我身上不爽快,万事能想却不能做,不如四郎替我查探一番?” 裴岸在光中向她走来,短短几步,却因身形高大,遮住了宋观舟的日头,带来了一片阴影。 “她二人怕是不能够,当日你落了涧水房,不瞒你说,我跟父亲查探一番,确实是母亲和二嫂的主意,倒不是有心而为。也不是我替两个不值当的丫鬟开脱,查探下来,她二人……,以及这韶华苑上下丫鬟婆子,都无干系。全是仙大娘子邪门歪道自作主张,伤了你。” 宋观舟冷笑起来,“裴岸,你学识渊博,我姑且说你见多识广,但这么来糊弄我,你就是信了,我也不信。” 夫妻之间冷寂下来,裴岸微微叹息,“观舟,你高估两个丫头,长房里头除了母亲不喜你之外,也找不出额外算计你的人。观舟,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 裴岸心想,出了问题,不能只一昧的推诿到丫鬟身上,她是整个韶华苑的主子,如何摘得出去? 她若不起了要去打砸满月楼的念头,两个丫鬟哪里有这个能耐牵着她出去横冲直撞…… 何况——,谁人不知,盼喜盼兰伺候她,可比曾经她带过来的那群宋家的丫鬟婆子,尽心多了。 宋观舟仰头看着背光的男人,有几分冷漠。 裴岸低头看着她扭过去的脸,缓和了语气,“送草波罗这类的事,我也知道是两个丫鬟自作主张,但如今打发出去了,我夫妻莫要再为了几个不值当的丫鬟伤了和气。” “裴岸,这是你的处理方法?” 宋观舟已然把不悦放到脸上,冷冷反问。 “这有什么不对吗?一屋子丫鬟婆子,错也好,对也罢,都打发出去了。”裴岸不解,这种小事也得丁丁卯卯说得清清楚楚吗? 宋观舟看向墙角落了红的桃树,如今已结了果,小手指头大,毛茸茸甚是可爱。 可惜,这些毛绒之物,而今却逗了虫。 “你如今在翰林院不过二三年,可早学得了一手和稀泥的手法。两个丫鬟能掀起什么波澜我自然知道,所以才让你去替我这个后宅妇人探看一番,究竟是何人在背后作祟!你推脱来去,是想护着什么人吗?” 哎哟,又来了! 忍冬同阿鲁两人眼神相对,俱看到彼此无奈。 裴岸压抑着火气,“宋观舟,岳父大人难道对你的精心教导,只是无端品评别人?你胡乱猜测,疑神疑鬼,万事都有个图谋,你倒是说说,如今谁来图谋你?图谋你什么?” 谁? 宋观舟后退两三步,却还是藏在裴岸的阴影中。 她气不过,忍着腿上的伤,上前几步一把推开裴岸,“如若你找不来光亮,就别挡了我的。若你问我,旁人图谋我什么,那我且告诉你,我身旁最为值钱的也就是裴四你了!” 言罢,再不理会裴岸。 裴岸觉得自己莫名受了顿无端之火,隐忍几番,也再不理会宋观舟。 第117章 二人气哄哄的吃完早饭,裴岸也不招呼言语,径直往燕来堂去了。说来好些日子不曾踏足书房,如今过来一路上,竟觉得花红柳绿,安静惬意。 阿鲁跟在后头,再不敢多说半句。 眼看就要到燕来堂,门房小厮跑来,手中拿着帖子,“四公子,刚收到的帖儿,说是秦二公子邀你去听曲儿。” “二公子呢?” 小厮道,“二公子就在门口马车上,说是请您快些出去。” 想着刚刚在宋观舟那里受的闲气,脚尖一转,往角门去了。待上了秦二的马车,却见秦二懒洋洋的歪在靠枕上,有气无力。 “这是怎地?” 秦庆东恹恹挥手,“别提了,二姐心血来潮同我说门亲事,你知是谁?” 裴岸摇头。 “嗐,想你也不知。” 秦庆东哀叹连连,“还是你亲戚,我真不知道,这些后宅妇人如何盘算的,竟然惹了她来。” “谁?” 秦庆东哼道,“江北鼎鼎大名的文家四姑娘。” 文四? 裴岸笑了起来,“老太太定然中意,从前不曾把你二人想到一处,而今真拿到一起说来,我竟是觉得良配。” “良配?” 秦庆东从软座上跳了起来,差点掀开马车盖儿,“裴四,我倒是劝你说话有些良知,那般不亚于你家宋观舟的母老虎,如何就与我相配了?” 文四,全名文令欢。 年岁同宋观舟相近,但声名显赫,怕是四海皆知。 只因她同家中嫂子在江北出来的二门山遭了贼人劫财,说是贼人,应是当年几个吃不饱饭的流民,苦于无奈,才劫了文家二少夫人的马车。 当时护卫都被流民所伤,危急关头,文四提了朴刀出来,大杀四方,立时就砍伤了三个贼子,又劫持了流民孩儿,获得一线生机。 后头,官府捉拿了这群逃难而来的流民,文四想来,人也是逼上梁山,故而亲自到知县大堂上求了情,几个流民女子,她还收留在庄子上,有口饭吃。 如此能耐,怎会无名? 可偏偏这提着朴刀杀人之事也传扬出去,大户人家竟是有几分忌惮。 怕这性子入了门拿捏不住,或是闯了祸连累夫家,几番权衡,原本还有几分念想的权贵之家,细细斟酌后都闻风而退,大好年华却落得个说亲者寥寥无几。 秦庆东哀叹,“她威名赫赫异常凶残,跟着文家的三老爷学了一身功夫,要真是说成了亲事,以后我过得连你都不如!那文四想打就打来,她才不管我是谁——” 呜呼哀哉! 要不得! 裴岸失笑,“什么叫我连我都不如,我过得哪里不好——” 话到这里,想着可不是吗?确实是有些惧内。 秦庆东一看他这蓦地收敛情绪,忍不住凑上前来,“又吵嘴了?” “她总是疑心这,疑心那的,我听得厌烦,索性你喊我,不如出去散散心。”裴岸今儿不穿官袍,只着了黛绿绣缠花墨莲暗纹锦袍,腰系米白玉带,着了玉坠与鬼工球坠饰,发束头顶成髻,却没有戴冠,只簪了白玉簪子。 面上眉宇轩昂,目光炯炯,犹如朝霞明月神来之笔。 秦庆东轻捶了他肩头一记,“罢了,成亲有成亲的恼怒,我与拂云没有家室,却依然受累。” 拂云? “她怎地了?还在为观舟心忧?” 秦庆东摇手,“定然不是,她胸中沟壑万千,才不会记得后宅这点小事儿,只是年岁到这份上,如我如她,总逃不开婚嫁一事。” 裴岸看了过来,“有人同她说亲?宏安郡主与大将军都不在京城,这怎么提?” “谁说不是呢,不过也是黄家舅母提到我家老太太跟前,我知了皮毛,去问了拂云,她似是放不下贺大郎,意兴阑珊之态,我也不得多问。” “说的是谁?” 裴岸好奇问道,秦庆东知三人关系,亦兄亦友,也不隐瞒,“黄家舅母替她侄女婿来说,并是雍郡王贺疆。” 外头车马行走,马脖子上的铜铃叮叮当当的响着。 车内裴岸却是一愣,“雍郡王贺疆?” “你也觉诧异吧,我同拂云说来时,她竟是不知贺疆为何人,我大致说了一番,平心而论,雍郡王也是个伟岸丈夫,虽说失了原配娘子,而今拂云真点头了,进去是续弦夫人,可皇家名号不会少,怎地也得请封为郡王妃。” 裴岸微微颔首点头,“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不过听说那雍郡王有一房娇妾。” “这我也问了老太太,黄家舅母倒不曾隐瞒,说是跟了些许年头,是前头黄家娘子跟前的丫头,抬了房,不过膝下空空,姿色平平,才学什么的,更是说不上,不怎么得宠。” 对于郡王爷,若房中真这么干净,倒是难得。 裴岸叹道,“就不知宏安郡主与大将军如何考虑,就这么看来,拂云入天家是断无可能,可雍郡王封号特殊,圣上怕是也喜闻乐见。” 秦庆东笑了起来,“那一会儿你同拂云说来,我倒是不敢再提。” 裴岸暗道不好,掀开车帘往外一看,这可是前往满月楼的路,“是要去宝月姑娘那处?使不得。” 早间才同宋观舟闹了不愉快,如今再来,晚间回去那还了得。 秦庆东一把按住他,“如何使不得,我在你府上都听观舟说了,她往日厌恶宝月姑娘,那是受了刁奴唆使,而今自不会放在心上。” 说罢,朝着马车前头吩咐快些奔走。 裴岸挣扎一二,只得稳坐,听得秦庆东又道,“何况今日不止我三人,前几日同黄执等几人撞到一处,胡乱说了句,今儿也来。” “可是还有女眷?” 秦庆东翻了个大白眼,“黄执、李且同我一般,孤家寡人,所谓女眷,不过是带着上了府上妹妹,同拂云作伴。” “那去满月楼怕是不妥?”终归是风月场合,秦庆东仰天大笑,“裴四,且放心,定然安排妥当。” 等到了满月楼后门一处小码头前,裴岸才看到原来秦二竟然赁了画舫,李且同黄执远远看到马车,也迎着清风上岸来亲迎。 “终还是二郎能耐,竟是请了四公子来。” 第118章 裴岸下车,同二位拱手见礼,秦二在后面嚷嚷,“趁着日头还没毒辣,快些上了画舫,划到湖中央清凉些,再叙旧不迟。” 画舫分为上下两层,上头雕栏画柱,窗纱若隐若现,主要是女眷所在。 一层就开放许多,画舫两头还摆了蒲草垫子,如不喜舱室内丝竹入耳,并来船头或者船尾,清净几许。 裴岸走入画舫里头,雅座桌案,样样精致。 他同正在拨弄琵琶的朱宝月见了礼,又同旁边另外两个面生同龄公子互换了姓名字号,秦二进来,招呼诸位落座。 “莫要站着,船家起桨了。” 二层胡梯口,几个小丫头竞相涌来探看一番,才捂着嘴儿回到各主子跟前,“裴四郎也是来了。” 金拂云微微一愣,侧首过来,“他怎地来了?” 一旁秦庆东庶出的妹妹秦悠然不知,打趣道,“二哥哥赁的画舫,裴四哥自然会来。” 金拂云面色微凉,举起杯盏,吃了一口凉茶,“悠然妹子不知裴四家娘子在我那桃花小宴上受了伤,原以为四郎怕是要在家守着娇妻不挪步,哪里料到二郎有这本事,喊了过来。” 早知道宋观舟那狐媚子再过几世,也拢不住四郎的心。 如此一想,原本还郁结难消的心头,这会儿舒畅不少,兴致一来,并招呼着二楼的女眷,赏湖景的趴伏在窗沿上自管看个够,看腻了的,又过来同大姑娘或是旁人凑个珍珑局。 众娇娥摇着团扇,做三二结伴,耍玩起来。 裴岸吃着春日酿的清酒,迎风把盏,也舒缓了不少被宋观舟气急的心。黄执经历过桃花小宴,免不得问及宋观舟伤势,裴岸笑答,“伤口俱在结痂,多谢三郎挂心。” 黄执摇头,“无需客气,少夫人一身胆气,女中豪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未曾去过桃花宴的其他公子也纷纷恭维,“那郡主别苑的瀑布,我也是去看过的,站在上头小腿肚子就开始打转,更别提跳下去,着实让人佩服。” 裴岸赶紧谢了众人,“内子也是胆小,只是几个孩儿性命危在旦夕,她一时也顾不上什么,幸而会水,否极泰来。” 若是往常,倒也不敢提裴家三郎,今儿说起此事,有好事者问道,“那少夫人最后竟然被府上三公子救到,说来还真是一家人啊。” 裴岸点头,“不满诸位,那几日我也是存了内子遇难的消极心思,三哥又出府许久,不曾再见,乍得我三哥身边的小厮前来报信,甚是惊喜。” “那三郎可是归家来?” 秦二郎本要咳嗽拦住好事者的好奇心,可裴岸并不回避,认真说道,“三哥如今寄情山水,脚步匆忙,我着急内子伤势,也就未做强留。” 说到此处,朱宝月一曲终了,起身行礼时,笑意盈盈说道,“少夫人英勇无比,如今听得四公子说来少夫人境况,奴也放了牵挂之心。” “哟!宝月姑娘如今同四少夫人是和解了?” 上元打上门去,砸得宝月楼大厅里一片狼藉,而今朱宝月竟然说起了宋氏的好话,这是要讨好裴岸? 继而听到朱宝月柔声说道,“诸位郎君少知,若那日不是少夫人以命相搏,奴家一个小侄女,恐也是要失了性命。” “原来如此。” 朱宝月看向裴岸,盈盈一礼,道了个万福,“往日是宝月冲撞少夫人,而今少夫人是奴等救命恩人。以后四公子跟前,奴就不单独作陪,免得让少夫人伤了心,还请四公子原谅则个。” 话音一落,满室寂静。 众人尴尬的看向裴岸,裴岸也有些错愕,他尚不及反应时,秦庆东爆发出惊天狂笑,“哎哟,宝月姑娘,怎地如此认真——” 朱宝月微微摇头。 “但凡是少夫人难过、猜忌的事儿,奴定然不做,哪怕今后得罪了四公子。” 言辞恳切,不容拒绝。 裴岸面上尴尬笑道,“内子猜忌,原是以为我同姑娘有些首尾,而今她知道只是谣传,再没有生了为难你的心。” 朱宝月微微低头,一张桃红粉面娇容甚是动人。 她敛起情绪,平和说道,“少夫人待四公子一片真情,奴也是女子之身,若真是成了亲,自然是不喜自家相公出入楼子,四公子洁身自好奴自然知晓,可来得多了,少夫人哪有不挂心的道理。” 说罢,抱起琵琶道了声去处,并上了二层画舫。 秦二拍案大笑,肆无忌惮,几乎是笑出了眼泪,“古往今来,倒是听闻不少粗汉浑货被雅士名妓拒在门外,可裴四你这般清俊郎君,竟也得了这样的对待,笑煞我也!” 因有秦二这番豪放姿态,其他公子哥也跟着笑了起来。 裴岸连连掩面,“今儿真是没了颜面,诸位郎君莫要再取笑裴四。” 下面呼声笑声,传到上头,金拂云本招来朱宝月吟诗作对,忽听得这么个动静,并让盼喜去看看,朱宝月柔声笑道,“大姑娘容禀,是奴说了话,惹来公子们发笑。” 金拂云不解,“说了什么?” “只是说今后不再单独坐陪裴四公子罢了。” 这下不止金拂云疑云重生,旁的女眷也闻声走过来,“这是为何?”诸人皆知朱宝月就是做这营生的,裴岸那样的郎君,有礼温良,出手也不会小气,定然是最好的主顾之一。 朱宝月在一群良家姑娘妇人跟前,自不能说些行当里的浑话污糟了姑娘妇人们的耳朵。 “京城上下,于奴这样一个卑贱伎子有恩的贵人,一是大姑娘,二来也就是四少夫人。大姑娘从不嫌弃奴出身污泥之中,才有得今日同各位贵人一同游湖的机缘;可四少夫人还是忌讳奴的身份,想来是不喜四公子到楼里来,索性今儿把话说明,便是不做这桩生意,也不能寒了恩人的心。” 其他女眷听完,莫不是目瞪口呆。 个个你瞅我瞧,竟是不知道如何应答,倒是金拂云冷笑道,“那日砸了你的满月楼,一切罪责推到这两个可怜的丫鬟身上,四少夫人性情如此,避着些也是好的。” 众人了然,原来如此。 都是那宋氏过分泼辣—— 第119章 这一日,众人把酒言欢,赏了湖景还听了朱宝月的小曲儿,可谓是舒爽了一整日。原先到了湖中心,却遇到另外一只画舫,船头迎风而立的男人,锦袍加身,玉冠束发,长身挺拔。 秦二一看,哎哟,熟人。 出来招呼道,“今儿哪阵风,竟然遇到了郡王,可也是来赏这湖光山色?” 那头雍郡王贺疆拱手回礼,“二郎,有些时日不见,怎不去我那庄子里奔马骑射了?”原来,贺疆虽说如今在中原地带长居,可往年在东骏的成长习性不曾更改,别苑中建了一处颇大的跑马场,秦庆东时不时的往那里去一趟。 “郡王客气,来日就要去叨扰郡王,还望海涵。” 二人交谈间,画舫间也挨得近,二层本趴伏在窗沿赏景的秦四姑娘咯咯笑道,“大姑娘过来瞧瞧,这可是谁啊?” 她眼神中带着狡黠之光,应是知道这贺疆托黄家舅母前来说亲。 金拂云侧首看去,正好得那贺疆抬眼看来,二人四目相撞,金拂云不曾有半分羞涩,心中迷惑,“这样的人物,自己身为郡主之女,竟然不知?” 楼下黄执也听得声音,跟裴岸等人陆续来到船头,与贺疆招呼道,“姐夫,早知你今儿也得空来,不如聚到一处热闹些。” 贺疆笑答,“早知是该如此,不过今儿我也客人,就与诸位先行告别。” 画舫离去,裴岸却看到一处身影,秦庆东凑到跟前,“画舫之中并非佳人,放心。”说完抬头看了二层画舫,秦悠然摇着团扇,笑成一朵花儿,“二哥,怎地也不留下郡王爷啊——” “进去,探头探脑的,没点闺阁端庄。” 秦二驱赶着秦悠然,众人临风玉立,说笑几句终于耐不住风吹,赶紧鱼贯而入,回到船屋之中。 咿咿呀呀,朱宝月上下来回,拨弄着琴弦,弹唱起来。 倒是雍郡王贺疆这边,一室静寂。 歪躺在软座上的男子,生得娇媚无二,虽说失了英气,却别有一雌态魅惑。 贺疆上前搂住他,轻声安抚,“莫要生气,只说今儿陪你,自不会赴他人之宴。”男子仿佛柔弱无骨,乌发胡乱披散下来,有几处编成辫子,零零碎碎落在腰间。 “疆郎自有打算,我一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能说什么,无非就是看着疆郎能不能多几分可怜我的情意,体面打发我。” 贺疆带着异族血脉的面庞五官立体,眼神深邃,这会儿带着不舍,拢着怀中男子,“浑说!我自始至终也只要你,你难道还不知我的心?我恨不得剖出来给你看了,我的心肝!” 这番剖心挖腹的告白,并没有撼动怀中男人。 他翘着纤细白嫩的手指,吐息如兰,“我刚看了一眼那金大姑娘,说来,是比我英气多了。” 贺疆哭笑不得,“你同个女子比什么英气!” “谁让黄家太太乱点鸳鸯谱,竟是要给你说门亲事,我二人好不同意过几日安生日子,你又要成亲,往后怕是只能撵了我走。” 说罢,盈盈欲泣,妩媚动人。 贺疆心头疼极,搂得更紧,“我如今身份,总不立个郡王妃,圣上定然不依,左右娶进门,待她有了身孕,我二人依然双宿双飞。” 男子扭头哼道,“负心薄幸,同为男人,我都不信自个儿,如何信你?” ** 养伤之人,甚为无聊。 幸而天气好,宋观舟摸着身上俱在发痒的伤口,招来忍冬,“你喊个小丫头,一起给我擦洗身子洗头发。” 忍冬应了好,与壮姑孟嫂在小厨房里烧水。 “少夫人看上去心绪还好。”壮姑小声说道,忍冬点头,“虽说同四公子一大早呛了几声,可这会儿像是没放在心上。” 宋观舟捏着秦二偷偷买来的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这话本子不怎么用古文言文,她连猜带蒙读得还算顺畅。 故事甚为新颖,颇能打发时间。 可不经看,一本书翻完也就是个把时辰,大好的时光,碍于伤口恢复期间免得感染,不能去理父亲留下的书籍,加之父亲留下的书籍多为晦涩难懂,不是打发时间的绝佳选择。 叹口气,只能沐浴洗发。 又打发了个把时辰,继而吃饭,幸而晌午时分,萧引秀带着两个孩子过来探望宋观舟。两个孩子如今跟宋观舟甚是熟稔,围在她跟前嘘寒问暖,看着长发半干半湿,桓哥儿还抢了忍冬的巾帕亲自上手。 萧引秀笑了起来,“平日怎不见你对你老娘这么勤快?” 桓哥儿不言语,小手小脚有模有样的干着活儿,宋观舟打趣道,“二嫂辛辛苦苦生来的小宝,如今怕像是专门给我养的。”掐着桓哥儿的肉嘟嘟的小脸蛋,“不如唤四婶娘亲好了,四叔挣来的俸禄,也全须给你,如何?” 萧引秀也跟着附和,“如何啊,桓哥儿,把你放到四婶跟前面孝敬她,好不好呀?” 裴育桓幽幽叹道,“母亲同四婶万万不可,我是母亲生养,必然要孝顺母亲到老。四婶于我有救命之恩,如同再造父母,我多一个孝顺,也是应该的。” 小小稚子,说话竟是很有道理。 他端正严肃的小脸儿,让宋观舟直呼可爱。 搂上去就咬了一口,像咬蜜桃一样。 “四婶——”宝宝拒绝。 宋观舟大笑起来,“记你娘亲生养之恩就可以了,四婶救你可不图回报。你兄弟二人平安长大,成为于国于民有用的栋梁之材,方不负四婶救你们,旁的不必记在心头。” 裴育凛扬着少年独有的清俊小脸在旁说道,“四婶不记是心胸宽阔,可我与弟弟定然要记在心头。” 认真的表情较弟弟更胜一筹。 婶侄几人亲热说了一番,才让丫鬟婆子领到外头玩去,宋观舟与萧引秀不过是面上过得去罢了,实则内心深处都有嫌隙。 这会儿宋观舟看着远去的小身影,忍不住叹道,“二嫂膝下有这两个孩子,不枉半生辛劳。” “弟妹过奖,他们年岁还小,如今倒是不错,可将来能长成什么样,谁也说不清楚。”萧引秀谦虚回答,心头却十分开怀。 第120章 “品行极好,若没有歹人引错道,定然差不了。” 萧引秀看着宋观舟表情,不像是客套夸奖,反而甚是认真,一时不知说什么,半晌才道,“你好生养伤,差不多也该同老四要一个。他是爷们,脚下天南地北哪里都能去,咱是妇人,多是困在后宅半亩地里,没个孩儿,日子多无趣啊。” “好,听嫂子的。” 忍冬听完,心头涌上一股心酸。 她看着如花的少夫人,一想到大夫所言今后难以生养,并止不住的叹气。 少夫人才十八九岁,多好的年岁,幸而瞒着她,不然少夫人今后还有什么盼头。 “快些养好伤,大嫂带着钦哥儿已启程,再五六日就回府。大嫂那性子你也知道,绵软温柔,是个好相处的人儿,到时候我们姊妹几个一处儿坐着吃吃酒,定然惬意。” 萧引秀说了齐悦娘母子回来的事儿,又念了几句裴辰路上耽搁了好几日。 絮絮叨叨的,不知不觉竟然同宋观舟说了不少,待她反应过来,自觉说得多了,端起杯盏吃了口茶。 “今儿我倒是啰嗦半天,还望弟妹莫要嫌弃嫂子聒噪。” 宋观舟摇摇头,面上含笑,少言寡语。 妯娌二人对坐半晌,萧引秀忽而叹道,“二妹昨儿是不是来你这里哭闹了?” “哭了几声,不过少女不知情事,于未来夫君有几分忐忑是在所难免。”宋观舟摇着团扇,头发就这么披在身后,乌黑亮丽,其中几许碎发随风轻舞。 萧引秀冷哼一声,“她满心不喜,嫌弃我娘家兄弟眼神不好,李姨娘也是个墙上芦苇,二姑娘哭上几声,她又倒了过去,真是成不了事儿。” “好生说来,毕竟是结亲,欢欢喜喜更好。” 宋观舟知道是两府联姻,是用来利益多重捆绑,只能委婉说上一句。 萧引秀摇头,“她若是拼死不乐意,我们也不能强按牛吃水。”说到这里,声音停顿片刻,才凑到宋观舟跟前低声说道,“二婶那边消息怪灵通,昨晚亲自到我跟前说了这事儿。” 其实裴秋雨也好,裴漱玉也罢,在书中基本是为了衬托金拂云嫁进府内,只是彰显她管家能耐的工具人、背景板。 宋观舟记不得那么多。 但是腰斩之前六十章里,原着着墨都在朱宝月身上,等站到宋观舟角度上过活,才发现多了许多事儿。 “二婶想的是——” “她家漱玉上下不着调,二妹看不上我娘家兄弟,但二婶门清,特来提了漱玉妹妹一嘴。”要说容貌才学,裴漱玉自然好过裴秋雨诸多。 宋观舟记得裴岸昨夜说来的,这会儿不懂萧引秀只是妯娌闲聊,还是试探什么,故而回话也多了个心思。 “二婶跟前好几个妹妹都这般年龄,也难为她打算。” 萧引秀道了个一府主母,事必躬亲,忽地话锋急转,看向宋观舟,“不知在弟妹眼里,二妹与漱玉妹妹,哪个性子更好些?” 好不好的,关我什么事! “看人这块儿,二嫂知道我白白一双大眼睛,看不明白呢。往日跟前丫鬟婆子,我时时鱼目混珠,最后落得个贻笑大方的结果。而今嫂子问我,在我眼中,二人皆是青春娇俏,艳丽动人。” 萧引秀拉住她纤细玉手,“你呀,还是把我当成外人。” 可不就是外人吗? 宋观舟不经意间抽回手来,柔声笑问,“父亲与嫂子掌眼定下的亲事,定然是比我想得周全。若嫂子还有担忧,不如我同你一起去问问母亲,说来自芳姨娘去了后,我许久不曾见到她老人家,按道理也该去请个安。” 不怪宋观舟突然想到萧氏。 早间她恳求裴岸彻查之事失败后,一直想着这事呢。 萧引秀的眼神瞬间寒凉低垂,但她飞快的调整情绪,摆了摆手,“难为你有这片孝心,只是从芳姨娘去了之后,母亲同父亲之间……,不瞒你说形同水火。母亲心头难过,干脆闭门谢客,你说多日不曾见她,我也一样。” 我去,原来真这么严重! 宋观舟虽然身在韶华苑,看着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忍冬上下活动,悄无声息也打探了不少,“老夫人被老爷囚禁在小佛院了。” 乍听得忍冬这句话,宋观舟双目圆瞪,几分不敢相信。 “夫妻三十载,竟是这么绝情?” 忍冬手上活计一顿,继而长叹道,“少夫人您也是心善,想着老夫人伙同世子夫人对您下了狠手,差点没能从涧水房出来,而今您却是为老夫人打抱不平。” 听到忍冬疑虑,宋观舟嗤笑,“一码归一码,她同我是有不清不楚的仇恨存在,可她同父亲毕竟是老来夫妻,又生养了这么多孩子……” “我的少夫人,莫要如此仁慈。老夫人都逼得芳姨娘主仆没了性命,可不是个真正茹素的慈祥老太太。” 宋观舟想到芳姨娘音容笑貌,也觉得可惜。 “裴岸心头有鬼,不曾同我细说。只是一场夫妻,府上三世同堂,怎地还闹成这样,也是奇了怪了。” 旁的再打探不出来,忍冬不敢过分张扬,知道各个主子的动向,并是收了手。 今儿宋观舟同萧引秀提及,早料到她要拒绝,故而面上做可惜,“母亲也是,都如今年岁还同父亲闹些什么,如今几个孙儿萦绕膝下,尽享天伦之乐,怎地还执拗起来,连我们这些小辈都不见上一见,凭地狠心!” 萧引秀:她倒是想见,可见得到吗? 晚间回到正房,萧引秀看着满室空寂,有几分不喜,招来丫鬟,“去请几个姨娘过来,如今世子不在,一个个的怎地也没了声响。” 平时不个顶个的蹦的欢吗? 小丫头得了命,飞奔出去,一通喊来,裴辰的几房姨娘都战战兢兢来到正房跟前,没有萧引秀的招呼,众人也不敢随意进去。 楚姑姑通禀之后,引来几个妆扮寡淡的年轻女子,鱼贯而入。 萧引秀一看过去,就满眼怒火,“平日里世子跟前,一个个花枝招展涂脂抹粉的,而今世子不在,个个如此清汤素面来我跟前,是要让外头人看了说我苛责你们吗?” 第121章 几个妾室早被萧引秀的手段收拾得妥帖乖巧,就是有些能耐的,也只敢私下同世子撒娇卖痴时才会说三五句主母的不是。 真是站在萧引秀跟前,全像是鹌鹑一样。 此刻,萧引秀毫不留情斥责的话语,几个娇花一样的妾侍也只是温婉行礼问安,再道不敢,礼数回话上挑不出半点错来。 越是这样,萧引秀看得越是怒火中生。 眼看着又要大发雷霆时,楚姑姑站在一旁俯身耳语几句,轻轻安抚了萧引秀的火气,她接过小丫鬟的茶盏,轻轻吃了一口,好似舒缓了焦虑的情绪。 许久之后,才同那群妾侍说道,“我知世子不在,你们几个也是懒怠,平日里礼数上也疏漏不少。我自来宽厚,本是今儿要好生提点提点,可想着这府上里里外外,无不是我在奔忙,何必浪费些闲气在你们这里。” 妾侍们低着头,以最受宠爱的巧娘为首,细声软语答道,“夫人辛苦,只是婢妾粗鲁愚笨,总也搭不上手,还求夫人宽宥婢妾,原谅则个。” “……罢了,你惯来能说会道,世子也格外宠爱你,我又怎么能不抬举你呢。” 这话让巧娘听得心头打鼓,觉得主母这话里外带刺,不敢顶嘴,只低垂眉眼立身在侧。 其他妾侍赶紧奉承,说了几句萧引秀爱听的话儿,终于把这妻妾见面的火药味压下去。 萧引秀慢条斯理歪靠在官帽椅上,瞅着几个立在身前的小狐狸精,人啊!终究是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瞧她这边得了公府中馈之主,膝下子嗣丰裕,偏偏相公才貌平庸,沾花惹草。 瞧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甚是戳眼。 可老四家那个,偏偏都得了去,眼看着老四的心也渐渐回来,可谁知道偏偏没个孩儿,如若楚姑姑打探来的消息不错的话,应是这辈子都难。 宋观舟看诊,只要过了府上张大夫处,皆瞒不过萧引秀。 虽说张大夫委婉说了两句,楚姑姑欣喜若狂归来,”要奴说来,桃花宴上去了倒是好,可偏偏三公子救了四少夫人,而今活着还图个什么。” 子嗣艰难。 这消息昨前日才探到,今儿她再按捺不住,借着裴秋雨去老四那里闹了一番的缘由,今儿着急忙慌去探宋观舟。 一番下来,说到子嗣上,宋氏竟然毫无反应。 回来路上还觉得不可思议时,楚姑姑搀扶着她,耳语道,“恐是四公子瞒了四少夫人,奴瞧着忍冬听得夫人这么句话,并露出哀伤失落之态。” 萧引秀怔住,片刻之后冷叹,“若无子嗣,姑父怎肯容她,如今她救了淩哥儿兄弟两人,休是断然不能,可再娶个贵妾什么的,必是少不了。” “必然要如此,四公子人中龙凤,怎能没有个哥儿来撑些门楣。” 直到入了内室,服侍萧引秀坐下时,她才说道,“夫人且先把这事儿咽到肚中,待寻了好时机,再做定夺。” 萧引秀有几分欣喜,“放心,我自然知道。这事儿现在四处传扬,于我何用!” “……今后那宋氏若还是嚣张跋扈,夫人您也别客气,尽管拿捏住她。今后这府上还是您做主,她依靠不住四公子,定然要在夫人您跟前讨口饭吃。” 呵! 这府上,除了小佛院那群腰肥膀圆的婆子些,哪个丫鬟婆子的不在自己下头讨饭吃,包括眼前这群狐媚子,以及宋观舟。 如此想来,心中好过许多。 “罢了,都坐下说话。免得又有嚼舌头的回头告状到你们爷那里,说我这个正头娘子欺辱你们了。” “婢妾不敢。” 齐刷刷起身答道,给足了萧引秀主母的排场,萧引秀心头餍足,一改刚才怒斥之态,柔和了不少。 “坐吧,有正事儿要交代尔等。” 众人方才乖巧落座半个凳子,竖起耳朵一个字儿不敢漏听,只听得萧引秀说道,“萧家得蒙圣上钦点,得来京城贺圣上万寿之喜,前几日修书说来不少人。萧家在京城虽有别苑,却少有人打整,一时半会儿住不得,我同父亲说了,请来府上,咱府上也是能住下。届时,往来女眷待客之礼,尔等给我紧着些皮子,若是失了分寸或是冲撞了主子,莫怪我不客气。” “夫人且放心,婢妾知晓,定然不敢行错半步。” 巧娘应了,旁的也跟着附和应了好。 萧引秀与楚姑姑又多了些安排,院落里到时候少不得要安排几个女眷进来,巧娘等人也表了态,若真是局促,婢妾可往偏僻处暂居几日。 这话说的,萧引秀冷笑起来,“清明大祭就在那几日,里里外外的,给我端庄着些,少蛊惑爷们去那些偏僻里头行苟且之事。” 巧娘攸地面红耳赤,再不敢说。 萧引秀敲打几番,留了巧娘在跟前伺候,旁的都打出去,如此这般,到了深夜巧娘才回到自己房中。 小丫头彩珠赶紧迎了上来,面上全是担忧,“夫人可是又罚你了?” 巧娘摇头。 “今儿还好,不过就是端茶倒水,揉肩捶背,虽说疲累,好过从前。” 彩珠不过十四五岁,长着一张饼子脸,小眼睛,这会儿小声埋怨道,“世子爷不喜夫人,夫人自个儿又不是不知道,反而来磋磨你个姨娘——” 裴辰一日日里外不着,偏偏回来时又多宠爱自家姨娘几分,这般几次,世子夫人简直恨不得像从前待那些姨娘一样,寻个错处打发了。 只是裴辰护得紧,几次同萧引秀大吵来,最后发卖倒是不至于,可屋内里定然是要难待些。 “罢了,世子怕是也要回来了。” 彩珠听到这儿,凑到巧娘耳边小声叮嘱,“前些时日提过的,奴去外头配来的药,近几日奴也偷摸让宝昌家的采买来了。待世子过来,你就是小心用上些,待有了身子,这下半生也有个着落了。” 巧娘瓜子小脸上表情微滞,她自然知道彩珠说的药是女子催孕急药。 “到如今……我还是怕夫人不容。” 有了身孕,若不让生下来,还不如没有呢,白白遭了一场罪,前头花姨娘一尸两命,也不是什么秘闻。 ”可……,夫人跟前都有两个哥儿了,也不说你非得生个哥儿,并是个姐儿也好过膝下空空啊。” 是啊,人生太长,没有孩儿,如何过活? 第122章 “罢了,行一步算一步。” 彩珠帮着她洗漱,又卸了钗环,“从来不知这般难伺候的主母,老夫人手上沾了多少人命,可偏偏投生了个好娘家,如今国公爷也不敢休了。咱这世子夫人也是一脉相传,外头人人道她比她那姑母仁慈柔和多了,可奴看来,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心眼儿小着呢。” “彩珠!” 巧娘困乏一晚,这会儿听得彩珠埋怨,很是不喜。 “虽说屋中只有我主仆二人,可难免不保被旁人听了去,若让夫人知道,又是要责罚我一番。” 彩珠吐了吐舌,小心翼翼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外头人都睡了。” 巧娘揉着酸涩的脖颈肩头,忍不住叹道,“莫要说这些,芳姨娘死得那么惨,发丧时你还跟着去送了一程,莫不是忘了?” 提及这茬,彩珠更是忍不住心中的烦躁,“四少夫人房里的忍冬、莲花荷花都去送了,回头还得了四少夫人夸赞,说她们有情有义。偏偏我觉得金珠姐姐和芳姨娘可怜,只悄声跟着去看了一眼,泪珠子都没落,回来挨了楚姑姑好一顿打。” 她摸了摸身上,仿佛还在疼。 “同样是主子,咱夫人心眼儿就是小,难怪世子不喜。” “住口!” 巧娘再忍不住,呵斥几句,最后彩珠不情不愿哼哼道,“奴也是为了姨娘你着想,你再不抓着世子生个孩儿,往后世子又有了其他相好,姨娘你待如何?” 如何,不如何! 能活着就是了,她回身掐着彩珠的嘴儿,“莫要怪我不提点你,过几日夫人娘家来些主子仆从,那会儿你才是要小心,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 彩珠一愣,“萧家来人?可是来提亲?” 巧娘这几日身上不爽利,除了早晚同萧引秀请安伺候外,平时都昏睡在房中,难听到什么信儿,“提什么亲?” 彩珠噢哟一声,眼前一亮。 “我的姨娘,你真真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昨儿今儿都传遍了。本来咱夫人要把二姑娘许给娘家兄弟,可二姑娘嫌弃萧家小公子是个瞎子,跑到四少夫人那里哭哭啼啼一番,结果被四少夫人撵了出来。” 彩珠说得幸灾乐祸,“前几日二姑娘还让她跟前的晚霞姐姐推了我一把,才洒了给你要的糖水清心茶,在奴跟前她耍弄威风,结果四少夫人才不理会,直接让丫鬟婆子给她与李姨娘丢了出来。” 宋观舟:不过寻常送客,如何传成这个鬼样子? 巧娘蹙眉忧心,“二姑娘如何这般糊涂,萧家那个眼神不好的小公子,我往日在夫人跟前伺候,听得几句,说那小公子人物才学说来都不错,只是眼不能视物,天色一暗,就不能单独行走。可说来,同二姑娘庶出身份,也算是二姑娘高攀了。” 彩珠点头,“谁说不是呢?奴今儿去厨上,过二门,都听得丫鬟们在说,只是二姑娘这么一闹,若萧家真来提亲,看她那绵软性子,敢不敢当场拒亲?” “自是不敢。” 巧娘歇了探寻这些谣言的心思,嘱咐彩珠守口如瓶,莫要跟人也一起嚼舌根,思虑了自个儿往后打算,想到这府上萧家女子做了主母,真是一个赛过一个心狠。 她越发想的多了,三更鼓敲了,依然辗转反侧。 心道,怎就不会托生呢?若是成了主子,她哪里还需像如今这般谨小慎微。说来,巧娘出身小官之女,父亲仕途不顺,遭了歹人陷害,气死在衙门。 之后又遭了族人算计,落得个一无所有家徒四壁的下场。 母亲带着幼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眼看就要断了生计,却被牙婆看上,穿针引线的送到了裴辰跟前。 如今,母亲幼弟蜗居京城,依附着她来度日。 所以,生死都不能由着她来…… ** 打发了妾侍,萧引秀也没有因为出了一口气舒爽多少,她蜷缩在床榻上假寐,许久之后才唤道,“姑姑——” 楚姑姑放下手上团扇,轻声答道,“夫人,奴在呢。” “你看引荟如何?” 萧引荟,萧家三房嫡次女,是萧家三叔第二房续弦留下的唯一骨肉,续弦太太后头害病匆忙离去,三叔又娶了第三房续弦。 这萧引荟,长相也好,神态也罢,活脱脱的小姑奶奶转世。 ——端地是个好摸样。 楚姑姑是萧家来的家生子,一家人是国公夫人的陪房,三公子出了事儿后,她老子娘及兄嫂都被私下杖毙,如今就留了她来。 对于萧引荟,她自然是见过。 “六姑娘模样好,性子绵软,倒是不错。” 楚姑姑说不清楚夫人心头打算,只能中规中矩回答,萧引秀翻身看向楚姑姑,“她如今年岁不大,我记得跟秋雨同岁,不如——” 萧引秀有几分迟疑。 “夫人尽管说来,奴什么性子您不还不清楚吗?只要您交代的,奴就是死了烂肚子里,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萧引秀自然知道。 她唤来楚姑姑到耳边,低语几句。 楚姑姑面上疑惑,有几分大惊,“怕是——,不行。咱这朝这代,也没个平妻的说法。” “左右宋氏不能生养,并是做了贵妾抬进门,我想着三叔也不会拒绝。” 裴岸如今才学兼具,又长得一副好皮囊,往日里萧家不是没打过这个主意,只可惜那时候萧家没有适龄的姑娘,兼之宋问棋地位尊贵,其他想要攀这门亲事的人家,都无法与宋问棋抗衡。 如今,不就是好机会吗? 楚姑姑摇头,“这事儿刚闹出来不久,我看四公子同四少夫人夫妻之情因桃花宴落水意外,也是好了不少,夫人贸然保这个媒,恐怕是不妥。” 萧引秀嗤笑道,“我也不是傻子,如今裴岸正稀罕四弟妹,我上赶子去搅和,可不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是有这个念头,若你也觉得可行,这次三叔过来,我与父亲、三叔盘算一番。” “可——,四少夫人性子粗暴,她连朱宝月那样一个伎子都容不下,何况这明晃晃的贵妾。” 萧引秀笑道,“不急,左右引荟还小,未来的事儿谁又说得准呢,何况这世上男人的心,我就没见过从一而终的。” 呵! 第123章 楚姑姑细细想来,还是觉得不稳妥。 “奴是打探过一番的,而今四少夫人跟前,四公子尽是千依百顺,事事亲力亲为,又兼之桃花宴上四少夫人纵身一跃,府上国公爷连同秦家二郎对她当刮目相看。” 嗐! 楚姑姑一愣。 萧引秀拿过团扇,摇晃几下指了正贤阁的方向,“我们萧家那小姑奶奶玉容仙姿,挂念她几十年的人还不是一个接一个的姨娘往屋里纳——,挂念归挂念,碍着男人们寻欢作乐不曾?姑母就是太过执拗,竟一辈子跟个死人较劲。” 死了一个不够,再来个沁姨娘,而今又添了芳姨娘。 夫妻哪还有情分可讲? “二姑娘虽是贵为公府之女,可姑母身为嫡母,未尽教养之责,养得小姑娘心气儿高,却无甚本事,让她同苍哥儿做对,我何尝乐意——” 这不是没得选了吗? 若萧引荟同裴岸能成,还要什么裴秋雨。 楚姑姑只微微叹了口气,“夫人万事还是同萧家老爷商量一番,奴念着,哪怕四公子愿意,恐怕国公爷也不赞同。” “如何这般说来?” 萧引秀看向楚姑姑,后者同她揉着腿儿,压低声音说道,“这府上,国公爷原本还有些嫌弃四少夫人,可如今依老奴看来,他更看重四少夫人,若真是他来撑腰,恐怕六姑娘这事儿——” 也难! 萧引秀知道难,“不急在这一时,慢慢谋算不迟。” 哪知二人这么说话,虽是避开了旁人,却没避开在正房内屋睡着的桓哥儿,他揉了揉眼睛,有几分不解,独自下踉踉跄跄来到二人跟前。 萧引秀一看,“哎哟,桓哥儿,怎地不好生睡着,起来作甚?” 楚姑姑早用小披被裹住裴育桓小小的身子,搂到胸前,“桓哥儿可是口渴,要吃蜂蜜水?” 裴育桓摇头。 打着秀气哈欠,同母亲问道,“何为贵妾?” 萧引秀身形一僵,知小儿子听了几句进去,连忙同楚姑姑使了眼色,二人找补道,“只是我同你嬷嬷说了的话本子,贵妾什么的,同妾一般,你还小,长大多读书,自然就懂了。” 桓哥儿又问道,“你们说要给四叔做贵妾,这也是话本子?” 楚姑姑赶紧回答,“哎哟,我的桓哥儿,你听错了,我们何曾说你四叔了,是话本子里的拾公子,拾来拾去的拾。” “是吗?” 萧引秀掐了他鼻子一下,“自然是,母亲哪里会诓骗你,只是你这听得稀里糊涂的,以后可再不能乱说,撒谎的小孩子,是要被山中狼吃了小鼻头的。” 桓哥儿终究年岁小,几句过去也就不记在心上。 靠在楚姑姑的肩头,歪着脑袋看着母亲,“四婶对我和哥哥很好。” 莫名说这么一句,不待萧引秀再询问几句,小脑袋靠着楚姑姑却闭上了眼,萧引秀试着唤了几声桓哥儿,看他熟睡后,才叹气道,“真是个小操心命,我这么谋划还不是为了你的四婶婶?她不能生养,引荟脾气性子又极好,给老四生上一儿半女的,难不成以后还不敬嫡母?” 楚姑姑道了个是,“旁人真是去了四公子房中,得了一男半女的,怎么还把宋氏放在眼中,夫人这想的也是十分妥帖了。” 二人给了自己台阶下,又看了看桓哥儿睡熟,才齐齐噤了声。 被人谋算的宋观舟,这会儿也对着烛火昏昏欲睡,忍冬见状劝导,“少夫人不必再等四公子,先歇下就是,奴等守着好了。” 宋观舟摇头,“谁说我在等他——” 这日子啊! 白日里睡了一会儿,这会儿若再去早睡,那三更天都熬不到,必然醒来。她最近生物钟有些紊乱,才想着晚间多熬一会儿。 几个小丫头拢在炕床下绣花做针凿之活,看宋观舟是嘴硬,其中荷花竟是大胆说道,“少夫人啊,以后莫要随意跟四公子吵嘴,他倒是一日里不管不顾,少夫人您这头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啊。” 都这么晚了,也非得苦熬着等待四公子。 宋观舟两眼翻白,“说了不是在等他,你们这群小丫头,一个个的被忍冬带得老气横秋,竟然来指责我了。” 小丫头们赶紧起身,奉茶的奉茶,递果子的递果子,捶腿的捶腿,嬉笑着求少夫人饶命。 一番打闹,宋观舟倒是没了瞌睡,戳着庆芳的额头,“学些好的去!” 正在主仆说笑时,外头壮姑进来禀报,“少夫人,阿鲁小哥刚刚过来,说四公子今晚歇在燕来堂,就不过韶华苑来了,请少夫人早些安身。” 话音刚落,忍冬马上看向宋观舟,却见宋观舟眉头微蹙,“阿鲁呢?” 壮姑道,“只在门口说了一声,就去燕来堂了,说是四公子吃酒吃得多了。怕像那一夜闹得少夫人您安歇不了。” 裴岸半醉半醒,几番交代阿鲁。 宋观舟慢悠悠的起身,忍冬和荷花就近来扶,“走,去看看。” “少夫人,都这么晚了,你身上本就有伤,奴等熬了醒酒汤拿过去就是。”忍冬劝道,宋观舟却两眼星亮,“没事儿,不去探探我也睡不安稳。” 这话纯粹是说来听听的。 她有什么睡不安稳? 只是好奇今儿旬日,裴岸又同什么人去喝酒了,当然,必然有秦二。 燕来堂中灯火辉煌,阿鲁忙前忙后安顿了裴岸,回身同一旁女子说道,“今儿多谢盼喜姑娘,天色已晚,我送姑娘出府吧。” 实在是裴岸今儿醉得不成样子,秦二郎自身难保,不得已只得让盼喜来搭把手。 盼喜面上表情有几分哀伤,“阿鲁,你说的是些什么话,我好歹在四公子跟前伺候了那么多年,如今虽早不是主仆,可看到他醉成这样子,难道还袖手旁观不成?” “哎……”想到盼喜早不是府上的丫鬟了,阿鲁也有几分尴尬,“当日祸事太重,少夫人九死一生,四公子这般打发你们,原本想着是给你们自由身,哪里料到你们——也好,如今跟着大姑娘倒是不错,她本就厚道,待你们定然不薄。” 盼喜苦笑道,“不过是寻口饭吃罢了。” 第124章 阿鲁看盼喜面上有难色,忍不住说道,“若是有什么难处,你同我说一声,往日我们本就是一起伺候四公子少夫人的,总有些情分在,能帮我定然不会不管。” 盼喜微微摇头。 “多谢阿鲁你了,真是有心。我同盼兰被打发出去,与公府也是缘分尽了。”说罢,欲要离去,阿鲁追上去硬是塞了她手上二两银子。 “阿鲁,你这是做什么?” 阿鲁挠了挠头,“拿着吧,今晚你帮忙,就当是四公子看赏的。” 说完,打着灯笼,引着盼喜出门,“虽说你都知道府上出去的路,可我还是送你一程。”从正门是不太可能,这时辰早落了锁,往后院角门出去得了。 宋观舟隐身在矮墙处,面无表情看着二人提灯远去。 忍冬只觉不可思议,“怎么盼喜在这里?” “哼,有盼喜的地方,自然有金大姑娘。”宋观舟用脚指头都想得到,莲花想到那日在同一地儿听到金拂云同四公子说的那些话,顿时气血涌了上来,小声禀道,“少夫人,您不要生气,待奴跟上去看看。” 一旁庆芳胆子更大些,“奴同莲花姐姐一处儿去,若是被阿鲁发现,我们就说给少夫人取些宵夜吃来。” 忍冬本是要拦,可宋观舟眼神冷凉,点头允可。 待两个胆大丫头追了阿鲁盼喜出去,忍冬同壮姑留在宋观舟跟前,见宋观舟愣在原地,低声劝解道,“恐怕是四公子喝得有些多了,少夫人闻不来酒味,待奴去燕来堂看看。” 什么闻不来酒味,还能小酌几杯的宋观舟自然知道忍冬的好意。 她嗤笑道,“无碍,我们进去就是。” 倒是要看看,裴岸能醉成什么样子!壮姑见状,只能提灯引路,主仆三人绕到燕来堂前门,推门而入。 屋中书案上摆放的锦鲤顶玉盘烛台上亮着一支红烛,豆大光亮中,她缓步来到平躺在书案西侧床榻上的男人。 他安睡如处子,若不是浑身酒味儿,倒是有几分谪仙的气度。 宋观舟挨在床沿上坐下,俯下身子轻声呼喊着,“四郎,四郎?” 几声呼喊,让裴岸紧闭的双眼微微开启,迷离的眼神中,带着浓浓醉意,“娘子……,胃中难受。” 宋观舟当做没听到,继续追问,“四郎,同谁饮的酒?” 裴岸胸口有些喘息,只顾着喊道,“娘子,想吃些水。” 牛头不对马嘴! 宋观舟也懒得再问,让出床榻跟前的空位,由着忍冬和壮姑上前伺候,灌了半碗蜂蜜水后,裴岸又呢喃道,“娘子,观舟……” 忍冬站起身来扶过宋观舟,低声道,“我的少夫人,上前应一句啊?” 罢了,反正要等两个丫鬟回来,不如就敷衍一下。再坐到裴岸跟前,裴岸吃了蜂蜜水,这会儿眼皮全都睁开,只是头昏涨涨的,迷糊之中看到眼前仙女一样的宋观舟,抓到手里就不放。 “娘子,今儿心头有些难受。” 难受? 宋观舟满脸好奇,追问道,“为何?” “今儿画舫上游湖,吃喝玩乐,吟诗作对,往日里三哥最喜这样,如今他却遁入空门。秦二要离开京城,拂云也在谈婚论嫁,宝月姑娘说谢你救命之恩,以后不再单独坐陪与我……,来来去去,都在告别。” 裴岸把宋观舟手掌心贴在自己发烫的脸下面枕着,摩挲几许,像个孩童撒娇道,“幸而有娘子在身侧。” 这番话,听得宋观舟云里雾里。 她不由得反问道,“三哥不过是剃了光头,还不到遁入空门的地步,我看他凡尘俗世之心并未死绝,怎么可能真正的出家做和尚了……,你过虑了。” 生死之际,她得裴彻相救,二人困在那猎户家中,虽不过短短一夜,可也知道裴彻心性极强。 他不是裴岸心中那个已经被现实打败的男人。 裴岸此时大醉,听来也只是重复道,“是啊,他做和尚了。我对不住沁姨娘——” 声音低沉嘶哑,欲要哭泣般伤感,宋观舟只得转开话题,“你说金拂云要谈婚论嫁,嫁给谁啊?” 谁呢? 裴岸寻着白日里听到的,大着舌头说道,“听秦二说来,是雍郡王。今日游湖,侥幸见到,说来他本就是个能耐之人,拂云嫁他虽是续弦,但也算门好亲事。” 雍郡王? 原着里百分之一百没有这个人物! 宋观舟感叹,这穿书跟没穿一样,尽是出现些不认识的人儿,既然原书上没提过,那金拂云真要嫁给他? “既是好亲事,那等大喜之日,你我自然奉上重礼贺喜大姑娘啊。” 裴岸此刻心中还想着少时一起玩耍的情意,想到即将要躲到边疆,不愿意面对文四的秦二,不由自主喃喃说道,“舍不得……” 舍不得? 忍冬和壮姑在侧,听得明明白白,两人心头咯噔,完了! 果然,下一刻宋观舟忽地抽出枕在裴岸脸颊下的手儿,顺势还重重拍了他一记,形似耳光,忍冬吓了一跳,“少夫人,使不得。” 使不得也拍了! 宋观舟重重一哼,“裴四,你舍不得金拂云,为何当年不娶了她进门?” 对着一个喝醉酒的人儿追问这些,形同对牛弹琴,宋观舟却把自己气坏了,你他娘的要是娶了金拂云,还有老娘什么屁事儿,这穿越也好,这重活也罢,我才不要受这些罪。 她抓着裴岸要连连追问,忍冬和壮姑赶紧劝下,扶到一侧。 “少夫人,四公子醉了,这时候醉言醉语的如何能信?” 宋观舟气得来回踱步,“如何不能信,不知道酒醉时说的才是心底的真心话吗?他若是舍不得金拂云,自管娶了来,还虚情假意应承父亲这门亲事,祸害了我。“ 壮姑本是不善言辞,这会儿也赶紧上前劝解,“少夫人,而今你们才是夫妻,这不过是无关紧要一句话,哪里就能左右了您二位的夫妻情意。” 夫妻情意? 我呸! 宋观舟为何这么气,她气的是裴岸也算是有几分血性的汉子,为什么明明对金拂云有情,偏偏还祸害了原配? 原配真的腰斩之后,他二人还不是狼狈为奸了?! 气煞人也! 第125章 这头阿鲁打着灯笼把盼喜从厨上角门送出去时,外头金拂云的马车正静静候着。 阿鲁上前禀了金拂云,“今晚多谢大姑娘送我家四公子回来,盼喜姑娘我也给您送出来了,回去路上还请小心些。” 金拂云掀开帘子,探出半张端庄静雅的脸蛋来,“阿鲁休要客气,只是季章吃了不少酒,又吐了几次,恐怕伤了肠胃,明儿你还是上些心,请厨上做些软糯好克化的吃食,哄着他吃下。” 阿鲁回了是。 金拂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长长一叹,叮嘱道,“你家少夫人年岁小,平日里季章的身子你多盯着,今儿是人多,他又添了新愁,旁人不好得劝解才多吃了几杯。往后你还是要让他克制些,入仕之途总不容易,留得好身子才是最最重要的。” 阿鲁听得有些感动,忍不住带着情绪道,“我家四公子甚是孤苦,平日里除了能跟老爷说上几句,也就是同二公子和大姑娘来往些,多谢大姑娘体恤我家公子难处。” 在阿鲁心中,不是少夫人不好,而是过分任性。 她从前只知追着四公子求爱,而今虽说不那么极端,却又哄得四公子回头对着她伏低做小,二人一言不合就要吵嘴,时日一长,四公子再好的心性也忍不住。 金拂云今日也不好过,遇到那贺疆,她根本无心赏看,只觉天旋地转。 怎么办? 难不成她又要与裴岸失之交臂? 如今听得阿鲁说来,她心中更难受,“你们少夫人再长大些,自然会体谅他仕途辛苦。至于我和二郎,不过是友人,时而挂心已是逾距,更不用说什么长久相伴。” 更鼓敲了起来,远处巷子传来了更夫唱更。 金拂云不再说话,同阿鲁道了别后,吩咐车夫驾车离去。 阿鲁目送马车远远离去,长吁短叹,嘴上喃喃自语,若四公子娶了大姑娘,该是多好啊,可惜——,可惜谁让大姑娘有个强势的将军爹爹,跟国公爷历来不合。 念到此处,只得跨门进去,吩咐门房落锁。 待他离去,莲花庆芳才拉在一起,沿着黑暗悄悄走回去,眼看着阿鲁进了燕来堂,庆芳一把拉住莲花,有些担忧道,“姐姐,刚刚我们听来的,真要一字不落的给少夫人禀报吗?” 莲花本就有些犹豫,听到庆芳这话,看着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小丫头,自己心中也没有底。 “若是说了,就怕少夫人气到自己。” 庆芳噘着嘴,“谁说不是呢,我只是听听就觉得恶心,阿鲁平日里在咱们院子,咱们几个待他不薄,少夫人待他更是要好,他却没个心肝,胳膊肘往外拐,竟是朝着那狐狸精说话!” “噤声,你也不怕给少夫人惹来祸害?” 庆芳赶紧捂了嘴,左右看看无人后,才拉着莲花袖口说道,“姐姐,可也不能不说,不然少夫人少了防备,被那大姑娘算计去了呢?” “算计?” 莲花有些不确定,“她一个郡主家养出来的姑娘,怕是不敢吧。而今四公子同少夫人琴瑟和鸣,她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总不能登堂入室,做个妾侍吧。” “那定然不能。” 庆芳捏着小拳头,恨恨说道,“就算不进来,可这么三日五日恶心一次少夫人,少夫人难保不被气死!” 凭地不要脸,还恬不知耻的说那些话,什么少夫人再长大些,必能体谅四公子仕途之苦。那四公子呢? 体谅少夫人什么了? 今儿一早的吵嘴,众人看在眼里,少夫人不过就是求个真相罢了。 倒是四公子,外头说博学多才,可还是不把少夫人当回事。 吵了嘴,抬脚就走,喝了一日花酒,回来还惹了这么个狐狸精说些矂脸的话! 正在两人左右为难时,燕来堂的门户突地大开,阿鲁腆着脸笑道,“少夫人,实在是四公子吃多了酒,吐了好几次,小的有些应付不来,只能请大姑娘跟前的盼喜姑娘搭把手,还请少夫人恕罪。” 宋观舟头也不回,似笑非笑,“阿鲁照管好你家四公子。” 说完,扶着忍冬,跟着壮姑的灯笼就出门下了台阶。阿鲁欲要多送几步,忍冬回头拦住他,“阿鲁小哥快去照顾四公子吧,刚喂了他几口蜂蜜水,剩下的也放在书案上。一会儿若是四公子还是唤口渴,你再喂上几口。” 待交代完,人也扶着宋观舟出了燕来堂。 莲花庆芳正乖乖站在那里候着,宋观舟也不多问,“回去再说。” 两个小丫鬟肚子里藏着一肚子话,默不作声跟着往韶华苑走去,半路要过垂花门时,听得有人窸窸窣窣,似是吟泣。 壮姑打着灯笼重喝一声,“是谁?” 听得那处噼里啪啦一连串的声响,壮姑不由得高举灯笼上前几步,又呵斥道,“哪处来的夜耗子,大半夜的在这里吓人,再不出来,我且扒了你的皮。” 壮姑刚说完,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矮树丛中连滚带爬来到跟前。 忍冬一步上前,拦在宋观舟跟前。 “你是谁?哪个房头的?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装神弄鬼,怕是不想活了。”忍冬呵斥完,那一坨黑影噗通跪下,邦邦邦磕了三个响头,带着哭声大着舌头说道,“奴是香果,不是故意惊扰四少夫人,实在是奴没得去处。” 没得去处? 宋观舟拨开忍冬,走上前来,接着壮姑灯笼看了大概,这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怎地一脸肿成这样?” 年岁还小的香果,这会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原本杏仁儿一样的眼眸子,这会儿也肿成一条细缝,歪斜在脸上,时不时的还挤出不少泪珠子来。 “晚间去厨上给嬷嬷要吃的,厨上见奴没半个大钱,就为难起来,说宵夜只供给主子们。奴嘴笨,也哄骗不来说老爷要吃,挨了顿训后空着手回去,哪料到几个嬷嬷生了气,脱下鞋帮子就给奴的脸上来了几十下——” 忍冬赶紧上前扶起香果,左右看看,忍不住叹道,“好狠的心,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怎么下得了手?” 第126章 宋观舟上辈子这一生,两次为人,虽说平平无奇,没什么大的本事,可最为痛恨欺负老弱病残,她让忍冬搂了香果,压抑着气回到韶华苑,孟嫂荷花等人掌了灯,众人看完才觉得可恶。 “国公爷跟前的几个老嬷嬷,竟然如此无法无天?” 宋观舟让找来伤药,幸而这院子里她是受伤最多的,伤药补药多了去,忍冬找来孙姑娘姐妹二人新配置进来的丸药和膏药,给香果擦完,又吃了一粒。 “那你吃了不曾?” 话音未落,香果肚腹里就传来咕咕的声音,她肿着小脸儿,这会儿也不落泪了,只是不敢直视仙女一样的四少夫人。 “今儿临河大哥不在,也无人给奴留饭,小奴去厨上抬了几次,都被嬷嬷们抢了先。” 宋观舟嗤笑,“父亲真是什么也不管,好歹你是芳姨娘跟前的人儿。罢了,明儿我去问问。” 香果一听,赶紧噗通跪了下来。 “少夫人万万不可,您一片好心替奴出了气,可回头那群嬷嬷还是要收拾小奴。” 庆芳庆菲比香果大不了多少,看着她被打成这样,忍不住心疼问道,“她们平日经常打你吗?” 香果摇头。 “也不是每日都打,嬷嬷们心情好些时,三五日打我一次,若是心情不好,那就不好说了。” 宋观舟今晚本就压抑着一团怒火,这会儿听得更是火冒三丈,“父亲好歹也是个国公爷,你跟在他身旁伺候, 还时时被欺负,他看不到?” 香果摇头,“回少夫人,国公爷跟前都是几个嬷嬷去伺候,小奴根本上不到前头。倒是临河大哥时不时敲打那群婆子,可往往这般,临河大哥出去办事儿,嬷嬷们想起来,并抓我过去责打一顿。” 时日久了,她同临河也不敢说自己被欺负。 “罢了,你勿要担心,一切自有我来做主。” 宋观舟是不想管这些闲事儿,可她的良知不容许在看到一个被虐待的孩童身上,她还轻描淡写的视而不见。 这事儿,莫说她如今还是个主子,就是没有能力,也不会就这么袖手旁观。 差了孟嫂壮姑两个小丫鬟带着香果下去安歇后,忍冬果然上前说道,“少夫人,毕竟是国公爷屋内的事儿,您又是儿媳妇,怕是不沾手的好,若是觉得香果儿可怜,明儿奴同海管家说一声,要到咱们院里来做事儿。” 宋观舟幽幽叹道,“若再有一个香果呢?” 忍冬不解,看向宋观舟。 “若再有两个,五个,十个呢?是不是我都要到跟前来?”漫说韶华苑容不下,就算容得下,那百个千个呢? 忍冬一时语塞,喃喃问道,“少夫人,为人奴仆,这些苦头总是要吃的。遇到开明的主子还要好过活些,遇不到的话,还不是只能认命吗?” 认命? 宋观舟这会儿最恨认命二字。 她看向忍冬,认真而严肃说道,“我在这府上一日,就不会做了壁上画一日,总也就这么一生,我自会尽我所能。” 一旁正在添些香膏的莲花听得这话,咬唇几番,才大着胆子到宋观舟跟前来,躬身行礼后,小声说道,“少夫人,奴与庆芳跟着阿鲁小哥出去,听了些话,这会儿想说给少夫人听。” “什么话?” 莲花低着头,没有正面回答,“阿鲁小哥送了盼喜出去,外头有辆马车候着。” “金拂云的马车?” 莲花不想说是,可事实就这么残忍。 “是,大姑娘同阿鲁说了好些话,奴同庆芳都记在心头——”哪知却被宋观舟打断,“不急在这一时,明儿你同庆芳一并跟我说。” 服侍宋观舟歇下,她头一沾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在最为放松时,却醒了过来,看到自己置身云堆之上,随风飘远。 他娘的,这是要成仙了? 正在疑虑重重时,云层另外一处,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宋观舟打着哈欠,招手喊道,“芳姨娘,金珠,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二人如今光彩照人,倒是看不出死了很久。 芳姨娘盈盈走来,身后金珠也面带笑意。 “少夫人,如今可还好?” 宋观舟斜躺在云中形似长椅上的东西上,甚是放松,“还好,除了又受了些伤。”说完,看着二人,妆容气色,同活着并无两样。 “少夫人宅心仁厚,侠义无双,并是受了伤也得苍天保佑。” 宋观舟仰天大笑,“苍天无情,还是该谢我自个儿,努力活了下来。你二位呢?怎么还不去投胎做人?” 芳姨娘微微摇头,屈膝跪坐在宋观舟不远处。 “做人有什么好,总被欺负来欺负去,不如做鬼自在。” 宋观舟歪着头想了片刻,“倒也是,可做鬼就没鬼欺负了吗?” 话音刚落,芳姨娘身后的金珠就大变鬼样,“姨娘, 我就知道她聪明,不如拉下来,我们一块儿过日子,好过被鬼欺负。” 哈呀! 宋观舟如今不知为何,竟然也不怎么惧怕青面獠牙水津津的金珠,只是气笑了,“你主仆二人真是——,怎么做个鬼也被欺负?” 金珠欲要上前恐吓她,却被芳姨娘拉住,转身朝着宋观舟赔了个不是,“今夜入梦来,倒也不是为难少夫人,只是香果儿承袭婢妾香火,还请少夫人看顾一番。” “你既是知道她如今过活不易,为何还寻了死?” 芳姨娘身形一顿,竟是不知道如何回答,金珠大发雷霆,长发带着冷冰冰的井水,欲要抽打宋观舟。 宋观舟被她吓了好几次,加之白日一肚子火儿,这会儿在梦中,寻思着老娘是活生生的人,还怕你这种阴魂不散的玩意儿? 想到这里,上前一把抓住金珠缠过来的头发,往手腕上一绕,顿时像抓住把柄一样,往后一跃,跳下云层,果然,这头发拖得金珠头皮攸地疼了起来,也跟着落了云层。 “你竟然不怕?” 宋观舟在空中与没有眼瞳的金珠对视,“老娘怕谁也不会怕你!”说完,抓过金珠的细脖颈,长发绕了上去,顺势打了个死结,一脚踹了出去,“——滚蛋!” 第127章 身旁传来公鸭一般的低吼,“滚哪里?娘子要踹死我吗?”从梦中醒来的宋观舟侧过脸来,就看到裴岸宿醉后带着些许痛苦的俊颜赫然入目。 “你怎么在这里?” 裴岸揉了揉鼻梁骨,长手臂一伸,连着衾被一起,把宋观舟搂到怀里。 “半夜我就过来了,你那时候睡得倒熟。” 宋观舟推了几下他,见推不动只能作罢,“一身酒气,莫要来沾惹我。” 哪知裴岸突地来了兴致,顶着刚冒出来的胡须茬子,搂着宋观舟就往脸上揉来戳去,“好狠心的娘子,竟然让我一个人在那又冷又空的燕来堂独自宿下!” 倒打一耙? 宋观舟被他当做玩偶一样,弄得毫无还手之力,只得翻着白眼说道,“天地良心,你自己非跑燕来堂去睡,我带着冬儿过去看你,你还拉着我手,诉说着对即将嫁人的金大姑娘不舍的话。” “……”裴岸眯着眼睛,低头看着宋观舟的表情,只是漆黑夜里,他也看不到什么,“娘子诳我,我哪里对拂云有什么不舍,要是不舍,也是对我亲亲娘子的不舍。” 说罢,搂到怀里,一顿劈头盖脸的亲吻。 情到深处,碍于宋观舟身上的伤,只得缩在她肩头哀叹,“娘子身上的伤,何时能好啊?相公想煞你也。” 呵——! 宋观舟欲要抬脚踹过去,却被裴岸死死搂住,根本没有力气挣脱。 “裴四,你真是个无赖。” 裴岸循着声儿,一口就叼住那温润柔弱的唇珠,重重吻住,“我若不无赖,娘子岂不是闺中寂寥?” 无赖! 果然是无赖! 裴四竟然恬不知耻的说出这种话,宋观舟气道,“要真是甩开你,天地任我去走,哪里会寂寥?哼!”好不容易从二人中间抽出手来,重重捏了一把裴岸的鼻头。 裴岸撒着娇,“浑说,你甩不开我!” “怎么甩不开,你还同我说舍不得金拂云,我如何就舍不得你了,你这人真是双标,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裴岸愣了一下,“我真说了舍不得金拂云?” 宋观舟听得厌烦,朝着他脖颈上就是重重一口,疼得裴岸龇牙咧嘴,“松口松口,姑奶奶!怕是有些误会——” 话还没说完,招来宋观舟更重的啃咬。 裴岸疼得双手揉上了宋观舟的纤腰,一番抚弄,宋观舟耐不住痒痒,只得松了口,“放开我,痒啊……” 她本就不耐痒,这会儿哪里忍得住,笑得花枝乱颤,在裴岸怀里扭来扭去。 裴岸歇了手上动作,却哄着她来,“你莫要动,就不会弄到伤口,我来——” 什么? 宋观舟面上一热,黑夜之中竟是不可思议,“裴岸,你不是吃醉了酒吗?” “现在酒醒了。” “那你好生安睡,一身酒气惹人嫌恶。” 若是从前,被宋观舟这么三番五次的推拒,裴岸早没了兴致,翻身自顾睡去。可如今也不知是因为什么,裴岸脸皮厚了不少,宋观舟越是这么拒绝,他就越是觉得有趣,几番缠绕,寡淡了许久的宋观舟忍不住松了口。 “真不会弄到伤口?” 裴岸心头大喜,“自然不会,我会小心的。” 宋观舟推了他一把,“去点灯。” “啊……”轮到裴岸不会了,宋观舟又轻轻踹了他一脚,“快点,就在床头点个小灯笼,不然我如何看得到伤口……与你。” 娘哟! 裴岸几乎是一骨碌翻身起来,险些摔下去,摸到火折子吹了几下,慢慢燃了灯盏。 瞬间,微黄的灯光从绣着鸳鸯并蹄莲的幔帐外照了进来,裴岸褪去衣物,贴着宋观舟躺了下去,宋观舟搂着他脖颈,气鼓鼓的警告道,“今儿你去喝了花酒,回来就舍了我去燕来堂,还说舍不得金拂云,裴四,你倒是对不住我得很。” 裴岸被她又亲又咬,迷得险些失了三魂六魄。 “娘子不讲道理,如裴四真是那般混账玩意儿,娘子又怎么肯垂怜于我?” 搂到身上,焦灼难耐的灵魂瞬间混为一体。 宋观舟嘤咛道,“毕竟是我的男人,我不用着,难不成让他给旁人占了便宜?休想!”说罢,香唇堵住了裴岸的驳斥之词,只剩下幽幽长叹。 “娘子,欲要裴四的命。” 上一次夫妻亲密,还是在漆黑深夜里,今日宋观舟非常大胆,差遣裴岸点了烛火,微光之中,宋观舟面上晕红大胆,可谓是风情万种, 居高临下像是女神那般,宠爱着裴岸这等凡夫俗子。 他欲要翻身,却被宋观舟压住肩头。 “不不不,四郎再歇一会儿。” 裴岸心想,迟早他怕是要死在这妖媚女人身上,古人言,色令神昏,他反抗不了,抵挡不住,只会匍匐在神女跟前,一同共赴巫山,享云雨之爱。 一曲终了,宋观舟趴伏在裴岸身上,二人浑身是汗,搂在一处黏黏嗒嗒,甚是不舒服。 “我去叫水——” 裴岸欲要起身,宋观舟却是不让,翻身下来,眼神星亮的看着裴岸,“好生酝酿,再来一次。” 哈?! 裴岸目瞪口呆,“娘子这是——” 宋观舟几分鄙夷,毫不掩饰,“四郎力不从心了?” 嚯哟! 裴四捶床,“娘子,观舟,你如今怎么这般大胆?” 宋观舟伸出酥软难耐的纤手,朝着裴岸胸口狠狠掐去,“你连妻子都满足不了,还想着舍不得旁人,我看你是真没那个金刚钻,偏还学人揽个瓷器活!” 裴岸一时语塞,半晌之后才搂住宋观舟,颇为咬牙切齿道,“我哪有舍不得金拂云,你定然误会了,我同她并无男女之情!天地良心,如今你一个小妖精我都伺候不来,那还心思在旁人身上,何等冤枉啊!” 冤枉吗? 宋观舟不满,哼了一声,“四郎——” 裴岸低低应承,“娘子不可乱想,我裴四定然说话算话。” 宋观舟收起心思,懒得猜想,探手摸了摸裴岸湿凉的耳垂,搞得裴岸心痒痒时,她才幽幽道,“既然说话算话,那这次我在下头你在上……” 裴岸翻身伏上,一室旖旎! 第128章 夫妻之间最大的隔阂在床榻之上,但最深的亲密也在床榻上。 几乎是闹腾到将近五更天才熄了火焰,忍冬四更天就起来,喊了壮姑孟嫂烧火煮水,硬生生等到五更鼓快响了时,裴岸才开口唤人。 忍冬照例抬了热水进去,却一如既往被裴岸挥退。 他拧好热巾帕,给昏昏欲睡的宋观舟轻轻擦拭干净,又持灯看了伤口,侥幸说道,“幸而没有破开,不然又要遭了罪。” 说到这里,后怕不已。 “以后你断不能依我,好歹伤口好全了再说。” 宋观舟闭着眼睛哼哼道,“夫妻敦伦,有感觉了就来呗,什么依不依的,临门一脚了还能怎么办?” 二人的身体均是青春火热,能忍得了才是怪。 裴岸仔仔细细给她擦拭后,才召唤忍冬几人,抬了热水放到厢房,他过去冲洗一番,顿时神清气爽。 回头来换了衣物,又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束发戴冠,着了蟒袍。 临去时,心生不舍,遂又来到床榻跟前,低头喊了声观舟,宋观舟闻声悠悠转醒,见裴岸还在跟前,忍不住嘀咕道,“怎地还不去上值?” 裴岸笑道,“昨儿你说的事,我记在心头,总会给你一个交代,莫要挂在心上。” 宋观舟不耐的翻身背对他,从衾被之中伸出一只手,上头全是裴岸留下的青青紫紫印记,她挥了挥,“快些去吧,莫要扰了我熟睡。” 裴岸倒也不生气,抓着她青葱玉指张口一咬,疼得宋观舟侧首怒瞪,裴岸赶紧笑道,“好好好,不闹你了,且再睡会儿。” 出了门,阿鲁已拿着上值的物件儿候在门口。 直到送了裴岸上了马,他才嗫喏道,“四公子,小的也不知是不是得罪了少夫人院子里的姐姐妹妹们,一个个的今儿竟是不给小的备些汤饼充饥。” 裴岸语塞,片刻之后才道,“那就自个儿去想想,到底是错在何处,寻了错处去赔礼道歉。”如今主仆二人都吃住在韶华苑,若有什么过节提早解开,不然难过的还是他主仆二人。 简单来说,应是阿鲁一人。 阿鲁何尝不知,送走了裴岸,又回头来韶华苑,却发现自己并非错觉,上到忍冬,下到庆芳庆菲,以及昨夜刚住进来的香果儿,也对他爱理不理。 最后,他实在受不住,拉着忍冬一个劲儿的作揖告饶,“求冬姐姐说句话,小的哪里做错了,惹得姐姐妹妹们不理不睬。” 今儿一早,庆芳、莲花就把昨晚听来的话说给了忍冬听,听得忍冬气愤不已。 “阿鲁说的?” 庆芳点头,“我与莲花姐姐听得明明白白。” 忍冬气不住,骂了起来,“真是心长在外头,若真是舍不得大姑娘,我去求了四公子放他自由,跟着盼喜盼兰一样,世世代代伺候着大姑娘,全了他的心。” 还说什么四公子能说话的就她与秦二郎。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那平日里四公子跟在少夫人跟前,嘘寒问暖,说些今古奇观屋里内外的,算是什么? 庆芳点头,“我倒是不想理会他,亏得平日里俺们几个给他备些好吃的,壮姑前几日还同他做了身衣裳,早知道就是给了南苑檐廊下的乞儿,也好过这没心肝的白眼狼。” 几人围在小厨房,热热闹闹骂了一通阿鲁。 最后一致决定,阿鲁若要吃什么,自己去大厨房上按例自去好了,他本就好手好脚,理他作甚! 于是有了大早上来的冷待。 现在阿鲁求着忍冬,忍冬本不想理会,可耐不住阿鲁脸皮厚,拉着她不放,她只得叹气道,“阿鲁,你跟在四公子身边多年,按理来说是分得清是非,怎么明明吃的是少夫人跟前的饭菜,却瞧不起少夫人呢。” 阿鲁瞬间面红耳赤,有些急切起来。 “姐姐这说的哪里话,阿鲁一个仆从,哪里敢瞧不起主子,冬姐姐是不是听人乱嚼几句舌根,误会我了。” 忍冬盯着眼前青头小伙子看了又看,“既是说了,如何不敢认?” 眼看着来真的 ,阿鲁拽着冬姐哀求道,“并是要说我个死罪,得有个说处,姐姐这么诬陷我,若是少奶奶知晓,我怕是小命难保。” “你且放心,少夫人心慈手软,哪里会要你的小命,只是你口口声声看不上少夫人,又何必留在这里与我们虚与委蛇呢?” 哎哟。 阿鲁抓破脑袋也不知为了何事,掏了好吃的哀求到莲花跟前,莲花看了一眼他外头买来的零嘴儿,竟是嘲讽一笑,“阿鲁哥不必这样委屈自己,我不过是夫人跟前一个小奴罢了,担不起。” 说完转身就走,阿鲁哎哟一声,赶紧几步上前拦在莲花跟前,求神告罪的问道,“莲花妹妹恕我愚钝,快些说来,到底是我如何得罪了姐姐妹妹们,若是不说来,以我这榆木脑子怕是想到死也也想不出来。” 莲花冷笑起来,绕过阿鲁。 “阿鲁哥聪慧无双,哪里就愚笨了,只是我们这些也不过是伺候四少夫人的奴才,自来巴不得少夫人一切安好,说来不过分的,她好了,也才有我们这一杆子苦命人的容身之处。万事可不像阿鲁哥你一样,爹娘也是有头有脸的铺子管事,又得了四公子喜爱,哪里看得上我们。” 娘哟! 阿鲁无奈跺脚,可谁都都躲着他,肿着脸眯着眼的香果儿更是看到他就躲了起来。 他郁闷至极,却又不敢问到宋观舟跟前,只得郁郁寡欢,去前院找旁的小子们玩耍。裴海见到他闲懒着,唤到跟前,“韶华苑没什么事儿了?” “回海叔,少夫人如今伤不好,自然是没什么事儿。” 裴海沉思片刻,唤来刘二,“你带着阿鲁,再喊上几个小子,把府上暖丰园、碧落斋,荣福苑都收拾出来。 阿鲁愣了一下,“海叔,这是要作甚,这几个院落空了许久呀。” 裴海也不瞒他,“清明大祭前后,萧家要过来给圣上贺万寿节,世子夫人吩咐住在府上,这会儿要早做打算。” 第129章 阿鲁想着回韶华苑也没个人待见,不如跟着刘二管事做些活路,于是应承下来。 刘二招呼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前往几个院落清理杂草杂物。 路上,刘二忍不住问道,“阿鲁,少夫人书橱用得可还习惯,那老匠人托我问来着。”阿鲁摇头,“自从少夫人受了伤,这段时日也不曾清理书册,大多敞开来放在仓室之中,也不曾听说少夫人说来着。” 如此—— 刘二咽下那句少夫人身子可是好些的话,他一个二门外的男仆,哪里轮得到他来关切少夫人,只打趣道阿鲁,“四公子上值去了,你倒是轻闲不少。” 阿鲁挥手,“二管事莫要羡慕我,韶华苑那一屋子姐姐妹妹的,忒不好伺候。” 随意埋怨几句,幸而荣福苑到了,刘二上下里外走了一圈,招呼阿鲁等人锄了院中杂草,又安排修了枯枝乱桠,破损院墙,又安排两人重新刷漆,众人忙得不亦乐乎。 刘二正在扛着锄头正在清理院墙下的暗沟时,听得不远处一个女声传了过来,“刘二哥,这是要作甚?” 迎着日头抬眼,却看到一身苏梅色织团花纹锦裙的窈窕女子站在三五步之外,旁边跟着大大小小好几个丫鬟婆子。 他赶忙放了锄头,躬身行礼问安,“回四少夫人,这处荣福苑关闭许久,清明大祭之前萧家要来好些人马,世子夫人吩咐我等收拾出来,用作客居。” 萧家要来人了? 宋观舟淡淡一笑,“那刘二哥你忙着就是。” 说罢,带着身边人又往前头走去,刘二也不好得多问,目送宋观舟离去后,又抓起锄头,重新清理暗沟。 里头阿鲁探了头,看着远去的少夫人,嘟囔道,少夫人要去做什么? 旁边其他小厮奉承他,“阿鲁哥,你怎不跟在少夫人身边,若是遇到个不识趣的人儿冲撞了,你也好护上几分。” 阿鲁撇着嘴,“浑说,这府上谁敢不长眼,去冲撞少夫人。” 说罢,依然做着手上的活儿,心头却升起纳闷,宋观舟平日里养伤为重,鲜少出门,今儿天气也不算好,这眼看着还不到用饭时辰,太阳就毒辣起来。 所以,这是去哪里? 他心头犯嘀咕,没多大会儿临河就小跑过来,进到荣福苑看着大家伙儿,四处寻找一番,才问道,“可有人看到海叔了?” 众人摇头。 “早些时候从大管家那里领了活计,就再不曾见到。” 临河见状,只得扭头出去,与扛着锄头进来的刘二差点撞到一处,临河一把扶住刘二,又问了句大管家在何处的话,刘二想了想,“你去碧落斋看看,大管家今儿怕是都在这几个不怎么住人的院落里走动。” 临河得了这句话,又奔了出去。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楚姑姑差遣小丫鬟红茶跑来,又问了一嘴,“大管家可在此处?” 众人摇头,说不在。 红茶小丫头唉声叹气,坐在一旁的美人靠上,小厮赶紧撵她,“才刷了漆,还不干呢,怕是要沾到你衣裳上。” “哎哟,你怎不早说?” 小丫头看着刚换上的衣裙,有几分心疼。 她双手搓着衣裙上沾了的漆,噘着嘴满脸不乐意,阿鲁忍不住上前问道,“怎么都来找海叔,若是事情不紧要,缓些时候再说。” 红茶欲言又止,最后落寞的坐到刚清理出来的石凳上。 “世子夫人发了火,桓哥儿跑去马场,哄着马场的小马夫骑了一圈马,结果摔了下来,虽说桓哥儿没有受伤,可世子夫人听到后大发雷霆。本是要打发那小马夫出去,可桓哥儿跪在地上求情,最后夫人开恩,只说打了那小马夫十鞭子便了了事儿,哪知桓哥儿人小心大,冷不丁上去覆在小马夫身上,鞭笞的姑姑来不及收手,并打了桓哥儿一记——” 众人听到这里,哎哟一声,桓哥儿才四岁大,如何挨得住。 红茶点头,“桓哥儿倒是也不哭,可后背上大手指粗的伤痕立时鼓了起来,张大夫去看过,倒是敷了药,说好生养着就行,旁的不碍事儿。” 既然处理了,还找大管家作甚? 红茶噘嘴道,“那小马夫如今跪在廊檐下,哭得不成样子,桓哥儿挨了一鞭子被抱走了,世子夫人想着都是他惹的祸儿,喊着大管家过去说道,怕还是要卖出去。” 嚯! 这般严重? 正在大家为小马夫担忧时,临河又回到荣福苑,刘二上前主动问起,“是还没找到大管家?” 临河摇头,“大管家找到了,而今就在老爷房中,是老爷让我来寻阿鲁的。” 阿鲁手指头倒指着自己鼻头,“老爷……找我?临河大哥,你先告诉我,为的何事?” 临河气笑,一脚踹到他屁股上头,“老爷召你,还要给你个由头不是?” 阿鲁不敢怠慢,赶紧往院外走去,刘二想了想,跟着出去,在门口把世子夫人跟前小丫鬟红茶找大管家的事儿说了一通。 临河听完,眉头打结。 “小马夫?怕是屈大哥家的孩子,瘪哥儿。” 马场如今好几个伺候的马夫,也说不准就是瘪哥儿。 刘二也不敢确定,“世子夫人的小丫鬟跟前,我也不好得问什么,若是那可怜的孩子,还是请大管家酌情处置。” 瘪哥儿,十四岁,是原来马场上老马夫屈大郎寻了个寡妇生的孩儿,瘪哥儿出生时寡妇就死了,留下他瘪头瘪脑,几度养不活了。虽说取了大名,却无人呼喊。只是瘪哥儿长瘪哥儿短的,唤到如今。 年前,屈大郎冷热不忌,干活出了一身汗,却又吃了大碗冷水,晚间就害了急病,不等大夫上门,就抽搐痉挛,吐了口血死了。 所以—— 这孩子可怜,小小年纪竟然是个孤儿。 刘二同屈大有些交情,故而对这孩子多几分看顾,可哪里料到就闯了这般大的祸事。 临河点头,“放心,四少夫人在老爷跟前,我瞅着空儿说一声,你知道少夫人心善。” 刘二点点头,可又马上拽住临河衣袖,“若实在麻烦,就别牵惹少夫人,她在府上——,也不容易。” 临河深深看了他几眼,未言只字片语,追着阿鲁就往正贤阁去了。 第130章 阿鲁到了正贤阁正房跟前,在门口犹豫不决,临河看着他没出息的样子,只得上前禀报,裴海应了句,“你二人进来就是。” 临河带着阿鲁规整走进正房,却见上座是国公爷裴渐,两侧却分别坐着裴海同四少夫人。 二人请了安,裴渐挥手免礼,裴海这才主动问道,“阿鲁,临河,你二人也是府上随侍之类,平日里应是见得多来,倒是说说府上仆从之间欺辱之事可有?” 这—— 阿鲁想到了早间看到的香果,面上红肿,看来是被欺负了。 他左右看看,却见宋观舟面色安宁,眉眼微垂,只用心吃着手上的清茶。 临河想了想,拱手说道,“禀老爷、少夫人,海叔,国公府上这么大,丫鬟婆子媳妇管事小厮说来也是上百人,只要人多,必会分个高低贵贱,旧人新人的,位分高的欺负打骂新来的位份低的,这也是常有之事。” 裴海一愣,想不到临河毫不客气,抖落个干净。 阿鲁本是想要寻少夫人个意见,可见少夫人懒得看他,只得硬着头皮,付和着道,“临河大哥说的没错,能说会道在主子跟前会来事儿的,自然是要混得好些,那些只会埋头干活,木讷寡语的,受冤挨打挨骂,也是常事儿。” 裴渐听完,微叹几息。 “观舟,你意下如何?” 宋观舟这才放下茶盏,正襟危坐,认真而严肃的看向裴渐、裴海,“父亲,国公府家风还算将就,其中有一说一,也是京城里少有不苛责下人的府院。恐怕是时日久了,奴大欺主,自我从涧水房里受了罪后,这府上的风气,竟然是一日不如一日!” 话越说越重,阿鲁心道,糟糕! 国公爷怕是听不得这些,可他也不敢出言打断,就听得宋观舟继续说道,“本来长房主子不多,算来就是父亲这里,二哥那处,以及我韶华苑及二妹妹那里。说来父亲教导有方,我等后辈皆不是心头恶坏,以凌虐下人为乐。可府上如今,被欺辱苛责的下人越发多了起来,仗着主子给点脸面欺上瞒下的,倒是多了不少。父亲,海叔,我知这事儿不是一朝一日形成,可如今既然发现问题,总不能坐视不理。” 裴渐微微颔首,“观舟说的有道理,今儿你领了香果上门来,我才知道这府上竟然已乌烟瘴气到这种地步。” 裴海赶紧起身,赔着不是。 宋观舟淡淡一笑,“海叔,你虽然是一府大管家,可这些内院奴婢,你就是有心,也不好管。” 裴渐眉头微皱,“去喊老二家的过来,这内院不该是她来管吗?” 阿鲁心道,完蛋,这是把世子夫人也拖了进来,他抬头看向宋观舟,恨不得马上阻止这事儿,我的祖宗奶奶,你好生在韶华苑过日子不好吗?管家的事儿你也插手,这在世子夫人跟前,岂不是成了争宠夺权的—— 临河欲要领命去世子正房,转身时又迟疑起来。 裴海看他欲言又止,到如今只得硬着头皮问道,“还有什么话?” 临河拱手,“老爷容禀,刚属下去寻阿鲁时,恰逢世子夫人也差遣小丫鬟寻海叔。”接着三言两语说了瘪哥儿的事儿。 宋观舟一听,眯着眼问道,“桓哥儿替小马夫挨了一鞭子?” 临河重重点头,“桓哥儿虽小,却替小马夫求情许久,见还是挨了打,趁人不备就冲上去护住了那小马夫,挨了一记。” 裴渐哼道,“可有受伤?” 待听到说府医去看了,敷药无事后,重重呵斥道,“老二家的就是这么责罚人?混账!稚子都知下人无辜,她还彰显什么世子夫人的谱儿!快去寻来——” 宋观舟赶紧起身,给裴渐添了热茶,同时柔声说道,“父亲,何必动怒,二嫂一人管着中馈,本就辛苦。这事儿她爱子心切,虽是急了些,但能理解。” 裴渐转头看向她,“观舟,你从来不显山露水,如今我看你心中有沟壑万千,是个做事儿的人,不如你帮你二嫂分担些,管起这公府内外?” 宋观舟斟了热茶,轻轻阖上茶盖,退了一步才规矩行礼。 “使不得,父亲!本来父亲看重是孩儿的幸事,可孩儿志不在此,何况——,这中馈管理,二嫂做得井井有条,就算是分担,也等大嫂回来帮她些许。至于我……我人小志怠,平日里指手画脚我还能仗着父亲和四郎宠爱,言说几分,真让我去做事儿,只怕您二人日日里急掉头发,只顾着给我收拾烂摊子了。” 此话一出,屋中静寂,裴海心道,这四少夫人绝非凡人! 她竟然推了中馈! 推了多少媳妇挣破头脸的中馈! 裴渐一双沧桑眼眸中,带着审视,定定看着眼前的小儿媳,哪知这小儿媳竟是带着几分娇憨,笑着推拒了。 “父亲,我天生就是个懒人享福命,可说来心肠不坏。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一个府上,也不是那等子刚起来的暴发户,抓着下人磋磨才算得有主子的范儿,我寻思着不管如何,府上对上对下,总得依照家规家法行事。” 话到这里,裴渐点头。 “是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国公府啊,确实不成样子。” 裴海见状,朝着临河挥手,“去请世子夫人吧!” 临河即将要出了门子,裴渐又喊道,“淩哥儿可在上学?也不管,把他叫来,若是桓哥儿也要来,那也抱过来。” 这…… 裴海起身看向裴渐,“老爷,两个哥儿怕是还小。” 宋观舟却抢了话头,“海叔,你看今儿桓哥儿的所作所为,像个四五岁的孩子所为吗?他兄弟二人很有担当,府上这些事儿,既然二哥不在,叫他哥俩来听一听,也是好事儿。”说完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看向裴渐,“父亲,孩儿不敬,抢了您的话头,可还说得对?” ——裴渐差点被这小儿媳逗笑了。 忍不住故作埋怨,“看来往日守安是宠得你没边了!” 宋观舟抿嘴一笑,“父亲如今不也是宠爱我。” 是不是的……,不重要!说出去让人裴渐听到就行了。 第131章 萧引秀正在气头上,小丫鬟红茶进来,被飞来的茶盏吓了一跳,话也说不机灵,“世子夫人……,大管家在……在……在老爷那里。” 话音刚落,小腿肚儿就抖了起来。 楚姑姑赶紧推了她一把,“去看顾着桓哥儿。” 撵了出去后,才唤了粗使丫鬟来打扫碎片,由不得一阵安抚,“夫人,莫要生气,气坏身子不值当,如今桓哥儿无碍,那才是天大的幸事。” 萧引秀揉碎帕子,再忍不住的拍案怒骂,“只不过才四五岁,竟然就敢这么护着个下人,他也不想想若从马上摔下来时,失了腿脚什么的,这一生他就毁了。” 今年怕是冲了太岁,又是落水,又是掉马,萧引秀气急败坏,胸口竟然疼了起来。 巧娘在旁侧,也不敢说话。 萧引秀看到她就来气,“出去,杵在跟前像个什么话!木头桩子一样——” 楚姑姑好声好气正在安抚时,外头霜月叩门进来,“夫人,老爷跟前的临河求见。” “不见!” 楚姑姑赶紧拦住转身离去的霜月,“快去请了进来。”又轻声跟萧引秀讲了起来,“我的祖宗,那可是国公爷跟前的人儿,怎可以不见,您且消消气,莫要被人看了出来。” 萧引秀才要驳斥几句,临河已跟着霜月走了进来。 “夫人,老爷有请。” 咽下所有火气,萧引秀换了副不怎么阴郁的面孔,看向临河,“不知道姑父寻我,是出了什么事?” 临河拱手答道,“老爷请夫人过去有要事相商。” 只这么说来,萧引秀心头放下些,恐怕不是责骂什么的,她历来是害怕这个威严的公爹,没什么事儿她两口子都不喜凑到跟前。 这会儿临河亲自来请,唯有硬着头皮过去。 稍微整理了仪容仪表,带着楚姑姑并霜月急匆匆往正贤阁走去。 临河瞟了一眼廊檐下跪着抹泪的恹恹少年,果然是瘪哥儿,他心头想到刘二求情的事儿,只盼望四少夫人今儿能有一番作为,别的不说,就是香果儿和瘪哥儿有个活路。 香果儿,今早四少夫人领着踏进正贤阁时,他都惊了。 奔过去有些不顾礼仪,直直问香果是怎么了,虽说忍冬等人一夜好生看顾,可毕竟打得太重,脸上的肿胀哪里是一夜能消下去的。 反而还有些发作,小丫头都吃不下什么东西,喝点粥都呼痛。 眼泪顺着如今就只剩下个眼睛缝儿流了下来,看着都觉得可怜。 “少夫人,这是——” 宋观舟不言,忍冬上前道,“昨儿晚上少夫人在小花园里捡到香果,那时候她已经被撵到那处……” 临河攥紧拳头,低声说道,“那些个老虔婆!” 宋观舟把他表情看在眼里,柔声问道,“父亲可在?” 待引了进去,才有了后续一系列的事儿,路上,萧引秀倒是不多问什么,可踏进正贤阁时,看到坐上三人,她免不得发了一愣。 裴渐不管她表情如何,招呼道,“老二家的,坐下说话。” 宋观舟已然起身,把上座留给她,笑吟吟招呼道,“二嫂,这里坐。”不多时,外头莲花沏了热茶,忍冬亲自端进来奉到萧引秀跟前。 萧引秀见状,忍不住问道,“怎么是珍珠来奉茶,父亲跟前那几个丫鬟嬷嬷呢?” 说丫鬟,往日还有芳姨娘跟前的金珠,也兼顾着国公爷房前的事儿,后来死了,再无什么大丫鬟,只留了两个粗使的丫鬟,并几个老嬷嬷。 可也不能是宋氏跟前的媳妇子来奉茶吧。 裴渐吃了口茶,不急不缓说道,“这也是唤你来的事儿,临河,把香果带进来。” 临河领命,不一会儿就牵着十来岁的香果走了进来,萧引秀看过去,差点吓得喷了茶,“这是怎地……?” 她看向宋观舟,宋观舟微微摇头。 “昨儿夜里我从燕来堂探望四郎回来路上,捡到了这无处可去的小丫头,今儿一早,用了饭就送到父亲跟前,说是婆子用鞋帮子打了几十个耳光,可具体是谁出的狠手,如今还不知。” 裴海也附和道,“老爷跟前几个嬷嬷,也是府上老人,想不到好日子过久了,竟然生出这起子黑心肠,对个小丫头下了死手。” 萧引秀心头一阵烦乱。 却还是努力压抑火气,小心翼翼看向面色阴沉的国公爷,“不知姑父的意思——” 裴渐长叹一声。 “秀儿,如今你是府上主掌中馈之人,又是世子夫人,待我与你姑母百年之后,这府上定然是要靠着你和辰儿撑起来。观舟说得不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素来聪慧,如今同大海一块儿翻出吃灰的家规家法,酌情看来,若是有不符不好的,挑出来修改,按规矩行事,惩罚有据,府上才不会如此乌烟瘴气。” 这—— 萧家有家法吗? 有! 可是在用吗? 放在祠堂,恐怕是吹灰蛀虫多少年了。 萧引秀心头大惊,“父亲,这……,府上历来行事,倒也不是罔顾家法乱来——”话到此处,宋观舟就轻笑起来,“二嫂,我怎么没看到家规家法,就说我从涧水房出来,四郎明令禁止害我之人不可出府,可偏偏有下人逾距,夜半三更不顾府上规矩,重开了角门,放了一杆子坏人离去。过后,我也不曾听到哪一房头的丫鬟婆子,挨了罚,反而是我,公府明媒正娶的四少夫人,稀里糊涂的差点丢了小命。” 这事儿,宋观舟一说完,连裴渐都没话说了。 更别提萧引秀和裴海。 宋观舟又看向裴渐道,“总不能再这么松散下去,上对下如何管制,仆从间如何做事儿,挨罚也好,奖励也罢,总得有个章程。若是家法老旧,有些不妥,不如待四郎和二哥回来,好生修整一番。他二人读书万卷,虽不及父亲学识渊博,可比我几个,定是好上许多。” 她言语带笑,却让萧引秀心头恨极。 这番在老爷跟前卖弄,不就是想抢那中馈之事吗? 果然,只听得裴渐说道,“也好,秀儿就先处理一下我院中的事儿,几个老嬷嬷你同大海审问一番,依照家法,该责打的发卖的,不用犹豫。” “……是,姑父。” 第132章 从正贤阁出来,萧引秀看似亲密的拽住宋观舟,似笑非笑道,“看来弟妹是大好了,不如帮嫂子一把手,实在是府上事儿多,我 一个人忙不过来。” 宋观舟反手挽到她胳膊上,仿佛闺蜜一样,笑了起来,“嫂子有命,不敢不从。” 话到此处,萧引秀心头冷笑,我就知道你图谋的是跟我抢这一府中馈之权,也不打听打听,你能做得了? 正想回几句客套话时,宋观舟却不避讳的拉着萧引秀摸到自己宽袖之中手臂上半尺长的伤口,吓得萧引秀差点惊叫出声。 “嫂子原谅一番,我有心,却无力。你看这伤口还得好几个月呢,这般可怖的,我身上有七八道,还请嫂子心疼我一番,莫要让我给你添乱了。” 又不抢了? 那这一大早来正贤阁告状,所为何事? 宋观舟 也不放开萧引秀,挽着她往世子那房不急不缓走去,“我同父亲说了,嫂子一人执掌府上内外生计,很是辛苦。可我生来愚笨冲动,天生懒怠,只能坐享其成,还请嫂子莫要笑话我无能。” 话里话外,肯定了萧引秀的功,也说了自己对什么管理内宅,通通不喜欢。 宋观舟看萧引秀还是不说话,忍不住又补上几句,“可是府上百年清誉,几代的主子,那必然就有几代的下人仆从,根深蒂固,难免产生了奴大欺主的恶习。嫂子若是现在不加以整治,往后这府上恐怕是主子做不了主子,刁奴却成了天。” 最后一句,说得极重。 萧引秀不得不看向年岁小的老四媳妇,忍不住呢喃道,“能有这般严重?” 宋观舟轻轻一笑,犹如春日娇花绽放。 “就拿香果的事儿,如我看了,只会猜测是几个老嬷嬷看着小丫头失了主子,好欺负罢了。可若是外人看来呢,过几日不是萧家舅舅、舅母一并过来,看到的话还会以为是不是主子之间的恩怨依旧,少不得怪到母亲身上。这何其无辜?母亲如今修身养性,哪有心思收拾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可事儿做到这里,旁人想着芳姨娘因老夫人去了,而今老夫人也容不下她跟前留下的小丫头,啧啧,嫂子,弄不好你也被牵连其中……” 好你个宋氏! 老娘算是知道了,今儿你不拿着我们萧家作筏子,就不会说话了是吧?! “弟妹真是多虑,这事儿定然就是几个嬷嬷倚老卖老,欺压香果——” “嫂子——!” 宋观舟直接出言打断萧引秀的话儿,“你是一府主母,都还没审问几个老虔婆,就这么笃定,怕是不妥。” 萧引秀:…… 楚姑姑在旁,听得咬牙切齿的恨,“少夫人误会了,只是府上这样的事儿多,世子夫人以往常经验论事儿,几个老不死的定然要审,自然不会不清不楚的,胡乱了事。” “经验?人与人大为不同,嫂子莫要被下头人糊弄,真是亲自问了审了,再说结论不迟。” 哟!你算老几? 萧引秀面色阴沉下去,也没什么好语气,反呛了宋观舟一句,“若是四弟妹不相信嫂子,不如这事儿你来审问,如何?” 宋观舟放开萧引秀,轻轻抚了抚今儿新戴的簪花,笑意吟吟道,“既然如此,不如连着涧水房、桃花宴、盼喜盼兰背主的事儿,嫂子也给我句话,我一并查了审了,如何?” 什么! 萧引秀直直看向宋观舟,这会儿她突然发现,气定神闲的宋观舟早不是曾经她认为百无一用,只会跟着老四四处奔来的情种。 “涧水房之事,父亲已查明,弟妹这是还不甘心?” 宋观舟冷冷一笑,“事实真相,无人与我说过半句。今儿嫂子若是真开恩,容我再查,我定然拜谢嫂子,说来这府上——,确实不怎么清明。好端端的国公府,搞了个私牢……,我若是无凭无据的,并是去圣上跟前呼一声,怕是圣上也得问问父亲,这玩意儿的来处吧。” “什么私牢?弟妹梦魇了,那不过就是三弟院落里一处石头房子罢了。” 宋观舟笑了起来,甚是花枝乱颤,她凑到萧引秀耳边,用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耳语道,“二嫂,谁清白,谁不清白,我都知道。只是父亲让我住口,四郎让我忘记,不代表二嫂可以随意糊弄我。” 说完,远离半步,也不顾萧引秀面上表情五颜六色。 遂上前,又故作亲热挽着萧引秀,“我这人就是看不得霸凌欺辱之事儿,也见不得人命随意被轻贱,当时救几个孩儿,如今看到香果的脸儿,我总有菩萨心肠。如此一来,倒是给嫂子添了不少麻烦,但嫂子出身钟鸣鼎食的萧家,只怕比我更为心慈,想来也能原谅我的冲动。” 他娘的! 好话坏话,都被你个狐媚子说了去。 “四弟妹,只看着嫂子绵软可欺,全来挤兑嫂子了。” 宋观舟佯装亲密,把梳好的发髻斜斜靠在萧引秀肩头,撒娇道,“嫂子,这是你和二哥的国公府,不再是母亲的。” 什么? 这等大胆。 楚姑姑忍不住看了过去,与萧引秀四目相对,后者攸地住了脚步,她身形比宋观舟略高一些,这么一停,宋观舟也像是长在她身上一样。 若这么看去,只觉得妯娌二人关系甚好。 实则外人也这么看来,“哟!观舟,你这是要压垮你二嫂啊?”一个清秀爽朗的女人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众人看去,纷纷行礼,“大少夫人。” 萧引秀一口气没上来,故作恼怒,“大嫂,可是把你盼回来了,快来把我身上这泼猴扯下去。” 宋观舟依然挨着萧引秀,笑眯眯道,“大嫂,你可算是回来了。”大声说完,又低声撩拨了一下萧引秀,“二嫂,你身上的香熏真好闻。” 言毕,竟是深深嗅了一口。 萧引秀浑身酥软,任由这天杀的狐媚子飘然离去,在丫鬟的搀扶下,给齐悦娘行了礼。 “观舟,听说你受了好几次伤,如今可是大好了?” 宋观舟摇头,“多谢大嫂牵挂,伤口较深,还在恢复中。” 往旁侧一看,一青竹玉立的少年郎瘦瘦弱弱站在旁边,她笑着打了招呼,“钦哥儿,你好呀。” 第133章 众人一番热闹打完招呼,齐齐来到萧引秀房中,打一进门,就看到廊檐下跪着的小马夫瘪哥儿,楚姑姑赶紧斥责,“回去好生做事儿,下次再引着哥儿们做那档子事儿,不打死你才怪。” 瘪哥儿赶紧连滚带爬起来,又慌不迭的给几个主子跪着磕了几个头,起起跪跪,才一瘸一拐在楚姑姑的催促下慢慢退下。 宋观舟疑惑不解,“这孩子怎么了?是不是哄着桓哥儿骑马的小马夫?” 齐悦娘刚回来,不知何事儿,她只是带着钦哥儿去给裴渐行礼问安,不多时就从正贤阁出来,在临河的指引下,追到了萧引秀同宋观舟。 说实话,萧引秀是不想跟宋观舟说话。 这女子过分刁钻,她真有种占着姑父看重和四郎宠爱,无法无天。 可是—— 宋观舟说的那句话,让她心中起了不少的涟漪。 是啊,如今姑母不中用了,昨儿她还去姑父跟前,小心问了娘家人来时,迎接坐陪之事,桩桩件件,姑父给了一句话,你姑母就不必惊动,她如今在小佛堂甚是自在。 姑母,彻底的被囚禁封闭起来。 所以,她完全知道宋观舟的意思。 罢了! 只要她无心添乱,再翻过去的旧账,闹一些就闹一些罢了。 幸好楚姑姑机灵,三言两语说了事儿,齐悦娘抚着胸口,“可真是凶险,桓哥儿小小年岁,竟是喜欢骑马,往后还是严加看管,好歹再大些,学骑马也不迟。” 说话间,妯娌三人进了萧引秀的正房客室,丫鬟纷纷看茶,没多大会儿,外头就听到淩哥儿和桓哥儿的声音。 “大哥!大哥——” 钦哥儿听到,也起身迎接出去,“二弟,三弟。” 宋观舟马上想到桃园三结义,噗嗤一声乐了起来,“年岁小,情意也不浅。”一句话,安抚了齐悦娘与萧引秀二人,免不得跟着附和几声。 裴渐本是要淩哥儿、桓哥儿去听一听,可一个还在习字作文,一个则是刚哄了睡去,禀报后也就罢了。 这会儿下学的下学,醒来的醒来,正遇到心心念念的大哥回来,喜不自胜。 三小个挨在一处,说不完的话儿。 宋观舟与齐悦娘和萧引秀都不属于能深聊的人,没多大会儿,困意袭来,只得起身告别。齐悦娘真心留了一番,宋观舟挽住她笑道,“大嫂如今回来,扩月斋离韶华苑几步路而已,来日方长,只求大嫂不烦我就行。” 齐悦娘自然说着哪里会的话儿,免不得多送了几步路。 “大嫂留步,一个府院来着,送来送去,哪里就这么客气。”说完,扶着忍冬,款款而去。 宋观舟离去后,一屋子里静下不少,齐悦娘这才看着萧引秀,语重心长道,“我多不在府上,怎么天翻地覆的变化,四弟妹……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可不就是! 萧引秀疲态尽显,“我的大嫂,可算把你盼回来了,这府上你再不回来帮衬我一二,只怕我也活不久了。” “这是哪里的话!” 萧引秀摇头,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你进门之前,我还被老四家这个在姑父跟前告了一状,莫名其妙要拿出家规家法来……,哼!只怕拿出来第一个挨罚的就是她。” “她终究年岁小,虽然这一两年我不在府上,可府上来去送年礼的也说了一嘴子,一府上下出了这么多事,辛苦你了。” 萧引秀头疼不已。 “有大嫂这句话,我也不算白白忙活。” 二人叙了旧,萧引秀留着齐悦娘娘俩在屋中用了饭,又亲自同裴海一起,陪着娘俩往扩月斋去了。 “院中大不曾改过,时不时两个婆子进来洒扫一番。年前移栽了几棵树进来,譬如这会儿散发清香的四季桂,并是那时候栽植进来,还望大嫂喜欢。” “劳你费心,我很是喜欢。” 齐悦娘守寡多年,日子过得清汤寡水,唯一的希望就是跟前的钦哥儿。 平日过得勤俭节约,做姑娘时的意气风发,而今被寡居的日子磋磨得荡然无存。此刻闻着花香,齐悦娘心绪平静。 萧引秀对齐悦娘是有几分依赖、好感的,这会儿与她牵手相望,“回家来就好了,往日你带着钦哥儿在綦江,我说不得的牵挂。如今钦哥儿也大了,府上先生什么的,也都是找好的,若是钦哥儿有另外的打算,世子与老四也能搭把手。” 孤儿寡母的漂流在外,终究不是事儿。 齐悦娘微微点头,面上带笑,这会儿同萧引秀站在一处,只略微有些妆容清淡素雅,刚站在耀眼明媚的宋观舟跟前,她被比得像晒干水的腌菜一般,又老又沧桑。 时光啊,并不厚待苦命人。 遣散了下人,妯娌二人手挽手落座在内屋时,齐悦娘才忧心忡忡问道,“母亲是怎么了?我在父亲跟前提了一嘴,还被斥责了几句。” 萧引秀长叹不已,“大嫂,姑母如今不成事儿了,自芳姨娘主仆跳了母亲小佛院跟前的大肚鸳鸯井后,父亲下了死命,封了小佛院。而今我也不得轻易见到她。” 这—— 齐悦娘忍不住惊呼道,“芳姨娘跳井了?不是说害了重病没了的吗?” 萧引秀苦笑不止,“书信上自不好得多说,四郎也好,我也罢,修书与你也只能捡着要紧的事儿说。说来也是吓人得很,姑母本就看不得父亲房里的姨娘通房,一生都同父亲在这事儿上挂扯不清,具体为何我等小辈也不知,只是芳姨娘又是抹了脖子又是跳了井,还是老四家的那个买命婆跳下去捞回来的。可终归留不住阎王念叨的人,撑了一夜,也就死了。” “啊——,还这么年轻,到底是何想不开的……” 萧引秀摇头,“姑父房中的事情,我一个儿媳妇哪里敢多问,这事儿闹得啊,父亲都绝食好几日。” 说来都是辛酸泪。 齐悦娘忍不住唏嘘,“母亲也是,这把年纪了,含饴弄孙多好,何必老是过不去父亲那一头,如今闹得这样,并是世子同老四去求情也不行吗?“ 第134章 萧引秀无奈摇头。 “这事儿过去有两个月了,可父亲从不松口,世子又往大姐那里祝寿去了,不曾回来。府上说得上话的就是老四,可老四跟姑母闹成那般——,罢了,罢了,大嫂也莫要去触霉头。” 原来如此。 妯娌二人携手比肩说了许多体己话,萧引秀知她一路风尘仆仆,旅途劳累,并主动收了话语,“瞧我把大嫂烦累的,左右是回来了,何愁今后没个说话的时候,今儿我就不吵闹你,好生休息。有什么不如意的地儿,你也莫要藏着掖着,使周嬷嬷或者小丫头,同楚姑姑说一声就是。” 齐悦娘轻轻捶了她一记,“同你我何曾藏着掖着,有你在,我万事都不用操心。” 待送走萧引秀,齐悦娘跟前的大丫鬟兰香才悄声走了进来,给齐悦娘卸掉头上昝钗发髻,“少夫人一路如此辛苦,好不容易回来,可算是能歇口气了。” 齐悦娘叹道,“只能如此,至于二婶那边,我明儿再去。” 说罢,又吩咐了一番带回来的特产礼品的,按份给各房送去。 兰香应了是,打来热水,服侍齐悦娘洗漱,待清理完毕,方才觉得卸下了一身尘土,这会儿才清净了些。 品着新沏的香茗,齐悦娘唤了周嬷嬷,主仆三人在内屋里这才放松下来,闲话几许。 “少夫人勿忧,说来府上变动大,可都是往好了去,首当其冲老夫人不成气候,往后也无人再在您跟前摆婆婆的谱了。” 周嬷嬷说到这里,恨不得翻墙过去,把萧氏那老婆子按到地上好一番打骂。 齐悦娘微叹,“恐怕还是会出来。” 虽说问了萧引秀,身为萧氏侄女兼媳妇的世子夫人,也觉得老夫人气候不成,可她往日吃够了萧氏的苦头,如今竟是不敢相信。 周嬷嬷凑近低声说道,“我问了往日的老姐妹,都说是不成器了。这老不修的给自己作死了,本来国公爷都要打骂送回萧家,还是碍于如今年岁,萧家大族,众人无辜,才锁死在小佛院中。” 说完,又把打探来关于四少夫人的事儿,也一并说了出来。 齐悦娘听完,忍不住咂舌,“怪不得我说这四弟妹同往日全然不同,以前她少不理人,性情清高孤傲,穿着打扮比我个寡居之人还要素雅。” 兰香忍不住点头,“可不就是,今儿一见,奴都差点不敢认了,这般光彩夺目,哪里是曾经的四少夫人啊!” 周嬷嬷又说了不少,齐悦娘摇头叹道,“她也是大胆,那般打砸出去,老夫人岂能轻饶,只怕也是受了罪。” 说来,她齐悦娘也算是可怜人了,母亲早逝,才落得一个堂堂齐家嫡女,却婚配了个短命鬼。 可比起来,四弟妹更是可怜。 她如今还有娘家帮衬走动,父亲因她早早守寡,待字闺中时不见他多看重自己,而今也大改态度,多几分体恤。 相反四弟妹真是孤家寡人。 娘家说来早没什么人了,想到这里,又唤兰香问道,“许公子与许姑娘可说了什么时候来?” 兰香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只是去投奔他们舅舅家,旁的不见多言。” “今日倒是罢了,明儿你记得提醒我,我同四弟妹说一声。” “奴知晓了,鲜少听到四少夫人娘家亲戚,如此一来,怕是四少夫人也得高兴许久。”原来,回京路上,钦哥儿半路高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时,恰好遇到也在赶路的许家兄妹二人,许家兄弟略微懂些岐黄之术,帮衬着送了两副药,幸而吃下不久就退了高热。 一问下来,才知道许家兄妹二人赶往京城,为了今年圣上开的恩科。 再细细问道,才知道是姻亲。 许家兄妹俩是府上四弟妹宋观舟娘亲许氏堂弟一双儿女。 既是姻亲,又同往京城,一路上也就组队而行,齐悦娘的车队不少,许家兄妹只是一辆马车,相较而言略微寒酸。 不过齐悦娘也不是那等子眼皮浅的人,一路上对许家兄妹俩多为照顾。 只是临到京城时,才辞了齐悦娘,“多谢大嫂一路上对我兄妹二人的照顾,只是进京之前,舅舅早已等候许久,唯有去舅舅家先行见礼,寻了空再到府上拜谢大嫂及表妹观舟。” 二人长得清俊秀丽,特别是许姑娘,虽说年岁较宋观舟大了一岁有余,但却有五分相像,也是个少见的美人。 齐悦娘一番叮嘱,方才进京。 晚间,裴岸?值归来,听说齐悦娘归家,也不欲往韶华苑梳洗,直奔扩月斋,兰香远远看见就同齐悦娘禀报。 齐悦娘听说,放下手中针线,理了妆容就往院门外走来。 刚到门口,就看到裴岸。 “大嫂,可算是回来了,一路舟车劳顿,辛苦大嫂了。” 还是那番翩翩少年之态,虽说年岁渐长,更为气宇轩昂,可在齐悦娘心中,还是当年那个从边疆打马归来的少年。 “岸哥儿,托你和弟妹记挂,如今可算是回来了。” 裴家上下,要说除了死去的相公之外,最让齐悦娘在漫长枯燥的守寡生活中,多些光亮的无非就是几个叔叔。 上到获封世子的裴辰,下到中了进士的裴岸,哪怕是远走他乡的裴彻,在府上时对她这个长嫂,尊敬恭爱,甚是亲切。 “回来就好,年前就惦念着你和钦哥儿,可又一拖再拖,钦哥儿呢?” 裴岸跟着长嫂入了扩月斋,又问及了侄儿。 齐悦娘面上含笑,“他一回来,就被淩哥儿和桓哥儿缠上,父亲知道兄弟三人久别相见,特意同淩哥儿先生说歇了今日午后的课。如此一来,兄弟三人早一起四处耍玩去了。” 甚好。 在裴岸心中,齐悦娘比长姐裴秋芸还要亲近许多,他同长嫂说了许多近些时候发生的事儿,看到裴岸,齐悦娘还是绕不过去裴彻,忧心问道,“老三那边……,还是没什么消息?” 裴岸点头。 “不过观舟得三哥搭手救了一命,只是他似是有心皈依佛门——” 啊? 齐悦娘大惊失色,“如何使得?!” 第135章 府上发生事情太多,二人叙了许久,眼见要摆饭了,裴岸才起身告别。 齐悦娘长期寡居,这会儿钦哥儿也不曾回来,只得起身送客,“往后待安顿下来,我亲自下厨,咱一屋子兄弟姐妹的好生聚聚,我看观舟如今性子活络许久,倒是好事儿。” 裴岸失笑,“她如今脾气见长,只怕到时候冲撞大嫂。” “哪里同你说的这般严重,午间我同你二嫂、观舟早早见过,观舟如今明艳动人,又从你二嫂那里听来些话,说你夫妻二人如今琴瑟和鸣,这是好事儿。” 想到昨夜,裴岸面上滚烫。 有几分害羞,匆忙同长嫂道别,才往韶华苑走去,半路遇到阿鲁提着食盒,满脸菜色,不由得多问一句,“这是怎地?” 阿鲁哭丧着脸,“四公子,小的去给您提了晚饭,摆在少夫人那里。” 咦? “往日不是忍冬遣人去提的,怎么今儿是你?” 阿鲁疯狂摇头。 “四公子,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她们,如今您的饭菜也同往日那般,交给我自己去取,韶华苑也不管我吃食,只让我自去大厨房跟着小厮们一起。” 裴岸挑眉,“你是同她们吵嘴了?” 阿鲁唉声叹气,“四公子,就是不曾起过纷争,小的才满头雾水,问了冬姐并几个丫鬟,谁也不说,还转过来阴阳怪气说我一顿——” 他甚是委屈。 待裴岸进了韶华苑,才知道阿鲁说的是什么样子。 小丫鬟们看到他倒是依礼问安,可对旁边的阿鲁却通通视而不见。阿鲁满面苦大仇深,求救式的看着裴岸,裴岸笑而不答,直接进了正房。 恰逢忍冬正在给宋观舟换药,裴岸进来也凑到跟前探看,表情有些凝重,“有些日子了,怎么这么可怖?” 宋观舟故意逗弄他,“怪你昨晚——” 裴岸几乎手疾眼快,上前就捂住了宋观舟的红唇,天知道她会说出什么,果然低着头认真换药的忍冬耳尖子都鲜红欲滴。 宋观舟顺势咬了一口裴岸,嫌弃道,“呸呸呸,快去洗手。” “真是什么都敢说!” 裴岸松开她,忍冬这才小声说道,“四公子莫要担忧,结痂看着可怖而已,实则等伤疤自行揭掉,就好了。” 好什么啊! 宋观舟翻了个白眼,“有几处还得拆线呢。” 忍冬倒吸一口凉气,“怕还有得疼。” “比起缝针好太多,不用担心。”宋观舟还抽空安抚了一下忍冬,顺便看了看她脸上的伤疤,“上次重楼过来给你配的药剂,你得一直吃着,我近日看来,你这伤疤是浅了不少。” 全部祛除,那是做梦,但淡一些伤疤还是可以的。 忍冬点点头,“多谢少夫人替奴着想。” 手上动作麻利起来,几下给宋观舟换好药,才退了出去。 裴岸坐在一旁,见屋中无丫鬟外人后,才低声问道,“身上没事儿吧?昨晚是我孟浪了些。” 现代宅居想象派女流氓痴痴一笑,“还好,目前尚能忍耐。” 裴岸面容一滞,有些恼怒,“我问你认真的,你……哎!”只会耍弄于人,可还是不由自主想到昨夜夫妻和谐之处,忍不住面上一红,耐不住滚烫起来。 老司机宋观舟再忍不住,仰头大笑。 “你我二人之间,怎地我倒是像个男子,你却羞赧如女,哎哟,四郎,你竟然是喜欢反串?” 反串? 裴岸有些不解。 宋观舟凑上去,在他耳朵处说了几句夫妻生活中反串的大胆特色,裴岸一听,这会儿不止面上桃粉敷面,连脖颈上、胸口甚至全身都是粉嫩羞赫的。 “你你你,你哪里听来的,怎么知道这么多,荒唐——荒唐!” 啧啧啧! 这就荒唐了? 宋观舟面色如常,淡定从容,“这有什么,不过是夫妻寻常玩闹,四郎心胸开阔,怎么连这点都容不下——” 容不下? 他羞赧难言。 裴岸哪里是宋观舟的对手,他再是成熟稳重,男女之情上头,也只是二十多岁年轻人的经验,反观现代互联网培养出来的yy小能手宋观舟,那是十个裴岸拍马也赶不上的。 “……真是过分大胆。” 宋观舟轻捶他胸口一记,“啧啧,非得过那种千篇一律的?那多无趣。你我现在年岁好,再过几年,恐怕你有心无力呢。” 说完,再忍不住放肆大笑。 裴岸:“……你你你……你才力不从心呢。” 宋观舟翘起兰花指,学着裴岸撒娇回去,“嗯——你你你才力不从心呢——”最后尾音拖得老长,娇憨黏糊,让人从里到外,骨头到皮,全部酥软下去。 裴岸哪里撑得住,落荒而逃,“我洗漱更衣去。” 身后传来宋观舟放肆且无状的笑声,忍冬等人也不敢看慌不择路小跑出来的四公子,只低着头上前伺候的伺候,进内屋的进内屋。 待洗漱完毕,换下官袍,卸了玉冠之后,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看着伺候的忍冬,裴岸不由得想到阿鲁一路上念叨的事儿,顺口问道,“这阿鲁是做错什么了,听说你们几个都不理他。” 庆菲年岁小,在旁边也不敢回话。 忍冬叹了口气,面对男主子的追问,她还是和盘托出,“……小丫头们都气坏了,想着您同少夫人如今夫妻和睦,他一个男人,却凭地嘴碎,嚼舌根到了少夫人身上。说来,四公子同少夫人待奴等,算得上极好的,他却不知足,说这些让少夫人伤心的话,什么您娶了大姑娘,自是要比少夫人好,也有个说话的人——” “阿鲁这混小子!” 裴岸看了看里屋,“观舟知道了吗?” 忍冬点头。 “昨儿晚上盼喜伺候您,少夫人也是亲眼所见,奴等哪里敢隐瞒,何况——”忍冬略微顿了一下,才小声说道,“少夫人聪慧伶俐,也不是俺们几个丫鬟婆子瞒得过去。” 裴岸顿时掩面,有些头大。 “她看着倒是不曾生气……” 忍冬噗嗤一乐,“四公子,昨儿您醉了的时候,少夫人已经发过火了,您也知道她,但凡是心头过了的,也不会时时念在嘴上。” 当然,没揭过的自然念念不忘咯。 第136章 晚间用饭时,夫妻二人吃得很是惬意。 本就只有两人,也不拘什么食不语,倒是如同寻常现代夫妻,说说笑笑,“大嫂回来了,府上愈发热闹。” 裴岸笑道,“大舅、三舅也在路上了,应该就是近几日到,届时更为热闹。” 宋观舟翻了一圈记忆,从炮灰原配那里也没继承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干脆抛之脑后,只有几分好奇,“萧苍来吗?” 裴岸布菜的筷子停了一下,继而照旧,给宋观舟夹了一个水晶鸡汤虾仁儿。 “应是要来,只是他吧——,因自小眼睛的原因,又被大舅大舅母宠溺养大,脾气什么的,有些急躁。” “比之秦二,哪个好些?” “这……”裴岸失笑,眼眸中带着宠溺,“他同秦二不一样,昨儿去游湖,那画舫别有风趣,往后待你好了,我同你也去看看湖光山色。” 宋观舟吃得有些乏累,打了个秀气的哈欠,“难为你那般兴致高昂时,还想到家中糟糠之妻。” 噗嗤! “怎么就是糟糠之妻了,谁家娘子比我跟前的观舟艳丽?怕是京城上下也难寻。” 哎哟哟! “四郎,你现在嘴上也跟抹了蜜一样,同往日那般冷漠不解风情,犹如两人。” 裴岸吃了口菜,细嚼慢咽后,才认真说道,“你何尝不是?我们虽说成亲两年有余,可前头日子里,我们可算是互不了解,我想着你是被岳父岳母宠坏的娇女,你觉得我只是那种朝三暮四的多情男子,误会一日多过一日,难免不生厌。” 宋观舟勉强点头承认。 裴岸见状,再接再厉,“总之,如今你我夫妻同心,日子并一日日的好起来。” “若有一日——”,宋观舟停了筷子,看向裴岸,“若有一日,我背负了重罪,你身为人夫,不知是信我多些,还是信旁人多些……” 想到原着里,是裴岸绑缚了妻子送到京兆尹,她还是忍不多问这么一句。 裴岸不解,“重罪?你在我身边,哪有什么重罪,无非就是后宅之中一些纷争。这么来讲,大的坏事你未必会做,可细节末梢上头得罪人,确实是你的本性。我只能见机行事,祸闯得小,我自然帮你平了,若是闯祸太大,我也只能尽我所能。” 如此! 宋观舟盛了碗汤,与裴岸饭碗轻轻一碰。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啊!” 说罢,一饮而尽。 裴岸看着这般惬意娇艳的宋观舟,有几分感叹,“待我放官外出,你同我一起,只要养好身子,你想做什么,我都尽量陪你。” 算是一种承诺。 裴岸对如今的夫妻生活,有着不同的感受。他从前以为最好的夫妻关系应是相敬如宾,丈夫尽责,挑起一家生计大梁,妻子温婉,孝敬公婆抚育孩儿。 可如今同宋观舟一处生活这两月后,他却觉得如此甚好。 娘子身上伤了根本,夫妻二人今后多半是没有个一儿半女。兼之观舟性子决绝,他历来并是痛恨妻妾相争,自是不愿再纳二色。 平日里时不时吵吵嘴的,裴岸一开始还觉得如此伤了夫妻和气,可吵吵闹闹又和好如初,如今看来倒更像是过日子。 且这么过吧。 观舟这一生,也就自己可依靠,她若膝下无子,全是因为救了淩哥儿几个,罢了,自己就多宠爱着些,又有何妨? 这会儿裴岸满腹柔情,可下一刻,就被阿鲁之事打了个稀碎。 “阿鲁昨儿说的错话,我一会儿要罚他,你大人大量,饶了他这一次。” 裴岸主动提及,宋观舟双瞳剪水,却带着寒意,“他跟随你多年,风风雨雨看了不少,说出那番话,定然有自己一番考量。你也犯不着罚他,不如成全他。” “成全?” 宋观舟看裴岸也吃得差不多,招来忍冬几个收拾下去,又喊庆芳去寻阿鲁,“请他来一趟。” 噢哟! 少夫人用了请字,啧啧,阿鲁有面儿了! 果然,阿鲁听到庆芳阴阳怪气就知道大事不妙,待他毕恭毕敬踏入正房时,上座的两名主子正在谈笑风生。 一时给了他错误的信号,以为还好。 果不然,裴岸开口,“阿鲁,昨儿晚上你送了盼喜出门,回来时说了些浑话,这会儿怕是给你家少夫人赔个不是。” 浑话? 阿鲁心中咯噔一下,绞尽脑汁的回想着,却发现想不起来了。 但话虽如此,还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少夫人原谅小的这种嘴,昨儿借着四公子的光,也同春哥儿他们多吃了几杯薄酒,脑子不灵光,定然说错了话,求少夫人恕罪!” 说罢欲要磕头,宋观舟马上示意忍冬,同壮姑上前就把白面小厮提了起来。 “阿鲁,我屋中规矩你知道,跪来跪去的我素来不喜,你站着说话就是。” 客客气气的少夫人,阿鲁脑门子开始出汗,小眼睛只敢往正在不紧不慢吃着茶的四公子瞟去,“求少夫人宽恕小的,这次是小的吃了酒,浑说了些,定然没有下次!” 宋观舟哑然失笑。 “怎地吓成这样子,其实话没有说错,今儿当着四郎的面儿,我表表态,你心中所想怕是暂不能成。” 哈? 阿鲁傻眼,全然不记得自己嘀咕了什么,满头雾水看着宋观舟,“少夫人这是何意,小的心中没有别的想法。” 宋观舟摆摆手,语气和善,“我而今同四郎还算和睦,一时半会儿的,我夫妻二人分不开。你心中要伺候的女主人是金拂云,我思来想去,恐怕只能让四郎忍痛割爱,把你送到郡主府去,好生表表衷心,同盼喜盼兰一般,得偿所愿。” 我去! 阿鲁傻了眼,欲要再跪下,两边挟持着他的忍冬和壮姑哪里容他跪下去,只得哭丧着脸,“少夫人定然是误会了,小的哪里敢这样想!” 庆芳在旁终究忍不住,也不管四公子上座,一股脑儿指责道,“你同金家大姑娘说得众人都听了去,不如问问厨房角门的门房大叔。你口口声声说道,四公子在少夫人这里见天儿的受些闲气,说来只有二郎同大姑娘能与四公子说几句话——” 最后掷地有声,“你说四公子若娶了大姑娘就好了。” 第137章 阿鲁听到这句,双目一闭攸地瘫软下去,哭丧着脸,“四公子,少夫人,小的……怕是吃醉了酒浑说的。” “是不是酒醉乱说来的胡话,我倒是不怎么在意。只是想着你一片衷心,大姑娘定然是待你极好,反正她跟前有了盼兰盼喜,不多一个。四郎,你看如何?” 裴岸无奈,起身同宋观舟行了一长揖到底,“娘子勿要生气,阿鲁年岁不大,心无定性嘴不把门,你如何罚他都行,撵出去的话确实重了些,我替他给你赔不是了。” 阿鲁见状,含着两眼泡子热泪,哽咽道,“四公子,小的断然没有去伺候旁人的二心,少夫人容禀,小的混账话说了,少夫人如何责罚都成,莫要撵了小人。” 说罢,竟然一把搂住裴岸的腿脚,嗷呜一声,哭了起来。 宋观舟乐了起来,“你主仆二人在我跟前演这苦情戏,我若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那真是白白了一场,这样吧,今儿我才同父亲、二嫂、海叔说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如你主仆二人去找海叔问问,这种该怎么罚?” 啊? 裴岸苦笑,“怎么还扯上这个了?” 宋观舟草草说了几句,“府上丫鬟小厮各类仆从之间霸凌严重,若是不管管,迟早要闹出大事儿,去吧,自个儿去问海叔。” 阿鲁无奈,只得跪在地上说道,“少夫人,小的自行去海叔那里领罪,还请您大人大量,宽恕小的。” “阿鲁,我不曾生你的气。” 宋观舟低头俯瞰清俊的小厮,“你跟在四郎身边比我还久,这些话是不是你真心实意的,我并不在意。只是韶华苑如今是我当家,让你勉强来我跟前伏低做小,恐怕也是为难。罢了,你就在燕来堂同四郎待着吧,那处我懒得去,你自在些。” 啊? 裴岸见状,赶紧说话,“阿鲁嘴上惹祸,怎么还扯上我了,一并要撵了我?” “你日常读书习字,不应是在燕来堂吗,何来撵你的道理,晚间你自归来,与我同宿同眠,两不碍事。” 说罢,挥退阿鲁,也不理会小子奔涌而出的泪水。 裴岸苦笑,“是我管教下人不严,惹了娘子生气,特特赔个不是。” 宋观舟哼了一声,仰头看向翩翩郎君,“如何赔?” “……这,看娘子心意,你且说来。” 宋观舟单手托腮,想了片刻,“一时半会儿也想不上来,改日想到再提。”裴岸自是松了口气,“好,你说了只要我能做到,必然应承。” 想着晚饭宋观舟吃的也不多,故而招来忍冬,又添了些宵夜。 宋观舟本不喜,恰逢齐悦娘身边的兰香带着钦哥儿亲自过来,送了些綦江带来的特产,其中就有蜜姜梅子清酒。 裴岸见到长高了一截的钦哥儿,甚是欣慰,拢到身前嘘寒问暖,最后又问及功课。 宋观舟却抓了钦哥儿过去,解放了少年,“刚见面叙叙旧都不行,上来就问功课功课,日后你慢慢问就好,别在这个时候添堵。” 钦哥儿十一岁,已然是个懂事的少年郎。 加之齐悦娘对他家教甚严,又年少没了父亲,较同龄人更为成熟一些。 看到四婶毫不客气挤兑四叔,都有几分不可置信,宋观舟看向他时,早换了一副面孔,拉在身旁落座,眉眼俱笑,一团和气。 “别听你四叔的,好不容易休息一日,你四叔还如此聒噪。同四婶说说,这梅子酒可有吃过?” 裴岸无奈,“观舟,钦哥儿还小,如何能吃酒。” 钦哥儿小声说道,“回四叔四婶,这梅子酒不怎么醉人,吃上去甜蜜蜜的,本也是酿给女子孩童所饮,四婶可尝尝呢。” 宋观舟听到这里,唤了忍冬拿来杯盏,倒出半杯,晚间灯火昏黄,也看不出什么颜色,轻轻摇曳几下,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入口甜蜜,同现代兑出来的桃花酒梅花酿的,无甚区别。 宋观舟看了看,吩咐忍冬,“不如院子里起个烧烤炉子,配着钦哥儿送来的酒,定然惬意。” 又拉着钦哥儿小手说道,“钦哥儿,同四婶吃点宵夜,如何?” 钦哥儿性子绵软,温润乖巧,哪里会拒绝宋观舟,只是微微点头。 宋观舟又道,“只我婶侄二人,未免有些寂寥,去把淩哥儿和桓哥儿也一并叫来。”忍冬看了一眼裴岸,见裴岸也没有拒绝,并吩咐下去。 一时起炉子的起炉子,去厨上要些鲜肉腊肉蔬菜瓜果的,也提着篮子自行去了。 宋观舟顺便同齐悦娘的大丫鬟兰香说道,“你回去同大嫂说一声,我留着钦哥儿吃顿酒,晚间让四郎送他回去,勿要担忧。” 兰香看看两眼发光的钦哥儿,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应了是。 回到扩月斋,同大少夫人说来,齐悦娘微微一愣,“留下钦哥儿吃宵夜——”在所有人眼中,钦哥儿三兄弟都是稚子,可宋观舟却大大方方邀约几个孩子,但只字不提她这个钦哥儿的娘亲。 “四少夫人虽说是长辈,但行事随意,一会儿奴再提着两罐子酒过去,守在钦哥儿身边,定然无忧。” 齐悦娘有些失笑,“也罢,这四弟妹真正是大变样了。说来,她也没喊淩哥儿母亲?” 兰香回想起来,摇了摇头。 “只说接了淩哥儿桓哥儿来,奴只觉得少夫人更喜欢几个哥儿呢。” “老四也在?” 兰香笑道,“自然在,四公子也随着少夫人这么张罗,奴想着只要四公子在,倒也无妨。” 罢了! 齐悦娘重新拾起绣绷,穿针引线,继续做着绣活,周嬷嬷从外头提了两盒子点心,递给兰香,“算是给少夫人同几个哥儿做下酒菜吧。” 兰香接过来,又叫小丫头提着灯笼出了门。 快到韶华苑时,就见到楚姑姑、霜月以及红茶带着淩哥儿、桓哥儿前来,三个孩子聚在一处,瞬时热闹起来。 眼看着烧烤盆子的火烧得旺盛,宋观舟看向裴岸,“去请父亲也来吃一盅酒吧。” 裴岸一愣,“这……,父亲怕是不喜。” 第138章 半炷香后,裴渐身着宝蓝绣云纹直裾长袍双手负后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裴海和临河。裴岸与宋观舟起身迎接,三个孙儿也上前见礼。 “坐坐坐,观舟雅兴,别因我来了倒成了应酬。” 裴渐招呼众人落座,宋观舟招呼钦哥儿,“给你祖父斟酒过去。”钦哥儿听命,稳稳满了一盅梅子酒,双手递到裴渐跟前,“请祖父一品。” “好。” 裴渐少有如此和煦之时,宋观舟举杯,“来来来,诸位举杯,邀月共饮,干了!” 说罢,同最近的桓哥儿小高脚杯盏轻轻一碰,桓哥儿双手抱杯,豪气千丈,奶声奶气道,“干了!” 裴岸见状,哑然失笑,同父亲遥遥举杯,“父亲,请!” 有了第一杯,后头就更为随意,一府三代人,就着烟熏火燎的美食,吃着酒,好不惬意。 宋观舟只觉得少了些什么,换来忍冬,问了句可有鼓瑟,忍冬几个只能摇头,“奴等都是粗人,哪里会这些。” “谁会?” 谁啊? 淩哥儿扯着嗓子,“四叔会啊!” 宋观舟看过去,满眼期许,“四郎擅吹的还是弹的?” 裴岸连连摆手,“只会瑶琴,可如此烟熏火燎,岂是弹琴的时候?” 哦——弹古琴是有些讲究,宋观舟有几分遗憾,“那是无人鼓琴弄瑟助兴了,钦哥儿可会些?” 钦哥儿有几分害羞,“曾跟着先生学过吹笛。” 宋观舟马上伙同两个小的,鼓掌助威,“那是极好,劳兰香再跑一趟,取来钦哥儿的笛子。” 兰香回来取笛子,齐悦娘都笑了,怎么越发弄得有些阵仗? “少夫人不知,国公爷也往韶华苑去了,四少夫人吃得起了兴致,嫌弃无人奏乐。” “这般的话,你也带上花鼓,这你自来就会,给他们助助兴。” 齐悦娘有令,兰香莫敢不从。 取了家伙事就往韶华苑去,到了韶华苑,才听得已有二胡声起,原裴海也是会这些雅事儿,随意一曲,宋观舟歪在椅子上,颇有感触。 钦哥儿年岁小,但笛子功力不容小觑。 就这么吃着喝着,又是奏乐又是吟诗,颇为得意。 兰香唱完一曲,得了宋观舟大大的赞赏,她本还有些害羞,忍冬差小丫鬟们送来一盏子酒水,“姐姐不用客气,吃了就是。” 又与她布了烤熟的羊肉、猪肉。 裴渐不喜这种女子孩童吃的梅子酒,差临河去取了友人送来的竹叶青,裴岸、裴海陪着老爷子吃了一杯,惹得宋观舟也嘴馋不得,腆着脸要了半杯。 入口苦涩,落喉多了辛辣,走到肚腹却是一团火热。 新酒一口,百态人生。 宋观舟对着三个哥儿嬉笑道,“我今儿要弃暗投明,这梅子酒你们同几个侍奉的姐姐吃吧,四婶往老爷阵营去也。” 钦哥儿这会儿感觉四婶同旁的闺阁女子不同,再看淩哥儿桓哥儿同她嬉笑打闹,也随和起来,“四婶要同我们不醉不休。” 哎哟。 宋观舟故作恼怒,“咱就来赌一赌,如何,看谁最先醉下?” 钦哥儿不解,如何赌? 宋观舟望向几个孩子,“简单,只说四字成语,首尾相连,说不上来者,罚酒一杯。今儿我且让着你们,你们吃梅子酒也是一杯,我吃竹叶青也是一杯,如何?” 桓哥儿着急忙慌,“不不不,四婶,桓哥儿还不曾开蒙念书,如何是好?” 众人再忍不住,噗嗤一笑。 宋观舟把他一把搂过来,裴岸见状赶紧拦住,“小心身上伤口。”接过桓哥儿后,只听宋观舟说道,“桓哥儿,你四叔同你一伙儿。” 桓哥儿立时手舞足蹈,旁边两个孩子气鼓鼓,裴渐难得一笑,“你兄弟二人这是何意?” 淩哥儿大着胆子拽过祖父袖口,“不公平,四叔可是二榜进士,学识渊博,我同大哥才读书几年,哪里比得过四叔——” “哎哟,这也是问题?你两个应当人小志大,还没比划,就输了气势,可要不得。” 宋观舟在旁打趣二人,钦哥儿回头,“四婶,这是事实,我们自不能盲目自负。”宋观舟一乐,“这还不简单,你四叔回话,只许数到二,旁人可数到十,如何?” 这种雅事儿,萧引秀跟前的霜月和齐悦娘跟前的兰香都能包办。 二人就着兰香的小花鼓,换了筷子来敲,本来裴渐、裴海只是观望,可宋观舟哪里放过他们,呼喊着一并前来。 说来,她气势最凶。 众人都想,怕是她最能耐,毕竟宋大学士的女儿,自然也是腹中自有诗书才气。 可谁能料到,真正比划下来,宋观舟最惨。 诸位傻眼,宋观舟欲哭无泪。 时代不同,成语不相通,她哪里知道? 活生生灌了四盏竹叶青后,宋观舟再不胜酒力,两眼迷离,眼前皆是重影,头重脚轻—— 钦哥儿都忍不住嘀咕,“为何四婶都喜欢胡编乱造?” “是啊,四婶最是狡猾,明明不会,却气势磅礴胡乱说来,差点都唬住我们了。”宋观舟听得羞愤难耐,“孩儿们,婶婶愿赌服输,也不曾少吃了酒,你们少说几句,可好?” 时代局限性。 当到了大字,宋观舟首当其冲脱口而出就是“大气磅礴”,裴岸疑惑反问,“观舟,你又自造成语了?” 什么? 这也是自造!!! 宋观舟不敢相信,“不能够吧?这词儿不是用得挺多的吗?” 裴渐摇头,“哎,守安真是太宠爱你了,怎么学识上头,稀里糊涂。”宋问棋若泉下有知,只怕要气得活过来,这换了芯子的女娃娃,竟然是个文盲。 又到了“小”字,宋观舟再次奋勇争先,“这哪里难得到我,小菜一碟!” 连裴海都差点喷了口酒,“少夫人,这怎么就是四字成语,不过就是一句俗话,恰好四个字而已?” 啊? 啊? 啊?! 宋观舟含泪问道,“小菜一碟真不是成语?” 得到裴岸肯定回答后,狠狠吃了一大杯竹叶青,双手捂脸,难以见人—— (注:这几个成语都是新中国成立后才造出来。) 第139章 宋观舟彻底醉倒。 这个世界,烧与烤都司空见惯,可她深入骨髓的几个成语却再一次血淋淋的提醒她,这不是你宋词的世界。 这是书中的大隆,一个架空的封建王朝。 宋观舟如何不醉? 她想醉在九霄云外,再看一眼愈发遥远的故乡,可云层厚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时不时还有金珠那个小鬼缠上来,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少夫人,总要被腰斩,不如提早来,奴在奈何桥边等得都乏了。” 眼看要凑到眼前,宋观舟气愤不已,抓着金珠就是一顿狂揍。 “滚蛋!老娘才不是那种自裁之人!” 几番狠踹,听得金珠哭着跑远,如今这二位成了她梦中常客,几日不见都有些不习惯了。 打得累了,只得歇歇,却触到硬邦邦的一处儿,嗯?这是什么? 上去就是一口,裴岸痛得翻身,“观舟,松口!”宋观舟迷离中不解,“怎么是你,四郎?” 裴岸气极反笑,“你床榻之上不是我,还能是何人?属狗的啊,猛地一口就招呼过来,再这么下去,且看看你相公我身上还有几处好的地儿?” 夜色迷茫,宋观舟痴痴笑着投入裴岸怀中,嘤咛道,“是我的不是,四郎。” 说罢,亲了上去。 裴岸搂过她,却别过脸,“祖宗,别再来了,你这一夜又是喝醉,又是嬉戏,明儿我还得上值,可经不住了。” 宋观舟在他怀里扭成麻花,吐气如兰十分放肆,“都吃了酒,如此上头,你却还这么端着,我想要,难不成你不想?” 裴岸气笑,“不想。睡觉!” “嗯……”宋观舟还是不依,梦里又说腰斩,算算时日,差不多也就是一年半后的事情,罢了罢了,美人当前,还想那些晦气的事情干什么,做个酒色浑人,一日混过一日,岂不美哉? 今夜美人意志坚定。 “观舟,我的娘子,明儿再闹!今夜实在不成——” 等到宋观舟哼哼唧唧给他中衣都扒了时,他来了兴致,宋观舟却觉得疲累,半醒的酒意重新袭来,歪过头睡了过去。 裴岸:……做个人,宋观舟! 偏偏酒意更困人,任由裴岸怎么呼喊磋磨,她都不醒,气得裴岸直到二更鼓响了,才眯了一会儿。 次日,眼睑下头带着浓厚的缺眠惫态去上值。 反而是宋观舟睡到午间用饭,才慢慢悠悠起来,齐悦娘进来时,宋观舟还在打着哈欠坐在妆镜跟前等着莲花荷花梳头。 “你是这会儿才起身?” 齐悦娘面上藏不住的诧异。 宋观舟懒懒起身,欲要行礼,被齐悦娘一步上前按了回去,“快些梳妆,今儿过来看看你,怎晓得这会儿才起来——” “左右无事儿,又在养伤,起得早午间我也得抱被睡那么几个时辰,还不如一次性睡够。大嫂,昨儿钦哥儿可是也吃醉了?” 提到儿子,齐悦娘笑了起来。 “是有些醉了,小的两个还好,可非得黏着大哥睡觉,昨儿晚上都歇在我那房中。”齐悦娘拿起一株牡丹花样的簪花,给宋观舟高髻一侧轻轻插了进去,“今儿一早,大的两个还是去读书了。钦哥儿还同我说,许久不曾这么玩耍过,真是高兴。” 宋观舟从妆镜里看着将近三十岁的齐悦娘,浅浅一笑,“本是想着把你和二嫂都叫来,只是我这院中向来规矩不好,你又长途跋涉刚回府中,二嫂忙了一日,俱是辛苦。我想着莫要冲撞你们,不如改日再请你们来吃一次。” 韶华苑玩闹起来,鲜少分什么主仆、男女的,两位嫂子都是名门出身,定然不喜。 这点谱,宋观舟心里还是有的。 齐悦娘看着牡丹一样大气娇艳的宋观舟,笑着应了,“出府之前,还时不时看你跟老四吵嘴,后又听得府上送年货的下人们说了一嘴,我啊,总担心你们小夫妻俩,闹得过火了些。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昨儿晚上,临河和阿鲁亲自送了几个哥儿到扩月斋,小的都兴奋无双,梳洗更衣,上了床榻都还在叽叽喳喳说不停,好不容易熄灯睡下,兰香才同齐悦娘说了一嘴。 “幸而大少夫人你不曾去,那番浑闹,凭地头疼呢。” 兰香想着宋观舟与几个孩童,并裴家父子,说说笑笑,吃吃唱唱,哪里有点闺阁之中的娴静。 齐悦娘更为好奇,“老四也由着弟妹这么浑闹?” 说到这里,兰香咂舌。 满面不可思议点了点头,“不止四公子没拦着,连国公爷都时不时同四少夫人碰杯吃酒,奴也沾了光,同少夫人吃了两次梅子酒。” 摸着酒意上涌滚烫的脸儿,兰香还是噗嗤一乐。 “大少夫人,往后你多同四少夫人走一处,她是个爱笑的人儿。后头我听霜月说,她落了水,浑身上下好几道半尺两寸的伤口,如今定然没有好妥,可也不影响她说说笑笑。” 落水之事,家书里提过几句,回来后周嬷嬷也打探得清清楚楚。 想不到啊,这宋氏竟然有这种胆量。 兰香又道,“如今府上老夫人是不中用了,可二少夫人却威风不减,但四少夫人救了她一双哥儿,听说萧引秀明面上如今也不敢为难。” 不敢? 齐悦娘叹道,“敢不敢的,四弟妹竟然从涧水房里出来,这事儿啊——,你以为四弟妹不会记着?” 经历过这府上许多事情的兰香忍不住摇头,“定然不会忘。” 涧水房啊! 曾经光风霁月鲜衣怒马的三公子进去一圈,出来后再不见人,府上传闻诸多,说老夫人在里面设了私刑,欲要砍杀了三公子。 齐悦娘抚着胸口,满脸只求平稳度日,“只愿我钦哥儿能出人头地,这一生人,我也再不图旁的。” 这公府风光,他们谁爱争,就争去吧。 兰香服侍她歇下,齐悦娘想着有个人说话,故留了她一起睡,主仆拥被密语,“四弟妹有四弟这么个响当当的人物撑着,怎地也是比我好,我何必操心那些,拢着你们一块儿安稳过日子就行。” 第140章 这会儿齐悦娘看着眼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咽下太多感叹。待宋观舟梳妆打扮妥当,忍冬才进来问道,“少夫人,饭是摆在里头,还是外屋?” 齐悦娘哎哟一声,“还不曾吃饭?” 忍冬接上话,“大少夫人有所不知,这饭菜是早早儿的取来,幸而有个小厨房,煨在火边,不然以我们少夫人这等瞌睡,那早凉了。” “啧啧!” 齐悦娘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宋观舟光洁饱满的额头,“果然是母亲不管,你并是这等肆意了。” 宋观舟就着她的手起了身,顺势挽着出了内屋,看外头阳光正好,指着葡萄架下,“并是摆在那里,给大嫂盛上些鲜牛乳甜茶,再备上碗筷,同我一起吃点儿。” 齐悦娘赶紧摆手。 “我在屋中吃过,这会儿哪里还吃得下,你吃就是,我同你说说话。” 宋观舟也不勉强,往躺椅上一靠,摇着团扇等着摆饭。 齐悦娘坐在她对面,把盏吃茶,酝酿几许,才问道,“亲家两位老大人仙去之后,可还有什么旁支亲戚往来?” 宋观舟停了团扇,略微沉思后,摇了摇头。 “养兄自父亲去了之后,也是一年多不曾有音讯传来。我那父亲母亲皆是孤家寡人,族中人丁凋零,都不曾听说什么亲戚了。” 齐悦娘听到这处,心中免不得泛起同情怜悯。 好端端不过十八九岁,如今确实孤苦一人,幸而有个夫家在此,不然受点委屈何处去说? “亲家老太太那头的亲戚,也不曾往来?” 齐悦娘想到路上遇到的许氏兄妹,忍不住又追问起来,宋观舟飞速翻着原着和炮灰原配的记忆,最后迷茫摇头。 孤苦的炮灰原配,没有一个亲人哇! “外公膝下也只母亲一根独苗,母亲去了之后,旁支离得远,到我这辈早不往来,怕是相逢也不相识了。” 齐悦娘哀叹一句,“……幸而老四待你好。” 短暂沉默之后,宋观舟开始大快朵颐,齐悦娘看着她飞快的进食速度,但确实挑不出什么失礼数的错儿来,还是有些目瞪口呆。 半天才回过神,提及许家兄妹。 宋观舟没意识到,咽下大口饭菜,等反应过来时,差点噎着。 忍冬赶紧盛汤递到跟前,几口汤送了下去,宋观舟才缓和过来,抓过丫鬟递来的罗帕,拭了唇边残渣,才皱着眉头不可置信的问道,“算是……我母亲那头的表哥表姐?” “对,兄妹俩性子敦厚温和,那许家妹妹长得有你四五分像,说是你母亲堂弟的孩子。” 宋观舟眨巴着眼睛,头脑一片混乱。 ——竟然还有亲戚? “你先吃饭,我慢慢同你说来。”齐悦娘安抚着宋观舟,“我不太知道许家那头亲戚,不过几日相处下来,知道个大概。这许家兄妹如今也是可怜,说是母亲走得早,去岁父亲也得病去了,留了续弦太太和后头生的兄弟,说来可能也不亲近。许家这位表弟今年来京城赶圣上开的恩科,不放心妹妹一人在家,索性一起带来。” “大嫂,那他们是在京城了?” 宋观舟停下筷子,看向齐悦娘。 “刚要入京时,我们分开了,他们说要去投奔舅舅,后头寻了空再来府上探望你。” 宋观舟勉强搜寻出来一个名字,“依稀记得有个表哥,小时候见过一次,叫许凌白。” “对,就是这个名字。” 齐悦娘笑道,“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约莫没有老四这般高,但面容清俊,儒雅随和,还懂些黄岐之术,是个不错的郎君。” 许家? 宋观舟冷不丁说道,“母亲在时,许家已式微,如今恐怕也不复从前辉煌了吧。” “不瞒弟妹说来,几日相处,许家兄妹二人在银钱上确实有些不趁手。想来府上要么是有些家底,却被后头续弦太太把在手上,要么就是——” 齐悦娘咽下最后的话,宋观舟自然知晓。 “罢了,过几日待他们安顿下来,自然会到府上,届时我多问上几句,倒是要多谢大嫂,一路看顾。” 齐悦娘笑了起来,“同我还客气什么,是许家表弟仗义出手,解了我燃眉之急,不然钦哥儿再是烧下去,出个什么事儿,我才是不能够活了。” 众人皆知,她这一生就指望着钦哥儿了。 妯娌二人说说笑笑,最后齐悦娘起身告别,宋观舟要留她多坐一会儿,她真心说道,“可是使不得,如今回来了,二叔那边也不曾去过,加之你二嫂忒过心狠,我这刚回来,又给我安了不少事儿。” “那是大嫂厚道能干。” 送客之后,宋观舟懒得动,索性歪靠在躺椅上,安安静静的回想原身的亲戚关系。 许凌白,好似是个小胖子,同原身打过一架。 两败俱伤,哭得不成样子,之后就再无音讯。 倒也不是亲戚之间关系淡薄,是原身母亲身体不好,又兼之跟着父亲四处为官,最后几年回到京城,官拜翰林院大学士时,与原来许家早已鲜少往来。 原身不谙世事,许多都记不清楚。 自己出嫁、母亲出殡、父亲去世,一桩桩一件件的,来往些什么人都不放在心头,全是养兄操心。 哎! 心大啊! 这般没心没肺,难怪最后也无人探监,死得那么凄凉。 待裴岸回来,宋观舟同他说了一嘴,“难得我宋观舟也有个亲戚来探——”她还自我打趣,裴岸接过忍冬递来的巾帕,擦洗脸手之后,认真说道,“若是来访,你也不用讲什么客套,哪里不便你就各自搭把手,若是旁的不便,就留在府上,待圣上恩科开考之后再谈去留不迟。” 许家曾也是小有名气的耕读世家,只是朝代更替,兴衰难挡。 而今人丁凋零,没入尘世,但想着应是不坠从前家传门风。 宋观舟趴在他背上笑起来,“不怕我家的穷亲戚赖着不走啊?” 裴岸知她玩笑,伸手捏了她小鼻头一下,“胡说,许家什么来路,我比你更清楚。”说罢,要推开宋观舟,“已是初夏,你如此贴在我身上,不热啊?” 宋观舟犹如没有骨头那般,就是不起来。 “四郎,大嫂说许家姑娘跟我长得五六分像,我好生好奇。” 第141章 好奇也没招儿。 三五日后,依然无人上门来,裴岸主动问了齐悦娘,只说许家的舅舅是做南来北往的无本买卖,但具体在哪处,却也说不清楚。 偏偏宋观舟闲来无事,跟几个孩子去马场走动一圈,心痒痒上了匹小母马,溜达起来很是像模像样,谁料到下马时却一步踩塌,本该落在马镫上的脚一步跨到地上……大腿上最长的伤口忽地崩了开来。 ——鲜血淋漓。 为了不让几个孩子担心,她硬生生咬着牙回到韶华苑才开始面露痛苦,忍冬见状就知不好,立马扑上来问道,“是扭了脚?” 宋观舟指了指血迹斑斑的裙子,“伤口崩开了。” “……天菩萨,这是要命!” 待忍冬和莲花荷花轻轻揭开衣裙垮裤,忍不住惊呼,“这这这……,怎么办?”宋观舟看了一眼,差点晕血厥过去,看着火急火燎的小丫头们,只得闷声吩咐。 “去寻阿鲁,让他请孙姑娘过来。” 忍冬让庆芳端来温水,轻轻用巾帕擦拭,宋观舟忍着痛仔细看了看,舒口气,“幸好内里是长好了,扯到的只是面上结痂部分。” 应不用重新缝针! 忍冬这会儿看着心疼万分,再耐不住埋怨宋观舟,“奴知少夫人闲得慌,可那马场看看去就是了,怎么还亲自骑了,庆芳庆菲也是胆大包天,竟然不拦着你。” 这会儿知道没理的宋观舟,只能勉强挤出个笑意,“不碍事,不碍事,怨不得她两小个。” 忍冬想得多,又看着宋观舟明明是闺中娇弱少妇,却总是多灾多难,本来好端端如莹玉光洁肌肤上,如今全是伤口伤疤,哪里能看? 越想越是心疼,再看宋观舟明明疼得厉害,偏还想着两个死丫头。 又是心忧又是恼怒,竟是落了泪。 宋观舟见状,还得龇牙咧嘴的安抚她,“你又不是十几岁的姑娘,不是没见过世面,这点子小伤也值当你哭泣,眼泪没这么不值钱。” 忍冬手上动作轻柔,面上却还是生气,扭头到一侧,不理宋观舟。 好吧好吧! 上辈子在金拂云跟前,像镇宅仙人一样的忍冬,竟然还有这么女儿气的一面。 壮姑和孟嫂经验更为丰富些,帮忙时也问道,“少夫人,可要打马去官邸同四公子说一声?” ——当然不用! 宋观舟马上严令禁止,不准告诉裴岸。 待瘸腿阿鲁带着一长辫子棉布长袍的华重楼走进来时,宋观舟还有兴致问一声,“重楼不是回老家了吗?琳儿呢?”阿鲁去裴海那里领了五板子,而今走路还不便。 华重楼背着药箱急忙来到跟前,嘴上不停,“昨儿我又回来了,琳儿去上山采药,不曾归来。听得阿鲁说你这边有些不适,我就自告奋勇来了。” “极好,你姐妹二人颇有能耐,谁来都行。” 华重楼看了看伤口,眉头紧皱,“少夫人,敢问这是如何弄伤的?是四公子孟浪吗?” 倒也不是…… ——裴岸何等无辜。 忍冬阴着脸,仿佛找到组织一样,在华重楼跟前说了个明白,“姑娘说说,我家这个祖宗是不是胆愈发肥了?她哄着两个不谙世事的丫鬟,去了马场不说,还私自上马——” 宋观舟在旁瞪大眼睛,看着义愤填膺的忍冬。 时不时想插一句,喂喂喂,告状差不多就行了! 华重楼重新查看伤口,听得忍冬说了这些,也忍不住重重一叹,“少夫人!您就不能消停几日吗?这伤口本就又长又深,又受了缝合之苦,勉强结痂,怎就不能好生歇一歇?” 理亏之人哪还有什么颜面狡辩,只能伏低做小,“好好好,以后再不敢了。” 华重楼细细看了,伤口恢复本还不错,两边浅处倒是合拢得差不多,可中间深处,本就长得艰难,这一扯,怎么也止不住血—— “这可怎么是好,华姑娘?” 忍冬几个看着血汩汩冒了出来,擦完又渗出来,不由得更是心焦。 华重楼轻轻压了几下伤口,更多的血水冒了出来,仔细看了血水,幸好没有脓液,华重楼寻思片刻,斟酌后说道,“少夫人,之前缝针的线这会儿也断了,不如你忍着痛,我伸手进去探探伤口还有多深。” 娘哟! 宋观舟生理性的打了个冷颤。 忍冬扶着她,口中直呼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这可如何是好。 “罢了,躲不过去的,你看就是了。” 能咋办? 自己闯的祸,忍着呗。 华重楼手上再怎么轻柔,也是要触碰到伤口内侧,宋观舟低呼一声痛,继而咬牙忍住。看得忍冬等人又是心疼又是好气。 幸而华重楼经验老道,三两下摸了深浅,又再次清创。 “伤口还好,没有想象中那般糟糕,只看少夫人怎么想,若是不再缝针,只敷药的话,你打今儿起可就不能再肆意乱动,即便如此,以后留的伤疤也要大一些。” 不待听另外一个方案,宋观舟举手保证。 “就敷药吧,我定然再不乱来。” 宋观舟身上肌肤更为白嫩,轻轻一碰,并是青紫之态,前几日欢爱痕迹依然清晰可见。华重楼火眼金睛,几番权衡,才咬唇低声嘱咐,“也请少夫人转告四公子,歇上些时日,不可再碰触伤口。” “……好。” 宋观舟眨巴着眼睛,很是无辜,旁边小丫鬟们听得面红耳赤,过来人忍冬都面皮发烫,再看四少夫人,坦然自若形同无事一般。 眼见害羞误事儿,忍冬只得撵了莲花荷花出去。 华重楼噗嗤一乐,“少夫人,您真正是个能人。” 她走南闯北,也见过诸多达官显贵的后宅妻妾,或者是平民百姓的荆钗之妻,从不曾见过宋观舟这般娇俏大胆,还让人不生厌的娘子。 宋观舟玉手掩面,“过奖过奖。” 待全部收拾妥当,宋观舟留华重楼用饭,华重楼道了谢,“恐是要拂了少夫人一片心意,重楼还得回去点药,明儿一大早往赵县去。” 工作重要。 宋观舟让忍冬包了一封银子,又送了两匹绢布。 “莫要与我客气,以我这混账性子,今后少不得麻烦你和琳儿。” ——少夫人,大可不必这般,还是盼着自个儿些好。 第142章 送走华重楼,眼见裴岸就要?值。 宋观舟差人把阿鲁叫了进来,这几日阿鲁都不得进韶华苑,颇是吃了些苦头。今儿蒙女主子召唤,颠颠儿的瘸腿跑了进来。 “一会儿你要去接四郎,莫要同他说起我受伤的事儿。” “这……” 阿鲁有些迟疑,“您这伤,小的想瞒着四公子,也瞒不住啊。” “那你不用操心,虽说你心中不喜我这个少夫人,可想来我说话你也得听听,是也不是?” “小的没有不喜少夫人,请少夫人赎罪。” 阿鲁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宋观舟几乎没眼看,“起来!” “少夫人不原谅小的,小的今儿就跪在这里请罪。”他其实也不好得辩驳什么,谁让自己真的一度这么想,比起眼前古灵精怪惹是生非的少夫人,沉稳聪慧的大姑娘哪里不比她好。 可—— 四公子好马回头,又稀罕少夫人了啊。 他跪在地上,任凭忍冬怎么拉拔,也不肯起来,左右开弓还抽着自己嘴巴子,“少夫人,小的这种直肠子,心头念头转不了弯,往日浑说的小的知错,求少夫人开恩。” 谁让宋观舟害怕这种呢? 罢了罢了。 哄着阿鲁起来,“若是你再一心二用,给我惹来祸事——” 阿鲁梗着脖子,“小的不用少夫人四公子言语,自寻了护城河跳下去,再不济找个柱子一头撞死!” 说着,又提及自己娘老子,恨不得把家底全托到宋观舟跟前,以表忠心。 最后心一横,低声说道,“少夫人,您不用总是疑心四公子,四公子同大姑娘从无可能,金大将军是害得咱们老爷卸了兵权,兼之几年前在溧阳时,贺大郎同四公子还险些打起来。” 贺大郎? 金拂云那短命的未婚夫? 宋观舟闻八卦而兴起,让忍冬搬来鼓凳,“坐下来说。” 为博得女主子重新信任,阿鲁竹筒倒豆子,把陈年旧事说了个干净,“大姑娘心胸开阔,不拘小节,那时府上三公子四公子以及秦家二公子一并游学到郡主那边,得了郡主厚待。贺大郎看大姑娘与四公子多说了几句话,心中起了醋意,私下约了四公子,欲要讲个究竟。” 宋观舟眯着眼,“裴四这货定然不敢承认,只说同大姑娘是兄妹之情,对不?” 阿鲁一愣,继而点头。 马上又补了话语,“少夫人,也不是四公子不承认,那时候他虽说还未同你说亲,可也是正人君子,大姑娘有了未婚夫婿,四公子怎么可能有这个念头。” 又说了贺大郎质问,裴岸真诚回答,二人冰释前嫌之事。 “少夫人,小的就在跟前,虽说那时候不过十一二岁,可绝对不曾记岔。年前,自大姑娘入京后,但凡四公子同她与二郎吃酒,小的也在旁边,真不曾见过四公子任何逾距。” 信誓旦旦的样子,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宋观舟查看。 宋观舟冷哼,“你家四公子没这个胆,耐不住大姑娘妾有意,罢了,我同你们这对榆木脑袋的主仆掰扯什么,这事儿且过去了。” 阿鲁一听,急了。 “断然不会有,大姑娘要议亲了。” “议亲有何奇怪,定亲了的贺大郎最后不也早早死了。”提及金拂云,宋观舟真是半分好感都不想给。 这女人算是能耐的,原着里的她最大优点就是沉得住气,慢慢谋算。 如今自己知道她图谋裴岸,议亲什么的,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阿鲁摇头,“不能有假,金家大公子与夫人过些时日就来,小的听二郎跟前春哥说道,只怕是大公子一到,黄家太太并要托人上门保媒。” “嗯?什么雍郡王吗?” 听得裴岸一嘴话,哪里知道是真是假,若真是能成,她宋观舟定然重礼奉上,贺她金拂云百年之好。 阿鲁点头。 “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雍郡王贺疆,如今挂职户部,深得圣上喜爱,说来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一异姓郡王,能得这般殊荣,大隆开国以来几代人,少见。 再优秀也不是男主裴岸啊! 宋观舟打着哈欠,并不看好这桩联姻,在她心中,金拂云有一百种手段搅和这段八字没一撇的亲事。 “哪怕大姑娘再要强,如今早是该说亲的年岁,金大将军同宏安郡主都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成了老姑娘。” “皇帝女儿不愁嫁,用不着你个半大小子操心这些,倒是说说,黄家太太……是黄执母亲?” 阿鲁点头,“就是她。雍郡王前头的郡王妃是黄家的外甥女,虽说早早去了,可雍郡王一直同黄家关系亲厚,黄家太太看不过他总不续娶,如今恰逢大姑娘来京,二人不管是相貌还是家世,都是门当户对,黄家太太就求到秦老太太跟前了。” 都惊动这么多人,啧啧,宋观舟追问道,“贺疆首肯了?” 阿鲁重重点头。 “那是自然,不然黄家太太怎么会大张旗鼓,春哥儿说秦家上下都知道,连太子妃那处都没瞒过。前几日画舫游湖,大姑娘同雍郡王还打了照面,知情的人儿都觉得二人极为相配,少有的郎才女貌。” 末了又觉得这话失了偏颇,尴尬的加上一句,“当然,不如你同四公子,金童玉女一般,天上有地上无的才子佳人。” 噗嗤! 宋观舟笑了起来,看着眼前白面小厮恨不得把毕生所懂的词语都用到她与裴岸身上,心头一喜,并不再计较他说的那些话。 “行了,若是能成最好。” 挥退还要再吹几句彩虹屁的阿鲁,宋观舟斜倚在软枕上,面色微沉。 贺疆—— 一个在原着里没有出现的人物,这凭空出来,是敌是友? 如今看来,他有权有势,金拂云怕是也不敢随意耍什么手段,若真能收走金拂云,宋观舟长叹一声,自己战战兢兢害怕的收监腰斩,应有改命的机会。 宋观舟这边松了口气,那边金拂云在郡主府却大发雷霆。 砸了半个屋子,除了锁红,无人敢靠近房前。 “大姑娘,息怒!” 金拂云跌坐地上,再忍不住抽泣起来,“这并是我的命吗?”手边摊着黄笺家书,上头是父亲的严词呵斥,大意是雍郡王这门亲事,金家—— 同意! 第143章 金拂云差人去查了贺疆,传来的都是夸赞之词,非得鸡蛋里挑骨头的话,那并是这贺疆一心扑在公事上,少有闲心放在后宅。 可这算缺点吗? 几乎是锦上添花了,不好女色,后宅干净,仅有的一个姨娘也不过是因为情分留在身边。 甚至,贺疆私下也同黄家舅母说了,若是后来娘子嫌着碍眼,他并收了姨娘做干妹子,选门外地的亲事嫁出去。 瞧瞧! 京城上下,富豪权贵几多,可有几个男儿能这么做的? 黄家舅母只是恨自己没有嫡出的女儿,不然这等金龟婿,怎能让给旁人! 金拂云原以为这一切不过是黄家舅母一时兴起,哪里想到竟然有好事者修了书信到父亲手上,也是!父亲官拜大将军,京城上下多少曾经的同僚好友,回来这三五月里,她也感受到了父亲的人脉。 许多后宅递来的帖子,她根本无暇顾及。 想着提前入京,谋算自己执着了三世的人,哪里想到居然招来一个贺疆——,这同以往几世提亲的人大为不同,那就是贺疆位高权重。 他虽说在大隆孤家寡人,但却得了圣上喜爱看重。 兼之荧翡长公主芳名永垂,京城内外,皇城上下,对他多有几分看顾及尊重。 当得知贺疆近乎完人时,她开始惴惴不安,如何推拒或者阻止这桩姻缘,成了她日思夜想的痛苦源头。 兼之朱三伤口恶化,一直困在府中养病,那骇人的颠婆母子也失了踪迹。 这时候她才知道,自己身在闺阁,还是被钳制了太多。如今要私下抓那颠婆母子,也只能空想来着。 谁让她没有人手…… 哭了半日的金拂云,最后还是拭了眼泪,扶着锁红的手颤颤巍巍再次站了起来。她眼神坚毅,表情执着,“修书快马送去,让余成带人来京。” 余成? 锁红微愣,“大姑娘,余成若是来了,溧阳那边的事情岂不是没人管了?” 金拂云撩了额际散碎下来的乱发,沉声说道,“让余成自行做主,如今京城里更为紧急,他若不来,我手上无人手可用。” 锁红看着大姑娘哭得红肿的眼眸,微叹一声,应了个好。 “让他多带些知根知底的人来。” “这……” 锁红扶着金拂云往床榻上坐下,挨着大姑娘小声问道,“大姑娘,您真是一心只有裴四公子吗?” 锁红是她的奶妹子,奶娘当时奶了金拂云,小她四个月的锁红自满月就吃的面糊糊养活。二人主仆将近二十年,知根知底。 如今,金拂云再不隐瞒。 “是,除了裴四,我断不可能嫁给旁人。” 天! 锁红惊得站起身,满脸错愕,眼眸中既是心痛又是惊悚,“万万不可!大姑娘,您如此金贵,怎想着入那裴四的门,里头宋氏不是好相与,何况——,大将军与郡主,不,就算是奴,也不让您去做了矮人一处的妾侍。” 她急得团团转,知道大姑娘心头有裴四,情根深种,可哪里料到一向开明、聪慧的大姑娘,竟然魔怔了。 金拂云摇头,“我是金家嫡出的姑娘,怎么可能屈人之下?” 锁红听到这里,心头缓了下来,可再抬眼看去,金拂云面上势在必得的表情,又把她弄糊涂了,“大姑娘,您这是——” 金拂云忽地惨笑一声,“宋氏短命,我等着她死了,自然就能嫁入裴四府上。如今说的雍郡王,也不过是续弦,既然都是续弦,我自然是要去做裴四的续弦。” “啊——” 锁红已经被金拂云的话弄得云里雾里,不知缘由,只小心翼翼说道,“大姑娘,宋氏怎是短命?恐怕是哪个混账江湖骗子,忽悠您的吧。” 这时候,锁红心中蓦地警醒起来,难不成——仙大娘子被公府撵出京城的事儿,同大姑娘有关。 不不不! 当时大姑娘只是说同仙大娘子走得近,又是她同小萧氏替仙大娘子说了几句好话,才有得仙大娘子往公府跳神驱邪之事儿。 结果坑害了裴四的娘子,她怕仙大娘子同裴四说二人有私交的实情,引得裴岸对她生了龊语,这才不得已帮着仙大娘子处理些首饰珠宝。 锁红跟在金拂云身边这么多年,看惯了许多下头的婆子媳妇,仗着跟大姑娘有两分亲近,并上头上脸的攀附起来。 她万事不疑。 宋氏出事后,面对仙大娘子的死缠烂打,大姑娘也是同她说了,是京城那处小妾的命挂在仙大娘子身上,这事儿大姑娘曾在这颠婆跟前直直戳破,所以大娘子更是怀恨在心。 桩桩件件,锁红哪里想到更深的地方。 金拂云咬牙切齿道,“她命中带克,爹娘兄弟全部克死,裴岸八字硬,她奈何不了只会被反噬,自然活不过二十。” 活不过二十? 锁红只觉后背起了凉意。 金拂云回头,一把按住她的双手,“好妹妹,我同裴岸才是命定的夫妻,若不是因为父亲同老国公爷有些误会,这桩婚事怎么轮得到姓宋的小贱人?” 锁红一时无话。 金拂云却找到了宣泄的源头,哭诉起来,“我何尝不知裴家与金家的过节,所以小小年纪的我才顺了父母心意,定了贺家大郎。想着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吧,谁料到大郎命短,抛了我不管,我回头又看到那儒雅端方郎君,这次……我死也是放不下了。” “大姑娘……,您莫要想岔了,四公子如今成家,夫妻美满,再来说亲的雍郡王,奴看着也是不亚于四公子的伟岸丈夫,您不如就别再念那不可能的人了,好不好?” 说到最后,锁红几欲跪下。 金拂云慢慢摇头,眼神冷厉,“好妹妹,我放不下。” 说罢,她扯开缠枝花鸟纹绣的交褥领子,露出莹白胸口,上头一处粉色刀疤,赫然在目。 锁红满眼惊愕,“大姑娘,奴怎么从不曾看到这个——” 金拂云眼泪崩流,往日大气沉稳的面容,这会儿破碎得不成样子,她吟泣难忍,“锁红,我也想一了百了,可终是死不了啊!” 裴四! 裴四是我的命! 第144章 锁红伏在金拂云膝上痛哭,“往日您不让奴等伺候沐浴净身,原是这般苛责自己。”她看到了金拂云手臂深处,全是刀疤。 “我的姑娘,您怎不同奴说一声,这般辛苦,好歹有个人说话啊。” 金拂云失魂落魄,轻抚锁红的发髻,“好妹妹,这等觊觎旁人夫婿的脏事儿,我如何同你说?我也恨自己,可四郎……,四郎那般照顾我。” 溧阳三个月里,父亲后宅风起云涌,母亲身为皇家郡主,自有皇家风范和傲骨,可在那后宅之中,被磋磨到尘埃之中,几欲死去。 她年岁小,护着病重的母亲,对后宅尔虞我诈的算计,防不胜防。 裴岸的到来,让她仿佛黑夜寒凉之中,见到了热乎乎的光芒。 她第一世沉沦进去,从此再学不会抽身。 主仆二人掏心剖肺,最后锁红双目颓然,“大姑娘,您总不能拒了雍郡王的亲事,就这么苦苦等着裴四吧?若是宋氏活得长长久久,那你这一生人怎么办?” 金家断不能容。 金拂云扶起锁红,二人携手同坐,“宋氏要德无德,要家世……,如今孤家寡人的算个什么,裴岸前途艰辛,自然要有个贤内助帮衬。” 她金拂云才是那个贤内助! 但话不能一日说完,看锁红晕晕乎乎之态,她并收了话语,只留了一句狠话。 “若是让我嫁给旁人,好妹妹,洞房之夜,必然是给我收尸之时。” 嚯! 锁红大惊,几乎跳起来,“大姑娘,万万不可有这起子歹念,如何就到死了的地步。” 金拂云不再言语,无声垂泪。 “大姑娘,您可千万不能寻这种短见,别的不说,您可想想郡主,她如今身子羸弱,就盼着您好呢,您再出了个好歹,让郡主怎么活?” 好生说了一大堆,金拂云唯有低头落泪。 让人看着好不心疼。 锁红又急又慌,忍不住脱口说道,“早知道仙大娘子们加把劲,驱了宋氏,哎!到了今日,却成了麻烦。” 金拂云猛地抬头,拽过锁红的手,“……好妹妹!” 锁红表情凝滞,再不敢看金拂云。 “大姑娘,奴总觉得裴四公子兴许并不值得您一意孤行,若是他对你有情,哪里用得到你一个闺阁弱女子来盘算这些。” 金拂云知道锁红心中已慢慢接受她的谋算,并暂时作罢。 “裴岸如今有了宋氏,尤其是桃花小宴上一番作为,更让裴岸再不能另有想法,他能如何?” 锁红看着痴情难消的大姑娘,咬牙说道,“若是四公子待姑娘不是男女之情呢?姑娘这么一番心血岂不是白白浪费?” “不!” 金拂云下意识摇头,“四郎如今还是年少轻狂,他待我发乎情止乎礼,家教森严品格端正,自不会有逾矩之念。” 锁红:……我痴情的大姑娘,那你图啥? 朱三在床榻上哼哼唧唧好些时日,请了好几个大夫,对着他胸口的伤均表示只能慢慢好。 怎么好? 朱三看着又溃疡的伤口,欲哭无泪。 “锁红姑娘,不如求求大姑娘,且让孙家大夫来同我瞧瞧。公府四少夫人救了之后,身上伤口比我这还多,如今也大好。” “三叔,你且再养养,一会儿我差人去东坊市再请个大夫来就是了。” 朱三欲哭无泪,“这再怎么发作下去,只怕是要了我的命。” “莫要担忧,只是如今你同我说句实话,那仙大娘子怎地又回来了?明明大姑娘给足了银钱撵出去了,如今忒是大胆,悄无声息又回来了。” 朱三叹气连连。 “我问了几句,说是她被下面一个小寡妇算计去了,说来也是好笑,她曾经呼风唤雨,笼络了一批寡妇魅女,装神弄鬼的,在京城也混得风生水起。哪知道也阴沟里翻了船,那小寡妇路上与个泼皮混蛋勾搭到一处,算计了她,财物尽失自不用说,差点还试 失了性命。” 锁红幽幽叹气,“回来也就回来了,说来大姑娘也是太过谨慎,竟是怕这种丧家之犬!” 朱三又哼了一阵,锁红见状,只得喊来小厮,亲自看着给他换了药。 身上舒爽些,朱三才撵了小厮出去,低声说道,“你是大姑娘跟前的红人,这些怎么可能不知道——” 锁红眯着眼,哼了一声,“你想说的是宋氏?” 朱三哼笑起来。 “咱家大姑娘最是看不得的,不就是那狐媚子嘛,那日我私下去堵仙大娘子,她恶狠狠的说了,咱姑娘图谋算计裴四,这事儿没完。你说……,这颠婆子要不要紧?” 话到这里,锁红心中大致确定姑娘早早就对宋氏下手了。 不等她言语,朱三嗤笑起来,“哎,近日听得说秦家黄家要给大姑娘议亲,说的堂堂雍郡王,要我说来,这郡王不比裴四一个庶吉士好来?裴四苦熬几年,侥幸得了个官位,不过就是外头八九品的芝麻官,哪里比得上雍郡王,如今早在户部有名有气的好?” 锁红低声呵斥,“三叔,噤声,私下妄议主子,你不要命也莫要搭上我。” 朱三有气无力动了动手指头,“若不是锁红姑娘在前,我哪里说这些,大姑娘也不知是吃了裴四什么迷魂药,竟然不管不顾,诛杀——” “三叔!” 锁红不顾男女有别,一把上前捂住朱三的嘴,低声重喝,“浑说什么!大姑娘不好了,你我……,这一院子的,谁好得了?!” 一席话,仿佛惊雷劈醒了朱三。 他也瞪大眼睛,待锁红放开手时,他才后怕道,“多谢姑娘,是我昏了头,说漏了嘴。” 话已至此,两人之间再无试探。 锁红长叹一声,“那可是堂堂公府的四少夫人啊!” 朱三低头,附和道,“谈何容易?” 两人在阴暗的房内,一个躺着,一个坐着,相顾无言,许久之后朱三哀叹一声,“她是我们的 主子,我等除了尽心辅佐,还能如何?” 锁红失魂落魄。 片刻之后喃喃自语,“若是失败,我等怕是尸骨无存。” 第145章 宋观舟第一次见到裴岸生气的样子,往日里他最多阴沉着脸,以为就是脾气的极致,哪里晓得冷暴力才是裴岸的终极法宝。 任由她怎么赔不是,裴岸俱是不理。 晚间,阿鲁小心翼翼搬来裴岸要的书籍,莲花荷花跟着跑了两趟,都没搬完,宋观舟想着韶华苑如今也不大,不如还是回燕来堂的便宜。 “四郎,还是去燕来堂——” 话未说完,裴岸冷冷的眼神就扫射过来,宋观舟不敢再吭气,随意随意,您随意!于是,炕床上大半地方都用来堆裴岸的古书典籍。 散值归家时,裴岸还兴致勃勃差遣阿鲁去千味斋排队买了新出的鱼圆子糖果,说是给宋观舟解解馋。 阿鲁谨记宋观舟叮嘱,对于她扯开伤口之事只字不提。 好不容易买来糖果子,主仆二人打马归来,半路遇到风尘仆仆的秦二郎,裴岸都不曾多耽搁。 气得秦二拍马大骂。 “我半路就被抓回来,你可是我的挚友,竟然听我诉说几句都不耐烦!”他欲要逃开同文四姑娘的凑对会面,带着春哥儿奔往边疆。 太子妃秦汝章气急败坏,直接派出东宫近卫,追了出去。 果然,不出五日,秦二又回到京城。 正要寻裴四吃顿解气的酒,可裴四心头只有他家那个女大王,看着一骑绝尘的裴四,他甚是无奈。 旁边春哥儿哭丧着脸,“二公子,回吧!” “回哪?” 秦二愤恨,都没跑出去六百里地,丢人现眼啊! 春哥揉了揉颠破了的屁股,哀求道,“再不入门,老太太定然要生气,到时候大公子来,就不是太子妃殿下那般温和。” 秦家大朗身上有官职,每日里忙上忙下,鲜少管教这个比自己小七八岁的兄弟。 但不代表不管! 整个秦家,老太爷走的早,秦汝章入东宫也去了几年,能管教这浪荡子的除了秦大公子,再无旁人。 长兄如父。 他要揍人,那定然是真的揍人。 春哥儿这么说来,秦二脖子缩了一缩,最后万般无奈,灰溜溜的回府上去了。 倒是裴岸这边,兴冲冲回到韶华苑,却看到宋观舟斜靠在炕床上,见他入门,也不曾下来迎接。 衣物都不换,并上前笑问,“今儿那么乖巧,不如昨日那般跳脱,要我说来,还是这样好。” 宋观舟咬唇浅笑。 “我听四郎的。” 温柔得超乎寻常,裴岸不疑有他,自行去洗漱更衣,整个人清爽进来时,钦哥儿三兄弟正趴在炕床上同宋观舟说话。 不等他问,就听桓哥儿奶声奶气问道,“四婶,你腿上出了那么多血,可还疼?” 好家伙! 裴岸一步踏上前来,“腿上怎么了?” 钦哥儿、淩哥儿大一些,不敢说话,小的桓哥儿自不知说谎的重要,不等宋观舟明示,小家伙就指着宋观舟大腿说道,“四婶同我们去骑马,下马时摔了。” 什么? 裴岸眼神突变,严厉的马上看过来。 宋观舟举手投降,“不是不是,没有摔!只是扯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大碍。” 桓哥儿大呼,“四叔,很严重的,四婶流了好多血,衣裙上都浸湿了。”哎哟,小倒霉蛋!千防万防,却漏防了你这个小喇叭。 裴岸面上阴沉下去,“忍冬!” 忍冬抬着热茶赶紧几步走了进来,“四公子,奴在呢。” “你们少夫人怎么受伤的?一院子七八个人还看不住一个残废!骑马——,她什么时候好到能骑马?平日里上个床榻,下个地,都瘸着腿,真是出息了!” 宋观舟扯着脸赔着笑,“四郎,断没有这么严重。” 忍冬连忙躬身赔罪。 裴岸全然不理,斥责几句不知深浅的三个哥儿,就对着韶华苑上下的丫鬟婆子,一顿训斥。 怕是有半个时辰,忍冬带着大小几个下人,连同阿鲁,被训得头都抬不起来。 “我让你们来伺候少夫人,而今就是这么伺候的?” 暴风疾雨,躲无可躲。 宋观舟从头到尾插不上一句话,裴岸晾着她,对着忍冬等人重罚下去,“近日府上正在梳理家规,不如我这里同你们几个说上一说,看顾不利导致主子受伤,轻则罚月钱一月,重则责打一顿,撵出府去。” 所有仆从,不论尊卑,统统罚一个月月钱,念在初犯,不然鞭笞三五下以示惩戒。 待训斥惩罚完了,忍冬默不作声带着小丫鬟们摆了饭,尚未退下时,裴岸冷冷看着宋观舟,“往后你可劲儿的造,我自是舍不得罚你,不过忍冬几个皮有多厚,就看能耐得住多少鞭笞了。” “裴岸!” 宋观舟气急,摆下筷子正襟危坐,又软了声音“四郎,本是我的错,你何必迁怒旁人?” “你从不知错,横冲直撞惯了,我心中对你又多番怜爱,若是罚你,我于心不忍。她们本就是看顾你的下人,你做错事连累她们,也是她们命不好,投生到你跟前挨罚!” 自此,再不肯与宋观舟多说半个字。 宋观舟饶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小嘴儿,也奈何不了软硬不吃的锯嘴葫芦。饭毕,裴岸凉凉丢下一句,“你若用自己的体己补了她们的月钱,那我就罚她们去外门山墙下跪上一月!你信是不信?” 忍冬赶紧矮下身子,急切说道,“少夫人莫要担忧,本就是奴等失责,若少夫人怜悯奴等,还是以身子为主。” 宋观舟:…… 晚间,宋观舟故意看裴岸不喜的话本子,裴岸也无动于衷,任她怎么撩拨怎么伏低做小,裴岸俱是不理。 到后面宋观舟都有些火大,欲要发泄时,荷花大着胆子轻轻拽了少夫人袖口,“四公子是心疼您。” 好吧! 左右他是生气自己乱来,罢了罢了,谁让自己理亏呢? 宋观舟摸了摸鼻头,一晚上再不敢多言。 直到要歇下时,裴岸才挥退伺候的丫鬟,自己掌灯亲自看了宋观舟腿上的伤口,因白日里重新敷了药,这会儿看上去黑黑一大片,颇为可怖。 “观舟,若我在腿上也划这么一道,你待如何?” 宋观舟:……你疯了吧你! 第146章 冷暴力男人太难对付。 临睡前裴岸呛了宋观舟这么一句,之后再不理会。一整夜都背对着宋观舟睡去,宋观舟无奈,打着哈欠也睡了过去。 她心大,兼之上辈子男女情爱上面她都是被辜负的失败者,从不曾深层次感知过一个男人爱自己,或者是开始爱上自己,是什么状态。 如今裴岸闹脾气,她自认理亏,就百般忍了过去。 可还是没有觉察到,为何裴岸这么在意? 说来,现代感情锻炼出来的独立女人宋词,早已对情情爱爱绝缘,她甚至有些独立女性特有的属性,对感情多了一丝渣的属性。 裴岸问完之后,宋观舟的表情,让裴岸心中寒凉下去。 他潜意识是希望宋观舟如他紧张她那般,也报以同样的感情回馈。 可宋观舟脱口而出,你有病吧……,让裴岸心头疼了起来,他不知道宋观舟到底怎么了,从前那般爱他,追着他关心他,他袖口破损,衣领走线,宋观舟总是第一个发现。 吃食上面,寒的凉的,酸的辣的,她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阿鲁为什么厌恶她? 也是因为夫妻不和期间,她也多次指手画脚,对裴岸的一日三餐伸手太长,弄得阿鲁左右为难,里头挨裴岸责骂,外头受少夫人闲气。 如今呢? 裴岸不愿意承认,但他有眼能看,有心感知,宋观舟愈发自我。 她再不关心自己爱吃什么,不爱什么,穿的用的,她再不过手,公中给什么,顶多让忍冬一并领了回来。 亵衣鞋袜,倒是韶华苑自己出产。 可也是托忍冬几个丫鬟婆子的手,至于宋观舟,她从涧水房出来,再不曾碰过针线,为他缝制过一双袜子,一件里衣。 她比从前更热情、活泼,床榻上更加大胆、亲密。 可是……,她愈发离得更远,更为疏离。 这是错觉吗? 裴岸不知道,带着疑惑睡了过去。 次日,宋观舟醒来时,旁边被褥之中已凉了,外头 忍冬进来,挂上幔帐,低声说道,“四公子已上值去了,听阿鲁说来,近日编修之事甚是繁重。” 宋观舟打着哈欠,“他若是嫌我烦,不如搬回燕来堂去。” 忍冬张口欲言,却又不知如何接话,最后重重叹道,“祖宗,您消停些可好,昨儿四公子?值一身疲惫,还惦记着您爱吃的糖果子。” “……” 怎地都成了自己的不是? 宋观舟有些语塞,外头小丫头撑着伞提着食盒回来,动静有些大,听得外头壮姑的声音传来,“你且小声些,少夫人还在酣睡。” 莲花伸了伸舌头,“壮姑,好大的雨呢。” 她半边身子都湿透了,护着食盒跑了回来,壮姑骂了几句,撵她去换了衣物,提到屋中时,看到宋观舟已起身来,又赶紧去提了热水。 宋观舟如今形同废人,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腐败日子。 往外探看几眼,“竟是下雨了?” 忍冬翻了老黄历,“少夫人,是该下雨了,再五六日就是清明,看来这几日萧家怕也要到了。” 届时,一府上下更为热闹。 几个哥儿也期盼着,听说萧家那边也会来几个哥儿姐儿的,更是翘首以盼。 除了裴秋雨。 她捏着罗帕,在小小的屋中来回踱步,李姨娘坐在胡床上,看了几许,欲说还休。 最后还是裴秋雨按捺不住,重重跺脚,“姨娘,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李姨娘叹道,“儿啊,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裴秋雨欲哭无泪,“眼看着萧家就要来了,我让香草去打探过,说是那瞎子也要来,恐怕就是来同父亲说定亲之事,怎么办?姨娘,我不想嫁。” 她扑倒李姨娘的双膝上,仰着一张白净秀丽的小脸儿,哀求着姨娘。 “雨儿,你不想嫁,姨娘知道,可这如何是好呢?” “姨娘!” 李姨娘抽了针线,暂时歇下手中绣活,“姨娘知道你不愿意,可这府上不是我娘俩说了算,不如你再去你父亲那里求他开恩,把这亲事让给裴漱玉好了。” “让?” 裴秋雨不解,“这跟漱玉姐姐有什么关系?” 李姨娘伸出手指,狠狠戳了女儿一记,“这些日子我同你说了几次,你只顾着怎么退亲,却听不进去我的半句话。我早跟你说了,梅太太来跟你二嫂提过,若你不愿意,你那漱玉姐姐定然同意这门亲事。” “她也配?!” 裴秋雨面上一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害羞! “怎地就不配了,梅太太亲自教养出来,规矩才学,并是相貌也好过你。” “那又如何!二叔不过是一介白衣,她说得好听是公府兄弟家的女儿,说得不好听,就是个暴发户千金!萧家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儿啊!” 李姨娘叹气连连,对女儿这番话很是不解,“萧家是看上你了,可你不同意,我的儿,姨娘想来只要那萧苍待你好,看不见也有看不见的好。” “什么?” 裴秋雨怒极生笑,“姨娘怎么说的这些话,凭地戳女儿的心!” 李姨娘急了起来,拉着女儿语重心长,“姨娘哪里舍得,这可是我掏心掏肺的话,若你那父亲也没了眼睛,他哪里在意姨娘如今是老是残——” 这样的话,宠爱自然就不会随着时光沧桑,而慢慢凋零。 裴秋雨跺着脚,驳斥起来,“父亲本就无心,你拿他同萧苍那瞎子比什么,我好歹也是公府姑娘,如何就这般命苦?” 说到后头,又是哭又是骂。 幸而她们娘俩这小院除了两个知根知底的丫鬟婆子外,也无旁人,不然就裴秋雨这般,早被有心人传扬出去。 不过裴秋雨也是聪慧,除了骂老天无眼,命运不公外,也只是骂了二房恬不知耻,等着捡漏,再多几句,并是见死不救的宋观舟。 李姨娘听得心怦怦直跳,“我的儿,再不可骂!那四少夫人有几分能耐,你小心被她听了去。” “听到又如何?我好端端有手有脚,也是模样端正,怎地在他们眼里只配嫁给个瞎子?” “二妹……这是看不上我娘家兄弟?” 第147章 这世上怎么会有不透风的墙。 萧引秀带着楚姑姑、霜月、珑儿等丫头走进来时,正好听到裴秋雨声嘶力竭最后一句哭喊。 “世子夫人——” 李姨娘瘸着腿,赶紧上前来行礼问安,萧引秀走到上座,扶着楚姑姑安然坐下,又看着呆傻了的裴秋雨,再次问道,“二妹妹不愿意啊,那早些同我说来,这是人生大事,可不能强扭着勉强凑作对。” 裴秋雨哪里想得到萧引秀竟然出现在房门外,她这会儿满脸惊愕,再是聪慧的头脑,也想不出反应之词。 想要挤出笑意,却又十分勉强,“二嫂,您……,您请坐。香草,看茶。” 萧引秀淡淡一笑,“二妹妹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什么话? 裴秋雨心中九转千回,额际上虚汗淋漓,她捏着罗帕,小腿儿在裙裾里也开始打抖。 “不……,二嫂,您……误会了。” 萧引秀闻言,嗯了一声,定定看向眼前差不多快要及芨的少女,在同样年岁时,自己可不敢这么破口骂人。 裴秋雨本想着赔礼道歉,可一想到那萧苍两眼不可视物,残废而已,如何能成夫妻? 李姨娘看她立在跟前,像个木桩子一样,急忙拉了她一把,“快些给世子夫人赔礼,如何说话,真该打嘴。” 言毕,又满脸赔笑,哀求萧引秀,“请夫人看在她年岁小,婢妾教养不严,实在愧疚。” 裴秋雨呆呆立在这里,心中忽地生了一股子气。 攸地推开李姨娘,上前半步,扑腾一声跪在萧引秀跟前,坦诚心声,“是秋雨混账,说些不中听的话,妹妹请嫂子宽宥,只是妹妹蠢不自知,貌不惊人,实在不敢勘配萧家表哥,请二嫂子收回成命。” “雨儿,你浑说什么!” 李姨娘发出尖锐爆鸣声,“那萧家表公子金贵如玉,此生能得这般良人,可是你十世修来的福分。” 她心头惶恐不已,只觉得女儿疯了。 推拒这门婚事,一百个能耐也不该在世子夫人跟前直接拒婚,如此一来,以后她还能婚配什么人? 萧氏啊! 这可是公府主母,老夫人才不中用,往后一府上下的姑娘,哪怕二房都得仰仗她啊……雨儿,你何等的糊涂啊! 萧引秀轻品一口茶,淡然自若说道,“这茶不是今年新茶吧?” 裴秋雨愣愣不知如何回话。 李姨娘勉强点了头,“实在对不住夫人,今年新茶不多,前几日刚好吃完——” “楚姑姑,回头给姨娘这边再送两盒子春茶来,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前年盘了处茶园,怕是几百亩地,只出进献陛下的密山醉春绿茶,哪里像我们公府上,一年年的,只能东边采买些,西边预定些。” 裴秋雨这会儿耳清目明,自然知道萧引秀说话的意思。 她低着头,跪在跟前,喃喃自语,“萧家表哥德才兼备,是秋雨身份低微……” “起来吧。堂堂国公府的二姑娘,我一个嫂子,平辈间哪能受了你这么个大礼,既是不喜我娘家兄弟,那就罢了。” 说罢,看着被霜月、珑儿左右强硬扶起来的姑娘,轻笑起来。 “想来二妹妹今后定然要嫁得乘龙快婿,萧家就不耽误二妹妹了,回头世子归来,我夫妻二人自会跟父亲讲清楚。” 李姨娘一听,顿时急了。 赶紧拦住要离开的主仆几个,“使不得,使不得!世子夫人,雨儿年岁小,她懂得什么,自古以来谈婚论嫁,不都是父母之言吗?国公爷同您好心照管她,寻了这么好亲事,自不能退。” 萧引秀嫌弃的甩开李姨娘的手,几分轻薄之态不再掩饰。 “二妹妹年岁小,是我疏忽了,竟然想到撮合给我那不成器的兄弟,如今听来,再留上几年也不是事儿。姨娘放心就是,萧家自然是知进退的。” 说到这里,萧引秀内心恨意上涌,若不是苍哥儿眼神不好,如何轮得到跟前没见识的肤浅庶女能配! 笑话! 李姨娘再不敢言,只觉得是酿了大错。 她瘸着腿,追着萧引秀出去,可嘴上笨拙,也说不出什么好的话,只得眼睁睁看着主仆几个走远。 其实长房阖府上下谁不知道裴秋雨不愿意,总归就这么几个主子,不用专门盯着,也知道动静。只是裴秋雨年岁不大,姨娘不受宠爱,这般闹了以后,有些下人早早就往世子夫人跟前告状。 萧引秀听得勃然大怒。 “夫人,这会儿正在房里同李姨娘一并骂呢,小的实在看不过去听不得,才来向夫人您说一声。您好心照顾二姑娘,她却失心疯一样,只觉得您是坑害了她。” 穿着半旧下人布衣布裙的老婆子,貌不惊人,这会儿立在世子夫人跟前,事无巨细,也带着添油加醋,好一番告发。 萧引秀指着几个丫鬟,就往李姨娘这偏僻小院走来。 果不其然,那十五岁的裴秋雨嗓门凭地大,刚进院门就听得七七八八,她冷笑几声,听得差不多了,才出声呵斥。 待出得门来,楚姑姑才低声说道,“夫人不必记在心头,小公子一身本事,何愁好的亲事!” “呸!如今我倒是谢谢她,若这等子心眼进了萧家,岂不是祸害了苍哥儿,罢了罢了,她去托老四家的说情时,我就该早早决定,了了她的心事。” 清明前四日,裴辰带着一队人马给姐夫祝寿回来。 次日,萧家入京,早早就遣人打马奔来相告。萧引秀得了信儿,又隆重着装,使了世子去正贤阁禀国公爷,国公爷大喜,正了正发冠衣袖,带着裴辰夫妻、齐悦娘母子、裴秋雨以及一干下人,早早大开门户,迎接萧家族长萧宏云并闵太太,萧家三子萧宏利并刘太太,以及下头十数小辈。 瞬间公府门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宋观舟本是想去凑个热闹,奈何腿上伤口逢天热,有些溃疡发作,孙琳上门来放了脓液后,更是走不得路。 只得歪在胡床上,闻着半床书香墨味,昏昏欲睡。 第148章 萧宏云年岁五十有余,不同于裴渐高高瘦瘦,儒雅斯文,他更像是一富商乡绅,个儿不高,十分壮硕,满面红光,一双透着精明的小眼睛炯炯有神,从圆脸盘子上就能看出,萧引秀几乎承袭的就是这张脸。 他抚着下巴上稀疏胡须,远远下车就大笑起来,满面喜悦迎着裴渐阔步走来。 “公爷,近来可好?身子康健吧!” “大舅兄,这多年来,仍是如此客套,托兄嫂的福,一切安好。” 萧宏云重重拥上比自己高一个头的裴渐,经年以来,二人情意匪然,萧宏利在后面负手笑看,“车来车往,人来人看,二位不如移步府内,再叙旧情?” 裴渐难得开怀,微微一笑,“听三弟的,来来来,往里面走。” 也在同一时候,小辈些悉数上前来互拜长辈,一番你来我往的客套和亲近,方才簇拥着往府里走去。 其中,闵太太挽着齐悦娘,刘太太挽着萧引秀,娘儿亲亲热热,闵太太探头看了一番,问着自己的女儿,“秀儿,怎地不见老四家的?” 公府上下,就那么几号主子,岸哥儿家的竟然不在…… 萧引秀扶着刘太太上了石阶,闻言笑道,“莫提那个泼猴,前些时日为了救几个孩子性命,落得一身伤。好不容易好些了,前几日又同三个孩子骑马玩闹,扯得旧伤崩裂,如今行路艰难,只能在韶华苑眼待着。” “哎哟,真正是个好孩子,幸而得她,不然淩哥儿、桓哥儿哟——”萧家是知道这些事儿的,如今府门口提到,闵太太连声赞许。 若不是萧引秀与齐悦娘拦了一下,两位舅母并要往韶华苑去探一番。 齐悦娘也劝慰道,“不碍事儿,她生性勇猛,虽说长得娇俏可人,可骨子里像个男娃儿一样,晚点儿我同秀儿陪着二位舅母过去坐坐就是。” 身后跟着萧家的哥儿姐儿的,都与裴辰、裴秋雨说说笑笑,同时耳朵竖得尖尖,听着这裴四娘子的奇事儿。 众人都进去了,一辆马车才慢悠悠到了府门,阿鲁本来偷懒,到门房这里看个热闹,却正好遇到下车的翩翩公子。 立时抬脚出去,“五公子,您怎地落到后头?” 两个青衣小厮扶着一黛绿锦缎长袍年轻男子,闻言看了过来,那男子眯着眼睛,艰难辨别出是四表哥跟前的小厮,“我家里人都进去了?” 阿鲁上前来行礼问安,“舅老爷舅太太们都进去了,五公子跟我来。” 萧苍哼了一声,推开两个小厮,高一脚低一脚,眯着眼睛上了台阶,“四表哥呢?” “回五公子,四公子上值去了,近日公务繁忙,也不好得告假,要晚些?值才见得到呢。”阿鲁为眼前不苟言笑的五公子捏了把汗,尤其是他进角门时,险些被门槛跘了个踉跄。 “小心,五公子。” “走开,我自己能走!” 他宽袖一甩,两个青衣小厮也不敢上前,只不远不近跟在身边,阿鲁摸了摸鼻头,这脾气一如既往,只是看行走来,眼力还是一如既往的艰难。 萧苍生性孤僻,不喜热闹,故意落在后头,也是为了不在一群人中间虚情假意。 过了二门,萧苍的小厮木二木三赶紧奔来,小心翼翼左右搀扶,“五公子小心脚下。” 萧苍厉声,“我自能看见,往日在家不见一个个的上来,如今到了姑父家,却惺惺作态,给谁看来?” “小的不敢!” 两个也不敢撒手,只伏低做小,赔着不是。 阿鲁站在一旁,有些尴尬不知所云,倒是萧苍回头,吩咐他说道,“你别走开,一会儿带我去四表哥的燕来堂。” “是,小的就在正贤阁外等您。” 这会儿裴渐带着众人往正贤阁去,萧苍再任性,也得先给长辈磕头。 进了门,萧苍一母同胞的大哥萧笃、三叔家的四哥萧北早已给裴渐行礼问安,欲要磕头,被裴渐拦了去,“不年不节的,跪的什么,好端端在姑父跟前,看着就惹人心宽,足矣。” 三位嫂嫂带着五妹妹萧引眉、六妹妹萧引荟、八妹妹萧引芙纷纷上前给裴渐行礼,齐悦娘与萧引秀都安排了见面礼,连着几个再小一辈的哥儿姐儿们都不曾漏了。 萧苍最后进来,裴渐不等他行礼,就招手带到跟前,拉在手上。 “倒是愈发精神,性子还那般执拗?” 萧苍看不清眼前的男人,但知道是堂堂国公爷,不敢造次,只说道,“姑父放心,孩儿一切都好。” 萧宏云假意训斥,“好什么,还不是那猪狗不喜的性子,整个萧家,怕是他脾气最大。” 恃才傲物! 裴渐问了几句,见萧苍内向,较从前更不喜说话,又见一屋子挤得满满当当,只得同两个儿媳说道,“你们舅舅倒是老当益壮,应是不怎么疲累,可女眷应是耐不住舟车之苦,不如安排歇息,午饭就各院落里摆着吃,晚间再一处聚。” 齐悦娘和萧引秀齐齐应了好,带着两个太太,几个嫂子弟妹的,丫鬟婆子引着小公子姑娘们,出了正贤阁。 之前收拢出来的三个院落暖丰园、碧落斋,荣福苑,这会儿都派上用场。 萧家二叔英年早逝,也不曾成家,萧宏云感叹二弟死得可怜,并把膝下次子萧嵩过继去了二房顶立门户,萧引秀本是想着一房住一个院落,生活便宜。 这会儿萧嵩家不曾来,并问了母亲闵太太和三婶刘太太意见。 刘太太年岁不大,三十有余,她是萧宏利三娶的续弦,故而年轻,只抿嘴笑道,“这事儿问你母亲,三婶平日懒散惯了,哪懂得这些。” 闵太太知她年轻为难,对三房前头的哥儿姐儿不好得指手画脚,并做了主。 三下两下,分了清楚,暖丰园最大,萧家长房上下并丫鬟婆子住了进来,将将好。碧落斋次之,三房住了进去,剩下荣福苑最小,并暂时空了出来。 “没来由我们一府人来,全给你家空院占了的道理。” 第149章 哪里就到这个程度? 萧引秀略微沉吟,“虽说马上清明大祭,可萧家今年跟老家叔叔伯伯们也不在合一块儿祭祀,应是不会有客来。” 闵太太轻嗔女儿一句,“总也不能只盯着国公府那头的客人,还有旁的,罢了,我们这么住也好。” 齐悦娘同刘太太年岁悬殊不大,两人一处儿说笑,这会儿听得萧引秀母女闲话,也搭了一句,“秀儿,你就听舅母的安排,往后若是二位舅母住的不适,再做调配打算。” 这次萧家不止来贺圣上万寿,兼着萧家四公子萧北欲要参加恩科。 诸多事宜下来,怕是要留在京城两三月余。 如此,既安排了落脚院落,下人并开始搬家移物。 正贤阁内,裴渐同两个舅兄说话,众人对国公府老夫人萧慕雪三缄其口,两家上下都极为默契不提,只是这会儿小辈俱已离去,三人相顾无言,裴渐吃了一口新茶,长叹一声,“大舅兄,三弟,慕雪之事,甚是对不住。” 萧宏云与萧宏利四目相撞,,满眼无奈。 最后还是萧宏云说道,“都是萧家教养不当,让她心念歪长太多年,如今也好,留条命足矣。” 裴渐收起面上笑意,“与萧家何干,岳父岳母在世之时,名声清朗,教养尽责,只是她心性执拗,旁人劝说也无济于事。” 萧慕雪,终其一生都逃不过萧斩冰。 明明是亲姊妹,萧慕雪却困顿于萧斩冰死去的阴霾之中,到如今即将花甲之年,却依然困在其中,几近疯魔。 萧家两兄弟在来往书信之中,早已知道自己妹妹又做了什么,桩桩件件的,骇人听闻。 尤其是对自己的亲儿媳下了死手,这事儿别说外人,就是萧家两兄弟都百思不得其解。 “那老四家的可还好?”萧宏云问了一嘴。 据说出来后只剩下半条命,小姑娘娇弱,怕是被吓得不轻。 提到小儿媳宋观舟,裴渐心头压抑的情绪缓和过来,难得笑言,“舅兄勿忧,守安之女与他七八分像,柔中带刚,是个侠义女子。我院里芳儿主仆落了井,淩哥儿兄弟俩同十皇子、秦家小闺女并另外一个小女童落了瀑布,都是她跳下去救上来。这点风范,犹如守安再现,只是年岁小,难免调皮,前几日从马上摔了下来,旧伤添新伤,这两日都动荡不得。” “这……” 萧家老哥俩面面相觑,“公爷怕是说笑,守安那方能耐,他那娇滴滴宠爱出来的女娃子,能比得上?” 裴渐知他二人不信,不由得笑了起来,“反正如今住下来,见过就知。说来,嫁入我公府这两年有余,也是年前出了事儿,我才知道这女娃儿自有一股韧劲,聪慧伶俐,但其冲动也比年轻时的守安更要多几分。” 儿媳妇邀他一起吃酒的,怕也就是宋观舟这般胆大。 萧宏云两兄弟听得颇为好奇,抚须称赞,“若真是如公爷你所说的,我们倒是对守安之女好奇几分。” 能不好奇吗? 午间摆饭时,不等老哥仨喝一口时,外头临河就急匆匆进来,本要脱口而出,可看着萧家族长都在,只得欲言又止。 “说就是,舅老爷不是外人。” 临河嗯了一声,斟酌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四少夫人跟五公子吵起来了——” 萧宏云兄弟俩还想岔了,以为是萧北去岁娶来的娘子张芳慧同萧苍起了纷争,摆了筷子就呵斥道,“这苍哥儿真是混账,他四嫂如何他了,又闹起来——” 临河一时没听明白。 裴渐说道,“萧北娘子与他可是叔嫂,如何这般淘气!” 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他们误解成了萧家四少夫人,连忙解释,“老爷,二位舅老爷,不是萧家少夫人,是……府内四少夫人。” 宋观舟是也! 裴渐失言,“观舟同苍哥儿吵嘴?” 萧宏云立时起身,“这混账,真是无法无天,老四家的没事儿吧?”说罢,就要去看看,萧宏利看了裴渐一眼,“公爷,这……” 裴渐无奈,伸手示意,“走吧,我们也去瞧瞧。” 半路上,遇到了闵太太和刘太太以及几个儿媳妇,“哎哟,这两个泼猴儿,面都没见,怎么就吵起来了?” 木二木三,一个拉着萧苍,一个赶紧去禀告闵太太,大家听到无不觉得惊奇,这是怎么闹的? 木三年岁虽小,但说话流利,几下子说了大致。 “说来,是四少夫人为小的说话,惹了五公子气恼,一言不合,两人就吵了起来。”原来,木二木三扶着萧苍跟着阿鲁往燕来堂去,路过韶华苑时,却被韶华苑门旁的小迷你石狮子跘了一下,木二木三没有扶住,萧苍并重重摔了下去。 他气不过,起身后对着两个小厮劈头盖脸就打了下去。 木二木三早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自不敢躲,由着他大拳头招招发力,阿鲁在旁劝解也是无用,险些还被眼神不好的萧苍打到鼻梁。 如此喧闹,韶华苑本就开着门,躺在葡萄架下的宋观舟听了正着,找来莲花荷花扶着出去,正好看到木二被打得鼻青脸肿,一旁更小一些的木三更是满脸鼻血。 宋观舟一看,怒火丛生,“住手!” 萧苍从来没有在打人时听到这种声音,转过来只模糊看到一花花绿绿的影子,站在不远处指着自己。 他上前半步,冷哼道,“无知妇人,滚一边去,少在小爷跟前花枝招展,惹人嫌恶。” 哎哟喂! 阿鲁赶紧拦住萧苍,“五公子,误会,这可是我们四少夫人。” 不说还好,一说萧苍就嘴上不把门了,鄙夷拉满,嘲讽十足,“哟!原来是大学士家那个跟伎子打架的蠢女人啊!怎地,四表哥还没休了她?” 叔可忍婶也不能忍! 阿鲁一看遭了,只得说道,“少夫人,莫要跟萧家五公子一般见识,他这会儿不识人!” 话音刚落,就被萧苍从后面重重一脚踹上来,身子一歪,跪到在宋观舟跟前,哭丧着脸,“少夫人,他就是萧家沧公子……” 宋观舟怒极反笑,“瞎眼的玩意儿,没本事就罢了,还拿着下人发火,真是好教养!” 嚯! 战火遇大风,忽地起了百丈高! 第150章 萧苍这辈子最恨别人在他跟前说瞎子聋子! 要说吵架,萧苍是有几分伶牙俐齿,但碍于对手都是府上知书达理的哥哥姐姐,或者是畏惧他的下人奴仆,就是生意往来的,多半也是萧家自己的掌柜,对他总是谦让多过较真。 如此环境下,他想跟现代键盘侠宋观舟一比,毫无意外是以卵击石。 “爷们说话,轮得到你个无知妇人插嘴?外男跟前不知避让,德行极差!只怕真是缺了父母教养——” 众人远远就听到萧苍冷而尖刻的辱骂,心头都道,要完!宋氏听了这话,怕是哭得不成样子,如何是好?闵太太都想到了自己珍藏的首饰珠宝,寻思着送几件来平息这小媳妇的怒火。 谁料! 下一刻他们就听到宋观舟不急不缓的反驳,“无知妇人?我自是失了父母,孤寡一人,可还有良知尚存。只是今儿开了眼,原来萧家舅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就是你这么个无知自大的瞎眼儿玩意,就知道窝里横。见到嫂子,不懂得行礼我原谅你眼瞎四肢粗鲁,可口出狂言,真正是笑掉大牙!一个脑袋空空腹中草包的浑货,还敢出言不逊说我德行差,你身为端方公子,白长了高个儿大脑袋,伸手就打身边小厮,出口就辱骂亲戚,好一个堂堂男子,却站在我跟前像泼妇骂街,敢问舅舅舅母,一生心血就养了这么个小畜生?!” “观舟!” “住口!” “你这找死的丑妇!” 三个人的声音分别是裴渐、萧宏云,萧苍! 几个长辈提着长袍裙裾纷纷小跑到前头,闵太太再不客气,抬手就朝着萧苍兜头打了下去,“混账玩意儿,这可是你表嫂,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半分斯文没有!” 这边,萧引秀上前扶住气得怒火上涌的宋观舟。 “观舟息怒,是我这蛮壮兄弟混不吝,嫂子在这里赔不是。” 宋观舟轻轻推开萧引秀,同几位长辈道了个万福,裴渐板着脸,厉声呵斥,“在你大舅舅三舅舅跟前,闹的什么——” “父亲、舅舅舅母们容禀。” 萧苍一听,立马不干,脱开母亲,却因为眼神不好,大长腿一步上前,差点把宋观舟撞倒。 众人惊呼,“观舟”“少夫人”,七手八脚的才扶住宋观舟,宋观舟这会儿真是怒了,什么纨绔子弟,比起秦二,这货真的是又没品又没调,活该裴秋雨看不上他! 萧宏云这会儿气急败坏,上前就要抬手给萧苍一个巴掌。 萧笃萧北两兄弟上前赶紧拦住,好歹做客第一天,怎么闹成这样子,宋观舟见状,冷笑起来,“舅舅表哥们不必拦着,我倒是看看他敢如何,若要动手,只怕他个半残还不如我一个妇道人家。” 萧苍梗着脖子,“你骂我残废,你好得到哪里去,堂堂大学士之女,却同伎子打在一处,都传到我江州去了!” “住口!孽障!” 闵太太胸口疼起来,恨不得抓了这浑货塞到肚子里重新生出。 “那是我喜爱四郎,你这种从不曾得到过女子青睐的半残玩意儿,定然不懂。你口口声声提着我父亲名号骂我,今儿我话放在这,你要么滚出国公府,要么躲着点,我同你萧苍,一山不容二虎!” 哎哟哎哟! 闵太太刘太太赶紧上前来赔不是,“闺女,莫要听着浑人的话,你且听话,往屋里去。这混账,舅母来教养。” 教养? 宋观舟拉着闵太太,朗声问道,“他仗着自己是萧家公子,对身边之人也是下了毒手,你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厮,他并往死里打。在我门前,他都能破口大骂,质问四郎如何不休了我,倒是问问二位舅母,这是为客之道?” 萧苍还扯着嗓子欲要再骂,被萧笃和萧北两边钳制,捂着嘴拖了下去。 萧宏云老脸一红,同这侄媳妇软声说道,“是舅舅的过错,今儿——” 看着欲要替儿赔不是,宋观舟上前半步,伸手拦住,“舅舅,若今儿他闹的是皇室宗亲呢?舅舅也认为替他赔个不是,定安然无恙?”问得萧宏云一时语塞,面红耳赤。 “不过是欺辱我娘家凋零罢了。” 说完,同几位长辈屈膝道别,让忍冬等人过来搀扶入院,临去之前同裴渐说道,“孩儿自知今儿口出狂言,得罪了舅家公子,自请惩戒,四月韶华苑上下锁门禁足,观舟不敢出门半步。” 闵太太拉着不哭不闹的观舟,几乎笑不出来。 “闺女,莫要同他置气,我同你舅舅定然快马送他回去,以后一定严加看管。” 宋观舟愣了一下,指着两个在旁瑟瑟发抖的木二木三,“虽说两个孩子指着表公子吃饭,但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光天化日之下就是一顿好打,轻贱下人,观舟还是看不过去,好歹两个孩子年岁不大,也不曾做错什么。” 众人顺着宋观舟青葱玉指看过去,却见木二木三满脸擦得七七八八的血迹和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肿胀,不由得起了同情之心。 萧宏云又道,“多谢侄媳妇提醒,舅舅一定重重惩罚那混账。” 宋观舟叹道,“如此性子养成,自不是一日两日,萧家门风清廉,莫要让一颗耗子屎搅坏了一锅汤。”说完,再无言语,行礼离去,闵太太欲要跟上去,被刘太太和萧引秀左右拉住。 闹了这么一出,众人心头五味杂陈。 萧宏云萧宏利赶紧给裴渐道不是,裴渐扶着二位舅兄,“观舟性子也不好,只是苍哥儿……,哎!” 能说什么? 裴渐也没有经验,他得了四个儿子,个个都是儒雅温顺,哪怕是浪荡子老二,也不曾这么出言不逊。 几个长辈看着韶华苑落了锁的门,无奈之下只能离去。 回到先行收拾好的碧落斋,刘太太带着几个女眷小辈好生安抚闵太太,哪料到闵太太竟然哭了起来,“怎地如此无状,竖子气煞老母亲是也。” “母亲莫要担忧,苍哥儿是年纪轻不谙世事,回头让他大哥好生训斥一顿,押送到岸哥儿媳妇跟前赔个不是。” 萧笃妻子王琼岚小声安抚婆母。 第151章 听得大儿媳这么一说,闵太太更难过,拉过女儿萧引秀的手凄声说道,“你姑母不中用,如今就你在府上如履薄冰,那不长眼的混账今儿不长眼,欺负岸哥儿媳妇,怕是要给你添乱了。” 萧引秀想说不碍事,却又想起裴渐冷厉的眼神,不由得顿了一下。 许久才道,“……母亲还是好生管束一下苍哥儿吧。” 众人安抚许久,见闵太太情绪平稳,才在刘太太吩咐下散了去,“暖丰园还未收拾妥当,嫂子就在我这里歇个晌午,你们自行去忙,莫要担心。” 萧引秀手上事务也多,如今就齐悦娘一个人撑着,她自是不能多待,只得拜托三婶照管。 “且放心吧,苍哥儿心不坏,只是脾气不好罢了。” 刘太太只能这么说,萧引秀知她谨慎,忍不住拉到门外小声说道,“罢了,回头我同父亲大哥说一声,观舟今儿那句话没说错,若是皇家宗亲跟前,他也这么横冲直撞,只怕要害了萧家上下。” 刘太太面上说着没这么严重。 心头却道,可算你们知道了,不然这混账在府上是得罪多少人,他仗着自己算学能耐,过目不忘,府上多年的掌柜管事,哪个不被他得罪完了—— 连一处儿的姐妹兄弟,也不喜跟他相处。 今儿到了公府,可算是遇到铁板,听听岸哥儿媳妇骂人不带脏字,却把萧家族长及太太扯开来的说了一通。 是啊,这性子才不是一朝一日形成的。 萧笃与萧北家的两个少夫人凑到一处儿,长叹一声,“杀人诛心,说岸哥儿媳妇没爹没娘没教养,真是胆大。若是说了我,我娘家兄弟定然不依!” 张慧芳暗自啐了一口,“不过欺负宋氏没个依仗吗?” 凭地可恶! 而燕来堂里,阿鲁看着萧家三兄弟同世子裴辰坐在一处,萧家大公子倒是不客气,路上抓着萧苍就是重重的几耳光,打得萧苍口鼻来血,裴辰本要阻拦,被萧北明里暗里拦住。 萧笃下手极重,打得萧苍一开始还嗷嗷叫,后头也不敢出声,只哎哟呼痛。 萧北手上不动,只拉住萧苍双手,拖拽着往燕来堂去,嘴上却说道,“大哥,莫要打了,老五知道错了。” 萧苍本要反驳,可萧笃早看出他脸上不服,又是几耳光,打得白白净净的小公子,这会儿成了花脸小猪头。 木二木三跟在一旁,也不敢出声。 阿鲁轻轻安抚二人,“放心,少夫人同你们做主,只要在府上,想必五公子也不敢再打你们了。” 两个小厮战战兢兢,“可太太说要把五公子送回去。” “放心,定然不会。” 来都来了,怎么能就这么送回去呢? 进了燕来堂,表兄弟几人对这里都特别熟悉,如今虽说是裴岸的书房,但好多书近日全搬到韶华苑,这里只摆着些不怎么翻看的老书,待客什么的,倒也妥当。 刚进门,萧笃一脚就把萧苍踹倒在地,“跪下!” 萧苍也有些委屈,“大哥,你何曾这么打过我?” 呵! 你何曾这么丢人现眼过—— “宋大人是我的恩师,观舟形同我妹子,她养兄宋行陆与我算是莫逆之交,如今你当着众人,这么辱他妹子,漫说今儿你是我兄弟,就是天皇老子,我也敢打你!” 萧笃而今三十有余,同比自己小了十来岁的宋行陆曾一见如故。 他知道宋行陆多宠爱自己的妹子,若是知道今儿萧苍指着人家鼻子辱骂,只怕要打杀到萧家。 萧苍眼前模糊,只依稀看得到大哥的脸,是他从不曾见过的严肃,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嗫喏道:“我也不曾说错,那不要脸的妇人,惹得四表哥多丢人,江州上下传遍了。” 裴辰失笑,忍不住安抚小表弟,“知你喜欢你四表哥,但不用为他打抱不平,他自有打算。” 萧苍马上追问,“是吧,四表哥啥时候休了她?” 萧笃闭了闭眼,满脸无奈,一脚踹了过去,给萧苍踹倒在地,“混账,你二哥家两个孩子都是行陆家妹子救下的,如何休?”裴辰从家书中也知道这事儿,难得正经说道,“自是如此,我同你姐姐对四弟妹都感激不尽,若不是她,你姐姐恐怕是活不下去了。” 关键,宋观舟还救了十皇子。 萧苍被揍得鼻青脸肿,裴岸?值时,阿鲁早打马来到官邸跟前候着,小心翼翼说了表公子同少夫人吵嘴之事儿,“说来少夫人也是为了小的,险些还被表公子撞倒。” 什么? 裴岸面色严峻,阴沉下来,“萧苍怎地如此大胆!” 阿鲁自得了宋观舟原谅后,心都长到韶华苑那边,这会儿告状不免站到宋观舟那边,“口口声声说少夫人没有爹娘,失了教养,还责问您怎么不休了少夫人——” “他竟然这么说来,父亲也不曾拦着。” 阿鲁悻悻道,“自是拦住,不然还要说更难听的,但少夫人有理有据,不哭不闹,勇敢反驳回去,舅老爷舅太太都被驳斥得没有话说。”说完,还把手上排队抢来的千味斋玉团子给裴岸看了看。 “小的想着少夫人也是受了委屈,早早去排了队,买了两盒她喜爱的腊肉玉团。”说完,还重申一遍,“最后两盒。” 裴岸心头沉重,想不到这表弟越发骄纵,竟然这等目中无人。 寻思着回去怎么教训一顿时,旁边秦二摇着扇子蹿了出来,“今儿喝酒,再不能走。” “府上舅舅们远道而来,还不曾见礼,如何能去?” 秦二一听,“萧北可来了?” 他同萧北曾在一个书院做过半载同窗,后来秦二太过浪荡,自行逃学跑了回去。但两人小有交情,这会儿问及,阿鲁闷声说道,“二公子,北公子也来了呢。” 秦二摇着大折扇,勾肩搭背同裴岸说道,“我同你一起去拜访萧家二位叔伯!” 大言不惭,拖着裴岸上了他的马车,“斯文公子,莫要风吹日晒天天骑马的,来,跟哥哥一并躲马车里。” 嬉笑之余,不容裴岸拒绝,往国公府而去。 第152章 二人到了公府,秦二郎跟着裴岸去拜见了裴渐、萧家族长,他惯来嬉皮笑脸,能说会道,裴渐待他也极为亲近,同萧家舅兄说了秦二后,几番客套,才放了他离去。 萧宏云摇头失笑,“听说太子妃最为袒护这个幼弟。” 裴渐点头,“是个好孩子,看着浪荡纨绔,却心头明白。”秦家老大有几分能耐,老二不学无术更合时宜,加之与自家彻儿、岸儿交好,他也很看重这个青年郎君。 萧宏利笑道,“倒也没什么架子,知礼懂事,上来就要同北哥儿相见,确实不错。” 秦家,未来外戚,难能可贵的低调。 出了正贤阁的门,裴岸欲要往暖丰园、碧落斋同两位舅母请安,秦二跟在身后,“我也去。” ——怎么哪里都有你? 裴岸不怀好意笑了起来,“行,正巧我几个表妹也在,据说两位舅母都在替她们寻个好夫婿呢。” 哎哟! 秦二来个脚刹,“罢罢罢,你去吧,我找观舟去。” 阿鲁无奈,“二公子,上次你自韶华苑离去,还是同我们少夫人吵嘴赌气呢。” 秦二合上扇子,给了阿鲁头上轻轻一记,“浑说,我同观舟都是心胸开阔之人,早不记得了。”抬脚熟门熟路自行走去,只是不忘同裴岸说道,“记得把萧北喊来韶华苑,我们今晚一同吃酒。” 待到了韶华苑,却看到院门紧闭,他咦了一声,招呼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的阿鲁,“怎地大白天锁门啊?” 阿鲁又把萧苍欺负宋观舟的事儿说了一遍,秦二一听,火冒三丈,“敢欺负观舟,这混小子怕是找死。”继而追问,“萧苍如今在何处,老子找他去!” “二公子,您就莫要添乱了,世子同萧家大公子四公子都守着五公子,断不能由着他乱来。” “乱来?小爷才要乱来!何处?二哥哪里还是别处?” 阿鲁小声道,“在燕来堂——嗳,二公子,您莫要去啊!”眼看秦二拔腿往燕来堂去,阿鲁一把抱住他腰,朝着韶华苑喊道,“冬姐,冬姐,快来帮忙。” 忍冬带着壮姑马上开门出来,见到拉扯的主仆二人,忍不住行礼问道,“二公子,这是……” 秦二满脸气愤,“我听说那萧苍欺负观舟,这会儿往燕来堂找他去!” 哎哟! 忍冬几人在屋中也为少夫人不值,小丫头们还抹着泪,说萧家表公子欺人太甚,又想到自家少夫人确实无依无靠,不由得一阵心酸,哭了起来。 如今见秦二要与宋观舟做主,无不感动。 莲花荷花也跟着出门,同秦二公子动情说道,“多谢二公子替我家少夫人说话,只是表公子是客,还是罢了。” 秦二冷哼,甩开阿鲁。 “客什么客,这也是客?撵出去就是了!还真没见过到府上做客,抓着人家女眷戳人家苦处的混账玩意儿,他也是个男人?”说得越发重了,院子中央的宋观舟听了大概,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让眼前的庆菲出来唤他。 庆菲小腿儿飞快,跑了出来。 脆生生说道,“二公子,少夫人请您进去吃茶,消消气。” 忍冬几人见状,也纷纷劝慰秦庆东,他想了想,这才往韶华苑走去,人刚进去,声音就响了起来,“观舟,你我不合也只是寻常争执,他那玩意儿敢拿老大人说事儿,就这我秦二断不能袖手旁观。” 宋观舟摆手笑道,“罢了,他眼瞎,见识浅薄,何况也没讨了好去。我们自管吃茶,理那等子小人作甚!” 说罢,亲自提起茶炉子上冒着白气儿的茶壶,给秦二亲自斟了茶,“尝尝,贤哥儿送来的。” 嚯!皇家贡茶? 秦二落座,带着探寻,“如今你定然是知道贤哥儿身份了吧。” 宋观舟靠在躺椅上,茧扇轻摇,“自是知道,他身份尊贵进出不便,可多次上门赏赐,甚是有情有义。” 她今日本是为了迎接萧家贵客,也做了一番妆扮,同萧苍吵嘴之后,懒得应付,着丫鬟拆了钗环步摇,换了寻常天青暗纹轻纱长袍,一头长发随意编成辫子,顺在胸前,整个人看上去安然祥和,颇有静怡之美。 秦二吃了口茶,由衷佩服,“宠辱不惊,厉害!” 若是旁人,得了宫中这样那样的赏赐,早四处宣扬,哪里像宋观舟,一门不出二门不迈,云淡风轻同他说道,吃茶。 二人吃了会茶,秦二才问道,“萧苍那没眼力见的,你莫要放在心上。” 宋观舟抿唇一笑,“自然不会。” 现代网络上同各类键盘侠狭路相逢,一通怒骂,谁不是从问候对方十八代祖宗开始? 根本没有这个时代如此敏感,说了没教养,并觉得被人欺辱,泣不成声内耗严重——,她不哭不闹,在忍冬看来是故作坚强,几个人围着她好一番安抚,她越说自己不放在心上,忍冬等人愈发觉得她要强,眼窝一热,汩汩落泪。 搞得宋观舟哭笑不得。 幸而秦二来了,不然这群丫头想想又哭,倒像是她们受了大委屈一样。 秦二不信,追问道,“真不要放在心上,我本是要打上燕来堂去,给那小子一点教训的。” “别!”宋观舟纤手一挥,“你少给秦姨妈惹事儿,这里自有父亲、二哥、四郎同我做主。”秦二好生打量宋观舟面上,确实没什么哭过痕迹,还是不放心,招来庆芳问道,“你家少夫人哭了不曾?” 庆芳摇头,“不曾。” 不等秦二再问,庆芳又道,“我们少夫人自来坚强,哭也无用。”哎哟!小丫头,莫要强行加戏,宋观舟捂眼,挥手撵了庆芳,“别听她胡说,这点子事儿我就落泪,真是小看我宋观舟。” 秦二细细探看,确实不见宋观舟有委屈隐忍之态,顿了片刻,继而放声大笑。 “宋观舟,今日秦二服你了。” 就萧苍那混账说的话,只听阿鲁转述,他就觉得气愤,可到了宋观舟跟前却全然不是事儿,漫说一般妇人没这个心胸,并是博学多识的裴岸,也暗暗藏住一股怒火。 第153章 裴岸这边,拜见两个舅母,并萧笃萧北家娘子。 闵太太一看到裴岸,就说着对不住侄媳妇的话儿,老太太眼眸中含泪,有些窘迫。裴岸知舅母宠爱表弟,故而宽慰道,“应也是观舟性子急,说话冲了些,不是表弟一人之错。” 旁边刘太太也宽解道,“苍哥儿弱冠年纪,岸哥儿媳妇怕是还不满十九,两个半大孩子起了纷争,我的老嫂子,莫要再担忧了,兴许明儿两个孩子就一处和好了呢。” “岸哥儿莫要放在心上,舅母知道侄媳妇生受了委屈,你且回去好生劝慰,改日舅母必要上门赔礼。” 裴岸见状,只得起身道不敢。 “如三舅母说的,左右不过是两个年轻人吵嘴罢了,大舅母有所不知,往日秦家二郎往韶华苑来时,多与观舟不合,吵吵闹闹的,犹如六月天那般,晴一阵雨一阵。” 好一番安抚,才平了老舅母心中忧虑。 告辞出来后,刘太太给闵太太奉上热茶,“大嫂,岸哥儿心胸宽阔,历来疼爱苍哥儿,不碍事的。” 闵太太扶住这个年轻弟妹的手,长吁短叹,“岸哥儿是个好孩子,只望侄媳妇心宽些,少些伤怀。” “自然不会。” 出了碧落斋,裴岸攥紧拳头往燕来堂去,半路被阿鲁追上,气喘吁吁说道,“四公子可是要往燕来堂去?” 裴岸脚步不停,“自然是。” 阿鲁跟在后头急切说道,“少夫人命我传话,她知道您疼爱怜惜她,但莫要因为今儿纷争就坏了兄弟情分,她不曾放在心上,望你早些回去吃饭。” 裴岸立时顿住,低头看向阿鲁,“她真这么说?可是哭坏了?” ——呃…… 阿鲁小心说道,“少夫人……没哭。” 哎! 裴岸短叹,“我就知道她是伤了心,任由谁说的那些话,能受得了。” 阿鲁:……少夫人好像真的不曾伤心。 说完这话,还是往燕来堂去,阿鲁紧跟不放,小嘴儿不停,“四公子,二公子也在韶华苑呢,同少夫人坐院落里吃茶。” “有溪回作伴也好,你且回去,若有个什么再来寻我,我去见见表哥表弟们。” 待打发了阿鲁,他急匆匆往燕来堂走去,裴辰的随侍厚田赶紧上前请安,裴岸也不停步,“二哥他们走在里头?” “四公子,都在呢。” 厚田迟疑片刻,还是小声说道,“大公子狠狠揍了一顿五公子……” 嗯? 裴岸意会,推门而入。 萧笃一见裴岸进来,赶紧起身迎来,“四弟,大哥替你揍了,这混账如今跪在这里,等你发落。”裴岸顺着看过去,书案跟前,跪着一坨,细看,正是萧苍。 他微微叹息,“大哥下手太重。” 萧苍这会儿也抬脸看了过来,眯着眼睛哭丧着脸,“四表哥,我知道错了。”那张往日还白皙英俊的脸上,这会儿可以作画了,五颜六色,青紫交加。 裴辰与萧北也起身说了话,“好了,莫要担心,只是弟妹那边可还好?” 裴岸摇头。 “大哥,二哥、四哥,我还不曾回去,倒是阿鲁说了,观舟一切还好。” 不待众人说话,他上前亲自扶了萧苍起来,“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对待老弱病残,观舟自来心善,芳姨娘跟前的小丫鬟被欺辱了,她都心疼,何况你跟前两个孩子,被打成这样。” 萧苍心想,还是四表哥好,没有像大哥那般上来就责打。 有几分委屈,继而哽咽道,“……我只是教训我的小厮,不曾惹到她——” 萧笃哼了一声,过来就是重重一巴掌打到头上,发髻都打歪了,萧苍再忍不住,哭了起来,“从小到大,大哥也不曾这么打过我,今儿是怎地了,母亲也打,你也打,是要打死我吗?” 哎哟,就这出息? 裴岸拦住欲要再打的萧笃,“大哥息怒,苍哥儿都知道错了。” “错?一会儿自去四弟妹那里赔罪,她原谅你了,我才饶了你!不然在父亲母亲送走你之前,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大哥……” 萧苍只觉得天要塌下来,他今儿一切都拜那丑妇所为,大哥说的什么话,竟然要去求那妇人原谅,士可杀不可辱! 他躲在裴岸身后,像小时候那般,低声说道,“四表哥,我错了。” 萧北噗嗤一乐,同裴辰交头接耳,“瞧瞧,还跟小时候一样,偷奸耍滑的!”明明是求得四弟妹原谅,这会儿却挨着裴岸赔礼道歉,裴岸哪有不知,只得扶住他,“罢了,好生梳洗一番,一会儿要摆饭了。” 招来木二木三,裴岸才知为何宋观舟不能袖手旁观,两个半大孩子也不比萧苍更好,主仆三人,顶着一样的乌眼肿脸,颇为好笑。 待厚田带着主仆三人回暖丰园洗漱去,萧笃萧北才同裴岸赔了不是。 裴岸摆手,“我的哥哥们,断不可折煞裴四,好容易盼来你们,哪能因为这些小事儿生了嫌隙,如此还是一家人吗?” “一家人,莫要生了客套之心。” 裴岸落座,才同萧北说道,“溪回听闻你到府上,已在韶华苑等你叙旧。” 萧北笑道,“溪回也来了。” 裴岸道了是,萧北起身就要往韶华苑去,裴辰随后起身,吩咐裴岸,“不如分道扬镳,四郎同北哥儿回韶华苑去,我带大哥到我门上坐坐,一会儿吃饭再相聚。” 极好。 四人分了两处去,萧北也多年不曾见到秦庆东,一路上多问了几句,“不知如今沉稳不曾,当初倒是颇让先生头疼,罚了不少,也无济于事。” 裴岸笑道,“一如既往,他那性子向来不拘一格。这会儿正同观舟吃茶,我们还能蹭上一杯。” 观舟,裴岸娘子。 萧北心头咯噔一声,这秦二竟然同女眷独处,合适? 待裴岸推门而入,萧北一眼就看到正房跟前院落一侧的葡萄架下,一娴静女子同背对着他而坐的男子说笑不止。 宋观舟见裴岸进去,伸手招呼,“四郎——” 秦庆东回头,龇牙咧嘴,“北四姐,可算等到你了。” 北四姐? 萧北脸上一黑,“二麻子,休要提这丑事儿!” 第154章 裴岸不管他二人嬉笑打闹,眼里只有宋观舟,几步上前扶住宋观舟,上下打量一番,“可有不适?” 宋观舟纤手搭在他胳膊上,笑眯眯的摇着头,“无事,你今儿上值累了吧?”裴岸亦是摇头,“同往日那般,只是最近好几处的重要古籍从地方送了上来,圣上安排早些编修、校正出来,故而不能告假亲迎舅舅一家人。” 也才让萧苍那混不吝的冲撞了宋观舟。 如今看她神态依旧,不见悲伤与失落,悬着的心放下大半。 宋观舟较往日更为亲热,同裴岸柔声说道,“你差阿鲁买来的玉团子,甚合口味,晚间用饭时,给几个小的带去。” 说到这里,裴岸扶着她往萧北这边看过去,“这是三舅舅家的四表哥萧北,只比我和三哥大半岁。” 萧北停止与秦庆东打闹,这会儿整理衣冠,上前拱手道,“见过弟妹,苍哥儿鲁莽,冒犯弟妹了,我在这里替他同你赔个不是。” 宋观舟腿上伤口,不好得行礼,扶着裴岸浅笑而言,“四表哥勿要客气,前头同萧苍吵嘴时,也不曾与表哥见礼,还请表哥原谅我腿上有伤,礼节上轻慢些。” 萧北赶紧摆手,“无碍无碍,弟妹不曾受到惊吓就好。” “表哥别放在心上,我同那混蛋萧苍势不两立,与表哥没有干系,表哥也别替他赔不是,咱各论各的吧。” 这个时候,萧北才好生看过宋观舟。 前头吵嘴时,大家只顾着劝架,慌乱中不曾好生打量,这会儿细看方知眼前女子可谓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早些见面,此女大妆在身,浓艳却不失气派。 而今卸了脂粉钗环华服锦裙,却不碍一张鹅蛋脸上依然明眸皓齿、楚楚动人。 端的是个少见的绝色美人儿,萧家阖府上下,鲜少有女子能与之比肩,哪怕是曾经名噪一时的小姑母。 萧北诧异,曾也不是没见过此女,可从前并不觉得如此明艳啊。 双方见礼后,裴岸扶着宋观舟落座,嘘寒问暖,又问了伤势,“那般慌乱,没有动到伤口吧?” “不曾,且放心就是。” 随着夫妻日常对话结束,萧北心中早已起了波涛汹涌,这与传到江州的谣言全然不同,谣言里的裴岸,早已成了丢人的代名词。 任谁家夫人打砸到伎子楼前,也是天大的笑话。 不然萧苍断不会这么大反应,对宋观舟的嫌恶不加任何掩饰,如今看来,好似传闻真是歪了正道,与眼前恩爱和睦的小夫妻,天差地别! 萧北在宋观舟跟前,还有些拘束,秦二看出他的窘态,毫不客气戳破,“四姐,往日你在戏台子上拈花一笑,可不是这般拘泥呀!” “二麻子,闭上你的臭嘴,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可恶。” 宋观舟噗嗤乐了,看向秦庆东,“二郎且说说,好端端的四表哥,怎地成了你的姐姐?” 提到曾经青春年少,秦二也忍不住得意洋洋,摇头晃脑说道,“书院里起了个戏班子,本是玩闹,却不想同窗之中,皆有能人,其中圆脸的四公子皮薄肉厚,扮上夫人四姐,甚是传神。” 宋观舟转过来看了萧北,却见真是跟萧家长辈如出一辙,只是他的圆脸上头五官端正,看上去更娃娃气一些。 萧北乍然被表弟妹这一打量,有些害羞,秦二再忍不住,笑得肚儿疼,捂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观舟,莫要再看,你这表哥都快被你看死了。” 宋观舟眨巴眨巴眼睛,十分坦然安抚萧北,“表哥面庞如满月,反串女子确实有底子,莫要听秦二互掐,他扮男不够英气,扮女又十分粗犷,东西不成,羡慕你罢了。” “哈呀!宋观舟,我堂堂丈夫,你莫要污蔑我。” 萧北也乐了,认真说道,“弟妹误会了,秦二扮那算命的二麻子,更为逼真。”说完,还给裴岸与宋观舟说了当年的事儿。 “秦二身形不高,弱不经风,扛着幡子点了满脸的麻子,念念有词上台,孰不知那日风大,吹得扛着算命幡子的他人仰马翻,在戏台子上滚了好几圈……” “嘿!北哥儿,这般在宋观舟跟前说我坏话,实非君子!” 宋观舟左右看看,最后视线露在自己身侧的裴岸脸上,“说来,若要做美妇人扮相,怕是我家四郎更合适。” 裴岸无奈,“观舟,我可不曾惹你。” 宋观舟伸手冷不丁的托住他的下巴,“啧啧,真是乌发雪肤,眼眸如波,再涂上口脂铅粉,如何不美?” 裴岸一把按住她躁动不安的小手,故作恼怒,“表哥和二郎跟前,休得胡言乱语。”虽说如此,眼眸中却带着宠溺之情。 萧北心头哎哟半天。 这表弟向来最是严肃端方,少有说笑打趣之时。 尤其是在女子跟前,往日记得这小夫妻二人时时恼怒,家里人提及时也深表遗憾,好端端的裴四,竟然娶了个千娇百媚冷若冰霜的宋观舟。 那时候宋观舟还是极端、执着,却又带着孤傲的瘦弱女子。 而今再看,哪里有曾经半分影子? 这会儿哪怕穿着的不是初见的大妆华服,也一样光彩夺目,让人挪不开眼。 四人也没什么男女之别,落座葡萄架下,忍冬上前看了新茶,萧北看故人脸上带着火疤,几分遗憾,最后还是问道,“珍珠这是遭了劫啊?” 往日珍珠,如今的忍冬,在萧北跟前道了个万福。 “劳四公子挂心,是奴不小心,睡觉时幔帐着了火,落到脸上并成了这样子。如今只是看着可怖,别的倒也无碍。” 珍珠,姐姐跟前携手长大的大丫鬟。 萧北叹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忍冬笑道,“多谢四公子吉言。” 暖丰园里,闵太太和萧笃家的娘子王琼岚正在给萧苍面上清理,府中张大夫也被萧引秀请来,给萧苍同两个小厮清理脸上。 “舅太太莫要忧心,倒也没什么破皮之处,青紫肿胀的,三五天就消下去了。” 配了药膏,递给闵太太跟前的大丫鬟,叮嘱一日净面擦上三四次,慢慢也就消下去了。 第155章 托宋观舟之名,闵太太让张大夫也给木二木三两个小厮也看了伤,差不多同萧苍一样,只是木三年岁小,差点被萧苍打断了鼻梁骨。 闵太太一听,才知自家儿子下手多重,连忙阿弥陀佛喊了一句,“真正是个孽障,如此狠心。” 回头来看着盯着满脸药膏的小儿子,好气又好笑。 “我看你来日还这么调皮!无法无天,真当这里是家中。” 萧苍虽说被萧笃打得一时自闭,可这会儿在老娘跟前又故态重现,哼哼唧唧告了萧笃与萧北一状,“都是大哥手重,何曾这么打我,母亲且看看,拿我不当亲生的打。还有萧北那货,二表哥本是要上前护着我,他倒好,一边说着大哥莫要打了,一边拉住二表哥的手,由着大哥狠心揍我——” 闵太太一时无语,珍大嫂子看着二十岁还在婆母跟前撒娇卖痴的小叔子,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苍哥儿,只想着说你大哥的不好,他若听到了,你不是又要挨顿打?” 萧苍一听大嫂这话,眯着眼睛看过来,不由得告饶,“大嫂,你相公真正心狠,他让 我去给那丑妇赔不是,还说若她原谅我,并见我一次打我一次——” 闵太太伸出食指,爱不得恨不得的戳了他额际几下,“逆子,你那般说表嫂,她本就身世凋零,你这么说来怎么受得住?是该去负荆请罪。” 萧苍梗着脖子,“死也不去,她还骂我瞎眼畜生呢。” …… 好吧,公府的四少夫人嘴上也不饶人。 王琼岚叹道,“五弟,你身为男子,本就不该那般出口伤人,我也是早早没了父亲的人,难不成你也这么说我?” 这话,萧苍一下跳了起来。 “大嫂,我不曾说过,你贤惠温柔,比那丑妇好上千里,我……我从不曾说过大嫂半个不是。” 哎哟,这就是萧苍。 不舒爽时,骂人也挑最恶毒的来,人家死了爹娘的,他偏提着爹娘不放。可心头好过了,又嘴上抹了蜜,如今说王琼岚又让人十分爱听。 王琼岚看着婆母,甚是无奈。 “混不吝的,我也是说不过你,只是还得听母亲的话,晚间去给表弟妹赔罪去。” 萧苍支支吾吾,也不顾长嫂母亲的,摸到母亲新铺的床榻上,卷着被褥就裹成蛾子,掩耳盗铃不理不睬。 闵太太一看,“哎哟,混账儿,你一身灰土哟!” 眼看黄昏将近,萧引秀和齐悦娘一通忙碌,指着丫鬟婆子的,在府上平日少用的大饭厅檀溪楼今儿也重新洒扫打开,正堂屋里宽阔敞亮,左右各摆了三套十人往上的四脚圆桌并鼓凳,中间立了一四折六扇楠木樱草刺绣屏风,分了男女桌。 正中间后墙上挂了君亲师位牌匾,下头高几供桌,此刻早已香火伺候,折枝松柏长青。 旁的高几花案,宝瓶书画,多为雅致。 裴海里外忙乱,又差小厮燃了满室灯彩烛火,檀溪搂中亮如白昼。 婆子丫鬟有序上菜,裴、萧两府的主子们,渐来入席。阿鲁跑回韶华苑,传了裴渐之命,“四公子,老爷说多扶着些少夫人,今儿满堂亲友,甚为热闹,要少夫人也一并去檀溪楼用饭。” 忍冬有些急切,“少夫人,怕是梳妆一番。” 宋观舟摸了长辫子,“这般不合适?” 几个丫鬟赶紧扶着她进了内屋,安坐在妆镜跟前,“自是不合适,好歹也要盘发更衣。” 宋观舟捂脸,“快些行事,莫要大张旗鼓,随意盘发换身衣物就行。” 吃个饭,这么麻烦! 当然,宋观舟也知,自己再不是小姑待嫁,发髻松散,在这时代可是极为不妥,尤其是长辈跟前。 幸而忍冬早知道宋观舟性子,手上也麻利起来,不多时,妆镜中就出现了梳着堕马髻,簪着粉桃牡丹金步摇的婀娜女子。 却见她乌发如云,肌肤赛雪,明眸清亮,朱唇皓齿。 忍冬又指着小丫鬟翻出昨儿挂摆出来的杏子黄缕金并蹄莲软烟罗对襟窄袖上襦并齐腰百迭裙,给宋观舟麻利换上,脚蹬彩云翘头履,早间虽说洒了些小雨,这会儿也不见天凉。 宋观舟并弃了厰衣披风的,由着丫鬟们在腰间挂上丝绦、禁步、玉坠、香囊。 “罢了罢了,只是去吃饭。” 按下还要簪到头上的金钗步摇,宋观舟敬谢不敏,扶着忍冬出了正房,院落喝茶的三个男人抬头并仿佛入了定。 裴岸起身,上前迎了宋观舟下来。 “如此妆扮,倒是有几分芙蓉娇艳之态。” 嘁! 宋观舟低声娇嗔,“不是我卖弄,今儿娘子我如此美艳,四郎却说得轻描淡写,应是该罚。” 她说话间峨眉带秀,凤目含春,可谓是灵动生情,如清风中的花儿那般让人喜爱。 秦二懒懒打着扇,掩口同萧北嘀咕,“莫看她窈窕美艳,实则脾气暴躁,她前些时日在屋中养伤,还日日与我吵嘴,凭地能说。所以啊,你那五弟真是不长眼,偏偏惹了宋观舟。” 萧北面上不动声色,只做不经意问道,“你一日日还好意思说来,同个妇人吵嘴,风范德行的,你身为男人,也是不要了?” 秦二嗤笑,“莫要小看宋观舟,她可不是寻常后宅妇人。在她跟前,我早没脸了。” 萧北不解。 秦二看着眼前相携一处的壁人,淡淡说道,“宏安郡主那飞瀑三五丈高,水流湍急,凶险万分,她毫无顾虑,有勇有谋,脱簪除裙,一头就扎了下去。” 嚯—— 又听得秦二乐道,“圣上都抓我去责骂,一山头的青年才俊,却不如个妇人。” “圣上也知?” 说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宋观舟打砸伎子门楼传到将近千里外的江州,可救人这事儿,萧北竟是首次听说。 秦二折扇一晃,与之耳语,“那是自然,观舟下水可不止救了裴家两个哥儿,还有我秦家雁儿、一个小琴童,以及……贤哥儿。” 贤哥儿? 萧北不解,顶着清澈愚蠢的眼神看着秦二。 秦二无语,凑得更近,“贤哥儿,圣上的嫡幼子。” 什么?! 第156章 一路上忍冬扶着宋观舟,缓步跟在裴岸三人身后。 早上落雨,这会儿却半边晚霞,宏伟壮观。庆芳年岁小却性格活络,指着让宋观舟看去,宋观舟笑眯眯同她们几个吩咐,“改日待我好了,去庄子上看看,说是有热泉水,咱们一边泡着一边看夕阳,定然美哉。” 庆芳吐了吐舌,“奴胆小,怕水呢。” 宋观舟捏了一下她吃得肉嘟嘟的小脸,“不怕,到时候我教你们戏水,你同庆菲年岁小,聪慧,一定学得比你这几个姑姑姐姐好。” 不远处,萧笃妻子王琼岚挽着刘太太,带着两个丫鬟看了过来。 刘太太不由得叹道,“原想着这侄媳妇怕是要难过许久,如今看来还好。” 岂止还好?简直是有些没心没肺。 王琼岚挨到刘太太跟前小声说道,“哭了又能如何,只是苍哥儿如此骂来,她是真不放在心上,还是强颜欢笑,这外人也不好说。” 罢了。 以后还一处儿住两三个月,好生相处吧。 来到檀溪楼,宋观舟才觉得萧家是来了多少人,不说进出忙碌的丫鬟婆子,只是华服在身的女眷,就是十好些。 这会儿长辈都已落座,裴岸亲自换了忍冬,扶着宋观舟道,“我带你去见见长辈。” 宋观舟抿唇淡笑,倚在高高瘦瘦的裴岸身侧,少有的乖巧。 先是来到男客主桌,裴岸先与几个长辈见礼,又说了宋观舟腿伤严重,不好行礼,裴渐与两个舅舅自然不在意,还多关切了宋观舟几句。 “好生养伤就是,明明是娇养的姑娘,却是受了大罪。”大舅舅萧宏云慈眉善目,宋观舟也笑意盈盈,“多谢父亲、大舅舅、三舅舅关心,还请三位长辈放心,我年岁小,身子好,再养些时日定然无忧。” 见过三位长辈,裴岸又带她见了萧笃,萧笃早已起身,颇为客气说道,“弟妹不良于行,何必亲自过来,愚兄带着这几个小子过去就是了。” 宋观舟跟着裴岸喊了声大表哥,又应了萧笃、萧嵩家几个哥儿的见礼,忍冬跟在后头,挨个挨个给了见面礼。 萧笃只觉客气,硬是推拒了一番。 宋观舟却弯下腰,对着跟桓哥儿差不多大的瑞哥儿说道,“这是四婶差人专门做来的小玩物,看看可喜欢。” 瑞哥儿不善言辞,只害羞的挨着哥哥站着,待拿了小木盒,转身就往母亲张芳慧那边跑去。 钦哥儿也安排在旁边一桌,带着堂弟表弟,也起身给宋观洲见礼。 正要转向女客那边,就看到闵太太抓着满脸青肿的萧苍迈步进来,二人就这么大刺刺相遇,萧苍眯着眼睛,还不待看清楚时,宋观舟笑吟吟喊着“大舅母”,他一听,这丑妇,顿时撇开脸,自行要往里头走。 闵太太一把拽住,“逆子,快些给你嫂子赔罪。” 萧苍哪里愿意,心想着反正这么多人,大哥也不会上前来揍他。 宋观舟看着他这样,更是心生嫌恶,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大舅母莫要难为他,反正他狗嘴也吐不出象牙,没准儿一开口又要同我吵起来,还惊扰长辈,吓到下头的哥儿姐儿,很是不好。” “宋氏!” 萧苍狠狠怒斥,裴岸一听,遭了,宋观舟最是厌恶别人这般称呼,他马上按住娘子,上前半步,“萧苍!昏头了?快去坐着,摆饭了!”秦二早从后头窜上来,一身胳膊勾住萧苍脖颈,“走走走,吃酒去!” 与萧北左右使劲儿,把萧苍带到主桌上,同裴渐三人见礼落座。 萧宏云气笑了,指着萧苍欲要怒骂,裴渐按下他颤抖的手,“罢了罢了,先吃饭。” 古语云:饭前不训子。 萧苍一张精彩绝伦的脸,惹来孩子们远远偷看,但有碍于他脾气不好,不敢上前来。 而女眷这边,裴岸把宋观舟递到大嫂齐悦娘手上,“烦请大嫂带着观舟见礼,几个妹妹侄女的,她还不曾见过。” “放心,有我在呢。” 裴岸如此体贴,看在闵太太等人眼中,心头无不起伏,这老四,不过年余未见,竟是这样懂得疼娘子了。 齐悦娘不含糊,半搀半扶,先是来到闵太太刘太太跟前,宋观舟温婉乖巧,声音清脆,“观舟见过大舅母、三舅母,今儿惊扰二位,是观舟的不是。” 闵太太搂着她,一顿心肝的喊道,“是舅母的错,教养出那混不吝的混账。” 萧苍听得满面怒火,就隔着个屏风,亲娘,这边全数听了去。 哪知宋观舟咯咯笑道,“大舅母不要忧心,这是我跟萧苍结下的梁子,让我们年轻人自个儿去绊,您啊放宽心,出不了大事儿。” ——这?! 莫说两位舅母,就是这边国公爷和两位舅舅都怔了一下。 萧苍一听,头铁起来,“就是!宋观舟,我自是不会伏低做小,同你说些虚情假意的话,明明白白跟你说,我就是看不起你。” ——混账! 萧笃的拳头眼看着就要落下,那边宋观舟也扭头过来,隔着屏风毫不示弱,“萧苍,我何尝看得起你,说来丑人多作怪,你也就是仗着眼神不好,得舅舅舅母宠爱窝里横罢了,不然丢到京城大街上,莫要说受人尊重,并是讨口饭吃,你也活不过三日!” 萧苍嗷一嗓子,欲要起身打过去。 宋观舟的话接踵而至,“真以为自己有什么过目不忘的本事儿,不过就是算学能耐点,算个什么,改日姐姐若有闲情,才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算学!” 什么? 萧苍一听这话,气得脸红筋暴,只是碍于脸上万紫千红,可几个胆小的哥儿,都不敢看鼻孔喷气的五叔。 裴岸忍不住低声道,“观舟,不可自大。” 秦二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宋观舟,给他点颜色看看,我秦二站你这边。” 娘哟! 萧引秀几乎是欲哭无泪,堂堂国公府的宴客大席,被这个两个混蛋搅合成坊市菜场,还是裴渐重咳一声,三人才歇下气焰。 第157章 萧引秀上前,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哀求宋观舟,“你二位是活祖宗,且消停点,这长辈跟前,非得全搅和了吗?”若只是宋观舟放肆,她还能仗着嫂子身份多斥责几句,偏偏对面还有个自己的亲弟弟—— 一丘之貉,所有人都哭笑不得。 裴秋雨原本还因为当着萧引秀的面拒了婚事,惴惴不安,今儿一看萧苍这副德行,心头又庆幸不已,幸而自己鼓足勇气,不然这样喜怒无常的相公,如何能过日子? 旁边挨着她坐着的萧家三姐妹,其中五姑娘萧引眉看她一直紧蹙眉头,还贴心安慰她,“莫要担心,五哥心头不坏的。” 不坏? 裴秋雨面上微微一笑,心里惊悚万分,这还不坏?指着四嫂子如此辱骂,还不坏! 坏到顶了! 宋观舟掩口一笑,顿时媚色无双。 “二嫂子莫要担忧,只要他不来惹我,我定然好生吃饭。” 闵太太赶紧把她安排到自己身边,“他再敢乱说,舅母撕烂他的嘴。” 宋观舟乖巧应声,“多谢舅母。” 萧引秀几乎要跺脚,“我的亲娘,您还惯着这两个泼猴,再给他们几分颜色,二人真要去开染坊了。”刘太太并萧笃萧北家的娘子,听闻这话,都笑了起来。 纷纷安抚世子夫人,左右都是一家人,吃饭吃饭。 期间,刘太太还给宋观舟介绍了萧引眉、萧引荟、萧引芙,“她们年岁小,想着女儿闺阁一生,出门不易,此番来京,索性都喊了来见见世面。” 宋观舟一一给了见面礼,其中对萧引荟印象最深,小姑娘长得秀气端庄,柳月弯眉樱桃小嘴,典型的古典美人,又带着几分娇憨。 较其他两个姐妹来,更为标致可人。 饭毕,漱口净手之后,萧引秀赶紧打发忍冬扶着宋观舟早些回去,生怕晚一步,又跟自家的混账弟弟凑一起,一顿好吵。 直到把各位长辈全部安排回院落休息,萧引秀再不顾形象,瘫坐在交椅上。一旁挨着落座的齐悦娘,忍不住捂口笑道,“看你宴上也不曾好好吃饭,晚间让楚姑姑给你预备些,莫要饿着。” 萧引秀有气无力道,“我的亲亲好嫂子,想我也是做了不少大小宴的,可今儿这般乱糟糟,还真是头一次。幸而只是两府至亲,不然我的脸都被丢尽了。” “一家人的,父亲舅舅都能笑看,你莫要担忧就是了。” “哎!”萧引秀差点就把自己那幼弟抓来责骂,“这一两年不得见,哪里知道如今脾气成了这般,老四家的又不饶人,针尖对麦芒,我只盼望后头别再吵闹。” 裴辰这会儿送完几位长辈,回到檀溪楼,看到小萧氏这般埋怨,摇头笑道,“你家的亲弟弟,如何不知秉性,要说往后不闹,怕是不能。只是老四家的也失了分寸,好歹长辈跟前,一个女子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齐悦娘心道,你那舅家表弟出言不逊,还怪旁人,是何道理? 可碍于如今自己身份尴尬,左右都说不得,推说身子疲累,借口离去。 裴辰对着萧引秀一张毫无生气的圆盘子脸,也失了兴致,话都懒得留一句,甩袖而去。萧引秀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定是又去寻那狐媚子了。” 楚姑姑面上尴尬,劝了几句,扶着萧引秀离了这处。 这一日鸡飞狗跳才算结束。 晚间,秦二郑重表示,他要搬回来韶华苑。 裴岸无奈,“后日清明,你不在府上家祭,到这里来作甚?” “我们老秦家走南边习俗,昨前日的就祭祀完了,后日本是要去踏青,可大嫂身子不适,老太太并歇了这个心思。”他正无聊,恰逢今儿萧苍不长眼撞了上来,少有的乐子,他怎么能离去。 裴岸无奈,“我而今走不了,拂云那边你多去探探,若是缺了什么,好与我说来。” “嗐!拂云那头你就别添乱了,而今她要跟雍郡王议亲,咱俩说得好听是兄长挚友,总归男女有别,我家老太太责骂多次,不让我再去寻她。” 裴岸闻言一笑,“你秦二郎何时在意老太太的话……” 秦庆东长长一叹,“她说若我不听劝,并把文四接来府上。” 说到文四,秦庆东忽地凑到裴岸跟前,“说来,你同文三姑娘再不曾见过?” “……闲说这些,你不如早些歇息。” 秦二哪里放他走,满眼幸灾乐祸,“当年你家老夫人可是连纳采之礼都送过去了,临门一脚。”文三姑娘温柔娴静,加之公府老夫人最喜爱她乖巧淑雅,偏偏就在这时,宋问棋直接上门,同裴渐一通密谈。 次日,裴渐亲自携带重礼,往文家退了纳采之礼。 裴岸无奈一笑,“我同文三姑娘不过就一面之缘,如今各自成家,你再提这些,是怕观舟近日还不够闹腾?” 秦二大笑,“罢了,饶你就是。” 想到泼辣的文四,他忍不住感叹,“若是文四变成文三,我倒没这么不知趣,罢了,且让我躲躲就是。” “那你去住燕来堂。” 而今府上人多口杂,再住在韶华苑也不成样子,哪知秦二一听,嬉笑道,“虽说你裴四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可如今我依了你就是,只是无甚用处,白日里我定然是在韶华苑同观舟一处。” 裴岸失笑,“随你就是。” 当夜,秦庆东就歇在燕来堂,阿鲁两边奔忙,夜色渐浓之前奔马到秦家,同老太太亲自禀报二公子来处,又交代春哥准备二公子随身物件,次日送来国公府就是。 春哥哭丧着脸,“上次从公府带回来的,刚请几个姐姐收拾妥当,如今又要挪过去,二公子凭地坑人。” 阿鲁满眼同情,“来公府好过你在这里,那边更自在些。” “阿鲁哥,小的好生羡慕你,跟着四公子一处儿待着,四公子为人和善,哪有我们家主子那般跳脱,刚逃亡奔马回来,小的屁股还没好,这会儿又往公府去。” 他年岁小,颇是吃了些苦头,说起来愈发没完。 旁边老太太跟前的姑娘呵斥他,“哭什么,我同你去收拾就是,今儿天晚,明早再去,二公子身边无人用才是不妥。” 第158章 秦老太太跟晚间来请安的秦家老大说道,“你平日公务繁忙,但也是抽些空同二郎好生说说,而今他浪荡子一个,亲事不提,只日日去四郎家住着,很是不好。” 秦大公子沉思片刻,挥退身边亲近之人。 “他与四郎往来,有利无弊,而今您老多约束,少同金家那个大姑娘往来才是要紧。” 金家? “大姑娘而今正在议亲,我自是嘱咐他莫要再从往日,私下往来,坏了大姑娘亲事,这事儿秦家可不能做。” 何止不能? 秦大公子低声禀道,“长姐容我白日里去东宫请安,提到老二的亲事,她寻思下来,想着老二不过二十三岁,再等上一两年也使得。” “这?” 秦老太太有些不安,“裴四比他没小多少,而今都成亲两年有余。他房里没个人,为娘的也不安心。” “不碍事!二郎知道,咱就听长姐之话。” “也罢,我还想着他日日里同四郎家的不对付,时日一长恐闲话传出——” 秦大公子是知道宋观舟的,这会儿一张严肃脸上难得开怀,“这点母亲放心,二郎心头明白,他素来骄傲,除了裴家三郎四郎,金家大姑娘得他几分高看,而今也就是四郎家的娘子了。” 说得老太太都很是头疼,“春哥儿那孩子在我跟前哭了几次,说二郎同四郎家的针锋相对,时时吵架,他都怕被打出公府来。” 秦大公子摇头,“罢了,二郎心中有谱。” 何况,宋观舟对秦家而言,可是恩同再造,尽管无人明面上说来。 次日一大早,裴岸就像兢兢业业的牛马一样上值去了,大隆只在清明一日可歇歇。 秦庆东睡到日上三丈,才打着哈欠来到韶华苑,忍冬看他歪歪倒倒,只得差阿鲁上前服侍,“二公子,先吃些粥菜吧。” 秦庆东揉了揉眼睛,“听冬姐你的。” 往正屋看了一眼,“观舟还没起来?” 莲花上了小厨房提前煨好的热粥和小菜,低声说道,“二公子,我们少夫人早起来了,吃了些东西又困乏起来,这会儿歪着养神。” 俗称回笼觉。 秦庆东埋头吃着,不多大会儿,萧北跟前的小厮水生怯生生叩门进来,“二公子,您在这处,我们四公子请您到问曲阁听琴吃茶。” 咦! 秦庆东打着哈欠,“这也太早了吧。” 水生低着头交握双手恭恭敬敬立在跟前,“回二公子,我们四公子早些起来,已是温书两个时辰,这会儿有些疲累,恰好世子爷同大公子来了兴致,并起了茶炉子。” 秦庆东摆摆手,“容我先吃些东西,你自去回话,稍后我就来。” 水生应了好,躬身退了出去。 欲要出远门时,忍冬喊了声,“水生,且等等。” 水生循声一看,眼中含泪上前来,“珍珠姐姐,昨儿晚上就看到你了,可是小的在忙着收拾,也找不到时候来同你问个好。” 忍冬拉着他到门畔遮阴处,一团和气问道,“你老子娘可还好,我多年不曾回去,不知道花大婶如今怎样?” 水生看了几眼她的疤脸,低下头轻声说道,“多谢珍珠姐姐惦记,我爹娘还好,如今在萧家的茶园里做事儿,也不怎么疲累,带着二弟三妹,倒也自在。” 忍冬看着曾经还是小童子的水生,只感叹时光太快。 “那就好,如今你跟在表公子跟前,好生做事。” 水生点点头,终究不忍,指了指她的脸,“姐姐这是——” 若是刚烧伤时,她定然无法看着自己这张脸儿,可到了少夫人跟前伺候,她从不曾鄙夷,倒还多方鼓励,如今再见故人,问及伤疤,她也更为坦然。 “不碍事,早好了,我们少夫人心慈,抓了好些淡疤的草药来吃,不必担心。” 算是故人一场,水生笨拙少言,旁的也说不出什么。 忍冬看着比自己还要高一些的孩子,柔声说道,“如今到府上,怎么也得待上几十日,平日里有什么事儿,你尽管来找我。” 水生点点头,重重应了好。 “那快去表公子跟前伺候吧,上心些,莫给主子添乱。” “好,珍珠姐姐。” “而今不叫我珍珠了,少夫人让我用回良家名字,忍冬,你叫我一声冬姐就好。” 正要送了他出去,庆芳提着纸包的米浆糖果子过来,“冬姐——” 忍冬以为是宋观舟醒来,转身就应道,“是少夫人醒了,我这就过去。” 庆芳摇头,递上糖果子,“少夫人说定然是你的故人,昨儿二公子拿来的果子还剩这些,让我送过来给这位小哥。” 忍冬身形愣住,看向正房,却不见宋观舟影子。 知她好意,心头一阵悸动,颇为费劲才压下泪意,低声说道,“水生,多谢少夫人。” 说罢,把糖果子递给水生,亲自送了出去。 这是宋观舟给她脸面,她如何不知? 回到正房,却见宋观舟歪在炕床上,艰难挪动身子,面上几分不耐,忍冬上前欲要道谢,宋观舟摆手,“你放心同曾经故人来往,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只是你想想办法,把你家四公子这些书给挪走,我这腿儿都伸不直……” 外头秦庆东风卷残云般吃完,招来丫鬟,荷花刚去管事那里提了今儿新进来的李子,听话上前来,听得秦庆东吩咐,“去看看,你家少夫人起来不曾?” 荷花拿开篮子里的荷叶,露出青色小李子,“二公子,奴先去给你洗上几个果子来,少夫人怕是还有一会子才起呢。” 裴四家的懒媳妇啊! 荷花笑眯眯喊来庆芳,二人去井边提水洗了干净,用莲花青瓷盘装了二三十个,送到秦庆东跟前。 秦庆东看着青翠欲滴的李子,口中生津,只觉得酸涩难忍。 他挥手,“这玩意儿酸的,我不吃。” 小丫头仔细看看,“管事二叔说今年雨水来得晚,日头也好,挺甜的。” 兴许荷花长得一张憨厚的小脸,秦庆东鬼使神差抓了一口放到口中,刚咬了一口,酸得斯文白净的大脸瞬间皱成干瘪橘子。 “坏丫头,同你主子一样,一肚子坏水!” 第159章 看着日头正好,宋观舟却还懒怠在炕床上,秦庆东觉得无趣,等来春哥儿后,就摇着折扇往问曲阁慢悠悠走去。 半路上遇到裴秋雨带着萧家几个姑娘在园子里赏景看花儿。 裴秋雨与他稍微熟稔一些,道了万福,喊了声秦二哥,旁边三个萧家的姑娘也见礼问安,称为二公子。 秦庆东扇子掩面,咳嗽半声。 “几位妹妹还是同秋雨一般,唤我二哥吧。” 旁的也不多说,迈腿就走了。 萧引眉十六岁,比裴秋雨大一岁,这会儿大着胆子问道,“雨妹妹,这并是太子妃的亲弟弟吗?” 昨儿晚上摆饭时,听得他一嗓子,话里话外同四表嫂甚为亲近,晚间回去几个小姑娘一处好奇万分,却又碍于待字闺中,不好得张口询问外男。 心中虽然猜中几分,却不敢确定。 裴秋雨点点头,挽着萧引眉,同萧引荟、萧引芙笑道,“是,就是太子妃殿下的嫡亲弟弟,同我四哥十分要好,时时来府上小住。” 萧引荟好奇追问,“好似同四表嫂也极为要好。” 听得众人提到宋观舟,她藏住心中对宋观舟的怨愤,面上一如往常,“是啊,四嫂前些时日落水受伤,秦二哥怕四嫂子一个人待着无趣,特意住到韶华苑中,陪伴四嫂。” 什么? 几个少女听得瞠目结舌,“那……那……四表哥寻常时日要去上值,这……”想不到那艳如繁花的四表嫂,真是大胆出格。 裴秋雨淡淡一笑,“母亲皈依佛门,不管凡尘俗世,四哥又甚是宠爱四嫂,又因四嫂为了救淩哥儿桓哥儿受伤,自是由着她胡来。” 天哪! 萧引眉掩口难言,许久之后才讪讪一笑,“原来如此,听说昨儿同五哥吵嘴时,这四表嫂也是拒不饶人。” 韶华苑院门前吵嘴之事,几个姑娘不在身边,只听得长辈身边的下人传了几句。 几句话下来,宋观舟泼辣无状的脾气也传遍了萧家上下。 一听她们提到萧苍,裴秋雨更是庆幸退了这门亲事 ,昨儿一闹,摆饭时她也好生看了萧苍,心道这男人真不是托付终生的好郎君。 尤其是听得宋观舟与他吵嘴,竟是因为看不惯他责打下人。 如此混账,裴秋雨更是嫌恶。 可更不能显露出来,因公府长房人丁凋零,萧家几个姑娘无人陪伴,一时半会的,萧引秀也没有怎么为难她,还是指派她招待三位表姐妹。 只是同萧苍婚事,而今也无人提及。 两个舅母看到她,还是好闺女的喊,似乎从不曾提过这联姻一事。 她心头日日被李姨娘念叨出来的惴惴不安,渐渐消失殆尽。 ——只要不嫁给那瞎眼萧苍就行! ** 秦庆东腰酸腿疼的爬上问曲阁,世子裴辰正在焚香净手,他是弹瑶琴的高手,这会儿来了兴致,欲要奏上几曲。 “二哥,今儿好兴致。” 听得秦庆东打趣,裴辰笑答,“裴二献丑。” 旁边萧北拉着秦二同萧笃说话,秦二歪靠在美人靠上,形如没有骨头那般,萧北贫嘴调侃,“昨夜去点灯了,如此困乏。” 秦二指着裴辰的瑶琴,哈欠连天。 “都怪二哥,奏的什么云霄曲,听得我更是昏昏欲睡。” “与我何干,看来是嫌弃我的琴技,罢了,这次去长姐那处,得了个能弹会唱,还能跳舞的丫鬟,待去寻来,给你去去瞌睡。” 裴辰说完,竟然亲自去叫。 萧北叹道,“完了,长姐若是知道,怕是要怎么闹来着呢。” 秦二冷哼一声,“区区玩意儿,二嫂若是放在眼里挂在心上,才是狭隘了。”富贵人家,哪个男人身边不是莺莺燕燕。 对! 就裴岸不敢! 不多时,裴辰因着一桃红身影沿着石阶,缓步上来,待进了问曲阁,才看到此女长得颇有异域风情,深邃眼眸高鼻梁,小麦肤色较京城妇人黑了不少。 秦二倒吸一口凉气,折扇啪的一声打开,掩着半张脸同萧笃戏谑,“二哥口味非同寻常。” 萧北在侧,听得清清楚楚,忍俊不禁,几欲笑出声来。 女子一身桃红,艳得面上更加黑黄,原不以为然,谁料几个调儿一动,小嘴儿微动,如黄莺一般悦耳的歌声灵动起来。 竟是十分沁人心脾,果然有个好嗓子。 秦二眉毛微动,一曲听完,不由得赞赏几句,“同宝月姑娘能比上一比,二哥,眼光不错。” 萧北喷笑,“你还真是一语双关。” 裴辰只觉得意,“原是王府上的一等一歌姬,我听得确实喜欢,并带了回来。” 说完,又示意女子再唱一曲。 正在品着香茗,听着仙乐的三人,却被踉跄进来的萧苍打断。 他今儿换了身墨绿圆领长袍,若不是脸上精彩纷呈,倒也是个翩翩郎君。 木二扶着他来到裴辰身侧,与几个兄长见礼后,一屁股坐了下来,“如此雅事儿,竟是不唤上我。” 裴辰看着他的脸儿,愈发忍不住,“大哥下手真是太重,苍哥儿可还疼?” 萧苍冷哼,“二表哥问的什么话,这拳拳到肉,如何不疼?”说完往萧笃的方向挑衅的看了一眼,“大哥,一会儿我告诉大嫂,你在此处携美同乐。” 嘴贱的家伙! 眼看着萧笃又要抬起拳头,裴辰赶紧拦住,“大表哥,今儿且歇歇,容苍哥儿养养伤再打不迟。” “二表哥!” 萧苍生气扭头,却撞到秦二冷冷的目光中,可惜萧苍眼神不好,分不出好歹,眯着眼睛好生看了,才哼了一声,“你就是昨晚那个站丑妇那头的秦二郎?” “萧苍!” 萧笃和萧北齐齐呵斥,却已是晚了。 秦二大手一伸,薅起萧苍胸前衣物,就抓到了自己跟前。 “再说一遍!” 萧苍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想着自己三个哥哥都在跟前,怕他作甚,故而不管不顾,“本就是,还什么大学士的女儿,笑死人!打上门害得人家伎子讨不到饭吃,这就是她大家闺秀的风范?” 第160章 秦庆东本是要揍他一顿,可裴辰萧笃等人马上分开二人,萧苍嗤笑,“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看着眼前嚣张之人,秦庆东忽地散了火气。 还笑了起来,“也是,你这样被萧家上下宠坏的人,怎么分得清楚好坏美丑?但凡是奉承你的顺从你的,你就觉得极好;戳破你这层虚张声势面具,你并觉得谁都丑陋。孰不知……你看不清。” 不管是真相,还是人心。 秦庆东觉得萧苍内心苍白懦弱,所以他剑拔弩张,看到宋观舟不像所有家人那般顺从他时,并辱骂起来。 罢了! 他推了萧苍一个踉跄,同裴辰与萧笃兄弟二人说道,“三位兄长在上,我同萧苍实在是道不同难以为谋,近些时日我住在裴四的燕来堂,白日里定是在韶华苑,兄长若是要寻我,往这两处来就行。” 本要离去,萧苍却愤怒了。 他厉声追问,“你不过是外男,寻常有些羞耻的内宅妇人,定是要回避于你,我骂她丑妇自是没错,但也说你一句,你浪荡也就罢了,可莫要坑害我四表哥。” “萧苍!” 萧笃抬起拳头,就重重捶了萧苍肩头一记。 如此气焰,那歌姬也不敢奏曲唱调,只缩在一侧,惊恐的看着眼前几个男人争吵动手。 萧苍惨叫,愈发无赖道,“难不成我说的有错?他就算是太子妃的弟弟又如何,难不成就不讲男女之别,外男避让的吗?” “呵!” 秦庆东真是生气了,他微微叹息,看着眼前像怒兽那般发疯的萧苍,竟有几分怜悯。 “你如此看待宋观舟,只能说明你心中龌龊。这世间,像你这般不顾后果,胡乱造谣之人,才更为丑陋。” 说完,再不看众人,甩袖而去。 下了问曲阁,遇到临河,他看到秦庆东冷若冰霜的面孔,请安行礼后,才小心说道,“二公子,国公爷有请。” 秦庆东哼了一声,“带路。” 待到了正贤阁,却见裴渐与萧宏利正在手谈珍珑局,萧宏云在旁,亲自烧了茶炉,正在沏茶。 见他入门,招手过来。 “二郎,吃一盏看看,味道如何?” 秦庆东与长辈见礼,不紧不慢落座,双手接过小茶盏,先闻茶香,再轻抿一口,最后一饮而尽。 “大舅舅茶艺了得,若没猜错,今年春茶,炒出来不过十来日。” 萧宏云顿时喜笑颜开,“不愧是二郎,知茶。” 秦庆东又讨了一杯,吃完才看向裴渐,“不知公爷寻我,有何事吩咐?”恰逢裴渐一字落下,原本势均力敌的局面,瞬时一边倒。 萧宏利哎哟一声,“何时腹背受敌,我却不知,公爷好手段!” 裴渐丢了棋子,换了萧宏云,“舅兄同三弟下吧,我与二郎吃茶。”二人挪了位, 裴渐熟练洗茶冲茶,不经意问道,“年前听说你母亲腿脚不适,现在如何?” “多谢公爷挂心,我家老太太那是老毛病,开春天气暖和,也就好转了。” 裴渐点头,“孙大夫有一方子药,我身上旧伤吃了几剂,倒是缓和不少。回头你问了四郎,寻那孙大夫抓些药,兴许能让老嫂子腿脚好过些。” “好,我回头问问观舟。” 裴渐又斟了茶水,与秦二面对面对饮起来,“你同金家那个丫头也是挚友?” “公爷是问拂云吗?” “嗯,自然是她,金大将军与宏安郡主的女儿。” 秦庆东不知道裴渐为何提及她,但还是如实道来,“不瞒公爷,我与裴三、裴四,同拂云都是挚友,而今三郎不知去处,拂云也时时问来。” 裴渐微微颔首,片刻后又问道,“拂云同观舟,可是有过节?” 这—— 秦庆东有些为难,若是全盘托出,怕宋观舟在长辈跟前落个善妒的名声,若是有所隐瞒,但国公爷是谁? 岂能瞒住?! 一番斟酌后,秦庆东还是小心说道,“观舟对四郎十分看重,心性至纯,知道我们与大姑娘有些私交,也就有了疑心。兼之二人性格不太投缘,桃花宴上因与我吵嘴的缘由,惹得二人生了嫌隙。” 裴渐不紧不慢给茶壶里添了临河取来的山泉水,沉吟片刻,“也就是说桃花宴上,二人才有了不合?” “好似是前头不曾见面时,听四郎偶尔提及,说观舟对金大姑娘就有不满……” “那金大姑娘对观舟呢?” “这——”秦庆东就有些拿不准了,“公爷,拂云心胸宽阔,虽说是女子,可从不拘泥小节,应是与观舟没有过节。” 他这会儿完全吃不准为什么国公爷会问及两个女子的往来。 可明显还没有问清楚,裴渐又道,“大姑娘去岁才进京,身边也无长辈,哪怕是兄弟也没有相伴,你与四郎曾得郡主和大将军厚待,她一个姑娘家,若是有什么不便之事,你们应搭把手。” 这—— 秦庆东赶紧拱手道,“公爷放心,我与四郎不是那等子没有情义之人,不过如今大姑娘的长兄长嫂欲要来京,以后大姑娘身边有金大公子做主。” “好。” 之后再不提金拂云与宋观舟,只拉着秦庆东说了些寻常杂事,兼之萧家两位舅舅在,他二位见多识广,几个人倒不拘泥年岁差距,说得竟是比裴辰萧笃他们,更为投缘。 期间,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提着小食盒进来,乖巧的给裴渐行礼,“老爷,这是韶华苑四少夫人差人送来的零嘴儿,说佐茶好吃呢。” 来人正是香果,小脸上还有些青紫,当日被几个嬷嬷打得重,休养几日才得以见人。 萧引秀和裴海翻出陈年家规,发卖了几个仗势欺人的婆子,给这正贤阁又配了两个大丫鬟两个小厮,香果儿本说放到萧引秀跟前,但裴渐看着小丫头,想起了芳华已尽的芳儿,有些不忍,索性留到跟前。 秦庆东看着小丫鬟手脚麻利摆了忍冬的拿手糖浆小米饼,笑逐颜开,“公爷同萧家两位舅舅且来尝尝,忍冬这手似乎还是江州风味。” 香果出来后,同临河说道,“临河哥,老爷让你去书房候着。” 第161章 临河立在书房里,候了大概半炷香,裴渐才推门进来。 “老爷——” 裴渐面上严肃,临河上前拉开官帽椅,扶着裴渐落座后,才去关了书房门。 “那颠婆回京了?” 仙大娘子,差点把国公府陷于不义之地的罪魁祸首。 裴渐不由得感叹,自个儿解甲归田,心头竟然软了下来。 不然—— 临河拱手躬身道,“老爷容禀,仙大娘子是否回来,而今小的也不确定,偌大京城,寻起来十分困难,也没有确切信儿。但是——,大姑娘跟前的朱三,出了事儿。” “朱三,金家姑娘跟前的管事?” “是,是金大姑娘从郡主跟前带来的一个管事儿,前些时日有人看到他被大姑娘跟前的大丫鬟差人抬了回来。虽说几步路上了马车,少有人窥到,但小的差人去打探,重金之下,问到了不少。” “如实说来就是。” 临河立在跟前,简明扼要说了重点。 “头日里见到朱三去了那处民居,有处破败的院落里,里头住着一十五六岁的小子唤作常富贵,朱三并是寻了那处去,那常富贵走失多年的老娘竟然回来,可自从朱三出了事后,那母子再不见踪影。” “这金家的大姑娘,心头谋算不小。你再去查查,譬如这常富贵的来历,同朱三谋算什么,好端端的为何下了毒手,一平头百姓,定然是被人拿了死处,才会对郡主家的管事动手。” 临河应了是。 裴渐又补了一句,“四郎、秦二和金拂云走得近,你莫要在他们跟前露了马脚。” “老爷您放心,我让下面的人好生小心。只是……,那妇人若没看错,真是仙大娘子,如何办来?” 如何办? 裴渐冷笑起来,“先莫要打草惊蛇,若真是仙大娘子,还与千里迢迢乍来京城的闺阁女子有关联,……说是没鬼,怕是听不过去。” 临河点头,“小的明白。” 悄无声息安排了一些细节事务,临河欲要离去之前,小心翼翼看向国公爷,“老爷,五公子与四少夫人之间不和,小的若是碰到,该帮谁?” 一个娇弱,一个半残…… 裴渐一时语塞,继而失笑,“两不相帮,观舟聪慧,会有分寸。” ——老爷,您心都偏到肚子外面。 午间,各院落里自行吃饭,闵太太让身边林姑姑到韶华苑来一趟,提了不少新做的点心,林姑姑看着一身碧波翠缕裙手执书卷的宋观舟,心头暗道,果然是许家的美人胚子。 黑发雪肌,蔷薇花雨下,又是随意,却又说不出的气度。 “老奴见过四少夫人,我们太太今儿差下厨做了些江州特色菜系,想请少夫人过去尝尝。” 长辈相邀,宋观舟找不到拒绝的托辞。 招来忍冬几个,随意给自己把长发盘到脑后,一支玉簪稳住发髻,“走吧,莫让舅母久等。”林姑姑看着她只是挽了发,换了翘头履,不着耳饰不更衣,扶着忍冬就跟着林姑姑出了门。 待到了暖丰园,闵太太听到动静,屋里头就唤了声,“小心扶着,莫要扯到伤处。” 说完,就要迈步出来亲迎。 宋观舟赶紧出言拦住,“舅母莫要折杀我,且等着孩儿上来就是,本就来是找舅母讨口好吃的,舅母莫要客气。” 王琼蓝倒是早早出来,搀扶上宋观舟,“我就说观舟不是那等子小心眼的人儿,如何不肯来,这不挺随和嘛。”外头刘太太也带着丫头走了进来,“观舟这腿还是不得力,不如弄个撵,来去方便。” “三舅母,快莫要娇惯我,如今懒怠起来 ,骨头都要生霉,再出入不得落地,只怕腿脚都不是我的,不可不可!” 刘太太挽住宋观舟另外一边,“那你别再顽皮,什么骑马的,我和你大舅母听来都觉得害怕。” 三人相携入门,饭堂之中圆桌上,早已摆好色香味俱全的江洲菜。 “你大嫂二嫂都去准备清明祭祀的事儿,腾不出空来我这里用饭,你且放心。”果然是闵太太,一下子就跟宋观舟说了今日来客情况。 宋观舟笑意盈盈,“大舅母见笑,我在娘家也是懒怠惯了,养得愚笨了些,幸而到了公府,两个嫂子顶立门户,我这小树苗且靠着她二位享福呢。” “你就好生修养,莫要再受伤了。” 众人一顿打趣,才纷纷落座,倒也没有那么食不言。两个舅太太本也是爱说话的人,兼之三个姑娘也喊来一起,年轻人居多,倒是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只是个个吃相优雅,甚是养眼。 宋观舟饭量不错,几位太太、姑娘都是一碗半碗珍珠米饭就饱,她却两碗还有些欠缺。 饭前一碗排骨山芋芦淞汤,饭后还吃一碗猪油清蒸蛋羹。 看得闵太太愈发喜欢,“多吃些,我的儿,今儿这桌子菜,得亏是遇到你。”再看旁边的儿媳侄媳,以及几个小姑娘,个个如小猫崽一样,吃上半碗就食不下咽。 王琼岚笑眯眯道,“能吃是福,母亲容禀,实在不是儿媳胡乱克制,实在是生了大姐,就愈发肥胖起来。哪里像观舟,窈窕佳人,肥瘦适宜。” 宋观舟摆手笑道,“前头一岁,我也跟着京城闺阁风气,少吃少动,养得面黄肌瘦,后来受了伤,身子本就单薄差点就没挺过来。如今我倒是想得明白,如何美,也不如我自个儿身子康健,何况人生苦短,还克制着口腹之欲,实在不值得。” 闵太太素来就是喜欢能吃有福气的女子,这会儿听宋观舟说来,更觉得说到心底,“你们几个小瘦丫头,可曾听到你表嫂的话来,一日日的如猫一般,吃上几口就喊饱,哪里能养出好身子来?” 若是身子太瘦,生养更为不易。 她最为自豪的就是养出了萧引秀这个女儿,到了夫家,一举两男,再无后顾之忧。 用完饭,闵太太本要留宋观舟再吃几盏子茶,宋观舟这才起身谢绝,“舅母,咱来日方长,您不能一日就把孩儿疼明白了,那样后头孩儿不就没个吃饭吃茶的去处。” 闵太太拉着如花似玉的宋观舟,上下打量,越看越喜欢。 “好好好,都听你的,早些回去歇着。” 第162章 午间歇晌,萧引秀抽空来看自己母亲。 林姑姑引着她进去,小声说了今儿大半日太太的安排,“早些起来,院子里来回散了散起床的气儿,摆饭时四少夫人过来,陪着老太太、三太太用了饭,前头才告辞而去。” 萧引秀往里头边走边问,“苍哥儿倒是没来吧?” 林姑姑笑道,“定然没来,太太也怕了五公子,既是喊了四少夫人,再不能喊那山大王过来,免得二人一见,又是吵成一团。” 萧引秀哼了一声,“都是多大岁数的人,却是如此脾气,我里外说不得,且由着他们去。” 里头正眯着眼斜靠在炕床上小憩的闵太太早听见女儿来的动静,这会儿见她撩开门帘走进来,睁开眼来叹道,“莫要理会,昨儿你父亲同我说了,既是你姑父不管,咱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若是苍哥儿闹得出格,打骂几下就是。” 萧引秀坐到炕桌对面,同母亲相视一笑。 “我家那个四少夫人,自来不饶人,管是管不过来了。” 闵太太看女儿走来,额际上起了薄薄一层香汗,呼来丫鬟,又是送罗帕,又是端凉茶,萧引秀吃了几口,才算舒服过来。 “母亲可还习惯?” “你安排得甚是妥当,自然习惯。” 看着女儿愈发干练,她还是心疼起来,“这府上而今你来主持中馈,里里外外,老的小的,主子下人,都得你看到眼里,记在心头,其中辛苦娘也知道。” “母亲放心,如今姑母不管事儿,虽说辛苦些,可还算自在。前几日大嫂回来,也有了帮手,只这几日事赶事儿,忙乱些,平日的话倒也还好。” 闵太太轻轻一叹,“淩哥儿桓哥儿如今好好的,比什么都要紧。” 来往书信寥寥数语,可看得萧家老俩口心惊胆战。 “如今大好了,母亲放心就是。” “可得好生谢过四郎家的,真是阿弥陀佛,祖宗保佑。” 萧引秀听到这里,面色微沉,想了几许,打发了几个丫鬟,只留下林姑姑楚姑姑,闵太太见状,也坐起身子来,“我的儿,是要说些什么要紧的,你尽管说来。” 只要萧家能搭把手,自是不会不管。 何况,自己女儿比萧慕雪那女人靠谱许多。 萧引秀左思右想,还是选择同母亲说了实话,“我倒是不曾想难为老四家的,她又与我这两个孩儿有恩,往后这府上,她若想搭把手,我也愿意放权,若不想,做个闲散仙人,我同大嫂悉听尊便。只是——” 眼看女儿眉头紧蹙,闵太太上前拉过她绵软手来,柔声问道,“慢慢说来就是,你我是亲娘儿,还有什么不好得开口的。” 萧引秀重重一叹,低下头去。 “我有意待她好,恐怕她不是这么想的。” 啊? 闵太太不解,“从前我见过这孩子两次,一次她同四郎成亲,新嫁娘子几分害羞,倒不曾相处。后来再见,是你姑父前年身上不好,看她清清冷冷站在一旁,也不热络。如今看来更为随和,人也大方,怎地同你……不和?” “母亲,今年上元她大闹伎子门楼后,形同中邪,疯疯癫癫不成样子,我同姑母说了一道,姑母寻思怕真是因为上元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并差女儿请了京城赫赫有名的仙大娘子来跳神驱邪——” “若真是冲撞了,驱驱邪倒是有用。” 萧引秀叹道,“那仙大娘子手段激烈,竟是偷偷给宋氏用了私刑,涧水房里折磨了一日,若不是老四晚间回来发现不对,这宋氏恐怕就丢了小命……”闵太太一听,大惊失色,“这般胡来?” 可不就是。 “母亲也知,宋氏生性固执强硬,这事儿她都记在心底。” 闵太太哎哟一声,满脸哀愁,似乎是想到了曾经一些回忆,忍不住叹道,“你姑母做的孽啊!” 萧引秀摇头。 “事后,老四闹得厉害,一度要报官,可这堂堂国公府,岂能闹大了……,最后姑父拿出了温溪山庄,送给老四家的,倒是勉强遮住老四家的口,可母亲想来,这事儿真能揭过?” 看看宋观舟得理就不饶人的性子,怎么可能不记恨她与姑母? 如今姑母犯了事儿,囚禁在小佛堂,可自己还得跟她朝不见夕也得见。 “糊涂啊!可这事儿发生后,我看她却还是救了淩哥儿兄弟俩,只怕心中自有盘算,想来这事儿与你无关。” “不是这样的,母亲。” 萧引秀一言难尽,旁边楚姑姑上前来,小声说道,“老太太有所不知,四少夫人是为了下去救十皇子,顺便救了其他几个孩儿上来。” “十皇子?皇后所出的那位小贵人?” 闵太太曾也是能进宫磕头的人,对皇家算是知晓几分,怎么可能不知道十皇子的位份尊贵,怕是除了东宫,就这位了。 萧引秀叹道,“母亲,就是他。宫中赏赐不断,又有了姑父与四郎看重,才有了今儿的性子。” “上元节到如今,不过才两月有余——” 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儿,闵太太忍不住咂舌,“不管如何,她如今还对你有些敬意,你并容着她。” “不容又能怎么办?四郎上进,也不是世子那般无用的浪荡子,并是看在四郎份上,我也不敢轻看她。可这往事终究是场误会,她又不同寻常妇人,不以大局为重,反而不饶人,你看她同五弟这般,就知性格如何……” “既是如此,更不用放在心上。她有小性子并有了,四郎稳得住就行,往后外放这宋氏定然跟着去,只要不住府内,时日一长定然也就淡忘。”闵太太一通安抚,萧引秀暂时顺了口气。 “如今相安无事,可总归是有了过节。” 闵太太知道女儿不容易,安抚几句后,娘儿说了旁的事情。 “秋雨那丫头我看着还算乖巧,可惜她对苍哥儿不喜,罢了,总不能强按牛吃草。”闵太太想到小儿子的亲事,忧心忡忡。 “小家子气罢了,李姨娘眼皮子浅,养出来的也就这样。” 第163章 娘俩闲话许久,直到霜月来请萧引秀,“海叔说祠堂那边如何安排,还请少夫人您定夺。” 萧引秀张口欲说,问大嫂就是。 可话到嘴边咽了下去,齐悦娘如今寡居,祠堂重地,她也不合适。 “世子呢?” 霜月怔了一下,看了看闵太太,才小声说道,“出去游湖了。” “什么?” 萧引秀拍案而起,“府上这么多杂事儿,明日就是清明大祭,他身为世子,今儿还去游湖?”霜月看到生气的世子夫人,更不敢说是带着那歌姬去了。 歌姬—— 想到这女子,霜月就头大,如今世子屋内皆知,却全都不约而同瞒着世子夫人。 闵太太按住火冒三丈的女儿,慈蔼问道,“丫头,就他一人去了?” 霜月也不敢看老太太眼神,只低着头嗫喏道,“……五公子也一同去了。” “混账!” 闵太太也生了气,“也不看看什么日子,竟是去游湖,荒唐!”担心萧苍眼神不好落水,连忙找了丫鬟,问了萧苍跟前两个小厮,却听说萧苍一个不带,全留在府上。 “哎哟哟,这逆子,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如何是好?” 喊来木二木三,两个小厮耷拉着脑袋,闵太太逾语气急切,“嘱咐你二人多次,说是要时时刻刻跟着苍哥儿,他若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木二哭丧着脸,“太太,不是小的们不跟着,只是五公子转过身撵我兄弟二人,又打了我们几下,小的并不敢再跟过去。” “不让跟,并不跟去?什么时候这么听话?” 旁边林姑姑上前来厉声呵斥。 萧引秀气得胸口快速起伏,霜月也不敢说话,外头裴海派来另外小厮,还在小声的请院中的丫鬟姐姐传话。 “烦请姐姐在世子夫人跟前再催一嘴子,实在是祠堂那处十数人等着,若世子夫人不拍板,海叔也不敢做主。” “世子夫人正在同我们老太太说话,且再等等,霜月姐姐已经去说了。” 屋里头闵太太也听到动静,使了眼色,林姑姑出来问了一句,叹口气只能往里头走,“老太太,公府大管家那边又来人催世子夫人了。” “这事儿并这么急?” 萧引秀按捺住心里头对裴辰的失望,压抑怒火,打起精神,“罢了,海叔一次次来催,定然是要紧的事儿。” 说罢,起身欲要离去,“母亲也莫要忧心,世子虽说浪荡,但定然会看顾好五弟的。”终究化成一声长叹,扶着霜月出去。 闵太太也不留她,“你自行去就是了,莫要担忧我。” 说话间,还是留了楚姑姑在跟前。 “秀儿且去一趟,你在跟前,我问你些话。” 楚姑姑莫敢不从,低头道,“老太太问就是了,奴自然知无不言。” “辰哥儿……,如今同秀儿怎样?” 这—— 楚姑姑想了想,认真说道,“老太太,寻常夫妻罢了,要说多亲近,与四公子小夫妻不同,而今世子夫人跟前一双哥儿都这么大了,倒也不可能还那么新鲜。只是世子三心二意,又不怎么管府中上下的事儿,全压在世子夫人身上,定然是要辛苦疲累些。“ “哎,我自是知道,主掌中馈,哪有这么容易……” 楚姑姑想了想,还是低声说道,“老太太也莫要忧心,而今世子夫人较从前是好一些,咱老夫人而今不管事儿了,少个在夫人 跟前指手画脚,定然自在。” 累归累,不用像从前那样,公爷跟前唯唯诺诺,老夫人跟前又不得不听。 两边不讨好,白受夹板气。 闵太太听到大姑子的话,自来熟悉她性子,这会儿女儿也不在,索性问了个明白,“她是闹得凶了些,公爷也曾修书到舅老爷跟前,我一个妇道人家,知道的不多。只是交待诸多,此番来公府,不提你们老夫人,说来,真正是被囚禁,不见天日?” 楚姑姑撇嘴道,“老奴知的也不多,可我们老夫人那性子,老太太您最清楚。上个月还闹得公爷跟前一对姨娘主仆失了性命。从那以后,老太太的小佛堂就不让进出,几个生脸嬷嬷把守着院门,世子夫人去求见,拒不让进。” 闵太太听完,又想到萧慕雪闹了三十年,心头倒不觉得她可怜。 只是招来楚姑姑,耳语问道,“你素来聪慧,跟在秀儿跟前,她天生性子畏首畏尾,你多帮衬着些。你们老夫人如今颐养天年,她只管听话就好,莫要瞎折腾。” 萧家,总的来说是对不住国公爷的。 罢了! 楚姑姑听完,默默点头。 许久才说道,“不瞒老太太讲,四少夫人也这么说来的。” “宋氏?” “是的,前几日四少夫人同世子夫人起了些纷争,二人呛了几句,后头世子夫人同奴说来,四少夫人让她想想,这府上也该是世子夫人的公府。” 闵太太大惊失色。 “她这是何意?” 楚姑姑再不喜宋观舟,背地里说什么坏话都使得,唯独这事儿上面,她还是中肯道,“四少夫人懒怠,定是权衡过,世子夫人管家好过老夫人卷土重来。” 闵太太未再言语,想着女儿跟前定然忙碌,并随意几句,打发了楚姑姑。 临去时还是交代道,“妯娌之间和睦相处,她无心来插手你家夫人的家务事儿,你也莫要挑她二人纷争,四郎前途光明,她二人也不是寻常妯娌。” 何况—— 还是十皇子的救命恩人! 这事儿,晚间定然要跟老爷说一声,何等的出乎意料? 莫说裴渐高看这个儿媳妇,就是他们作为萧引秀的娘家,为了两个哥儿,也得把宋观舟放到眼里,定然不可轻看了去。 楚姑姑应了是,并退了下去。 林姑姑上前来接着伺候闵太太,闵太太同心腹姑姑说话更为随意,“辰哥儿,只怕是公爷四个儿子里头最不成器的一个,我听说如今也是好几房姨娘,通房什么的自不用说。” 林姑姑笑道,“哎哟,我的太太,您女婿都是一府世子爷了,竟还觉得稀松平常。这等富贵家的郎君,真要是规规矩矩守着一个妻子过活的,千百对夫妻难遇一个。那屋没一顶好茅草的穷汉子,也寻思着再买个妾来,多生几个,何况世子爷。” ……世间就这么个理。 第164章 若是宋观舟听了去,只怕立时觉得好笑。 她这会儿柔若无骨,歪靠在躺椅上,同小丫鬟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多久,外头就传来脚步声。 小丫鬟都不抬头,咯咯笑道,“少夫人,定然是秦二郎来了,他身形不如咱四公子高大,脚上声音却重不少。” 果然,秦庆东摇着扇子几步跨了进来。 “宋观舟,我日日里见你,不是在躺着,就是在躺着,你身上骨头可都还在?” 宋观舟团扇掩了脸,不耐看他。 秀气的打了个哈欠,懒懒说道,“表哥们都在,你如何不去跟他们一处儿?” 哼! 秦庆东重重一哼,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莲花早沏了热茶,送到秦庆东跟前,秦庆东呼喊道,“去厨上看看,有吃的给我拿些来。” 宋观舟咦了一声,“一早上浪荡无踪迹,却连顿饱饭都没混上。” 秦庆东哼笑,“不是没混上,是公爷几个都老了,饭菜清淡,实在难合我的胃口。” “你去同父亲舅舅们一处吃的?” 不是早早被萧北喊过去么—— 听宋观舟提到萧北,秦庆东冷笑起来,“北哥儿萧大哥倒是还好,只是那瞎眼的玩意儿,混不吝一个。不怪你与他吵嘴,我今儿险些都揍了他一顿。” 宋观舟噗嗤乐了起来。 “无法,我看是大舅舅老俩口溺爱至极,才养出这性子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以后等他吃些苦头,自然会收敛。” 如今她腿上有伤,跑不得,走不快,不然定是要给萧苍几分颜色看看。 “哼,也是个混货儿。对了,刚刚阿鲁同我急匆匆说了一声,你那舅舅跟前的随侍抓了他出去寻这混账,一时忙不得到你跟前说一声,让我带个话。” “萧苍?出去了?” 说到这里,秦庆东就大笑不止。 折扇一开,二人躲到折扇后头说话,“裴辰这王八蛋,竟然哄着那瞎眼玩意儿去游湖……,带着他从郡王府带来的歌姬。” 宋观舟表情管理失败,满脸惊愕。 “明儿清明大祭,今日裴辰却哄着萧苍去逛楼子?” 秦庆东挑眉,幸灾乐祸道,“刚进门,还碰到了你二嫂满脸阴沉的从闵太太那边出来,兴许是知道这事儿去舅太太那边说了一嘴,毕竟还带着目不视物的萧苍。” “世子,离大谱了。” 秦庆东一边吃饭,一边跟宋观舟八卦裴辰,“你日日里疑心四郎,孰不知若真嫁了世子二哥那样的郎君,才能把你气死。”抖漏了一些秘闻,听得宋观舟叹为观止。 “十五岁就去楼子里了?” 秦庆东咽下饭菜,重重点头。 “结果被户部李大人家的浪荡子当做外地来的小富贵公子,欺辱玩笑,刘珂再怂恿几下,险些打成猪头。” 噢哟! 宋观舟捂嘴浅笑,“刘珂怎地不帮忙?”她其实并不知道刘珂是谁,只是想着都是京城圈子里头,定然熟人。 果然,秦庆东嗤笑,“刘珂最不喜世子,何况那时候他还压根儿不是世子,托公府老夫人威名在外,刘珂时时戏弄于他,李大人家的也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裴辰也能忍?” “不忍如何,那时候正好遇到沁姨娘的事儿,四郎从边关打马回来,闹得公府上下头疼,公爷本就火大,抓着裴辰一顿狠打,如不是大哥出面,裴辰怕是非死即残。” 那时候的国公爷,还是烈马上的大将军,手狠心凉。 咦—— 宋观舟抓住了点,团扇轻轻拍了下吃饭的秦庆东,“说说,裴岸从边关打马回来,是个什么事儿,我怎地从不曾听说。” 原着里,作者没有提过。 秦二几大口,吃了个舒服,莲花见状拿来罗帕茶水,伺候着漱口之后,才不急不缓道来,“你自然不知道,那时候你才多大,五岁?六岁?撒尿和泥的年岁,知道啥!” “秦二!好生说话——” 秦庆东看着宋观舟嗔怒,大笑起来,“罢罢罢,也不是什么坏事儿,我同你说上一嘴,反正这些事儿我不说,指着裴四跟你说,那是断然不能的。” “说就是,磨磨蹭蹭。” “你怕是不知,四郎小时候跟着三郎的娘亲沁姨娘过活的——” “等等!” 宋观舟脑子有几分不好用,捋了一会儿,不可置信的反问,“我那婆母自个儿嫡出的哥儿,竟让一个姨娘来养?为何?是国公爷宠爱沁姨娘,用这种方式抬举她?” 那萧氏乐意? 怕是一百个不乐意吧。 秦二摇头晃脑,“嘿!这你更不知道了,不是国公爷这么打算,也不是沁姨娘恃宠而骄,非得上赶子去养个嫡出的四郎,她自个儿生了三郎就身子不好,哪有精力?” “那是?” 宋观舟不明白了。 秦二满眼鄙夷,“是四郎亲生娘亲把他丢出去的——” 那时候秦二跟国公府没这么亲密,但弯弯绕绕,也是几道的姻亲,口口相传也听到不少,大致就是四郎本就不得萧氏喜爱,后头看着沁姨娘带着三郎跟随国公爷去边疆前线时,她闹了许久,最后狠心给四郎丢到沁姨娘处。 二人交头接耳,说了许多,宋观舟啧啧称奇。 “想不到裴岸这种身世,我原以为他是天之骄子,年纪轻轻考取功名,怕也是一路顺风顺水,春风得意。” “哎哟!最可怜的就是他!” 又说了沁姨娘莫名中毒去世,他一人带着小厮打马千里回到京城,质问萧氏,萧氏不理,打骂他一顿后,这裴岸竟然无了影踪。 “跑了?” 秦二大笑,“怎么可能?那是裴四吗?他一个人又打马奔往江州,请了萧家舅舅来为沁姨娘做主。” 宋观舟怔了一下,“裴四小小年纪,竟然做到这个份上……” “是啊,后来公爷带着三郎赶了回来,倒是也没有责罚四郎,可从那以后,三郎四郎倒更像是亲生兄弟一般,跟着公爷去了边疆,后来四郎拜了恩师,辗转外地读书,一直十七岁回到京城。” 十七八岁的他们,鲜衣怒马。 秦二说得意犹未尽,最后补了一句,“说来,你宋观舟还算有眼光,一眼就看上了四郎。” 第165章 二人闲聊,又是午间歇晌。 正逢清明,天气阴晴不定,忍冬带着小丫鬟们做着针线,也是昏昏欲睡。 外头有人进来,俱都不曾发现。 直到秦庆东调侃宋观舟时,旁边才冒出个声音,“我就说不要脸吧,小小年纪竟然指着外男说要做自己相公!” 一听这话,就知是谁! 秦庆东气不打一处来,起身过来就薅住那柱子后面的瞎眼狼,“你还真是小人行径,光明正大叩门进来不会,偷偷摸摸像个什么话!” 萧苍哼了一声,欲要挣脱他的钳制。 同时一双眯眯眼四处探寻,“珍珠,珍珠呢?” 忍冬早已放下针线,起身到旁,无奈应道:“五公子,奴在这里呢。” “快去关了院门,何人来敲,也不要开!”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悉悉邃邃的声音,秦庆东拽着他就要丢出去,哪料到萧苍咋咋呼呼,“秦庆东,我给你赔不是,但今儿你得护着我,我保证以后不说宋观舟坏话。” 噢哟? 宋观舟都坐直身子,看着眼前阴晴不定的真小人。 “鬼才信你,滚出去就是!” 秦庆东拖着他就要丢出去,萧苍一把搂住他脖颈,像个猴子躲入他怀里,秦庆东先是一愣,继而恶心的松开了他的领子。 “混账,滚远些,莫要来沾惹我。” 不等萧苍辩驳,外头几个人已经在门口立着,打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管事,拱手躬身小心问道,“二公子,可曾见到我家五公子?” 话是这么问,可眼睛直勾勾盯着缩在秦庆东背后的五公子。 大有五公子你乖乖自己出来,免得大家都不好看的意思。 可五公子是谁? 眼神不好啊,他大言不惭,死活不出。 秦庆东往旁边走一步,他拽着秦庆东的衣服就跟着走一步,宋观舟看得乐了起来,招呼管事进院子里来说,“寻他何事?” 那管事也客气,同宋观舟见礼后,不急不缓说道,“大公子听说五公子私自去楼子里,差属下去捉拿回来,而今大公子还等着属下回去复命。” 话音刚落,萧苍就吼道,“你滚蛋,我如何不知,你是要抓我去挨揍!” 他脸上昨儿挨的打,这会儿脸上还看得出青紫来,乍然一呼,宋观舟只觉得好笑,“他就在那里,你上前捉了他去就是。” 管事拱手道,“多谢少夫人。” 宋观舟额外还送了一句,“叫下头人也进来,并是碎了花盆什么的,也不碍事儿,别耽误了大表哥交代的事儿就行。” 哎哟! 这公府四少夫人对五公子可真是半点不客气。 不过大公子有命,那管事也不磨蹭,招手让下人进来,老鹰抓小鸡一样,就把叫骂的萧苍抓走,萧苍声嘶力竭,“丑妇,秦二,你二人狼狈为奸,坑害小爷,且等着!” 忍冬跺脚,“祖宗也,怎么如此说话,凭地气人!” 那头管事已寻了干净布带,笼络一团,在萧苍才要骂第二句时,快准狠的塞了进去。 “唔——混——唔!” 几人连扛带抱,送到萧笃跟前。 萧北见状,甚是无奈,“怎地我们只是进屋说个事儿,回头你二人就跑了?” 此刻,那裴辰还在楼子上头寻欢作乐,萧府的管事也不曾惊动他,只抓了眯着眼睛被两个伎子灌酒灌得破口大骂的萧苍抓了回来。 布团拿走,萧苍欲要大骂时,却看到自家大哥阴沉的脸。 因为萧笃几乎是贴脸上来,萧苍看到他眼中的杀气——,他下意识一缩脖子,嗫喏道,“大哥,我不曾做什么坏事儿,只是去吃了半杯酒。” 辛辣酸涩,给他吃得腹中翻江倒海,几番呕了出来。 萧笃才要抬手,萧北就过来拉住。 “大哥,莫要打脸。” 免得大伯母见了,又心疼起来,萧苍嗷一嗓子,“四哥,你真是心狠。” 萧笃嗤笑,“昨儿才上门,到现在区区两日,闯了多少祸?不打,不打是不成样子的。”说罢,招来管事,“嘴里塞上,扒了他裤头,打上十板子!” 什么? 萧苍委屈起来,“大哥!大哥!我只是跟着二表哥去见见世面……”话音被管事的布团塞住,几个护卫上来,按在长条凳上,扒了裤头就是几板子,萧北不忍直视,赶紧劝导,“轻着些,打伤了定然下不了床!” 萧笃一听,“给我重重的打,最好就在床榻上,免得一天生事儿。” 管事只听萧笃的,一挥手,“啪啪啪”的,不紧不慢,重重打完十板子,待萧北上前一看,萧苍满脸泪水,拿掉布团后,一声嚎哭,“爹啊!有人要杀了你这亲生的儿啊——” “——再给我打!” 萧笃气愤不已,想着一府哥儿姐儿的,哪个不是懂事的,怎就养出这么个浑货! 萧苍哭道,“近些时日账,我才不管,你打死我吧。” 又呼了娘啊爹的,萧笃俱是不理,任由他哭了半天,那管事才招手让木二木三来,递上伤药,“好生给五公子敷上。” ……真正的欺负人啊! 果然,萧苍动弹不得,只能卧床。 也瞒不住闵太太,得了信赶紧奔了过来,抓着萧笃就是捶了几下,“你怎地如此重手——”看着哼哼唧唧的小儿子,差点心疼的落泪,扑上前去,“你这混账,怎么没个定数,这里是京城啊!” 萧笃凉凉说道,“他冲撞了福满公主。” “什么?” 闵太太赶紧回头,也不落泪了,急切问道,“怎地回事?” 原来,到了楼子里,裴辰本是要赁个画舫,出去游湖看景,可转念一想,这小表弟两眼视物艰难,何必浪费呢?索性搂着歌姬点了两处房,一处喊了两个歌姬陪着萧苍,至于自己则喊了两个姑娘,并滇南带来的歌姬,一处儿寻欢作乐。 萧苍厌烦歌姬上来贴身,几番呵斥,人家有了脾气,想要收拾不长眼的他,哄着灌酒,他吃不下去,提着酒壶就从窗格之处丢了下去。 哪里想到楼子后头是个人少的街子,今儿福满公主刘妆带着侍女微服出来,本要抄个近路去金饰铺子,却被兜头一个酒壶砸到发髻—— 第166章 闵太太大惊失色,“这如何是好?” 萧笃冷笑,“母亲,您再宠爱他,定然要闯大祸,公爷已经带着父亲、三叔、三婶、秀儿提着重礼,亲自去福满公主跟前请罪。” 什么?! 萧苍这会儿也愣住,“我砸了人?” 萧北叹道,“你眼神不好,赵管事倒是把你抓回来了,可是福满公主的护卫几乎把老鸨打死——”这么大的事儿,都没有惊动楼子里吃酒的裴辰…… “你,你这个逆子啊!” 闵太太回头,看着傻眼的小儿子,兜头就是几巴掌打下去,“都怪我……都怨我素来心疼你,还带着你来京城,这会儿你是要坑害了萧家吗?”娘娘儿儿的,哭成一团,又骂在一处。 萧北本是要跟着长辈一起去,可萧宏利止了他,“你要科考,在屋中温书就是。”就怕在皇家公主跟前露脸,影响前程。 说罢,陪着国公爷与自己兄长,上了马车往刘妆的公主小苑而去,另外一辆女眷的马车上,萧引秀满脸无奈,忍不住同刘太太说道,“母亲身子不好,也不敢叫她知道,只得委屈三婶陪我走一趟。” “一家人,何须这般客气——” 刘太太心道,这混账苍哥儿再不送回江州,恐怕是要闯出更大的祸,同时又想到宋观舟那张小嘴,真是一语成谶! 瞧瞧,这楼子外头扔个酒壶,也能砸到皇家公主! ——! 裴渐还差阿鲁去官邸寻了裴岸,裴岸这会儿告了假,在岔路口茶摊上候着,看到自家马车过来,才上马随行。 “岸儿,你进马车来说话。” 待他下马上了车后,大舅舅萧宏云满面愧色,“四郎,你那混账表弟闯祸了。” 看着马车上欲要送出去的礼盒,裴岸大致知道,阿鲁简单说了几句,于是安抚舅舅,“舅舅莫要担忧,我听阿鲁说来,福满公主旁边的嬷嬷推了一把,公主不曾受伤,只是摔了一下,残酒污了衣裙。” 没伤到就是最好的事儿。 刘妆跟前杏姑姑带着丫鬟,给公主上下全查看完,这才抚着胸口,惊魂未定的说道,“幸而公主不曾受伤,不然那混子,就是天王老子也得打杀了!”刘妆柔声安抚,“无碍,也是我一时兴起,想着那河畔景致别样,才弃了车轿,哪里料到天降酒壶——” “那等贼子,真是没眼,公主,您怕是吓到了?” 刘妆长着一张瓜子脸,柳叶弯眉,肌肤赛雪,虽说是一双丹凤眼,却看不到半点野心。 身形较一般闺阁女子高挑瘦削,穿着打扮甚是低调,全然没有公主的架子,倒是柔柔弱弱,好似大家闺秀那般。 因自小失了父母,在太后娘娘跟前长大,她性子温婉,说话轻声细语,“姑姑放心,全然无碍。” 话音刚落,外头就来了丫鬟禀报,“公主,原来砸到您的是镇国公府老夫人的外甥,这会儿国公爷带着世子夫人、萧家族长前来赔罪。” 呃—— 刘妆有些错愕,继而眼眸星亮,“镇国公府?是裴大人家?” 裴岸! 她想到的就是这个眉目如画的郎君,丫鬟道,“是的,裴大人也在门口,一并前来。” “请进来就是。” 又吩咐杏姑姑给她重新梳妆更衣,可唇角上弯的笑意,却是止不住。 再随意的公主,装扮起来也是极为隆重,灵蛇发髻上簪着金镶翠玉的飞凤吐蕊步摇,翠玉三朵蕊心落在眉宇之间,行走说话,微微摇晃,甚是灵动。 兼之她换了鹅黄绣金纹锦缎华裙,腰系翠绿镶银边宽腰带,上头挂着宫中独有的香囊、禁步,以及两处蝴蝶白玉佩,玉足轻蹬时兴的勾背绣花鞋,上头纹绣时镶了金线和珍珠。 两个清秀丫鬟扶着她,步步生莲,走到客室堂屋。 裴渐引着家人给她行礼,“今儿小儿无状,冲撞公主,老臣特来请罪,还请公主恕罪。” 裴岸在后,跟着父亲行礼。 刘妆透过国公爷裴渐,看到了那张让人过目难忘的儒雅俊颜,面上浅笑,伸手虚扶,“国公多礼,我身上无碍,只是虚惊一场罢了。”说完,请裴渐等人落座。 “老臣多谢公主。” 待丫鬟看茶后,裴渐由衷道歉,又与刘妆引荐了萧宏云兄弟二人并刘太太,萧宏云起身,满脸愧色说道,“惊扰公主实在是草民教子无方,他昨日才来京城,今儿并出去晃荡,偏偏一双眼睛半瞎,几乎看不到东西。由着下头人胡闹,丢了酒壶出去,实在是罪该万死。” 刘妆倒也不生气,只是看向裴岸,轻声问道: “敢问裴大人,是哪位小公子?” 裴岸起身,依礼回答,“是微臣表弟,名叫萧苍,本是要押着来给公主亲自赔罪,可表弟眼力不好,恐惊吓到公主,故而带回公府,这会子受了家法,应是动荡不得了。” “啊——,我既是无碍,倒不必责罚小公子。” “多谢公主宽宏大量,今日惊扰,已是闯了滔天大祸,定然要重责。”裴渐接过话来,萧引秀与刘太太都在旁侧赔笑。 按理来说,刘妆是未婚公主,跟前嬷嬷姑姑的,断断是不允许外男随意面见,可耐不住其中有裴岸,刘妆并做了主,只是人多,她除了多看几眼裴岸,也不能多说什么。 主动问一句,已是失了矜持。 公主殿前,裴渐又告罪一番,退到门外,留着萧引秀和刘太太再一番赔礼道歉,又奉上昂贵礼物。 见裴岸身影从屏风处消失,刘妆并失了应付之心,懒懒说道,“还是严加管教,若是真砸伤了,并是我有心想了事儿,恐怕也不能。” 皇室颜面受损,这可不是小事儿。 何况,刘妆虽不是圣上亲生,却胜似亲生。 萧引秀和刘太太自然伏低做小,各种应承,不敢有半点敷衍。 最后刘妆脸上见了疲态,萧引秀和刘太太也不敢再多留,起身恭敬道了去意,刘妆原本还柔柔弱弱的样子,这会儿冷了下来。 “那我并不留二位了。” “公主客气,今儿扰了公主清修,还请恕罪。” 第167章 回程的路上,萧引秀苦笑起来,“还望福满公主别放在心上。”可是刘妆前后态度骤变,让人难以捉摸。 刘太太拉着她安抚道,“国公爷亲自上门,应是不碍事。再过不久并是圣上万寿,长兄与你三叔再在圣上跟前请罪,定然无碍。” 萧引秀满脸无奈,“怎地五弟如今成了这个性子,竟跟着世子偷摸跑出去逛楼子,世子都回来了,他却还在楼子里,怕是再不能随着他了。” 刘太太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难道无人同萧引秀说来,世子还在楼子里胡混呢。 她张口欲言,可又觉得不妥。 自己虽然同萧引秀年岁悬殊不大,毕竟长了一辈,这样的事儿……,就不该从她口中说出。 “最近这一两年,苍哥儿帮着家里做了好些事儿,他有本事,但年岁小,难免起了傲娇之心,压不住并成了暴脾气。” “三婶,再不能这样了,不然定要出事儿。” 谁说不是呢? 刘太太面上也不敢附和,只委婉说道,“娶个娘子管教着些,兴许就收敛了脾气。” 这? 萧引秀不敢苟同,拉着刘太太的手掏了心窝子,“三婶,你看看我们老四家的,也成亲两年有余,如今瞧瞧,还不是一团孩子气……” 刘太太想到那娇艳的少夫人,同苍哥儿指着互相责骂,像两个斗气的孩子,哑然失笑。 “倒也是,那日你不在身边,韶华苑门前,明明是两个大人,却吵得跟孩童一样。我同你母亲是又好气又好笑——” 萧引秀听到这里,禁不住头大。 “回去我同父亲母亲说来,还是送回江州去吧,再留下来这府上恐怕也不得安宁。” 刘太太也不好得表态,“听兄长和大嫂的吧,原本想着苍哥儿过来,同你家二姑娘议亲。昨儿晚上,你母亲同我说来,恐怕二姑娘有些想法,若是如此,送回去留下来均可,倒也不要紧,大不了让大郎与四郎多看顾着些。” 萧引秀闭上眼睛,盖住了满眼的疲惫。 待回到府上,裴渐脸色不善,直接往正贤阁走去,萧宏云与萧宏利齐齐叹气,摇了摇头,跟在后头进去。 萧引秀行礼恭送,回头看向裴岸。 “四郎,姑父定是生气了。” 裴岸看着父亲舅舅们远去的身影,低头同萧引秀与刘太太说道,“三舅母、二嫂,莫要担忧。福满公主宽宏大量,定然无碍。” 萧引秀左右看看,“可曾看到你二哥?他不是带了苍哥儿出去的吗?如今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府上竟也找不到个人影。” 明日里清明大祭,一杆子祭祀的物件儿都在准备。 裴海顶了大梁,可有些东西终归不是管家能逾矩来做,定然要主子亲力亲为。 刘太太赶紧给随侍的姑姑使了眼色,那姑姑也聪慧,上前附耳假意传话,刘太太看向萧引秀,“秀儿莫忧,这会子我去看看苍哥儿,听说挨了大郎责罚,怕是有些重,我心头放心不下。” 她膝下一个六哥儿,如今跟着外公读书,刘太太并没有带到京城。 萧引秀知她平日里待萧苍如亲生,这会儿由衷言谢,“三婶,今儿辛苦您同我一处去,早些休息,苍哥儿,只要有口气就莫要管。” 待刘太太扶着姑姑离去,裴岸才沉声问道,“二嫂,二哥人在哪里?” 萧引秀苦笑,“四郎,不是回府来了吗?苍哥儿今日闯得大祸,并是他带着出去的。” 裴岸却是不知。 马车上匆忙说来,几个长辈也没提过是裴辰带着萧苍出去鬼混的,正在裴岸疑虑时,临河疾步走来,看到裴岸和萧引秀下意识停了脚步。 “世子夫人、四公子——” “这般匆忙,去往何处?” 临河张口欲言,又不敢说。 萧引秀这会儿脾气也不好,“临河,是父亲遣你出去办事儿?”主子问话,回了就是,如此磨磨蹭蹭,倒像是心头有鬼! 裴岸也看了过来,临河硬着头皮低声说道,“老爷让属下带人去捉弄世子回来。” “回来?他真不在府上?” 萧引秀急切问道,临河一脸这还用问的表情看向萧引秀,萧引秀眼前一黑,头晕脑胀,差点摔倒, 旁边楚姑姑赶紧扶上来,“夫人——” “临河,世子还在楼子里?” 临河也不说话,只低着头。 萧引秀恨恨说道,“这么大的事儿,他还在狎妓淫玩?” “世子夫人,属下得尽快前去,免得耽误了老爷吩咐。”说罢就要退下,萧引秀呵斥道,“且慢,是要抓回来如何?” 如何? 裴岸倒是门儿清,临河看了看裴岸,见他挥手示意,并说了声属下先行告退,就小跑出去。 “这怎么就走了?” 裴岸安抚她道,“二嫂,父亲定然要问责,你莫要担忧,剩下清明大祭准备事宜,我去协助海叔,你先休息会儿。” 看着走开的裴岸,萧引秀努力忍住眼泪。 楚姑姑心道造孽的世子爷啊,您可是浪荡舒爽了,这会儿恐怕要遭罪了。再看情绪近乎要溃散的世子夫人,赶紧搀扶往正房走去。 “丫鬟小厮看着,夫人且忍忍。” 萧引秀紧紧咬住牙关,直到进了正房内屋,她才扑倒在床榻上,哭成一团。 “混账!不要脸的玩意儿,我娘老子还在跟前,他竟然是一分薄面不给——”萧引秀满腹心酸委屈,这会儿通通宣泄出来。 楚姑姑也跟着抹了眼泪。 “夫人莫要哭了,伤身子呢。” 萧引秀如何不知,可她这会儿五脏六腑都在疼,怪不得三婶一路上欲言又止,原来是这浪荡子还在楼子里眠花卧柳,裴辰跟前小厮糊弄她…… 这会儿,她忘了曾经鄙夷宋观舟打砸到楼子里的出格行径。 只恨不得自己也不做这世子夫人,好生抓着那没心肝的裴辰,一块儿死了算了! “……他往这府里一个接一个的抬,姨娘通房,我何曾拦过?为何要在我爹娘跟前,如此打我的脸!这混贼子,定是不得好死!” 诅咒的话一句接一句,楚姑姑赶紧差大丫鬟看住正房的院落,回头又小声安抚,“我的夫人啊,这不过是爷们贪玩罢了,如何就生生死死的,您定然要同世子白头偕老呢。” 不稀罕! 萧引秀恨不得吐出这么一句肺腑之言,可终归还是不能—— 第168章 府上鸡飞狗跳,唯独韶华苑风景独好。 八卦果然是拉近人与人最快速的途径,经过一个下午八卦传递,京城上下各样吃瓜秘闻,宋观舟听得一脸满足。 “啧啧,谁说斯文人儒雅,我以后可再不敢这么想。” 秦二得意洋洋,“斯文人,斯文人,斯文人才是败类,你竟然没听说过?”他几乎是把整个京城达官显贵的各种奇葩事情全部倒出来。 宋观舟是非常合格的听众,也是最佳捧哏。 引得秦二说了一个又一个,说上一个时,他想罢了罢了,说完这个再不能说,免得来日这宋观舟透露出去,惹火上身。 可一旦停下,宋观舟马上追问,“出了这样恶心的事儿,如何还有贵女嫁给他?” 好嘛! 秦二又道,“门户联姻,这些算得了什么。” 兼之上辈子的宋观舟接受了中西方各类各“色”知识熏陶,一把年纪也装不出什么懵懂少女。 有些话儿比秦二这混迹楼子里的常客还大胆。 天哪! 秦二恨不得引为知己,愈说愈来兴致,一发不可收拾。 待暮色西沉,裴岸带着浑身疲惫走进来时,二人眉飞色舞,说得一团火热。宋观舟眼神好,看到穿过抄手游廊走来的美男子,早早摇着团扇,“四郎,回来了。” 秦二回头,看到裴岸,马上又转过来同宋观舟交待。 “今儿我说的,你可不能跟裴四说……” 裴岸素来不喜这些后宅前院的闲言碎语—— 宋观舟面上带着浅浅笑意,迎接越走越近的裴岸,朱唇微启,发出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我宋观舟自不是那种小人!” 八卦要有八卦的原则,那就是坚决不外传……吧。 裴岸到宋观舟身侧,挨着坐到一旁的鼓凳上,忍冬招呼小丫鬟上茶,裴岸摆手,“我吃你们少夫人的就行。” 再不见外。 抬起宋观舟的茶盏,一口吃完。 宋观舟凑到他跟前,嗅了下,“去干活了?身上全是汗味儿。”说罢招手让丫鬟们准备水,“去全身冲洗一下,今儿晚间就在韶华苑用饭。” 秦二乐不可支,颇为幸灾乐祸道,“宋观舟,你还想去哪里用饭?去找大舅母家再蹭一顿?”顺便看看萧苍那混账被打成什么样子了。 宋观舟挑眉,“……也不是不行,早间你不在那处吃,江洲菜还真不错。” 大户人家走亲访友,尤其是萧家这次留在京城时日较长,车马人流,浩浩荡荡,不止主子奴仆,还有厨上帮工,都带了不少。 所以,到了公府第二日,并可以自己开火。 裴岸看他们两个的表情,恐怕府上今儿发生的事情宋观舟与秦庆东都有所耳闻,无奈一笑,“你二人乖乖在韶华苑,别出去添乱了。” 说到添乱,宋观舟使了个眼色给秦庆东,秦庆东竟然秒懂,反问裴岸,“发生什么了,晌午时萧苍都躲到我们这里,可哪里躲得过去,还是被抓走,挨罚了?” 收一下你俩那期待的表情! 裴岸哭笑不得,可若是瞒着眼前二人,似乎也不现实。 就着宋观舟的茶盏再吃了一杯热茶,才不紧不慢说来,“幸好晌午你们没跟着出去闯祸,不然今儿怕是没完了。” 秦二嘁了一声。 “我二人又不是小孩子。” 宋观舟拽过裴岸的大手,摇了几下,只是没什么温柔意动,倒是有些野蛮粗鲁,“说啊!四郎,今儿不就是二哥带着萧苍出去吃花酒吗?怎地,父亲生气了?” 生气? 裴岸哼了一声,“这会儿二哥正在祠堂罚跪,明儿一大早,他就地等候我们过去祭祀天地君亲师——” “噗!” 宋观舟没反应过来,但秦二瞬间明了,一口茶喷了出来,“跪一夜啊?” 裴岸点头。 “父亲亲自守着。” “啥?”宋观舟满脸惊愕,“这么个罚跪,父亲都要亲自监督?” “二哥这次闯祸,父亲本是要鞭笞的,因大舅舅三舅舅拦了下来,勉强改为罚跪。” 宋观舟撇撇嘴,“虽说二哥这个时候去逛楼子不对,可往日又不是不逛,怎地父亲从前不管,今儿舅舅舅母们都在,倒是要管管了。”这点,宋观舟不敢苟同—— 裴岸起身揉了揉宋观舟的发髻,“他是一府世子,总要些体面。” 体面? 宋观舟一歪头,从裴岸大手下挪开,“体面……,狎妓时淫乱可没什么体面——” “宋观舟!” 秦二出声呵斥,裴岸本也要呵斥的话,这会儿因秦二停了下来,他本以为宋观舟要顶几句秦二的厉声,哪晓得宋观舟却调皮一笑,反而仰头撵他,“快些去冲个凉,身上清爽些。” 裴岸看他二人,眼神疑虑。 忍冬等丫鬟在旁看着,心头咯噔一下:难道四公子对少夫人起了什么疑心? 由不得不起啊! 一整个午间,秦二和宋观舟把她们打发得远远的,两人低声说笑,时而惊叹时而密语,看上去就十分亲密。 忍冬欲要上前几次,都被宋观舟挥手撵走。 她听得几句,好似秦二郎提了四公子几句,什么莫要同裴四说来,不然定要责打我了,这些话忍冬听得害怕,想着从前二人针尖对麦芒的,平和不过一顿饭,之后定然要起纷争。 哪晓得自从昨儿晚饭时,秦二当着两府老少,公然说站到四少夫人这边时,忍冬心头不禁担忧起来。 少夫人模样数一数二,是少有的美人。 秦二又不曾婚配,日日跟她一处儿,怕是—— 一个下午心头都顶着石头的忍冬,看到裴岸眼神不对,心头立马开始慌张。 哪料到裴岸沉声说道,“你二人可别给我闯祸,外头够乱了。”忙乱一下午,晚间又在祠堂帮忙,搞得一身汗津津,确实不舒服。 他进了内室,忍冬跟着进去帮他取了欢喜衣物,宋观舟见他没了踪影,才一团扇压在秦二手腕上,“寻人去问问,府上出什么事儿了——”秦二哎哟一声,“我说宋观舟,这是你的地盘,我一个客人,哪里去问?” 第169章 说罢,眼眸子星亮看着宋观舟。 宋观舟一拍大腿,“忘了这是国公府。” 继而招来庆芳,她人小但嘴甜儿,会来事儿。 耳语交代几句,庆芳提个小篮子就出去了,秦二往后仰躺,“萧家上下知书达理,怎地养出萧苍这么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公子哥——” 这还用问? “身子不好,大舅舅大舅母必然多疼爱,兼之想着他身上不好,怕挨了欺负,更抬举些。一来二去,他这性子定然是更为骄纵,再有点本事,可不就天下无敌了。” 说到本事,秦二好奇问道,“算学,你真是懂点儿?” 宋观舟哼了一声,“还好,以后你并知道了。” 托现代义务教育,宋观舟小时候学了六年珠心算,这玩意儿她虽然没有学出朵花来,可那算盘或者是心算,也不容小觑。 哪怕后来各种现代化的表格工具全部覆盖了,宋观舟也经常沿用小时候习惯,对加减乘除什么的,并不怎么依赖计算器。何况,在那种高强度的企业里做一线文职,她“表姑奶奶”的名号岂是白来的? 各种分类汇总表,有时候一天就是十几个上报。 怎么,她不如萧苍? 笑话! 裴岸还没洗出来,出去转了一圈的庆芳提着半篮子酸李子进来,看到宋观舟放下篮子就跑了过来,“少夫人,二公子,奴刚刚去厨上看了一眼,说是饭菜延后半个时辰,暂不可领。” 秦二折扇推了小丫鬟一下,“说正事儿。” “……” 庆芳咽了口口水,才低声说道,“听说世子被锁在祠堂,萧家五公子挨了板子,下不了床。刚去的时候,萧家四少夫人还差人去厨上要了些新鸡蛋,说是给表公子滚伤。” “嗨!真打了啊?” 庆芳点点头,小脸因为跑来慌张,红扑扑的,像涂了胭脂一样。 “表公子跟前伺候的两个小厮跑前跑后,霜月姐姐带着张大夫去了暖丰园,奴听得刘二叔说来,萧家大公子亲自下手,打得当时就皮开肉绽鬼哭狼嚎。” “活该!” 秦二毫不同情,宋观舟倒是若有所思,“说来大表哥、四表哥俱是不错呢。” 裴岸这会儿换了深衣布鞋,整个人清爽干净,湿漉漉的头发顶在头上做了髻,带着一身皂角香味挨着宋观舟,“……苍哥儿今日吃花酒,同伎子们闹了起来,他丢了酒壶落了二楼下头,砸了皇室宗亲福满公主。” 哦吼! 想到昨儿才说的话,宋观舟情不自禁吹了个口哨,啧啧! 秦二折扇一指,“此妇人乌鸦嘴是也!” 裴岸:……活神仙些!收敛着点儿—— “那后来呢?” 秦二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追问起来,裴岸松懈下来,“父亲带着我们一众人去福满公主的小苑赔罪,幸而公主宽宥,不曾为难。”当然,公府和萧家奉上的重礼也非同一般。 亏得萧引秀与刘太太,瞬间凑够两套头面、四套华裙,六匹冰丝绢布。 旁的宝瓶茧扇,凑了一盒子,其中一样拿出来也是价值连城,更别提凑一处儿。 宋观舟笑道,“这才第二日,往后还不知道怎么个闹腾呢……”她是个病人,也不管府上事务,落个旁观者一身清爽,可看着裴岸,她就开始同情。 “不如,端午去拜完我爹娘,咱就搬到温溪山庄住去。” 裴岸侧目,俊颜之上哭笑不得,“我的娘子,那温溪山庄打马进京,也得两个时辰,如此往返,我一日里还能睡不能睡?” 倒也是。 宋观舟略微思索,“旬日休沐,你再往山庄去寻我,平日里你自住在公府,自由自在。” “想得倒是美,若无我看着,你同苍哥儿有何区别?” 宋观舟斜眼看他,“我自来讲道理,温良恭顺,拿他同我比,四郎你也是浑说。”说罢看向秦二,“到时候你不是闲着吗?说来帮我请个女骑,把骑马学会。” 秦二来了劲。 “何止骑马,还有射箭,本公子样样精通。” 裴岸拿过宋观舟的团扇,与她轻轻摇了起来,“莫要想,不能够。再说找什么女骑,待你好了,我亲自教授。” 宋观舟哼了一声,“射箭你也能够为人师?” “怎地不能?”裴岸倒是满面坦然,“君子六艺,裴四不才,都比二郎好上些许。” “得得得,你夫妻二人如今一同挤兑我是吧,冬姐!冬姐!摆饭——”忍冬刚应了秦二的话,又听得秦二说来,“今日我让春哥去取的杏花酿,早早我让小丫鬟放到井里凉着,记得提上来,一会儿我同观舟吃一杯。” 忍冬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男女有别啊!你可别坑害了我家少夫人—— 本来她名声就不好,也是如今不怎么出去,不然后宅太太夫人些,怎么会容少夫人好过? 再偷偷看向裴岸,竟然无动于衷,宋观舟与裴岸交头接耳,看上去轻声慢语,实则说得要紧,“……福满公主,若我没记错,是你的老情人?” 裴岸:…… 一眼横了过去,秦二才放下茶盏,抬头两眼就撞过去,“这要吃人的眼神,怎地——” “你白日里带着观舟学些好的,胡乱说话,我定是要请老太太给你抓回去。” 秦二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我怎地你了?”继而看向宋观舟,大有无声质问,宋观舟哼笑起来,“是秦二同我说的,上次他从我韶华苑气冲冲走时,可是说了好几个福满公主。” 啊? 回旋镖,虽迟但到。 秦二捂着胸口,一脸受伤的表情,“宋观舟,那不过是吵架说来的闲话——” 宋观舟才不管,只拽着裴岸衣袖,若不是眼前有秦二在,她定然是要直接拉手的,考虑到古代同胞的接受程度,她改为“娇俏”的引着裴岸黛蓝暗花翠竹锦衣的袖口,略带嗔怒,“四郎,我问你话,你吓唬秦二作甚!” 活脱脱的醋仙子。 说来,没有男人能拒绝一个长得娇艳还会撒娇,略带吃醋的女人—— 第170章 裴岸从前内敛、严肃甚至有些读书人的清高孤傲……死板,被宋观舟这小妖精诱哄着,如今吃上了蜜糖,如何还会回去清汤寡水度日? 他面上做无奈之状,心头却软了不少。 不由自主软了声音,“——莫要听秦二浑说,福满公主尊贵无双,我早已有了你,不可暗自揣测。”宋观舟轻哼了一声,似是不满。 “——我四郎这么多桃花,恁地心烦。” 秦庆东浑身一抖,一地的鸡皮疙瘩,“你夫妻二人真是越发让人没眼看——,我还在旁,能说能喘气,并不是个死物——” 何况…… “若四郎同世子那般,宋观舟你怕是哭都哭不过来。” 哭? 宋观舟拽住裴岸袖口愈发捏得紧,好像占有欲十足那般,仰头看向秦二,“只要我一日心头还欢喜着四郎,他枕席旁断不能有旁人。” “宋观舟,不可能!” 秦庆东直言不讳,“这世道,男人本就是三妻四妾,如今我同你冰释前嫌,但这话我还是说得,为人妻你当大度些。” 往后裴岸一路高歌,她水涨船高,难不成也霸着裴岸不成? 裴岸不耐听这些话,“二郎,少说些,而今我同观舟好不容易好一些,你又来挑拨。” 秦庆东一下子来了正行,“不是这个道理,季章。往上往下,京城也好,外头也罢,这男人房中多个红袖添香的,是个事儿?” 不待裴岸斥责,宋观舟扶着裴岸起身,站到秦庆东跟前,认真笃定的说道,“二郎且放心,四郎若真是与我不再同心,那并是我自求下堂那日,他碍于世俗不放我走,可天下之大,我无父无母,有什么能绊住我的?没有。” 裴岸一听,有些不悦。 “观舟,他自顾说的,我心头如何待你,这些时日你定然明白。” 宋观舟浅浅一笑,“四郎,我话还没说完。”她半依半靠裴岸身前,看向不认同她说法的秦庆东,“若我与四郎心中只有彼此,别人三妻四妾的,断然影响不了我们夫妻。四郎做人准则,二郎你同他多年交情,应是比我更为放心。就如你们的金大姑娘,哪怕我再是疑虑重重,可四郎心中无愧,也并不会因为我这点私心,就断了那边情意,这点我虽说不喜,但也不得不佩服,他心中如明月清风,自当得君子二字。” 娘哟! 宋观舟说完这些话,都恨不得半夜惊坐起,暗叹一声,宋词,你这死女人怎么这么会说话啊! 再看秦庆东,他犹如五雷轰顶,心头大震。 他突然在想,怪不得季章如今对宋观舟百般宠爱,多重原因,一是补偿,二是感恩,可只是这些吗?那大可不必像是脱胎换骨一样的去对宋观舟,顶多吃上头,穿上头,地位上头,多些尊贵颜面就是。 何必掏心掏肺的去对待宋观舟…… 原来如此。 若有一日,心爱女子认真且严肃的告知众人,在我心中,他是值得的。 秦庆东想,他应该也会倾尽一切吧。 裴岸何尝不感动,只是他压抑住了情绪外放,嘶哑着声音缓缓说道,“寻常夫妻,过平凡日子,这一生足矣。” 宋观舟看着忍冬早早的站在旁边,欲言又止,看了过去,“是饭菜摆好了?” 忍冬回话,“还差两个菜,正在等着厨上出来,不过今儿本就晚了一会儿,想着三位主子定是饥饿,不如先上桌吃些。”宋观舟应允,皓婉纤手搭在裴岸手上,不给两个男人心中翻江倒海的机会,“走,吃饭!” 仿佛刚刚一番深情剖白,好似不曾说过。 三人落座,少有的沉默着吃完饭。 期间,宋观舟自斟自饮,吃了几杯杏花酿,裴岸看她有些不节制,只得出手劫了最后半罐子。 “你身上伤口还没好利索,这些酒肉发物,少吃些。” 宋观舟笑意盈盈,应了好。 “怕是还有半月有余才能好。”幸而手上指甲长得差不多,宋观舟饭饱神虚,欲要歪靠着,裴岸尽管疲累,但看着她饭量不少,生怕积食,督促她起身走走。 宋观舟现在伤口都在恢复期,有些地方结痂欲掉没掉,伤口发痒。 前几日扯开的又正在愈合,她不敢动作幅度大,这般一来,近几日她都懒混着,旁人是扶不走她的,除了裴岸。 夫妻二人相携一起在院子平坦的地儿来回走动,刘太太带着萧笃、萧北家的娘子站在院落门口,刚踏进来就看了全部,两个媳妇在刘太太跟前低呼,“四郎耐心足,听说今儿也疲累呢。” 刘太太轻拍了扶着北哥儿媳妇,“他夫妻和美,自是幸事。” 丫鬟在后跟着,主仆几人鱼贯而入,忍冬早早看到,并上来迎接,刘太太免了忍冬行礼问安,只叮嘱道,“莫要惊扰四郎两口子,我们娘儿过来看看观舟。” “舅太太并二位少夫人,里头坐来。” 葡萄架下,如今已然是宴客的地儿,秦庆东看到几人进来,起身问安,见是女眷,并回避出去,带着吃饱喝足的春哥儿往燕来堂去了。 刘太太低声询问忍冬,“今儿这秦家二郎就在韶华苑啊?” 忍冬笑意勉强,“……是。” 刘太太:……看着也是个懂礼的后生仔啊。 再看不远处小道上,没有发现来客的夫妻二人,正凑在一处,慢悠悠的边说边走。 “今日去那公主府,可受了委屈?” 裴岸笑了起来,他低着头,看着比自己肩头高不了多少的宋观舟,柔声说道,“自然不会,福满公主生性温柔,何况父亲爵位不低,面上不曾为难,你且放心。” 是啊,裴渐亲自上门请罪,怎么也得给几分薄面。 “萧苍……,舅舅舅母再不管教,定要酿成大错。往日你还说他有几分能耐,如今我看,一无是处。” “倒也不是,他还是颇有才学,萧家生意往来账目,都是他清算出来——” “莫说这不算什么,就是有些才学,也不该恃才傲物,谦虚随和才是为人之本。”死小子上来就辱骂她,这梁子也是结下来了,“对了,若是他欺负我,你还会不会视而不见?” “视而不见?” 第171章 裴岸不解这话,宋观舟低下头,微微叹息,“像我在涧水房那样,你视而不见。” 天大的冤枉—— “我得了信儿,马上就去接你,是府上瞒住我……”说到这里,裴岸也觉对不住宋观舟,他不由自主紧紧握住宋观舟一只小手,低声道,“过去种种,观舟莫要再记在心底,你只看往后就是。” “放心,我自是如此,可萧苍欺负人,你身为我的男人,多少还是希望你袒护我一些。” “……那是自然,我再不会让旁人欺负你。” 好家伙! 宋观舟:……我拭目以待! 二人走回来时,才看到葡萄架下矮几边上坐着的刘太太娘仨。 “三舅母、大表嫂、四表嫂,何时来的,忍冬也不曾与我们说来。”裴岸扶着宋观舟,加快脚步走了过来,王琼蓝赶紧起身,与张芳慧走到宋观舟身侧,替了裴岸,“慢些走,可别再弄到伤口。” “多谢二位嫂子,倒是没那么娇惯。” 围坐起来,俱是女眷,裴岸招呼一通就去燕来堂了,张芳慧年岁稍微小一些,二十出头,掩口浅笑,“我们这一来,倒拆散了你们小夫妻。” 宋观舟哼了一声,“若是四表哥舍得把嫂子放我这里,那我豁出去了,不要四郎也罢,只同嫂嫂朝夕相对,一生也定然不负韶华。” “哎哟,泼猴儿!竟是这么大胆。” 刘太太年岁不大,自然听懂了宋观舟的戏谑之言。 宋观舟抓过张氏肉乎乎的手来,故作深情,“我自来最喜四表嫂桃红小脸儿,丰腴有福气,也喜爱大表嫂身上的书卷气,奈何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好端端的大舅母三舅母都没了儿媳妇,定然要追上门来收拾我,罢了罢了……,只恨我不是男儿哇。” 天哪! 王氏妯娌二人何曾听过同为女子如此大胆的言论,纷纷笑了起来,“浑说,我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哪里能比得了四郎。” “如何比不得?听说大表嫂饱读诗书,才学莫说女子间少见,并是许多男儿也只能望其项背。四嫂子温柔贤淑,里外妥帖,比我这炮仗一样的性子好上不知多少千里,四郎如何跟嫂子们比?比温婉他定是不如,难不成比生孩子?那他更是不能够了。” “泼猴,泼猴!” 刘太太罗帕掩口笑个不停,“你如此贫嘴,若真是要抢,大郎和四郎哪里抢得过你。” 说实话,宋观舟非常喜欢这个时代的温婉女性,她们聪慧、温婉,像齐悦娘,朱宝月,甚至是萧引秀。 个个着装打扮,审美上等,加上古典服饰,别说男人,就是宋观舟这个从现代过来的,都很是喜欢。 说话温柔细腻,个个都是大家出身,一举一动无不是古典仕女图。 宋观舟自己都觉得,也是占了原来炮灰女主的好底子,有颜值有身材,不然就她这没经过礼仪熏陶过的女子哪里能看—— “三舅母这话让观舟心头更为遗憾,若为男儿,我不管是求娶大嫂子,还是四嫂子,定然是要细心呵护,哼,比我那世子二哥同苍哥儿好上许多。” 说到这里,刘太太心头一软,口中叹道,“……四郎已是不错,世子的话——,哎,是有些荒唐。” 这会儿,萧引秀还在闵太太房中吟泣,她恨裴辰不给她脸,又心疼裴辰这么一跪,有个闪失,再者娘家这么多人看着,往后她在几个嫂子弟妹中间,颜面何存? 暖丰园与碧落斋离得不远,刘太太思来想去,只让丫头把萧笃家的并三房老四家的,喊着往韶华苑来。 齐悦娘忙了一日,这会儿身子不适,早早歇了下去……,说是来探探宋观舟,不如说是躲躲闵太太屋中的尴尬。 宋观舟冷哼,“听得父亲惩戒,定当如此,话说这会儿二嫂子呢?” 再看不上萧引秀,也觉得她这会儿是可怜的。 萧笃家的王氏幽幽一叹,“这会儿妹妹在母亲房中,遇到这事儿,定是委屈的。” 张氏接了话头,“二表嫂这会儿怕还在哭,这一日里,早间担忧苍哥儿,晚间又为了世子,操不完的心啊。” 哭? 宋观舟挑眉,“她哭个什么,父亲都罚了二哥,她应是开怀才是。”毕竟国公爷给她做主—— 刘太太哎哟一声。 “真是敢说,她如何开怀,相公跪在祠堂,兄弟也闯了祸——,娘家人跟前,这般胡闹起来,她想着定然失了颜面。” 宋观舟摇头,说出心中不解,“二嫂想的多了些,难不成大舅母三舅母,几个嫂嫂妹妹的会笑话她不成?这事儿本就是世子二哥混账,错的可是二哥,不是二嫂,我若是她,定要让小厮抓些蚊虫,点个引虫灯,让他一夜跪得好过。” 话音刚落,刘太太赶紧拦住她,“你真是个猴子啊,这些话如何能说,总归夫妻一体……” “夫妻什么的,二哥不想着她,去逛楼子……,而今她何必想着二哥。” 王氏一愣,“观舟想得倒是宽泛。” 宋观舟哼笑起来,“二哥不给二嫂脸,我若是二嫂,也定然让他舒爽不了。左右府上二位舅舅都在,哪里容得他只是跪上一夜——,女子在世,本就艰难,再想多了,还如何过活?” 娘哟! 这就是你打上伎子门头的缘由? 这大胆的话儿,说得刘太太三人沉默下来,许久之后,王琼蓝才道,“观舟真性情,说得倒是不错,若为了爷们就这么难为自己,还真是活不了了。”旁边张氏倒是认真看向宋观舟,低声说道,“男子生来薄情,二表嫂待世子已是千依百顺,如今不得脸来,定然想不明白。” 刘太太想到裴辰房里那些莺莺燕燕,一时无语。 再侧首看过去,就见忍冬端着几碟子点心走过来,“珍珠……,如今叫忍冬了,多好的姑娘,却生来硬气,拒了世子。” 裴辰曾经要收用忍冬,闹得两府上下众人皆知。 如今看到忍冬半边脸上俱是火疤,也不知道曾经选择对是不对。 第172章 忍冬知道刘太太的意思,故而坦然笑道,“三太太莫要忧心,是我没有福分伺候世子同世子夫人,而今在少夫人跟前,也是极好。”好上不知多少,宋观舟内外琐事,全然交给忍冬。 从不曾无端发脾气,和和气气,聪慧通透,忍冬几个私下说了多次,这样的少夫人,算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娘子了。 张芳慧叹道,“……也好。” 若真成了裴辰的通房丫头,这会儿怕才是没个活路。 宋观舟觉得裴辰那渣男,说得再多也没什么意思,于是问了萧府另外三个姑娘。 “说来,那三位妹妹呢?” 刘太太笑道,“晌午间你二叔家的大嫂和漱玉姑娘亲自过来,晚间带着她们三小个过去用饭了。” 噢—— 宋观舟眼神玩味,“也是,漱玉妹妹她们几个年岁相当,二叔那边这般大的姑娘好几个,倒是热闹。” 二房,挺有意思。 “今儿祭祀的事儿,二房桦大哥带着下头几个堂弟也来帮忙,明儿怕是更为热闹。”老家的亲眷不来,可二房定然要来,祠堂本就盖在长房府中,明儿才是真正热闹。 宋观舟无比感叹自己受伤正是时候,不然就祭祀的准备事项,她也不可能不参加。 正在几人说得热闹时,外头有人笑道,“母亲倒是在这里,我和五姐姐、六姐姐还四处寻你呢。”豆蔻少女萧引芙拉着萧引荟走了进来,裴漱玉、梅青玉同萧引眉走在后头。 忍冬吩咐莲花荷花,赶紧搬来鼓凳交椅,葡萄架下也不宽敞,原本四五个人就满满当当,这会儿又添四五个,几乎是挤到外头。 幸而晚间不热,勉强坐下来。 裴漱玉与梅青玉给几位请安后,又专门问候了宋观舟,较之前客气多了,旁边又点了几盏八角灯,黄暖光线下头,躺椅上半坐着的青衣女子,更是有让人失了魂魄的美。 她忍不住低下头,心头想到,都是爹娘生的,怎她就这么美? 这世间,美人总是被人厚待。 不经意四处看看,却不见一个郎君,似是松了口气,又好像更失落了。还是旁边裴漱玉轻轻碰了她,才回过神来,“……多谢三舅母。”原来是刘太太看她心不在焉,招呼她吃点心呢。 人多,反而不知说什么。 幸而都是大家闺秀,自有些能耐,这个那个的,随便闲扯点事儿,一个接一句,也能说一圈。 只是姑娘嫂子的,说来说去,能说到哪里? 王琼蓝看着裴漱玉梅青玉二人岁数也差不多,几分打趣,“二位妹妹可有婚配了?” 裴漱玉心头一惊,面上却带着几分羞涩,同梅青玉相视一眼,低头咬唇微微摇头。 “哎哟,这么好的姑娘,以后还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小子呢。”还拉着裴漱玉的小手儿上下打量,啧啧称赞,“回头我倒是要去二婶那里先占个位儿,遇到好郎君好哥儿的,我定然要做这个媒,吃一口妹妹的媒人茶。” 原来大隆有这个民俗,要是保媒成了,新人可是要给保媒之人奉上吃穿一套,吃的并是茶酒糖饼,穿的则是应季一身外衫并鞋袜。 裴漱玉满脸飞红,也不敢说什么。 逗弄未出阁的姑娘最为有趣,可偏偏也有不知事的,萧引荟仰起小脸儿笑道,“若是漱玉姐姐有如意郎君,也可像四表嫂这般大胆,不失为一桩美事。” 话音刚落,刘太太很恨不得把这个前头夫人生的蠢货丢回江州。 一个蠢就罢了,偏偏还有人附和,裴漱玉柔柔一笑,“这我可不敢,四嫂子是巾帼不让须眉,同四哥天定的好姻缘。我平日里一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几个兄长弟弟的,能见见的也是些长辈表亲,绝没有四嫂那般勇猛。” 话音刚落,满室寂静。 忍冬都想找个扫帚,把这裴漱玉扫出去。 王琼蓝妯娌二人愣了一下,对于裴岸的亲事,内幕她们知道的不多,年纪最小的萧引芙满脸好奇,拽着刘太太的手,“母亲,是四表嫂先看上四表哥的吗?” 梅青玉一听,要完。 本来是几个小姑娘白天凑一处儿绣花吃茶,绕来绕去定然绕不过最好看的四表嫂却脾气很坏这个话题。 裴漱玉那些庶出的妹妹,奉承也好,拉踩也罢,无意有意说了二人婚约,原是裴岸同一杆子年轻人去拜会宋大学士,却被宋观舟暗地里看中,撒泼哭闹,求来了这门亲事。 萧引芙十三四岁,听得一知半解。 这会儿在正主宋观舟跟前说了出来,刘太太恨不得给自己这女儿一巴掌,可面上还得圆过来,“混说些什么,你们四表嫂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一家女百家求,你四表哥有福气,这才得以抱得美人归。一个个的,可是不知道事儿,竟是敢浑说。” 转头又看着一直笑而不语的宋观舟,“好姑娘,莫要放在心上,她们年岁小,羡慕你嫁了个好四郎罢了。” “无事,姐妹一处坐着,说笑而已。不过漱玉妹妹同你们说的没错儿,还真是我先看中了四郎,我这人性子执拗,真不是我看上的,我自然不乐意嫁。” 裴漱玉迎上宋观舟的目光,柔声问道,“四嫂,这亲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你当时这般胆大,幸而遇到四哥,不然若是成不了,岂不是——” 成了笑料四个字,她欲说又止。 梅青玉顺着裴漱玉看了过去,只见那张让她想心生嫉妒都自知再投胎一次也追不上的玉颜之上,带着似笑非笑的审视。 这审视,让梅青玉不由自主低下头。 倒是裴漱玉,直面着宋观舟。 “呵——”宋观舟轻笑,有几分漫不经心,她手执团扇,轻轻拍了刘太太身旁的裴漱玉膝处小手,“混丫头,我能看上裴岸,是他的福分。再者,我既然能看上,自是不容他拒绝。” 这等霸气? 裴漱玉心头啐了一口,这宋氏真是不要脸。 她被宋观舟拍了几下,缩回了手,捏着罗帕掩口笑道,“四嫂喜爱四哥,热烈奔放,我们这些胆小如鼠的深闺之女,便是想学,也是学不来啊。” 第173章 宋观舟哪里不知道这裴漱玉的阴阳怪气,可惜小丫头在二房,恐怕是少不经事。 若要惹她,还选在韶华苑里,简直是找死。 她往后懒懒一躺,同心头想告别的刘太太笑了起来,“三舅母,你说咱们家这些姑娘,真是没个思量。” 咦? 要骂人了? 忍冬一看,悄悄让莲花去燕来堂,“你小声同四公子说一声,让他早些回来。”若真是争执起来,刘太太年轻,未必压得住少夫人,还是寻四公子的妥当。 果然,刘太太性子绵软,知道裴漱玉小姑娘在翻宋观舟往日的荒唐事儿,也只能说句,“你是嫂子,见多识广,莫要同她们几个小丫头计较。我瞧着天色也晚,三舅母就不——” 告什么辞啊! 宋观舟拉住刘太太,“三舅母莫要被这几个小姑娘闹了心,我自来心中宽阔,她们就是失了言的,我也不会放在心上。是不是呀,漱玉妹妹?” 裴漱玉一愣,萧家几个姑娘也看了过来。 她眼神有些慌乱,但还是定了心神,“四嫂,妹妹不会说话,若是冲撞了还请你谅解。不过妹妹属实羡慕四嫂待四哥一片痴心……” 梅青玉也觉裴漱玉说得不妥。 赶紧止了她的话头,连忙给宋观舟赔不是,“漱玉,快些给四嫂赔不是!四嫂本就是闺英闱秀,才貌双冠,同四表哥是夙世因缘,我等艳羡不来。” 宋观舟竟然赞许的点点头。 “漱玉,可听你表姐说了,有些事儿你艳羡不来。我在娘家,爹娘宠爱,长兄娇惯,兼之四郎那时风姿特秀,爽朗清举,妙语谈玄,这本就是一桩裴岸拒绝不了的好姻缘。可诸位妹妹就别学我了,一来府上规矩森严,哪里有我那宽宥的父母兄长,二来四郎只有一个,被嫂嫂我抢了先机!” 说罢,仰天大笑。 夜风微凉,轻抚面庞。 裴漱玉面红耳赤,想要斥责几句,却找不到点。 说宋观舟不够娇宠?人家宋大学士就她一个女儿!说宋观舟不够漂亮,可在座的拍马也不敢说比她美艳!说四郎不够好?那不能够!大隆两榜进士,不是什么人都能达到…… 何况,裴岸也是赫赫有名的美男子。 这话,打得在场小姑待嫁的闺秀一记楞头棒。 若不是刘太太和两个表嫂在跟前,宋观舟才不给面子!她大可以怂恿这般闺阁里逞能的小姑娘们,遇到爱勇敢追,以她曾经忽悠施工单位的口才,不洗脑几个爱情先锋出来,她都愧对曾经宋词十多年的职场洗礼! 裴岸只在院门外,就听到了宋观舟豪放的笑声。 他扶额苦笑,“……还怕旁人欺负你们少夫人,我看你们少夫人不欺负人就不错了。” 莲花急急忙忙跑去,拉着裴岸小声禀报,还催促裴岸快些回来。 秦二要跟着来看热闹,裴岸难得动手,推回屋内,“好生待着,夜半三更也该歇下。” 热闹啊! 秦庆东遗憾看不到热闹了—— 裴漱玉怔怔说道,“嫂嫂说的极是,我等羡慕不来。” 忍冬看着场面尴尬,又上来续了一圈热茶,到了萧引荟跟前时,小姑娘忍不住又问,“这位姐姐是四表嫂娘家带来的丫鬟吗?为什么嫂嫂长得美艳,身边却留个疤脸丫头?” 她天真得近乎愚蠢,以为这么说来,会有人觉得宋观舟故意搞个丑丫鬟来映衬自己容貌出众。 “……五姑娘容禀,奴是在萧家长大,跟着世子夫人来到公府,而今在少夫人跟前当差。奴心头跪谢世子夫人同少夫人,不嫌弃奴脸上伤疤,留奴做事儿。” 萧引荟惊讶道,“我们家的丫鬟?给长姐陪嫁过来的……,那不是应该在长姐房里吗?” 好姑娘,不说话做个木头美人挺好。 刘太太却是再听不下去,厉声呵斥,“五丫头!你四嫂跟前,由得你胡言乱语?”前娘后母,难教化。多说多错,而今带出来又凭地丢人。 萧引荟听得继母呵斥,面上出现委屈。 “太太莫要生气,是引荟错了,引荟不该乱说。” 宋观舟抬着团扇,毫不客气的对着几个姑娘指指点点,“虽说是年岁小,但确实不该以貌取人,忍冬遭逢火灾,劫后余生,是个有福气的人儿。可在你们眼里,只看到她面上火疤,觉得有损容颜,却不知那是她逃出生天的印记。再者,看人当看品格与内涵,说人不戳伤疤是基本素养。” 说到这里,她转身同刘太太说道,“这五妹妹是三舅母的女儿,回去还是教养一番。” 全然不给脸。 萧引荟笑意愣在脸上,怔怔不知应对。 刘太太冷冷瞥了过来,心中早早决定,回去就好生敲打一番。 裴漱玉本还要呛几句,梅青玉私下掐了她腰一下,止住了她的口不择言。 正要告辞时,裴岸带着阿鲁和莲花走了进来,与刘太太、两位嫂子见礼后,几个小姑娘都低着头,喊了声四哥哥,并不敢说话。 只见他走到宋观舟跟前,低笑起来,“难得三舅母带着嫂子妹妹们来探你,不然平日里你也是一个人,甚是无趣。” 宋观舟听完,看了一圈悄悄打量裴岸的小姑娘们,乐了起来。 “可不是,三舅母疼爱我,只说我的好,妹妹们倒是不错,一个个的胆大得很,竟然说我强抢了你这个好夫婿。” 娘哟! 宋氏,你要点脸!我们可不曾这么说出来—— 裴漱玉脸色瞬时不好看,可宋观舟偏偏不放过她,团扇一指,“尤其是漱玉妹妹,本就对我们夫妻那点子事儿了如指掌,这会儿一问,哎哟,萧家妹妹跟前我也成了个女土匪了。” 这会儿,宋观舟突然很佩服曾经的炮灰原配。 丫的在这群小丫头跟前一比,确实英勇。 她这后世来的泼辣女子,定然不能胆怯啊!不过就是宅斗么?我拖着裴岸进来,看你们怎么应对?! 果然,见惯了后宅里拐弯抹角手段的刘太太等人,这会儿都傻眼了。 裴岸愣了一下,在众人跟前给宋观舟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是我先看上你们四嫂子的——,只是那时候我心头胆怯,不敢说来。” 宋观舟团扇掩了半边容颜,朝着裴岸抛了个媚眼。 ——上道! 第174章 看到裴岸到来,刘太太也起身,欲要带姑娘媳妇们回去歇息,“四郎也莫要送了,如今一个府上,不碍事的,明儿你们还得清明祭祀,容后两日再来探望观舟。” 又说了观舟好好养伤的话。 宋观舟在裴岸的搀扶下起了身,“多谢三舅母,说来是我淘气,不过快好了,回头我找您去蹭个饭吃,有一说一,江洲菜真好吃。” “好好好,到时候想吃什么,你同我说就是。” 热热闹闹送到门口,丫鬟婆子打着灯笼,阿鲁和忍冬分别跟着去送客,忍冬送刘太太这一边的,阿鲁提着走六角灯送裴漱玉表姊妹二人并各自丫鬟。 一路上刘太太异常沉默,她不说话,下头姑娘们也不敢说。 到了门口,忍冬与刘太太告别时,刘太太才拉着她说道,“珍珠……不,忍冬,我们家姑娘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心里头一直是佩服你的勇气,好丫头。” 忍冬屈膝行礼,“三太太莫要挂在心上,姑娘们说的无错。”她摸了摸脸上的疤痕,“不过太太有所不知,这火疤是救了奴一命。” 细节的也不多说,提着灯笼离去。 暖丰园同碧落斋背靠背而建,只是院门不在一处儿开,刘太太派了跟前嬷嬷又打了灯笼,送王琼蓝与萧引眉回去。 一切妥当,入了碧落斋后,刘太太脸色阴沉下来。 萧北家的张芳慧见状,早早借口瑞哥儿还在睡觉,提前告退。 只剩下萧家六姑娘、八姑娘惴惴不安,当萧引芙看到母亲脸色不愉,轻轻拉了一下萧引荟的手臂,两人齐齐低下头,缓步跟着刘太太进了正房。 里面丫鬟点着灯,候着主子回来。 刘太太刚进门,转身就厉声斥责,“跪下!” 啊? 萧引芙傻了眼,看着萧引荟,愣愣说道,“母亲,我们……” “好好好,连我的话都不愿意听,是不是?” 话音刚落,萧引荟拉着萧引芙扑通一声,跪到刘太太跟前,刘太太落座玫瑰椅上头,戴着碧绿青翠金镶玉戒指的左手,拍得高几砰砰作响。 “混账!我可曾教导过你姐妹二人,此番来京,多听少说,怎地,你们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个个的,还敢在宋氏跟前卖弄,自以为那女子好欺负? 萧引荟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母亲容禀,女儿以为四嫂性格好,能说些玩笑话。” “玩笑话?那可是堂堂公府嫡出的四少夫人,你们算什么?你们父亲没有功名,而今若不是萧家颇有家底,在人家官太太跟前,你们要磕头的!” 这…… 萧引荟和萧引芙齐齐傻眼,“漱玉姐姐说了,四嫂无依无靠,何况这些……,都是她身上的事儿……” “蠢得升天的,她并是爹娘都不在了,还有国公府在!由得你们去指指点点?看到没,你那四表哥,可是堂堂进士,而今在翰林院里做事,往后放了官,前途无量!你们这些没眼力的,我都不敢在她跟前充什么长辈,你们还敢越过去揶揄她!” 刘太太一想到自己生的女儿也跟着五姑娘乱来,更是心口钝疼起来。 果然,萧引芙委屈道,“母亲,漱玉姐姐说四嫂行为出格,上元灯会上可是给府上丢了大脸,迟早是要遭四表哥厌弃——” 呸! “今儿晚间你们是看着的,你四表哥郎艳独绝,积石如玉,何等风采!可也能矮下身子,待你四表嫂那般亲近、关切。”眼前两个无知少女兴许不懂,可她是过来人,能看不出来裴岸眼中的宠溺与呵护? 那是任何一个后宅妇人看了都遗憾的眼神。 遗憾郎君如青松叠翠,却早有暖玉清风作伴。 萧引荟嘟囔道,“四嫂总会老的,听裴家其他姐姐说来,四嫂霸占着四表哥,不让纳妾、收房,总有一日,四表哥必然要厌弃她——” “浑说!” 刘太太被萧引荟气得两眼喷火,旁边嬷嬷赶紧奉上热茶,低声说道,“太太可别生气,昨儿还胃疼,再气急了,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你今晚也在旁侧,听得这两个蠢货说的什么话!我是造了什么孽,到京城来一趟,这才第二天,不是赔罪就是赔罪,白日里去公主府,晚间又被这两个死丫头所累——” 嘎吱一声,房门被人推开,外屋传来萧宏利慢悠悠的声音,“这是怎地,又急切起来,万事好好说。” 好好说,能说吗? 刘太太也不顾旁的,起身绕过屏风,抓着萧宏利的宽袖,拽到内屋。 “哎哎哎,慢些,晚间吃了不少酒,这会子脚步虚浮。” “你且看看!你生养的好女儿——” 刘太太带着委屈,指着眼前跪着的萧引荟、萧引芙厉声说道,“平日里我就说好生管教,寻几个得力的教养嬷嬷,女儿家的万不能松懈了教导。如今你看,一个个胆大包天,出去一会子,听了些浑话,来日还怎么说亲?” “娘子莫要着急,好好说就是,发生什么了?” 他们几个爷们在正贤阁用饭,世子闯祸,跪在祠堂不准挪步,他与大哥劝了又劝,还是压不住国公爷心中的怒火与悲凉。 裴桦萧笃萧北过去陪着用饭,难免多吃了几杯。 这会儿头重脚轻的,回来就是娘娘儿儿一团闹,他性子软和,多问了刘太太一句。 刘太太一屁股坐在旁边的交椅上,掏出罗帕就开始拭泪,“得罪谁不好,却是得罪岸哥儿媳妇。你瞧瞧你生的什么玩意儿,竟然敢在岸哥儿媳妇跟前说她不守妇道自行选婿,还苛责下人——” “什么?” 萧宏利愣了一下,没太明白。 见太太气哭,转身看向两个跪着的女儿,“你们自行外头跪着反省,没有你们母亲的话,不许起来。”撵了两个女儿,才过来搂住刘太太,轻声问道,“你平日也是要强,今儿怎还哭了?” 刘太太抹着眼泪,许久之后才叹了一声。 “公府是引秀做主,自然把我们娘娘儿儿的放在心尖上,招呼搭待都是作为贵客。” 萧宏利点头,“这是自然。” “可终究萧家是不如公府的——” 萧宏利噗嗤一乐,“难不成娘子也起了攀比之心?” 第175章 萧宏利比刘太太大了十多岁,算是老夫少妻,这些年来许多事儿萧宏利都是哄着让着刘太太,可尽管如此,萧宏利的后宅,也没有多清爽。 幸而萧家祖训,坚决不让生下庶出的孩儿来。 所以较其他富太太而言,刘太太也算好过。 “倒不是我起了攀比之心,萧家不差,只是没有裴家那般能耐。这些我自是知道,可你生的两个姑娘不知啊!她们竟是以为自己也能同裴家的姑娘,在岸哥儿媳妇跟前指手画脚。” 这等错觉,关键时候要人命。 萧宏利一听,紧皱眉头,哄着娘子说了大概,听到裴家二房的姑娘指责宋观舟大胆时,他忍不住侧目,“那宋氏如何应对?” 刘太太好生回想,片刻之后答道,“岸哥儿媳妇的性子,第一日跟苍哥儿吵起来,你又不是不曾见到?那是个能让人的?自然不是。她高高在上,明里暗里都说几个姑娘不如她,我这个舅母在旁边听着,全然插不上半句话。” “这般姿态也太过自负了。” 刘太太缓和下来,幽幽说道,“她说的也是事实,宋家是什么出身,只说她父亲,堂堂怀峰宋氏,旁人能比?裴家二房那个姑娘怕是不喜她,说了当时同四郎的亲事,全是岸哥儿媳妇大胆,央求父亲来说的亲——” 萧宏利听得摇头。 “一个两个的,眼皮子浅,二房梅太太小有名气,怎么养出的女儿这么大胆?” 刘太太叹道,“……兴许是之前岸哥儿媳妇确实行为大胆,可也不是二房与萧家的姑娘能去品评说来的,德言容功,竟是一个个不管不顾了。你说我如何不气?” 萧宏利醉意上来,打了几个酒嗝。 “公爷心头愁绪百结,今儿我与长兄都陪着吃酒吃得多了些,女儿的教养,你做主就是。” 往日长房怎么教养的,一处儿跟着,只是萧引眉性子略微孤僻,闵太太最后得了这么个小闺女,处处小心。 即便如此,小时也被大意的奶娘摔了一次,额际留下半寸有余的疤痕。 这多年来,吃的汤药抹的药膏子不少,但还是很难去掉。 萧引眉因此不善言辞,额际刘海也比别个姑娘的厚重,只为了拦住这难看的疤痕。兼之萧家自长女萧引秀养活,后面连着三个姑娘都因不同意外在五岁往上失了性命。 一直到五姑娘萧引眉,千万小心才活了下来。 闵太太因此也没有像教养萧引秀那般严苛,可刘太太看着自己跟前两个姑娘,这会儿不请怕是也不成了。 那头萧北送回父亲后,也回到了房内。 张芳慧打发了丫鬟,上前亲自服侍,与萧北除去衣物,净面洗脚,又哄着萧北吃了一盏子解酒的蜜酱紫茶。 萧北好过许多,仰躺在床榻上,同张芳慧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今儿辛苦,你也早些上来安歇着。” 双目紧闭,却睡不着,他心头想着太多事儿,却不知道怎么说。 张芳慧熄了烛火,小心躺在床榻外侧,微微叹息道,“不知为什么,我总是眼皮子跳,这一次来京,总觉得不怎么太平。” “如何太平,苍哥儿闯的祸可不小。” 福满公主在太后娘娘随意一提,萧家怕是就免不了一顿苛责,这还是圣上开恩,不然—— “今儿都去赔罪了,何况还是姑父亲自去,福满公主怕是不会再追究了吧。”张芳慧心有余悸,刘太太回来说了一嘴,她和的大嫂的心都悬着。 “容后再说,只是你在国公府,里外小心谨慎些。” 萧北闭着眼睛,喃喃自语,看似在叮嘱妻子,实则也是告诫自己。 张慧芳嗯了一声。 许久之后,萧北突地睁开眼睛,问了几句,“大姐没有为难你吧?”说来也是一桩旧事,萧北说亲之前,萧引秀从京城给萧北提了位闺秀,奈何萧北早早看上同窗之妹张芳慧,自是辞了长姐好意。 原本萧引秀以为四弟要寻个什么无双女子,可待听说只是个普通举子家的姑娘,萧引秀如何舒坦,禀了姑母,说是要拆了这桩亲事。 幸而父亲还算有眼力,百般游说,二人才得以喜结连理。 可尽管如此,成亲不过月余,堂堂国公府夫人,也就是亲姑母萧慕雪,竟然送了两个漂亮女子回来,点名赐给萧北做妾。 敢辞吗? 不敢。 萧北只觉得荒唐,可惜再好的夫妻情意,也耐不住有心人拆散。 一次酒醉后,萧北入错了房。 张芳慧气急攻心,竟然掉了三个月的胎儿……,萧北自责不已,最后寻了个错处,打发了两个妾侍。 一桩桩,一件件的,两边都有心结。 而后,张芳慧在萧引秀跟前也不敢出头,生怕被她寻了错处。尽管如此,不多的几次会面了,萧引秀时时冷待她,才有如今萧北这句话。 “相公且放心,这两日长姐那般忙碌,眼里哪里来得及看我。” 何况她低调,只跟着萧笃的娘子往来,万事刘太太站在前头,她倒是安生不少。 只是…… 还是有几分好奇。 “相公,你怎么看岸哥儿媳妇?” 左右无眠,萧北想了想,脑中浮现出那个仙姿玉貌的宋观舟,“容貌一等一,少有的美人儿,可性子上头,说不上贤惠。今儿早间世子带着苍哥儿出去闯祸,也是因为秦家二郎护着她,差点同苍哥儿打起来。” 两个人闹了一番,虽说秦二离去,可裴辰觉得扫了兴,他本来就任性,留着萧笃萧北二人吃着茶,哄着苍哥儿除了问曲阁,直奔那花楼里。 张芳慧一听,大吃一惊。 “若这么说来,真是难以品评。晚间因世子的事儿,长姐在大伯母房里哭了许久。太太觉得尴尬,才带着我同大嫂避到韶华苑,才到门口,就看到秦家二公子坐在院落中,看上去与岸哥儿夫妇十分亲近。” “他秦家的小闺女,可是宋观舟救下来的,莫说二郎浪荡不羁,却很是讲些情义。我听得二郎跟前的春哥儿说来,好似前些日子,宋观舟养伤期间,他并白日里陪在韶华苑。” 张芳慧听得几个妹妹今儿提过,也觉得摇头,十分不解。 “——男女有别啊。” 第176章 次日,清明大祭。 裴家两府主子奴仆,一大早就来到祠堂跟前,宋观舟腿上倒是结痂了,只是不能跪拜。 她假意说要去给祖宗磕头。 但裴岸细细查看她身上大小伤口,最后微微一叹,“你又跪拜不了,别去添乱。以后几十年,一年里跪拜几次,不愁祖宗看不到。” “怕是不好,府上长辈小辈,都看着呢,回头又说我不懂规矩,拖累四郎你的名声。” 裴岸哼笑,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头。 “娘子这会儿知道拖累了,可脾气发作起来,天皇老子都不认呢。” 嗐——! 说这些真话,多没意思啊。 裴岸交待丫鬟们,“好生看着少夫人,今儿就莫要四处走动,院子里好生待着。”说完,换了素色直裾,发髻上簪了青玉簪子,带着阿鲁直奔正贤阁,先接上父亲再说。 这一日府内是忙乱的,可与宋观舟全然无关。 她借口身子不便,少了跪拜之事。 秦庆东一早就盘踞在韶华苑,顺势递给宋观舟一个布包。 “什么?” “打开就知。” 哟——,宋观舟摸了摸,眼神熠熠生辉,“定然是新的话本?” 秦庆东面上得意无双,“也不看看我是谁,我琢磨着,要不你认我做个干哥哥,往后我秦家给你做后盾,如何?” 原本秦庆东哪有这个想法,只是看到萧家众人来,萧引秀的腰杆子都直了不少。 他想到不知何处而去的宋行陆,心头才想到这一出。 可惜,宋观舟才不理会。 “你是金拂云的兄长,而非我的,少来攀扯!” 秦庆东一愣,想不到宋观舟竟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他,他脑中一时转不过来,直言不讳道,“宋观舟,我秦家做你的娘家,还不够格?” 宋观舟早打开布包,看着崭新的话本子,满脑子都是我倒是要瞧瞧这次又能编撰个什么话本子来冲击我的大脑。 迷人的老祖宗些,原以为你们都是封建老古董,想不到写出来的话本子如此狗血超前—— 爱了爱了。 对于秦庆东的诧异,她压根儿没放心上。 “什么够格不够格的,若你我真是投缘,来日我真是不得裴岸喜爱,你也不会袖手旁观。若不投缘,你并是我亲生的兄长,恐怕也是疏离无情。” 干的湿的,反正没有血缘关系,何必攀些假亲。 秦庆东不解,“多层关系,哪怕是干亲,也好过没有啊。”他秦家可是太子妃娘家,与未来的国舅爷家攀亲,宋观舟不知这分量吗? 宋观舟两眼都被话本子吸引住,完全听不到秦庆东话外之音。 “多谢你抬举我,可我命中注定孤寡,如今这样挺好。” 哼!不识好歹! 许久之后,见宋观舟沉迷话本子,他再忍不住,凑来抢了书去,“我做你兄长如何使不得,以前宋行陆如何待你,往后我也一样待你,好过你如今也没个娘家能走动——” 宋观舟眯着眼睛,直戳秦庆东心肺管子,“疯了吧,我二人能不吵嘴就是好的,还什么干兄妹,少来。” 秦庆东看她满心戒备,气不打一处来,“往日是我对不住你,这次回来也不曾与你吵嘴,这不是看着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打住!” 宋观舟义正言辞,“如此就好,秦二!” 你秦家要垮台,虽说是在我被“腰斩”之后,但是何必呢?我宋观舟孑然一身,更为自在。 “——宋观舟,来日你被欺负,可别哭诉说没人撑腰。” 二人眼看着又要吵嘴,外头裴漱玉却愣住了,她本是带着心腹丫鬟红袖往燕来堂去的,却鬼使神差到韶华苑。 昨儿夜里,她偷偷告诉自己,莫要再惦记了。 高不可攀的没必要去浪费精力,萧苍才是她该去努力的人。 可是,她想着再来碰碰运气,昨儿没看到的人影,今儿再试试。 哪曾想,院门打开的韶华苑中,影影绰绰之中,依稀看到宋观舟半躺在昨儿的躺椅上,背对院门坐着的秦家二郎正在同她说笑。 说什么,听不清楚。 但她只看了几眼,就知道二人何等的亲近。 为什么? 宋氏!你都有四哥哥了,却还如此不守妇道,勾搭别的男人,真是恬不知耻。她心头难过,不懂得为什么宋观舟已为人妇,还能如此坦然的与外男毫不避讳,高谈阔论。 想到母亲教导的话,她更是头晕目眩。 “我知桃花宴上,你看上了不该去看的人。今儿母亲同你说来,门户身份才是两府议亲的根本。我的儿,萧苍除了眼神不好,旁的自不用说,比往日来求取你的低门子弟好上百倍。两府本就是老亲家,若是真嫁进去,亲上加亲,你这一生定然无忧。” 梅太太说得明白,她听得通透。 长房同裴秋雨说的亲事,若是裴秋雨乖乖听话,梅太太自不会动这个脑子,可偏偏裴秋雨四处哭诉,只说萧苍不好,瞎了眼的郎君不要也罢。 既如此,梅太太想二房里那些妾侍生的姑娘自然够不着萧家大族。 可自己嫡出的女儿漱玉,品貌上等,撮合一番,还是有些可能。 “儿啊,那些天上的星辰,看看就罢了。” 裴漱玉低头含泪,咬唇点点头,喃喃应答,“母亲,女儿明白。” 真的明白吗? 不! 她哭了三个暗夜,躲着表姐梅青玉,肝肠寸断。她告诉自己,裴漱玉,你年岁不小了,萧家大族,富足尊贵! 回二房的路上,她两眼迷离,若不是红袖扶住,她怕是要摔好几个跟头。 “姑娘,可是被祖宗念了一句,奴看你在祠堂外跪拜后,就失了神……”红袖聪慧,却不敢说出来看到的事儿。 姑娘只在韶华苑外头瞥了一眼,就精神恍惚,她探头再看心头自然明了。 金大姑娘的桃花小宴上,客人诸多,陌生郎君也是好些来赴宴,可姑娘眼神里多看了谁几眼,她记得清清楚楚。 裴漱玉失魂落魄,只摇头不语。 红袖心中暗叹,面上却也不敢多说,哄着裴漱玉回去。 却不料在过角门时,被外头急匆匆的一个老婆子险些撞到,那老婆子挎着半篮子绿菜,这么一撞,壮硕的身子歪了几下,倒在地上。 那绿菜也洒了出来。 “……姑娘赎罪,是老婆子眼瞎了。” 第177章 裴漱玉心头难过,欲要离去。那老婆子却跪在地上拦住了裴漱玉的去路,“姑娘,老婆子弄脏了您的衣裙,请稍待老婆子片刻。” 红袖低头一看,果然,那绿菜根上的黄泥竟是黏在月白纱裙上。 “你这老货,走路真是不带眼吗?这可是姑娘今儿新穿的华裙!”红袖蹲下身子,掏出罗帕轻轻擦拭,那老婆子才说话,“姑娘,不可。” 却见已经擦了几下的裙子上,黄泥晕染开,原本只是零星些,这会儿却成了巴掌心那么大一片,土黄污糟。 “这可是如何是好?” 裴漱玉心头更是不舒爽,“快些回去,换了就是。一会子母亲看不到我,少不得又要盘问几句。” 说罢,抬脚就要离去。 那老婆子赶紧腆着笑脸拦住,“姑娘且等等,老奴马上就来。”起身小跑,一坨胖胖的身躯异常麻利。 不多时,那老婆子抬着铜盆拿着干净的巾帕稳稳当当快步走来。 让红袖扶着裴漱玉到一旁美人靠上坐下,她蹲下身子,给裴漱玉裙上的黄泥轻轻洗去,又用巾帕吸了水。 不多时,就干净如初。 上头的绣样、金丝都不曾损害,红袖面上展颜,“幸好幸好,这裙子可是十几两银子做出来的。” 那老婆子又从腰后变戏法一样,拿出个草编的半尺大袖珍草笼子,递给红袖。 “大姑娘,这是奴家孩儿从庄子上早间送进来的野果子,也上不得什么台面,但做个零嘴儿,倒是鲜甜呢。” 红袖有些嫌弃,“我们姑娘能吃这个?怕是要闹了肚子!” 那老婆子弓腰赔笑,“姑娘金贵,老奴自然知道,只是想着今儿成色好,拿到姑娘跟前丢人现眼了。” 裴漱玉寻思着早些回去,何况这是长房,也不好得过分飞扬跋扈。 萧家的人四处都是,被看了去,恐怕又要失了母亲的谋算。 “红袖,拿上就是。” 那老婆子见状,赶紧又奉承道,“若是姑娘吃得惯,并托这位红袖大姐来厨上,我夫家姓佟,你说寻佟二婶就行。回头让我那逆子再送些进来。” 裴漱玉不耐理会,红袖见惯这些上来攀附的媳妇婆子,只拿着草笼子,扶着姑娘离去。 佟二婶慢悠悠捡起一地的绿菜,又抬着铜盆离去。 晚间,金拂云看着书信陷入沉默。 锁红端了热茶叩门进来,看到沉默的大姑娘,小声问道,“大姑娘,夜已深了,不如先歇下吧。” “那边还没传来什么消息?” 金拂云头也不抬,把书信烧在瓷盆子里,她披散头发,懒懒问话,锁红应道,“大姑娘莫要着急,近些时日金州等地遭了涝灾,消息传递起来会有些耽误。不过余成做事踏实,定不会误了大姑娘打算。” “佘氏还没有动静?” 锁红拿过檀木木梳,轻手轻脚给金拂云梳着发,“京城人海漫漫,听得朱三叔说来,她母子二人把三叔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抢了去,连外头袍杉都不放过。有了银钱,自然又寻了地儿躲起来,咱府上人手不多,在京城也处处受限,不好得大张旗鼓寻来,怕是还得要些时日。” 仙大娘子佘氏而今遭了大难,能屈能伸,想着得罪了朱三,也就是跟金拂云闹掰,她带着儿子暂避风头,寻思若这金拂云还油盐不进、死咬着不放,可就别怪她鱼死网破。 京城郊处有一处滩涂之地,外接着沧江,这片儿得益于有个万兴码头,较之旁的人烟稀少之地,却甚是热闹,同时也是鱼龙混杂之地。 许多逃难而来的人,能来万兴码头做个苦力,扛上一两日麻袋,也能混个饱腹。故而,这一块儿地儿,不管人货,只要走水路来去的,必然是在万兴码头到岸。 由此,有不少小本营生围绕在这码头边上。 正道上的摊位小铺,十分紧俏,挨着两旁朝内而去,也渐渐多了各样摊铺。近些时日,春去夏来,今年京城雨季来得早,沧江水起来淹了不少铺子,有些人失了本钱,转手不干。 故而才有得近日,有一些生面孔赁了铺子,重新开门做生意。 财来茶铺,靠在正道往后的一处小楼子里,上下二层,看上去摇摇欲坠,实则倒是稳固,前几日大暴雨,这小楼都不见分毫损毁。 虽说做的凉茶生意,可掌柜的常氏嘴角利索,也能做些耐吃的汤饼、馍馍,闲时还售卖些炒货,物美价廉,几日下来,生意倒是不错。 “富贵,再去村寨里收些酸李毛桃,酿制成果脯的,定也是门生意。”裹着灰蓝棉布头巾的老妪边在铁锅上炒着去年陈麦,边是吩咐跟前的十六七岁的少年。 常富贵一屁股坐下,看着外头阴雨绵绵。 “待天日好些再去,如今这两日才过了清明,好些地儿的李子桃子挂枝却不见红皮,酸得很。” 原本风光无限的老妪,如今也变成市井老妇,她右手一把蒲扇,给了儿子重重一记。 “阴雨时去,价才压得下来。你我娘儿身上的银钱都赁了这铺子,再不在营生上想些法子,摊开肚皮吃那西北风去?” 常富贵不为所动。 “乡间泥路难走,好歹让雨停了我再去。再说,身上无了银钱,又不是没有来路,偏偏娘你胆小如鼠,不敢再做。” 说来这常富贵,原来还是个闷墩儿,老爹怂货,连带他也是愚笨多些。 可自从跟着仙大娘子的老娘干了朱三一票,得了不少银钱后,他两眼放光,日日里寻思着,一日辛辛苦苦得个三五钱银子,有个鸟用! 再绑个富贵丫头,搜刮一通定然好过日日里这般辛苦。 “我让你歇了这些心思,哪里来那么多富贵丫头让你堵个正着,何况,丫鬟能有几个钱!一日日的,听我的话,慢慢图谋,若是你胡乱来,休怪我打断你的腿!” 常富贵面上不服,顶撞起来。 “娘,你往日那般风光,如今日日里做着这低眉顺眼伺候人的事儿,心头甘愿?” 第178章 不甘心又能如何? 仙大娘子可是知道,那金拂云心狠手辣,定然派了不少人来打探她的踪迹,真要抓到,可别说什么后宅女子弱如扶柳,只怕亲自捏把刀砍杀她也是使得。 何况—— 国公府的人……,好似也知道自己回京来,有几日她经过曾经赁住的小楼外头,也碰上了公府的人。 那可是撵了她出京的人。 幸而如今她样貌大变,又低眉顺眼,穿着灰布裙提着破竹篮,满面风霜像个过路的农妇,倒也不起眼,糊弄过去。 可因为如此,她再不敢往闹市里去。 常富贵不知母亲担忧,只觉得从朱三乃至那郡主家的大姑娘身上,好要些银钱,赛过如今累死累活才得几个铜板来得好使。 可他劝不动母亲,硬着头皮带着草帽蓑衣,背着竹篓子出了门。 顺着沧江岸边往远处遥不可见的村落走去,才到半路,有几棵歪脖子树长在边上的密林,他有些内急,往里头走去才要解了裤头,却听得一声女子惊呼。 他也吓得退了几步。 再定睛看去,只见得一人深的灌木草丛中,怯怯露出半个人影,“小女行路失了方向,求壮士小哥指个路,万兴码头往何处去?” 常富贵仔细一看,枝丫绿叶中间,一张俏生生的脸儿,发髻散乱,发丝被雨水打湿,裹挟在脸颊上,虽有狼狈,却依然楚楚动人。他想了想,指了指万兴码头的去处,“这位大姐,沿河往前再走个十来里地就是万兴码头。” 灌木丛之中冷得发抖的许凌俏勉力屈膝道了谢,却不敢走出半步来。 常富贵看着仙女一样的落魄佳人,本要背着背篓离去,这会儿却生了怜香惜玉之心。 “大姐若是有些不便,小的可来搭把手。往前十来里地不算好走,蛇鼠虫蚁的,过了清明也出来了。”要说这常富贵木讷,男女之事上并不曾开窍,可偏偏这会儿却心头热了起来。 许凌俏遭遇诸多,看着对方是个壮硕少年郎,更不敢轻信。 只得赔笑说道,“我兄长去寻些草药,一会儿就来,不敢有劳壮士。”说完,往后看了几眼,仿佛在等人。 常富贵见状,也只得嘟囔几句,“一会子怕是还要下雨,大姐自行小心些,莫要失了足,落了水。”言语之中有几分不乐,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别的,并抬腿离了去。 走不过半里地,这少年郎攸地停下脚步。 ——若是有兄长,怎还大雨天的躲在雨林子里不知归路?怕不是哄我的…… 想到这里,他转身回头,往刚刚发现许凌俏的地儿追了过去,他步伐快,怕是一炷香就追上去,远远并看到刚才那绿衣女子扶着个绯色衣着的小丫鬟,犹如蜗牛,慢行在山间。 莫不是逃家的姑娘? 常富贵混迹市井,再蠢也知道些不入流的营生。 他想到刚刚看到的女子,脸儿像花一样,并是做了媳妇,也好过原来坊市里一堆娶不上娘子的氓流之辈。 “大姐,慢行,那处有深沟,过不去的。” 常富贵在后头一喊,眼见两个女子吓了大跳,可又不良于行,只得硬生生按下心中恐惧,回头应答,“多谢壮士指路,我们与兄长走散……”许凌俏扶着抖成一团的丫鬟阿曼,低眉顺眼,不敢与那热眼追来的少年对视。 “大姐既是如此,莫要惊慌,小子本是万兴码头茶铺家的,不如你二位同我一起走,我家茶铺里有个老娘,让她予你们些热水热茶的,好过在这荒郊野岭上乱走。清明过了,山上大虫也醒过来,本就肚中饥饿,再遇到二位姐姐,那就遭了。” 看着常富贵满脸憨厚,如今许凌俏也别无他法。 她们从舅舅家逃出来,阿曼本就挨了三五板子,腿上均是棒疮。至于她,一双绣花鞋早磨破了,而今脚上全是血泡,早不能看。 常富贵上前,看着十三四岁的阿曼,并做主道,“把这位姐姐扶到我背篓上吧。”阿曼昏昏欲睡,浑身滚烫,如不是提着一口气跟着姑娘,怕是早晕厥过去。 许凌俏如今无奈,只得走一步算一步。 朝着常富贵屈膝道谢,“多谢壮士搭把手,回头我家兄长寻来,定要重金酬谢。” 重金? 常富贵心中两个想法,若她有兄长,真是得了重金,要个百八十两银子,与老娘也能度些日,好过他日日里风里来雨里去,就为了几个酸李子毛桃子的。若这女子唬人,并无依仗,就是这张脸儿,做他的娘子也不亏。 一想到这里,心头自然美了起来。 平日里粗鲁愚笨,这会子也轻手轻脚,扶着早走不动路的许凌俏,十里地不好走,三人几乎是在日头将下时,才看到万兴码头上若隐若现的热闹。 许凌俏见此,知道算是逃出生天,不由得一下子跌坐在地。 原本刮着凉风,这会儿却突地飘来乌云,不等常富贵扶起许凌俏,豆大的雨点又砸了下来。 待三人回到“财来茶铺”时,仙大娘子就看到自己儿子背着一个女子,又扶着个样貌不凡的姑娘进来,她一时愣住,“富贵,这是谁?” 常富贵放下背篓,同许凌俏一起扶下阿曼,三人浑身像是落水一样,站在仙大娘子跟前,常富贵咧着嘴笑,“娘,我去山里头时,半路上遇到两位姑娘迷了路,不得已带回来,还请娘去寻些干净衣物,让这二位姐姐换上。” 仙大娘子眯着眼,看着许凌俏主仆二人相携,朝着自己屈膝道了个万福。 “求大娘搭把手,容我姐妹二人避雨,一会子雨停了,我们自是离去。”离去?仙大娘子眼眸一沉,往前半步,“果然是长得仙女一样,瞧瞧这柳月弯眉樱桃小口的,老身多年不曾见过这般标致的姑娘,倒是一时看呆了眼。姑娘莫要担忧,先坐下歇歇,换了身上湿衣裙,免得着了寒气。” 转身并扶着许凌俏主仆,“来,同大娘上楼去,老身倒是有两身干净衣物。” “多谢大娘与壮士相救,待兄长寻来,定要重谢二位救命之恩。” 仙大娘子看着这熟悉的容貌,心头大为震撼。 呵! 这不就是活脱脱的公府四少夫人的样貌吗? 第179章 许凌俏连着几日的提心吊胆,到逃出来后一路披荆斩棘,又因为小雨大雨,间歇的淋了几次。身上衣裙干了湿湿了干十分伤人,主仆二人不会生火,能留口气走出来都是万幸。 故而刚喝上仙大娘子熬的草药,一下子全发散出来,高热咳嗽,几乎失了意识。 阿曼比自家姑娘好不大哪里,趴在床榻上,小脸烧得红扑扑。 常富贵一看,有些担忧,“娘,是不能活了?”他往日里也有个头疼脑热,可哪里见过女子这般娇弱,见他关切,仙大娘子把他从屋子里拖了出来,“好生与我说来,何处遇到的?” 这也无甚好隐瞒,常富贵说得明明白白,最后还腆着笑脸道,“娘,那姑娘真好看,不如留给我做了娘子,可好?” 好个屁! 仙大娘子抬手就是一耳刮子! “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看看她这身气度,也不是普通的农户小女,你如何配得上?” 常富贵摸着火辣辣的脸颊,委屈起来,“如何就使不得,只要是给娘你磕了头,拜堂成亲后,还不就是我常家的人了。” “哼!如此人物,留下也是惹祸!” 仙大娘子见多识广,再兼之这女子与裴家四少夫人样貌五六分像,若真是长得像也就罢了,怕就怕真是一族的亲戚。 她到如今甚是后怕,也有庆幸,幸而没有听金拂云的话,打杀了宋氏,不然以金拂云的能耐,自然是撇得干干净净,国公爷滔天怒火,还不是得算到她身上,届时她定然尸骨不存。 常富贵不解,“看她衣衫裙裾,不过是寻常可见的丝麻缎布,想来不过是落魄人家的姑娘,如何我就配不得了!” “你知晓什么,她那张脸——”仙大娘子话到这处停了下来,抓过儿子,小声说道,“勿要同旁人说起她二人,待我寻思如何安顿再说。” “——娘,我也到了该娶媳妇的年岁,何况她姐妹二人,我娶了大的,纳了小的,你在家只乐呵着做个老夫人,如何不好?” 好? 仙大娘子再忍不住拳头,兜头就是几巴掌,打得常富贵愤怒不已却不敢还手。他知道母亲下手极狠……,只得抱头鼠窜,可哪里躲得过,一时被打得甚是狼狈。 “做老夫人?一家人等着天上掉馅饼的吗?吃什么喝什么!” 常富贵又道,“她说了有兄长来接,到时成亲,兄长不也是我的大舅子,送我们些银钱嫁妆的,也是使得。” 仙大娘子气急败坏,拖着儿子下了楼,“我当是你老子那浑货死的早了,如今看,却是死得晚了,好的不教授你些,却成天想着歪门邪道。天下好事儿捡你来,那往日你在饭馆子给人洒扫跑腿,受的窝囊气是为了何?” 肖想不该肖想的东西,必然带来毁灭大祸。 仙大娘子两眼喷火,若不是那小寡妇卷了银钱跑了,而今她在外地盘起个家业,也不是不能给儿子娶妻纳妾,但现实悲凉,母子二人如今就靠着个茶水摊来过活,肖想哪些作甚? 没得有惹来杀身之祸! ** 京郊冻县,得名寒冬滴水成冰。 虽说跟京城中心隔着不过三四十里地,却偏偏因为中间有座盘龙山,比京城要冷上许多。 此刻,一处小当铺紧闭门户,若有心人能绕到后头,倒是能听到院落里争吵不断。 “我早些同你说来,那是我姐姐唯二的两个孩儿,白哥儿去听书,你莫要造次,这下可如何是好?” 瘫坐在正房内地上的正是许凌白的舅母刘氏,刘氏四十有余,因常年操劳,看上去像是五六十岁。 兼之她少有收拾打扮之心,穿得更像普通农妇,这会子被相公责骂,并哭天抹地起来。 “你这天杀的,这与我有何关系,我这个做舅母的,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是她自觉地咱商户之地,有辱了她这大家闺秀,竟是扯着腿子拉着个丫头就跑了,你如今来怪我,存的是哪样子道理?” 旁边站着一憨厚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这会儿不敢替母亲说话,也不敢看父亲眼眸。 方九生颓然落座,“你们娘娘儿儿心头打的什么主意,我何曾不知,可你们却小看了我那外甥的能耐,他只是赴京科考,却也不能把妹子留在许家,为的是个什么,难不成你母子二人心头不知?” 真是敢啊! 真是敢! 趁着他带着小儿子出门收去岁猎户们存下的皮子,三五日功夫,回来却得了这惊人的信儿。 老妻来到跟前,指着家里腾出来给外甥女住的房间,“当家的,外甥女跑了。” 近日连日阴雨,他与小儿子身上没一处干净的地儿,刚踏进院落,热茶都还不曾喝到一杯,并听得老妻跑来告状。 他顿时惊得,失了声气。 大儿子也挨着过来,“爹,表妹带着小丫鬟跑了,我倒是悄悄带着铺子里的活计搜罗了几日,如今也没个踪迹,如何是好?”方九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颤抖着食指,指着眼前貌不惊人却敢胆大妄为的儿子,呵斥道,“说,你母子趁着我与二郎不在,竟是做了什么,逼得凌俏离家出走?” 刘氏一听,嚎啕大哭。 “我何曾做过什么?每日里,吃的喝的,都是我让丫鬟送到她房里,她日日里躲在房门不出,我如何能做什么!” 方家不算富裕,但也不穷。 屋里头上下,还是使着三五个丫鬟婆子,可刘氏看不过去,她跟前曾有个老大家的,都不敢做什么少奶奶,日日里斟茶倒水,天不亮就在灶屋里拢火烧饭,贤惠无二。 偏偏许凌俏,本就是来投奔的落魄亲戚,却装成了大家闺秀。 一门不出二门不迈,身前一个丫鬟阿曼,倒是跟着做些事儿,可偏偏做不得多久,她就在屋里呼去,主仆二人一并躲在屋子里犯懒。 许凌白在时,刘氏倒是不敢下脸。 待许凌白放下妹妹吃穿住行所用的嚼头去书院听书后,这刘氏并一日里三个脸嘴,吓得许凌俏哪敢出门。 直到,大表哥方大郎吃醉酒,踹开了她的房门—— 第180章 方九生审问刘氏母子,得到的话都是许凌俏嫌弃他们门户里穷酸,又说了这两日镇上来了一个大官人,有两日来铺子里,与来院中走动的许凌俏见了两面,怕是—— “怕是什么?你母子恁地歹毒,我妹子家风清朗,如何像你们这起子小人,胡乱揣摩!” 刘氏气急,黏着方九生就要打骂,“你妹子好,她样样好,可当初嫁过去也不见得帮衬你些什么,如今死了凉了,一双儿女像祸害那般,又到我跟前来——” “住口!” 方九生听到刘氏提及他那娇艳如画,却早早没了性命的妹子,一时心酸难忍。 “你真是眼瞎了,往日你进门,我那妹子尊你敬你,并是许家来的聘礼,她也留了一半在屋中,若无这个,咱这铺子怎么起来的!你母子心头想的那些个恶心事儿,我提点你们多次,却不料你们狗胆包天,竟是趁着我不在——,好生说来,她如今身在何处?若真是生死难料,你们说不出个来去,我并当做她是死了,自行去报官!今后你们娘俩生死,与我和二郎无关!” 听到素来软和的方九生这么一说,刘氏愣在原地。 她不可置信,反问道,“我们三十载夫妻,你竟然不顾半分,为那小贱人撑腰——,我同你说了,那小贱人与她母亲一样,不过就是被人家大户人家的公子看上,追了去罢了。” 话音刚落,方九生就是重重一记耳光。 他提来戒尺,对着站在旁边不敢言语的大儿子,并是一通乱打,打到最后,还是那句话,“三日前,表妹带着丫鬟偷拿了家中的银钱,并偷偷跑了出去。” 方九生如何能信? 抬脚就要外出,二郎见状,奔来拦住,“爹……,我同你去寻表妹。” 寻什么? 方九生满脸悲哀,“我去报官,你表妹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左不过是被人杀了埋了,或者是卖了——”说到这里,落下汩汩热泪,“凌白回来,我有何面目去见他,这个家……,散了罢了。” 他是男人,自然知道自己不长进的大儿子心头想的什么,原想着大郎年岁轻轻,又做了鳏夫,膝下一个女儿,生平是坠了志气,一直以来也给他四处相看合适的女子,娶进门来算是了了心事。 谁能想到,自许凌白兄妹二人来投亲,他并眼眸子贼亮,看着表妹不挪眼。 许凌白是什么人? 中了举,也是半只脚踏进官场,怎么容许妹子跟他这么一个商户子搅合在一处,何况自己这个外甥女长得肤白貌美,知礼懂事学识不浅。 想都不能想的人物儿。 许凌白来的第二日晚,老妻刘氏并在床榻上与他说道,“我寻思着往外头嫁去,外甥女双亲不在,难免是要挨人欺辱,不如在我跟前,我自来没个女儿,定然宠她爱她——” 刘氏刚说出想法,就被方九生气得低声呵斥。 “二人哪里合适,大郎高不成低不就,读书没能耐,做生意也不成器,你倒是敢想!以后不准再提,凌白聪慧,若让他知晓,定然带着凌俏搬了出去,届时我如何见我那可怜的妹子!” 许凌白投亲来时,就说得明白。 “家中后头太太要给凌俏说门亲事,左右上下都不相配,我不舍她坠入那些破落门户,又不放心族人,只得带在身边。”此话说得明了,方九生与刘氏并两个儿子听得清清楚楚。 方九生在家里头,对许凌白兄妹倒是十分爱护。 刘氏和方大郎并不敢轻举妄动,面上也算过得去,后来许凌白看舅家还不错,正好隆恩书院请了三个当世大儒前来讲课,得了信的许凌白为赴今年恩科,又托了旧日同窗关系,勉强得了个听课名额,只是那隆恩书院想来规矩森严,不让外带亲眷。 许凌俏得知后,安抚兄长,“舅舅舅母待我犹如己出,我并在这里等你月余,也是使得。哥哥莫要因我拖累,误了前程。” 兄妹一直相依为命,许凌白细细一想,这也不是旁人之家,虽说自母亲去世,两家人少有往来,可舅舅宅心仁厚,定然能护好妹子。 有了这些打算,才辞别了方九生夫妇,提了简单的衣物行李,只身去了隆恩书院。 如今方九生收山货回来,得了这么个消息,他如何不慌张! 方二郎一把拽住他,“爹,咱再找找,兴许表妹只是赌气走了,哪有这般严重……” “你自去问问你的母亲,她眼神闪烁,目光游离,再看你大哥,从头到尾不敢看我……,只怕你表妹凶多吉少。”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老泪纵横,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刘氏追了上来,正好听到这句。 撕扯着方九生的衣物,并哭闹起来。 “我真正是好心没有好报,好吃的孙女儿都舍不得给,巴巴的抬到她房里,千金小姐一样供起来,却还说是我的不是。”一时哭的哭,闹的闹,方九生被两个儿子也拖拽回来。 方大郎瓮声瓮气说道,“不如儿再寻些伙计,去山里头找找。” 到如今,只能如此。 方九生抹着眼泪,“我对不起妹子,二郎,你寻个快些的牛车,往隆恩书院去报信儿。” 刘氏一把拦住,“你这才是对不住你妹子,白哥儿正是在读书,那隆恩书院哪有这般好进?你去说了,白哥儿定然要弃了功课出来,若科考有误,别说你没脸,我这个舅母下了黄泉也不敢跟妹子说话。” 方大郎上前来跪在父亲跟前,“爹,表弟一介书生,出来又能作甚,不如我们四处寻来,好叫表弟放心。” 眼看着暮色将近,娘儿几个拉着方九生,留下了报官的脚步。方大郎六岁的女儿茉儿也拉着祖父的手,“夜黑了,阿公莫要出去,明日再去。” 方九生眼泪不止,却起不来身。 “尔等无良心的,害了我的外甥女啊!”可又能如何,只能想办法寻到外甥女,不然怎么与外甥交代—— 第181章 清明过了好几日,宋观舟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好,往日结痂慢慢脱落,长出粉红鲜肉,宋观舟自己看了下,倒是觉得不错。偏偏忍冬几个丫鬟,伺候她洗浴时,只要看到伤势,并齐声叹气。 “怎地,有这些伤势我并不美了?” 忍冬手上一滞,“夫人想到哪里去了,只是心疼您年岁轻轻,却吃了这么多苦。”宋观舟噗嗤一乐,伸出手来,看着长出来饱满漂亮的指甲,心情好嘞起来,“无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她诵读起来这篇名篇,面上十分得意。 忍冬歪着头,与庆芳莲花面面相觑。 “少夫人博学多才,奴等也听不明白,只是好端端的身子上头,横一道竖一道的疤,看得让人心酸。”明明是富贵人家的娇娇女,哪里想到短短几个月,经历这般多的事儿。 宋观舟不喜她们悲春伤秋,指着吩咐,一个个的要么去抬水,要么去拿荑子,一会儿功夫,洗浴房内就剩她自己藏在浴桶之中。 聊赖无趣,她索性接着刚刚的名篇背了下去,这篇《告子下》并不多,她兴致一来,干脆吟唱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篇长文背下,外头传来裴岸声音,“娘子是真喜爱这篇,我道娘子只喜才子佳人胡乱攀扯的话本子呢。” 一门之隔,宋观舟却起了玩心。 “四郎,你?值回来,倒是进来,我与你有话说。” 裴岸立在门畔,隔着门板棉帘,道了句,“何事?观舟说来就是,我在门口。” 宋观舟这会儿乌发浮在水上与花瓣混在一处,若隐若现挡了不少水下春光,她眼珠子一转,娇嗔喊道,“你进来扶我一把——” 裴岸无奈,“我知你在耍玩,莫要凉着,待忍冬取了衣物与你穿戴完整,我再进来扶你。”宋观舟喜洁,前些时日碍于伤口,不能酣畅淋漓的沐浴净身,全靠忍冬湿帕子沾身。 而今伤口好了大多,再忍耐不住,兼之天气转热,她并是一日一洗。 好几次?值归来的裴岸,都被里头的宋观舟哄骗进去,虽说夫妻坦诚相待,可浴房总归只是洁身之地,裴岸屡屡不应,被宋观舟泼得浑身湿漉漉,狼狈难言。 这会儿,裴岸怎地也不上当。 宋观舟心眼儿多,忽地撩了水,又哎哟一声,像极了摔倒,裴岸一听,再不顾及,推门而入。 “观舟,可是摔倒?” 屏风后面传来咕咚一声,似是溺水。 他心头担忧,脚步早已绕过屏风,往椭圆形浴桶里看去,只见上头飘着一层花瓣儿,却不见宋观舟的影子。 “观舟——” 他急忙走到水边,刚俯下身子准备拨开花瓣看个细致时,却见得宋观舟破水而出,嬉笑着揽住他的脖颈,拉着毫无防备的裴岸同她,齐齐落在浴桶里。 两人压在一起,宋观舟有准备,提前闭气。 裴岸一时不察,整个身子翻进浴桶,脸儿被宋观舟搂在怀里,一起没入水中。 他欲要咳嗽,宋观舟红唇袭来,小手掐住他的鼻子,口中渡了口气给他。 直到裴岸寻了落脚点,才搂着吻住他的女子站起身来—— 落汤鸡的郎君,虽说有些许狼狈,但更多的还是雅致英挺的气质,清霜皎月的面容。 此番遭了宋观舟戏弄,也不见生气,仪态从容看着怀里光溜溜的女子。 “娘子,如此孟浪,裴四有些抵挡不住。” 宋观舟胸口紧贴在着他,掩了春光,只留着妖媚的香肩滑背,落在裴岸的大手之中。 她扬起湿漉漉的鹅蛋脸,清水未曾洗去她的倾城绝色,倒是杂乱乌发贴在雪肤之上,被温水熏得水润红润的唇珠,此时仿若芙蓉出水,妍姿艳质,活脱脱的水中妖仙。 “兵不厌诈,四郎。” 她嗓音娇憨,带着花蕊间的蜜甜,勾着裴岸心头痒痒。 “欲要夫妻同浴?” 宋观舟莲足一蹬,踩到已反坐在浴桶中裴岸的膝上。 “四郎,倒是也不想呢。” 裴岸那容得她此刻嘟嘴鼓腮,朱唇皓齿,搂到胸口低头压了下去,亲得宋观舟更是柳弱花娇,只余娇喘。 宋观舟纤腰后仰,几乎要落在水里,只是裴岸来了劲,唇舌中追逐着宋观舟,让她躲无可躲,唯有与裴岸缠绕一处。 险些喘不过气来时,外头听得动静。 裴岸唇舌暂且饶了怀中女子,“关门出去,我与少夫人洗浴。”话音刚落,宋观舟小脸倏地红了起来,本就热气腾腾的地儿,烟雾缭绕之中,再看男人虽是身着青衣长袍,却早被水打湿,衣物贴在身上,露出完美身形。 宋观舟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天哪,上辈子老娘到底过的什么清汤寡水的日子,而今有了裴岸,奈何身子不好,不然以她这样的能耐,不榨干裴岸,都对不住现代社会她纵横各大yy平台的能耐。 说来,上辈子完善了丰富的理论知识,如今跟前现成的美男子,宋词啊宋词,你要是坐怀不乱,才是个不中用的东西。 反正一年半后估摸着就要死了,不如早早享受。 想到这里,她媚眼如丝,双腿勾住裴岸的精壮细腰,餍足叹道,“四郎,水里怕是不好,还是起来便宜些。” 妖精! 裴岸眼神一沉,往她脖颈上并啃了上去。 宋观舟嘤咛道,“四郎,我美吗?” 裴岸亲得如火如荼,唇舌间挂着快要湮灭在欲望的话语,“娘子娉婷袅娜,冰肌玉骨,裴四爱不释口,如何是好?” 宋观舟纤手解佩露甄妃之玉,二人齐眉点汉署之香,云来雨去,酣畅淋漓。 外头忍冬早早得了裴岸吩咐,关了正房之门,又打发丫鬟婆子的,往院门处外,暮色西沉,她们搬来三脚凳、玫瑰交椅,趁着西沉的日头,边是守门,边是打着络子。 秦庆东在燕来堂等了许久,往日这时该用饭了,却不见韶华苑来个丫鬟小子的请一声。 想着腹中饥饿,摇着折扇往韶华苑来。 欲到门口,他并看到韶华苑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坐在外头,有几分好奇,“守门作甚,你们四公子回来不曾?” 第182章 丫鬟媳妇全都起身,忍冬上前说道,“不如二公子去燕来堂再吃壶茶,奴让庆芳给您沏了送过去。” 秦庆东眯着眼睛,往里头探看,只是院门紧闭,也看不到什么。 “季章回来不曾?” 忍冬低头,“倒是回来了。” 秦庆东抬脚欲要往里去,“我自去寻他,观舟也在吧?” 几个丫头婆子低垂着头,忍冬看庆芳等丫鬟面首通红,并点了去厨房取饭。回头拦在秦庆东跟前,咬唇说道,“四公子与少夫人都在院内,说些事儿呢。” 哪知秦庆东不以为然,“不会是吵嘴了吧——” 话音未落,他好似反应过来,折扇一收,颤抖着指着西落不尽的日头,“这这这……,天色未晚,就如此……如此……” 过近千帆吃了不少花酒的秦庆东,竟然语无伦次。 忍冬跺了一下脚,“哎哟,二公子,您且外头逛会儿——”秦庆东无语看向韶华苑外探出的蔷薇,夏日将近,探出来的枝丫上早挂着粉粉嫩嫩的花骨朵。 “嘶——,裴四也太不成样子了。” 他总不能在挚友家奴跟前说裴岸白日宣淫吧,不过人家夫妻之间的事儿,少掺和也好。尴尬离去,行到碧落斋外头,得萧北看到,远远招呼,“二郎,可是在四郎那里用了饭?” 用饭? 秦庆东面上起了尴尬之色,“韶华苑今儿摆饭晚些,我还不曾吃到。”萧北见状,以为他同宋观舟吵嘴,被撵了出来,并热情邀约,“往我屋里吃,也让你尝尝江州菜。” “极好,倒是要叨扰四姐了。”提及萧北的绰号,萧北哭笑不得,“秦二,你怕是皮痒——” 面上打趣,说着戏谑之言,实则相携入门。 迎头遇到带着丫鬟外出的刘太太,萧北躬身问安,“太太往何处去,可曾用饭了?”刘太太笑道,“这会子正要去同你大伯母一处用,四郎与二公子用饭不曾?” 听得萧北说二人正要去用,她连忙叮嘱,“那快些去用,莫要饿着。” 张芳慧见丈夫带来客人,还是大名鼎鼎的秦二郎,连忙差遣丫头摆了饭菜,又暗自去厨上添了几盘下酒菜,并江州新酿的春酒。 安排妥当,才带着孩儿往几个姑娘们房中去。 秦庆东道了个叨扰,“嫂夫人倒是也不用客气,我与四郎素来相熟,一处儿吃也无妨。” 他与宋观舟、金拂云一桌子用饭多次,倒不怎么在意男女之防。 可张芳慧却红了半边脸,“那可使不得,妾身礼仪松散,怕是冲撞了二公子。再者,稚子幼小,不懂礼数,一桌用饭定会叨扰。”言罢,道了万福并带着瑞哥儿出了门。 萧北掩口笑道,“你而今也是胆大,莫要吓着内子,内子可不比岸哥儿家的大胆,莫说与你一起吃饭,并是吵嘴什么的,也不惧你半分。” 秦庆东落座下来,摇头失笑。 “说来,你家那个瞎眼五郎可是送回去了?” 萧北提壶,给秦庆东斟酒,见问到萧苍,甚是无奈,“大伯是要送回去的,奈何两股全是棒疮,时不时的还高热烧起来,日日里浑话说不完。大伯母与长姐探看之后,于心不忍,又求了情,说是待好起来再送回去,而今只囚着他,在暖丰园里不得自由。” 当然,日日里哼哼唧唧,自由也无用。 “那也好过去找观舟麻烦。” 二人 推杯换盏,吃得正欢,外头却传来春哥的声音,“可见到我家二郎?”萧北的小厮指了房内,“二郎在屋中与我家四公子吃酒呢。” 秦庆东招呼道,“春哥,何事?” 春哥小腿噔噔噔跑进来,与萧北见了礼,转身禀道,“老太太那头差了全叔过来,说寻你有要事吩咐,而今在韶华苑四公子屋中候着,您看——” “我这会儿正在吃酒,你去韶华苑把全叔带过来。” 全叔,是秦府上二管家,母亲遣了他来,必然是有要事相商,只是他这会儿同萧北喝得正美,自是不愿意匆忙离席。 春哥得了话,一溜烟的跑回韶华苑。 这会子,裴岸在堂屋里与全叔对坐说话,问了府上老太太近况,春哥跑到门边,禀了秦庆东之话。 裴岸见状,摇头失笑,“全叔,不如我带你过去,说来那头是我四表哥,与二郎曾有同窗之谊。” 全叔起身,躬身道谢。 “说来惭愧,二公子在府上,老太太嫌他吵闹,而今离了几日,又觉得府中空寂。” 裴岸这会儿顶着湿漉漉的发髻,额际束着一条大红绣云纹抹额,下着月白锦袍,浑身一股荑子药香,洗净一日尘埃,更显得肤色白皙,俊极雅极,如琢如磨。 二人前后错过半步,沿着青石小道往碧落斋而去。 碧落斋院中,用了饭的萧引荟、萧引眉几姊妹,以及来做客的裴秋雨、裴漱玉表姊妹二人,正招呼着要去院落里打秋千。 几位姑娘在丫鬟陪伴下,说说笑笑正要出门,却与昏黄日头下迎面走来的裴岸二人遇到一起。 姑娘们纷纷行礼问安,梅青玉看着仿佛是画中走来的郎君,一时失了神。 幸而她聪慧,慢了半步,却也同其他姐妹一块儿屈膝行礼。 裴岸拱手回礼,又问了打头的秋雨,“二妹,这是与姐姐妹妹们往哪里去?” 裴秋雨指了指花园,“海叔早些在那里支起了个秋千,这会子姐姐妹妹们吃了 饭,说是过去消消积食,顺带打秋千玩呢。” 裴岸颔首,又交待几句夜色将近,多点些烛火,小心玩耍的话。 待裴岸身影消失在院落门口时,萧引荟才低声笑道,“好一个翩翩郎君,而今我算是见到了,真正是应了那句锦衣仙姿如皎月,回眸一笑天下倾。” 此言一出,梅青玉并循声看过去。 萧引荟扬起小脸儿,似若无知,“梅表姐说是不是呀,咱将来若能得此郎君,只怕是一生无忧。” 众人听闻,皆是尴尬,不知如何接话。 裴秋雨原本还高看这容貌好的表妹一筹,而今相处下来,只觉她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内里空虚,并冷哼道,“表妹怕是失了算,而今我四哥同四嫂甚是恩爱,旁人怕是想都别想——” 第183章 萧引荟仿佛不知裴秋雨话里直白的鄙夷,仍做无辜之态,“倒也是,少见郎君如四表哥那般疼爱四表嫂,不过话又说回来,恩爱夫妻更要贤能宽容,以后四表嫂怕是还得给四表哥张罗着房中妻妾,只是能比得上四表嫂好看的,这世间少有。” “这些就不劳表妹一个闺阁女子操心,何况我四表嫂历来善妒,自是不会轻易往韶华苑拉人的。” 裴秋雨说完,轻飘飘的看了萧引荟一眼。 却不知道旁边梅青玉面如土色,幸而晚间看不清楚,但身形一滞,裴漱玉还是感知到,并压低声音关切道,“表姐,哪里不舒服吗?” 梅青玉赶紧收敛情绪,“倒也不曾,只是刚一阵风儿吹来,漏入脖颈里头,凉了一下。” 萧引荟左右看顾,“咦,哪里吹风了,梅姐姐怕是发梦了…… “引荟!” “表妹!” 萧引眉、萧引芙两姐妹赶紧拉过萧引荟,往梅青玉那边赔礼,“梅表姐莫要放在心上,五妹妹性子直爽,说话也是个没把门的。” 萧引荟有些不服,欲要再说,被萧引芙拖着往前,“五姐姐,我们快去打秋千吧。” 裴漱玉扶着梅青玉,有些担心,“是不是昨儿受了风寒,这会子又反复了?”梅青玉微微摇头,“倒是有些头疼,不碍事儿,一会儿我不上秋千,看着各位妹妹玩耍就行。” 她心头升起无名难受,自个儿都说不清道不明,更不能与旁人说来。 如今这场和,她是想掩面离去,可想着自己算来只是客人,自然不能失了礼数。故而强撑着,与裴漱玉相携而行。 这头裴岸带着全叔入内,萧北远远看见,从屋子里掀了竹帘出来亲迎,“表弟这才?值,快些进来吃杯酒。” “吃酒就罢了,只是全叔来寻溪回,我带他过来,顺道看看四哥。” 与宋观舟那般痴缠恩爱一番,总不能不陪着用个饭,只是宋观舟乌发蓬松浓密,又长又多,几个丫鬟拿着巾帕擦拭许久,也不见干爽。 他才得了空,往碧落斋来。 此时正逢红日西沉,黄昏人间,一番沐浴梳洗后的裴岸更是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秦庆东一看到他,面上就起了调侃之意。 “北哥儿莫要拉他,观舟一人用饭,他自是要回去陪伴。” 原来如此。 萧北笑道,“只是少吃几口,总不能我与二郎吃得欢快,你旁边看着的道理。”不由分说,按到桌上,丫鬟手脚麻利送来碗筷,并一壶江州酒。 盛情难却,裴岸恭敬不如从命。 又指了秦庆东,“全叔寻你。” 秦府全叔赶紧上前,拱手参见秦庆东,“二公子,老太太让您明儿快些回去,如今万岁圣诞近在眼前,府上忙乱,人手不足。大公子又领了差使,昨儿去了禀洲,只得您回去料理这些。” 秦庆东眉头微皱,不以为然,“这些事儿有老太太和大嫂,一府上做事儿的人,哪里就缺着我了,何况圣上诞日还有七八日,不必着急。” 哎哟!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全叔看着这府上的浪荡小祖宗,只得耐心劝导,“大事儿老太太与大少夫人,可要写颂圣帖、贺词一干的活儿,那些也不是旁人能替的。” “……大哥去禀洲之前,竟是没有备好?” 全叔心道,祖宗,您也不能干吃饭不干活儿啊——,“大公子差事匆忙,平日也是公务繁忙,一直寻不出空。” 秦庆东甚是不耐,可也知道是老太太之命,不能违。 只得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母亲怕是又要抓我回去,好生责骂一顿,明儿我回去,如何?” 全叔笑道,“那是极好,明儿属下派些人来接您。” 接人是假,实则是帮着春哥儿搬秦庆东一堆大小东西,他此次住了好些时日,连书案都搬了一个过来…… 秦庆东一口拒绝,“回去同母亲请安罢了,不必大动干戈,三两日后我还得回来四郎这边。” 全叔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发愣之间,直接被秦庆东打发了,春哥在外,看到全叔满脸愁苦,“全叔,莫要再搬弄二公子的物件儿,他如今同四少夫人愈发要好,恐怕要在公府长住。” 全叔摇头叹气,“如何使得,老太太思念甚笃,恐是不许。” “不许?” 春哥一张小脸皱成褶子,“罢了,你倒是看看老太太啥时候不许了,这次过来几日,二公子与裴家四少夫人竟是不吵嘴了。”吵嘴还要赖着十天半个月的,不吵嘴更是,“何况,萧家族人来了,几位公子也在,二公子更觉得热闹。” 如此! 全叔只得匆忙打马回去,同老太太禀了全部,也把春哥儿说的,一并告知老太太。 秦老太太满脸宠溺,又带着无奈,“他倒是逍遥浪荡,一天天的惹人嫌,可莫要在萧家跟前失了礼数。” 全叔张口欲言,却又说不出口。 秦家大少夫人见状,催促道,“可是二郎又闯了祸?” 老太太一听,有些急切担忧,全叔赶紧躬身答话,“倒是还好,只是前几日险些给萧家五公子打了。” 又打人? 秦家家风一向严谨忠孝,却因秦庆东一日日的浪荡不羁,倒是传出些嚣张跋扈的谣言。 全叔也是从春哥哪里听来的,“萧家五公子与裴四夫人有些龊语,二郎也是怜惜四少夫人没个娘家,上前撑了腰。听说国公爷与萧家两位老员外,倒也不生气,只说年轻人火气重,慢慢熟络了并好。” 眼见时辰晚了,打发了全叔后,秦家大少夫人才凑头到老太太跟前,低声细语,“昨儿章家那嫡长孙满月,儿媳过去吃了酒。听得说萧家那混不吝的五公子,失手从楼上扔了重物,险些砸了福满公主,当日里公爷就带着萧家一杆子人,亲自上门给福满公主赔礼道歉。” 秦老太太一听,“竟是这么个混账!” 大少夫人笑道,“萧家那浑货胎里就是个瞎子,兼之老公爷亲自上门,福满公主倒是也没有过多苛责。说来,咱二郎也是个知情重义之人,多半是那混不吝的欺辱裴四郎家的,二郎方才挺身而出,倒也是有胆识。” 第184章 秦家大少夫人一番夸赞,让婆母心头舒爽了不少。拉着她的手儿,不由感叹起来,“罢了,等陛下圣诞过了,他若要往边疆去,也就由着他。总是混迹在公府,若四郎在家,倒也还好,偏四郎公务在身,他常日里与观舟亲近,我也不放心。” 宋观舟年轻貌美,又不拘小节。 知儿莫若母,她自己生的这个逆子是何心性,最是清楚。真是温婉贤淑,乖巧懂礼的,他倒是以礼相待,但却不放在心上,若要使有些性子的,前头宏安郡主家的大姑娘,后头这宋观舟,个个都不是闺阁之中娴静之人,他倒上了心。 “母亲,您啊莫要操心,咱秦家的儿郎什么时候走岔路了。” 自从长姐入了东宫,秦家上下对子嗣仆从,莫不是从严管教。 ** 半夜,夜风带雨急萧萧。 闪电划空,响雷轰鸣,宋观舟惊醒过来,正逢炸雷袭来,惊得宋观舟心里没来由的慌张。 她拥被坐起,惊动了裴岸,裴岸转身手臂一搭,压在她腰上,呢喃道,“是吓着了?莫怕,我在这里。”说完,睡眼惺忪又往宋观舟身边挨了过去,紧紧靠在她腰际。 怦怦直跳的心,搅得她焦躁起来。 往窗格看去,外头忽地亮闪起来,明晃晃的闪电轰地照亮黑夜。 裴岸挣开黝黑瞳眸,看着面无表情坐在床头的宋观舟,也坐了起来,柔声问道,“是做噩梦了?” 宋观舟摇头。 “心头慌乱,却不知何缘由。” 裴岸见状,知她怕是梦魇了,长臂一伸把柔弱佳人搂入怀中,轻轻吻了吻她的额际,“莫怕,我在这里。”宋观舟靠在他怀里,揪住他衣物,“真是奇怪,也不曾噩梦,也没有惊吓,如何慌乱得不行——” 说话时,还抓了裴岸大手放在自己胸口,手心柔软让裴岸心猿意马,宋观舟纤手随之压上,“我数了下,心跳太快,超过一百了。” 呃—— 裴岸贴着她耳际哑声说道,“快些睡罢,明儿早些我还得去上值,近日逢圣上诞日,翰林院也要献一份寿礼,江大人督促着快些修出前朝律法。” 这可不是一项简单的公务。 裴岸与其他同僚埋在史书里几乎是快瞎了眼,兼之家中事务的,他只庆幸宋观舟 身子好了不少,不然还得多操一份心。 宋观舟点头,“你先睡,勿要担忧我。” 说话间,外头又响了几记炸雷,裴岸皱眉,“这才入了夏,春耕也在收尾,只怕种子还未发芽,并被这大雨泡了。” 今年春短,雨季较往年来得早了些,雨水丰沛本是好事儿,奈何时节不对。 裴岸心忧,怕来了涝灾。 只是凡人在这个时候,也做不了什么。 他起来点了灯,倒了还有余温的茶水,拿到床榻上服侍宋观舟吃下,“看来是雨太大,让人焦躁起来。” “吃了就躺下,一会儿睡着了。” 宋观舟迟疑片刻,还是听话的蜷缩在被褥里,裴岸放好茶盏,熄灯上床,拥着她沉沉睡去。 可宋观舟捂着激烈跳动的心脏,依然睁着两只大眼睛。 是白日里多吃了药丸子?刺激神经了? 正在她听着裴岸绵软的呼吸声,百无聊赖时,原本只有雨声的院门,传来了秦庆东的声音。 “快去叫你们少夫人起来。” 住在靠院落边上小房子里的阿鲁揉着眼睛起来,看着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提着灯笼的男子,有些不确定问道:“二公子?” 秦庆东一步跨到抄手游廊下,掀开斗笠,“快去叫观舟起来,出事了。” 嚯! 都不用阿鲁去,警醒的忍冬几人在倒座房里,已经亮了烛火。 匆忙挽了发髻,忍冬披衣都没穿,就抬着烛火出门,可刚开了门,一阵风来,吹熄烛火。 “二公子,阿鲁,发生什么事了?” 正在这时,守门的护卫抱着一个孩子,又引着个半大小子,冒雨走了进来,“二公子,这两个孩子在这里,海叔去赵县办事儿,刘二叔听闻后,说马上来韶华苑听主子们吩咐。” 阿鲁这会儿也醒了瞌睡,看着护卫手里的孩子,眯着眼道,“这是琴童?”桃花小宴上四少夫人跳下去救上来的小丫头。 琴童浑身湿透,这会儿冷得打抖,牙齿咯吱咯吱的响,也说不出什么话。 忍冬早已安排身后壮姑、孟嫂起来,燃火烧水,又让莲花荷花庆芳庆菲寻了干净衣物,给两个孩子换上。 另外一个只闷头不语,莲花与他说话,十一二岁的他只摆手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原是个哑巴。 宋观舟本就醒着,听到这番动静一骨碌翻身起来。 裴岸被惊醒,“外头是二郎?” 话音刚落,忍冬就站在外屋,小声唤道,“少夫人,二公子过来,说有要事……”宋观舟披头散发,随意寻了个娟帕就把长发束在脑后,开门出来,裴岸本要再给她披个厰衣,也不及她快。 “何事?” 正在门外卸了蓑衣的秦庆东,长袍下边以及鞋袜全湿了透,发髻松散,一看也是赶时间挽出来的。 “观舟,你是否有个表姐名叫许淩俏?” 宋观舟心头咯噔一声,“许淩俏,应是许凌白的妹妹,算来是我母亲那边的堂侄女,是我表姐。” 秦庆东往外喊了一声,壮姑和孟嫂,一个搂着,一个牵着,送了两个怯生生的孩子进来。 小一些的换上了庆菲的衣物,却还是显大,袖口裤脚卷了几道边。 她湿漉漉的头发下,一张苍白小脸儿,看到宋观舟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少夫人,是姨母让我和小虎来报信的。” 宋观舟蹲下身子,搂过琴童,替她擦了眼泪,柔声安抚道,“不哭,跟我好好说,怎么了?” 旁边哑巴小厮,轻轻推了一下还在哽咽的琴童。 琴童这才像背书一样说道,“青梅园里丁字十号,囚禁了一个女子叫许淩俏,她有个兄长叫许凌白,在隆恩书院温书,表妹宋观舟,为镇国公府四少夫人。” 这些话,是琴童的姨母教她背了一遍又一遍。 “青梅园?那是何地?” 宋观舟心头有不祥预感,琴童姨母虽说卖艺不卖身,可总归都是做的这些迎来送往的生意…… 第185章 秦庆东沉声说道,“观舟,青梅园是处私楼。” 私楼? “同满月楼一般的?”宋观舟神情肃穆,眼神凌厉,她心头知道能这么急匆匆寻来,定然是许淩俏出了事儿。 秦庆东点头。 “只是声名狼藉,比满月楼大多了,平日里大致有二三十个姑娘,样貌才情不错。可来路都不怎么干净,初来乍到的倒是喜欢那处,可时日一长,还是有些嫌恶。里头楼主是个三十来岁的老鸨子,甚是心狠,但凡是过了气的姑娘,并加点钱往外头州县上卖去,再补充些新的姑娘进来。” 宋观舟听明白了,这楼子看上去走高雅路线,实则玩得花。 她心沉到谷底,“如此说来,我表姐是被人掳了进去?” 再问琴童,孩子小一路爬狗洞躲巡街差役,很是艰难,受了惊吓,这会儿只记得姨母交代的话儿,“是姨母被陈大官人叫去那青梅园里弹唱听来的,说是那位姑姑受尽折磨,求少夫人快些想办法去救她出来。” 旁的也说不出来,哑巴小厮看琴童只记得这些,赶紧比弄着手,众人都不识得意思,裴岸这会儿也跟着出来,“你可会习字?” 小厮赶紧点头,忍冬取来笔墨,小厮快速写下一手好看的字儿。 宋观舟眯着眼一看,顿时愣住。 “受了刑,怕是因为许姑娘不肯就范。”秦庆东叹道,“如今事不宜迟,我看还是尽快过去救人。” 裴岸招呼忍冬拿了衣物过来,宋观舟也准备跟上,裴岸回头叮嘱,“外头大雨,又是雨夜,坊市落了门,来去不便,你放心,我定然把表姐带出来。” 一旁秦庆东也劝道,“观舟你放心就是,我跟四郎过去,他们不可能不放人。” 宋观舟在屋子里攥着手心发疼,深思熟虑之后吩咐道,“这事儿要拜托二郎。”说罢屈膝给秦庆东行了一礼,秦庆东吓得跳到旁边,急切表态,“你说就是,难道跟我还分个彼此吗?但凡你跟四郎说来,我秦二不可能说半个不字。” 宋观舟点头。 “四郎今夜自然要同你一起去,只是到了青梅园,四郎不能出面,也不能让人知道是公府在寻亲。不管用什么方法,先把人救出来,我一会儿让壮姑带着荷花,跟着你们,一起护送我表姐前往孙大夫家诊治,一路行来,严防死守,决不能让她的任何消息流出。” 壮姑和荷花听来,赶紧立在跟前。 “待二郎救了表姑娘出来,你二人带着披风,遮住她面容。往孙家去时,换个称谓,可知?” 二人屈膝应了好。 外头刘二求见,风急雨骤,他匆忙来回虽说披了蓑衣戴了草帽,却还是浑身湿透。 进门来匆忙行礼后,才说道,“四公子,二公子,少夫人,属下去坊正那里取了条子,只说打马可以,马车不行。近些时日陛下诞日,街上查得森严。” 说来,公府这一处算是京城上下权贵所居,号长兴坊。 除了宫城,以及东边皇室宗亲所居的惠安坊,并是这一处最为富贵,由此坊市管理较外头坊市,严格许多。 “好,知道这事儿的人都叫到跟前,按少夫人吩咐的安排下去,个个嘴巴严实些!”裴岸沉声吩咐,忍冬取来蓑衣、斗笠,又拿了油纸伞,众人再不耽误,赶紧出了韶华苑。 留下宋观舟眯着眼睛,思绪乱飘。 忍冬低声劝慰,“少夫人,莫要担忧,总归表姑娘聪慧,寻了时机带出来消息。” “我原以为他们兄妹二人投奔舅舅去,想着定然无恙,哪里料到有这等凶险——”想到这里,心中也犯了嘀咕,“是何人把她卖入那等下九流的污糟之地——” 好歹是大家闺秀,旁人谁有这个能耐? 一旁没有跟去的孟嫂边拢了个炭盆子过来,边小声说道,“少夫人,寻常落了单的女子,总是最危险。奴想着怕是那表姑娘信错人了,方才遭了毒手。” 可是—— 宋观舟再无睡意,看着火盆子跟前的两个孩子,只让莲花几个服侍着吃了些热汤饼,又灌了几口防止风寒的草药。 最后收拾了地儿,安排下去。 宋观舟才招来忍冬孟嫂二人,“你二人细细同我说来,如表姑娘这般住在舅舅家的,若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遭人算计?” 她这几个月都在养伤,虽说时不时打发时间看了些书,可除了律法之外,看得最多的还是秦庆东贡献来的话本子。 于这些三教九流的,她几乎不知。 忍冬与孟嫂面面相觑,才听话坐了下来,主仆三人围在炭盆子旁,说了起来。 “不知表姑娘舅舅家家风如何,若是出了宵小之徒,哪怕只是个马夫门房,真是惦记上了表姑娘,再被人许以金钱利诱,总有胆大包天的,里应外合,绑了表姑娘。” 宋观舟听到这里,表情有些奇怪,“……你接着说。” 忍冬又道,“这也是极坏的,也是最糟糕的可能。不过……,兴许是表姑娘同家中之人走散,往日奴在庄子上,每逢庙会年节的,本就人来人往,总有些混账拍花子寻了空,专挑姑娘小媳妇和孩童下手,前儿隔壁庄头家的小孙女就被人抱走了。” 宋观舟微微叹息,也不知许淩俏在那楼子里待了多久,恐怕是受了不少苦。问两个孩子,都摇头不知,哑巴小厮只说了昨儿才看到…… 没见到人,宋观舟逼迫自己少揣测,可同为女性,她心里何止只有愤怒! 许淩俏不过才大自己几个月,不足二十岁的女子,遇到这样的事情,往后该如何是好…… 忍冬与孟嫂说了许多,最后还纷纷宽慰宋观舟,“四公子与秦二公子带去的下属,都是府上信得过的,只要人救出来,托付在孙大夫家养伤,伤好后再正儿八经到公府上,表姑娘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罢了。” 宋观舟低头不语。 忍冬与孟嫂四目相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倒是进来送热水的庆芳小声说道,“少夫人,您莫要担忧,奴曾经在牙婆里时也见过不少好看的姐姐,倒是听说楼子里不轻易给女子破身,老鸨子些心狠着呢,都等着把这新鲜的一口留着要个好价。” 宋观舟闻言,瞬时抬眸,好似有了希望,“当真?” 第186章 无论在哪个世界,女子若被侵犯,受了这般非人折磨后,余下人生都不堪重负。 何况—— 这个世界,待女子本就更为严苛。 庆菲点头,“少夫人,老鸨子心头狠着呢,幸而奴遇了有些良心的牙婆子,不忍往楼子里送,不然奴等怕也是逃脱不了。” 她与庆芳模样长得端正,年岁虽有些大了,但是送到低等的妓院里,也使得。 宋观舟听得这话,算是有一丝宽慰。 “听大嫂说来,表姐同我是五六分像,也不是我骄傲自负,若有这般样貌,恐怕一般老鸨子是不舍得随意找个龟公打手,胡乱破身。但也怕遇到些心狠手辣的老鸨子,毕竟……,人心叵测。” 宋观舟一会儿安抚了自己,说莫要担忧。 堂堂太子妃的幼弟,定然能办好这点事儿,兼之裴岸在暗,只待天明,她去往孙大夫家并能看到许淩俏。 可一会儿又开始担忧,那青梅园上下都不是善茬,真正的娼妓之地儿,若以文明时期的道德去度量,注定要失望。 她左右不是,愈发焦躁。 忍冬小声安抚,也被宋观舟抬手打断。 再望向窗棂之外,黢黑之处,雨水还是噼里啪啦的洛砸在屋檐瓦墙。大雨,带来屋内外一阵凉意,炭盆子本是要灭了,庆芳又添了几块碳进去。 直到黎明即将破晓,大雨变小,韶华苑院落里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孟嫂早听到动静,出去迎了。 阿鲁一上了游廊,就脱了竹编斗笠。 气喘吁吁道,“孟嫂,少夫人可起身了?” “自你们出去,她再睡不着,这会子就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如何,表姑娘……”阿鲁摇头,脸上全是雨水,他抹了把双眼,“我进去跟少夫人说。” 未到门口,庆芳就开了正房的门,早早候着。 阿鲁进了门,来到堂屋见到宋观舟,拱手躬身,“少夫人,是四公子与二公子让我先行回来同您说一声,事情不太顺利,那青梅园上下翻了,却不见表姑娘踪迹。二郎与青梅园的顾婆子还在对峙,总归不管如何,哪怕表姑娘被有心人买走,挖地三尺也要寻来!。” “真是混账!不过就是一夜功夫,人就被转移了?” 阿鲁摇头,“她死咬着是二公子污蔑于她,二公子直奔琴童说的丁字房,倒是寻到了旁的被折磨得半死的女子。四公子在外听说后,准备天亮就去京兆尹报官,说青梅园胡乱买卖人口,竟敢背地里把大家闺秀卖入这污糟之地。” 穆安法典里头可是说了,诸略人,略卖良家为奴婢者,处于磔刑,买入人降一等,徒三千里;略卖人为部曲者,徒三千里,买入人降一等,杖八十,徒三百里。 这顾老鸨子买入来路不明之人,楼中本就藏污纳垢,裴岸寻个旁的名头来报官,只怕也够青梅园喝上一壶。 裴岸吃准这一点,只待天明就去。 而青梅园里,秦庆东冷笑着,与顾婆子正在周旋。 顾婆子三十五六,装扮得花枝招展,她与旁的鸨子大为不同,是个豁得出去也很是放荡的青楼掌家。 “贵人哟,您今儿都毁了我的宴,如今又糊弄三娘我,说什么我私藏里你们同窗的妹子,这怎么可能,我这里是什么地儿,那些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我自来不沾。” 她身上脂粉味浓厚,摇着娟帕,故作委屈。 秦庆东是这条街子上的常客,但不是青梅园的常客,偶尔来吃杯酒,也是推脱不过去的应酬。 与顾老鸨子打过几次照面,也算是有几分体面。 可今日这般,被秦庆东从嫖客床头薅下来的狼狈不同,顾三娘这会儿肚子也窝着火。 “三娘,你也是有能耐之人,见多识广,丁字房里被你弄走的那女子,还是快些指个明路,我知道你从你妈妈手上接了青梅园做到如今,也是不易,莫要因为一时的糊涂,葬送了全部。” 顾三娘钗发全?,她如今虽说不挂牌子接客,可熟客 总也不推脱。 床榻上正在快活之际,秦庆东带来的一般子青壮年,踹了门头就进来。 她一度迷蒙了眼,直到袒胸露乳被几个汉子从嫖客身上拉下时,方才惊叫起来,“何方宵小,竟敢来闯我青梅园?” 话音未落,汉子扯了她的汗巾子,揉成一团塞入她的口中。 拖到旁边清净之屋,汉子给她丢到地上,命她跪着,秦庆东嫌恶她身子,让人给她弄来衣物,顾三娘这会儿脸上矂热,纵使再有能耐,十几个灰衣汉子直愣愣盯着她白嫩的身子,她也忍不住羞愤。 匆忙穿了衣物,抬头一看,这不是太子妃的兄弟吗? 京城上下的浪荡子秦二郎,她本要腆着笑,说些软话打探一番,可秦庆东面色阴沉,直抒来意。 一听丁字十号房,顾三娘心头并明了了。 她仰头,面上无辜,“贵人冤枉三娘了,那丁字十号房里头也只是摆些破败之物,今年过来,好几个姑娘得了重病,一日日的闲下来,只能打发了。那丁字十号房空了许久——” “你心知肚明,今儿既然我亲自上门来要,你并乖乖交了人出来,大家相安无事。” 秦庆东冷眼看她,原本以为这么说来,顾三娘并能乖乖听话。 谁料,这女子竟然是个硬茬,“贵人这般同强抢有何区别,三娘这里虽说做的是下九流生意,可万事也是有个章法,贵人急哄哄上门并要找我要人,是何人我都不知,哪里寻来与你?” 竟是矢口否认。 秦庆东冷笑起来,“我既是敢上门,自是明白事儿。你若是不说,那就慢慢来。”说罢,吩咐下头人,“去给我挨间屋子查来。” 顾三娘一听,顿时面上失色,“使不得!” “那并说来,送到何处?” 顾三娘却不理会,嚎哭着道,“今夜青梅园里也是诸多达官显贵在此享乐,若贵人不管不顾,挨个屋子去搜罗,往后我这青梅园还如何做生意!” 第187章 顾三娘拖延了几息功夫,青梅园的龟公打手,也迅速聚拢到屋外。 “三娘!” 她眼见都来人了,也不怎么惧怕秦庆东,她知道眼前之人得罪不起,但也知道他不敢把事闹大,不然东宫那头定然不容了他。 由此盘算,她心道,那朱三真不是人儿,丢了这么个烫手洋芋来。 幸而早早送了出去,不然真被眼前之人堵了正着,那才是人赃并获,百口莫辩。 秦庆东看着门户大开,嘴角上弯,嗤笑起来,“三娘,看来这青梅园该换主人了。” 廊檐下除了自己带来的公府家丁护卫,还有一堆青梅园的杂役龟公,两边气质不一,站在两旁,怒目相对,似乎只等各自主子一声令下,并朝着对方打杀过去。 三娘跪在地上,这会儿撒泼耍赖也疲累。 只喘着粗气,“二公子,如今您就给我一句话,到底是我这青梅园哪里得罪你了——” “恩师之女进京,却被尔等掳掠而来,顾三娘,你好大的胆子!” 秦庆东欲要吩咐,春哥儿从两货人马里挤进来,浑身湿哒哒,“二公子,外头建二爷来了。”秦庆东单手放在高几上无声叩动,下巴微扬,“你们也是,如此暴雨,又夜半三更的,怎么去惊扰了建二爷,快些扶进来。” 话音刚落,公府两个面生的家丁并扶着六十来岁的老者进来,他虽有些老态,却不见两眼浑浊。 他进门来,朝着秦庆东拱手道,“二郎,你也知道这天漏了大雨一样,却不好好待在老太太跟前,到这下三滥的地方作甚,不怕污了鞋履。”秦庆东这才慢慢起身,过去扶住瘦弱矮小的建二爷,待落了座,才幽幽叹道: “二叔有所不知,我往日恩师膝下仅有一女,本欲来京城投奔于我,可谁料下头人接了信,城门口等了十来日都不见踪迹,四处一打听,才知道被眼前这臭货掳来,而今我那师妹到底是遭了什么歹事也不知,她却满口胡话。” 建二爷淡淡一笑。 “勿要忧心,我问来就是。” 说罢转过头来看着跪在地上抖成筛子的老鸨子,轻声问道,“三娘,好好说来。” 顾三娘一听,赶紧磕了几个头,“二爷容禀,贱妾不敢欺瞒,实在是不知二公子所说何人……,近日里楼中是来了好几个姑娘,可来路明白,也有文书,待贱妾寻人拿来,给二爷与二公子翻阅。” 建二爷听到,回头与秦庆东对视道,“不如二郎先翻看翻看?” 秦庆东笑答,“二叔,我不知道是谁惊动了您,既然您都开了尊口,那我就看一看,只是——,劳三娘子把近一个月送来的女子,全部带上来我瞧瞧。 “这——” 顾三娘身子一歪,有些为难,“好几个姑娘今夜都留了客。” 秦庆东诡异一笑,“春哥儿,带着你这些哥哥,跟着三娘子挨个屋子里寻来!”话音刚落,顾三娘子赶紧直起身子,叩头求饶,“贱妾定然安排来。” 她想寻思做点假,奈何春哥儿看着人小,却颇为机灵,出来同刘二一开口,“张三哥,烦请喊上三五个哥哥,与我一起陪着三娘子走走。”刘二心领神会,点了几个追上去,又留了几个站在门口,等待秦庆东招呼。 这一夜,青梅园里尚在清醒的姑娘也好,嫖客也罢,真是见了大阵仗。 有探头探脑好奇者,打发身边姑娘去问个明白,不一会儿回来,啧啧咂舌,“我就说顾妈妈太过大胆,听说惹了秦二公子,恐怕不得善终。” 嫖客是京中一处闲散公子,圆头圆脑,搂着香软的姑娘,“嘁,是为了争个姑娘?我看二郎不是这个性子。” 怀里姑娘咬着耳朵道,“听说是来寻良家子,好像是他故人之女,这几日妈妈送了好几个好货色的暖床,恐怕——” 凶多吉少,来晚一步。 这里暖床,同达官显贵的暖床丫鬟大差不差,有些富贵人家,不喜楼子里人来人往喧嚣繁杂。若有看上的姑娘,并差人来谈了价,老鸨子并找龟公,把梳妆打扮好的处子姑娘送往达官显贵指点的地儿,张灯结彩的过上一夜,若是喜欢,再留些时日也使得。 回头送回楼子,正经挂牌,做红姑娘了。 圆头公子摇头晃脑,“送这地儿还有得好?那才是奇了怪!不过秦二郎可不好相与,恐怕今晚你家妈妈不死也得脱层皮。”想到这里,他一骨碌起身,怀里姑娘娇嗔道,“冤家,再歇一会子啊,外头还下着雨咧。” “不了不了,若秦二打杀起来,我被殃及让弟弟知道,并是要打我一顿。” 说完不顾一切,裹上衣物就从下了楼,只到了门口,却见两个陌生护卫立在青梅园角门守着。 他脚下一滞,又转身上了楼。 伎子都关了门,被他叩开,面上诧异,“哎哟,大郎,如何又回来了?” “外头秦二郎的人守着,我还是躲上来吧。” 二人息了烛火,搂在一处听着外头动静,雨是小了,可脚步声却嘈杂起来,时不时还有些女子的哭泣声,圆头公子在被窝里哎哟哎哟的叹气,“到底寻的是谁啊——” 顾三娘知道建二爷出面,这事儿想糊弄过去怕是难了。 建二爷,这一片坊市的能人,他倒是也没多大家财,也无至上的权利,只是家族在这坊市里根深蒂固,前朝并留在这里,家族庞大。 他王家在此,虽不是开楼子,行暗娼买卖,但终归是靠着这些吃饭,一来二去的,并开始调停这坊市上下的事儿。 因他处事公正,在这一片烟花之地,哪怕是个伎子吃了亏,真能到他跟前跪求,也能得个说法。 这坊市上下,达官显贵也好,走卒贩夫也罢,他见人三分笑,做事也不灯下黑,若不惹事儿,倒也还好。若是在这里闹得无法无天,他并要出手,一出手就是断了人吃饭的能耐,故而众人也不敢轻易造次,总也要卖他一个面儿。 长此经年,并成了这一片说一不二的人。 “近来买入女子七个,而今立在跟前才五人,另外二人呢?” 第188章 眼瞅着天要亮了,虽说得了阿鲁信儿,但宋观舟依然惴惴不安。 她凝神静气,想了片刻,招呼忍冬与她随意梳妆,“少夫人,欲要往何处去?” “大嫂怕是起来了,我去拜访。” 来到扩月斋,正好与钦哥儿碰到,出具少年风范的钦哥儿有几分喜悦,与宋观舟见礼后,还带着亲近之意,“四婶竟然早起,好些时日不曾与你一处儿吃饭了,侄儿甚是想念。” 宋观舟的韶华苑在三个哥儿的眼里,是最好玩的。 宋观舟那里没有什么规矩,也不摆长辈架子,同他们几人一处,说说笑笑,甚是宽松舒服。况且四叔宠爱四婶,韶华苑里的小厨房时时做些新奇好吃的玩意儿,引得历来要沉稳一些的钦哥儿都少有的馋嘴起来。 “过几日待雨水干净,你下学带着淩哥儿、桓哥儿只管来就是。” 钦哥儿欣喜起来,继而有些失落,“近日下雨不能去罢?” 宋观舟搂了搂少年肩头,“雨天里,你四婶我贪睡,莫要扰我。” 里头齐悦娘听得宋观舟与钦哥儿交谈,闻声出来,听到这句,笑了起来,“说你是孩子王,你却是不信。昨儿淩哥儿还来说了一嘴,寻你去玩,却只见你躲在被子里睡觉。” 撵了要迟到的钦哥儿出门,齐悦娘携着宋观舟往正房里走,“今儿雨萧萧的,你怎么倒是起来的早?” 宋观舟进了门,才与齐悦娘说来。 “昨儿睡得早,四更鼓未响,我就起来了。后头再无睡意,寻思着许久不曾来同大嫂请安,并往这处走来。” 齐悦娘刮了一下她好看的鼻梁骨,假做生气,“若不是睡不着,还想不到来嫂子这里。” “是大嫂忙碌,圣上诞日近在眼前,府上里外都没个得闲的。唯我本就鲁莽帮不上什么,索性不来二位嫂嫂跟前碍眼。”这话说来是玩笑,也正是如此。萧家两房诸多人口在府上,一举一动,也得萧引秀来安排搭待。 府上旁人不得力,但齐悦娘里外一把好手,帮衬着萧引秀。 至于宋观舟,连闵太太与刘太太几人说笑起来,都道罢了罢了,泼猴一个,好生让她养伤就是,莫要派了事给她。 在诸人眼中,宋观舟只要安生待着,少与苍哥儿吵嘴就是好的,说来,也默认了宋观舟除了嘴巴厉害,管家应酬这些掌家本事确实稀松,颇有些上不得台面。 “罢了,你有这个命闲着就好生受用,莫来平添烦恼,做个劳碌人。” 妯娌二人说笑几句,兰香带着小丫鬟上来摆了早饭,齐悦娘吃得清淡,素粥配上几碟子咸菜,分与宋观舟,宋观舟倒也不推辞,与她坐一处儿慢慢吃来。 吃到最后,宋观舟才道,“今儿上大嫂的门,实在是有事儿打听。” 齐悦娘一听,摆了筷子,漱了口擦了嘴,才柔声反问,“何事,你只管问来。”原本齐悦娘想着这四弟妹怕是要问问进宫拜寿之事儿,最近这两日,里外忙碌之余,萧引秀也在大张旗鼓安排这事儿。 说来可叹,府上唯有老夫人、齐悦娘与萧引秀有诰命,裴岸如今虽说入了翰林院,但终不曾派了官,兼之宋观舟入府两年,膝下也没个儿郎撑些门户。 故而,没个位份的宋观舟,是没有资格去宫中拜寿。 齐悦娘寻思,怕是这弟妹来说这事儿,若不能拜寿,并是混进去参加皇家宴席,也是个风光的事儿。 她脑中想来,还寻思如何安抚,不料宋观舟开口并是,“大嫂,烦请你回忆一番,我那表哥表姐的舅家姓甚,往哪个方向去的?” 咦!竟是来问许氏兄妹。 齐悦娘心头放下,连忙回答,“这些我记不大清楚,只是在城门外怕是有个十来里地分开……”眼见宋观舟失望,忽地想起什么,“你待我叫兰香几个进来,同行几日里,我忙着照顾钦哥儿,与许家姑娘少有攀谈,但兰香倒是熟络许多。” 言罢,招来兰香。 兰香一听,歪着脑子想了片刻,回禀宋观舟,“四少夫人,许家姑娘提过,说是母亲姓方,舅家好似做点小本生意,曾开过当铺,也卖些山货来着。有十来载不曾相见,原是在旧州那头讨生活,近几年才搬到了京郊一处叫什么二曲镇还是捱其镇的……” 宋观舟听之,笑眯眯道了谢。 倒是兰香有些不好意思,“许姑娘性子温和,旁边有一个叫阿曼的小丫头伺候着,奴得许姑娘高看,但也不敢逾距多问,这些都是许姑娘与奴一处做针线活时说来的。” “定然要多谢你和大嫂。” 齐悦娘也不禁担忧,“说来也是有些时日,怎还不进来府上报个平安,当日里分开,我嘱咐多次,定要来与你见上一面。”宋观舟压下心头杂乱情绪,面上娇笑,“我也是有几分想念,寻思着来问问大嫂,若是知道具体地儿,倒不如差人去请。” “倒也是使得,近两日海叔去了赵县采买,不如等他回来,安排些人手,只要知道地儿,寻到那里问上一嘴,定能找到。” 宋观舟点头。 “昨儿夜里噩梦连连,倒是亡母托梦而来,说让我多与表哥表姐亲近些。” “是该如此,再等几日好了。” 齐悦娘安抚她几句,二人又说了旁的事儿,正逢楚姑姑上门来,说是萧引秀请大少夫人过去,宋观舟并趁着这时起身告辞,齐悦娘拉着她手儿语重心长安慰道,“总归是他们舅舅家,想来是被事儿跘住,你莫要忧心。我见你好不容易行走方便,可莫要再不小心了。” 又当着楚姑姑面儿交代几句忍冬,忍冬屈膝应了是,才扶着宋观舟出了扩月斋的门儿。 刚出门,小雨又淅淅沥沥。 忍冬赶紧撑了伞,遮在宋观舟头上,宋观舟冷眼低叹,“恐怕是凶多吉少,我再等于事无补。”说完,竟是朝着正贤阁走去,忍冬追上去,小声问道,“要请公爷出面?” 她担心宋观舟乱了起来,怕是误事。 宋观舟轻轻摇头,“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第189章 阴雨天气,裴渐也是早起。 他年岁上来后,更是无眠。自芳姨娘离去后,他也断了再收房的想法,兼之打发了几个虐待香果儿的嬷嬷后,整个院子愈发清冷,来往除了少有两个丫鬟,就是些护卫小厮。 宋观舟进来时,裴渐刚吃了早饭,听得小儿媳来请安,他指了香果儿,“去把观舟请进来。” 香果儿蹦蹦跳跳往外来,远远看到宋观舟就笑着喊道,“四少夫人,老爷在这边,请您过来。”隔着穿堂庭院,满院落郁郁葱葱,却见得宋观舟青衣乌发,疾步行来。 裴渐在书房,宋观舟立在门前,脆生生喊道,“孩儿见过父亲,给父亲请安。” 屈膝行礼,从容不迫,哪怕内心如火如荼。 “进来说话,今儿难得见你早起。” 这个小儿媳赖床陋习,已传播深远,宋观舟听公公说来,也不觉得害臊,反而笑道,“都是父亲与四郎宽宥,不苛责于孩儿。”娉亭玉立,明眸皓齿,这般小女儿态,让裴渐不由得软了心肠。 “身上伤势可好转了?” 宋观舟点头,发髻上钗环微颤,“多谢父亲牵挂,孩儿好多了,而今能跑能跳——” “正常行路无碍,跑跳什么的,你且缓缓。” 宋观舟秉承晚辈孝心,恭敬回了话,又关切问及公公身子,待寒暄完毕,裴渐才咳嗽道,“何事?说来就是。”看儿媳性子,也不是无事早朝的,索性直接说来,宋观舟见状,再不藏着掖着。 “孩儿来向父亲借上几个人。” “你要什么人?要来作甚?” 宋观舟略微一顿,不急不缓说道,“我知临河是父亲用惯了的人,像他一般的,给我三五个,我要往京郊一处镇子走一趟。” “今日?” 裴渐看往板棂窗外淅沥小雨,有些疑惑,宋观舟点头,“说来也是我娘家的事儿,亡母那边堂舅舅家遗下两兄妹,说来都比我大,这次大嫂进京,有幸遇到一处。大嫂本是要请表兄表姐往公府来探望我,可表兄说先去看望长辈,也并是他母舅。而今过去大半月,仍不见二位前来,我有些担忧,并想去寻一番。” “雨天外出,本就不便,再说去行些山路,于你一个姑娘家,也颇为坎坷。不如让下头去寻一番,或是待四郎旬日休沐,打马走一趟也可。” 裴渐手上不停,正在书写,他喜好早间练些字儿。 宋观舟上前,撩起半边袖口,慢慢悠悠研磨,上好的松烟墨慢慢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松子香味,沁人心脾。 “父亲,昨儿半夜有人传话,我那长得有五六分相像的表姐,竟然落入歹人之手,被卖入了青梅园那等下三滥楼子中。”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儿!” 裴渐停笔起身,面上肃穆,宋观舟眼神不偏不倚,“正是如此,半夜里秦家二郎与四郎已带着府上嘴严的家丁护卫往青梅园去,但事情进展并不顺利。我在府上等候,心如火燎,刚从大嫂那处问来了表兄妹偷亲落脚之地,寻思着去看看情况。” “许家儿郎?” “正是,表兄许凌白,表姐许凌俏,桃花小宴上我曾救下的小琴童姨母在昨儿晚上被邀请到青梅园弹唱,也不知什么机缘,与表姐撞了正着,她受尽折磨,托琴童姨母带话到府上——” 裴渐一听,沉吟片刻,方才说道,“如此要紧之事,我让临河去办。你身子还不算完全好了,就莫要跋山涉水的。” “父亲容禀,这趟孩儿得亲自去,临河留在父亲您身边差使方便,看下头能拨弄几个嘴上把门的护卫于我。说来——,我那表姐落入火坑,本就是大好年华,若大张旗鼓,即便是救了出来,恐也为声名所累,以后日子更为艰难。夜里我也是这番叮嘱四郎与二郎,万不可走漏风声,若让人知道是许家或是公府亲戚,恐生不如死。孩儿想来,不管她发生什么,逃出生天好过生死不知。” 裴渐听完,微微颔首。 “你想得有道理,只是山路本就崎岖——” 宋观舟退后半步,屈膝道,“孩儿不怕苦,若不亲自去看看,恐怕是不知道表姐遭了何事儿,竟然落到那地儿。再有——,表姐出事儿了,表兄也不曾上门来求援,我也不敢妄自揣测表兄是否安好,唯有上门去一探究竟。” 说来,许家门楣凋零,族人四散。 若让宋观舟这么袖手旁观,莫说现世接受的道德教育不允许她如此冷血,并是身上留着许家的血,也不能无动于衷。 她眼神诚恳坚定,裴渐本要安排人去做,可拗不过她如此炽热的目光。 “是京郊哪个镇子?” “大嫂跟前的兰香姑娘也记不妥当,说是二曲镇,又听着像捱其镇,待孩儿到那处一打听并知道。” “捱其镇。” 宋观舟抬眼,“父亲知道那地儿?” 裴渐点头,“当日你三哥离去,后身边婆子来说不在别苑,我四处寻找,这捱其镇也去过一次。”说到这里,再不耽误,叫了临河进来。 一顿安排,挑了五个精壮汉子,全副武装等候吩咐。 宋观舟也不含糊,回到韶华苑,忍冬担忧,“看天象怕是还有大雨,少夫人正要以身探险?” “何来的险,我堂堂公府少夫人,出入车马仆从样样俱全,无不浩荡,怕他作甚?” 到这一刻,她闭眼也知跟方家有莫大关系。 庆芳又带来哑巴小厮与琴童,“少夫人,小虎与琴童有话说呢。” 忍冬正在伺候宋观舟穿上披风,又备了幂篱,庆菲正听忍冬吩咐,整理黑色皂纱。 “你要同我说什么?” 宋观舟换上高台翘头云纹簪花履,端坐胡床上,招手唤来两个孩童,小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吱吱呀呀比划起来,宋观舟仔细看了,疑惑道,“你说一切都是这二人所为?” 她低头,看向绵纸上的画像,不由得眼前一亮。 只见画上场景栩栩如生,尤其是其中一人正从马车上抱下一团麻袋物件儿,另外一人高大壮硕,露了个正面,却见相貌堂堂,唯有额际有处伤疤。 忍冬探头,仔细看了看,抢在众人跟前低呼,“这马车跟前的人——,是朱三!” 第190章 “朱三是谁?” 宋观舟蓦地转眼,看向忍冬,忍冬扶着胸口,几乎不敢相信,她半天才缓过来,同宋观舟道,“容奴婢再问小虎几句。”转过身来,同小虎问道,“姑娘在你绘制的布袋里?” 小虎猛地点头。 忍冬又问,“这是早间还是晚间?” 小虎听闻,要来画笔,在画纸顶端画了月牙,寓意为夜间。 “那你可会看错?” 小虎摇头,又在纸上写道:小子守着角门,亲自给他们提了灯盏。 如此—— 宋观舟眼一沉,看着忍冬,旁边琴童也拽了拽宋观舟衣袖,“姑姑,小虎哥眼睛很好,看得定然清楚。” 她糯声糯气,口齿伶俐。 话到这里,忍冬让庆芳把两个孩子带下去,左右看了,就是院落里几个知根知底的人儿,她才低声道,“四少夫人,奴定然没有看错,叫孟嫂来看,他就是金大姑娘身边的管事儿朱三叔。您在桃花宴上出了事儿,奴等几个与他见了多次面,他这微微佝偻的身子,以及这张马脸,定然没错。” 话音刚落,孟嫂以及庆菲也上前来看。 庆菲细细想来,“就是他,冬姐不曾看错!” 直到这一刻,宋观舟灵魂如同雷击,命运的齿轮并没停下。近些时日,安稳的日子让她慢慢忘记,还有书中最大的女主金拂云在旁觊觎。 “若真是金拂云身边的管事,那这事儿定然跟金拂云脱不开干系。” 忍冬抬眸,眼中太多苦涩,“只怕……,表姑娘真不是无意落入贼子手上,一切恐有预谋。”孟嫂也跟着点头,“那表姑娘同少夫人五六分像,明眼人恐怕一眼就能看出与少夫人定有血脉亲情,更何况那金大姑娘——,她历来与少夫人不合,又一直觊觎咱们四公子,肯定是她心头怨恨,起了这等歹毒心思。” 金拂云有这么傻吗? 宋观舟跌坐在椅子上,忍冬几人说的话,她都听不到了。为什么原着里光明磊落,能屈能伸且义薄云天的金拂云,手段竟然如此下作?她本想着不过就是些后宅小手段罢了,自她与金拂云闹掰,二人再不曾见面,何来恩怨,等到二十岁时,再小心行事。 可惜—— 人生没有那么顺遂。 忍冬看着四少夫人脸色铁青,双目淩淩,纤细白嫩的手紧紧攥在一处,她于心不忍,“少夫人,莫要有心,咱知道了好过不知道,往后咱主仆几人都对其谨慎小心,如今最后重要的是寻到表姑娘。” 宋观舟心如坠到寒潭那般,几乎死了过去。 若如此,许凌俏全然是金拂云为了宣泄对自己的怒火,而起了这种歹毒的心思手段。 她两世为人,第一次连累到旁人—— 外头阿鲁又来,这次带了春哥,两人看到穿戴整齐欲要出门的宋观舟,齐齐愣住,宋观舟这会儿收敛起来心中懊悔与愧疚,只冷冷看向阿鲁二人,吓得二人打了个冷颤。 “少……少夫人,四公子那头告了半日假,而今正往坊市上下寻找姑娘踪迹。” 阿鲁不敢抬头,躬身说道。 一旁春哥儿也跟着结巴起来,“少……少夫人……,我们二公子告官,封了青梅园,原是昨夜满园上下搜罗,在一处废旧枯井里发现一具女尸。” 什么? 宋观舟眼神如箭,看向春哥儿,春哥儿不自觉害怕起来,扑腾一声跪到在地,“少……少少夫人……,不不是……不是姑娘。” 阿鲁一把拽了他往后挪,自行回答,“四公子传话来说,青梅园的女尸是个童子,约莫十二三岁,登记造册上说的是自行卖身,可如今出了人命,二公子定然不依。” 宋观舟眯着眼,有几分不耐。 “还有什么,快些说来,我要出门了。” 阿鲁不知这种时候少夫人欲要往何处,但还是不敢怠慢,又道,“二公子与四公子里外盘问,又请了坊市的建二爷出面,表姑娘应是被送去暖床了——” “何为暖床?” 阿鲁这会儿也不敢隐瞒,“应是红姑娘挂牌之前,有了尊客,并送了出去。”见宋观舟眼眸沉了下去,他低着头不再敢看,“四公子说请您放心,莫要急坏身子,定然能早早问出表姑娘送到何处去。” 宋观舟冷笑,“希望如此!” 说罢,毫不客气打发二人,“你们二公子既然说是他师妹,那就不能说漏了嘴!尔等可知晓?” 阿鲁和春哥一大一小,赶紧点头。 其实这番话裴岸与秦庆东早叮嘱多次,可耐不住少夫人如今语气冷冽。 打发二人再去听信,宋观舟招来忍冬,“此次往捱其镇,你就不要去了。” 这—— 忍冬不解。 宋观舟接着吩咐,“我私房钱在何处,你自是知道,而今这两个孩子再不能送出去。你装扮起来,莫要让人看到你脸上疤痕,带着个丫鬟,装作个富贵夫人往琴童姨母处去。一是去告知琴童小虎而今归处,暂不能放他们归家,且在我这府上待些时日,容后我来考量如何安排;二是细细问来表姐情况境遇,毕竟琴童年岁小,说不明白。” 这可是大事儿。 忍冬一愣,“奴明白,只是那少夫人一人去,奴也不放心。” “孟嫂带着庆芳庆菲与我同去就是,这府里莲花坐镇,任谁来打探,你只说我往隆恩寺烧香,以告慰亡母托梦。”宋观舟沉着一口气,安排诸事后,带着孟嫂等人往角门走去,欲要出门时,又点了庆菲回去,“好生交代莲花,与琴童小虎叮嘱,万不能泄露那幅画之事儿,并是四公子亲口问来,也不能说。” 庆菲应了是,并跑回去。 欲要出门,却见萧苍与萧北相携进来,只是萧苍棒疮严重,走路仍是一瘸一拐。 二人见面,萧苍一看宋观舟行走姿态,并知道这人是裴岸家的恶娘子,正要开口呛声几句,萧北赶紧拽住他肩头,差点掀翻他。 “你怕是想回江州了!噤声!” 说罢,自己却起了笑脸,“四弟妹这般早,是要出门?” 第191章 宋观舟低头屈膝,行了礼后才凄楚说道,“昨夜亡母托梦,说近日雨大,屋中瓦漏水滴,好生难受。我这不孝女寻思道,不如去隆恩寺给亡母超度一番,以了了我这不孝女的心。” 萧北欲要安抚几句,却看着画中仙女的四弟妹,竟然语塞起来。 随意几句,宋观舟道了谢,告辞离去。 萧苍回眸,眼中朦胧一片,不以为然道,“她这是待客之道,我好歹也是来走亲戚,竟然目中无人。” “行了!你这一大早的,我陪着出去溜了一会儿,回府去吧,不然大伯母又要担忧了——” 真是骄纵起来,活祖宗一个。 萧苍抿唇,哼了一声,“过几日好妥当了,怕是要盘账。” “行了行了,咱账房里那么多先生,又是你亲自教授的,怕些什么——”说罢搀扶着他,慢慢往暖丰园走去。 “她匆匆忙忙的出门,平日里懒成一滩,今日定然有事儿。” 哟!还在这里琢磨宋观舟呢?萧北失笑,“又不是你家娘子,你管些什么!”萧苍赶紧惊呼,“幸而不是,不然我早把她休回娘家,这等悍妇醋缸,也就是四表哥能忍。” “行了,少说几句。” “听说成亲两年来,也就今年夫妻二人好些,哼!保不齐年底四表哥又厌恶她了——” “萧苍!” 只听得传来重重一呵,萧苍看过去,原是老父亲,赶紧躲到萧北后头,“四哥,莫要让我再挨打了。”棒疮日日里淌黄水,又疼又痒,他苦不堪言,看到老父亲就两股战战。 “你一日日里的,形同碎嘴婆子,先生教授你的礼义廉耻,你倒是忘得一干二净,如此还背后说人,你自行滚回江州去!” 萧苍躲在萧北后背,像个鹌鹑,垂头不语。 看得萧宏利哭笑不得,“岸哥儿媳妇哪里惹到你,你一日日的抓着人不放,难不成你这堂堂男子汉,竟然心胸还不如她一个女流之辈?” “是,父亲,孩儿知错。” 敷衍了事的态度,惹得萧宏利连声叹气。 幸而萧北左右周旋,三人才往暖丰园走去,一路上萧宏利无奈道,“不管这泼猴如何撒泼耍赖,定不能容他进宫,想着那日里冲撞了福满公主,再放到宫中酿成大祸,那萧家上下几十个头还不够砍得呢——” 外头马车上,临河下头挑来的几个侍卫披着蓑衣斗笠,纷纷跨上大马,前后左右,护着宋观舟的马车前行。 孟嫂几人收拾匆忙,只带着宋观舟出行必带的物件儿,主仆四人团坐在马车里头,往城外奔去。 ** 裴岸眼里布满红血丝,他这几日在府上也是加班加点干公务,本就疲累,这会子更是好浑身乏力。兼之挨了雨,身上衣物湿湿干干的,晨风袭来,并是几个喷嚏。 阿鲁回来,还不容禀报,裴岸却眼神看着远处,“余成?” 马上之人本还板着脸,同旁边随行之人一处,交代着些事儿,哪料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他一回头,身形微愣,但马上反应过来,下了马,“裴大人,别来无恙。” 把缰绳丢给旁边护卫,自行上前,拱手打了招呼。 “余成,你这是刚到京城?” 余成顺着话道,“是啊,大人有所不知,而今就大姑娘一人在京城,京城府里事儿多人少,我并得郡主之命,奔马过来,顺带送些新备的贺礼。” 而今京城上下,多了不少新面孔,皆是从各地聚集到京城给圣上贺寿的队伍,或是趁着这股子风到京城看看,寻找留下来的机缘。 余成应是其中一员。 裴岸同他寒暄道,“拂云自来要强,大事儿小事儿的,也不愿意同我与溪回多说,你如今来到她跟前最合时宜,免得她一人里外忙碌。” “多谢裴大人挂心。” 余成身形中等高来,却长得十分英武,浓眉大眼,宽厚嘴唇,最让人难以忽视的并是额际那处半寸长的刀疤。 约莫金拂云十来岁时,边陲别苑之中,误进了沙漠狼,十四岁的余成犹如天降,救了差点葬身狼口的金拂云。 只是他提刀斩杀沙漠狼时,却被沙漠狼的爪子狠狠抓了一记额头,自此这又深又长的伤痕,并留了下来。 也因这记伤疤,让余成由俘虏孤儿,一跃成了金拂云院落里的粗活小厮。 后因余成年岁大了,也不好得继续在金拂云院落之中,她安排余成去外头做事儿,这时候,余成开始慢慢掌管金拂云的私产。 他有天分,又能吃苦,还颇具手段。 如今金拂云不足二十岁,财富却已能同将军府比肩。 因此,金拂云愈发看重余成,这次把余成从溧阳叫来,也是遇到了火烧眉毛之事儿。 同贺疆的婚事,她需要余成出谋划策,与她摆脱。 至于宋观舟,她三世经验也知这女子不到二十岁,命格硬得像石头,撼动不了半分。 不如先放上一放。 这才有了余成匆忙入京,却又在半路耽误不少时日,拖到近日才到。 “裴大人今儿不上值吗?”余成不解,这裴岸未曾听说好烟花之色,怎么这个时辰在柳巷烟花处徘徊。 裴岸淡淡一笑,“我来寻二郎,他昨儿在这里吃醉了酒,少了酒钱,竟是被青梅园给扣下了。” 呃—— 余成一愣,“这青梅园真是大胆,竟然敢扣秦家二公子,可有什么需要属下来做的,还请裴大人不吝吩咐。” 裴岸微微摇头。 只在扫过他坐骑时,不经意问道,“你是今儿才入的城门?” 余成笑道,“是的,早上还遇上大雨,在城门处歇了一会。” 面上真诚,毫无欺瞒之色。 “近日京城雨水太多,只是你而今到京城与拂云做事,收敛些往日锋芒,安分守己些。” 余成闻言,也不生气,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裴大人放心,往日我那些混账的事儿,您就忘了吧。那时候年轻,不知轻重缓急,闯了不少祸,还累得裴大人给我求了不少情。” 话里话外,甚是热络。 第192章 只待余成离去后,裴岸才收起面上笑意,一旁早默默等候的阿鲁,这会儿才上前来吱了声。 “四公子,少夫人急急忙忙出了府,韶华苑上下只留了忍冬、莲花与昨夜里去报信的两个童子。” 裴岸目光从余成离去的方向收回,侧首反问,“少夫人去何处了?” 阿鲁摇头。 “倒是不知,问了莲花,只说少夫人梦到仙去的老夫人,今儿去隆恩寺烧香拜佛,超度老夫人一番。” 裴岸低头,眼神冷凉,“身边可有人陪着?” 阿鲁挠头,“有的,公爷派了五人跟在身旁,安危无忧。” 父亲若是知道,裴岸心道,那确实不必担忧。 而今只是许淩俏音讯全无,那顾三娘子眼看着枯井里发现女尸,并知道大势已去,索性如同锯了嘴的葫芦,再不吐半个字。 如今京兆尹派了仵作前来查探,秦二郎跟在旁边,旁听那些姑娘婆子的口供。 “那是阿曼。” 最后,还是有姑娘耐不住官差威严,半呵半哄的,终于吐了话,“小丫头叫阿曼,好似前几日刚进来一个良家子的丫鬟。” 审得七七八八,只是不管问了多少遍暖床姑娘送往的地儿,所有姑娘都摇头,“这种新姑娘的去处,自来是隐秘,除了三娘与窑叔,旁人哪里知道。” 听到这里,秦庆东心头一滞。 寻了空出来,在马车里与裴岸汇合,“你这里可有些眉目?” 裴岸摇头。 这周边都是楼子,晚上车来人往,官差问了几处,都说不知。 如何知道? 外头宵禁,坊市里却正是热闹,宝马香车,轿子坐辇,下了人又离去,周而复始,都迷了眼,谁知道什么时候送来新姑娘? 秦庆东说了里头初审的情况,“那女尸十二三岁,说是叫阿曼。”文书上这女童名字可不是阿曼,而是审问楼子里其他仆从姑娘,才说来。 裴岸听着这些,心里盘算。 一时没有应答,秦庆东拐了一下他,“我再寻些人去找,江大人那边是不是来叫了你好几次,不如你先去官邸,公务不能耽误,表姑娘的事儿交给我。” “一会子用了饭,我并去官邸。”裴岸肤色冰冷,薄唇微动,“余成这人,你觉得怎么样?” 余成? 哪跟哪? 秦庆东的扇子摇到一半,一时语塞,“我们说的是表姑娘,你扯余成作甚?余成——,拂云身边的人,他算是最能干的。” 裴岸看向秦庆东,“昨儿晚上,你们在楼子里头时,我在马车里静候,那时候有一牵马离去的身影,是余成。” “大半夜的,余成来这种地方?” 余成,一个冷面老成且油盐不进的异族之人,他除了听命金拂云,任何人在他眼里都不是人物,故此,金拂云也比较看重他。 “不对!余成不是在溧阳掌管拂云全部私产,怎么突然来京了?” 秦庆东后知后觉,裴岸摇头,眼里有一丝疑虑,“刚与他碰了面,他言之灼灼,今儿才入的京,为了让我相信,专门说了因早间的大雨,他在城门口避了好一会子雨。” “这……,会不会是有些事儿不方便让我们知道,这事儿倒也不奇怪。” 裴岸目光如炬,“不,后头我让刘二去问了一圈,施了银两,有人说这几日见过他三次,全都在青梅园附近转悠。” “不是!” 秦庆东脑子有些没跟上来,“难不成他跟表姑娘的失踪有关系?” “这事儿目前没有定论,只是他素来不喜眠花卧柳,现如今年岁不小,听拂云说身边也不曾也有个妻妾,如何会来青梅园附近好几日?” “兴许是来做生意——” 话刚出口,秦庆东就眯着眼睛,自己否认,“那不可能,拂云自来看不惯这些皮肉生意,也三番五次明令禁止,余成那么听话,绝不会忤逆。” 裴岸有些发冷,知道是着凉了,可许淩俏的下落还如迷雾一般。 外头京兆尹派来的差官过来禀告,“二公子,裴大人,现场吾等勘验完成,先要收监,随后禀上峰,恐要尽快对老鸨子与龟奴二次审讯。” 秦庆东掀开车帘,拱手道,“有劳黄大人,只是我那师妹去向,还烦请大人费心。”黄大人颔首,“二公子放心,若有尊师千金下落,定当第一时间前来禀报。” 送走何大人后,秦庆东叹道: “只能再等一等,这京城上下几百万人,近些时日外来的达官显贵更是不少,若顾三娘始终不开口,恐怕就得再等几日。” 裴岸微微点头。 “观舟素来想得通透,她本也是想着人活着就行。” “那是定然,不过寻欢作乐,那就到了杀人灭口的道理。”算是彼此宽慰,眼看着时辰近午,秦庆东眯着眼,“去宝月那里吃顿饭吧,好些时日不曾见到她。” 满月楼就在这一坊市里较为偏僻的地儿,但总归比去秦府或是回公府近。 裴岸有些尴尬,“上次游湖,宝月姑娘说了以后不会单独宴请我,这一去怕是唐突。” 他倒不是怕唐突,主要是担忧观舟多心。 秦庆东忍不住一扇子拍到他肩头,“哎哟,聪明顶顶的裴大人啊,怎么也开始范迷糊,好歹是宝月友人送了信,并是过去坐坐,问个明白,兴许还有旁的线索呢。” 这么一说,裴岸自然明了。 使了阿鲁驾车,往宝月楼走去。 若说宝月楼,平日里这个时辰,若不在外宴客,那必然是静寂无声,可今儿却宾客不断。 裴岸下了马车,看着门口停着的轿撵,顿了一下。 “宝月姑娘怕是有客?” 秦庆东才是不管,看着不过普通蓝布轿子,根本不放在眼里。 入了门,朱宝月跟前的婆子一见许久不见的贵客,满脸带笑,赶紧上前来迎接,“二公子,四公子,多有时日不曾踏足贱地,原还想着是忘了我们家女儿了。” 秦庆东不理会她,看向屋内,“你家姑娘有客?” 婆子有几分不悦,“倒不是什么男客,一大早的,外地来了个富贵娘子,上门来求宝月姑娘见一面,说了许久,怕是要完了。” “女客?打上门来的?” 第193章 婆子满面尴尬,“不不不,好似来求我们姑娘事儿,神神秘秘说了许久,也不让旁的人靠近。” 秦庆东好奇起来,“莫不是失了宠的夫人,来求宝月姑娘一些邀宠的能耐?” 这话一出,甚是尴尬。 裴岸咳嗽起来,指着婆子道,“与我们辟个安静的地儿,安排一桌子酒菜,待宝月姑娘送客后请她过来小坐。” 听得四公子这话,婆子岂有不从之理,赶紧使了丫鬟,又是端茶倒水,又是安排厨上。 二人在客室之内,吃了口热茶,缓了缓一早上忙乱疲惫的身躯。 不多久,并听得外头声音,“那夫人慢行。” 秦庆东起身,看着一蒙着皂黑幂篱的妇人同朱宝月告别,他随意一瞥,只觉熟悉,只听得那幂篱下头说道,“今儿多谢姑娘,来日定要重谢。” 忍冬?! 秦庆东推开窗格,就喊了起来,“忍冬?” 回望他的是面色慌张的朱宝月,裴岸一听,也起身走到窗前,这一下真是瞒不住。忍冬在幂篱下叹气,“……二公子,您眼神真好。” 到此,只得提裙往客室走来。 朱宝月哪里料到这二人能来,看着忍冬走进去,微微一叹,也跟着进了门。 裴岸蹙眉,语气严厉,“怎地如此装扮?观舟可在此处?” 朱宝月赶紧摇手,“不,少夫人没有来,只是请忍冬姐姐过来问奴些事儿。”忍冬也脱下幂篱,屈膝行礼,“四公子、二公子,奴受少夫人之托,前来宝月姑娘这里打探一番表姑娘的事儿。” 夫妻想到一处了。 朱宝月道,“确实如此,昨儿出了这事儿,半夜冰儿姑娘撤了场,并回到我这处,暂时住下。” 实则是怕出了事儿,被引火烧身,索性躲到满月楼里。今儿一大早,忍冬乔装打扮,雇了个小轿过来,正好遇到这个叫冰儿的伎子,索性交代清楚。 众人落座,问了情况,忍冬和朱宝月二人不紧不慢说了冰儿知道的事儿,朱宝月又道,“若是四公子与二公子还有疑问,我再招冰儿来问。” 裴岸听完忍冬的话,知道都问得差不多。 秦庆东倒是提醒起来,“后头怕是京兆尹下头的差役恐会寻冰儿问事儿,你让她隐了表姑娘姓甚名谁那些,旁的照说无碍。” 朱宝月点头应是。 “青梅园顾三娘忒的大胆,竟是害了不少人命,昨儿半夜搜罗出来一具女尸,楼子里的人说叫阿曼。” 忍冬一听,连忙应答,“今儿一大早,奴陪同少夫人问了大少夫人跟前随侍的人,她们提及表姑娘跟前有个小丫头,叫阿曼。如此听来,表姑娘定然是遭了大罪——” 如若之前还存着疑虑,比如说不一定是许凌俏在里头,不过是旁人借个名头。 这会儿听得阿曼死了,众人心境一下子跌入谷底。 朱宝月看着众人尽心搭救,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酸涩,如若曾有人与她这么盘算,也不枉这一生坠入深渊。 终归是公府家事,朱宝月说了些,借口安排饭食离开客室。 裴岸这会儿追问起宋观舟的去处,忍冬定不敢隐瞒,如实说来,“少夫人往捱其镇去了,听说表姑娘舅家并是那处,是丁是卯,上门一探究竟。况且表公子待亲妹子如珠似玉,断不会说妹子没了踪迹,还不四处寻找的道理。” 真要找,定然要些人手,不可能不来京城公府求援。 秦庆东表情凝滞,“那处我去过,翻山越岭,山路崎岖,很是不好走啊。” “公爷也是这么劝解少夫人,可少夫人觉得就这么坐等不是事儿,四公子与二公子您二位外头受累,她寻思再去源头看看。总归不能是表姑娘自己跑出来,遭了毒手吧。” “这是自然。” 裴岸有些不适,面色红润,忍冬看过去,小心问道,“四公子,可是着了凉?” “哟!怕是在发高热!” 秦庆东反手抚了裴岸额际,滚烫滚烫,忍冬起身往外走去,“奴去寻宝月姑娘,看有无草药,寻些煎来吃了。”外头朱宝月差老娘寻来草药,忍冬亲自看着熬了出来,朱宝月前后无事,陪在忍冬边上。 忍冬侧目,有些不解,“这里烟熏火燎的,姑娘还是回屋歇着。” 朱宝月也不嫌弃,寻了鼓凳坐在一旁,低声问道,“冬姑娘,奴多句嘴儿,若是表姑娘遭了罪,少夫人会如何是好?”毕竟被污糟了身子,女子最看重名节,她也见过不少贞洁烈女,有些莫说被这般折磨,就只是被陌生男儿碰了一下,也寻死觅活的。 忍冬对着药炉子轻轻摇着蒲扇,想了片刻,抬眸与朱宝月说道,“少夫人不曾多说,但也做了万全之策,包括这最糟糕的结局。若表姑娘惨遭不幸,以我们少夫人心性,只要人活着,旁的都不事儿。” 朱宝月听得心头大惊,“少夫人……,也不会嫌弃吧。” 忍冬失笑,“自然不会。姑娘看奴这样,疤脸残躯还生性愚笨,少夫人从不当回事儿,反过来还时不时劝慰奴几句,嘴长在旁人身上,让他们说就说了,劝奴少把这些闲话放在心头。” 也因如此,韶华苑内外,鲜少有人以她容貌说事儿。 朱宝月低眉垂眸,几不可闻叹息道,“如此的话,奴想着表姑娘定是能否极泰来。” “是啊,只要人活着,才有将来。” 至于往后如何,少夫人自有谋断,想到这里,她又看向朱宝月,“冰儿姑娘受了惊吓,恐怕这几日要在姑娘这处避避风头,吃穿用度也得破费。”朱宝月听得正有些不明白时,忍冬从袖口里拿出一个香囊,“少夫人早托奴安排来,只是银钱一事儿,前头事情办得着急,刚才告别时也忘了与你。” 说罢递了过来,朱宝月赶紧推辞。 “莫要如此,冰儿有些体己,何况在奴这里,总不能饿着她。” 忍冬执意要给,硬塞到朱宝月手上,“宝月姑娘莫要客气,琴童与小虎那边也莫要担忧,公府内安稳。” “……少夫人这般,倒是让奴等惭愧不已——” 第194章 因有忍冬在,朱宝月只差了两个丫鬟随她使唤,伺候这秦二郎与裴岸用饭,她倒是躲入屋内,不出来见客。 老娘一看,这哪里成啊? 赶紧追到屋内,耳提面面,“女儿啊,你这躲着两位公子,为的是何?” 朱宝月独坐窗前,倚窗听雨,淡淡道来,“避嫌,莫要惹了少夫人不喜。”话音刚落,老娘一步踏到跟前,半边屁股坐在胡床上,看着痴痴少语的朱宝月。 “使不得!咱就是开门做这生意,二位公子又待姑娘极好,真是失了这桩买卖,往后如何是好?” 秦庆东与裴岸往日里来,倒不用朱宝月暖床过夜,举止言行多有尊重,这可是烟花之地女子可遇不可求的,何况二人出手阔绰,随意一次,就够满月楼上下月余的嚼用。 朱宝月单手托香腮,听老娘这般担忧,不由得浅浅一笑。 她脸如圆月,这般一笑,说不出的灵动可人。 “少夫人心中沟壑万千,她把我当做个人,我又何必再把自己往尘埃里压,旁人的生意做得,唯独四公子的生意,不做也罢。这世间,英雄不少,可女英雄,我眼里也就少夫人一个。”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不多时,外头忍冬就来告别,“二公子与四公子身上都有事儿,来姑娘这处叨扰,心中过意不去。不过四公子叮嘱,还请姑娘近日里小心行事——”朱宝月连忙起身,欲要送客,忍冬又拦住她,“下着小雨,出来进去都有些寒凉,姑娘好生歇着,奴等去也。” 秦庆东送了裴岸去官邸,回到府中,未等老夫人召见,他就一头钻到大哥房中。 秦大郎看到他浪荡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欲要责打几句,却被秦庆东拽入书房,“大哥,你回来就好,小弟有事儿求你帮忙。” 不等秦大郎拒绝,他说道,“你既是回来了,吉丰、吉瑞兄弟二人借我一用。” 说来,吉瑞兄弟二人可是少有的人才,一个长了个狗鼻子,一个目力极好,兼之二人自小就跟着秦大郎一处长大,如今在秦大郎跟前,颇得重用。 “你要去干什么?” “寻人。” 咬着秦大郎耳朵叽里咕噜说了事儿,秦大郎半信半疑,“你什么时候的恩师?” “大哥,莫要管这些,我自幼颠沛流离,那么多先生教授我功课,你怎么可能记得全!”哎哟!秦大郎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敲打在秦庆东的肩头,“不过就是让你跟着父亲四处奔走一番,竟然说成这样,油嘴滑舌,跟了谁学来的!?” 秦庆东哼道,“从来都这般能说会道。” “莫要贫嘴,你真是借来寻人?” 秦庆东马上正襟危坐,表情认真,“大哥,真是救命的事儿,四郎今儿早上告假,午间又去了官邸,他公务繁忙,我跟前就春哥儿能用,可年岁小,使不上力。” “府上那么多家丁,你找全叔要上几个就是。” 秦庆东严肃起来,“大哥,这事儿只能寻嘴严的人来做,旁人做不得。” 见浪荡子弟弟也不是去做坏事儿,秦大郎唯有同意,唤来吉瑞吉丰,吩咐一番后,回头又叮嘱秦庆东,“而今京城不比往日,圣上诞日大兴操办,许多郡县上头有头有脸的人儿都聚到京城,你万事小心,莫要惹了不该惹的人,闯了不该闯的祸!” 秦庆东一一应了。 带着吉瑞吉祥出来,他低声吩咐下来,吉瑞听完,沉声回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人海茫茫的,闭眼寻来定是不易,那老鸨子真是坳不开口?” 秦庆东给了他一扇子,“若她能开口,还有这些事儿?” 问了诸多人来,都说不清楚,龟公耐不住刑,说道,“送与的是一商人,住在好客酒家。”待人寻过去,早已人去楼空,里外搜罗,也不见许凌俏半分身影。 吉瑞摸了摸鼻头,“那去青梅园看看。” “被封了,这会儿不让进去。” 吉瑞笑起来,“二公子还不知属下能耐吗?”他身形敏捷,说他能飞天遁地倒是夸张些,可绝对能做到无影去无踪。 秦庆东仰头一笑,“不然我怎么可能腆着被大哥打的嘴脸去把你兄弟二人借来,你神不知鬼不觉,眼力好,你哥狗鼻子,正好!”说罢,又叫春哥套了马车,往青梅园去。 春哥驾车不太熟练,却又想紧着快些到。 掀开帘子就说,“二公子,不如我们抄小路?” 秦庆东心头急切,自然应允,结果走错了道,马车卡在巷子里,进出不易。越急越来事儿,气得秦庆东连踹了春哥好几下,倒是吉瑞下车后,左右看了看,“二公子,这处离得不远,我兄弟二人先去就是。” 只得如此。 眼见下着小雨,秦庆东长袍拖了几下车辕子,上面立时沾了不少泥点。 恁地糟心。 谁料倒霉的不止一个,后头来了一处马车,也跟着堵在秦家马车后头,春哥一看更急得跺脚,“快些后退,前头哪里能走!” 偏偏生手遇一处,那边车夫恐也是新上手,不知如何进退,反而只会挥鞭子打马,春哥急了眼,“哎哟!你要来撞死我们呀?” 那年岁三十左右,面容憨厚的车夫赶紧跳了下来。 “不不不……,不是,实在是小的第一次驾车。” 一听口音,就是外地来的。春哥无奈,只得上前拽住他的马,生手教生手,学得稀烂,正在忙乱之际,后头又来几辆马车—— 巷子里头长住几人出来一看,哎哟! “诸位爷,这哪里能过马车,何况里头也没有车路——”直接堵死,正在春哥与众人疏通道路时,秦庆东耐不住,自行撑伞下车,“你这浑货!”骂了两句,欲要往后头走去。 路过第三辆马车时,听得有悉悉邃邃之音。 秦庆东立时停下脚步,“黄家马车?”他看了马车上的灯笼,里头咳嗽几声,才悄悄掀开车帘,一个圆头圆脑的男子探出头来,脸上涎着尴尬的笑意,“二郎,是我。” “黄大郎?你如何在这处?” 第195章 原来是圆脑公子,他这会儿眼神四处闪躲,“……这个,二郎……,昨夜那啥,我也在青梅园,被何大人请到京兆尹做了口供,这会子才放我出来——,你莫要与我家三郎说,不然他是要打我的。” 呵! “你既是怕他打,怎还乘着黄家的马车出来?” 黄大郎吱唔道,“我倒是想随意赁个,可随身小厮近日生了病,来不了,我也不会——” 原来如此。 二人寒暄几句,看黄大郎实在尴尬,秦庆东也不多言,再往后一看,堵上许多马车,他不由得调转脚步,换了个方向往前头走去。 待他离去,这黄大郎才缩回马车,昏暗马车里,躺着一柔弱女子,手脚被捆,缩在里头,嘴上也塞了布头,他低声喊道,“你可还好?” 那女子勉强抬眸,嘴里微微发出呜咽之声。 黄大郎叹气,“我不害你,你且放心,我定当给你稳稳当当送到城门外,到时也给你些银两,你自奔前程。” 话到此处,他又觉得不对,“我们黄家不曾对不住你,只是谁让你被人送到我家别苑,你也答应我了,我送你出去,你忘了我家别苑。”蜷缩着的女子赶紧点头,眼神里流露出向生的渴望。 黄大郎低声交代清楚,又开始自怨自艾。 “到底是哪个天杀的——” 他半夜没走成,被京兆尹的何大人提溜着衣领子带回京兆尹,问了所有事儿,知道他不过是楼子里一个客人后,才放了他出来。 身边没个小厮看着,他干脆往自家别苑去,路过黄府时,还让门房套了个马车过来。 谁能料想,刚要进别苑大门,老庄头并奔了过来,差点摔了个狗啃屎。 “大公子,您可是过来了,快去看看如何是好?” 他一听有事儿,赶紧指着驾车小厮道,“调头,回府。” 老庄头一把扑过来拽住缰绳,“大公子,你不能走,不然我并到府上跟老太太说去。” 顺便往别苑里嚎了一嗓子,老庄头的老妻、儿子儿媳全跑了出来,堵在马车后头,黄大郎一看,急眼了,“你这老货,拦住我马车作甚,只当没看到我不就行了!” 老庄头梗着脖子,“大公子,您快些进来!晚了要出事儿!” 事已至此,容不得黄大郎躲了去,他一步走三步退,哼哼唧唧,“唤老二老三来就是,叫我作甚,我才不理这些烦务俗事。”老庄头与儿子左右驾着他,“万万不可,事关黄家生死!” 黄大郎一听,脚更是走不动了,面上大惊失色,身子已软了下去。 “事关生死,并是大事,快些唤三郎来理,我是不会。” 转头欲要跑,可根本不是做惯粗活的老庄头父子对手,他圆头圆脑,大名黄州,看上去二十来岁,实际已然是而立之年。平日里他也不管事儿,别家不管门户大小,长子定然是顶立门户,而黄家恰恰例外。 黄州生性懒怠,是个出了名的四不管。 家里事儿不管,家外事儿不管,大事儿不管,小事儿不管。 “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半夜出去,不曾归来。” 老庄头喊了小儿子去寻,可几处跑了下来,都找不到,幸而大公子坐车过来。 黄州再不乐意,也只得被半拖半拽,往二门院内走去,“到底何事?”他身形有些偏胖,走来气喘吁吁,老庄头不说话,入了垂花门,就吩咐儿子落了锁。 “咋地?杀人越货啊?” 如此小心! 谁料他戏谑一句,老庄头却面色大变,“大公子,也不知是何处来的野女子,竟然死在我们池子里!” “什么?” 黄州大惊失色,“死人?真的死了人?”他又顿下脚步,“不不不,快些去报官!” 老庄头马上止住,“万万不可。” “死人了还不报官?只怕要害人!” 老庄头欲哭无泪,“大公子,昨夜隔壁酒家来了好些客人,有几个富翁是老家抹周来的,与俺们门户有些亲戚关系。二公子三公子昨夜与之吃酒,晚间才回来,后头半夜那边有个老者好似遭了急病,三公子帮忙请大夫去了。” 黄州不解,“与这尸首有何关系?” 老庄头也不知该说不说,半晌还是他家儿子嗫喏道,“二位公子吃得酩酊大醉,送回来时,还有此女。” “啥!?” 黄州这会儿也不犯懒,赶紧甩开老庄头钳制,往池子走去,老庄头女儿正守在旁边,有几分害怕,眼见他们来了,才赶紧起身。 “大公子……” “死了多久?” 老庄头女儿拭着泪,“身子还热乎着呢。” “昨儿晚上……,是宿在二郎还是三郎处?” 老庄头几人都摇头。 “……奴等住在外院,也不敢多事儿,别苑里头几位公子来去,都捡客房住来,何况半夜二公子三公子都出去了——”谁料这女子今儿午间醒过来,穿上衣物奔着池子就跳了下去,待老庄头家进来看时,都在池子里飘起来了。 黄州:……这是要命啊! 报官? 那是肯定不行,三郎今年还得参加恩科,怎能在这时候处了事儿,并是与他无关,可京兆尹上下一查,定然要耽误三郎科考…… 黄州还是有些脑子,左右不是。 看着地上躺着的女尸,一头乌发早被水泡散,全盖在脸上。 黄州看着就打了冷颤,老庄头的老婆子赶紧寻了儿媳的罗帕,给女尸脸上盖了起来。 “如何是好?” 主仆几个蠢货密谋,就地掩埋——不成!报官——更不成! 那怎么办?唯有剩下抛尸! “大公子,反正十来里地外就是朗云山,深山密林的,咱几个挖深些,埋了下去,并是天皇老子来也寻不到。” “真的寻不到?” “肯定寻不到,咱府上自老爷仙去,并靠着几位公子顶立门户,若是三公子这次科考有个闪失——” 黄州浑身打了个激灵,做了愚蠢的决定,“那就抛尸!”于是便有了小厮驾车带着黄州和女子尸首去往深山老林头,老庄头父子驾牛车跟在后头来掩埋。 可马车跑得比牛车快,不多久,老庄头父子俩就被远远抛在身后。 第196章 “救命……” 随着马车轱辘响,外头还夹杂着雨滴敲打车顶车壁之声,这般嘈杂之际,黄州背对着尸首,竟然听到了微弱的声音。 此时,他汗毛耸立,浑身虚汗直冒。 几乎不敢回头,以为是诈尸,或者是幻听,不管哪一种,他的恐惧都从脚底心一瞬间涌到头顶。 若不是挽了发髻,只怕头发也得根根林立。 “救命……” 又有一声孱弱之音袭来,他双手用力捂住嘴巴,慢慢回头看去,却见原本仰躺着的尸首,这会儿竟是侧躺,“救命——” 黄州再耐不住,掀开车帘狂拍驾车小厮肩头,“诈尸!诈尸!” 约莫一炷香后,黄州与小厮把女子手脚都捆了起来,又从内袍上剪了块布头下来,塞住女子的嘴巴。 “我不问你是谁,你也忘了这几日的事儿,如何?” 女子拼命点头。 黄州一叹,“我是个斯文人,不会杀人,你自寻短见,本就与我们无关!” 女子脸上肿胀,两只眼睛几乎眯成了缝,不过依然能看出面容姣好,听得黄州这么一说,她挣扎起来,黄州不忍心,挪开她口中布头,“说吧,长话短说,若你聪慧,我并送你出去,只要不在京城,我自是不管。” “多谢恩公,求您送我到城外。” 黄州摆手,“我不是什么恩公,但求你忘了前尘往事,好生过活。” 女子重重点头,“公子放心,奴家知道,求公子开恩,放奴家一条生路,奴家感激不尽!”若不是被绑缚着,她怎么也要挣扎起来给黄州磕个头。 既要送到城门处,本可以绕着护城河走,可小厮挠头,“最近雨水多,护城河淹了几次,说是路垮了。” 只得穿城而过。 好不容易躲开众人,黄州才把女子送到城外一处偏僻地儿,放她下来后,马不停蹄回城而去。 待到了黄府,小厮战战兢兢说道,“大公子,若是二公子三公子要责罚小子,您定要救救小子,小子可怜,没个爹娘的……”说着说着哭了起来,今儿这事儿,黄州叮嘱他多次说要烂在肚子里。 黄州一叹,“罢了,你别在马厩里喂马,到我跟前跟豹儿一起吧。” 小厮赶紧跪下磕头,“多谢大公子,小子定然尽心尽力。” “万事烂在肚子里!” 小厮重重点头,“若二公子或是三公子问来,就说那女子自个儿跳了护城河死了。” ** 将近晌午时,捱其镇上唯一一条主道上,因着连日来下雨,少有路人。今儿却看到几个彪形大汉,骑马护着一辆黑楠木车身的马车慢慢行来。 只见马车雕梁画栋,巧夺天工,却因颜色肃穆低调,虽不夺目,却不容人小觑。 有店家推门而出,张望几眼,回头啧啧称奇,“定然是哪处贵人家来咱镇上呢,看看那双马大马车,雄壮气派。”旁人跟着探头道,“还真是,不知是路过捱其镇,还是落脚来的?” “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镇上人好奇,有意无意,随着马车行来。 不多远,就见马车停下,打头马上之人,留着一脸的络腮胡,单手持缰绳,一跃而下。牵马朝着路人走来,路人眼见被人识破,欲要离去,却被喊住,“这位先生,请问此处可有个方家?” 被叫住的几人一听,赶紧指了不远处,“回侠士,街道尽头有处垂柳的院落,就是方掌柜家。他家前头有处铺子唤“东来西去”,又做当铺,又做山货。” 临山顺着手指方向看过去,微微点头。 “多谢先生。” 一句先生,让搭话的老头面上燥热,他不过就是个粗人,哪里当得。 于是更为热情,“不如我引侠士过去。” 说罢,光明堂皇在前头带路,到了那处铺子,虽说阴雨天,却还开着门。老者打头进去,里头高窗之下,活计喊道,“孙三叔,今儿怎么又过来了?” 孙三叔故作斯文,“你家掌柜可在?” 活计咦了一声,“在的,后院之中,孙三叔若要去寻,只管从院门进去就是。”平日里不都是直来直去,今日却突地讲究起来,竟还来铺子一问。 孙三叔带着二人出了门,又走到隔壁院墙尽头,有一处朝北开的木门,上头有两个铁鼻子,他伸手敲了几声,几息功夫,有人来开门。 “三叔,何事?” 日日里来寻方九生下棋,可奇了怪,这几日方家却不接待他。往日长驱直入的院门,这几日也是紧闭着的,来寻了几次,都是这般。 “二郎,你家来了贵客呢。” 说罢,让出半个身子,方二郎一看只觉头晕目眩,见他呆愣着,孙三叔赶紧推了一把,“怎地了?”方二郎赶紧回过神来,才踏出门槛,临山已下马,踱步到跟前。 “敢问是从旧县过来的方家吗?” 方二郎看着英姿勃勃的护卫,又见后头那辆双马拉车,想到父亲这几日念叨的国公府,只怕相去不远。 他傻站在原地,点了点头。 “不知许家公子与姑娘是否在贵府小住?” 方二郎已不知如何回应,临山一直看着他表情,看出其中心虚,并想着表姑娘失踪之事与这府上怕是脱不了干系。 “许家兄妹乃是我家少夫人表亲,公府早些时日并候着贵客上门,却迟迟不见踪迹,少夫人心头思念表姑娘,只得不请自来,还望告知老爷夫人,原谅则个。” 果然是公府少夫人来了! 这几日,方二郎没少去京城打探,除了找找表妹影踪,还问了一嘴这公府四少夫人,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这可是能打到伎子门前毫无顾忌的泼辣女人! 正在方二郎不知所措时,里头传来刘氏声音,“二郎,是不是老孙头又来,告诉他晚几日再来——” 方二郎怔怔不知如何应对,临山满脸络腮胡,面相平添凶狠,但语气仍是温和,“还请公子入府禀报,我家少夫人山高路远行来,也极为疲惫。” “好,请稍待片刻。” 门也不关,方二郎小跑进去,推开堂屋正门,看着老了许多的方九生,“爹,少夫人寻来了。” 第197章 方家上下,一屋子主仆全部到门口,恭恭敬敬候在车前,“老朽不知少夫人驾临,有失远迎。” “舅舅不必多礼,倒是我不请自来,颇有些失礼。” 早已下了马车的孟嫂、庆芳,待马车内伸出一只柔若无骨白嫩纤手时,早早扶住,临山打开车帘,宋观舟并躬身出来,莲步轻移,踩着马凳下了马车。 方家上下一见,心头顿呼,只看这窈窕身姿,也知是仙女下凡。 就见她青衣长袍月白中衣,宽袖与领口都绣着皆有藏金线绣着侍女泛舟纹,黛绿宽腰带上,玉佩将将,香囊荷包禁步无不是精致。 虽说幂篱遮住容颜,但就看袖口处白皙肌肤,也知少夫人定是富贵逼人,貌若天仙。 “不敢当,还请少夫人移步寒舍。” 宋观舟隔着幕离,看了明白,那与自己长得五六分相像的表姐,确实不在。 她也不犹豫,迈步而入,孟嫂带着庆芳庆菲,临山带着两个护卫紧跟其后,留下两人守在方家院门跟前,形同两座大山。 方九生心头如同坠入寒窑。 再看老婆子与大儿,早已面如菜色。 待上了主座,宋观舟扫了一眼立在跟前的方家众人,示意孟嫂上前与她脱了幂篱。只这一露面,原本满室昏暗,瞬间华彩万丈,璀璨夺目。 方大郎痴痴看了过去。 表妹——,表妹的容貌只怕不如这少夫人三分,原本还觉得貌比仙子的表妹,在雍容华贵又不失妩媚绝色的公府少夫人跟前,顿时犹如野花比牡丹,全然不够看了。 他垂涎欲滴,一双肿眼泡细眼睛贪婪看去。 不料与宋观舟四眼相对,只听宋观舟冷哼一声,临山瞬间意会,马上上前扭了这方大郎,直接按倒在地上跪着,任由方大郎哀嚎不断。 “少夫人,这这这……,我家大郎多有得罪,还请少夫人恕罪。” 刘氏见状,倏地起身,面色骤变连忙求情。 未等宋观舟回上只字片语,立在身侧的孟嫂上前半步,厉声呵斥,“少夫人跟前,尔等竟如此放肆!拖下去,杖十!” 临山听来,马上使了眼色,旁边二人上前架住,一人不知哪里变出来的布头,严严实实塞了还在嚎叫的方大郎口中。 由不得他口中呜呜作声,直接拖到院中按倒 在地,噼里啪啦就杖责起来。 十杖,甚是快速! 前一刻还贪婪垂涎宋观舟的方大郎,这一刻并被打得失了声音,刘氏见状,尖声道,“少夫人,这好端端的来杖责我儿,恃强凌弱!” 宋观舟微微抬眸,轻轻一扫。 刘氏立时噤声。 方九生长叹道,“少夫人,这是——” 见方大郎被不死不活的拖了进来,方九生肝胆生寒,竟是问不出来。 宋观舟淡然道,“我为何而来,想必舅舅府上清楚,是我自个儿来问,还是舅舅主动告知。” 她一目了然,许家兄妹不在此处,既如此,青梅园里失踪的女子定然是许淩俏。到这份上,宋观舟再不给方家半分薄面。 方九生颓然道,“是我对不住——” 话音未落,刘氏抢了话头,假笑道:“少夫人容禀,您大老远来看凌白兄妹,是他们的福分,可如今凌白去了隆恩书院温书,凌俏不放心,前几日带着丫鬟去探望凌白了,至今未归。” 孟嫂早差了庆芳庆菲在院落里起了炉子煮茶,又用宋观舟自个儿的洒蓝釉杯盏冲了春茶。 待热气腾腾的茶盏放到宋观舟跟前时,宋观舟才泰然自若道,“如若舅舅不说实话,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说来,若只是接表兄表姐过府,哪里犯得着我亲自上门,这不是出事儿了吗,才寻着来要句话。” 方九生听闻,犹如五雷轰顶,一时软了身子,“这……” 谁料刘氏却看不清楚状况,声音尖刻起来,“说来怕是少夫人受了人哄骗,许家兄妹二人大老远来投亲,钱少人娇,我们伏低做小,好生照顾,怎么就落得个让少夫人平白无故打上门来的道理——” “那我问你,许凌白何日去的隆恩书院,许淩俏又何日带着丫鬟去寻他?” 刘氏一时被宋观舟问懵,回头看向大儿,见大儿疼得闷哼,只能自己抬头算了日子,“淩白去的早些,妾身不记得日子,但凌俏是三月二十一去的,临行时我家大郎还许了十两银钱做盘缠。” 三月二十一? 宋观舟嘴里重复这个日子,方九生佝偻着身子,微微点头。 “少夫人,凌俏如今在哪里?可是在府上?”他面上哀戚,全是担忧,可宋观舟前世今生见惯了这副嘴脸,笑了起来,“舅舅怎么问我来着,他兄妹二人孝顺,想着你是长辈,自是先来探望你,如今人在你府上不见了踪迹,怎么反而问我?” 方九生闻言,立时愣住。 “不在……不在您府上?” 宋观舟收敛了笑意,满脸肃然,“舅舅,不如实话实说,我既是敢上门,自有底气。” “什么底气?” 刘氏见状,愤愤不平。 “她非要去看她兄长,我屋中上下都劝解不了,毕竟不是我闺女,我能如何?只能由着她野去!而今不见踪迹,谁知道是不是跟着野男人跑了,真是恬不知耻!” 原本退到宋观舟身后的孟嫂,忽地又上前来,“少夫人跟前,休得胡言乱语!表姑娘堂堂许氏后人,哪里像你这等山民野妇,口中喷粪!” “你竟然敢骂我!” 刘氏就是那种一旦气急,并不管不顾的,什么都往外骂,她指着宋观舟,“还有五天里?你就是公府少夫人,也不过就是个孤女,你若是有能耐,怎地不早些带走这拖累货,恁地来到我屋中,搅得天翻地覆!” “表姐温婉,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怎地到你嘴上,就成了这等样子?” 宋观舟沉声反问,刘氏听她语气绵软,想着也不过就是个狐假虎威,纸糊的罢了,索性大起胆子,“呵!少夫人可曾见过你那表姐?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整日里在这屋里搔首弄姿,勾引我儿——” “孟嫂!” 第198章 孟嫂听得宋观舟低喝,上前两步,猛地抬手朝着刘氏的脸上重重刮了去! 这一巴掌又响又重,打得刘氏措手不及,回过神来时,她立时跳起来,要去抓孟嫂的脸儿,哪知临山盯着,见状马上反剪了她的手臂,疼得直呼杀人了。 可惜—— 无人来帮。 方家二郎本想上前求个情,却被方九生拽住,他咬紧牙关,站起身躬身朝着宋观舟,“少夫人,贱内无状,冲撞了您,还请宽宥。” 宋观舟轻品香茗,天生长而翘的睫毛,掩盖住了双眸中闪烁着的怒火。 几息功夫后,她才慢条斯理说道,“舅舅,你来说罢。要知道,我这人脾气不好,有时候又极其护短,你老人家别放在心上。” “不敢。” 方九生双肩怂落,终究从头说来,“外甥淩白聪慧孝顺,说是来投亲也不尽然,吃的用的,全是他自个儿拿来的银钱,待了几日后,也提过要去城里探望少夫人。可恰逢隆恩寺旁边的隆恩书院开了大儒授课,他得了机会并推迟时日,说是后续再去府上叨扰,回头来一想,心中放不下我那外甥女。我这做舅舅的自不能断了外甥前程,拍着胸膛说道,你自行去就是,留凌俏在屋中……” 宋观舟面色阴沉,“后来呢?” “后来——”方九生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原本是相安无事,我见一屋子和气,并与二郎进山收兽皮龙骨以及旁的山货,想着不过几日就回来……哪里料到——哪里料到——” 宋观舟冷冷接下话茬,“哪里料到回来府中一看,外甥女带着丫鬟不见踪迹,逼问老妻,也说不出所以然,不敢报官,更不敢让许凌白知道,并带着两个儿子偷偷寻来——” 方九生一听,止了泪水,“少夫人……都知道了?” “临山!” 见少夫人招呼,临山上前拱手,“属下在。”语毕,看向方九生,“舅老爷不如再听临山说来!” “这……” 方九生有些不明,可临山却不急不缓,说出另外一个版本。 “你家大郎年岁上去,自从失了娘子,一直高不成低不就,寻不到门合适的亲事。谁料我们表姑娘到了府上,他却生了歹意,平日里还收敛着些,偏等表公子入了隆恩书院,你与二郎进了山,他才现了原形。日日里言语调戏,动手动脚,偏你家老婆子不当回事儿,倒还寻表姑娘的不是,不但不制止方大郎的罪恶,反而助纣为虐,软硬兼施,欲要表姑娘嫁与你家这大郎。” 听到这里,方九生满眼不可置信,“他们……他们娘俩,怕是没有这个胆子!” 临山嗤笑,“舅老爷听完就是,方大郎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表姑娘自是不愿,可人在屋檐下,唯有忍气吞声,盼着你或是表公子早些回来。哪里料到,这方大郎见总也不能得手,索性在三月二十日那夜,趁着吃酒后的胆性,竟然闯入了表姑娘的闺房,欲行不轨。” “什么!” 方九生听得肝肠寸断,再看刘氏,见她捂着肿胀的脸挪开视线,心虚之态溢于言表,瞬间知道临山说得都是事实。 他忽地跌坐在地,头晕目眩,方二郎赶紧上前扶住,“爹——” 刘氏也上前来,“孩儿他爹……” “你这贱妇!给我滚——,我那胞妹哪里对不住你,你却如此害我的外甥女!淩白……淩白,我怎么跟淩白交待啊!你这贱妇!” 临山见状,看向宋观舟。 却见宋观舟面色坦然,示意他继续,他心道,这少夫人心性不差,不像寻常妇人,听得几句吟泣之话,并生了恻隐之心。 “舅老爷,且听完再哭不迟!” 方九生抬头,满眼懊悔,“请壮士说来——” “表姑娘与跟前小丫头阿曼拼死抵抗,踹伤了大郎,方才阻止了这场罪行,可你家老婆子知道后,非但不知罪,反过来抓了阿曼,赏了几杖,打得十二岁的小姑娘顿时就昏了过去。次日天不亮,表姑娘见阿曼浑身高热,本要去求刘氏买几贴药膏来救个命,孰不知却听得刘氏母子二人密谋,生米煮成熟饭。表姑娘无奈,回头背着阿曼,匆忙逃命去了!” 方二郎听得目瞪口呆,看着坐在地上的父亲痛苦不已,并抬头怯生生问道,“那……表妹与阿曼呢?” 宋观舟眼眶湿润起来,正欲说话,外头却听得阿鲁声音。 “少夫人——” 院门打开,阿鲁小跑进来,他看着正中高座上的少夫人,咬了咬唇,“少夫人……” “说来就是。” 阿鲁思来想去,还是招庆芳到跟前,耳语几句,庆芳脸色大变,疾步走到少夫人跟前,低声说道,“表姑娘还是不见踪迹,只是阿曼……死在青梅园了。” 宋观舟听得心中大恸,她缓缓舒了口胸中浊气,看着方家四口,“你问阿曼去哪里了,那我并告知于你,阿曼死了。” 方二郎急切道,“那表妹……” “表姐凶多吉少,而今,舅舅如何说来?” 方九生踉踉跄跄勉强起身,却又差点软了腿脚,他胸中钝痛,老泪纵横,“少夫人,老朽——老朽无颜见淩白兄妹,以及我那可怜早逝的胞妹。” 宋观舟微微仰头,克制眼眶中欲要滚落的泪水。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说道,“自作孽不可活!舅舅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起身离去。 刚出了院门,就看到一个灰衣婆子拉着个梳着双丫的小姑娘躲在门外,临山上前低声禀报,“这是方大郎前头亡妻留下的女儿。” 宋观舟双眸微闭,“稚子何辜……” 再睁开双眸,一片肃然。 往马车走去,孟嫂连忙搀扶着她,登上马车,“临山,此去隆恩书院,多远路程?” 临山心中合计,“隆恩书院与捱其镇分别在东南两处,怕是五十里地是有的。” 这么远,罢了! 阿鲁上前来,“少夫人,您莫要忧心,二公子与四公子都点了人马,连夜搜寻表姑娘踪迹,四公子使小的来,也是请少夫人尽快回府,再做打算。” 第199章 阿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咽下那句四公子高热不退,甚是难受。 来回奔忙,幸而在城门落下时进了城,行到公府时,已是夜幕降临,公府早已掌灯,只是在雾气缭绕之中,万物重重叠叠,看不清楚。 刚进韶华苑,楚姑姑与霜月掐着点儿来到门口求见。 宋观舟一日里奔忙,又在捱其镇待了许久,疲累得抬手都艰难。 原她进入方家之前,早叫临山抓了方家的仆妇到跟前,重金利诱,说了个 干净。回程路上,马车颠簸,她心情本来就糟糕,兼之一日里不曾吃些食物,到后头竟然晕了车。 未进城门之前,早吐了个胃中干净。 这会子回到房中,掌灯细看,竟是脸色苍白。 她有气无力道,“忍冬去打发了吧!”有什么事儿是非得这夜半三更说来,宋观舟步态漂浮,昏昏欲睡。 忍冬见状,早心疼坏了。 于是出来拒了楚姑姑和霜月,“少夫人刚回府中,身体疲累,这会子又饥又乏,不如明日好些,再去寻世子夫人。” 楚姑姑冷冷一笑,“少夫人怕是出去闯祸了吧?说来也是无奈,明明家规是少夫人主张修好,而今却又不遵从,弄得我们夫人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倒是里外不是人。” 忍冬微愣,“姑姑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家少夫人哪里触犯了家规?” 楚姑姑欲要再说,旁边霜月轻轻拦了一下,摆出笑意道,“冬姐,你曾也是伺候世子夫人的,知道府上规矩森严。这二门女眷出入公府,家规里也说得明白,应与掌家太太吱应一声,倒不是说为难少夫人,只是今儿世子夫人攒了个小宴,来请少夫人时才知扑了个空,两府长辈都等着少夫人呢——” 如此? 忍冬一愣,唤来莲花,问及宴请之事儿,莲花满面不解,“不知道霜月姐姐何时来韶华苑,奴不曾见过。” 霜月面上一滞,“我来时韶华苑上下空空,唤了几声都不见回应,问了门房,才说少夫人一早要了马车出去了。” 莲花小脸摇成拨浪鼓,“霜月姐姐,奴今儿一直在院落里守着,也是怕府上有事儿,可真不曾——” 话音刚落,楚姑姑并抬手一巴掌。 “放肆,一个粗使丫头,也敢满口胡掐!快些与少夫人说来,到世子夫人跟前说个明白,是认是罚的,莫要让家规成了笑话。” 忍冬半步上前拦在莲花跟前,压着火气。 “姑姑怕是有些误会,今儿少夫人出门,可是同公爷说过,只是事出有急,并疏忽了,没往世子夫人跟前说一声……” 楚姑姑马上抓了把柄,厉声呵斥。 “少夫人既也知道,往我们夫人那里去一趟,不为过吧。” “姑姑,今儿少夫人一日奔忙,隆恩寺本就山高路远,这会子身上疲累,实在起不来身,容我们少夫人一日,明儿定然到世子夫人跟前说个明白。” 话已至此,楚姑姑还想高声呼喊,搅得韶华苑不安生,可霜月眼尖,却看到一向很少进内院的临山踏进院门。 她拽了楚姑姑一下,“好,劳姐姐转告少夫人,今儿实在是一屋子女眷的,缺了少夫人去向,只怕旁人也拿了话柄。” 听到这里,临山上前来,“什么话柄?今儿不就是公府与萧老爷家女眷么,都是自家亲戚,何来话柄?” 霜月身形微滞,有些不知道如何说是好。 说公府女眷多嘴,那不就是打了世子夫人的脸儿,若说萧家女眷嚼舌根,那是世子夫人娘家,更是脱不开干系…… “临山,怎地进了内院?” 楚姑姑冷笑,“四公子不在,你一个外头做事儿的,竟是不顾规矩——” 临山眯着眼,“你这老货也知道四公子不在,并伺机来寻四少夫人的不是?罢了,同我去老爷和海叔跟前说个明白!” 说罢,也不顾男女有别,竟然拽住楚姑姑的手腕,拖着往外而去。 楚姑姑尖声戾气,“你这竖子,恁地抓疼我,放开!” 临山哼笑,“临河那没脾气的怕你,老子可不怕!”说罢,竟然疾步而行,几下子就把楚姑姑拖出了韶华苑,霜月见状,连忙跟了上去,“临山大哥,恐有误会!” 哪知临山像是听不到一般,直直往正贤阁的方向走去,霜月跟在后头,苦苦哀求也不见缓和,却在转角处碰到刚放了风出来的世子裴辰。 霜月一步踏前,“求世子救救姑姑。” 裴辰不解,“怎地了?你们姑姑重疾要死了?” 要说霜月也是求错了人,裴辰对萧引秀身边几个狗腿子早看不顺眼,他看着因他出现而停了脚步的临山,讪讪一笑,“临山,你怎地回来了?” 临山嗯了一声,“世子跪完祖宗牌位了?” 裴辰脸颊上燥热暗红,“这……,这是父亲气性大——” “既如此,不如跟着属下往老爷跟前请安去?” 啥? 裴辰下意识后退,差点摔下台阶,他踉跄几步勉强稳住身形,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就不去了,你去就行。” 临山,不是父亲放出去了吗? 怎地又把这煞神召回来了——,他自清明之前闯了祸,挨了父亲一顿责打,事后没完,还加了每日里跪上祖宗两个时辰。 苦不堪言的裴辰对公爷老父亲,躲还来不及,怎可能上杆子凑上去——他鞋底蹭油,一溜烟走了干净。 霜月见状,楚楚可怜看向临山。 “姑姑年纪大,说错了话,求临山大哥饶恕这一次。” 临山黑脸冷笑,“姑姑怕是忘了,你家老子娘,兄弟嫂子的,可都是死在我临山手下……” 娘哟! 楚姑姑身子一软,像坨无骨的肉,落在地上。 “你——” “世子夫人历来宽宏大量,何况少夫人得了老爷首肯,我想着定是你这搬弄是非的婆子,狐假虎威,这么同你说来,你楚家上下我都杀了,还怕多个你?笑话!” 楚姑姑身子抖得跟筛糠一般,嗫喏道,“少夫人本就触犯家规——” 欲要抬头,却撞到临山黑不见底的眼瞳中,她浑身一个激灵,“你……你——” 第200章 萧引秀若是迟来一步,恐怕楚姑姑不死也得脱层皮。 夜幕之下,眼看着临山起了教训的心思,萧引秀得小丫鬟禀报,连忙带人过来,看到临山时,她同裴辰的表情如出一辙。 “真是临山大哥回来了啊。” 萧引秀笑比哭难看,跟前三十来岁的汉子,满脸络腮胡,让人忍不住退避三舍。 临山起身,躬身行礼,“世子夫人唤属下临时就行,您没看错,我回来了。” “呃——,回来就好,父亲跟前只有临河几个年轻人,还是你在才有个主心骨。”萧引秀听得小丫鬟禀报,说临山回来了,她寻思怎么可能! 临山早出府去了,怎可能再回来? 急匆匆过来,撞一正着。 “世子夫人操心府内中馈,临山知道您也忙碌,可下人打着您的旗号胡乱招摇,怕是不好!” “这……,临山你说的哪里话,楚姑姑也是——” 临山面上无波,直接抢了话头,“这婆子跟她死去的老娘一样,狡猾嘴碎,拿着主子做牌子,四处瞎传话,竟还去四公子房内逞能作威。” 萧引秀面上几乎看不过去,欲要摆主子的派头,却听得母亲声音传来,“阿秀,这是临山啊?” 二人之间暗潮汹涌,却还是齐齐敛下情绪,回头向扶着丫鬟的闵太太见礼问安。 “回舅太太,是属下临山回来了。” 闵太太上前来,拉着临山借着灯笼微弱之光,一阵稀罕,“一晃你也到了而立之年,往日同辰哥儿兄弟几个往萧家小住时,他们个个形同泼猴,闹得不可开交,唯有你镇得住他们。” 临山拱手,“那时年岁小,给舅太太您添了不少麻烦。” 闵太太慈蔼道,“哪里就是麻烦,若没有你,几个半大小子只怕要把屋顶都掀了,……这一回来,还出去吗?” 临山摇头。 “回舅太太,临山家中再无亲人,唯有森森祖坟地,我想着活人死人终归是殊途,这一生人还欠着老爷与诸位长辈的扶养之恩,天下之大,也无我的去处,索性回到老爷跟前,尽几分绵薄之力。” 临山,是老爷 跟前一等一的侍卫,形同养子。 若不是临时一直恪守为人属下的本分,恐怕而今早是府中的公子。也因如此,不止老爷身边护卫是他一手带出,就连裴家几个哥儿,以及萧家萧笃等人,无不是跟着临山长大。 前几年,本是孤儿的临山,却听得老家还有叔伯尚在,于是拜别公府,往祖宅而去,陆陆续续的,少了联络。 原以为就这么断了关系,哪知今儿猝不及防的就见到了。 萧引秀没做萧家媳妇跟前,在临山跟前也是一口一个大哥,哪里敢造次—— 因闵太太这一来,临山也化作孝顺大儿,亲自替了丫鬟,搀扶着闵太太往暖丰园走去,听着闵太太爱怜怨叹:“你何时回来,怎不来暖丰园与我相见,枉费我时时念着你。” “昨儿半夜才到府上,因时辰向晚,想着待天明再去拜见舅太太,哪知天明老爷派了差使……是临山的不是,舅太太莫要放在心上,免得气坏身子。” 闵太太笑道,挽着他手儿,看着一旁如同鹌鹑一样的女儿,噗嗤乐了,“自是不会,只是公爷真不知道心疼人,昨儿才来,今儿就不让你闲下。还有……秀儿有时愚笨,你这个做兄长的莫要与她计较,她如今管家,自是要严苛些。” “舅太太且放心,临山自是不敢,只是楚家那老货,根基下贱目光粗鄙,确实不该留在跟前,免得有朝一日给世子夫人添麻烦。” 闵太太面上带着和煦笑意,“好好好,秀儿,可听着了,回头好生整治就是!” 说罢,竟打发了萧引秀,只拉着临山,“虽说夜色渐晚,可还是想你同我回去坐坐,三五年未见,咱娘娘儿儿的说说话,可好?” 临山明明是壮硕大汉,如今却乖巧跟在闵太太身侧,无一不应。 回到暖丰园,又见了萧宏利兄弟二人,舅老爷身子都还康健,拉着临山又是呵斥又是点头,“回来就好,如今公爷身旁有个你,世子与四郎都要放心不少。” 遂又叫了萧笃、萧北来见,三人本就年岁相近,故人重逢,颇为喜悦。 只是瘸着腿的萧苍远远躲在门后,噘嘴不服,“明明就是个下人,却摆着主子的谱儿。”旁边萧笃随侍丁仪低声劝导,“临山大哥武艺高强,五公子你莫要背后说人,是不是忘了小时候临山大哥吊着你腿儿的事儿啦。” 嘁! 萧苍回首,“一蛮汉而已。” 说罢回头叫来木二木三,“扶我回去,我才不耐去见他。” 未走几步,却被人提着腰带两脚离地抓到半空,“五公子也长大了。”临山感叹手中小鸡仔一样的萧苍,萧笃等人笑道,“何止长大,脾气也大了,再不是从前那般,而今已然是个霸王。” 萧苍形同偶人,被临河拽在手心把玩。 他眼神不好,可也看得清楚近在咫尺的络腮胡大汉,顿时火冒三丈,“你给我放下,放下!再这么提着我,我我我我……” 小时候被临山拽着腿儿吊在摘星楼外的情景,形同噩梦再次袭来。 他刚刚还嚣张跋扈,这会儿却气势不足。 临山逗弄他一会儿才放了下来,“听说你脾气不好,还与四少夫人吵嘴,你几个兄长可没做过这么矂人的事儿。” 萧苍梗着脖子,“少管!我与宋观舟之间的恩怨是非,旁人莫要指手画脚。” 临沧毫不客气,给了他肩头重重一下,打得萧苍身形不稳,欲要摔倒时,又被临山抓到手中,稳了脚下。 “莫要顽皮,自来好男不与女斗,莫失了风度。” 萧苍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临山……大哥,你讲点道理,是她责骂我的,还说我算学一塌糊涂,不如她咧!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一介女流之辈,懂些刺绣女红的,到还说得过去,竟还同我叫嚣着,拿算学说事儿!” 这不是闺房里打络子,看几眼,学几日,就会的! 宋观舟,她大言不惭! 第201章 闵太太听完哭笑不得,“你莫要说你四表嫂,冤家!” 萧宏云欲要教训幼子时,却听临山温言道来,“五公子,你如何知道四少夫人不会?她若敢说,就定然胸中了然。” 呵?! 萧苍愤恨,“怎地可能!她一日日里诸事不成,若不是四表哥宠溺着她,遇到旁的丈夫,定是给她休出去。” 临山听完,却不生气。 “五公子啊,用心看人,假以时日,只怕你会后悔而今这番气愤之言。” 眼看着时辰晚了,临山也不拖沓,同两位舅老爷,闵太太以及几位表公子告辞,“往后日子还长,临山得舅老爷舅太太如此相待,铭感五内!” 待离了暖丰园,再回韶华苑时,却见烛火昏暗。 忍冬守在院落旁,见他身影,赶紧迎了上来,“……无事了吧?” “无事,打发了。如今经年未回,府上怎还是如此混杂——” “幸而如今不是老夫人管家,不然更是没少夫人立足的地儿。”忍冬身为奴婢,自是不敢在临山面前说太多,倒是临山不以为然,“四公子还未归家?” 忍冬摇头。 “阿鲁也还未回,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今夜闷热,云层又低又厚,恐怕半夜还有大雨,也不知道表姑娘如今身在何处——” 临河微微一叹。 “只要还有口气,秦家二公子与四公子,定然能找回来。” 忍冬欲要把他让进屋内,他摆了摆手,“我本就是来问问四公子可曾回来,如今知道,就先回老爷那边,请转告少夫人,明儿一大早,我带着兄弟们仍来韶华苑听命。” “多谢你!” 忍冬有些心酸,“少夫人身边就我们几个无用的婆子丫鬟,只能指着临河大哥你多帮衬些。” 片刻之后,临河低声道,“万事有老爷与四公子在,无需多虑。” 半夜,宋观舟睡得不安生,一会儿是同自己差不多样貌的女子远远哭泣,问她在何处,竟是不说话。越急越没招儿,浑身像是被鬼魂压着,动弹不得。 裴岸滚烫身子挨了过来,才发现宋观舟手脚冰凉。 他微微叹息,拢住她纤细四肢,有了温暖,梦中宋观舟也舒适了些,她向着女子喊道,“不管发生什么,莫要寻了短见,就当被狗咬了一口,以后只要我在,定然护你周全。” 女子娟帕捂脸,悲痛欲绝。 “若是众人戳我脊梁骨,我也无言苟活。” 宋观舟听得一阵心酸,继而打起精神,“你怕他作甚,信我宋观舟一次,定然给你安排妥当,天下之大,实在不行寻个陌生的地儿,做个富家太太,有何不可!” 形同许淩俏的女子,呜咽吟泣,“害我之人……” 宋观舟言之灼灼,“定不轻饶!” 裴岸浑身酸痛,想来是风邪入侵内体,正在难受时,却听得怀中女子喃喃道“定不轻饶!”,又摸了摸她额际,早已冷汗淋淋,于是轻声唤醒宋观舟。 “做了噩梦?” 宋观舟伸手摸到他胸膛,异常滚烫,攸地抬眸,“四郎,你这是着了风寒,高热不下?” 裴岸哑声道,“是有些难受。” 宋观舟也不管才从噩梦里醒来,翻身一骨碌坐起来,起身燃灯,到门口唤道,“忍冬!” 忍冬睡觉警醒,听得宋观舟召唤,马上应了,“少夫人,奴这就来。” 待麻利穿戴来到正房,却见宋观舟正坐在床榻上,抚着裴岸额头,“忍冬,灶上熬点祛风寒下高热的草药来,四郎身子不适。” 忍冬想到午间四公子就在高热,持续到这个时辰,不敢耽搁,赶紧招呼荷花壮姑,没多大会儿,就送来热水。 “少夫人,上次华姑娘留了不少药丸子,其中就有退高热的,不如先服侍四公子吃下——” 煎药时辰久,不如先救个急。 托宋观舟年后一直重伤不断,知道她咽不下苦涩的汤药,华重楼带着孙琳,搓了不少药丸子来,这会儿正好。 宋观舟招呼忍冬伺候裴岸吃了药,又拿了巾帕压在额头降温。 几番折腾,快要到四更天。 捂着被褥出了身汗的裴岸,有几丝清明,并要挣扎起床,宋观舟扶额,“今儿告假休息一日,可使得?” 裴岸无奈,“使不得!” 宋观舟明眸圆瞪,“都病成这样,也不依个假的?” “往日倒是无碍,可离圣上诞日越来越近,律法修不出来,只怕责怪下来,院内同僚皆是担待不起。” 啧啧,可怜的打工人! 既如此,并起来吧,韶华苑内瞬时灯火通明,小厨房里开始炖煮着肉粥,宋观舟此刻也没了困意,盘腿坐在炕床上,看着正在穿戴的裴岸。 “表姐恐是凶多吉少,夜里我梦到她了。” 裴岸侧目,“你年轻,梦做不得数,我想着许家的姑娘定然坚韧勇敢,你莫要泄气,没准儿她还在深渊挣扎,等着你去搭救。” 宋观舟这会儿已不怎么乐观,淡淡一叹,“她那舅家真是一群人渣,算计到个弱女子身上——” 阿鲁早把所有事儿同裴岸说了清楚,可也觉得遗憾,“对那方家,你后头可有打算?若是没个章程,交予我就是。” “不急在这一时,我让临山安了人守在捱其镇,若那方家掌柜有些担当,倒也不用我操心,如若他一家人寻思跑路……,呵!那就别怪我下手了。” 哟! 裴岸见此不由得回眸看向宋观舟,“观舟,你同一般闺阁女子,全然不同。” 宋观舟蹙眉,“你是说我不温婉?……罢了,而今是找到表姐为重,至于算账,来日方长!” “不是不温婉,是十分有魄力。” 穿戴朝服,焕然一新的公职人员裴四郎,走到宋观舟跟前,俯下身子,与她抵额亲近,“放心,我去点个卯,也同二郎说了,有线索并招呼我一声。” “好。” 宋观舟仰头,与他鼻息相缠,这时候竟然摒弃嫌恶,不怕被他传染,莞尔一笑,“安心公事,而今父亲把临山借给我,我也能尽一份心力。” “……好,父亲能把临山大哥借给你,我确实放心。” 临山,回来了。 ’ 第202章 裴岸冒着小雨,上了马车,阿鲁打着哈欠,也提着一罐子汤药和食盒上了马车,“这是冬姐刚熬出来的,嘱咐小的定要盯着您吃得干净。” 与宋观舟多说了几句,并耽误了些时辰,来不及在府内用饭,冬姐索性让阿鲁全带着,耳提面面,再三叮嘱。 裴岸也不拒绝,半夜吃了药丸子,虽说不如汤药的药效,但也缓了身上酸痛。 “回头你听少夫人安排,嘱咐忍冬盯着些,莫要让她累坏了身子。” 阿鲁点头,哈欠连天,“四公子您就放心好了,而今倒是您的身子……,哎!”他不由得叹道,“少夫人也不心疼你一番,只记得找她表妹。” ——裴岸无语,赏了他一记爆栗,“浑说,如今非常时期,自是以表姑娘为重,你若要这般嘴碎,怕是想挨板子了。” 板子…… 阿鲁两股凉意渐起,凑到裴岸跟前,小声嘀咕,“昨儿少夫人赏那方家大郎一顿杖责,可是十分的不客气!后头我问了临山大哥下头的人,才知道那方家浑货胆大包天,竟敢垂涎少夫人容貌!” “什么?” 阿鲁缩了缩脖子,“四公子,昨儿晚上小的也忘了说,不过少夫人哪里吃得亏,听说临山大哥一步上前,直接扭出去就地棒打十下,打得这孙子皮开肉绽,哭都哭不出来。” 裴岸眼神暗了下去,冷冷追问,“可吓到你家少夫人?” “四公子,您可不能小看少夫人,说来少夫人在方家高高在上,万事不惧!回来路上我听了下头说道,少夫人有勇有谋,与临山大哥配合默契,抓了方家一个被刘氏磋磨的仆妇,软硬兼施,问了全部事由,做了全部准备,才直奔方家。” 裴岸心头不放心,“她脸色苍白,昨儿奔波怕也是累着,你晚些回去,同忍冬劝她休息着,待二郎那头传来信再动身不迟。” “小的明白!” ** 隆恩书院,紧挨着隆恩寺而建,清晨寺中鼓声徐徐,来自各地学子早已起身,伴着晨曦往学堂而去,许凌白在人群中,神采奕奕。 本就长得清瘦高大,一众莘莘学子中,竟也十分亮眼。 “许兄,今儿你又早了我许久啊。” 李希追来,打趣道,“只怕这书院里没有人比你勤奋。” 许凌白连连摇头,“我读书上头天赋不高,唯有勤能补拙,李兄莫要取笑我了。” 二人在隆恩书院相逢,短短十数日,已成了好友,李希又道,“再几日,这课就结束了,回头等你接上妹子,住到京城去,咱俩见面往来也方便许多。” 李希约有二十八九岁,是京城李家子弟。 说来李家也是勋贵世家,但李希为人低调,也是同许凌白熟稔起来,才热情相邀。 “多谢李兄相邀,待课时结束,愚下先回舅舅家,接了妹子入城,安顿下来再上门叨扰。” “极好!京中文人志士多得很,到时我带你去见见,尤其黄家三郎、刘家四郎……,他们都生性豪爽,性子热络,定然能与你成为挚友。”李希一片至诚,很大程度上感染了许凌白。 他不禁感叹,这隆恩书院是来对了。 正在二人快到学堂时,却见门口立着一短打装扮的蓝衫护卫。 李希咦了一声,不待说话,已有学子指了许凌白道,“这并是开州来的许凌白许公子。” 许凌白闻言,抬头看去,同李希对视,不解疑虑,正在迷惑时,那精壮护卫走到跟前,拱手说道,“敢问可是许凌白许公子?” “学生正是,敢问尊上是……?” “许公子,属下乃镇国公府护卫临溪,请借一步说话。” 镇国公府?那不是表妹宋观舟夫家吗? 李希见状,推了一把有些发懵的许凌白,“原是公府来人,许兄快去就是。” 待二人出了学堂,来到花园亭子中,许凌白才出声发问,“敢问可是贵府四少夫人跟前之人?” “正是四少夫人派属下前来,只为接表公子回府。” 这? 许凌白满头雾水,“书院有大儒授课,还得三五日才结束,可否——” 临溪拱手道,“表公子,表姑娘出事了,少夫人深思熟虑,还是不该瞒您……” “什么?” 许凌白失声,“我妹妹出什么事儿了?她在我舅舅家,难不成是遭了什么天灾——” “表公子,事不宜迟,先行上路。书院回京有三十里地,近来多雨,山路难行,咱还是莫要耽误。”说罢,举了自己腰牌到许凌白跟前亮了身份,“这是府上玉牌,请表公子过目。” 许凌白有些六神无主,只抓着临溪追问,“我妹妹现如今怎么样?” 临溪反手扶着他,大步往前,“表姑娘被歹人所害,而今踪迹全无,少夫人正在全京城上下翻找。表姑娘身边的丫鬟阿曼,也因护主殒命——,京兆尹那处立了案,还请表公子快些收拾行李,速速回府。” 许凌白听完,愣在原地,忽地心头哀痛。 他几乎寸步难行,哑着嗓子呢喃,“我妹子……,凌俏……没了?” 临溪一把撑住他,“表公子,我家四公子、少夫人,以及秦家二郎听说后,全力搜救,前儿夜里得了信,到如今两日来,也不曾放弃!表公子您倒是振作些,莫要未寻到表姑娘,却先一步倒下。” 听到这话,许凌白勉力站直,“是,尊上说的是,我得回去寻我妹子。” 李希隔着窗棂看到面色苍白,犹遭雷击一般的许凌白,他本要出来问个明白,却不料许凌白脚下生风,跟着那护卫小跑离去。 出了书院,临溪才道,“少夫人全力压下表姑娘的事儿,秦二郎对外宣称也是恩师之女,还请表公子莫要说漏了嘴,免得表姑娘回来遭了非议。” “这……,少夫人都想到了。” 临溪看着唇红齿白的书生,得了如此打击,心中起了怜悯,“你且放心,少夫人说只要人活着,就万事好说。” “那……那到底是谁害了我妹子——” 临溪想到少夫人交代,倒也不隐瞒,“是表公子您舅舅家长子对表姑娘起了歹心——” 什么?! 第203章 许凌白强压心中愤怒、懊悔与痛苦,他尽量保持镇定,却还是因恍惚两次从马上跌落。幸而未有大伤,只是浑身栽倒在烂泥塘中,很是狼狈。 临溪知他焦虑,一直尽心安抚。 “表姑娘几次三番抗争,才得以递了信儿到我家少夫人跟前,用我家少夫人的话说来,她心性坚强,必然还等着亲人搭救,表公子莫要泄了气。” “好,多谢临溪小哥,是愚下怯懦了。” 期间小雨不停,许凌白再未走神,一直跟着临溪快速行进,午间时已能遥遥看到城墙。 哪怕是雨渐渐大了起来,二人还是一鼓作气,冒雨奔忙,快到城墙时,却见阿鲁带着个小一些的随侍,依在马车旁,撑着油纸伞候着,直到远远看到临溪二人,阿鲁才招手,“临溪,临溪,这里!” 临溪马到跟前,急停下来。 “阿鲁,你怎地在这里?” “表公子可接到了?”往后一看,马上之人面容清俊,却浑身泥水,好不狼狈。 “接到了,这并是表公子。” 临溪下马,顺便牵住许凌白马匹了,让许凌白下了马,“小哥,我并是许凌白。”阿鲁与春哥听到,赶紧上前,“哎,表公子浑身都湿了,风一吹定然要染上风寒。” 阿鲁左右张望,城外村子里头有处酒家,并引了许凌白过去。 “表公子洗个热水澡,再换身衣物。” 许凌白心中焦灼万分,可也知道自己这番模样,确实不好得去公府。 去往酒家的路上,阿鲁也安抚了几句许凌白,指着春哥说道,“他是二郎跟前使唤的春哥,今儿一早少夫人就吩咐我二人跟着您和临溪,往万兴码头去问问。” 临溪在马上忍不住一拍大腿,“是啊!万兴码头来来往往,若是水路出京,保不准就有人看见。” 春哥摇头晃脑,“小的爹爹就在万兴码头那处掌事儿,少夫人说爹爹那处多问,旁的小店,也问个遍,还就不信能掳了人插翅飞走!”他年岁不大,但胜在跟着秦庆东看得多,十分机灵。 许凌白见状,只得一一道谢。 春哥羞赧笑道,“表公子,莫要客气,二公子还在京城中带着府上两个厉害的哥哥追踪,想来不久之后,定能寻到表姑娘。” “多谢诸位,凌白感激不尽!” 阿鲁十分麻利,要了间客房,又喊了几桶热水,伺候着许凌白洗了干净,春哥也拿来早已备好的衣物,待穿上后,几人打马的打马,坐车的坐车,往万兴码头赶去。 倒是秦庆东这边,彻夜未眠。 吉瑞吉丰一大早就来叩门,看着两眼布满红血丝的二公子,吓了一跳。 “二公子,您这是——” 秦庆东犹如霜打的茄瓜一般,有气无力,随意歪坐在椅子上,指着二人落座,“关门说话。”吉丰出去关了门,又诧异道,“春哥怎不在您跟前伺候?” “我让他去公府了。” 吉瑞两兄弟见二公子恹恹之态,不由得担心起来,“二公子,您是也着了凉?” 吉丰马上起身,“我去唤林大夫过来瞧瞧。” “坐下!” 秦庆东满面疲态,“昨儿之事儿,没有同大哥说起吧?” “不曾,二公子放心,大公子既然把我兄弟二人派到您跟前做事儿,自是不会多问。”倒是吉丰眼尖,看到秦庆东书案上的半边残片,忍不住问道,“二公子,这玩意儿很重要吗?” 秦庆东往椅背上重重一靠,“而今我还不确定,但又怕确定了,真相让人无法接受。” 这…… 吉瑞瞄了这青玉底子的残片,斟酌道,“属下在那青梅园十号房中寻来时,只觉得这玉片质地好,碧透清亮,虽说残了,但想着也不是寻常人能用上的。” 关键是—— 这残片是被人生生塞到墙角与地板的破缝之中。 明显是故意为之,吉瑞自来有一套,入室之后并沿着顶墙面线先摸一遍,历来不会走空。 秦庆东看向吉瑞,“趁着而今大哥事儿不多,你兄弟二人帮我跟踪一个人。” 吉瑞眼神微暗,“二公子吩咐来就是。” “郡主府金大姑娘跟前的余成。” 吉丰一下子站了起来,“二公子……,您同大姑娘不是……挚友吗?” 秦庆东抬手示意他坐下,“所以才要请你们去查明,看看这余成何时进京,做了什么,与什么人往来,也不用多,看到不同寻常的就直接回来,同我禀报。” 这是他一夜未眠,深思熟虑决定的。 吉丰吉瑞行事老道,乔装打扮一番,应是能发现些什么。 他眼光瞥到玉残片,心头梗塞起来。 ——拂云啊拂云,只望一切是个美好的误会,不然,你我挚友情意,怕也是镜中花水中月,虚无至极。 吉瑞吉丰领命而去,秦庆东勉强歇下,想着小憩一会子再起来去寻,哪里料到吉丰气喘吁吁飞奔回来,直接推门而入,惊得秦庆东差点摔下床。 “何事这般慌张?” 吉丰喘着粗气,“不好了,裴家四少夫人直奔郡主府。” “观舟要干什么?” 秦庆东大惊失色,吉丰咽了口口水,慌不迭的说道,“小的也不知,刚靠近郡主府角门,就看到少夫人从轿撵下下来,只是她衣着朴素,还带着幂篱,可身旁的临山大哥,小的怎么可能看错!” 好歹也是一个武师傅带出来的师兄弟。 秦庆东再顾不得旁的,招呼吉丰就拿来衣物,手忙脚乱穿戴起来,“观舟怕是要坏事儿!快些,我们打马过去,快些拦住她。” 这边还没查实,怎么宋观舟就急轰轰上门去了? 吉丰让马厩套马牵到角门,秦庆东一路阴沉着脸,埋头疾行,吉丰都有些跟不上,忽地差点撞上几人,当头之人是他庶出妹妹,“二哥,这雨天里你也不往太太跟前请安,又要出去浪荡?” 秦庆东哼了一声,“小丫头片子,管到我头上了,边上去!” 却听得后头有女子浅笑,“二郎,你好威风啊!” 秦庆东一抬头,表情僵硬,继而咬牙切齿道,“文四,你来作甚!?” 第204章 文四长着一张圆盘小脸儿,肉嘟嘟粉嫩嫩,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小仙童一般,微微一笑十分灵动,可唇角上弯的调皮,恐怕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 “二郎,你又要往满月楼吃花酒去?” 秦庆东身上有要事,容不得跟她多费唇舌,“我劝你安分守己些,不然后头有你苦头吃。”说罢,不顾文四张扬笑声,撩袍小跑出去。 “他着急忙慌的,往何处去啊?” 秦悠然眠嘴一笑,“我的好妹妹,男人腿上长翅膀,我等深闺女子如何知晓,且同我去给老太太请安吧。” 文四顽皮一笑,“真没治得了他的?” 不知为何,秦悠然顿时想到了裴家四少夫人,可也不敢说出来,毕竟眼前文家四姑娘来府上,是为了何事—— 秦庆东紧赶慢赶,来到郡主别苑时,恰逢余成外出,见他下马,赶紧过来问安,“二公子,怎地大雨天的往府上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许久不曾见到拂云,我来探一探她。” 余成不疑有他,“那属下送二公子进去。” 秦庆东摆手,“无碍,我自行就去就是了,你这是要出去?” “是啊!我人倒是来回来了,可一些从云水过来的物件儿今儿才到万兴码头,属下带人去取了回来。” 秦庆东看看天上乌云飘动,叹道,“这种天气路上泥泞湿滑,你倒是小心些,我昨儿就听四郎说了,你早间才入城,长途跋涉的怎也不休息几日?” 余成笑道,“多谢二公子挂心,属下风里来雨里去的,这点子行程倒也不算什么。” 二人寒暄结束,一个往万兴码头去了,一个在门房带领下往府里走。而吉丰吉瑞早在离郡主府一里地时,就隐了身形,不远不近的跟着余成走了。 欲过二门时,却见得盼兰匆忙出来,乍一看到秦庆东身影,面上就浮现出慌张,“二……二公子,这是来府上探望大姑娘?” “那是自然,快些带我去见你们姑娘。” 谁料盼兰吱唔起来,“不如二公子往客室里歇会儿,此时大姑娘跟前有客人。” “客人?谁啊?没准儿我也认得。” 秦庆东欲要往里走去,盼兰急得赶紧以身拦在跟前,“不,二公子……,是女眷……” “是谁?” 盼兰赔着笑,“奴也不知,不如等奴去禀报一声,再请二公子入内。” 秦庆东嗤笑,“往日我进拂云院落,可没这么艰难, 你倒是胆儿挺大,竟然敢拦我。”口气不善,盼兰有些无措,转念一想寻了借口,“二公子容禀,如今大姑娘正在议亲,您与姑娘情意斐然,可也得避避嫌。” “避嫌?” 仿佛听到什么笑话,秦庆东伸手一把推开盼兰,“小贱人,竟是学会糊弄人了,里头之人本就是你曾经主子,而今却在我面前耍嘴皮子,信不信老子一句话,发卖了你。” 盼兰大惊失色,攸地跪下,欲要拖延着秦庆东,可秦庆东哪里依她。 反而嫌恶不已,一脚踹了过去,直击心窝,盼兰身娇力弱,哪里耐得住这大力一脚,顿时就胸口一痛,喉咙腥甜,“二公子……”秦庆东的身形早已拐过游廊,往正房走去。 金拂云住的院落,是郡主府里除了郡主和大将军外最好的院落,题名翠微阁。 里头按照金拂云喜爱,布置了南来北往许多名贵树木,她不怎喜欢花卉,所以入院并看到郁郁葱葱翠绿一片。 秦庆东熟门熟路,来到正房门口,早候在一边的忍冬连忙上前,“二公子怎地过来了?” “你们少夫人在里头?” 不用多说,抬头并看到堂屋主座客座上的两位佳人,他悬起的心微微落下,——没打起来,也没吵起来,幸甚! 金拂云见他摇起折扇,长腿一跨,并来到屋内,只得起身,“二郎今儿怎么过来?” 秦庆东咧嘴一笑,“许久不曾来探你,正好路过,过来瞧瞧,怎么观舟也在此处,你倒是拂云这里的稀客啊!” 宋观舟面色清冷,全然不给面子。 “秦二,你既然也到了跟前,不如帮我一把,大姑娘说什么也不肯把手上的人叫来让我见识见识,我人微言轻,你来劝劝?” “观舟想见什么人?” 秦庆东不由分说,挨着宋观舟坐在一几之隔的官帽椅上。 宋观舟毫不客气,“大姑娘跟前的朱管事,以及那额际有道疤痕的壮士!” 金拂云一肚子火,压得心头难受。可当着秦庆东的面儿,也不能太失了身份,故而回到主座,不慌不忙应答,“少夫人一大早气势汹汹来我府上,点名就要见这二人,我也不知这两个属下做了什么歹事,竟然是少夫人不顾舟车劳顿,雨水湿鞋的,直接打到我府上。” “大姑娘推三阻四,反而有遮遮掩掩之态,至于你属下做了什么歹事儿,叫上来一问,自然就知道了。” 金拂云闻言,面上瞬时犹如腊月寒霜,眼眸之中星光如刺。 “少夫人,我尊你为季章贤妻,一大早上门来,也放了你进来,可这不过也是看在季章薄面之上。你万不该得寸进尺,一次次强人所难。我已同你说过,朱三叔前些时日扭伤了腰骨,此刻卧床难起,至于余成——,他不过昨日才到京城,怎会得罪于你?” 宋观舟眯着眼睛,与金拂云四目相撞,丝毫不畏惧。 她朱唇微启,带着几分凌厉,“大姑娘,三月二十四夜里,约莫子时,你手下两名心腹可是绑了两位姑娘卖到了青梅园!” “胡说!” 金拂云纤手拍案,几上茶盏应声落地,碎成一地。 秦庆东头嗡的就大了起来,他看了看金拂云,又同宋观舟说道,“观舟,莫要冲动,这话不能乱讲!” “如何说不得?” 宋观舟拿起茶盏,重重砸到地上,众人为之一震,却见宋观舟坐在客位,却纤手毫不客气的指着金拂云破口大骂! “——金拂云,你好生狠毒的心肠!” 第205章 金拂云何曾被人这么辱骂过? 她气得心肝肠肺都疼了起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宋观舟,你这贱妇!” 她四世为人,都不曾学过市井泼妇的骂街本事儿,哪里是宋观舟的对手……,宋观舟哼笑起来,面上讥讽之态,毫不掩饰。 秦庆东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小声拉架,“观舟,冷静些,这与大姑娘何干?” “秦二,一边去!” 宋观舟高髻之上,钗环随着她言语不断晃动,秦庆东看着她峨眉似剑斜入云霄,鼻梁高挺宛如利器,胭脂红唇气势汹涌。 “你私下如何交代青梅园顾三娘子虐待那两位无辜女子,我一清二楚!我知你心头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见那姑娘有五六分像我,扔到烟花之地,遭千人骑万人睡,再在京城大肆宣扬,说那女子是我流落在外的妹子也好,表妹也罢,总之搞臭了公府四少夫人的名声,才有得你金拂云入门续弦的那天!” “你——” 金拂云又惊又羞,“血口喷人!我如何知道什么女子男子,宋观舟,你这般污蔑于我,我定是不饶——” 宋观舟呵呵一笑,鄙夷度直接拉满。 “说得像是我会饶了你一般,你心头对裴岸的觊觎,别以为旁人不知——,只是你若光明正大来抢,我倒还敬你几分,可你贵为郡主之女,却用这种毁坏闺阁之女清誉的歹毒手段,我宋观舟不得不把你看到尘埃里,阴沟处,与淤泥揉在一起,什么金拂云!呵——,只怕泥拂云都不是——” “宋观舟,你过分了!” 秦庆东厉声呵斥,宋观舟反手一推,“你最好去京兆府看看,她买通的顾三娘是否还活着?!” “什么意思?” 金拂云忽地站起身来,近乎无奈,看向宋观舟,“宋氏,我与你什么冤什么仇,那什么三娘的,我金拂云从来不知。” 原来今儿一大早,宋观舟眯着眼睛回想原着,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原着炮灰死后,金拂云欲要上位之前,用非凡手段收拾过金家远房一位“心怀鬼胎,意图谋害”她的作女。 原着几个段落交代下来,大致就是金拂云差心腹——也就是额际有伤疤的大管事,寻了暗娼楼子,以老鸨子养在外头的私生子性命威胁,让她把“作女”卖给了肥头大耳的商人—— 宋观舟想到这里,对金拂云愈发恨之入骨。 这女人在原着里用这手段,十分老练,读者还评价她聪慧能干,有魄力好手腕!尤其是老鸨子的私生子,在老鸨一力担下全部罪责,一死了之后,她还将其抚养成器,唯她是从! 只是……,她忘了那私生子的名字! 既如此,这么好用的计策,只怕早早就练了出来,她细细复盘,觉着表姐许凌俏被害之事,与原着里大同小异。再对着小虎做的画,那男子额际疤痕如此显目……,朱三一张马脸! 若不是金拂云所为,鬼才相信。 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不过……,思来想去,一来表姐失踪许久,凶多吉少,她再等下去,恐怕更是毫无希望。二来……,裴岸与秦二同金拂云交情匪浅,他二人从来是身在山中全然不知…… 倒不如直接打上门来,意图看看金拂云可有破绽,若是能套出许凌俏被卖往何地,也好过如今大海捞针。 果然,自她戳破真相,金拂云精致面容上的每一丝表情都不放过,得以上辈子伺候职场上的一群牛鬼蛇神,她察言观色颇具功力,金拂云表情僵硬不过一秒,也被她精准捕捉。 ——就是这歹毒女子所为! 虽说她下一刻极力否认,指着宋观舟声泪俱下,“你如此血口喷人——,天理何在?” “天理?” 宋观舟巍然不动,坐在客座上,却气势满满。 “你挂着贵女身份,却暗地里窥视有妇之夫,怂恿属下一而再再而三残害良家妇女,金拂云,你把四郎、秦二当做傻子玩弄,可别忘了——,镇国公府与大学士家,可从来不是蠢人!” 金拂云这一刻恨不得化身妖魔鬼怪,上前来把这贱妇撕扯吃了! 外头锁红盼喜等人听得声响,连忙奔了进来,“大姑娘——,大姑娘!”转身看着泰然自若的公府少夫人,锁红忍不住委屈道,“少夫人恁地欺负人,竟是骂到我们郡主府,在你眼中,莫说没有大姑娘,只怕连郡主与大将军,也看不上吧!” 宋观舟下巴一抬,不知何时进来的忍冬立马站到跟前,“这位姐姐,主子们说话,有你我何事?如若大姑娘心中没有鬼,不如喊上来一问并知。” 锁红气急败坏,在自家府上还被旁人拿捏?! 她上前半步欲要推搡忍冬,秦庆东赶紧起身,隔开二人,“姐姐些,好生说话,莫要动手。” 宋观舟见状,一把揪住他,“秦二,你与金家大姑娘青梅竹马,说!他府上可有一个马脸朱管事,一个额际有疤的壮年汉子?” 秦二头大,“少夫人,大姐,这里好歹是郡主府,你就少些火气——” “有没有?” 宋观舟厉声呵斥,才不给秦庆东面子,秦庆东看了看梨花带雨伏在锁红肩头吟泣的金拂云,连连叹气,“你说的是余成吧?他昨儿早上才进京的,我同四郎在青梅园旁撞上——” “呵!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条条大路如此宽敞,偏偏在青梅园那头见到,秦二,你信?” 金拂云听到这里,眼泪一擦,转身恨恨看着宋观舟,“少夫人,那青梅园外本就是康庄大道,如何走不得?你这贱妇,今儿诬陷于我,又辱我郡主府,从今往后,你我二人水火不容,休怪我不客气。” 哈呀! 宋观舟从秦庆东身子后头探出娇俏小脸,满面鄙夷,“大姑娘聪慧,竟然知道青梅园在何处……,不如大姑娘发个誓,若是意图雀占鸠巢,图谋裴岸,并教你此生无子无女,孤寡一生,如何?” 第206章 这话一出,满室寂寥。 众人下巴都惊掉了,堂堂公府四少夫人,竟然这么……无赖? 锁红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欲要豁出命的同宋观舟拼命一般,可惜忍冬在前,又隔着秦庆东,一时半会儿竟奈何不了。 “观舟,住口!” 裴岸匆忙进门,就听得这么惊天动地的话—— 宋观舟回眸,“四郎,谁去扰你上值?” 不等裴岸回答,一旁的金拂云近乎撕心裂肺,痛喊道:“宋氏,你——你这泼妇!你以为自个儿是个什么人物,竟要我在你跟前发誓,来人,给我打出去就是!” 眼见裴岸来了,金拂云再不惧怕! 她装作肺都要气炸的样子,痛斥宋观舟的荒唐言行。 “季章,我与你清白可见,奈何活了这么些年,却被你厚颜无耻的娘子如此欺辱。” 说到伤心处,杏眸之中又湿润起来,裴岸连忙作揖,欲要赔不是,宋观舟一把拽住裴岸,“四郎,你赔哪门子的礼?今儿可是她害我在先,阿曼死在枯井之中,是你同秦二说给我听的,难不成,那十二岁的女童,就不是命了?” 裴岸浑身滚烫,面上晕出高热带来的润红,“宋氏,这是郡主府!天大的事儿,也由不得你胡言乱语,举止粗鄙!怪我从前待你太过过宽松!” 宋氏! 这像是掀开宋观舟这荒唐穿越人生的按钮,一旦裴岸叫了这二字,她就忍不住怒火中烧。 “裴岸,你是有眼无珠吗?连秦二都说她跟前有个余成,额际带疤,并是他们强卖了阿曼主仆——” “万事讲究证据,你不过是区区后宅无知妇人,仗着公婆宽宥,丈夫宠爱,并无法无天了吗?”裴岸身子不适,又强忍着肠胃之中翻江倒海,他勉力撑着,却还是来晚一步。 “证据?” 宋观舟冷冷看着裴岸,“你眼中,我万事不如金拂云,她哭一哭,闹一闹,抬出你们少年时期那段不期而遇之情,并压死了我这结发妻子,而今她算计我,你依然视而不见,我又能期待你什么?” 眼看宋观舟打从心底失望,秦庆东不由得担心起来,他上前软声劝解,“观舟,今儿是你不对,给大姑娘赔个不是。”又转身同金拂云上覆,“总归是有些误会,恐怕观舟把余成认成了凶手,看在四郎与我的份上,拂云你莫要生气。” 可话音刚落,宋观舟娇俏鼻头,喷了口煞气。 “证据,于你们这些将军郡主之女来说,还不就是一张嘴皮就能掩盖的东西吗?今儿我话放在此处,金拂云,你主仆谋算什么,我一清二楚,你想取我而代之,尽管来就是。” 金拂云再忍不住,上前抬手,朝着那张让人恨不得撕烂剪破的脸蛋并要打下。 可宋观舟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身手敏捷,马上抬手抓住金拂云的手腕,“打我……,凭你?也配?!” 裴岸见状,过来就要拽开宋观舟,宋观舟眼疾手快,一脚踹过去,正着裴岸小腿骨,疼得他立时弯了腰,“宋氏!”秦庆东见状,赶紧扶住有些踉跄的裴岸,却碰到了浑身滚烫的身子,“咦,你这是高热不退?” 谁料这话一出,金拂云倒是满面担忧,宋观舟表情却甚是冷漠。 “从没见过,丈夫如此拉架的!” 拽着她让金拂云打吗? 宋观舟死死拽住金拂云手腕,压到胸前,狠狠一推,直接把金拂云推到在地,她居高临下,俯瞰金拂云,“我不管你是何人,你且期许着阿曼主子性命无忧,不然——,我就是死——,也要拖着你金拂云下去。” 说罢,再不看众人,旋裙回身,大步离去。 裴岸忍不住喊道,“宋氏,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丈夫?” 宋观舟立在原地,微微侧首,“可有……可无!” “你——!” 宋观舟形同穿堂风,带着忍冬出了正房,沿着来路出了门,临山倚在轿撵跟前,“少夫人,如何?” “裴岸入府,你没看到?” 临山掀开轿帘,待宋观舟坐定,摇头道,“四公子来了?糊涂!他恐怕是从前门角门而入,属下未曾见到。” 宋观舟冷哼,“金拂云有问题,临山,父亲既然借你到我跟前,不如我二人谋算一番,她算计我表姐,无非就是想毁了我名声!” 临山放下轿帘,“少夫人,兴许是您多想了。” 多想吗? 宋观舟隔着帘子说道,“晚些时候,且看那京兆尹有何消息,若不出意外,那老鸨子定然要畏罪自杀!” 临山微愣,“少夫人——” 他只觉得少夫人魔怔了,平白无故的竟然怀疑金大姑娘。他倒是几分好奇,所以散了旁的兄弟,亲自跟了上来。 “临山,先行回府,待表兄与临溪回话。” 说来,她也黔驴技穷,本就没什么人脉,全靠国公爷给了几个人,以及她脑子里残破的原着。 疲惫席卷而来,昨日肠胃难受,今儿都没缓过来。 刚回公府,临山并请辞,“少夫人,属下先出去一趟。” 宋观舟颔首同意,“若是与青梅园有关联的,麻烦你同我说一声。”临山本已转身离去,听到宋观舟这话,顿了一下,回头道,“少夫人,您这么笃定,若表姑娘之事同大姑娘无关呢。” 这个问题…… 韶华苑上下都看了过来,宋观舟微微抚了抚金钗,不以为然道:“我与金拂云势同水火,多怀疑她一次也无碍。何况……,临山,我从未见过余成,怎么就莫名说出这么一个人来,你不妨好生想想。” 临山微愣,继而笑了起来。 “好,少夫人,临山拭目以待。” 宋观舟摇头,“不,你不是拭目以待,而是与我并肩,我身边无人,唯有父亲怜惜,把你们借给我了。” 这…… 临山眯着眼,盯着宋观舟看了片刻,本就满脸络腮胡,早敛起了全部情绪。 最后答道,“好,少夫人。” 出了院门,他招来刘二,同刘二问了几句少夫人入府后的事宜,刘二本就心中敬重少夫人,不由得竹筒倒豆子,说了全部。 第207章 临山听完,不置可否。 回到正贤阁,本要求见公爷,临河从书房悄悄关门出来,声音放轻,“大哥,老爷刚眠过去。” 既如此,便放一放。 临山若要用了心,非同凡响。 转而问了临河,临河噗嗤乐了起来,“大哥,你这样冷静无情的人,也逃不过对少夫人的好奇。” “此话怎讲?” 临河指了指院落,“虽你这几年都在外头,可这府里的事儿,却是一件挨着一件,热闹至极,尤其是今年。” 说罢,招来香果,要了茶水,兄弟二人上了亭子,迎着夹风带雨的清新,难得诉了衷肠。 “你这几日才归家,应也觉察到府里大不同。” 临山品了一口春茶,“那是自然,老夫人茹素念佛,不问中馈;三公子避出公府,来去无影;四公子娶了宋家之女,而今膝下空空……,都是大不同。” “大哥,还有很多。” “比如?” “芳姨娘主仆跳了老夫人跟前的大肚井,落水那夜,是少夫人下去救了上来。” “少夫人善水,刘二与我说过。” “对,所以金大姑娘入京后攒的桃花宴上,五个落水的稚子,全是少夫人救了上来。少夫人大放光彩,险些丧命——” “那岂不是夺了金大姑娘所有光芒?” 临河微愣,想不到一向沉稳的大师兄,竟然懂得女人之间的莫名争斗。 “也是老爷让我私下去查,发现的蛛丝马迹。大哥你竟然一猜就中,不过那大姑娘,倒不是简单的闺中闺女。” “那是自然,宏安郡主与金大将军之女,岂有愚蠢的道理。” 临河低头浅笑,“这……,愚弟就不品评了。” 临山又问了宋观舟许多问题,临河知道的,全部说来,甚至包括少夫人与萧家五公子不合,几次三番吵嘴。 “这我知道,若不是世子带着五公子闯了祸,恐怕近些时日也不得安宁。” 临山问了一堆宋观舟的事儿,又打马外出。 吉丰潜入民居老巷时,却被行在半路的他盯了正着,想到今儿守在金大姑娘后门外看到的人影,立时堵了过去。 “阿丰!” 反剪吉丰双手,让吉丰差点以为今儿就折在这里时,耳边响起熟悉却又莫名让人颤抖的声音。 他不用回头,只听到自己下意识带着颤音的呼喊,“大……大师兄……” 二人坐在千里香茶楼最里头的包间,吉丰哭丧着脸,“你不是不回京城了吗?”明明是个煞神,好容易送走,如今又回来了。 临山不理,低着头随意问道,“你替二郎做事儿?” “不——,一直跟着我们家大公子……”抬头就撞入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之中,他赶紧低下头,嗫喏道,“近几日二郎寻人,从大公子跟前把我和阿瑞要了过来。” “二郎吩咐你兄弟二人作甚?” 吉丰面上讪笑,“大师兄,这替主子做事儿,怕是也不能同你——” “跟踪余成,看出什么了吗?” 呃——忘了早间见到的大师兄,是在裴家四少夫人跟前立着。 “……目前倒是没发现什么,只是余成说了谎,阿瑞奔往城门,那处有个同乡日日里在城门口扛着幡子算命,说来京城人来人往,他那狐狸眼只要看了定然过目不忘。所以——” 临山:嗯……? 吉丰有些眉飞色舞,“余成同裴家四公子,我们二公子说的是昨儿早上入城,可阿瑞问了那同乡,却道余成早四五日就在城门进进出出好几次。” “好,我知道了。” 临山听完,茶钱都不结清,直接下楼离去。 留下吉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就可以了?那万兴码头前两日遭了次野火,烧了不少楼子小摊的事儿,就不说了罢。 等到暮色昏黄,平日里裴岸?值的时辰,秦庆东才扶着脚步虚浮的裴岸从郡主府后门出来,“你这高热,来得凶悍,幸而拂云这一处有药,不然你栽倒那一刻,我都以为你要西去了。” “哪有那么严重,只不过就是头发晕罢了。” 宋观舟倒是气势汹汹从郡主府走了,气得裴岸拔腿要追,可他烧了将近两日的身子再撑不住,刚一抬脚就轰然倒地。 吓得金拂云花容失色,幸而还有秦庆东在,扶到客房歇了下去。 二盼手脚麻利,熬了之前抓来降热的草药,服侍裴岸吃了下去,药劲儿上来后,裴岸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秦庆东无奈,唯有守在外屋。 眼看金拂云忧心不减,他难免开解几句,“宋观舟心直口快,你历来宽容大度,莫要放在心上,免得伤怀。” 若是往日,金拂云自然顺着秦庆东的话,表一番大度。 可今日里,她再是沉稳老练,也耐不住宋观舟那句我就是死也要拖上你的惊骇之语。 宋观舟—— 到底是知道了什么…… 想来这一世,她们二人也只见过三次面,可每一次都是剑拔弩张,这次连面上都不顾,直接扯破。 宋氏啊宋氏,我小看你了? 碍于秦庆东与裴岸就在跟前,她没有精力和空时多想,唯有沉默,秦庆东见状,也知道宋观舟做得过分,只得讪讪一笑,“……回头你议亲了,我想她再不能吃你的飞醋。” 议亲? 金拂云心头瞬时如寒风过境,再无宁静。 “宋氏如此愚昧,二郎你怕是少与她往来,今儿算在我这处,我自不会把过错归咎在你头上,可换做旁人,恐怕是没这么好说。” 秦庆东略有语迟。 片刻之后还是应了金拂云,“她性子冲动,做事也不过脑子,罢了,我听你的就是。” “……,可惜了季章,这一辈子注定要被宋氏所累。” 秦庆东摇扇大笑,“那是自然,只要宋观舟在一日,四郎定然不能纳妾,更别说旁的——” 金拂云微微低头,露出半边端庄精致的脸来。 “你同季章都是我金拂云难得的挚友,虽说将来诸事难料,可心底总归是希望我们都顺利平安。” 说这话时,她没有看向秦庆东。 因为——她怕藏不住眼里的可惜,过去三世,秦庆东都好不了。 第208章 郡主府的马车亲自把裴岸和秦庆东送回公府,临山从外面转悠回去时,正好遇到,他上前搭把手,扶着高热反复的裴岸。 “送我去燕来堂。” 临山微愣,“四公子,而今生着病,怕是回韶华苑,少夫人定然也担忧着呢。” 裴岸面上冷清,毫无血色,“回燕来堂。” 后头跟上来的秦庆东摇头,“送燕来堂吧,如今这样到韶华苑,宋观舟怕是要吃了他,本就生病,养好再战。” 裴岸头重脚轻,后背虚汗淋淋。 晚风袭来,他不由自主打了寒颤,只想快些躺下。 一通折腾,躺到燕来堂的裴岸撵了秦庆东,“你回秦府去,这燕来堂里住不下你。”秦庆东眯着眼,“那我回韶华苑!” 临山眼一斜,这是人话? 秦庆东本不在意,他之前住在韶华苑的客房里许久,只是临山轻轻一瞥,他马上偃旗息鼓,“行行行,等阿鲁回来看着你,我就回去了。” 他心头念着事儿,摸着怀里的青玉残片,本想同裴岸通个气,可奈何裴岸烧成红碳,几无清明。 待府医过来看后,又拿了金拂云赠与的草药,“大姑娘这药极好,不如再熬着吃上三剂,捂着睡一夜,也就无碍了。” 秦庆东见状,起身对临山说道,“罢了,我在这里也碍眼,不如回府。你同宋观舟说一声,表姑娘的事儿我记在心头,待我跟前的人查到线索后再议。” 临山拱手,“属下送二郎出去。” 待出了燕来堂,临山才问道,“今儿少夫人在郡主府里,同四公子闹得不愉快了?” 嗐! 秦庆东甚是无奈,“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临山,你才回来不太清楚,宋观舟跟拂云不对付,尤其是宋观舟,老是疑神疑鬼,旁的还能说得过去,她日日里诬陷大姑娘看上你家四公子,对她欲要取而代之——” 怎么可能? 秦庆东满面无奈,“女子呷醋,也是不管什么闺阁礼仪。” 今儿宋观舟指着金拂云破口大骂,属实让人破防,秦庆东摇头,“女子善妒,终归不是好事儿。” 送走秦二郎,临山往韶华苑走去,宋观舟身子不适,又等不到许淩俏的只字片语,免不得情绪不高。 向晚时,才见临山踪迹,未等开口,临山说道,“少夫人,四公子从郡主府回来,而今身子不适,歇在燕来堂——” 欲言又止,原想着宋观舟接下话去,说照顾四公子去。 谁料宋观舟只是冷哼一声,“让阿鲁照顾就行。” 临山:…… “少夫人,您忘了,阿鲁得了您的吩咐,接了表公子去万兴码头了。” “……那忍冬你带荷花过去照顾四公子,我歇一会儿再来。” 忍冬领命而去,临山欲要离开,宋观舟伸手邀请,“临山,坐下说话。”临山见状,倒也没有旁的属下那么拘束,坦然坐下后,静候安排。 宋观舟肠胃不适,尤其是从金拂云那里出来后,随意吃点东西,不一会儿也呕了出来。 整整一日,粒米未进滴水未喝。 若不是许凌俏仍无下落,她只怕早歪在床上去了。 “临山,万兴码头前几日着了大火,你可曾听说?”这……,临山摇头,“还不曾听说,只是少夫人专门说来,是烧得蹊跷?” 宋观舟抚着太阳穴,冷笑道,“可太蹊跷了。” 临山不由得认真起来,看向宋观舟,“那一处码头,朝廷做主修了些铺面楼子,倒是还好。可在后头延伸出来的,全是民众自个儿搭拆,也没个章法。土墙草房,处处可见,真是烧起来,一家起火,旁边挨着的民房宅居,必然会被波及。” “不——” 宋观舟摇头否定,“临山,你想想,近日京城连天大雨,时而小雨,漫说起火,就是真烧起来了,能顶着大雨燃了一家,都算是救火不当,也不至于那般狼藉。” 沉吟片刻,宋观舟又道,“说起火时辰,我约莫回忆一下,好似是三月二十三日夜里,那一夜,是京城今儿开春,第一宿暴雨通宵。” 说到这里,临山心中一惊,“少夫人,您的意思是这火是人为的?” “定然是人为!” 宋观舟叹道,“可惜我也是刚刚才知晓,若是及时得了信,哪怕次日,让我去走一遭,定然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可——这与表姑娘怕是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到这一刻,宋观舟才觉得手上无人,真是艰难,“所以,我特来请你帮忙。” 这—— “少夫人尽管吩咐,老爷让我带着几个兄弟到您这里,自然是听命于你。”只要不是为非作歹之事,寻常的临山还是能应下。 “你挑两个人,帮我查金拂云跟前的余成、朱三。” “这……,要不同四公子吱应一声,他同金大姑娘交情不浅……” 宋观舟抿唇一笑,“当然不能。四郎是站在金拂云那头的,而今这府上,也就父亲的人靠得住,旁人……,罢了。” 此话说来平淡,可临山却听出来一丝寂寥。 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孤独! “那……,少夫人想查到什么?” “余成必然是提前入京,只是他入京来做了些什么,我一后宅妇人,确实没有这个能耐查到。只能拜托于你——,以及朱三,那人是金拂云入京后留在身边的管事,对了……,而今金拂云身边两个贴身丫鬟盼兰盼喜,曾是我这院子里出去的。” 这…… 临山叹道,“属下知道,盼兰盼喜本是跟在四公子身边长大,往日我在府上,也见过多次。” “京城上下只知道我元宵节打上伎子门楼,丢了体面,却不知这两丫鬟在我跟前推波助澜,我年岁小,一心扑在四郎身上,哪里能分辨这些,虽说知道去满月楼不合时宜,可想着四郎都被她迷住了,我不如豁出去——” 临山大惊,“府上丫鬟教养,断无这些道理,自来入了公府,嬷嬷教规矩时就得耳提面命,决不能怂恿主子行出格之事。” 平日里小事还好,可怂恿后宅妇人往青楼去的,可不是一般丫鬟有这个胆子。 宋观舟闻言浅笑,“所以我让海叔处理了,韶华苑而今的丫鬟婆子,都是我从涧水房出来后,重新寻来的。” ——涧水房? 第209章 临山与宋观舟密谈将近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宋观舟极为坦诚,说了许多自己的事儿,也讲了想法。 比同裴岸说的,还要多上许多。 她不是盲目信任临山,而是因为两天里相处,她看到临山的能耐,以及他在公爷跟前的地位。连府上几个 哥儿见他,都恭恭敬敬—— 既如此,她直接说给国公爷听的话,还不如借临山传一手。 退一步,临山不传,只要能帮她一把,寻到许凌俏,也好过她在韶华苑里当个活生生的瞎子聋子好的多。 至于金拂云,她有大女主的身份能耐,那就亦步亦趋,真是自己逃不出命运安排,还是沦落到腰斩的地步,就凭今日金拂云害了许凌俏,她也豁出去,搞个鱼死网破。 她宋观舟,可不是什么圣母转世! 上辈子,做个社畜打工狗,她也从不曾卑躬屈膝,把命运寄予到别人身上。 何况这辈子,她贵为公府少夫人—— 这可不是阿猫阿狗的身份,容得旁人随意来欺辱的。 真诚是最好的沟通方式,何况临山并不是歪门邪道之人,他十五岁就来到裴渐身边,风里来雨里去那么多年,谈得上是个真正的汉子。 宋观舟这一点没看错。 所以,临山答应了宋观舟的请求,下一刻,他就收到宋观舟亲自递来的一包金银。 “少夫人,这是——” “做事嘛,手上不能拮据,拿着吧,用完你尽管开口。”在忍冬回来取药时,又吩咐去抱来一尺来长的漆盒,递给临山,“前些日子,十皇子赏赐下来的,一直放到仓室,今儿看到你,觉得还是宝刀赠英雄。” 临山欲要推辞,宋观舟唇角漾开一抹柔和,“如我是你,先看再说,且不迟。” 待临山寻到扣锁,轻轻一按,青铜制的跳锁“啪嗒”一声打开,他轻启漆盒盖子,里面有一层青纱覆盖,揭下之后,露出一柄乌黑刀鞘青铜刀柄的短刀。 这是一个让男人无法拒绝的礼物。 临山见多识广,也耐不住这简约大气,却又很是趁手的短刀。 左手把住刀鞘,右手抽刀,嚯的一声,刀身未开刃,却寒光森森,冷冽逼人。 “好刀!” “拿着吧,临山,只当交个朋友。” 言辞真诚,临山心头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无关男女,也不是亲人,就是莫名的舒爽,他忽地笑了起来,虽说满脸络腮胡掩大半,“说来,我还不曾与女子交过朋友。” 宋观舟微微耸了一下肩头,“朋友,跟男女无关,只看缘分。” 似是想到什么,她莞尔一笑,“秦二那混子,日日里来韶华苑逗着我吵嘴,旁人总告诫他少与我往来,毕竟是朋友之妻。也有人暗地里同我说来,他可是太子妃胞弟,又是丈夫挚友,应该回避。……可秦二同我,虽时不时不合,却断无这么浅薄。” “那……他是少夫人的朋友吗?” 宋观舟微微摇头,“不知,日久见人心,兴许哪一日……,无关身份地位,无关富贵贫穷,我与他,我同你,就真成挚友了。” 临山忽地大笑起来,“少夫人,你果然不同凡人,不管今后如何,今儿少夫人这重礼,临山收下了。” 好事儿! 宋观舟来了兴致,举着茶盏,“果然是豪爽之人,今儿以茶代酒,干杯!” 夜色弥漫入户,灯盏璀璨暖了人心。 临山起身告辞,“少夫人,来日方长,你且放心,表姑娘的事儿,我定当尽全力。”宋观舟起身,屈膝行礼,“多谢临山。” 庆芳等人候在外头,哪里见到主子给仆从行礼,不过临山侧身,只受了一半,他抱着漆盒,“少夫人,还是去探探四公子,他这两日为了表姑娘之事,操心劳累这才生了病。” 宋观舟顽皮一笑,“不急,今儿在金拂云那里,他骂了我许久,且晾他一晾!” 临山见状,再不相劝,转身大踏步走出韶华苑。 快要到正贤阁时,临溪急匆匆的也似刚回来的样子,见到临山,喊了声山哥。 “表公子呢?” 临溪跟在他身边,回到各自房前时,才挤入临山屋内,小声道,“晚饭时我就回来了,跟少夫人说了万兴码头查看事项,又问了表公子的安排。” “不住在府中?” “表公子心头担忧表姑娘,还要在各楼子里走一圈,我看着时辰向晚,才奔回来禀告少夫人。” “少夫人的意思——” “少夫人嘱咐小的,在青梅园旁边的万花楼包个房间,留了表公子在那处。” “啥?” 临山以为自己听错,临溪哭笑不得,“少夫人这么安排时,我也以为少夫人说错了,可少夫人让冬姐拿了银钱给我,又交代了许多,诸如住在那里,隐姓埋名,只说被家人逼迫进京赶考,实则无心科举……,让表公子做出一副郡县上来的纨绔子弟之样。” 少夫人,您知道的可真多啊! “那表公子一人?” 临溪嘻嘻一笑,“小的回来换些衣物,扮做他的小厮。” “你好生护住表公子,这事儿不简单,如若少夫人真的一语成谶,那这事儿就是背后有人故意为之——,总之,不可失职。” 临溪正经应了是。 “山哥,您放心就是。” 临山欲要掏出银钱给他,临溪见状,赶紧拦了下来,“少夫人给过了,你就放心。” “她——,倒是舍得花钱。” “从前不知,但自从她下井把金珠和芳姨娘背出来,这事儿咱哥几个都记着呢。只是去万花园花销不小,不然我也不要这个钱。” 金珠,是临河心上人,也是临丘表妹。 临丘死在边陲前线,临字辈里当时在场的,得了临丘一句话,“照顾好金珠。”那时金珠在三公子跟前伺候,小小的人儿,乖巧懂事。 原想着到了年岁,去公爷跟前求一声,成全临河同金珠。 可哪里想到最终却是这么结局—— “放心,少夫人如今富裕,她给了,你们好生用着,只要办妥了差事,不拘这些。” 第210章 裴岸昏昏欲睡,期间被扶起来吃了药,又喝了些粥。 “四公子,回韶华苑那头住去,这燕来堂里床铺硬,褥子潮,不利于养病。”忍冬小声说来,裴岸声音嘶哑,“——此处清净。” 看来白日在郡主府里,四公子火气不小。 “四公子,少夫人身子不适,赵大夫刚过去看了诊,又抓了些舒肠暖胃的药剂——” “病了?” 裴岸抬眼,布满红血丝,“若真是不舒适,怎能去郡主府找大姑娘吵嘴?她为何这么冲动,不管不顾的打过去,那可是郡主府!你们竟是也不拦着些……咳咳……咳!”勉力说完,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停下,才看到忍冬扶着他,满脸担忧。 “唉,她真是病了?” 忍冬低声道,“四公子,少夫人从来不会耍这些心眼,历来只有藏着病痛,断没有以此博取宠爱的念头。她吩咐奴等人来伺候您,想着待您醒来,再劝解回去。” “她病得……走不动了?”——怎么不亲自来请? “四公子,您这会儿可有力气能走回去?不如奴扶着您往回韶华苑,那里头热乎些,吃些热菜热饭,捂着一身汗,明儿就好了。” ……裴岸扭头,有些气愤,“阿鲁还没回来?” “怕是还有一会儿。” 立在门外听了这话的宋观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一手揉着小腹,一手搭在壮姑手臂上,慢条斯理走了进来,裴岸抬头,见她笑意吟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忍冬,这并是你说的病了?” 忍冬:——四公子,您可是堂堂的庶吉士,裴大人!如此小肚鸡肠,不利于身体健康—— 宋观舟来到跟前,落在他身侧床沿上,他推开忍冬,翻身背对宋观舟。 “裴大人,可满八岁了?” 什么? 裴岸本想贬斥几句,奈何喉咙咽口水都生疼,一时迟疑,影响吵架发挥,失去最佳反击时间。 宋观舟挥手,撵了几个丫鬟。 忍冬指了指旁边高几上的汤药,方才轻手轻脚出去,从外关上房门。 宋观舟俯下身子,贴在裴岸身上,压得裴岸几乎喘不过气来,“你起开!”宋观舟干脆脱了鞋履,一翻身整个人就落到床铺里头,正好在裴岸怀里,她手脚冰凉,肠胃痉挛,时不时抽痛几下,这会儿贴着个发热包,顿时舒服了。 “宋观舟!” 裴岸气急,可床榻里头是墙,总不能摁着宋观舟穿墙丢出去—— “怎地不叫宋氏了?你还挺护着你老情人的嘛,四郎。” 他就知道! 这女人的嘴儿除了亲吻时甜蜜一些,平时能吐出什么?飞刀暗器,那都是说得好听的了。 “你要来气死我的!” 宋观舟倚在他怀中,冰冷手脚也不管不顾,穿过裴岸衣领子,冰坨子一样,凉得裴岸浑身抖了一下。 “唉……四郎,你要死了……那我就成寡妇了。” 裴岸欲要翻身,哪知怀里女子仿佛长在身上,“宋观舟,你真是胆大,眼里全无公府!可知这样,会闯祸的——” 宋观舟软软应了一声,“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为什么不用用脑子,无凭无据的,若是大将军和郡主在,你这般冲撞,定是要治罪的。”说到后头,裴岸声音艰难,“我知道表姑娘出事儿,你心头担忧,可性子再是急起来,不该如此。” 宋观舟小脸贴在他胸膛,答非所问,“四郎,你知道什么是沉锚效应?” “何意?” 裴岸首次听这个说法。 宋观舟伸出手指,把玩着他纤长大手,柔声说道:“沉锚效应,就是指很多人在做出决策前,头脑中的思维往往会因为曾经固有的印象、信息所左右,因为这个固有印象会像沉入海底的锚,死死固定在你的脑海,从而——产生先入为主的歪曲认识。” “你是说我——偏袒拂云?” 宋观舟摇头,“不是这么简单的说法,而是你脑中已然认定金拂云是个品行高雅,性情端庄的贵女,这些男人之间筹谋的算计,她不会。” “观舟,不是这样。” 裴岸身形微微一滞,“她同你没有利益牵扯,我也从不曾跟她有过逾越男女的不轨之情。” “不。” 宋观舟伸出纤细手指,轻轻挡在裴岸被高热烧得干裂的唇边,“她图谋的就是你,诸多事宜,真到水落石出,你自会明白。” 如今说再多,没有用。 她寄希望于临山身上,也希望许凌俏能逃生升天,这样才能以有力证据,剑指金拂云。 裴岸始终不认可这个说法,他心头想到另外一个可能,“你是不是担忧我们夫妻走不长久,故而疑神疑鬼?” “四郎……” 裴岸长叹一声,顶着浑身酸痛的身子,还是不能最终狠下心来,“你呀!屋里头怎么闹,我都能由着你,可外头断不能那般,幸而今日是拂云,若是皇室宗亲,皇权不容践踏,届时我并是丢了性命,怕也救不了你。” 宋观舟挪了挪身子,紧紧贴在裴岸身上。 “好,皇室宗亲跟前,我定然小心。”言外之意,金拂云跟前,她还是照旧。 裴岸甚是无奈,满肚子火气因为生病和宋观舟这种送到怀里的无赖德行,竟然发不出来了,“——你真是如舅母说来的,泼猴一个!” “不,我有情有义,当代女英雄是也!” 宋观舟秉承着求同存异,一张床榻上睡不出异梦人,撒娇卖痴的硬是把裴岸哄回韶华苑,直到进了韶华苑,宋观舟一把丢开裴岸,抱着旁边的木桶,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莲花荷花赶紧上前,轻轻敲背,又递来温水漱口。 “怎么赵大夫的药还不起用?” 宋观舟瞥了一路的酸水涌出来后,好受些了,有气无力摆手道,“肠胃上的毛病,没有那么快见效。”主要是汤药刺激胃,她本身心头就对中药抵触,捏着鼻子一口吃下去,也不过是翻腾下,又全须全尾呕了出来。 夫妻俩这会儿成了苦命鸳鸯,裴岸面上不显,实则心头也起了爱怜,“既是身子不适,偏还迎着冷风往燕来堂去。恐是路上灌了几口凉风,又惹了腹中难受。” “那不是裴大人闹独立吗?” “你呀!” 让人是又爱又恨。 第211章 黄州自从把那女子远远送到京城外头,做了几日噩梦,回到京城他也不敢回府,只去了自己的外室子柳絮那里。 柳絮约莫二十二岁,长得桃红画色,身材丰腴,一双圆溜溜的眼眸子,甚是勾魂。 她看着好些时日不曾来的相公,先是故意生了会儿闷气,见黄州也不来哄,只得软了身段,伏低做小的哄过去,哪知越哄,黄州越颓,直到柳絮扶着微微凸起的小腹,满脸羞涩道,“相公,妾身有了。” 他才惊醒过来。 “什么?” “你看。”柳絮拉着他胖乎乎的手,往小腹上一摸,黄州手心忽地弹开,“这怎么可能?” 柳絮见状,委屈忽地涌了上来,满眼含泪,“冤家,怎地不能?你又不是坏了的黄牛,犁不了地!”黄州一听,头摇成拨浪鼓,“你莫要耍笑,这哪里是我的,混账!” 说罢,马车里的女子不是噩梦了,反而是柳絮肚子里的娃儿,在他梦里彻夜哭泣。 黄州抓了小厮,一大早跑回黄府,刚进了院落,就遇到自己的弟弟黄执,他眼尖脚快,马上躲到一边灌木丛中,黄执见状本不想招呼的,看他这样顾头不顾尾,也只得到跟前喊一声,“大哥!” “三……三弟。” 他低眉顺眼,眼神左顾右盼,心虚的样子让黄执甚是疑惑,“这几日你又去哪里了?母亲寻你几次,都不见踪迹。” “只是同几个老友吃了几顿酒,吃醉了……” 说罢,胡乱编了个理由,“我去给母亲请安。” 一溜烟跑了—— 黄执见惯了他这副不长进的样子,短叹一声,往府外走去,小厮来财早已备好马匹,“三公子,真不要小的一起去吗?” “不用,去了你也进不去书院。” 隆恩书院门禁森严,自是不许什么丫鬟小厮随身伺候,也不准进入书院。 来财瘪了瘪嘴,“老太太担心三公子咧,说是让小的住到隆恩寺去,正好给您点盏灯,保佑您高中。” 黄执摇头,“我自行去就是,你在府上松快几日不好?只是莫要被大哥跟前的带坏了,跟着一群老婆子赌钱吃酒的,回来我定是要责打!” “是了,小的守在书房,瞅着空给公子晒书吧。” 黄执抬头,看了看连续下了好些时日的雨,“怕是不行,今年雨季来得早,你倒是去关叔那里要些菖蒲粉,洒在书房里闷上些时日。” 来财连连点头。 这才依依不舍送了黄执离去,只说黄执,奔了半日才到隆恩书院,寻了学长,办了手续又教了束修,方才住了进去。 晚间,灯火才起,已有人来叩门,“黄兄,可算是来了,三位大儒都离去,你方才姗姗而来。” “家中事务繁重,一时半会走不开,如今圣上诞日近在眼前,我老家宗族以及旁门别枝都来,你也知道我家老太太生性好客,生生是要搭待好,父亲忙碌,大哥不掌事儿,二哥一人忙不过来……” 李希笑道,“也是,不过你自来聪慧,虽说没有听课,可我做了笔记,来!” 说罢递上一本书册,黄执拿到灯下,细细翻看,眼眸星亮,“果然是世间不可多大的大儒,字字珠玑,句句真理!多谢李兄,容我誊抄下来,明后日再还给你。” 李希摆手,“倒也不急。” 二人曾经倒不多么熟稔,也是上一次科考时,碰到一处,愈聊愈为投缘,谁料二人双双落榜。 而今再来一次,昔日情谊并又捡起来了。 “书院里许多郡县来的才子,有好几个我欲要介绍你认识呢。” 黄执笑道,“多谢你记着我。” “其中有一个,名唤许凌白,是不可多得的寒门子弟,可惜三日前被家中之人接回京城,恐怕是科考时才能见到了。”他有几分遗憾,说来许凌白同黄执有几分相像,都是那种儒雅、沉稳之人。 “李兄,总有机会,不必遗憾。” 倒也是—— “不过,许兄好似是镇国公府的远房亲戚,不如回京后寻个空挡,咱一同去公府拜会。” 正好与上一届科考最年轻的进士裴岸,再吃几次酒。 “公府?裴四郎家的亲戚?” 黄执脑海里突然涌出那张酷似裴家四少夫人的脸儿,他面上不由得燥热起来,幸而李希是个男人,眼神没有那么细腻,不曾觉察,“那日来接他的,就是公府侍卫,裴大将军跟前随侍衣物,我还是记得清楚。” 裴大将军,并是裴渐。 只是他解甲归田多年,而今众人只唤他公爷,却忘了曾经他叱咤边陲,横扫千军。 李家老爷子而今还坐镇一方,故而李希更喜这么称呼裴公爷。 “裴家有门姓许的亲戚?” 黄执随口问道,李希用力回想,最后一拍大腿,“嘿!裴四娘子不就是出自许氏?” “这倒是,恐怕是四少夫人那边的亲戚,只是凌白性子儒雅,面皮薄,从不曾在我跟前攀扯公府,只说投奔了舅舅家,待科考前再行进京。” 后头,李希再说什么,黄执却听不进去。 好不容易送走这话坨子,他才得已坐到书案前,轩窗枯灯,心头甚是失落。 想到那日晚间奔回别苑,老庄头答了话,“三公子,本就是楼子里来的姑娘,自然是回楼子里去了。”他愣了几许,有些慌乱,“那……有没有使了些银钱?” 老庄头忙不迭的点头。 “给了,三公子,楼子里的姑娘奸猾着呢,若是不给,还不肯走。” 他心不死,追问道,“可说是哪个楼子的?” 老庄头一听,痛心疾首道,“三公子啊!不是老朽逾矩说您,实在是不该贪恋女色,这等子的人儿难不成您还要再去找她过夜?您要知道,府上而今就指着二公子同您,大公子生来闲散,不爱凡尘俗事,若您被这些个烟花女勾了魂,如何对得住老爷老太太啊——” 罢罢罢! 黄执面皮滚烫起来,赶紧应了好,奔回客室。 床榻之上还有那女子浑身自带的清香,可惜佳人无影,他掀开被褥,意要躺下,却看到上头一朵鲜红的花儿—— 第212章 黄执心头更是放不下,这么干净的女子,再回到烟花之地,如何不可惜? 他厚着脸皮,问了那一夜的翁叔等人,诸多喝得酩酊大醉,醒来听完,“三郎说的哪一个?” “与我兄弟二人回别苑的那位姑娘。” “那是哪一位?” 喊来下头的人,个个摇头,“是几个楼子里喊来的,吹拉弹唱,一二十数,不知三公子说的是哪一个?” 黄执微叹,“那位身着月白华裳的——” “哎哟,三郎,那一晚上怕是五六个白裙姑娘,罢了罢了,你问些作甚,难不成还念着?” “不是——” “嘁……那等风尘女子,一夜风流罢了,三郎莫要放在心上。” 旁人也来劝道,“能得你喜爱,也是她的福分,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她走她的烟花路,你上你的青云天。” 黄执年岁不小,二十有四,一直洁身自好,兼之父亲是老学究出身,待他们兄弟几人很是严苛。 因弱冠之前,概不让碰女色,故而养成三兄弟不同的性子。 老大黄州自娘子病逝之后,也不愿意再娶个正经夫人回来,膝下仅有一子,他也交给母亲教养。院内就两个姨娘,不曾生养,唯独喜好青楼女子,一月之中,怕是要宿个二十来日。虽说黄家老大人官位不高,奈何黄家宗族富得流油,不然哪里供养得起黄州这般浪荡奢靡的日子。 老二黄栩中规中矩,倒还好。 可到了老三黄执,竟是全然不喜女色,想看许多千金贵女,他都一一拒绝。 宗族此番组团进京,差点席卷了楼子一条街。黄栩与黄执招待,免不得被老家堂兄表弟塞了青楼的伎子坐陪,黄执想,她从头到尾清冷少语,眼眸哀伤,原以为只是楼子里姑娘招揽客人的手段,如今看来—— 懊悔不已。 若是堂伯身子没有出事儿,他定然要给她赎身,留在身侧好过那楼子里讨饭过活。 寻了两日,没有结果。 他甚至乔装打扮,沿河花街找了许久,还是未果。 最后心头郁结难消,只得前往隆恩书院,想着一心温书,早日忘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孰不知,宋观舟寻人到了绝望。 距离那夜琴童与小虎送信来,到如今整整五日,许淩俏像是全无消息。秦庆东与许凌白整日混迹在青楼夜坊,花船暗门,全然无果。 春哥儿跟着跑前跑后,风里来雨里去,晒得又瘦又黑。 “二公子,不如同少夫人说一声,恐怕是寻不到人了。” 秦庆东脸色阴沉,满脸狠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裴岸也两日一趟,往京兆尹跑,直到第五日,何大人请他入内,实话说道,“秦家二郎问了几次,碍于案情不明,本官只能闭口不答。眼见裴大人也心中焦虑,本官索性说上几句。” “多谢何大人。” “经过仵作勘验女尸,那女童是被活活打死,脖颈上的勒痕应是死后才套上去,欲要作自杀假象。至于凶手是谁,顾三娘进来第一夜,还不曾过刑,并吞金撞柱,死了。” 什么? 裴岸大惊失色,“顾三娘就这么死了?” “因她之死,本官又审了楼子里龟公仆从,如今说法不一,有人索性推到三娘身上,说她杀了二郎恩师之女,剁碎丢到了护城河中。也有人说,那夜这女子被外地商人看中,连夜赎走……” 案件滞留在此处,推进不前又结不了。 “这……,岂不是那小师妹毫无活路了?” 裴岸想到宋观舟,近日寻人,众人都被累得不轻,宋观舟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又清减不少。 何大人叹道,“但凡坠入这等污糟地儿,能有几个善终的,而今告知裴大人这些,也请裴大人劝解二郎一番。圣上后日寿宴,他莫要因此牵挂在心,宴上冲撞了圣上。” 听到这里,裴岸心中灰暗难言,只得起身拱手长揖稽首道谢,“大人放心就是,裴四定然安抚好二郎,多谢大人。” 出了京兆尹,裴岸步履沉重。 因这摊事儿,他也无力上马,只挽了缰绳,牵着马慢步离去。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向晚,少有的晚霞在西边露出边角。 他驻足长叹,已无法想象宋观舟知道真相后的悲伤。 “季章,季章……” 后头传来马车轱辘声音,他停下脚步,缓缓回头,却见金拂云撩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一脸焦急的看着他。 “你可是身上还不曾大好?” 她让余成赶马车,追了好几十丈,又连连唤了多次,都不见裴岸回头。 心中愈发着急,才让余成拍马追来。 裴岸微微摇头,“无碍,只是今日公务繁忙,有些疲累。” 话音刚落,金拂云并搭着锁红的手下了车,莲步轻移,来到裴岸跟前,“看你脸色苍白,只怕是身子不适,骑马吃风,不如上马车来,我让余成送你回府。” “不用,你是往何处去?” 金拂云微微低头,她身形虽比一般女子高瘦些,可在裴岸跟前,依然娇小,裴岸只用微微垂眸,并能看到她白皙修长的脖颈。 “黄家舅母叫我去今儿去观花吃酒呢,回来时在前头坊市路口看到你了。” 裴岸官服加身,长身玉立,虽说离得远,可在金拂云眼里,哪怕隐入再多人群,她也一眼并能认出。 “无碍,天色不早,快些回去。” 因心绪低落,他也少了往日那般从容不迫,这副模样金拂云早已十分熟悉,她叹道,“……可是公务不顺?” 裴岸不愿多说。 看向余成,催促起来,“领着你们大姑娘快些回去,近日城里来了不少外地人,莫要在外多做停留。” 金拂云面上有些委屈,“季章——” 为什么就是不待见她? 裴岸回身,牵马离去,金拂云心头再忍不住酸涩,追了上去,“季章,你如今同我……越发生分?难不成还是因为宋氏的胡搅蛮缠?” “她那日冲撞你,是她鲁莽不知事,我替她向你赔个不是。” “不——” 金拂云眼眸含泪,面容忧伤,“季章——,你怎么让人如此陌生?” 第213章 裴岸停下脚步,因二人容貌出众,身着官服华裙,不由得远远驻足观望。 “大姑娘,我们先回去吧。” 锁红连忙低声劝道, 生怕金拂云一个按捺不住,在裴四公子跟前失了礼数,说漏了嘴。 金拂云微微摇头,依然执着的看着裴岸。 “我若是与她计较,那岂不是让你难堪?你我情义,胜过她欺我之恨,只是……,季章,你那般知书达理,而今却也因她,少了曾经的风骨。” 裴岸慢慢回首,“往日风骨?拂云说的什么话,我并未因她是我的枕边娘子,就偏袒了她去。可终究是结发夫妻,她任性不知事,我为人丈夫,又岂能脱身独立?” 一席话,听得金拂云肝肠寸断。 她再忍不住,仰头追问,“她带着丫鬟护卫,打到我门上,指着我鼻尖辱骂,你也是亲眼看到的!” 还说不偏袒? 简直是替她担了所有罪责。 裴岸闻言,表情僵硬,许久之后才看向金拂云,低声说道,“青梅园的老鸨子顾三娘子收监当夜,并畏罪自杀,我那娘子,好似没有说错这句话。” 金拂云心头大震。 她忽地连连摇头,“不!” “……我哪里知道这些,全是你家娘子到我跟前,胡言乱语一番——” 裴岸知道存在巧合性,可这会儿街子巷口的,已有人注视过来。 “罢了,且回吧。” 裴岸欲要离去,可余成这会儿也有些镇不住气。 他跨步上前,拦在裴岸跟前,“裴大人,那什么老鸨子的,我们大姑娘待字闺中,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知道啊——,这一切不过就是四少夫人情急之下,强硬按到我们郡主府头上的,可做不得数。” “那……余成,你明明早几日就入了京,为何骗我与二郎呢?” 余成微愣,继而否认,表情真挚,“属下不曾骗过您,大人!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可惜裴岸不欲再做纠缠,一跃上马,居高临下看着盈盈欲泣十分委屈的金拂云,“时光轮转,兴许我们都变成彼此陌生的人。”他头疼欲裂,心绪不宁,打马而去。 刚入门,阿鲁就到门口来接。 “四公子,今儿您竟是回来的晚了些,少夫人担忧,让小的去迎你呢。” 裴岸不语,丢了缰绳给门房,撩袍迈步就过了垂花门,阿鲁跟来,“……四公子,您身子可还是未好?”看着面色不好,神情恹恹。 站在韶华苑门口时,他却停了脚步。 郁郁葱葱的石榴树上,已挂着指头大小的果儿,他立在树下,徘徊难行。 幸而这时,闵太太与刘太太远远带着姑娘丫鬟的,好似朝韶华苑走来,裴岸心头一动,转身离去。 阿鲁在后,看得不知所以,可也跟上前去,还不等开口就听裴岸说道,“二郎近日可曾到过府上?”阿鲁歪着脑壳想了想,“昨儿午间来过,与少夫人匆忙见面,说了好似有富商往北边去了,身边带着几个从楼子里赎出来的女子。问了相貌年岁,大致能对上,二公子说派了人去追了。” 如此这样的信儿,最近几日都在发生。 “表公子可曾来过?” 阿鲁摇头,“临溪陪在身边,住在万花园那条街上,没日没夜的寻着,却还是没有信儿。” 里里外外,都累趴下,关键是还得守口如瓶。 谁人问来,只说办事儿。什么事儿,公府的事儿。公府什么事儿?主子们吩咐的事儿。哪个主子?公府的主子啊…… 废话文学,来自宋观舟。 她同裴岸、秦庆东、临山一干人等交代时,连裴岸都哭笑不得,“这是谁教予你的话术?” “这还用教?” 一圈交代下来,任谁来问,都这么答。 正贤阁里,临山晚间陪着老爷下棋时,说了一嘴,裴渐听之,有些诧异,“守安之女,三分像他,可这七分古灵精怪,不知从何学来。” “老爷莫要担心,总归不是坏事儿,少夫人有这份心思,是公府幸事。” 裴渐点头,这是自然。 只是世子夫妻因进宫贺寿之事来请安时,萧引秀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嘴,“父亲,四弟妹的韶华苑里日日外男进出,而今府上还有萧家两房人在,好几个妹妹待字闺中,要不孩儿提醒观舟几句,莫要让妹妹们与外男撞上,甚是尴尬。” 裴渐眉眼不抬,语气如常。 “她生性活络,临山、二郎也都不是外人,无碍。” 萧引秀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了正贤阁并奔扩月斋,同大嫂齐悦娘埋怨起来,“我那几个妹妹,如花似玉生来娇贵,真是冲撞了,可真就是出了大事儿。” 齐悦娘开口温和,不评是非。 “待宫里圣上大寿过了,再同观舟委婉言之,她很是聪慧,自是明白。” “明白?她明白什么?” 萧引秀越说越是生气,“我娘家几个妹妹而今都说了,要学她勇敢有男子魄力,看上四弟并主动求亲——,好的不没有,这些丢人的往事倒让人知了个遍。” 说到最后,幽幽叹道,“姑母若在,哪里容得她今日猖狂!” 提到公府老夫人,齐悦娘面上淡了下去,也不愿意再接话,萧引秀也知说过了,并拉起齐悦娘的手儿软声赔礼,“大嫂,是我的不是,姑母性子急,当日里也是为难了你不少。” “秀儿,母亲如今日子安静祥和,颐养天年,你就莫要再担心她老人家。” 萧引秀低下头,有几分无奈,“父亲恁地心狠,端午大节,竟是不让一家人团聚,早些我与世子往正贤阁请安,禀了这事儿,谁料遭来父亲严词斥责——” 加上看不惯宋观舟而今嚣张无度,愈发心口之气不顺。 齐悦娘亲自给她添了热茶,“不如去请大舅、二舅到父亲跟前相商,我与钦哥儿回来也有些时日,到今儿都不曾叩拜母亲。” “大嫂,罢了。” 齐悦娘不解,“父亲同二位舅舅素来亲和,这话竟是也不能提?” 萧引秀摇头,“莫说提了,我到父亲跟前才要为姑母求情,父亲马上大发雷霆。大嫂,姑母怕是……,再也出不来小佛堂了。” 第214章 晚间,去闵太太处请安,顺带在暖丰园用了饭。用饭时,又请了碧落斋刘太太和几个媳妇姑娘,一家子娘娘儿儿的,坐了两桌。 一顿便饭,宾主尽欢。 萧引秀看着几个围着自己闲聊的妹妹们,心头一直藏着的念头又活络起来。 宋观舟生养艰难,眼前的妹妹们也正在议亲,如今虽说没有平妻的说法,可贵妾是使得的。 她起了心念,并多看了几眼年岁相近的萧引眉三姐妹,其中还是萧引荟长得最为可人,至于身份嘛,萧引秀想也更为合适。 刘太太见状,掩口笑道,“秀儿,你如今膝下淩哥儿、桓哥儿倒是圆满,却不知道跟前这一堆娇娇女的愁事儿。” “妹妹们都长得端庄娇俏,懂事知礼,三婶说得我艳羡不已,可惜身子不好,怕是难得有个乖女承欢膝下,哪里像母亲同二嫂,儿孙满堂,何来忧愁?” 闵太太叹道,“你哪里知道,你只怕是作不知。瞧瞧你这些妹子,都是豆蔻年华,有些家宅里头,她们都在准备出嫁了。” “大嫂说得是,我们府上待姑娘如珠似宝的,而今才想着说亲,可天下男人不少,如意郎君有几个?” 刘太太说到这里,也焦急起来。 倒是萧笃和萧北家的柔声劝导,“母亲与婶子不必忧心,如今京城人才济济,前几日北哥儿出去会友,还想着给几个妹妹相看好夫婿呢。” “咱家倒也不看什么家底权位,只求家风清廉品行上佳,方不误了我们家姑娘。” 闵太太语重心长,也算是给了个方针。 几个小姑独处的姑娘,被长辈与嫂子调笑几句,粉面铺满红霞,一个个低头不敢言语。 “罢了,看你几个妹子都害羞,今儿不说这些,眼瞅着就要金工贺寿,趁着今儿难得闲暇,咱娘儿几个去看看观舟。说来,也是有几日不曾见到她了——” 自然也不见宋观舟来请安。 忍冬里外会做人,小厨房里时不时做些精致吃食,送往各个主子这里。 ——勉强替宋观舟挽了几分不孝的名声。 今儿闵太太主动提及,旁人也不好得拒绝,倒是萧引秀有几分不悦,与闵太太悄声说来,“母亲,她一日日里闯祸,不去看也罢,免得见了心烦。”闵太太住在公府这些日子,早看出女儿对妯娌宋氏极度不满。 她劝了不止一次两次,只说宋氏与她也没个纷争,人家敬她,她自宽待些,一家人也就过来了。 何况膝下一双孩儿得了宋氏救命之恩,不然只怕是要她萧引秀的命。 萧引秀听得这些话,耳朵似都起了茧子,“母亲,她心术不正,莫要带坏了妹妹们。”尤其是时不时看到同裴岸黏糊在一起的样子,更是让她火大,好端端的像是没有骨头那般,狐狸精一样! 女人之间的敌意,总是来得奇怪。 闵太太看着执拗的女儿,想到她如今也是公府女主人,只得咽下那些千篇一律的道理。 “秀儿——” 萧引秀看母亲面色不好,再不敢忤逆,只道,“那母亲同三婶带着妹妹们去就是,我再去清点一下明儿先送内务府的贺礼。” 同闵太太、刘太太告辞离去后,却不知闵太太长叹一声,刘太太上前扶着她,“秀儿近日是累坏了。”她以为闵太太是心疼自家女儿,谁料闵太太摇摇头,意味深长说道,“而今慕雪倒是消停了,只怕她跟着慕雪几年,好的没学到,倒学了些不入流的能耐。” 幸好闵太太说着话时,身边就一个大丫鬟和刘太太,姑娘们早在外院等候。 “大嫂,这话……” 闵太太哼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刘太太年轻富态的手。 “哪怕有你七分聪慧,我也不担心她。” 刘太太掩口笑道,“我的太太啊,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生性寡淡,又无个情趣,掌家管事儿,我一概不懂,若让秀儿像我,这公府上下哪里还能见人。” 闵太太不再说话,慢步出屋,“去看看岸哥儿家的,昨儿听下头人说,这几日夫妻二人身上都不大好,岸哥儿高热反复,又告不了假,日日里雨里来风里去的,也不知道好了没有,我这心啊,放不下。” 这才有了韶华苑外裴岸见到的一幕。 他身形一拐,拉着阿鲁出了府,“去寻二郎。” 阿鲁看着头顶上重重乌云,“恐有大雨,想着二公子怕是回府了。” “牵马过来,我们往他府上去。” 主仆二人几乎是冒雨来到秦家,门房见状,早早开了角门,“裴大人,您快些进来避避雨。”阿鲁则是口中不停念叨,“四公子啊,你身子若是有反复,小的怕是没命回去见少夫人了。” 裴岸冷哼,“你家少夫人何曾责罚过你?” 阿鲁语塞,半天才道,“少夫人斯文,可会撵了我出韶华苑。” 春哥接了门房递来的信儿,与秦庆东说了一声,并撑着黢黑油纸伞跑出来,接了裴岸主仆二人进去。 “二郎作甚?” 春哥哀叹,“四公子,您来的正好,我家二公子正在喝闷酒呢。” 刚走到过堂,并听得外面雷声轰隆,豆大的雨儿在黑夜中落了下来,春哥儿指着几个丫鬟赶紧掌灯,秦庆东眼神这会儿有些迷离,他看到裴岸官服未除,就迈步而入。 “咦,怎地……没回公府?” 裴岸招来阿鲁,卸了发冠,又叫春哥找一身秦庆东的衣物,“容我更衣,今儿官邸不能开窗,实在闷热,浑身汗津津的,衣物都湿了。”待入了秦庆东内室,更衣过后,才松快不少。 “你又是怎地?” 秦庆东素来喜好热闹,除了裴岸,他还有诸多狐朋狗友,随意呼喊,也是一圈人来。 所以一个人闷在暗室,明显情绪不佳。 秦庆东打发春哥、阿鲁出去,才从怀中掏出那青玉残片,“且看看,可认得出这是什么?” 裴岸放下筷子,拿过那半截小指大的残片,细细观摩起来,许久之后,疑虑重生,“这……,应是块寻常青玉,好似从什么上面磕下来的,怎地,你认识出自哪里?” 秦庆东摇头。 “我也不确定,查来查去,越发不对劲,却又抓不到什么证据。” “那到底是什么?” “青萝子——” 第215章 裴岸忽地抬眸,“溪回,你认真说来,这是什么?” “青萝子花样的玉佩残片。” 秦庆东眉眼之中毫无玩笑,认真重复道,“……你我都不陌生,这就是青萝子一处残花断下来的。”他摩挲着青玉残片,指着上面几不可见的印记,“……拂云曾经细细同我二人说过这青萝子的花样、纹路,就因为她外祖母宏安公主最是喜爱。” 裴岸不解,追问道,“这是你从何得来的?” “青梅园。” 裴岸眼神唰的犀利起来,“溪回,这可不兴说。” 秦庆东抬起青白釉五瓣葵花式酒盏,一饮而尽,“我从大哥那里要了吉瑞吉丰来,他二人在青梅园被封了之后,悄悄潜入丁字十号房,满屋子细细搜寻,终于寻到这一残片,虽说不大,却是被人硬生生挤进墙缝之中。” 微醺之态,让他一双星眸较平日里更为明亮。 却也多了迷惑,“季章,我想查个明白,但查不到了。许凌俏生死不知——,京兆尹里却开始推脱,这一切……” 裴岸心中有了不祥预感,“难道……,拂云真的牵扯在其中?” “不知。” 秦庆东又自斟自饮,一大口酒闷了下去,“也不想知。” 他打了个酒嗝,散落下来的发丝有几分凌乱,飘在晕红的脸颊上,“拂云,怎么可能是拂云!?季章,你家观舟讨伐她时,说她图谋算计的是宋观舟的名声,还说什么青梅园的老鸨子定然会畏罪自杀,说一嘴儿的事儿,弄得我如今开始不得不怀疑了……” 裴岸微微怔住,许久之后才幽幽说道: “何大人今儿同我说,老鸨子顾三娘死了。” 秦庆东没有反应过来,还在大口大口的吃酒,片刻之后,忽地一口喷了出来,“你说什么?裴四!” “就在观舟寻拂云大吵那一日的夜里,那心狠手辣的顾三娘子又是吞金又是撞柱,几乎就奔着死去,自然也是如愿死了。” “这——” 秦庆东忽地起身,看着被自己口水污染的残羹冷炙,只觉得匪夷所思。 “难不成观舟说的是对的?” 裴岸面上带着痛苦,有些抗拒的摇头。 “兴许是巧合。” 秦庆东来回踱步,他又气又恼,听到裴岸言语,情绪激烈起来,“季章,哪里来这么多的巧合?余成早早潜入京城,却在青梅园外头被你撞见?你们家表姑娘到底是被谁卖入青梅园的,寻常娼楼哪有如此避讳,是拍花子拍来的,还是外地抢来的,在京兆尹的地牢里,竟然守口如瓶?这也是寻常掠卖人的能耐?到底是不敢说,还是不能说?” 裴岸颓然跌坐,“溪回,我何尝不知?那余成行踪,朱三过往,我也在查。可是——,溪回,查不出关联,何况那是拂云,形同兄妹的拂云。” 金拂云啊! 堂堂郡主之女,在大将军那充满明枪暗箭的后宅里,硬生生护住了自己和羸弱的母亲。 她勇敢,聪慧,又不拘小节。 上至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哪怕就是朱宝月这样深陷秦楼楚馆之女,她也是以礼相待。 她慈悲、善良,一颗玲珑剔透之心,在其父亲腌脏后宅里,更显得十分难得可贵。 可是—— 今日却同宋观舟表姐失踪之事,攀扯上了,让人如何信服? 二人面面相觑,执拗的看着彼此,最后无奈,只得招来春哥,重新布置了几个菜,“你这穿着官服冒雨就来,想必也没有好好吃饭吧。” “本是回韶华苑了,可我两个舅母又带着媳妇妹妹的,往韶华苑去,?值时与拂云又争论了几句,疲于应对,只好奔你这里来。” 想不到不碰头还好,一碰上就更加郁结难消。 疑点重重,哪怕许淩俏与金拂云没有关系,可金拂云却还是让二人起了疑心。 “何大人同我说的缘由,也是怕你在圣上诞日宫宴上失了言……” 秦庆东摇头,“我自是不会说,说来如今我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谨慎行事,上个月东宫又添了个小皇孙,这不刚满月嘛!” “都满月了,府上竟没个信儿。” 裴岸抬眸,有些不可置信。 “早产了月余,是太子一直和宠爱的段良媛所出。”秦庆东话语平平,可却让人不由得惊了一下,如若那小皇孙满月落地,极有可能同圣上一日—— 那可是能大书特书的吉兆祥瑞。 裴岸微愣,“那太子妃可还安好?” 昨日里大哥回来提了一嘴,一切安好,除了段良媛哭了几句,说是阴雨路滑,颠了胎气,这才早产了。 “太子年岁正好,而今除了皇长孙并两个小郡主外,而今才得了这个,你若是入宫,还需劝解太子妃娘娘,太子贤能又具福德,必然子嗣丰韵,若娘娘能再给皇长孙添个同胞兄弟帮衬,自是最好不过。若是一时半会不能如愿,不如以教导皇长孙为要任,宽厚贤仁。” 秦庆东拱手言谢,“只能如此,生娃这事儿,并是普通人家,也不是想生就能生的。” 说到这里,他借着酒劲从上打量一番裴岸,直到把裴岸看得欲要生气,才笑了起来,“你同观舟怕是也该生个孩儿了。” “晚些时候吧。” “也不用晚了,观舟十九了,这个年岁里正合适。如若拂云这事儿……,退一万步说来算是巧合,那兴许有个孩儿,观舟心也稳了,恐怕再不会疑心你。” 这事儿…… 裴岸英气俊秀容颜上,竟是浮现出极大的愧疚之色。 他不言不语,自个儿抬起青白釉酒盏,仰头一饮而尽,须臾,叹道,“观舟上次落水,兼之在涧水房也受了些苛责,身子……,于子嗣上有些艰难。” “不是吧?” 秦庆东面上有些不忍再说,可还是追问道,“不如请宫中千金圣手来号号脉,兴许将养过来了呢,你看她一日里,活泼灵动,哪里就艰难了。” “如今吃着赵大夫和孙大夫开的药,不过……,终归是那飞瀑寒凉,伤了根本。” “莫要丧气,还那么年轻,别的不看,你且看荧翡长公主,生下贺郡王时,她都快快四十岁了。” 第216章 前头二十多年,荧翡长公主看遍两朝千金圣手,都说与子嗣无缘。 可最后呢? 来了个老蚌生珠,得了个那头最小的嫡子。 也因这个,贺疆的年纪与同父异母的兄弟们根本无法抗衡,在皇权争夺之中败走外家,来到大隆。 裴岸微微摇头,不是尴尬。 “真是不能,也是我命中无子,倒也不强求。” 秦庆东一听,就哼笑起来,“你倒是轻飘飘的不强求,男儿大丈夫在世,这种话你莫要说,说了也无人信,怪不得观舟对你和拂云质疑不断,合着还有这出……” “浑说,观舟可不知道自己身子的事儿。我同你说,也是因你与我,与观舟交情不浅,你以后嘴巴严实些。” “咦!” 秦庆东不由得侧首,“公爷也不知?” 裴岸摇头。 “也就韶华苑忍冬她们知道些。” “以后呢?观舟身子养好,你夫妻二人还是没有个小的,这事儿瞒不久。” “往后再说,实在不行,待三哥成亲后,让他多生几个,我过继一个来也未尝不可。” “啥?” 秦庆东哎哟一声,“彻哥儿如今皈依佛祖了——” 还过继? 裴岸自斟自饮,眼神也有几分迷离,不由得想起宋观舟说的话,“观舟倒是不信,她觉得三哥身上没有佛缘,迟早会还俗的。” 秦庆东哑然无语,半天才讪讪道,“宋观舟还懂这?”他越来越醉,言语啰嗦起来,“若我说来,也不难,你往后找个水灵的姑娘,纳进房中,生了儿放到宋观舟膝下将养,弃母留子,齐活。” “莫要说这些馊主意,怪不得观舟一日日的不待见你,你同她也在一处过,难不成还不知她的性子。” 秦庆东想到宋观舟那张嘴,忽地垂头丧气,“倒也是,她哪里能由得你纳妾生子。” 二人陷入沉默,一处酒菜下酒。 眼看都要醉生梦死,秦庆东一拍大腿,“那只有寄希望于拂云同贺疆的婚事,我听我家老太太说来,八九不离十了。” 裴岸对此意兴阑珊。 “老太太说,大将军是同意这桩婚事的,端午前后金家大公子入京,也是为了这事儿。”秦庆东长叹一声,“拂云婚嫁之后,你家的观舟娘子再不能疑神疑鬼。” 轩窗之外,雨大窗格,二人举着酒盏,倚窗听雨。 正在惬意时,春哥儿噔噔噔跑进来,后头跟着临山,秦庆东一看,马上招呼,“来来,临山,一处吃酒。” 临山手上拿着斗笠,斗笠下沿正在滴滴答答淌水。 他把斗笠立在门畔,拱手道,“多谢二公子相邀,实在是府上有事儿,属下特来接四公子的。” 裴岸看过去,“临山,何事?” 临山笑道,“宫中皇后娘娘传来懿旨,说是后日贺寿大礼,点了少夫人名头进宫赴宴。” 哟—— 裴岸马上看向秦庆东,后者摇头失笑,“不是我,观舟那性子,我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甚至还替你庆幸,而今她没个诰命在身,省了这事儿。” “那就是娘娘恩典的。” 听了临山这话,裴岸也不再吃酒,他步态微飘,欲要出门。 阿鲁也跟了进来,收拾了裴岸换下的官服鞋袜,追着出了门,“今儿夜深,我就不去叨扰老太太和大哥了,改日再来请安。” 秦庆东挥手,“快些去吧,后日的宫宴,你怕是好好教授一下观舟宫中规矩。至于旁的事儿,先放放吧。” 又叫春哥套了马车送,夜雨之中,就此别过。 临山指着马夫,催促打马,近些时日,宵禁严厉,最好是能赶回去,免得多了麻烦。 “何时传来懿旨?” 临山道,“日入之时,闵太太们都在韶华苑,宫中派了宝财公公亲自来传的。” 裴岸回想,“恐是我才出了府,错开了。”他揉了揉有些胀鼓疼痛的太阳穴,微叹道,“倒是不曾料到,今晚本是想歇在溪回府上,明儿一早再回府的。” “四少夫人得了您让阿鲁传的信儿,只是世子夫人接了懿旨,同公爷请安,公爷才差了属下来接您。” “嗯,理该如此。” 临山几番窥看裴岸,思来想去,还是把出门时才接到的信儿提前同裴岸说来,“四公子,表公子舅家出了事儿,属下还没来得及同少夫人禀告。” “出了何事?” 裴岸微闭双眼,马车之中摇晃昏黄的灯笼下,浓密挺翘的睫毛盖住疲惫的双眸,实在疲惫,斜靠在马车软座上假寐片刻。 “方家大郎挨了舅老爷鞭笞,好似打断了腰,两腿再不能行。方刘氏气急败坏,与舅老爷厮打起来,动了菜刀——” 说到这处,裴岸双眸忽地睁开,“出了人命?” “舅老爷当场毙命,方刘氏见状,怕担了罪,索性菜刀回首,也跟着死了去。” 裴岸看向临山,“我知父亲让你到观舟跟前搭把手,这事儿府上没有插手吧?” 临山自然知道四公子心中担忧,并摇了摇头。 “少夫人让留了人手在那头,也不过是看着方家,不让人畏罪潜逃。而今最为紧要是寻回表姑娘,方家内讧杀人,与府上无关。” 人生无常。 “少夫人还不知呢?” “属下出门时才听得下头人打马来报,这会子回去也夜深,多有不便,幸而遇到四公子您,一处说了,也免了属下同少夫人再禀一次。” “好,我同她说来就是。那罪魁祸首方大郎呢?” 临山随即摇首,“听说只是哭闹,可如今瘫在床上,又能如何?一切祸端皆由他色心而起,表姑娘何等无辜,遭了这等子人算计。方家算是家破人亡,到头来也就是个方家二郎苦苦善后。” “方家二郎品行如何?” 临山想了片刻,“听了乡亲几句白话,倒是说比他那不成器的兄长好上百倍。” 裴岸听来,心中有数儿,又与临山交待几句,“观舟做事儿,没个深浅,你自当权衡利弊,也莫要万事依她。” 临山心领神会,“四公子可是说的郡主府之事儿?” 第217章 宋观舟上郡主府前,确实亲自点了他同去,倒也不瞒着,开门见山直抒去意:“我今儿是要打上郡主府的,你不用进去,后头若是裴岸责问你,你就说我糊弄你去的。” 几句话,给临山逗乐了。 他鲜少见到这般的主子,并回问,“若属下不进去,那郡主府下人为难你呢?身边只是忍冬,怕是不行。” 忍冬孱弱,能起什么用? 宋观舟信心自满,下巴高抬,“谅她不敢!她本就虚情假意,欲要在裴岸跟前装端庄娴静,我在她眼中就是无知泼妇,我可以不要脸,她却不敢失了颜面,放心就是。” 事实证明,金拂云确实沉得住气。 这就是大女主的涵养。 临山见时隔几日,四公子才问了起来,并应答道,“少夫人素来有主张见地,同寻常夫人全然不同。不过四公子您放心就是,属下自不会让少夫人深陷险地。” 有临山这句话,就够了。 马车将将在宵禁之前,入了坊,一路疾行来到后院,阿鲁领了车夫入内,“明儿一早再回就是。” 临山从门房拿了油纸伞,护送裴岸回到韶华苑。 阴雨迷蒙之中,韶华苑只是正房有些烛火,想来一院落的丫鬟婆子,都围在正房陪着宋观舟。 二人入了院门,临山并要告辞离去。 忍冬听了动静,已推门走了出来,“四公子可吃了饭?”走近时并闻到酒味儿,想着应是在秦二郎那里吃了。 裴岸点头,“观舟还不曾睡下吧?” 忍冬道,“白日里睡了一会儿,晚间太太们过来,才走了不久,这会子三个哥儿还在屋内,一时半会儿的也不想睡。” 裴岸见得了话,往里走去。 忍冬又看向欲要离去的临山,“山大哥,少夫人说唤你进去吃些热汤汁,劳累你去接四公子,且进来暖和暖和身子。” 临山本要推辞,裴岸也劝道,“忍冬与孟嫂做的汤水不错,进来歇会儿,方家的事儿你也同观舟说一嘴。” 临山见状,不好请辞。 并收了油纸伞,跟着忍冬后来几步。转到走廊阴霾处,忍冬低声问道,“山大哥,不知琴童和小虎的事儿——” 临山低语,“你请少夫人放心,孩子都安全送到那王姑娘跟前,也安排妥当,过几日若无召见,并寻个由头离开京城。” “那就好。” 忍冬放了心,引着临山入了正房,正房里可是非同一般的热闹,三个哥儿正围坐在宋观舟跟前,小丫鬟些也瞪着眼眸,追逐着宋观舟。 见裴岸进来,众人才起身行礼,除了宋观舟盘坐炕床上,眉头微蹙,“倒是吃了酒?去好生洗一下。” 她也好些杯中之物,却闻不得酒味。 裴岸举了袖口,嗅了一下,腼腆笑道,“只是几杯,好似没什么酒味。” 宋观舟挥手,甚是嫌弃。 “你是换了秦二的衣物,短了一截的嘛,快些洗了换下,换我那俊美相公回来。”她言辞大胆,可屋中之人除了临山,都好似习惯了。 小丫鬟们也不再动辄并是红了脸的,唯有三十来岁的临山略显拘束。 桓哥儿心急,拽着宋观舟纱衣窄袖,“四婶婶,莫要理会四叔,快些教教我们。”旁边钦哥儿拿着两根布绳,望眼欲穿。 裴岸疑惑道,“教你们作甚?” 淩哥儿在炕床下头的三脚雕花鼓凳上坐着,听得裴岸问来,仰头答道,“婶子教我们绑绳结呢。” “绑绳结?” 裴岸有些不解,小丫鬟们早已抬来三碗热汤,阿鲁安顿好车夫,这会子刚刚进来,庆芳道,“快些吃吧。” 催促之意,有眼俱知。 宋观舟耐不住三个哥儿催促,以及又围上来的小丫鬟们,并也不再管裴岸,只说道,“这些不过是些玩意儿,只是紧要时候,有些可以做逃生来用。” 说罢,也不管旁人,只拿了刚才做样的小手指粗的细绳来演示。 “绳结太多,刚才教你们打了布林结,这会儿再教你们一个……西蒙结,不,就是连接结。” 现代术语叫西蒙结,可现在时代不同,宋观舟眯着眼,随意取了个名。 说罢,拿了自己手上的细绳,又从钦哥儿手上取过一根布带。 “有些时候,一根绳太短,要接一根,可手上没有同样的,那如何打结呢?看这一粗一细,有三个连接方式,有上结、下结、双结。今儿夜深,我只教一种,回头有空再说旁的。” 话音刚落,一向要内敛的钦哥儿都开口催促。 “四婶,不能三个都教吗?” 宋观舟哼了一声,“莫要逞能,你们今晚能学会三种,明日里还记得,我就佩服你们哥仨。” 这么一说,连临山都来了兴致。 裴岸与阿鲁自不用多说,平日他们少有用到,无非就是普通打结就能了事儿,而今听得宋观舟随意说来,也不禁有几分好奇。 却见宋观舟两手各拿着布带与细绳,左手麻利形成绳耳,右手拿着细绳绕来穿去,几下穿梭,最后双手一扯,两根粗细不一的绳索就紧紧结在一处。 “咦——,四婶,怎么打的?”淩哥儿先问。 宋观舟快速解开,“我再慢些做一遍,记得看要点。” 又拆解动作做了一遍,钦哥儿两眼迷茫,宋观舟拆开绳索递给他,“来,试一试?”钦哥儿接过来,左右比划,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求救式的看着裴岸,裴岸扶额苦笑,“你们找山大叔帮忙,我头疼,不曾看明白。” 宋观舟噗嗤一乐,点着几个哥儿的额头,“咋地,还想学更多,可是眼睛看会了,手上却不知。” 桓哥儿最小,性子却似小大人。 “婶婶,再打一遍给孩儿看嘛。” 宋观舟忍不住仰头大笑,指着他们往临山去,“找山大叔。” 临山眯着眼,接过钦哥儿巴巴递过来的布绳与细绳,脑中回想一番宋观舟的手法,才慢条斯理的开始打结。 只是到细绳上穿时,他犹豫几许,欲要往绳耳里套,阿鲁拦住,“山大哥,我看少夫人往上头过的。” 宋观舟浅浅一笑,“可!这是下结的打法,往上是上结,倒也无甚关系。” 这下,三个哥儿和几个小丫鬟,都拿着自己准备好的绳索,跟着临山打起来,临山较宋观舟更有耐心,不多时,几个孩子都学会了。 宋观舟吹了个口哨,“厉害!” 钦哥儿三人眼睛星星亮的看回来,“四婶,你还会几种呀?” 宋观舟打了个哈欠,“不多不多,三四十种。” ——哇! 第218章 时候不早,忍冬招呼阿鲁,带着壮姑与莲花荷花,各自牵着哥儿往各院落里送。 桓哥儿年岁小,又甚是亲近宋观舟,这会儿倒是有些不愿,挨到宋观舟腿边,仰起小脸,一双犹如小鹿般清澈的眼眸眨巴着,“四婶婶,我同你睡,可好?” 刚换了绢丝深衣的裴岸踏脚进来,“不可。” 桓哥儿闻言,回头有些不服,“四叔,我才五岁,不到分席而眠的年岁,四婶可搂着我同眠的。” 话音刚落,宋观舟嬉笑起来。 “快些回去,小泼猴,四婶我可不愿意搂着尿娃娃睡。” 桓哥儿委屈道,“孩儿早不尿床了。” 宋观舟捏着他鼻头,“快些回去,那一日搂着你歇了午觉,婶子我的腰差点被你踹折,莫要淘气,不然来日不带你玩了。” 撵了三个哥儿,宋观舟单手杵着下巴。 “临山,我表姐仍是下落不明,晚间临河来传了话,说是父亲那头再过些时日往赵县去一趟,欲要你陪。” 临山点头。 “少夫人放心,表姑娘之事儿临山也放在心上,一旦有些什么信儿,马上差人来禀就是。” 眼见时辰愈发晚,临山起身告辞。 待门关上,宋观舟才在炕床上伸出双臂,裴岸失笑,“你一日日的像没有骨头那般,若是我不在,你自当如何?” “你不在,我就自力更生。” 待裴岸上前,一手搂住她纤腰,一手托住娇臀,宋观舟双腿盘在他腰际,双手锁住他脖颈,整张脸笑嘻嘻的依在他胸口。 “若不是父亲让临山去请,你怕是就不回来了。” 言语之间,娇嗔埋怨,恰到好处的撩人心弦。 “都到韶华苑门口,可见得舅母们来探你,我寻思你也无闲暇,不如寻秦二问问表姑娘的事儿。” 说到许淩俏,宋观舟忍不住叹道,“怕是也没什么信儿,这几日京城上下几乎被翻遍了,没有半点音讯,京兆尹那边可有好消息?” 裴岸掩了顾三娘子死了的信儿,只是摇头。 “这事儿做得隐秘,兴许是死了阿曼,导致上下审了好几次,何大人说也没人能给个确切的信儿。” 说罢,把宋观舟放到床榻上,与她肩并肩挨在一处儿,“若是买断,送到南来北去的富商手上,那查起来更是艰难。” 宋观舟垂头丧气。 “好生生一个姑娘——,这两日忙碌,我暂且无暇料理,待圣上大事过了,你同我去捱其镇一次,好生与那方家算账。” 她捂着胸口,再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对于落单女子的残忍。 亲舅家尚且如此,莫要提那些没个血缘关系的姻亲、下属、仆从。 世界生存之道从来不曾变过,只是她来自于一个女性地位较高、社会治安和道德底线都很不错的国度,可本质里恃强凌弱,才是人性。 裴岸听得她这么一说,才知临山没提方家之事。 掀开衾被,二人安顿下来后,方才悠悠道来,“方家出事,临山来不及同你说,与我说了明白,让我转告你。” “方家跑了?” 宋观舟忽地坐起来,裴岸赶紧安抚,把她拉到怀中禁锢起来,“你这性子,就不能听完我的话。” “呃——你倒是说呀。” 书生讲话,慢条斯理,宋观舟不耐,生气的咬了他胸口一下。 “你是属耗子的!” “不是跑路就好,旁的还能出什么事儿?” 裴岸一一道来,宋观舟眯着眼,“真的?” “自然是真的,临山出门接我时,你安顿在捱其镇的人手奔马相告,他来不及回府禀你,回程马车上才说与我的。” “哼!方家舅舅倒有几分正义,偏生懦弱了些,他自家老婆子与儿是个什么德行,难不成从不知道?只怕存了侥幸心理,或者也想着,若表姐就同意了呢,哪里料到表姐心性刚烈,硬生生逃了出来。” “如今方大郎怕是也活不长久。” “罪该万死之人,苟活于世作甚?”不过宋观舟心头舒了一口气,若让她后头去处理,恐怕还做不到这般果断,倒是小看了方九生,罢了! “如今表姐下落难寻,倒是表哥那头,恩科即将开考,他若磋磨下去,怕是有碍前途。” 裴岸道,“接到府上来吧,慢些宽慰就是。” 宋观舟不置可否,只是靠在裴岸胸口,听着他心脏跳动,许久之后带着睡意说道,“也好,听四郎你的。” 至于进宫之事,裴岸还来不及与她细说,就听得她传来绵软呼吸之声,一听就知睡了过去。 罢了,他今日身心俱疲,欲要睡去,却还是辗转难眠。 后日宫宴,金拂云定然也在,到时观舟若再冲动行事,恐要闯祸……,种种事儿,萦绕在裴岸脑海里,将近二更天,都没有睡熟。 宋观舟迷迷糊糊之际,撞上裴岸在床上贴烙饼。 她从背后搂了上去,宽肩细腰,满意的宋观舟呢喃道:“睡不着?” 裴岸转过身来,“被我吵醒?” 黑夜里,好似什么也看不到,可宋观舟却能感受到裴岸明眸皓齿,她往前轻挪,以香舌探路,吻上裴岸微凉薄唇。 “观舟……” 女子身形微动,仿佛灵蛇一般,盘住韶华苑的参天大树,“既是睡不着,不如来做点开心的事儿。” 她心头因许淩俏之事儿,压抑许久。 夫妻之间何来解忧?唯有夜夜婵娟在柳梢。 二人本就是青春上好血气方刚,裴岸着了风寒累了几日,反之娘子已纤手上身,褪了他中衣,他叹道,“怎么能让你来?裴四来就是。” 接过手,拂过青绿排草玫瑰花兜肚,往雪肤上点下星星印记。 二人颠鸾倒凤、被翻红浪,罗裳蜷在幔帐外头脚踏上,恣情无限,慵懒颦眉蹙。只可惜灭了帐前灯,难见伊娇面。 鼓声绵密紧促,似要鸣金收兵,宋观舟呢喃道,“四郎……”她想说此刻真好,又有些哀伤,觉着好,也不过是因为把那腰斩之日往前倒推,她总在心头数着倒计时。 想着身旁有裴岸这等美男子相伴,就是一年后死了,也不算孤苦。 愈发尽兴时,心头越是空虚。 第219章 说不出,道不来,只有像深渊之中还有一口气那般,频频呼喊“四郎,四郎”。喊得裴岸心头缭乱难平,唯有哑着声回应,“是我,我在,心肝儿。” 宋观舟乌发又长又密,铺满枕边。 像剪不断的孽缘,把夫妻二人缠绕在一处,像是重茧之中相依为命,又好似将要破茧分离的露水鸳鸯。 “四郎,你我情谊甚笃,莫要让旁人挑了我夫妻之情,你好生陪我些年岁,莫要有了二心。” 一战了了,宋观舟浑身濡湿,与裴岸紧紧贴在一处。 裴岸多有爱怜,亲遍她眉心耳际,鹅颈香腮,“莫说这些,我这一生,尽须给你。你莫要猜疑,伤了五脏六腑,说来我也算一顶天立地的汉子,既是话出了口,断无朝令夕改的道理。” 黢黑夜中,宋观舟仿佛是好宴过后瓶子里的花儿,唯有寂寥。 她叹道,“父亲曾请高僧与我批命,旁的不记得,却说我一生孤苦,寿元不足。你且陪着我些,兴许不消几年,我也就去了。” 话音刚出,就被裴岸堵个正着,他压在娇躯之上,亲得宋观舟嘤嘤如泣。 男子凶猛,边亲边说,“如此与你掏心肺,你还疑神疑鬼,那些招摇撞骗的和尚,有几个说得对!” “不管对否,我先霸着你。” 她自然知道有多少女子觊觎这四郎,除了高高在上的金拂云,不是还有什么公主郡主的吗? 更别提几个小姑待嫁的表姑娘。 每当听得裴岸不在,一个二个,眼神瞬时就暗沉下来。 宋观舟心头叹道,好皮囊加个好身家,裴岸再怎么疏离有度,也耐不住旁人春心漾动。 若说夫妻之间如鱼得水了,白日里再有龊语,也好过冷火秋烟。 裴岸被宋观舟缠了两次,四更鼓尽,二人才偃旗息鼓,搂在一处累得发髻汗湿,少有言语。 “眯一会儿,早些还得教你些入宫的规矩。” 宋观舟转身扭头,“怕是贤哥儿出的主意,本还想着我没个身份,杵在韶华苑怡然自得。” 裴岸欺身上去,咬着她软糯耳垂,吮吸起来。 “浑说,总要去见见世面,何况天家豪宴,本就是恩典。旁人求而不得,怎到你头上却不以为然。” 宋观舟打着哈欠,因着裴岸撩拨嘤咛几声。 “……那日怕是不能同你一处。” “入宫时自是一块儿,若是圣上、娘娘恩典,要去磕头,若是无暇来的,你就跟着大舅母二嫂就是。” 宋观舟翻身过来,欲要问话,却被裴岸亲了正着。 夫妻如火如荼,又缠绕在一处,幸而精力有限,亲得香泽四溢,方才终了,宋观舟双手抵住裴岸胸膛,“莫要再来,我有些耐不住。” 裴岸仰头低笑,“往日你可从来不知足。” 宋观舟眼眸斜睼,万种风情,奈何裴岸看不清楚,错过媚眼如丝。 “总也耐不住你如今技高一筹……”眼看着夫妻二人又要说到腻歪处,宋观舟赶紧清了清声音,“大嫂也是有身份之人,不进宫?” “是能进,可不能进。” 这话……,宋观舟不明所以,裴岸笑道,“也不知丈人与舅兄如何教养的你,怎地全然不知事儿,大嫂终归是寡妇,身上不吉,宫中不提,大嫂却不能不管。一般这事儿,公府自是要上个请辞赋,表一番心意,又说了如今寡妇不吉,自请不去。” 娘哟! 宋观舟听得目瞪口呆,“这么迷信?” 裴岸捏了她鼻头一下,“浑说。所以以后少同我说些什么早去,寿元不足的话儿,若你是没了,我可就成了鳏夫孤寡,将来长辈大寿,小辈成亲,府上一切喜事儿,我这‘孤家寡人’都要往后躲着些——” 阿哒!还有这样? 裴岸索性说道,“譬如钦哥儿说亲谈婚,若你我夫妻和美,我这叔叔还能做个押礼先生,给他长长面儿,如若你我夫妻中道死别,那并是如何也排不到我。” “啧啧!如此看来,我夫妻定是要长长久久哇。” 封建迷信……,宋观舟回望前世,万事也要图个吉利,只是她不曾婚配,少有家事往来,倒忽略了许多。 而今听得裴岸说来,不由得啧啧称奇。 “那两位舅舅家呢?” “二位舅舅终归是望族之后,大舅舅而今还是萧氏族长,得圣上钦点,自然要去。大舅母出自闵家,身份家世都非凡人,虽说没有什么夫人位份,可也能随着二嫂入宫。倒是三舅母身为续弦,家世平平,自然就去不了。” 莫说萧家只能去二三人,就是公府二房,也没人能够上入宫的资格。 一圈说来,宋观舟也不困了。 扒着手指数了一遍,几分不敢相信,“原以为只要能叫上号的,都能去宫中混个饭吃。” 裴岸失笑,“你当宫宴那般好赴?那天下学子又何必兢兢业业,十年寒窗苦读,得了功名,才有得往宫中一去,有幸瞻仰圣上威严,可是隆恩浩荡。” 宋观舟顿时无语。 ——曾经我可是随时能在网络电视上看到国家领导人的! ** 这一日是忙碌的。 忍冬自从得了少夫人要入宫的信儿,心头面上喜不自胜,同几个婆子丫鬟也屡屡交待,“幸而春日时给少夫人新做了衣裙,不然倒是要误了事儿。倒是鞋袜什么的,孟嫂与壮姑手艺好,今日再赶赶,最好做出两套来,倒是穿一套,带一套。” 虽是急切,却并没有慌乱。 裴岸怕宋观舟入宫失了礼仪,竟是主动去父亲那里请了嬷嬷来,萧引秀听闻,砸了个茶盏子。 “家中之事,老四一个爷们,竟是事无巨细,全揽到身上,说出去也是恁地好笑。” 楚姑姑因那日去韶华苑刁难,被临山呵斥后,差点儿就被闵太太撵到外门去。因此,近些时日都小心行事,在萧引秀跟前无不小心讨好。 “夫人,您呀就是操心的命儿,四公子如今待宋氏不过就是新鲜劲未过,您且容他们个一年半载的,待宋氏不能生育之事戳了个实,且看四公子还这般宠爱放纵不成?” 第220章 萧引秀听完,心头稍微舒爽些。 “我不是拘着老四,只是心疼他连这样的事情都自个儿去操心,又是公务,又是家事儿,家中无贤妻,本可以寻我与大嫂,不拘是谁,难不成就不帮他了?” 巴巴的去公爷那里讨人,这一对夫妻,何曾把她放在眼里? 楚姑姑一边给萧引秀捏着肩头,一边低声说道,“这几日里,四公子夫妻进进出出,也不知为的什么事儿,老爷都把临山借给宋氏使唤了好几日。说来也是奇怪,从前那般不招人待见,连老爷都置之不理的,而今却成了红人。” 萧引秀扭头看向楚姑姑,“你说宋氏到底在忙活什么?” 楚姑姑摇头,“那日临山那贼货喊着要打杀老奴,老奴哪里还敢多去问四房的事儿,只是时不时往厨上走走,佟家的进出采买,倒是听说好似在寻秦二郎的什么人。” 萧引秀疑惑道,“二郎寻人,老四搭把手情有可原,可宋氏凑什么热闹?总觉得有蹊跷,你寻了空,与佟家的交待几句,若得个什么信儿,早些来禀我。” 楚姑姑应了是,又说了宋氏入宫的事儿。 “夫人明儿带着霜月入宫,倒是要好生看紧宋氏,若丢了人,也是往世子脸上抹黑。” 萧引秀头大了起来,“明儿母亲同我一块儿,只是我母女二人,哪个是宋氏的对手……” 想到这里才是愤而不怕。 “大嫂碍于身份,遇到这番吉事儿,都得往后避开。可她没个身份,皇后娘娘竟也是点了她——” “自然是托了十皇子的福,不然以她的德行,如何能去!” 宋观舟忙着学习宫中规矩,行走坐卧,比寻常待客应酬苛刻许多。 她学得小腿肚儿转筋,却又不得推脱。 裴岸忙完府中之事儿,与父亲、二哥并两位舅舅说了进宫安排,回到韶华苑,盯着宋观舟。 “一日很快就过去了。” 宋观舟一听,脸色都不好了几分,“竟是要一日?从早到晚?” 裴岸笑道,“那是自然,早些进宫,等待听宣,尔等命妇拜见皇后娘娘,并同后宫皇后娘娘、贵妃、贵嫔诸人一同到会英殿,待圣上御驾降临,才真正开始寿宴。” 宋观舟叹道,“那寿宴何时开始,何时结束?” 裴岸道,“今年不知,先帝曾大办过,要取了天子生辰,往隆恩寺请主持大师算出开席时辰,年年不一,只是……,十盏酒吃完,也是暮色西沉之时。” 宋观舟学得累了,步履蹒跚往裴岸跟前来,坐在他旁侧杌子上,间裙落地,逶迤成花,她仰头问道,“何为十盏酒?” 裴岸无言。 “这可是岳丈曾执掌礼部侍郎时,借鉴前朝九盏酒的贺寿礼仪,多加了一盏送客万福酒得来。以乐开宴,一盏酒一席宴,十盏酒后,宴满事圆,万寿无疆。” 宋观舟一听,脑袋都大了。 “敢情是我爹还嫌人不够累,加了一盏?” 裴岸打了纸扇,本欲要驱赶蝇虫,这会却落在宋观舟纤手皓婉之上,“浑说,是岳丈大人与礼部上下老臣齐心协力想来,前朝九盏酒虽说尽善尽美,可我朝先帝却觉得天子寿宴与子民同乐,九盏酒终了,却少了一席送客酒,方才有了岳丈大人提来这一出。” 宋观舟啧啧称奇,“果然是皇上大寿,举国欢腾,我一个后宅妇人,倒不知如何隆重。” 裴岸笑道,“今年非圣上整寿,圣上先前也提点礼部,莫要大肆操办。如若到了五十、六十,旁的不说,就是宫城三日流水宴,大赦天下,轻罪减免,重罪就轻;提前三五日,百官进宫拜寿,提前二三日,小国来使进宫贺寿,其中种种,我诉说不全,胜过明日十倍百倍。” 听得宋观舟连连摇头。 本想说几句奢靡,却还是咽了下去。 “明儿你进去后,只怕我不在身旁,你切忌多看少言,权当是见见世面。” 世面? 宋观舟低低应了个好。 心头却有些不服,好歹我也是现代来的,托就职地方的福分,还有幸参加了国际大型运动会的开幕式,那阵仗才是盛世。 裴岸见她陷入回忆,只当是沉浸在自己描述的宫廷盛宴之中,由不得一阵好笑,揉了揉她的发髻,“世间之大,你这小脑瓜子怕是想不明白,待见见便知。” 宋观舟扭头,脱了他的大手。 “见了,兴许不过就那样。只是整整一日,怕是太过辛劳。”说罢,凑到裴岸耳际,问了五谷轮回之事儿,“这……,少吃些酒水就是。” 宋观舟两眼瞪成问号,啥? 裴岸掩面,“宫中明日宴客诸多,又是皇家宫宴,莫不要告诉我,你真是打算敞开肚皮吃?” “……寿宴,不让吃,作甚?” 土包子宋观舟听完裴岸“科普”后,左右手攥拳,往裴岸双膝上就是“噔噔噔”敲了起来,“个个讲殿前莫要失礼,原来是少吃少言——” 萧苍瘸着腿倚着木二木三进来,并看到二人在一处。 他忽地回头,“大庭广众之下,你二人怎也不顾忌礼仪,拉扯到一处,有辱斯文!”宋观舟闻言,隔着半挂的细竹丝编草帘,噗嗤一乐,“你这浑货,我夫妻恩爱,你却不知非礼勿视,偷窥而来,真是该打了出去。” 说罢,招了庆芳,“拿你壮姑姑的大扫帚,莫要客气,直接朝着穿绢丝凉鞋的贼汉子打去。” 庆芳人小鬼大,竟噔噔噔的提了扫帚过去。 萧苍回眸,差点被抡个正着。 裴岸赶紧起身,“庆芳,不得无礼,退下。”庆芳有些遗憾,打了个偏,只得拖着有她人高的扫帚,悻悻归来。 噘着嘴道,“这五公子怕是又要来同您吵嘴了,少夫人。” 宋观舟捏了她肉乎乎的脸蛋儿,“无碍,你们四公子在,他护得住我。”这话说得满院都听了个明白,裴岸哭笑不得,萧苍却跳起来,满脸忿忿不平。 “我好男不与女斗!” 话刚落地,人就瘸着腿往裴岸跟前凑,几方为难,才开了口。 “……表哥,我来求您个事儿。” 第221章 “什么?” 裴岸引他到蔷薇架下落座,萧苍眯着眼,无视宋观舟,却腆着笑脸看向裴岸,“表哥,你偷摸带着我入宫,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嚯! 裴岸以为自己听错,待萧苍理直气壮重复说了一遍后,立时没了脾气。 “自是不能。” 萧苍急切起来,一张娃娃脸上透着股天真,“如何就不能?你寻个阿鲁的衣物让我套上,我做你小厮,只要能进去就行。” “胡闹,宫中戒备森严,如何混的进去!” 裴岸扶额苦笑,这才知道萧苍为何求到跟前来,恐怕他知道萧家二位舅舅都不理会。 萧苍梗着脖子道,“怎就不能?进去贺寿之人怕是千百人,男女老少,宫中禁卫定然只识得你,如何识得我,怕甚!” “早十日,各家各府欲要进宫的人儿,早早报到内卫统计,你能冒谁的空?”何况眼神不好,行错一步,恐要闯祸。 萧苍听闻这话,知道没了可行性,不由得落了肩头,满面失望。 “你想着入宫作甚?不如晚些时候,今年大舅舅二舅舅入京,恐怕宫宴之后,过几日还得有召觐见圣上,你到时一块儿就行。” 萧苍听闻,连连摇头。 “我又不是为了旁的进去,只是今年圣上大寿,所用瓷器全是西江那头的薄瓷,我寻思去看看,待来年大宴时,萧家定要讨杯皇家的羹汤吃。” 说来也是首次,今年圣上却没有点名官窑来烧宴上所用瓷器,反而让几大瓷行献了精品,萧家晚了一步,兼之萧家瓷窑里出的洒蓝釉量上不及西江南宫家,故而落了选。 听到这里,宋观舟再忍不住,反问萧苍,“若只是看瓷,不必亲赴宴席吧,何况你眼神不好,能看出什么?” 萧苍白眼翻来,重重哼了一声。 “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我今儿不计前嫌,且告你一声,可又怕你蠢笨,听不明白。” 这话—— 裴岸一听就呵斥起来,“萧苍,你这是目中无尊长,观舟可是你嫂子,若是这等子没礼,莫要怪我也罚你。” 萧苍缩了缩头,哼了一声。 “本来就是,这商事儿,说给表哥你听来,也未必明白,何况是她!” 宋观舟倒是不客气,拿过裴岸的纸扇,朝着萧苍的肩头就是啪啪啪三下,“你这般小觑旁人,担心有朝一日阴沟翻船!” 打人,宋观舟最有经验。 她能在涧水房熬过仙大娘子等人的折磨,一来是她毅力惊人,苦熬到裴岸寻来。二是她期间也伤了好几个颠婆子,总是瞅着旁人不注意,很准快,直击要害。 光脚不怕穿鞋,性命攸关之时,宋观舟潜力无限。 故而,待她收回扇子,萧苍和裴岸才反应过来,裴岸下意识按住萧苍双手,“少说几句,不然我叫笃表哥来了。” 天不怕,地不怕! 萧苍最怕萧笃,萧笃揍他从不拖泥带水,也不含糊其辞—— 可如今,看着裴岸这般,他不禁委屈起来,“那你管管她啊,是她打我。”宋观舟冷哼,“那是你嘴贱!”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隔着裴岸吵得不可开交。 裴岸阻止几次,都无人理会。 “——我当你要看些什么?无非就是去看看众人对西江薄瓷的喜爱程度,再者就是此宴上用了多少,分门别类是些什么!” 咦! 萧苍欲要喷火回去,忽地停了下来,瞪着大眼睛看着宋观舟,“你怎么知道?” 宋观舟嗤笑,“这有何难,总的采买多少银钱,想必你们是有门路查到,可分别是些什么,比如杯碗盘碟匙勺、瓶、注子等……,宴上多少桌,算来多少人,大致得个数儿,是也不是?” 萧苍哼了一声,“你不过是歪打正着。” 宋观舟以折扇掩半面脸,冷笑道,“天下不是只有你一个知晓这些,这些皇族事务,你不如托你表哥的关系,走走后门,到时去礼部内府,要个账目来,一目了然。” 萧苍忽地起了身,“你才是不懂装懂,这些都是皇家秘事,如何能让四表哥去打探,这不是害了他吗?” 哦—— 宋观舟迷惑看向裴岸,“如此严密?” 裴岸哭笑不得,“那是自然,圣上所用,哪里是寻常人等可以去打探的——” 宋观舟耸了耸肩,故意嚣张的看向萧苍,“嘿,小四眼,那恭喜你,……你进不了宫。” 裴岸回头,一字一顿,“观舟——” 萧苍却没有生气,只是迷离问道,“为什么叫我四眼,如果我有四只眼睛,就不会如此窝囊了。” 这—— 真诚永远能打败一切。 宋观舟叹道,“”你这眼睛应该就是先天性近视,本不是多大的问题,可没办法,只能看以后有没有玻璃的出现。” “玻璃?是琉璃吗?” 萧苍眯着眼睛,绕过八仙矮几跟前扑到宋观舟跟前,急切问道。 宋观舟有些嫌弃,用折扇推到几步之外,若不是裴岸搭把手,萧苍踉跄后退几步,险些摔倒。 “不是一回事儿。” 宋观舟欲要起身离去,为脱口而出的话懊恼。 萧苍眯着眼,看着一团远去的宋观舟跳脚叫嚣,“你总是这般耍弄我玩,如若你有能耐,我倒是要看看你有几分能耐?” 见宋观舟依然不予理会,埋头上了石阶,眼见就要进屋去,萧苍哼道,“你是怕了吗?宋观舟,你说能与我在算学上一较高下,那不如比比啊,还是你这样只会在后宅附庸着男人过活的弱女子,嘴上逞能而已?” 附庸男人? 宋观舟回首,她多想告诉眼前的小四眼,并非我要附庸男人,而是这个朝代把女人禁锢在了后院,只能过相夫教子的日子。 可这不是她所愿,而是处于这个时代的悲哀。 “萧苍,你真要比?” 萧苍梗着脖子,满眼不屑,“只要你敢来应上一个来回,我今后也待你如亲嫂子。若你不敢来,那别怪我,我还是看不起你。” “萧苍!莫要造次!” 后面跟来的萧笃萧北,齐齐斥责。 裴岸也起身来到宋观舟跟前,“别与他计较,他就是个混不吝的。”宋观舟沉着冷静,认真说道,“——好!” “观舟!” 第222章 裴岸担忧不已,他扶住宋观舟,低声劝导,“他孩子气,你莫要跟他赌,这事儿不是寻常耍玩。” “四郎,你怕我不如他?” 裴岸微征,“算学不是简单的加减乘除,还有许多算法,涉及方方面面,没有你想的那般简易。” 下面萧苍嘲讽道, “也是,表哥好生同她说来,不然她总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只是加加减减——,说得明白想要投降,我也是应的。” 说罢,抬着傲慢下巴,同大哥四哥说道,“免得你们说我欺辱妇人!” 萧笃差点就一巴掌甩过来,“你如今不就是在欺负你四表嫂吗?快些赔个不是,那嘴子浑话我就当你不曾说过。” 萧苍冷笑,看向宋观舟,恶意满满,“四嫂——,要我收回吗?” 宋观舟站在台阶之上,廊檐下,琴童与庆菲做了的风铃,挂在房檐下头角落处,此时午风轻抚,发出清脆铃音,凝神静气。 裴秋雨与二房裴漱玉、梅青玉,邀约上萧家三个姑娘两个嫂子,往西苑观荷,此时带着丫鬟,提着吃食,个个打着团扇拿着罗帕,说说笑笑路过韶华苑。 看到木三站在门口低头跺脚时,萧笃家的王琼蓝见状,招了手叫他过来,“你这是作甚,在韶华苑外头徘徊,不怕把你当成贼子了。” 木三嗫喏道,“大少夫人,大公子、四公子、五公子在表公子这里呢。”原是萧苍私下指着他出来去寻个算盘,他知道算盘拿来作甚,自然不能拿。 他不好交差,并在门口徘徊。 王琼蓝一听,与张芳慧对视,又问了裴秋雨,“不知道表妹可叫了你四嫂子一起去?” 裴秋雨迟疑片刻,才摇了摇头。 “四嫂不爱这些,叫了两次她都拒了,后头我也不敢再去。” 王琼蓝道,那不如进去问问她—— 裴秋雨也不敢拒,只得挤出笑意,“倒是希望四嫂莫要骂我不叫她。”张芳慧一听,轻轻捏了捏她手,“放心,你家四嫂何时这般难说话了?” 几乎少有往来。 于是,一众锦衣华裳的女眷并前后走进韶华苑,不等开口,就听得穿堂院内,萧苍站在蔷薇花架下,整迷瞪着眼,看向廊檐下一对檀郎谢女。 “不用,只是忙过这几日吧,比什么,一切听你的。” 宋观舟音沉气凝,超乎寻常的冷静。 萧苍道,“好!算学上头,从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均输等,均有涉及,若你有异议,提出来就是。” 宋观舟眯着眼,拉着裴岸下了石阶,“有些词语我听不大懂,四郎同我解释一下,如何?” 萧笃扶额,萧北扭头,对宋观舟连名词都听不懂表示有些惨不忍睹。 萧苍欲要嘲讽,宋观舟抬手,“等我先弄明白。”转而看向裴岸,“你用通俗易懂的话,解释给我听。” 王琼蓝带着妹妹们走到跟前,往萧笃身边一站,欲要行礼时,萧笃拦住了,“你怎么过来?” “本是要进来邀请观舟去赏景呢,这是怎么了?” 萧北做了噤声,忍冬早叫了丫鬟们抬来杌子鼓凳的,让众人落座下来。 宋观舟与裴岸抽空跟大家打了招呼,萧苍催促道,“你们莫要插嘴,表哥你倒是快些,解释给她听来!”笑话,竟然都听不懂,还敢比一比? 拿什么比? 裴岸无奈,只得问道,“观舟,你哪个不知?” 观舟歪头,继而问道,“方田可是计算不同形状田地的面积?” “面积?” 轮到众人不解。 宋观舟挪开茶盏,拿出托盘,“比如计算这样形状或者是圆形、梯形有多大,对吗?” 裴岸凝神想了一下,“是这么说来,量算直田、圭田、邪田、箕田、圆田、环田多大来着。” 宋观舟了然。 同现代数学的叫法不同而已,她点头,“这个我知道,那何为衰分?” 裴岸又陷入深思,倒是萧笃笑道,“表弟妹,愚兄说来,你且听听,看能否听懂?” 宋观舟点头,“多谢大表哥,请讲。” “这衰分呢,是按不同比例来分配计算的,如赋税来讲,大郎持钱五百六十两,二郎持钱三百二十两,关税十两,二人各应出多少税钱,不知这么说来,弟妹可能听懂?” 宋观舟笑答,“如此,没有问题。” 萧苍泼来冷水,“届时不会这么简单,定要难上许多。” 宋观舟这会儿也对 古代数学改观不少,她难得笑道,“是我低估了你,不过听得四郎与大哥说来,只是叫法不一而已,算法应是大差不差。” 这一刻,宋观舟为低估了古代数学而惭愧。 她渐渐正了正心思,又问道,“那少广呢?” 裴岸沉思片刻,拿过方形托盘,指着上头道,“若此为方田一块,知其多大,也知田广几许,问从几何……”说着,指了托盘面积与长,需要算宽。 宋观舟叹为观止,“知面积求边长,无碍。那圆田是不是也是知面积,算直径?” 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 “是我鲁莽,但确实有意思,萧苍,我答应你比一次,不过有个要求。” 萧苍眯着眼,此刻离得近,宋观舟这张干净漂亮的脸儿,他看得十分清晰,“你说!” “你我皆有弱点,你目难视物,我对这些理解有障碍,不如这样,你带个帮手,帮你看题,而我也要四郎在侧,与我读题。” 娘哟! 一个真眼瞎,一个睁眼瞎! 宋观舟说完,自个儿都乐了,她回眸看向裴岸,一扫这几日的阴霾,“四郎,这些题目,我要你用我的理解方式读一遍给我,方才能算。” 这有何不可? 裴岸点头,“可以。” 那头萧苍哼了一声,“那我要四哥做帮手。” 话音刚落,萧笃就呵斥起来,“你四哥科考在即,真要帮手,我亲自来,如何?”萧笃话音刚落,萧北并幸灾乐祸起来,“大哥亲自下场与你看题,你还不快快叩头鸣谢。” 萧苍哼了一声,“罢了,我能拒吗?只求你莫要拖我后腿。” 宋观舟见他同意,这才问道,“那何人出题?” 第223章 萧笃见二人如此认真,宋观舟也不像刚开始想的那般对算学一窍不通,如今问来,好似都懂,并开口道,“五弟擅算盘,不知表弟妹这块——” 宋观舟点头,“我也一样,若无算盘,纸上算来终究慢了些。” 此话一出,莫说裴岸与萧苍侧目,就是王琼蓝都惊喜出声,“观舟真是女中豪杰,原也会使算盘呀。” 宋观舟点头,“只是多年不碰,怕是手生。待圣上万寿一过,还是要寻个来练练手。” 张芳慧笑了起来,“回头我给你把我那青铜小算盘给你拿来试试。” 旁边萧引荟得意道,“我四嫂子也是很能算账的,她打得一手的好算盘。”话音刚落,张慧芳连说不敢担。 “我不过就是算些寻常的进出小数字,因为喜欢,当初出嫁时娘家老父亲并打了把铜算盘给我。” “好。” 宋观舟只是好奇,并没有推拒。 倒是旁边萧苍哼了一声,“那你算盘又小又重,若真是拨弄一日,你看看她手指头还能用不?” 这…… 张芳慧面上露出几许尴尬,宋观舟见状,宽慰道,“我连年不曾碰了,劳烦四嫂先借我试试,若是不合,我就找账房要个普通的木算盘。” 裴岸见状,笑了起来,“左右不急,晚间我让忍冬两处都去拿,你试试手,喜欢那个,原模原样现打一把就是。” 萧苍仍是有些不愿意相信,喊了一声,“木三,木三!拿来不曾?” 萧笃听之,直觉不妥,连忙追问,“拿什么来?” “算盘!我早差他去取了!” 说罢,看向宋观舟,“不如你先试试,莫要诓了我。”萧笃见状,抬手就要把这造孽的弟弟打回娘胎,还是裴岸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你倒是给我滚回江州去!” 萧笃指着躲到王琼蓝身后的萧苍,气得直哆嗦,几个萧家的姑娘、裴家的姑娘,都被吓着。 偏偏宋观舟噗嗤一乐。 “大表哥,莫要说他,萧苍,算盘呢?” 反正迟早要比一次,何况她想见识一下古代财务的魅力。 木三见状,才期期艾艾从背后拿出一把檀木象牙珠算盘来,宋观舟接了过来,啧啧称奇,“竟然是象牙白珠子——” 萧北都笑岔气了,直接给了萧苍一拳,“连你的传家宝都拿了出来。” 王琼蓝见状,也不带着妹妹们往西苑去,只在韶华苑里坐着,吃着韶华苑的玫瑰茶,看着宋观舟接过算盘放到了矮几上。 裴岸心疼她弓腰不舒服,让阿鲁去搬了高案过来。 “多谢四郎。” 宋观舟单手拿起算盘,空中虚幻两下,珠子齐齐发出“嚓嚓”之声,放到高案上,宋观舟右手无名指一过,上档两层珠子靠顶静立。 她单手杵着下巴,看向萧苍。 “那就打个五老同春吧。” 萧苍一愣,点点头,“好。” 到这一刻,已无人怀疑宋观舟不会打算盘了,宋观舟眯着眼,看了看这十七柱的算盘,凝神静气。 须臾,伸出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开始拨数。 萧苍见状,从王琼蓝背后挪到宋观舟身边,也不管之前二人之间有过节,只为了看得清楚。 裴漱玉看着萧苍从头到尾都看不到自己,这会儿还挨着宋观舟去了。 心头有些说不出的烦躁,她早抬眼四处看了,这韶华苑内没有那个人的身影,她压下心中不耐,轻轻拽了梅青玉的袖口。 “表姐,我们往外头去吧。” 梅青玉不解,低头反问,“怎地,是有什么事儿吗?” “我觉得心头有些闷。” 梅青玉看了看四少夫人旁边星耀夺目的男人,有几分不舍,“不如等四嫂打完,我看是要快好了。” 她舍不得那触不可及的人。 碍于二人身份,虽两府就是一墙之隔,见一面却千难万难。 梅青玉每每想到此处,深夜之时都是肝肠寸断,可又能如何?她甚至都不能让旁人知晓。 想到这里,她又抬眸看了过去,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宋观舟。 偏宋观舟歪头,朝着裴岸耳语说了句悄悄话,继而莞尔一笑。 裴岸也跟着漾出含蓄笑意,犹如青山见明月,梅青玉定定看过去,谁料宋观舟回头,与她四目相撞。 她即时心虚,马上低了头,再不敢看。 宋观舟面上笑意不减,左手却借着袖口,狠狠掐了一下裴岸,日日里招蜂引蝶!裴岸被掐得剧痛,却不知为何。 欲要问来,却看到宋观舟侧首对萧苍道,“我开始了。” 言罢,拨了三六三六三六三六三六,又拨了除数五、二十五,然后,众人并看着宋观舟先是三个手指拨得慢些,甚至一度有停顿。快到一半时,宋观舟慢慢找回曾经的感觉,奋力加速,她可曾是班里打狮子滚绣球最快的,这五老同春,更不在话下。 她面无表情,快速打完。 全程估计就是一分多钟,外行看热闹,只觉啊,真快! 内行看门道,尤其是略懂珠算的裴岸,以及熟悉珠算的萧家三兄弟以及张芳慧,“观舟打得快呀。” 宋观舟笑道,“这不算快,许多年没碰了。”继而把算盘挪到萧苍那里,“这几日你好生琢磨,待我忙完,咱再切磋。” 萧苍有些沉默,少了怨愤之气,却添了些不可思议。 “为何从不曾听说你会这些?” 宋观舟本已起身,听得这话,又俯身说道,“我又不像你这般,会点子东西就恨不得昭告天下,还是那句话,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能耐,低调行事,好过招摇过市。” 萧笃听到,一脚踹了过来,“可听到你四嫂的话了,快些滚回去,瘸着个腿还四处奔忙,显着你了。” 木二木三赶紧猫着腰上前,一个拿着算盘,一个扶着萧苍,“五公子,咱快些回去,晚了太太又要担心了。” 萧苍哼了一声。 回头看向宋观舟,“我会请三叔出来主持并出题,绝对公平公正。宋观舟,我也小看你了。” 第224章 萧笃上前兜头就是一巴掌,打得萧苍发簪都落了地。 “那是你四表嫂!半点礼数不知,张口呼来喝去,给我滚回去跪两个时辰!”回头又同宋观舟与裴岸赔不是,裴岸赶紧拦住,“好了,大表哥,饶了他吧。” 回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只漏了半张脸出来的观舟。 能怎么办? 自家这个也不省心! 王琼蓝笑道,“好了,你们二人之间解开了结,观舟同我们一块儿去西苑观荷吧,说是那边昨儿开了一朵。” 宋观舟:一朵……看个什么? 裴岸替她拒了,“二位嫂子,诸位妹妹,今儿观舟 就不去了,她还在准备进宫贺寿之事儿,改日里全池开全了,到时候我出份子,请嫂子妹妹们再来观荷,如何?” “好,到时定要让你破费。” 裴岸送走众人,梅青玉与裴漱玉随着人众人离去,她再不敢抬头看向这温润如玉的男人,尤其是后头立着的仙女跟前,她恨极自己的平庸。 出了韶华苑,裴漱玉低声舒了口气。 萧引荟似乎看到她二人有些不松快,故而上来主动挽着裴漱玉,“姐姐,你怎么唉声叹气的,可是不喜在四表嫂那里?” 裴漱玉不悦的脱开她,“四嫂人美心善,我怎可能不喜?倒是你,一日日里总提我四嫂,言语之中多有轻视,是为个什么?” 萧引荟满脸无辜,双眼带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姐姐你觉得韶华苑闷烦,出来可算是能透口气了。” 裴漱玉冷冷盯着萧引荟,萧引荟小手轻拍胸膛,“姐姐是生我气了?” “不敢。” 说完,拉着梅青玉甩开萧引荟,往前头走去。 好不容易到达西苑的观河长廊之中,梅青玉正要低声安慰几句,原本跟着王琼蓝妯娌二人走在前头的裴秋雨却落到后头,不知不觉,同她们肩并肩一处儿。 梅青玉本要安抚的话,也咽了下去。 “漱玉姐姐,我们借一步说话。” 裴秋雨虽为庶出,李姨娘在府上也是可有可无那类,但耐不住她如今就是公府里唯一待嫁的姑娘。 气势上,她若有若无的,会故意压倒裴漱玉。 至于裴漱玉那一圈庶出的妹妹,她全然不放在眼里。 裴漱玉有些不想理会,可晌午的日头晒得人头晕目眩,若不是远处愈来愈低的云层,定是让人误会这是个艳阳天。 “秋雨妹妹欲要说些什么,在这里将就着说吧,反正并无外人。” 梅青玉淡淡一笑,“昨儿我问了萧家五妹妹,说了缠簪花之事儿,这会子她来了,我索性去再去瞧瞧,二位妹妹慢些说话。” 说罢,转身从容离去。 留下裴秋雨有几分不耐,“这梅姐姐是要在二婶婶跟前出嫁吗?”寓意做客的时日也太长了些,好似赖在裴家不走一般。 “这些就不劳秋雨妹妹操心,不知道你今日寻我,要说些什么,竟然神神秘秘,惹得梅姐姐都得避开。” 裴秋雨淡淡一笑。 引着裴漱玉上了观荷亭,这里高出观景长廊好大一截,独自当风,王琼蓝等人嫌弃吹得凉人,并差丫鬟婆子早早的迎着长廊尽头的小茶花阁收拢出来。 风能带着凉意进来,却吹不伤人,还避开这毒辣的日头。 “说吧,寻我作甚?” 裴秋雨抿唇淡笑,说不出的奇怪,她回头看着裴漱玉,二人仿佛不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堂姐妹,反而像陌生人那般。 “漱玉姐姐,真是一心要嫁给那瞎子啊!” 裴漱玉面色微烫,可马上辩驳道,“秋雨妹妹哪里听来的谣言,我自在府上,同姐姐妹妹们一处耍玩,亲事这些的也不是我们做子女操心,万事自是父母做主。” “呵!” 裴秋雨拿出罗帕,轻轻拭了耳际汗湿,“你若真是说得二叔二婶答应这桩婚事,我自是恭贺姐姐与那瞎子白头到老。” “秋雨妹妹好教养,五公子好歹也是你舅舅家的表哥,于情于理,怕是也不该如此鄙夷。” “哟!堂姐还没进萧家呢,就开始心疼郎君了?” 这话,让裴漱玉表情瞬时阴冷下来,她年岁不大,没有多少阅历,可依然努力克制自己欲要喷涌而出的情绪。 “公府教养女儿,从来不是这般粗鄙无礼。如果秋雨妹妹自认为这么说合乎情理,不如我们去二嫂跟前说道说道。” 裴漱玉似笑非笑,看着好似抓到别人把柄一样,小人得志的堂妹。 以裴秋雨见了萧引秀如同耗子见了猫那般,对萧家五公子还这么目中无人,只怕萧引秀打个哈欠,也够裴秋雨喝一壶的。 “你我姐妹,何必互相坑害?” 裴漱玉冷眼看她,“退一万步,这桩婚事可是你亲自拒了的。” “可我也想不到前脚拒了,后脚你就恬不知耻的捡了起来。” “——裴秋雨,你胡说!” 裴秋雨毫不畏惧,冷笑着迎了上去,“也不怕跟你说实话,我劝你死了这条心,萧苍娶不到我,但也看不上你!你风里来雨里去的往暖丰园请安,与萧家三个表姐表妹亲亲热热,任由那萧引荟日日里捉弄着你,你涵养好,能容忍,我却看不得!” 她心头难过,李姨娘一日哭三次。 自从萧引秀亲耳听到她怨恨萧苍,看不起萧苍后,萧家之人再不曾提过这桩婚事,她私底下大着胆子问过四哥,可四哥只是淡淡一笑,“你既是不喜,苍哥儿也没道理强来,父亲与舅舅都歇了这个心思,你就莫要担忧了。” 原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裴秋雨实在闹得凶。 萧引秀嘴上没把门,往萧家修了一封书信,待萧家上门时,再无人提及这桩婚事。 裴漱玉板着脸,欲要离去时说道,“秋雨妹妹,我的亲事全由父母做主,如若秋雨妹妹看不得我,今后我同梅表姐再不登门就是。” 说罢,决绝离去。 到了观景长廊,寻到梅青玉,耳语几声,拖拽着满脸不解的梅青玉,匆忙与王琼蓝一干人告辞。 “母亲遣人来说,让我姐妹二人早些回去,二位嫂子,诸位妹妹,漱玉先行告退。” 言语急切,好似有要事。 刚背过身,裴漱玉两眼就落了泪,一下子急坏了梅青玉,“可是裴秋雨欺负你?” 第225章 欲要从公府内里角门直接过到二房时,却在上次摔倒的地儿,再一次碰到那佟家二婶。 二婶子一如既往,提着破旧的竹篮,今日里头放着半篮子绿菜。 远远看到两位姑娘,带着带个丫鬟匆忙而过,她并早早立在一侧,躬身请了安,裴漱玉本是捂着嘴儿委屈落泪,佟二婶见状,从篮子里翻出个蕨根编出来的小竹兜子,递给了跟着上前的丫鬟红袖。 “红袖大姐,这是我儿进城带来的,吃着鲜甜,你拿给姑娘去。” 红袖忙着赶路,这会儿也认出是上次见到那位。 “是你啊!莫要添乱——” 欲要追去,佟二婶道,“拿着吧,大姐儿,这玩意儿兴许能让姑娘心境平和些呢。” 说罢,硬塞到红袖手中。 红袖看着佟二婶憨厚朴实的脸儿,实在做不出扔了去,只得提在手上,追着裴漱玉二人去了。 待进了二房府门,裴漱玉终究忍不住,寻了处背风的地儿,揉着罗帕捂着脸儿,嘤嘤哭了起来。 梅青玉使了红袖并自己的丫鬟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无人,她才轻轻安慰道,“可是那裴秋雨胡来,打骂了你?” 裴漱玉含着泪儿,哭得凄楚。 “亲事什么的,自是父亲母亲与我做主,再不济也还有大哥。哪里轮得到她来指手画脚!” 在梅青玉再三追问下,她才说了裴秋雨辱骂之事。 “她看不上萧五,却平白无故的骂了我一顿,也不想想,她个瘸腿子生的,有何能耐!” 梅青玉微愣,安慰许久,待裴漱玉缓和心绪之后,才低声说道,“萧家虽是名门望族,可看着那几个小姑子,都不是好相与的,你若真往他们家去,以你的性子,恐怕要受不少委屈。” 裴漱玉木愣愣看着远处,只是这府院墙外有墙,她能看到的,不过就是几丈之外的红墙绿瓦。 “不过是权衡利弊之下,寻个好些的归宿。说些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合着嫁给旁人,就不会有委屈那样,大姐那般人物,聪慧端庄,才貌兼具,可入了郡王府都多少年了,也不得回府来看一眼大伯与大伯母。” 裴漱玉满眼灰暗,梅青玉坐在她身侧,轻轻拂掉她额际飘落下来的碎花,“看着些好的,你瞧今儿韶华苑里,你四哥四嫂举案齐眉,何等恩爱呢。” “恩爱?” 裴漱玉摇头失笑,却不由得落了泪。 “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做给我们看的罢了。” 梅青玉叹道,“你啊,至少我看着四公子待四少夫人是真心实意,不过……,天下有几个男子能不喜你四嫂呢,她除了能落水救人,还会打算盘。说来,我们这些在闺阁里被父母养出来的,好似除了女红厨事,相夫教子,再就是忍耐。” 哪里能比? 裴漱玉摇头,“裴秋雨辱骂之言,让我茅塞顿开,这人间非只有萧家一处,高嫁低 嫁的,且让父亲母亲再好生思量。” 何况,攀附萧五,又能得来什么? 他高傲自满,待人刻薄,自己攀附过去,在萧家两个少夫人跟前,也是低人一等,罢了! 想到这里,她更是忍不住心伤。 秦家高不可及,萧家,也触手难得。 旁家贵女千金的亲事水到渠成,可到了她这里,全得靠着母亲与自己谋算……,转过身来,伏在梅青玉肩头又是一阵啜泣。 “若是父亲能耐些,哪里有我今日受辱之事儿。” 父亲日日带着小妾游山玩水,除了清明大祭回来露了一面,次日天不亮,并又往别苑去了。 这一屋子的孩儿,他俱不看在眼里。 梅青玉看表妹哭成泪人,想到自己也深陷那抹身影之中,不由得悲从中来,二人搂在一处,哭了许久。 倒是红袖跺了跺脚,上前哄了半日,又拿出佟二家献来的野果,裴漱玉勉强开口吃了一颗,清甜可口,并也抹了眼泪。 “莫要同母亲说来,只是往后大伯那处我们少去就是。” 红袖应了是,柔声劝导,“二位姑娘容貌上佳,才情冒尖,又何必耽于这么些人,来日恩科开榜,倒不如去榜下捉婿,寻个更好的郎君。” 好郎君哪里这么好寻? 宋观舟背诵了些进宫的注意要点,又瞥了一眼端坐在书案前默书的男人,隔着细草半帘,深衣淡雅、如琼树一枝,立在黄花梨书案跟前,袅袅余香,映衬着他气质如松,好似得尽天地精华,华彩与雍容淡雅齐聚一声。 “四郎!” 她喊了一声,裴岸眉眼被半帘遮住,却传来声音,“是累了?” 宋观舟粉团似的小脸儿上带着困意,她挪步进了书房,好似没有骨头那般,飘到裴岸跟前,裴岸手持毛笔,正在行书。 她也不管,走到跟前就往裴岸双膝上坐去。 裴岸放了羊毫小楷笔,眉目温润,蕴藏着宠溺,“又来捣乱。”话虽如此,却还是扶住宋观舟盈盈一握的小纤腰。 宋观舟仰头,双手捧着裴岸这张轮廓分明的俊脸,肤色健康偏白,刀削剑眉、目光如炬,瞳眸之中好似深渊大海。 “那梅表妹,你可还记得?” ——裴岸怔了片刻,“那是二婶娘家的表姑娘,怎地了?” 宋观舟葱指一点,落在高挺的鼻头上,“少女春心,动在你这有妇之夫身上了。” “不可能,你这小飞醋的,一日日可不能乱吃,那梅表妹才多大——”话到这里,裴岸也愣住,宋观舟轻哼一声,“十六七岁,早是在相看人家了。” 她幽幽吐气,仿若空谷雅兰,“我十六岁时,可已是裴四的娘子了。” 裴岸闭着眼想了半日,最后笑道,“罢了,虽说我大致不曾同梅表妹独处过,但有你这话,往后我且避着些。” 宋观舟叹道,“也不怪你,谁让相公如此貌美,只是今儿她偷看你时,被我撞个正着。” 裴岸低首,“怪不得你掐得那般重,不过……莫要如此说,兴许不是。” “……是与不是,无那般重要,她不过是年少不知事儿。可明儿入宫,那金拂云才不是善茬。” 说罢,她星眸寒霜,定定看着裴岸。 第226章 次日是进宫的日子,五更鼓未敲,韶华苑上下除了宋观舟全部起身,一时灯火亮如白昼,小厨房热水烧了起来,丫鬟进进出出的,拿衣裳的,抱鞋履的,端盆打扇的,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唯有宋观舟,趴睡在内屋拔步床上,床幔如流水,从床顶落了下来,她兜肚松散,乌发凌乱,铺满半张床榻。 这里与外头的热闹,截然不同。 拔步床外高几上,昏黄的采莲女图四角灯立在上头,旁边有一青瓷溪口大肚瓶,插着前一刻忍冬剪下来的蔷薇枝丫,两个骨朵,一朵花儿,还带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高几下头另设一层,放了一巴掌大小的白玉三足凤凰吐祥珠香炉,里面这时也新燃了“俏春来”晨香。 若有若无的清香,延绵静谧。 裴岸轻手轻脚走进来,驻足脚踏之上,本是想催促宋观舟醒来,却在看到这一幕时,改了主意。 他侧坐在床榻上,目不转睛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女人。 有几分恍如隔世。 好似一切改变,自涧水房出来,之前她寡淡无趣,清高疏离,却又偏执。 涧水房大难不死,再醒过来时,她锋芒尽露,娇嗔妖媚,好似换了个人。可裴岸知道,她还是宋观舟,只是曾经深爱他,追逐他,恨不得一切全压在他身上的宋观舟死了。 如今,宋观舟不止一次提过,夫妻趁着有缘,多快活些。 “只有这种快活?怎就不想着些好,你我二人定要白头到老。”爱到深处,裴岸咬着她唇珠哑声承诺。 她犹如神女飞天,攀附在快乐的尽头。 “将来谁知道呢,四郎,莫要图谋算计太多,不然得不偿失。” 说快活,可偏偏这时宋观舟总有股悲伤从骨头里爬出来,宋观舟若知道他这么想,定然吐槽:那不是骨头,是灵魂!是原着强大的人设能耐! 兴许剧情不一定原模原样,但人设会主张着剧情不偏离。 宋观舟前夜就没有睡好,昨夜又被裴岸缠上,情欲安抚下的悲伤,需要睡眠来补,若不是进宫之事要紧,并是天塌下来,宋观舟也不想起来。 任由裴岸咬着她耳垂,吹着气儿,她只在床榻上扭动,灵蛇一般,妩媚好似闺中迷药。 “四郎,不能不去?” “自是不能。” 裴岸也有些懊悔,大事之前,还按捺不住,可如今再看宋观舟兜肚松垮,雪肤外露,他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可实在疲累。” 睁不开眼,起不了身,骨子里酸软无力。 裴岸重重咬到她脖颈处,“快些起来,妖精!” 君王不早朝,原是如此啊! 幸而,外头忍冬等不及,只得轻声叩门,“四公子,怕是要请少夫人起来了,时辰不早了。” 入宫,必然是盛装华彩,此番装扮费时费力,若再晚些恐是要耽误了。一语惊破天上人间,裴岸几乎要把怀中无骨之女嵌入身体,“晚间回来,定不饶你。” 宋观舟眼底慵懒,痴痴笑道,“今儿一整日,指不定多热闹呢。” 裴岸把她搂坐在自己双膝上,拿了亵衣与她穿好,“我已交代大舅母,她带着你自是不会出事儿,你今儿乖巧些,跟着她老人家就是。”宋观舟抬了眼眸,双瞳茫茫,“你还同大舅母说了……” “自是要说,本是想着拜托二嫂子些,可她与你本就不怎么投缘,恐也不好得多提点你。况且——” 裴岸捏着她小脸儿轻轻一掐,绵柔如水,实在是让人爱难释手,“自该如此,你性子冲动,表姐那头没个音讯,我怕你见到旁人三言两语挑拨离间, 你并起了心火。宫中不比府上,可不能行错半步。天家威严,切忌冲撞。” 昨儿教的礼仪,宋观舟都记在心头。 这会儿知道裴岸是真心为她好,人生再命苦,也不能在腰斩跟前被皇上皇后跟前的小太监抓出去当庭杖毙啊!那样作死的话,她可就白白在涧水房受罪了…… 知好歹的女子,最让人心悦。 “四郎且放心,今儿我乖乖的,亦步亦趋跟在舅母身旁,只做个好看的花瓶,旁人说什么,我只低头浅笑,少言寡语,如何?” 裴岸笑道,“倒也不必这么拘束,只是莫要像在家这般,形同女大王一样。” “放心就是。” 之后,由不得夫妻再呢喃耳语,忍冬再次叩门,带着莲花荷花,进来与宋观舟梳妆打扮,外头已初见晨曦,再耽搁不得。 这是宋观舟第一次大妆,虽说她是个没品的小媳妇,可奈何娘家夫家不算单薄。忍冬取来衣裙,虽说是夏日,却因要着朝服,宋观舟无品级,也得参照相应的来梳妆。 衣裙繁琐,除了贴身亵衣之外,外着两层月白中衣,皆是江州软白丝绸裁制,领口袖口用藏金线绣了山茶花边连纹,两番皆是交领上襦,下着铅白垮裤,脚踝做花苞收边。 忍冬又叫庆芳把昨儿晚上就挂出来熨平的外衫长裙捧来,妃色云锦裁剪上襦,与中衣不同的是,这上襦乃是净色宽袖,只有银线织来的牡丹暗纹,与蟹青色簇锦百褶裙交相辉映,再取来银白底子妃色青绿相间牡丹纹样束腰。 莲花又捧来托盘,上头放着组佩宫绦一条、金累丝禁步两处、红玉锁口香囊一个,荷花随后捧着托盘,上头有壮姑今儿一早才收了针的青丝署袜以及昨儿新攒了珍珠的鹅黄鞋面妃色花样的云头履。 庆芳庆菲各举着一把双凤纹菱花式具柄镜,站在宋观舟左右。 梳发盘髻,敷粉涂脂,忍冬有条不紊给宋观舟一步步妆扮起来,随着外头晨曦渐开,四鸾衔绶纹金银平脱镜里,一袅娜贵女,只见她头上凌云高髻,簪着巴掌大的吉祥金宝蓝华盛,旁簪两处点翠簪,整体清丽雅致,却不喧宾夺主。 纵使如此,也藏不住莹如皎月的鹅蛋脸上,凤目含春,长眉入鬓,未笑已明媚,本该温婉动人,却又不失几分英气。 “少夫人,真乃人间绝色。” 宋观舟对镜自怜,忽地嗤笑,“上天也只是这般厚待于我。” 第227章 忍冬以为她想到了故去的二位老大人,没了踪迹的养兄,故而感伤起来。 未免伤怀,并转了话,“少夫人,奴这一生人不曾进过宫城,回头还得听您说上几句,让奴也长长见识。” 宋观舟敛下心中情绪,微微颔首,“好。今儿你们劳累一番,好生收拾荣福苑,若是能把表公子请进来,就莫要耽误。”许凌俏下落全无,许凌白寻人几欲失魂落魄,再这么耗下去,恩科必然参与不了。 总不能两边落了空。 “少夫人,您就放心,荣福苑五脏俱全,奴一会子再去瞧瞧,若是缺了什么,自当从韶华苑补上。今儿阿鲁不得空,奴寻思着,请刘二管事与临溪小哥,一块儿去请了表公子回来。” 宋观舟拉着忍冬的手儿,“累你多操心,好生劝解表哥。” “少夫人说的什么话,奴自是尽心尽力,您就放心入宫,只是今儿宫中贵人云集,还请少夫人吃的用的,万事小心。” 瞧瞧! 这就是高级助理的能耐。 眼见天色大亮,忍冬指着庆菲端来些新蒸峨眉糕、咸真酥,半盏子甜汤,“少夫人,吃些垫垫,席间切忌少吃酒水。”她面容缺憾,定不能入宫,以免冲撞贵人,故昨儿就点了莲花与庆芳随侍。 “只怕入了内廷,你二人也只能一人随着进去,机灵着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莫给人 添麻烦也莫要被人欺了主子去。” 莲花庆芳应了是。 忍冬仍不放心,“昨儿教你们的,都记在心头了吧?” 庆芳人小鬼大,笑面相迎,“我的冬姐,你且放了心去,我二人并是死了,也不让少夫人挨欺负。” “呸呸呸!真是浑话乱讲,今儿可是圣上大吉之日,皇恩浩荡,必然庇佑我们少夫人。” 外头忍冬一遍一遍叮嘱两个从未见过大场面的丫鬟。 里头,一身黛蓝缂丝织锦麒麟纹圆领长袍的裴岸正俯身与宋观舟描眉。 他满头黑发束于头顶,挽做发髻,以青玉小冠簪之。往下,仍是虎目剑眉,一张英气却不失儒雅的容颜赫然入目。他长袍之内所着中衣与宋观舟出自一匹绢丝,月白绣步步高升团花纹,外袍上,腰系青白玉方团带,身上饰物不及宋观舟多来,唯有一团花簇锦同心玉环以及金镶玉锁口香囊 一只。 而夫妻同心玉佩另一块,此刻也挂在宋观舟腰上。 “这眉,你真能画?” 趁着阿鲁还没来催,裴岸并来了兴致,效仿古人做闺房描眉之趣,可宋观舟玉面上带着五分质疑。 裴岸拿着炭笔道,“我丹青上头有些造诣,莫要小看。” 宋观舟身形不由得往后一仰,“不是一码事儿,忍冬才与我画好,你莫要添得乱来。” “怎会?信我一次。” 眼前郎君,面如白玉、目如悬珠,齿若编贝,顾盼磊然,宋观舟难以抵挡,兼之裴岸这般软声说来,她半信半疑,“那你手莫要抖。” 裴岸欣然应好。 可拿了炭笔许久,也不见笔落眉间,宋观舟双眸紧闭,迟迟不见裴岸动静,不由得睁开来,眼如秋水,“四郎——” 裴岸摇头,“眉已经描妥,我再添笔形同画蛇添足,反而不妙。倒是——” “嗯?” 裴岸也不说话,在妆奁漆盒之中寻了胭脂水粉,又拿来茶盏,各样挖了些进去,和上净水,搅在一处。 “莫急,待我与你描个媚子。” “媚子?” 宋观舟不曾听过,当裴岸沾了调出来偏桃红色胭脂的毛笔落在眉宇中间时,方才了然,“四郎竟是描花钿。” “闭眼。” 气质干净清冽的男子俯身,与宋观舟轻轻描了五瓣桃花,左手轻端宋观舟下颚,远近观瞻,“一气呵成,甚是不错,观舟瞧来。” 言毕,亲自端了柄镜来,宋观舟接过来一看,不由得莞尔一笑。 “果然不错,栩栩如生呢。” ** 阿鲁来催,忍冬拿来妃红金银线绣花鸟纹云锦披风,伺候宋观舟穿上。 “这里三层外三层,今儿怕是要闷热死我。” “哎哟,祖宗奶奶,好端端的日子,可不兴说什么死啊、败啊、没啊的晦气话!”忍冬低声嘱咐,“若是那金家姑娘也在,听得去了自又有了说闲话的由头。” 自从上次骂到郡主府后,忍冬几个并从心底认为金拂云定是个两面三刀的贼女子,一个个私下都说四公子不护着少夫人,定是那贼女子背后说了些闲话,泼了少夫人的脏水。 宋观舟今日发髻较平日高耸些,本欲点头,也只能微微颔首。 “是了,我且去了,你记得表哥的事儿。” 裴岸早去正贤阁,同裴辰兄弟汇合,等候父亲与两个舅舅。 收拾打扮过的莲花、庆芳左右跟着宋观舟,随着裴岸出了韶华苑,莲花本是要去搀扶宋观舟,宋观舟摆手拒绝。 “我这身轻便,不必搀扶。” 她步步生云,走得不快不慢,但较一般女子行路,还是飒爽了些。不远处,遇到王琼蓝正扶着盛装打扮的闵太太往外行去。 “观舟,今儿怎地如此素雅?” 宋观舟面上带笑,几步往前来到闵太太跟前,“见过大舅母、大嫂子。” “泼猴,免礼。今儿好生装扮一新,倒也是温婉的,只是在我和你大嫂子跟前,就莫要客气。” 宋观舟来到闵太太右边,虚扶着闵太太。 “今儿要累舅母一日,观舟做个拖油瓶,恁您怎地嫌弃,也只跟着您了。” 玩笑起来,惹得闵太太乐不可支,“你真是淘气,今儿自是要带着我儿,不然如此姣好的娘子,被旁人看羞了去,岸哥儿怕是要寻我这大舅母讨个说法咧。” 娘儿几人,来到门外。 萧引秀早已立在门畔里头,等着闵太太到来,并上前替了宋观舟。 “母亲,年前女儿进宫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贺年叩头时,太后娘娘提了您多次,今儿若是得太后娘娘召见,母亲记得叩谢皇恩。” 闵太太笑着轻拍女儿的手,“那是自然,我年岁小的时候,也曾与太后娘娘有过几面之缘,光阴荏苒,故人愈发少了,能得再见娘娘一面,我自然省得。” 至于被挤开的宋观舟,面上无波。 第228章 哪怕圣上是天子,今儿万寿,也不见得天蓝云白,早间起来还有几丝阳光,这会儿上了马车,日头也躲了起来。 “少夫人,今儿怕是要下雨呢。” 宋观舟闭目小憩,只嗯了一声,她现在满脑子都在狂翻原着,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下去,她记得的东西越发的少。但是——,在宋观舟收监之前,原着作者几乎没有怎么大着笔墨在金拂云身上。 而以朱宝月的身份,似乎也够不到皇室宫墙之内。 对于这次寿宴,估摸就是几百字描写一番,主要是为了秦家没落埋了伏笔。 所以——秦家是怎么没落的? 好似太子妃失德,皇长孙重病,可这次寿宴主要是为了今后的段贵妃铺路——,对!段贵妃…… 好似如今段贵妃只是东宫一个位份低微的侍者,可却得了赏赐,据说她与金拂云自幼交好,后来太子继位,她也在后宫一步步高升,直到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 要知道——,自太子妃被废自尽后,新帝在东宫时并没有新娶太子妃,以至于继位多年后,中宫空悬,段贵妃执掌凤印。 宋观舟想到这里,她倏地睁开眼眸,坐直了身子,莲花被吓了一跳,赶紧上前低声问道,“少夫人,是梦魇了?” “去寻裴岸过来。” 呃…… 莲花一愣,少夫人总是在四公子不在时直呼其名,冬姐劝说几次收效甚微,众人也只能随少夫人去。 正好外头马车让行,暂时停靠下来,庆芳瞅了空,掀开车帘寻找裴岸身影,正好裴岸行到马车左侧,庆芳赶紧小声招呼:“四公子,四公子——” “少夫人怎地了?” 裴岸以为宋观舟晕车,据说上次往捱其镇时,胃肠不适。 这会子听得庆芳喊他,赶紧骑马靠了过来,庆芳低声道,“少夫人寻您问些话儿。”裴岸满面疑惑,却还是下马来,后头随车步行的婆子隔着车帘与萧引秀低声禀告这一幕。 未待闵太太说话,萧引秀哼了一声,“这车马难行,她如今倒是越发放肆,究竟何事要四郎上马车去,没个体统。” 她不得裴辰喜爱,从前裴岸待宋观舟也清清冷冷,众人倒是无妨。 而今裴岸越来越宠爱体贴宋观舟,萧引秀每每看到,心中如何不恨——,在她看来,宋观舟一无是处,还屡屡让公府丢人现眼,若姑母不是因为宋观舟这小贱人,怎会在这样的日子,依然囚禁在小佛院之中不得见天日。 闵太太看女儿面上不喜,不由得轻拍她带着翡翠金戒指的手儿,“四郎自有分寸,你个做嫂子的,不必操这么多心。” “母亲且看看,哪有这样失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子,您平日里是不知,这宋氏礼仪稀松,端庄贵女风范毫无,却学了勾栏里那套,拿着爷们亲亲腻腻。俗话说来,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她丢了人,我淩哥儿桓哥儿以后如何是好?” 闵太太一愣,继而才缓了口气。 “秀儿!” 萧引秀还欲责骂几句,闵太太厉声起来,“萧引秀!” 连名带姓一出,萧引秀立时泄了气,有几分慌张,“母亲——” 闵太太语重心长,再次谆谆告诫,“秀儿,你两个哥儿,可是观舟舍命救来的。” 萧引秀早被楚姑姑洗了脑,这会子不管不顾,脱口而出,“母亲不知,她实则是为了救十皇子!” “你且管她是救十皇子,还是那个伎子家的小丫头,或者是你和秦家的哥儿姐儿,可这命就是她救来的,你不念救命之恩已让我甚是失望,而今还张口闭口,说着她的不是,秀儿!你明明是在我跟前养大的,如何跟你姑母学的一模一样!” “母亲……,女儿——” 闵太太气性起来,萧引秀也有些惧怕。 “你如今虽只是个世子夫人,却因你姑母不成器,让你年纪轻轻得了公府中馈之职,你再听得那些老虔婆碎嘴子的搬弄是非,只怕往后你这中馈也掌不了多长!” “母亲!姑父断不能把我中馈让给宋氏,她没这个能耐,孤苦清高——” “你呀!”因身在马车之中,闵太太唯有压低嗓音,可语气仍是严厉,“怎地就像是心头被猪油蒙了厚厚一层,我说了你多少次,宽容待人,她而今乖乖的在韶华苑,只要跟四郎郎情妾意,夫妻和睦,以你而言就是天大的好事儿。” 真是个猪脑子! 闵太太叹道,“眼睛看远一些,莫要马失前蹄,阴沟翻船。” 萧引秀听得母亲护着宋观舟,心头更是不喜,想也不想并脱口而出,“她迟早是要被休出公府的。” “什么?” 闵太太听得女儿这像市井泼妇之态,几欲晕厥过去,真恨不得给她几巴掌,好打醒这榆木脑袋。 萧引秀看母亲急切起来,也赶紧牵着她袖口,声音压到更低,“母亲有所不知,宋氏不能生养!四郎今后定然前途大好,如何能容一个不能生养、娘家败落的夫人?” 闵太太一惊,“不可胡言。” “母亲,女儿虽说愚笨,可这话怎能瞎说,桃花宴上她落了水,那山涧凉水寒冷刺骨,兼之她来了小日子,这番泡了一两夜才得彻哥儿救来,有条命在就不错了,至于身子,是全毁了。” “四郎说来的?” 萧引秀摇头,“四郎不曾与我说来,可我既掌了府上事宜,哪有不知的道理,原本还想着她可怜,不如把六妹妹叫来,给她搭把手——” “……你怎地起了这个算计?” 闵太太听得心头大震,不可思议的看着愈发陌生的女儿,萧引秀不敢同母亲对视,螓首低垂,哑着声儿说道,“六妹妹长得娇俏,年岁正好,如今裴秋雨那黄毛丫头看不上苍哥儿,两府……,不如留下荟姐儿,同四郎做一处——” “混账!” “——啪!” 闵太太再不能忍,伸手并刮了女儿一耳光,只是她心头念着女儿,出手不重,可萧引秀却被打得蒙了头。 “母亲……,竟是打我!” 第229章 闵太太扶着胸口,有些钝痛,喘不过气来。 一直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的霜月、绿烟这才反应过来,一个扶着被打得措手不及的萧引秀,一个上前给闵太太顺气。 “太太,缓些喘气,莫要急坏了。” 闵太太这几年进气有些急促,一到慌张时刻,更是困难,绿烟连连低声安抚。 “母亲恁地心狠,竟是这般责打女儿。” 萧引秀欲要落泪,霜月赶紧取了罗帕,贴在萧引秀眼角,拭去溢出来的泪珠子,“夫人,且小心些,一会儿要入宫,莫要落泪。” 免得花了妆容,失了体面。 闵太太痛心疾首,捂着胸口欲哭无泪,“萧家再不济,也不至于送嫡出的女儿到你裴家做妾!你萧引秀如今仗着身份比萧家高了些,竟敢这么算计自己的妹子,瞧瞧你如今这样子,同萧慕雪有何区别!” “母亲……,我也是为了六妹妹好,三婶子再好,也不会给她说门像样的亲事,不如到四郎跟前,若能一举得男,那四郎房中还不就是她的天下了。” “混账!你欲要再这么打算,我并让你父亲到公爷跟前,好生教训一番你来!” 闵太太再止不住的失望。 “荟姐儿虽说长得有几分姿色,可性子蠢笨。哪怕如此,也是萧家嫡出的姑娘,萧家如珠似玉养大了,怎地到你跟前,只配给裴家儿郎做个暖床的玩意儿?” “母亲——” 萧引秀万万不曾想到,母亲竟如此反对。 “四郎乃人中龙凤,生得芝兰玉树,又才学渊博,这样的人物,江州有几个?又有几个能配与六妹妹——” “你这无知的蠢脑子,以后再不可提,萧家上下,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 萧引秀忽地昂起头来,“母亲,可是忘了我那小姑母了?她不也是萧家出去的——”霜月听得,几乎是飞扑上去,捂住了世子夫人的嘴儿,“夫人慎言!” 闵太太满眼不可置信,看着萧引秀。 萧引秀被霜月和母亲这么一捂一看,忽地才清醒过来,她马上撒开霜月,跪坐在母亲跟前,“母亲,是女儿失言,求母亲责罚。” 责罚? 闵太太呆愣着,说不出一个字。 她右手紧紧攥住胸口衣物,任绿烟再怎么劝慰,也松不下来,萧引秀见状,也焦急起来,“母亲,母亲,是女儿愚笨,一时失言,母亲莫要放在心上,您老人且放心,孩儿不曾在旁人跟前说漏嘴过,今后更是谨记在心——”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马车又动了起来。 闵太太终于呼出一口浊气,面色几渐铁青,这会儿慢慢缓和下来,却依然苍白吓人。 “秀儿,当初我万万不该争强好胜,把你送嫁到公府。萧慕雪,害惨了萧家,而今却还把你教养成这样——,秀儿啊,你可知祸从口中出,仇自心底来。” 萧引秀跪坐在逼仄的马车里,连连赔罪。 闵太太轻叹一声,闭上苍老悲伤的双眸,再不说半个字。 萧北听得动静,欲要上前询问,萧笃挥手拦住,“快要到护城桥了。”回头再看,裴岸已从宋观舟马车里钻了出来,重新打马追上。 公府车马不算多,拐了弯并看到熙熙攘攘的达官显贵。 禁卫早已立在不远处,命各家男女下马下车,太后娘娘宽厚仁慈,交代了女客上了五十岁的,均可坐轿撵入内。 不远处,秦府车队也到了跟前。 两府算是较为熟悉,正要招呼,黄家二老也被黄执送到跟前,互相见礼问安,等待着入宫。 黄执一抬眼,并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儿,他攸地心虚,低下头,旁边黄老太太不知,还拉着宋观舟一阵夸赞,宋观舟大方明媚,虽说穿得低调,却耐不住那张脸在人群中犹如白玉,莹莹发光。 许多按品大妆的女眷,在她跟前倒是相形见绌。 萧引秀早知道她光彩夺目,也只能避其锋芒,只是这番姿态,外人看不出,闵太太却看得心知肚明,不由得一叹,原以为是萧家最长进的姑娘,没想到却成了个猪脑子。 再看一旁的裴辰,在裴岸的映衬下,若不是那身世子品服华贵些,无论相貌才情气质,确实比不上这一母同胞的幼弟。 罢了! 女婿也不是能耐人物,且就这么去了,幸而淩哥儿桓哥儿长得还算周正。 秦庆东果然是混不吝的,见自家老太太和黄家舅母拉着宋观舟稀罕,并也上了插了一嘴,“宫中规矩森严,还请二位老太太且看着这泼辣女子,莫要让她冲撞了贵人。”宋观舟闻言,咬牙切齿,凤目圆瞪,“秦二,好端端的吉日,你消停些。” 秦老太太也轻捶了自家二郎一记,“泼猴,可不兴这么说你小嫂子。” 宋观舟噗嗤一乐,犹如仙子,灵动美艳,“姨妈且听我说来,早些与二郎寻个娘子,是得好生管教一番,不然日日里遛狗逗猫,可不是个事儿。” “你——” 旁边闵太太也在萧引秀搀扶下,过来招呼。 宋观舟见状退了三步,拽着秦二,低声说道,“今日里你死命守着皇长孙!” “什么?” 秦二一愣,看向宋观舟,宋观舟面向裴岸那头,团扇一掩口鼻,又重复道,“莫要让皇长孙磕到碰到!”说完,再不看秦二,自行乖乖后退几步,做个无知小娘子,静候入宫。 原着里,今儿的段贵妃,可是救了呛到的皇长孙,得了圣上厚赏,说她是聪慧娴静。 寿宴次日,并从良媛晋到良娣,太子妃之下,她最大了。 宋观舟不管旁的,只知道一件事儿,一是皇长孙自这以后,身子就不大好,如何不好,原着没提,但太子妃被废之后不久,皇长孙也失了性命——,自此,秦家再难起来,颓然败退,远离京城。 就凭段贵妃在书中后半段与金拂云的闺中密友关系,她也不能坐看这女人上位。 再看秦二,罢了! 表姐一事儿,秦二前后尽心尽力,在萧家跟前,他也立在自己身后。 这份情谊,她宋观舟记在心里,今日不管是巧合还是偶然,交待一句,也算得问心无愧。 第230章 入宫是个繁杂的事儿,过了一道又一道门,红墙绿瓦,大红铜门,莲花和庆芳不敢左右乱看,宋观舟则是没什么好奇。 她在现代时,也喜欢这些古典建筑,曾经在北京出长差,故宫、颐和园什么的,逛了无数次。 恢弘的前殿广场,巍峨城楼,亭台楼榭,也见多识广不觉得稀奇。可真正走到凤鸣宫,皇后娘娘宴客之地时,宋观舟还是忍不住叹为观止。宫室看上去似乎不大,转朱阁低绮户,又是长廊又是影壁,景中有景,影影绰绰。 以莲步丈量,可是不小。 苍翠绿植,百花娇艳,尤其是错季的牡丹玫瑰,挂壁的藤萝,造景之人定是大师,兼之红墙碧瓦,雕梁画柱,处处威严又处处奢华。 宋观舟带着莲花跟随秦家老太太、黄家舅母以及闵太太入了内,宫室之中却袭来蕴藏着袅袅的清冽之香,外头闷热,只在入了门槛,便得了舒爽的凉意。 正中镶金凤座之上,遥遥坐着一国之母皇后娘娘。 她出身襄州陈家,与陛下同庚,今年也四十有二,金玉凤冠之下,身着皇后朝服的陈皇后,较实际年岁年轻几许。 凤座之后,两宫女各执障扇一柄,凤座两侧,立着四名身着酱色宫裙的宫女,再下两级,则是两个小太监。 两旁列了十来席座,拜见皇后娘娘之后,娘娘赐座,众人落座说上几句,并又换下一波人马。 ……这流水线的见客,皇后娘娘也不容易。 宋观舟随着几位长辈入内,按照昨儿新学的宫中礼仪,跟在后头三叩九拜,待皇后娘娘示意,旁边大宫女朗声唱礼,“起,娘娘赐座。”又是一番齐声叩谢皇后娘娘,才落了座。 皇后娘娘面容慈蔼,与秦家又是亲家,亲近许多。 又分别与萧引秀、闵太太、黄家老夫人寒暄几句,就在要撤离时,皇后突然玉手一指,“秦家老姐姐,这可是裴卿家的娘子?”秦老太太连忙起身应道,“回皇后娘娘,这并是公府裴四郎家娘子宋氏。” 宋观舟本以为就这么结束,哪料到皇后娘娘单独点了她。 也只得起身,与皇后娘娘行礼回话,“妾身宋氏,拜见皇后娘娘。”本想加几句好听的话,却又怕时代不同,说错了还平添笑话。 她螓首低垂,面容恬静,陈皇后因幼子刘贤时常念叨,不由得也好奇了几分,故而招手,“到跟前来,让本宫看看。”听说是个大美人,只是今日着装,倒也平平无奇。 当宋观舟小步挪到宝座下头,听得陈皇后说抬起头来时,她才慢慢抬头。 心中默念,别好奇,眼珠子别乱撞,低眉顺眼不惹祸!孰不知她抬起鹅蛋脸来时,陈皇后都小小惊诧片刻,说来天底下最不缺美人的就是皇宫,可这宋氏的容貌,还是略胜一筹。 较后宫最为娇艳夺目的莲贵嫔,与之相比,也略逊一筹。 “果然是好颜色,闺名是——” 宋观舟赶紧俯首躬身答道,“回娘娘,父亲给妾身取名观舟。” “宋大人博学多才,好似你有个兄弟,叫行陆?” 诧异于皇后娘娘竟然知道自己养兄,宋观舟忽地抬头,一双如小鹿润湿眼眸看了过来,“回娘娘,妾身兄长宋行陆,而今在老家为父亲母亲隐居守墓。” 刚说完,就想咬了舌头。 皇上过寿,她却提什么守墓,幸而皇后娘娘也不在意,只和蔼道,“贤哥儿提你多次,一直想要召你见宫来,小宴上落水,幸得你在。” 宋观舟闻言,面上涌起羞赧之色。 “皇后娘娘言重,那时妾身眼皮子浅,不知十皇子驾临,幸而十皇子得皇上皇后娘娘佑护,否极泰来,妾身不过是顺手之事,担不得娘娘言谢。” 说罢依礼,叩拜起来。 陈皇后面上带笑,待她磕了头,才使了宫女下去搀扶,宋观舟又低头言谢——,恁地累人啊! 一国之母,能同宋观舟单独说这么几句,已经是莫大恩赐,待后头随着长辈们出来时,萧引秀走到她跟前,语气严厉,“你性子莽撞,一会子莫要自行乱走,跟在我和母亲身侧就行。” 宋观舟应了个是。 如此乖巧,倒让萧引秀被堵了一下。 会英殿举办寿宴,正中金座上,是圣上与皇后娘娘同座,往下列了皇子公主以及后宫贵嫔之上的席位,再到大堂之上,面对圣上正前方,是朝中肱骨之臣,右侧分为皇族宗亲的男宾,与各国来使,至于女眷则位居左侧,只是跟前放下卷帘,与朝臣、宗亲隔起来。 各自区域中,又是无数小条案,一案之前安排三到四人座。 宋观舟刚随人流踏进去,就觉得今日暗无天日! 这会子还不到巳时,却已坐得密密麻麻,幸而女眷另有入口,避免了同男宾碰面,少了尴尬。 真正入了座,各家随侍全部撵走。 宋观舟看着一桌上两个陌生女眷,尴尬一笑,他娘的!萧引秀这货真不是善茬,竟给自己扔在最里面的角落里。 如今寿宴未开,还在陆陆续续进人,圣上与娘娘都在各自宫殿接见男宾女客。 宋观舟心中哀嚎,这一日怎地过啊—— 幸而同一桌两个女眷,年岁较宋观舟大了十来岁,宋观舟也不懂得辨别朝服品级,但想着跟自己一样,坐到角落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品级高的夫人。 想着自己年岁小,又要一处待一日,并主动攀谈起来。 “二位夫人,妾身这厢有礼……,妾身乃镇国公府裴四家的,不知如何称呼二位夫人?”这拗口的交际,宋观舟都抹了把汗。 幸而这两位也甚是客气,其中着苍绿披风的女子盈盈一笑,“四少夫人客气了,妾身乃护国公府陈三家的,这位是李家二少夫人。” “二位夫人看来虚长妾身几岁,若不嫌弃,妾身斗胆唤二位一声姐姐,可使得?” “自然是使得的,有四少夫人这般人物的妹子,也是我二人的福分。”着姜黄色衣裙李家二少夫人淡淡一笑,客气回应。 一番寒暄,三人渐渐熟络起来。 后头除了侍奉的宫人来来往往,也不曾安排什么客人,倒是前边、旁边落座的,都闻言看了过来,纷纷与宋观舟主动打了招呼。宋观舟愣了一下,闲暇之余同陈家、李家两位少夫人低声说道,“怕是我往日行为鲁莽,竟是有这么些夫人、千金认得我,惭愧惭愧。” 第231章 陈家少夫人噗嗤一乐,“宋妹妹敢爱敢恨,又勇猛能干,京中闺阁之中,怕是少有不识得妹妹的。” 宋观舟一惊,“这……怕是不能够。” 古代八卦传得这么快? “宋妹妹在郡主别苑救了几位孩童,我们都听了多次,今儿可算是见到真人了。原以为妹妹怕是五大三粗,能舞枪弄棒,哪里料到却是个柔弱无骨的大美人……” 宋观舟捞出娟帕,捂了脸。 却听得前头传来一嘲讽声音,“能救人,也能打人,自古以来,怕也就是你敢到花街柳巷打了伎子的招牌——” 哟! 宋观舟挪开罗帕,却见到一张陌生小脸儿在不远处瞪着自己。 她往旁边的陈、李二位夫人看去,陈夫人低声咳嗽道,“这是金家四姑娘。” 四姑娘? 她眯着眼,“金大姑娘的妹子?” 不等陈、李回答,那小姑娘冷笑起来,“我是拂云姐姐的堂妹,早知道你有能耐,却想不到还长着这样一张狐狸精一样的脸。” 宋观舟单手托腮,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轻描淡写道:“我知我貌美,你这小姑娘就莫要艳羡,要知道爹娘给的,羡慕不来。” “你这不要脸的!” 哟! 十五六岁,却十分蛮横。 宋观舟不由得冷了脸,“金家就这样的规矩?” 那小姑娘攸地起身,厉声道,“我金家什么规矩,用不着你管,你只管好你自个儿,少做那些丢尽女子子颜面之事儿!” 宋观舟凉凉吃了口茶,“小姑娘家住海边的吗?” 那金四不解,“我家住京城,管你什么事儿?”一看并是骄纵多年养出来的目中无人,宋观舟呵笑,“既是不住海边,管那么宽干什么?” “你——” 不等她说话,宋观舟又道,“这世上不缺指手画脚的废物,只缺实事求是的人,你如今穿金戴银,得圣上恩赐,娘娘仁厚,才让你个只会吃喝玩乐不事生产的废物坐在这里。圣上好端端的寿宴,你偏阴阳怪气,到底是看不得我坐在这里,还是嫌恶宫中不把你送到前头去出尽风头?” 哎呀,说了不吵架的。 金四哪里是对手,听来听去,就听到废物二字。 她顿时挪步过来,双手叉腰,“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敢说我是废物——” “那你做了什么?是为国尽忠还是为民请命,是为圣上分忧还是为娘娘祈愿?” “你——!我……” “四婶婶说得好——”正在金四欲要张口还击时,却听到一少年清脆之声,金四闻声看去,却不由得住了嘴,宋观舟回眸,连忙起身,“贤哥儿——,不不不,妾身拜见十皇子。” “四婶婶,莫要多礼。” 刘贤一身明黄长袍,腰系金玉带,头发束在金冠之中,本就长得软糯可爱,这身装扮之下更是贵气扑面袭来。 他方步行来跟前,仰头看向宋观舟。 “我求了母后多次,皆不让我往你府上去,不然我早去探望你了,而今你身上可是好些了?” 礼不可废。 宋观舟行礼请安后,才笑意盈盈,“多谢十皇子挂心,而今俱是大好了。” 二人说得热闹,旁边人说是不羡慕,那是假的。 十皇子啊! 而今虽不曾封王,可要说宫中谁在圣上跟前最为红火,不是举案齐眉的皇后娘娘,也不是恩宠不断地莲贵嫔,更不是东宫太子、或是四皇子,三公主的……,而是眼前不到十岁的十皇子刘贤。 谁不想去攀附一下? 可刘贤聪慧,平日里被皇后留在宫中,只是身边几个人才能得他一些亲近,连他外家舅舅表兄,从来都是按礼行事。 “是妾身的不是,早该进宫来探望您。” 刘贤听到宋观舟柔声说话,只得摆手,“四婶婶,我知不怪你。前头问过几个姐姐,说四叔而今还未有个官位,你也没什么孺人夫人的品级,进宫不易。” 宋观舟想到眼前少年一生顺遂,心中熨帖许多。 旁边金四看刘贤只顾着同宋观舟说话,从头到尾都不理会自己半分,不由得酸酸说道,“十皇子,您怎么不跟三公主一处过来?”对了,这金四 还有一个身份,是十六岁的三公主刘榕的陪读之一。 刘贤看过去,收了笑意。 “三姐自在娘娘们跟前尽孝。” 金四有些不甘,却也不好得再说什么,可惜刘贤凉凉看了她一眼,吓得小姑娘心头忐忑不安,“你跟在三姐跟前,气焰比她还要茂盛,不如我请母后允你出宫就是。” “不!” 金四一听,欲要跪下,宋观舟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提留起了小姑娘。回头同刘贤说道,“我虽是初次进宫,但礼仪学得好,您莫要担忧,快些回去。”眼看着入宴之人几要坐满,她们这里又是跪又是吵的,成何体统? 刘贤拱手道,“那四婶婶,贤儿先去太子哥哥跟前,散了宴贤儿再过来寻四婶婶就是。” 宋观舟赶紧应了好,围在一片的人儿见状,恭送十皇子离去。 再回头,金四盈盈欲泣,“宋氏,我回去定要告到父亲那里,饶不了你。”哎哟——,她招谁惹谁了?不多时,金拂云与另外一位宫装少女相携而来,不等宋观舟起身,金四就奔了过去,先是同那宫装女子行礼,继而拉着金拂云大刺刺的朝着宋观舟指了过来。 旁边李家少夫人起身,低声叹道,“这金四,恁地嘴碎!” 宋观舟眼神清冽,面上从容无波,当与金拂云四目相对时,还是无声无息的火花四溅。 二人犹如王者,冷眼相对。 旁边宫装女子倒是听得金四喃喃说了一堆,与金拂云道,“那位就是裴四郎家的?” “回福满公主,她就是那笑死人的宋氏,年初时呷醋,竟在元宵之夜打到伎子门头,可是丢了大脸。”这些事儿,不用金四重复,刘妆早就明明白白,她看向金拂云,也不过是想听听金拂云说来的话。 “季章对这娘子多有宠爱,圣上娘娘皇恩浩荡,今儿特让她无品入席。” “这我知道,贤哥儿提了几嘴,娘娘并允了。” 如此—— 第232章 金拂云第一万次懊悔,她一不该让仙大娘子过早介入,二不该开了桃花宴,特特请了宋观舟去,哪里料到,这两桩事儿推波助澜,竟然把宋观舟一步步送到宫中。 依着前头三辈子,宋观舟也无这个资格入宫。 她下巴微抬,好似睥睨众人,包括宋观舟。 倒是刘妆,只轻飘飘看了几眼宋观舟,何况二人离得不远不近,中间又隔着许多人,宋观舟遥遥屈膝,算是行礼,刘妆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之后再不逗留,往女眷前头几席上落了座,金拂云挨着她,同时回身低低斥责金四,“陛下好宴,莫要造次,快些入座,再闯了祸,瞧三叔不收拾你。” 金四见状,脸上顿时浮现了一层委屈。 “那宋氏欺辱我,大姐竟是不管?” 幸而她有些分寸,未敢大声,见刘妆跟前宫女横了眼过来,不由得怔住噤声,片刻之后微微跺脚,回到自个儿席位上,原本有些还空着的地儿,陆陆续续又进来不少女眷。 未到开席,宋观舟已开始困顿起来。 萧引秀远远关注着宋观舟,本是想着看她出些丑,可如今几次回眸,都看到宋观舟单手托腮,百无聊赖的发呆。 闵太太低声问她,“如何把观舟挪到里头去坐?挨着我娘儿互相也有个照应。” 萧引秀安抚母亲,“无碍,宫中如此安排,原本秦家老太太要同我们一处,总不能女儿往那处坐去不是。”谁料秦老太太被安排与陈老夫人同席,只是闵太太要把宋观舟喊回来时,却看到十皇子走了过来。 “她从不曾进过宫,若是行差踏错,也是折了公府颜面。” “您不是说观舟聪慧嘛,又有十皇子另眼相看,不碍事儿。”萧引秀不以为然,请了另外一位二品大员的夫人坐到身边,引着说了些话,几息功夫,闵太太也不再提宋观舟。 男宾这边,裴岸与秦庆东坐在一席上,眼见裴岸少言,秦庆东想到宋观舟交代的话,欲要同裴岸说几句,又觉得此处不是好地儿。 “欲言又止,要说什么?” 秦庆东摇头,“要开宴了,一会子你替我遮挡着些,我寻个机会去拜见长姐。” 按礼来言,今日秦庆东是凑不到太子那一席的,宝座边上,有一处单座,乃是太后娘娘,只是近些时日说太后娘娘身子不爽利,今日怕是不会入席。再往下,才是凤子龙孙,以东宫太子为首,带着其他皇子坐一处儿,对面太子妃为首,带着贵妃公主另坐一处。 席间,除了紧急情况,不然是不得擅自离席。 但秦庆东想到宋观舟的交代,心道,就是冲撞了宫规又如何,大不了挨顿板子,可若是皇长孙有个闪失,那可就不好说了。 就在众宾客到齐落座,巳时已过许久,眼见快到午时,才听到外头内侍监李公公吟唱:“皇上驾到!”随之,宋观舟看到小太监已卷起眼前的金丝竹帘,明晃晃的一群人,从大殿之外进来。 只待皇上一脚踏入,满殿众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山呼“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观舟内心打了个哆嗦! 可还是跟着普罗大众,跪倒在地,口中吟诵这电视台词一般的口号,呼完,也不见什么动静,唯有环佩叮当之音,不久之后,还是那内侍监,又吟唱道:“皇上有命,众卿平身,坐!” “谢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嘭嘭嘭的叩头声之后,才听得呼啦啦起身,众人挪位落座,窸窸窣窣,宋观舟咬唇才堵了笑意,由不得不笑,原以为这架空朝代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却想不到天下皇帝都如此威严。 宫中威严怎么来? 自是这一套套严格的规规矩、仪仗! 内侍监先是宣了圣旨,宋观舟听来,大致就是祈求上天,愿国泰民安、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待内侍监宣读完毕,众人又起身,朗声呼道,“贺陛下万岁无疆,福寿康宁!” 如此几次,宋观舟才觉得疲累。 李家少夫人见状,低声说道,“宋妹妹且悠着些,后头还长着呢。” “多谢二位姐姐提醒,我也是初次参加宫宴,想着今儿是圣上大寿,定要来见一番世面,若是半截自个儿拉胯,那才是悔不当初。毕竟这样的盛宴,寻常人修上十辈子怕也没得这福分呢。” “宋妹妹心性果然好。” 能不好吗? 宋观舟心中苦笑,老父亲,您倒是去了,可留下的十盏酒,孩儿这会子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却还没上一盏酒。 正翘首以盼时,却听得木鼓“邦!邦!邦!”响了起来,鼓声沉稳厚重,好似要传遍九州那般,宋观舟忍不住抬眸看了过去,旁边李少夫人低声与她说道,“寿宴开始了。” 鼓声由缓到急,由远及近,许多未嫁姑娘与胆小的娘子们,都捂着耳朵,宋观舟却听得精神一震。 战鼓疾,风云变,江山稳固。 待鼓声稍息,又听得百鸟鸣叫,会英殿内里一片寂静,却听得殿外鸾凤相集、半空和鸣。 声势浩大,壮观,只听得鸟鸣,却好似听了一曲百鸟朝凤。 宋观舟心道,果然是皇家宫宴,非寻常人能及。这鸾凤贺寿,应是京中口技之人云集在此。 怎地不令人心潮澎湃呢? 只怕持续了一刻钟,才听得内侍监吟唱,“凤凰贺寿,国泰民安!吾皇万寿无疆!” 内殿山呼,“吾皇万岁!万寿无疆!” 瞬时,布置在东侧的乐伎开始奏乐,两排箜篌乐工打头,后头高架大鼓跟从,其余笙、箫,琴、龙笛等乐器也跟着响了起来。 宋观舟心头再不轻视,谁说咱华夏没有交响乐的? 她接受着精神洗礼,各类宫婢太监也开始上菜,瓜果点心、猪羊鸡鹅,琳琅满目,一盘一盘传了上来。 突地,交响乐变成了独奏,不知何时,推来直径约为一丈的超级大鼓,上头盘腿坐着一红衣伎子,怀抱琵琶,正在独奏。 此起彼伏的声音开始响起,“呀!是琵琶郎!” 第233章 大鼓之下,身着红、黄、绿三种颜色的数十名童子,齐齐围在大鼓周围,开始载歌载舞。 ——琵琶郎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宋观舟不识得琵琶郎是谁,但不妨碍她欣赏这一出视听盛宴,琵琶独奏,少了往日刻板的哀怨、凄切,而今反而是快活、奔放、自由的。 一侧教坊乐部的艺人,看准了琵琶郎的调儿,时而簇拥,时而远离,宋观舟看得心潮澎湃。 还得是皇家格调高、会享受啊! 李、陈两位少夫人看着宋观舟欣赏之态,心中都有些嘀咕,心照不宣对视之后,齐齐蹙眉。 原以为宋观舟最厌烦这些下九流之人,金家四姑娘不是也说了,这宋氏打到伎子门头。可此刻看她追着琵琶郎的琵琶声,满面都是欣赏,好似与传闻中那等清高、刁蛮全然不一样。 眼见着雌雄难辨的琵琶郎缓了琵琶声,乐部艺人起了如海之浪的和弦,传说中的第一杯酒,来也! 乐部一男歌者,开始吟唱。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贺寿词不长,却被歌者唱得高昂动听,犹如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宋观舟跟着众人,斟了第一盏酒,听得一沉稳中年男声,“众卿当以国家兴衰为己任,辅佐于朕,君臣齐心,当共襄盛举,天地开泰,家国融合!” 又是山呼海啸,杯盏叮当响。 第一盏酒,敬天地人杰,国泰民安。 乐起、歌鸣,舞不停。 琵琶郎丢了琵琶,一身红衣,在大鼓上领舞。宋观舟看得目不暇接,还低声问了旁边陈家少夫人,“这琵琶郎是男是女?” 身段柔和妖娆,却又不失力量。 陈少夫人掩口低笑,“京城独一无二的琵琶郎,教坊司里赫赫有名的幼安公子是也。” 教坊司的? 宋观舟来了兴致,“他这琵琶真是一绝,舞步也甚是狂野豪放。” “京中多少女子为了他趋之若鹜,恐怕宋妹妹是不曾见过!”一句话,既是戏谑,又道明了幼安公子的人气。 宋观舟看了看那火红的身影,不由得点头。 “咱坐得靠后,不怎么能看清容颜,听两位姐姐说来,恐怕也是好看的。” 陈家少夫人微微摇头,“男生女相,终归不是正道。” 宋观舟笑而不语,目光又回到宴席上。 如若一开始她还担心时间难熬,这会儿完全融入进去,说来,这大隆的寿宴并没有那么死板,大型文艺汇演编排得十分宏伟大气。 童子、伎子,说书的,杂耍的,随着一盏接一盏酒慢慢铺陈开来。 宋观舟好似回到现代,仰躺在沙发上,吃着美食,看着文艺汇演节目,如此惬意…… ——自然就吃多了,也喝多了。 孰不知许多听闻宋观舟名号的人,一直在席间不断偷偷观察她,见她满面喜悦,特别是当百戏表演上来时,那些上竿、跳索、倒立、折腰、弄碗注、踢瓶、筋斗之类,宋观舟更是表情灵动。 兼之她一直吃吃喝喝,毫不忌惮。 不由得心头一叹,容貌倒是一等一的好,可是这好吃之态,还是有些不体面。 宋观舟也觉得不够体面。 因为……,她内急! 萧引秀发现宋观舟不在席上时,只觉得脑子空了一会儿,忽地才反应过来,脑门子的汗就沁了出来。 她左右张望,还是不见踪迹。 闵太太见状,低声问道,“如何慌张起来?” “……老四家的离席了。” 闵太太回首,透过人群,角落里确实没有宋观舟的身影,她不由得有些担心,“若是乱跑,迷了路如何是好?” “真是一刻不省心。” 萧引秀欲要起身去寻,闵太太按住女儿,“且慢些,若是再些时候不回来,叫个人去寻就是。” 宋观舟这头出去,正好第二盏酒开篇,她随着第一盏酒的表演人群,出了会英殿,走了不远,并看到专门供各家随侍丫鬟歇息的地儿,幸而莲花眼尖,一眼就看到自家少夫人提裙走来。 她赶紧沿着墙角迎了上去。 “少夫人——” “可知净房在何处?” 莲花连忙点头,“奴早早问了清楚,还寻了一处异常干净的。”托现代宋观舟长期旅游四处乱窜的经验,一早就交代莲花和庆芳,不管在什么地方,早早托人问好,哪里能进,哪里能出,净房何处,哪里歇晌…… 二人身上都带着多多的小荷包,里面装些碎银。 银钱探路,路路通。 莲花引着宋观舟,顺着偏殿转到一处小花园里,又顺着园中小径往深处而去。 宋观舟想,幸而作者架空的朝代还不错,皇宫里逢此大小宴的,净室恭桶还是准备得齐全。解了急,宋观舟接着园中小池里的水净手,才悠哉四处观景。 倒是莲花担忧起来,“少夫人,殿中大宴怕是不能多离席,不如您就少用些吃食。若让旁人见您离了席,恐是要责罚。” “……应是无人知晓,你家少夫人我被安坐在角落里。” 若不是如此,她也不好得起身就遁。 萧引秀以为扔她到角落里,定会对她造成心灵上的伤害,什么不被重视,孤立无援,心态差点的恐怕强撑笑颜,过后哭仨月都缓不过来。孰不知,现代社恐宋观舟,从大学占座到往后人生所有的开会、宴席,都往角落里钻。 无人赏看的地儿,才是老娘的神仙洞府。 什么领导赏识、什么众人观瞻,这种出风头的事儿,宋观舟敬谢不敏,退居三舍。 莲花听闻,满面担忧怨愤,“四公子千叮咛万嘱咐,怎地一个也靠不上,竟然欺您到角落处……” “无碍!”宋观舟知她想岔了,笑着安抚,“好了,无事!” 主仆二人赶紧从花园深处行来,却冷不丁的撞到一抹红色,只见他怀中还抱着琵琶,面上浓妆艳抹神似京剧花脸,却忒是好看。当然,好似只有宋观舟能欣赏,莲花一见,马上低了头。 宋观舟停了脚步,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甚是灵动。 “琵琶郎君?” 第234章 哪知这红色身影冷冷盯着宋观舟,毫不客气道,“是谁家胆大的女眷,竟然在此堵我?也不怕我闹到你家府上,看你郎君如何厌弃了你!”他看宋观舟梳着高髻,便知道是已成亲的小娘子。 他厌恶这些像苍蝇一样,以不同方式靠近自己的贵妇千金。 宋观舟看他语气不善 ,不由得怔了一下,“这不是皇家园林吗?怎地成了你琵琶郎君的地儿?你走的,恁地我走不得?嘁!” “……你是谁?” 火红色男子见她毫不客气反驳回来,最后还缀了个鄙夷的语气词,反而让他好奇起来。 宋观舟见他软了声,想来平日骚扰他的人太多,也就没那么生气。 “萍水相逢,倒也不必互通名号。” 说罢,带着低垂着头不敢看人的莲花欲要离去,这男子看她避之不及,到起了兴致,上前半步,“咦——!你竟是不爱我,却也不怕我!” 啥? 你这虎狼之词,跟谁学来的? 宋观舟斜了他一眼,“虽说你于音律、盘鼓舞上很有造诣,但也不必这等自负。” “呵!京城竟有你这样的女子,倒是我孤陋寡闻,在下宋幼安,见过夫人。”他抱着琵琶,微微躬身行礼,宋观舟听闻,微微叹息,“我与你也算是本家,今日你那盘鼓舞实在精彩,尤其是空中半抱琵琶回旋,其滞空感甚是绝妙。……我此生得见,深感荣幸,望后会有期,保重!” 言闭,带着早已担忧不已的莲花快步走出小花园。 直到她离去,旁边一姜黄身影出现,“怎地?不过是个略有姿色的妇人,竟入了你的眼?” 宋幼安盯着宋观舟远去的方向,哼了一声,“疆郎不必拈酸吃醋,我虽说是个玩意儿,但人家不是赏玩的人。说来,跳了十数年的盘鼓舞,今儿才算得了句由衷的夸赞。” 只是何为滞空? 是凌空悬停之态吗? 宋幼安回眸,与贺疆四目相对,“疆郎可知是谁家的娘子?” 贺疆摇头。 “不曾见过,应是深宅妇人,寻常难以见来。” 宋幼安只觉遗憾,想到往日拱上来的权贵、妇人,男人女人,一个个道貌岸然,说着夸赞的言辞,打的却是腌脏主意,他见多识广,愈发厌恶。难得今日遇到一个眼神清澈的女子,难免多了三分好奇。 尤其是他都自报姓名,对方也不嫌他身份,说了是个本家。 宋氏? 京城哪家姓宋? 寿宴才开始,忙碌让人无法多想,宋观舟悄无声息溜回寿宴,陈、李两位少夫人看到她回来,才轻轻舒了口气,“宫中宽阔,还怕你迷了路。”又是第一次入宫,原想着这裴家的少夫人定然害羞、拘束。 哪里料到她倒是胆大…… 萧引秀怕是第十次回眸,正好看到埋头苦吃的宋观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旁边早已关注到频频回眸的她,低声打趣道,“世子夫人与你家弟妹情深意笃,莫要担忧,我看那娘子吃得欢畅,倒不碍事呢。” “……她年岁小,又是第一次入宫,我生怕她冲撞贵人。” 萧引秀勉力挤出一丝笑意,心头把宋观舟从头到脚骂了个遍。同样,还有金拂云和金四在悄然关注宋观舟,可惜宋观舟让她们都失望了——,初次入宫的宋观舟甚是惬意,旁的夫人姑娘,恐怕都憋着内急。 瞧! 圣上第三盏酒来了—— 宋观舟这一日没有想象中那么沉闷,反而快活极了。 古色古香的大型文艺演出历来是她所爱,尤其是这种原汁原味的,许多在后世失传的表演,简直让宋观舟看得如痴如醉。 兼之她坐在角落,撤退行走方便,解了内急之困,旁的全不在话下。 几次出去,给几个相熟守卫、宫女、小太监的荷包不少,出手阔绰,倒让她混得如鱼得水,陈少夫人后头也耐不住,央了她引路去了一次。半路上,陈少夫人甚是拘谨,“若是我那婆母看到,回去又是几月不得安生。” 宋观舟叹道,“会罚你吗?” 陈少夫人也不隐瞒,“我那婆母嫌我娘家身份不高,屡屡插手房中事儿,今日场合,若是被她看到我失了言行,回去必然是罚跪几日——” 娘哟! 宋观舟送上同情,“你家郎君也不帮衬着些吗?” 陈少夫人面上苦笑,“……那头是他母亲,他自是倒在他母亲那头。”说到这里,又看向宋观舟,“听说你家裴大人很是通情达理,对你也多方维护,妹妹啊,你真是命好。” 宋观舟挑眉,“姐姐不必羡慕,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陈少夫人听得这话,心中舒爽了不少,“……咱这些与人做了娘子的,哪有闺中舒心!”本来宋观舟容貌出众,就引得人艳羡,若再是个夫妻和睦,恐有人心头酸涩。 宋观舟深谙其中道理,短短一句,便消了陈家少夫人的猜忌。 ——我不好过,你也不好过,那我们就是一路人。 但是,萧引秀快疯了!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她回眸,都能看到那宋氏没了影子!她当这是自家的后花园吗?想走便走? 宋幼安第三次遇到宋观舟时,已经自来熟了,他身形瘦削柔软,第四、五、六盏酒的表演他无须参加,这会子换上的是第七盏酒的月白宽袖长衫,愈发疏狂妖媚。 “宋姐姐,你又来了。” 宋观舟忽略他的戏谑之言,只是看他装扮,满面期许,“你下场上?” 宋幼安点头,“剑舞。” “——妙!”宋观舟脚步不停,旁边陈少夫人见到幼安公子,低眉垂眸,两面微红,半个身子躲在宋观舟身后,却听得宋观舟快言快语,“只舞不歌?” 宋幼安竟是陪着走了两步,“吟唱几句,多为舞。” 宋观舟眉飞色舞,甚是期许,“好,后头几场你都上吗?如此的话我再不离席。”宋幼安难得一笑,拭去浓妆艳抹干净白皙的脸上,竟出现了温婉,“第九盏并歇了,今儿就算完了。” “好!” 陈少夫人脸如桃花,滚烫起来,也不敢说话,只低着头追着宋观舟快速离去。 第235章 小厮跟来,低声同宋幼安道,“公子,要不小的去查查,是谁家胆大包天的女眷?” “不用。” 宋幼安抬手止了小厮,“萍水相逢,如此就好。” 他这样的身份,唤她宋姐姐,她也没有半分嫌弃——,若有朝一日,知道他雌伏男人身下,定然是看不起他的! 既如此,还去查些作甚。 小厮点头,叹道,“哎!兴许是谁家新娶的娘子,忒的大胆,宫中大小宴的俺也见了不少,像她这么三番五次偷偷离席,也没那么几个。” 回到寿宴上的陈二夫人缓过神来,不由得诧异道,“宋妹妹,竟是认得那琵琶郎?” 宋观舟吃了几口酥果,随意回答,“第一次出去遇上,攀谈几句。” “这……” 陈家少夫人轻抿唇角,低声道,“他性子暴躁,奇淫无比,听说与许多达官贵人不干不净,咱后宅妇人本就见得少,还是远着些。”也算是好言相劝,宋观舟虽不怎么认可,但还是点头道谢。 之后,宋观舟再不曾离席。 直到寿宴结束,众卿家跪拜圣上,恭送天下最尊贵夫妻离席后,其余人等才开始逐步退席。 东宫之中,灯火通明。 “二郎,今儿幸得有你。” 太子妃秦汝章心有后怕,再次同秦庆东说道,她心有余悸,若不是强大的心性支撑,恐怕当时就尖声叫了出来。 “娘娘勿忧,幸而无碍。” 秦庆东挎着手肘,眼角也有擦伤,一整日他都破了规矩,跟在皇长孙身后,哪里料到散了宴,欲要回东宫时,他只是一个错眼,皇长孙就被人引到了假山上,假山约莫一人多高,可胜在奇形怪状,底下池中岩峰尖刻耸立。 若说只是假山,偏能让人看出其险。 待回过神来,多人要上去扶助,段良媛原本乖巧跟在太子妃身后,这会子惊呼道,“快些去救皇长孙,莫要失了足。”说罢,提裙并奔了上去,本来皇长孙还站在假山顶上,得意洋洋,被这一嗓子,以及下头随侍的慌张所惑,原还稳稳当当,这会儿竟是踉跄起来。 秦庆东回身一看,已看到皇长孙身子不稳,欲要跌下。 他不管不顾,飞扑上去,活生生做了皇长孙的肉垫子,肉垫子哀嚎,“二舅舅!疼——” 秦庆东被七岁的小家伙砸了个彻底,几乎欲要晕厥过去,可还是撑着好的手臂,紧紧搂住皇长孙,以一个奇怪的姿态,嵌在假山下头那些怪石头堆里。 “康儿!” 秦汝章几乎有些失态的奔了过来,身边嬷嬷丫鬟早已上前,淌水到假山石头里,把皇长孙抱了出来,秦汝章一把拥住儿子,上下摸了个遍,“可伤到哪里?” 刘康颤颤巍巍伸出小手指,“母妃,……这里破了皮。” 秦庆东龇牙咧嘴的也被扶了出来,跟着众人回到东宫,太医过来上下查探,皇长孙仅是下落过程中蹭到了小手指,破了点皮。至于秦庆东,半只手臂脱臼,闪了腰,至于脸上身上,还有不同擦伤。 太子护送圣上回宫后,听了信急急忙忙坐撵回到东宫,见到刘康无碍,才松了口气。 “溪回,幸得有你。” 秦庆东俯身行礼回话,“太子言重,都怪臣路上贪看美景,竟是没顾好皇长孙,还求太子、娘娘恕罪。” “溪回哪里的话,全是康儿累你受了伤,太医看了怎么说,可动到了骨头?” 太子妃秦汝章还未来及卸下朝服,浑身连着金冠,重重压在身上,早些时候因皇长孙之事儿,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倒不觉得疲累,这会子刘康无碍,她才觉得疲累从骨髓里冒出来。 见太子这般询问,勉力答道,“他身形矫捷,虽说伤了手臂,但无性命之忧。” 想到当时发生的事儿,她心头火气直冒,那段氏是恨不得康儿有个闪失?她攥紧拳头,在看到太子时,又不得不压下去。 几番酝酿,才柔声说道,“康儿无碍,二郎虽说受了些伤,将养几日也就好了。只是……,太子若是得了空,还是去段良媛那里瞧一番,她见康儿被人哄上假山,惧怕到言语慌乱,尖声呼喊,只怕自个儿也吓得不轻呢。” “……好。” 一番折腾,眼见暮色初升,秦庆东赶紧辞了出来,太子太子妃夫妻亲自送到殿门,还是秦庆东再三推拒,才止了太子姐夫与姐姐送客的步伐。 东宫长使挑灯在前,亲自送了秦二到宫门口,欲要点马车来,被秦二拒绝,“莫要劳驾公公,你瞧,大哥来接我了。”一番客套,秦庆东才上了马车,秦大郎立时追着问道,“康儿如何?” “无碍。” 秦大郎这才舒了口气,身子重重靠到车壁上,“你今儿怎地生了这个念头,一步不落跟着康儿。”若要说来,太子妃平日里已是尽心护着康儿,可今儿竟然还在回东宫的路上出了事儿。 匪夷所思。 秦庆东低头,沉思片刻才道,“早间出门眼皮子跳得急,寻思着除了康儿,还有什么让人担忧的。何况——,段良媛刚刚一举得男。” “……实话说来。” 秦庆东抬眼,“康儿跟前有个小太监,我看着面生。” “只是如此?” “大哥,那小太监看了我一眼,像做贼一样,我寻思着不对,才腆着厚脸皮去挨着康儿一处坐。”刘康是当今圣上第一个大孙,几乎是放到眼皮子底下,秦庆东倒好,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跟着七八岁的皇长孙,亦步亦趋。 连回东宫,太子妃都开口撵了他,他也不走。 ——幸而未走! 秦家未出宫门,就有小太监跑来寻太医,只说了二郎摔下假山,怕是伤了骨头,旁的不肯说。 顿时,秦家老太太急得只喊阿弥陀佛,还是秦家大郎沉着冷静,先哄着老太太带着家中女眷出了宫门,送回到秦府后,才打了马车到东宫外头等候。 这一等,硬生生等到天黑。 “真是祖宗保佑,如若康儿有个闪失,后顾堪忧!” 秦庆东阴沉许久,才缓缓说道,“段良媛,深得太子宠爱。” 第236章 入了秦府,不等与老太太禀报,秦庆东马上差春哥儿取了库房中一只绯红暖玉镯子,“悄声送到韶华苑,亲自交给裴岸或是观舟,只说多谢他夫妻二人,得陛下隆恩惠泽,万事无忧。” 春哥不疑有他,取了那名贵玉镯,连夜打马过去。 秦庆东这才换了衣物,往老太太房中去,老太太听得康儿无碍,才拉着小儿子的手心疼落泪,“好生将养,莫要再出去浪荡了!你若有个闪失,一样要了老娘的命。” 因是圣上大寿,京城几个坊市都起了烟花、灯盏,自今儿起,未来三日都不宵禁。 一路上行来,满街灯火灿烂,各色灯彩琳琅满目,主街之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兜售的小贩,追逐嬉戏的孩童,以及那些平日里鲜少出门的女眷,个个面如桃花,笑意吟吟。 莲花与庆芳撩开一角车帘,看得两眼满是新奇。 “少夫人,过年时都不曾这么热闹。” 宋观舟却很是疲惫,懒懒靠着软椅,看向外头晃动的夜色,“也算是盛世吧。”裴岸本是打马而行,奈何长得斯文标致,道路拥堵,引来不少人侧目笑看,他面皮薄,几番被看后,索性下马上车。 “今儿可是累坏了?” 看着近乎瘫倒的宋观舟,裴岸上前关切问道,宋观舟点头,“有些累,但是值得,怪不得我老父亲又添了一盏酒,最后送客时,放的烟火真是好看极了。” 裴岸知道大嫂冷待宋观舟,原以为宋观舟会委屈,找他哭诉、告状。 哪里晓得却是这么个反馈—— “你……,不觉得委屈?” 宋观舟微皱眉头,“委屈什么?” 简直爽死了好不好?! 她拽着裴岸的大手,有了几分活力,眉飞色舞的夸赞着宴席上的各种表演,“啧啧,那个宋幼安,真是了不得,跳得那么英气,还不喘气儿——” “……宋幼安?” 这是让裴岸陌生的名字。 莲花听闻,赶紧低下头,她心头道,我的祖宗奶奶耶,您倒是收敛着些,忘了就是。一个外男,您也不避讳着些—— 宋观舟的世界坦荡太多。 “就是第一盏酒时,跳盘鼓舞的那个火红色郎君。” 郎君?裴岸唇角微沉,“你如何识得他?”宋观舟一五一十,说了溜出寿宴之事儿,裴岸听得青筋直跳,“……你竟是溜出去了?” “我坐在最后头的角落里,又挨着会英殿的角门,猫着腰几步就出去,无人知晓。” “……忒过大胆。” “放心,我出去四五次,都无人知晓的,还顺带认得了宋幼安,李家、陈家两位少夫人。” “四五次?” 裴岸音量陡然加大,“……你这般可是大不敬!” “怎地就大不敬了?圣上开明,也不曾说过不允人途中离席去解决个人问题啊。”宋观舟有些不悦,难不成拉裤头上,才是对皇上的敬重。 ……圣上倒也不曾这么明说过,可宫规如此,圣上跟前,不可不经允许,私自退下! 宋观舟不满的推了一下裴岸,“……你可懂些情趣,左右无事,竟是不想着我些好的,难不成那些侍者宫女的,拖我去挨顿打,你方才心中熨帖。” “……我哪里这般想,只是观舟,你真是太大胆了,还有那些教坊司的伎子,少有攀扯。” 教坊司,可不同于寻常勾栏瓦舍。 这里头混出头来的,背后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裴岸担心宋观舟一片赤忱,惹来麻烦。宋观舟浑身慵懒,形似无骨,几乎是贴靠在裴岸胸膛上。 她软声说道,“四郎,你放心就是,在我心中,你可是独一无二的美男子,宋幼安只是好看,性子奇怪,我与他说了几句话,仅此而已。” “你二人还攀谈上了?” “只是几句无关紧要的!”宋观舟想到宋幼安那一开始不可一世的傲娇之态,后头却又主动软糯的唤她宋姐姐。 他剑眉星目,一张阴柔漂亮的脸蛋看不出年岁,故而二人真立在一处,还不知谁大谁小呢! 宋观舟倚在裴岸怀里,说着宫中许多趣事儿,裴岸本还觉得一如往常,无甚好特别的,可在宋观舟津津有味的描述里,好似这场盛宴有不同的角度。不止他,莲花、庆芳也竖起耳朵,聚精会神的听着宋观舟的描述。 “音律澎湃大气,各类舞蹈精美绝伦,果子肉脯配着佳酿御酒,何等惬意!” 她看不到勾心斗角,看不到尔虞我诈,看不到私下的你死我活,唯有这场面上的狂欢。 越说越是快活,等裴岸觉得不对劲时,才发现宋观舟小脸红扑扑了,他上手触摸,热乎乎的,“好似不是高热,难不成……醉了?”莲花上前来,看着宋观舟一双犹如清泉的明眸带着笑意,“倒也不醉,就是有些头重。” 裴岸哭笑不得。 “圣上御酒,倒是把你给吃醉了。” 宋观舟吃吃笑道,“良辰美景,酒不醉人人自醉,若是表姐有个好消息,我今儿定然最开心。”她愈发开始兴奋,抓住裴岸大手,“往后若有机会,我定要给圣上娘娘多磕几个头,他二人眼光好,让大隆歌舞如此高水平,一定要传承下去,流芳百世,惠泽后人!” 公府门口,萧引秀看着被裴岸半搂半扶抱下来的宋观舟,更是脸黑如碳。 她欲要上前斥责几句,却被闵太太拽住,“四郎,观舟这是……” 裴岸搂着两眼迷离的宋观舟,哭笑不得,“大舅母,圣上寿宴的御酒,竟是把观舟给吃醉了。”圣上大气,历来是各处搬了一大缸佳酿,宫女侍婢眼见缺了,并舀了满上。 得益于偏僻角落,宋观舟吃了几口,觉得御酒清甜还带着花香,并吃了几大盅,她后头塞了几个荷包给打酒的宫婢,可算是吃爽了。 不止如此,那几个宫婢也惯会做人,上菜时还多给加了量。 ——做好基层人民的工作,走遍天下都不怕啊! 裴渐三位长辈也下了马车,走过来关切问了宋观舟,不待裴岸回答,她倚在裴岸怀中,吃吃笑道,“父亲,第七盏酒那处的金戈铁马御千骑,甚是英勇!” 第237章 回到韶华苑,裴岸看着任由忍冬等人照顾的宋观舟,她犹如提线木偶,醉意愈发浓厚。 若说古往今来,谁是拍马屁第一人,往日他不敢多言,可今日之后,只得对宋观舟甘拜下风。孰不知她那一句醉话,让父亲感触颇深,老爷子当时就有些热泪盈眶了! ——那支舞,是老爷子从前最为辉煌的一幕。 他戎马生涯中,唯二两次的以少胜多!后头教坊司编成军舞,曾在先帝跟前表演过,颇得先帝赞赏。 后来,慢慢没落。 这支军舞留了下来,却鲜少有人能知是老爷子壮年时的荣誉! “观舟,细细同我说来,谁告诉你的?” 宋观舟呢喃几句,“……宋幼安。” 又是宋幼安,到底是谁?! 陛下御酒后劲十足,宋观舟是最为捧场之人,她醉得眼看人是重影,走路似修仙,飘飘浮浮。 “四郎!” 她重重呼喊,裴岸搂着她,满是爱怜,“观舟,我在。” “陛下今日大吉,为何我的表姐无踪迹?” 裴岸语迟,“娘子,表姐定会寻到,莫要担忧,表兄许凌白已接到府上,明儿你们表兄妹就能相聚。” 宋观舟醉意朦胧,她揽着裴岸脖颈,伤心道,“我的养兄,怎地不见了踪迹,你可知……,他兴许是没了。” 这是宋观舟第一次在裴岸跟前吟泣。 裴岸不知道醉的妇人竟是这般模样,宋观舟满眼破碎,“四郎,你为什么不信我,金拂云一心要置我于死地,你怎地不知道呢?” 裴岸语迟。 宋观舟两眼垂泪,“我想去看表兄。” 她愈发的醉成一团,藏在裴岸怀中,意识似乎是清醒,却又止不住泪水,仿佛心中哀伤再也藏不住。 “四郎, 陛下寿宴盛况空前,我却想到了父亲母亲以及养兄。他们匆忙离去,留我一人,四郎,我好难过。” 醉酒的人似乎毫无章法,她前一刻还喜悦难书,此刻却悲伤成河,紧紧依附着裴岸,“四郎,若我离去,你把我葬在父亲母亲身边,让我有他们庇佑,如何?” “观舟,你吃多了酒。” 宋观舟泪水四溅,拼命摇头,“四郎,表姐被卖了,凶多吉少,我不得你宠爱,似乎在这样的时代,我活不下去。” “不!观舟,只要我裴岸活一日,你就能活一日。我们夫妻永不分离。” 宋观舟扬开头。 “金拂云要杀了我,你可知道。她爱你,爱到骨髓里。我不是对手,四郎!今日宴席上,她是要收拾我的……”醉言醉语,裴岸听得又心疼又好笑。 “不会,朗朗乾坤之下,无人敢害你。” 待忍冬带着几个丫头服侍梳洗后,宋观舟才算是缓了些,夫妻二人换上深衣布鞋,欲要休息时,宋观舟叫忍冬点了灯笼,“四郎,我们去探一番表兄。” 裴岸看着宋观舟润湿瞳眸,也做不到拒绝。 “恐怕表兄已歇下了。” 宋观舟微微晃了一下细腰,“四郎,我们悄悄去看,若是熄了烛火,回来就是。” 忍冬欲要上前劝说,被裴岸拦住。 “小厨房里可有吃的?” 忍冬点头,“四公子,还煨着热粥、酥饼,几盘小菜,就怕您同少夫人宴上没吃饱。”正常的宫廷宴席,几乎少有能吃饱的,一是大家怕吃多了殿前失仪,二来宫规森严,又与圣上同在,大多数人放不开手脚。 裴岸确实有些饥饿。 他安排忍冬几个取了食盒装了,“往表兄那里,若是不曾歇下,一块儿吃些也好。” 宋观舟仰头娇笑,“我倒是不饿。” 灵动之态,惹人怜爱,裴岸怀里搂着她,也怕她醉意犹在,失了足摔下,“你自是不饿,圣上恐怕也想不到,竟有人吃个御酒,还醉了的道理。”因从前许多将军或是好酒朝臣,吃醉了闹得先帝不喜。 自那之后,这般大宴上的御酒,都是味淡绵软。 偏偏这般,宋观舟还醉了。 二人宽袖长衫,松散乌发,阿鲁亲自点了灯笼,忍冬带着荷花跟在后头,主仆几人锦衣夜行,来到荣福苑门口,阿鲁上前叩门,不多时,许凌白竟是亲自来开。 “阿鲁小哥……” 刚看到阿鲁的脸,许凌白客气起来,阿鲁咧着嘴儿笑,“表公子原也不曾歇下,我家公子、少夫人过来看您呢。”说着话时,让了半个身子,许凌白看过去,就见仿佛是天上的神仙眷侣,笑意盈盈站在台阶下头。 “裴大人,表妹——” 他赶紧跨出门槛来,裴岸揽着宋观舟上前笑道,“表兄莫要客气,唤我季章就行。圣上寿宴散的晚了些,本不该来叨扰表兄,奈何观舟吃醉了,闹着要见你。” “二位太过客气……” 许凌白内心感动不已,白日里忍冬带着管事与临溪请他入府,他想着妹妹还无下落,生死不明,又到公府上叨扰,怕是不好。却不料忍冬耐心劝解,“表公子,四公子与少夫人自不会放弃寻找表姑娘,而今离科考没多少日子,若表公子错过这一次,恐就是误了前程。表姑娘如今哪怕深陷险境,也不愿您就此耽搁。” 忍冬思维活络,又说了萧家四公子之事。 “萧家来的表公子也是为了奔恩科来,您二人互通有无,好过您一人在外奔波。” 刘二老成,临溪活络,三人劝解许久,许凌白才答应搬来,原以为随意点个客房住着就是,哪里想到表妹腾出了一处小院落。对于许家兄妹二人搬入公府,宋观舟提前就去跟萧引秀打过招呼。 她聪慧,专门挑闵太太、刘太太两个舅母在的时候,还寻了齐悦娘作陪。 话刚开口,萧引秀心头就不舒服。 打秋风的穷亲戚罢了——,可未等她开口,闵太太就笑眯眯的应承道,“我的儿,好容易你娘家来了亲人,早些就该请来。莫要失了礼数,到了京城还去外头赁着住,若是如此,倒是你的不是了。” 萧引秀咽下不悦,只得招来楚姑姑,欲要安排时,宋观舟笑道,“就不劳楚姑姑了,我这儿同二嫂你说一声,回头忍冬去请了海叔安排就是。” 萧引秀:……你有本事永远别来找我! 第238章 许凌白把裴岸夫妻二人迎进门来,裴岸看他院落空空,又问了伺候的人,许凌白赶紧说道,“忍冬姐姐已是安排了两个小哥儿来,前头说是去仓室领些物件儿,怕是要一会子才能回来。” 荣福苑不大,可贵在玲珑精致。 宋观舟一步踏入正房,行走步伐有些紊乱,裴岸自始至终在旁小心呵护。 “表哥莫要客气,若是缺了什么,就使人到韶华苑找忍冬就是。”宋观舟碎碎念叨,“表姐之事儿,咱也不放弃。” 许凌白忽地郑重上前,给夫妻二人行了个长揖礼。 “多谢季章、表妹劳心,都怪我大意,错信了舅父一家人,才让凌俏陷入险境,而今……,我也知道凌俏凶多吉少,前几夜里时时梦见她一身是血站在我跟前,我想着……怕是没了。” 说到此处,颇为痛苦。 裴岸赶紧扶起他,“表兄莫要泄气,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青梅园那淫窝上下都被收监,定能查出个去处。” “表哥你好生温书,表姐那边我一直派人查找,只要在大隆版图里,就一定能找到。” 夫妻二人此番话语,说得许凌白热泪盈眶。 “母亲早早去了,凌俏一直跟在我身边,后头父亲也走了,继太太与我兄妹二人不合,我才寻思着入京时带上她,何况有舅父一家在……,谁能料到反而羊入虎口——” 这些时日,他住在花街中,临溪从头到尾俱在身旁,二人见得多了,自是知道花街柳巷里对于一个良家女子来说,何等残酷? “凌俏心性刚直,恐不能受这些欺辱,我想着她怕是早早了断了。” 不是许凌白性情悲观,而是老鸨子心狠手辣。 越说越是伤情,还是裴岸大手一挥,忍冬差人来摆了酒菜,三人落座,边吃边说。 美食能安抚太多情绪,许凌白对自己的这个表妹一直很陌生,小时候见过两次,早记忆模糊。长大之后,虽说堂姑母夫妇先后去世,他也来奔丧,可因宋观舟过于悲伤,披麻戴孝,二人也不得好生见见。 宋行陆一己之力,应对来往奔丧之人。 至于裴岸,他从来是听说过镇国公府家的四公子,天生聪慧,学识渊博,又是大隆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榜上进士。 可惜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宋观舟在姑父重疾时出嫁匆忙,许家远在老家,又遇水灾,天灾人祸的,并不能来赴宴,今儿才是头一次与裴岸相见。 果然名不虚传! 尤其裴岸才情斐然,经史子集甚是熟稔,二人愈说愈投机,半个文盲的宋观舟只听了二人说些什么四库全书,并进入了催眠状态。 让许凌白诧异的是,宋观舟竟然靠在裴岸身上睡了过去。 更让他无法想象的是,忍冬等下头人也只是搬来春凳,又铺了褥子,做成简便小胡床,倚了宋观舟侧躺下,只是头枕着裴岸双膝之上。 “不如先送了表妹回去……” 忍冬给宋观舟盖上薄被,“表公子,少夫人喝醉了,若是四公子不在身侧,一会子又要醒来,终归睡不踏实。”看得许凌白目瞪口呆,女子仪容仪态的,从前的堂姑父也甚是注重,为何如今表妹嫁了人,反倒是放肆起来。 裴岸见怪不怪,看许凌白难掩诧异。 “表兄放心,也只是在你这里,她当你做兄长。何况今日入宫,她也疲累,闹来闹去也不好,索性由着她一二。” 许凌白叹道,“还是得多谢季章宽宥。” 出嫁从夫,如裴岸不放纵,只怕表妹这般放肆,鲜少有之。 二人从古论到今,从天说到地,也是时辰向晚,阿鲁都瞌睡起来,裴岸方才止了话头,“我三舅父家的四表哥今年也同表兄你一块儿,他性子热络,也颇具文采,尤其是经史子集,他较我更为渊博。明后日寻得空,我定会引荐你二人会面,届时还多个同窗情意。” “多谢季章为我操心,愚兄在此多谢你了。” 欲要行礼,却被裴岸拦住,“我那大舅兄了无音讯,观舟孑然一身,而今表兄能来,我同观舟喜不自胜,还请表兄莫要客套,就当此处是家。若是表兄有心疏离,恐伤了观舟拳拳之心。” 裴岸鲜少说这么多话,他本就长得斯文儒雅,这番话又甚是至诚。 许凌白长叹道,“从前就听说公府四公子芝兰玉树,品质清朗,而今得以相见,也是某的福分。” “表兄谬赞了。” 他打横连着毯子抱起宋观舟,宋观舟稳稳当当落入他怀中,微微睁眼,同许凌白告辞,“表兄,你如今较小时候好看许多,只是有些瘦了,明儿我让厨上给你做些好吃的,补一补,不然科考几日里,你怕是熬不住。” 说完,打了个哈欠,靠着裴岸就睡了过去。 好似发梦说话,许凌白被念叨得有些手足无措,裴岸浅笑,“恐怕表兄也想不到观舟如今性子,往后日子长着,自是能习惯的。”许凌白亲自送到荣福苑门外,目送裴岸夫妻消失在夜色里,怔了片刻,才转身回屋。 这一夜,许凌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他入京时,专门打听过公府之事,原以为身居后宅的表妹怕是无人知晓,哪里晓得只问了个镇国公府,旁人就竹筒倒豆子,把宋观舟的“壮举”一一列举出来,他听完,差些昏厥过去。 如此出格,只怕在公府里也不得宠爱。 再加上有公府大少夫人齐悦娘跟前丫鬟躲躲闪闪几句话,更是让许凌白心头担忧不已。 丫鬟们说,听说四公子与少夫人时常拌嘴,不过年轻夫妻,床头吵了床尾和。 富贵人家,规矩比天大。 所以,在许凌白得来的消息中,表妹宋观舟是不得裴岸喜爱,尤其是过门两年多,也不曾有过身孕……,这次妹妹出事儿,公府派了临溪护卫与他蹲守在花街柳巷,时不时的,他也问上几句,临溪只挠头道,“少夫人很厉害的!” 再问,那年轻人也说不出来。 怎么个厉害? 今儿一见……,许凌白似乎有点知道了。 第239章 同样一夜未眠的人,还有郡主府里的主仆几人。 余成与朱三面色严峻,金拂云单手扶额,头疼不已,“不如三叔先躲躲风头,暂且避上一避。”朱三听闻,面露忧色,“那余掌柜呢?最近这些时日,好几拨人跟着属下二人……” “余成若是走了,我这里再无人可用。” 金拂云想不到事情这般棘手,“可探明是谁在追踪你二人?” “大姑娘,对方能耐不错,几次三番的属下也只看到几个身影,未曾交手。”京城能人辈出,还真说不出来是不是镇国公府出来的。 “自然不是。” 金拂云对那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府院,明白得很,“而今就是国公爷有几个人能用,但断不可能给宋氏,至于季章,他虽有怀疑,但身边除了阿鲁,也无人能用。” 余成有几分猜忌,“可是……,裴大人是彻底疑了属下,看那日说话,对大姑娘您也有些质疑。” “我与他之间情谊深厚,也不是这么点巧合就能抹灭的。只是这些时日,朱三叔不如往外头走一趟,算是避避风头,余成就在府内,呵!我倒是要看看,真能追到郡主府来?” 朱三心中不喜,可面上也不能说。 他知道余成来了,大姑娘对自己也是可有可无,再打发回边陲去做个无出头之日的管事,那这一趟京城不是白来了? “大姑娘,那属下先在府上避避风头。” 金拂云抬眸,“……好。” 次日,郡主府上就笼罩着厚厚的云层,余成与金拂云正在说事儿,外头门房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大姑娘,大姑娘……” 余成一听这火烧房子的急切声音,脸色阴沉下来,“大姑娘,属下还是好生给您调教几个成器的人用,这咋咋呼呼的,定要误事儿。” “你看着办就是,而今我在京城,手上确实无人可用。若是有些得力之人,也不能桩桩件件办得差强人意,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比如宋氏,涧水房里直接打杀了,也好过而今风风光光。 圣上寿宴,她想了几十种虐杀这胆大包天之人的方法,却又因是宫中,不敢造次。 如今的天子,可从不是仁爱的先帝。 他杀伐果断,皇族宗亲的男丁差不多都被他杀完了,更容不得旁人自作聪明,以他做筏子,行便宜之事。 天子震怒,何人能敌? 金拂云百般压抑,方才隐忍下来。 待余成踏出房门,欲要呵斥时,却见门房慌慌张张的指着府门方向,“余掌柜,京兆尹何大人亲自带了人,说来见见朱三叔!” 何大人? 金拂云听得,立时走了出来。 “何大人亲自来的?莫要慌张,好生说来。” 那门房咽了口口水,“回大姑娘,何大人带了十好几个一等差役,已候在门口,小的以郡主府仅有大姑娘在,不得乱闯,初初挡了下来。大姑娘您看,可如何是好?” 何大人,是京兆府尹一得力干将。 主管京城上下发生的各类命案,他看上去憨厚老实,可真正与之打过交道的人才知道此人如何难缠。 金拂云自然知晓。 余成心头了然,低声说道,“大姑娘,不如属下先出去看看?” 呵!有什么好看的? 金拂云细细盘算一番,重新抬眸时冷静许多,她同门房说道,“何大人可说是因为何事要召见朱三叔?” 门房摇头。 “小的人微言轻,问了一句就被何大人下头的护卫骂了回来,说是公事之密寻常人等不可多嘴。” 如此—— 金拂云不慌不忙说道:“你同何大人说来,因府上近日修缮,朱三叔前往京郊采石场看青石砖了,不如待朱三回来再说。” 门房嗫喏,“大姑娘,若是何大人要硬闯,恐怕小的们也拦不住。” “让他们稍待片刻,容我梳妆一番,亲自出去说个明白。” 门房领命奔了出去,锁红上前有几番慌张,欲要说话,哪知金拂云转身就呵斥起来,“盼兰、盼喜呢?正是当值,却不见人影,你去寻来,该打该罚的,莫要手软。旁的又一个个的,杵在这里作甚?” 锁红不明不白挨了顿骂,只得招了院落里的丫鬟婆子出去。 余成不言不语,静候安排。 “你亲自送朱三出去。” 余成有些不明,“大姑娘——” 金拂云垂下眼眸,长而翘的睫毛盖住了眼眸中的狠厉,她轻声说道,“朱三叔劳苦功高,我不是那等无情无义的人,只是有些事儿,他确实操之过急。” “大姑娘,送出去怕是不妥,京兆府尹亲自督办的事儿,大姑娘还不如顺水推舟……” “你不在时,虽说派了几个人给我,可这京城里,行差走错的连门道都不知道往哪去……,我多抬举了些朱三叔,他若不走,恐怕也把不住嘴儿。” 金拂云微微一叹,“怪我优柔寡断。” 再活一世,只要跟裴岸有关的事儿,她总是畏首畏尾,全然没有在旁的事情上那般果敢。 “大姑娘,这般突然送了出去,恐也走不远。挂着郡主府的人,追查起来,大姑娘想好生了事,怕也会被拖累。” “送不出去,更为麻烦!”金拂云开始烦躁起来。 “大姑娘,属下有话,但……” 余成吞吞吐吐,金拂云抬眸,催促道:“阿成,你我之间,不妨直说。” “朱三……,大姑娘,咱护不住。” 金拂云哼笑一声,“他做了那样的蠢事,自然是护不住,可事到如今,总不能任由他被收监。”一个顾三娘就让她颇费心神,再来一个,她只怕满盘皆输。 “属下这次接了信儿,来的时候交待了些事儿。” “何事?” 余成上前半步,俯身低语,“大姑娘有所不知,朱三在溧阳有个姘头,早些年给他生了个丫头,只是那姘头自有丈夫,二人私情一直遮遮掩掩,竟是也没有东窗事发。而今那丫头有六七岁,愈发长得不像姘头丈夫,姘头听得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责打那姘头婆子几次后,竟是私下卖了这丫头——” 第240章 金拂云倏地抬眸,语气不由得紧迫起来,“——你买过来了?” “这也是属下自作主张,寻思着京城里头过朱三手也不少事儿,若朱三心怀鬼胎,不听大姑娘您吩咐,属下还有个应对之策。” “若朱三不认呢?自从他那肺痨儿子前脚死了,后脚老婆子就跟了上去,之后再不得娶,只怕姘头也是糊弄他的。” 甚至有可能让朱三反了水,倒打一耙。 “不会!” 余成哑着嗓子,哼了一声,“大姑娘有所不知,那丫头长着同朱三一样的马脸。他私下也是挪了不少钱银,为的就是养活这个丫头。” “竟有这事儿?” 余成低着头,面目冷冽,越发显得额际疤痕可怖,“大姑娘一向厚待他,只要何大人查到的,不如他照实来说,一己之力抗下,也不枉您与他一场主仆。” 须臾,金拂云绽放出由衷的笑意,“阿成,总归是你做事妥当,你快快去与他说来,那丫头我放到跟前伺候,自是不会亏待。” 何大人在门口大喇喇等着,他一身宝蓝织锦贴里外袍,一侧挎着雁翎刀,左手扶着刀柄,带着十余号差役候着。 虽说郡主府门口通天大道平日里人烟稀少,可老百姓都爱热闹,听着说京兆尹的差官上门,早早三三两两的在不远处看着,有些聪慧点的,背篓提篮,担水扛柴,假意是路过,实则原地徘徊。 平日里可无人敢在这样的大户人家跟前眺望,时不时过路行走的慢些,门房都要出来凶神恶煞的撵几次。 今儿门房看得眼烦,可碍于何大人官威在此,不敢过分凶悍。 里头金拂云拖着时辰,略微一想,又耳语吩咐了锁红几句,锁红暗自点头,小跑着出了正房。 到了外院,角门大开,听得何大人下头的呵斥道,“你这秃子,是不曾给大姑娘禀报吗?晾晒我们哥几个在此处,若是误了大人公务,定要拿你过堂审问。” 门房平日凶悍,此刻却像阉鸡一般。 弓腰驼背,小声上覆,“大人,且等上片刻,小的不曾漏报,实在是府上如今只有大姑娘一个主子,我家大公子少夫人等,还不曾入京。大姑娘尚在闺中,断不敢轻慢大人,还请大人稍待。” 本在踱步的何大人笑道,“倒也不急,大姑娘金贵,我等候着就是。” 门房看着不紧不慢的何大人,额际慢慢渗出虚汗,正想着要不请人送几杯茶水来时,一身青绿长衫间裙的锁红走了出来。 他顿时如见救星,奔着就迎了过去。 锁红瞥了他一眼,换了副面孔上前,“大人,且往门内歇息,我家大姑娘即刻就好。”言罢,转身斥责门房,“如此火辣的日头,竟也不懂得待客,让大人立在门外白白受了热。” 前后两副口气,何大人不以为然,摆手道,“不敢!我奉命前来这里查抓犯人,还得请大姑娘多行方便,姑娘莫要客气,我等候着大姑娘就是。” 言毕,也不进门。 锁红心头暗道,真是硬茬。 又开口请了一次,何大人依然不为所动,口头上都说,我等不敢逾矩。 锁红无奈,赔笑几句,可惜人微言轻,何大人均不放在眼里,草草敷衍几句,并不再多说半个字。锁红只得回了内院,恰好盼喜盼兰还旁的丫鬟给金拂云也梳洗完好,欲要出门。 “大姑娘,来者不善。” 金拂云缓步行走,低声问道,“阿成呢?” 去了许久,还是不见动静,锁红满面担忧,“不如奴去看看?”金拂云暗自盘算,微微颔首,待锁红离去,她幽幽叹口气,打起精神往外迎去。 第241章 “不……不可能吧?” 金拂云面上惊愕,全是不可置信,她捏着娟帕,捂住樱口,“朱三……,他他他——,胆大包天……”语无伦次说了几句,又看向何文瀚,“大人,可有被人诬陷之嫌?” 何文瀚语气冷凉,“大姑娘这是质疑京兆尹府上下办事儿的能耐?” “不不不!” 金拂云低声叹道,“实在是大人有所不知,我身在闺中,虽说也见过些世面,可断然没有想到日日在我跟前憨厚老实的管事,竟然背着这样的命案!他……,他在将军府也是老人,从不曾听说过什么龊语。” 何文瀚也不多言,直书来意。 “若朱三不在府上,还得请大姑娘协助一二,遣了府上人去哄了回来,莫要让这等贼子听得风声,逃窜出去酿成大祸!” 金拂云起身,长长叹息。 “……若真是做了这番歹事,自是要配合大人捉拿归案。” 说罢,转身同盼喜说道,“你去前头找了王二,就说有人来府上送花草,说即时要结了银钱,同账房吵了几句嘴,倒是闹到我房前,让他快些回来就是。” 何文瀚一听,起身唤了下头一差役。 “洪都,你且随着这位姐姐下去。换身杂役衣物,去会会朱三。” ……金拂云心底开始慌乱,但还是凝神静气,看向何文瀚,“大人,莫要担忧,我定然让王二把朱三哄骗回来,只是大人下头这位差官兄弟面生,怕就怕引得那朱三生疑,倒是坏了大人公务。” “大姑娘不必担忧,我这兄弟只说是要苗草银钱的,也倒是无碍。” 正在金拂云语迟时,旁边盼兰屈膝软声说道,“奴婢不知礼数,倒是插几句嘴儿,大人和大姑娘有所不知,这园林修建,朱三都是找的自己亲近相熟之人来做,大姑娘素来不喜这些沾亲带故的,那朱三管事吓唬了奴婢们几次,奴婢们也就不敢在大姑娘跟前多言。” 这一番告密,盼兰竟是要落了泪,好似压抑许久的委屈终于大白天下。 何文瀚一双虎目冷眼,锐利眼神看向盼兰。 盼兰不得自家大姑娘允许,也不敢起身,半屈着身子也难受,又被何文瀚锐眼凝视,心头打鼓一般,身子也摇摇晃晃起来。 “……好,大姑娘思虑周全,自是不会让朱三闻风而逃。” 听到何文瀚斯文之言,金拂云面上笑意再摆不住,甚是尴尬。 茶水添了三次,外头锁红才急匆匆进来,“大姑娘,大人,三管事回来了,可是请到这客室里?” 何大人见状,马上起身。 “不必!本官自去会会!” 金拂云看到锁红进来,心头就知安定许多,见何文瀚引着众差役往外而去,她也扶着盼兰跟了上去,可惜主仆几人女子,行路不快,只拐了个长廊,就见不到前头的何文瀚等人。 盼喜从旁小门矮着身子跑出来,低语道,“大姑娘,余管家说万事勿忧。” 好! 又挥退盼喜,“你快去让阿成也回避几息功夫。” 金拂云心头定了,扶着盼兰踱步到园林之中,园林上头大面修补好,却还缺些绿植花草,零星几个杂役,翻土的翻土,搬砖的搬砖。 “朱三呢?” 金拂云看着园林之中,既无何文瀚众人,也没有朱三的影子。 有杂役飞跑过来,谄媚指路,“三管事朝着房舍跑去,后头来的几个陌生汉子也追了过去。”金拂云疑窦丛生,盼兰赶紧追问,“锁红姐姐呢?”那杂役摇头,“倒是没看到。” 锁红明明就在前头给何文瀚等人带路,发生什么? 金拂云也不耽误,追着往下人房舍过去。 只过了一处山墙,就听得锁红大叫,“三叔,我不曾害你,你如今却拿捏了我——啊!三叔!”惊叫声一起,金拂云心头顿时沉了下去,她追赶过去,却正好看到何文瀚等人把朱三围在院落边上的角落里。 朱三满面横肉,喘着粗气。 “说些什么主仆情意,今儿既是要了我朱三的命,那我不如豁出去,杀一个是保本,杀两个老子还赚了一个!横竖都是做冤死鬼,我如今还怕个鸟——”话音未落,何文瀚的人便跃跃欲试。 那朱三忽地吼了起来。 “往后退,不然我就杀了这小娼妇!” 他手上捏着半尺匕首,死死锁在锁红的脖颈上,朱三这会儿也不客气,看穿金戴银的金拂云进来,心头更是悲从中来,“从不曾想过,大姑娘竟是这般心狠,属下从不曾忤逆过您,却换来如今的弃车保帅!” 金拂云捂着胸口,甚是痛心。 “三叔,我何曾薄待与你,到如今你还不伏法,却反口攀咬上我。” 面上哀戚,心头却直道糟糕,那余成办的什么事儿! 何文瀚也让众人做好围堵擒拿的准备,正要说话时,却听得那朱三犹如穷寇一般,朝着金拂云满口不客气,“大姑娘差使属下来做的,如今却翻脸不认人,早些时候还让属下避开些,而今却又送出来顶嘴,我朱三素来孑然一身,今儿光脚的也不怕您穿鞋的,倒是在这位大人跟前说道说道!” “那依你所说,这万兴码头起火之事儿,却是金大姑娘属意的?” 旁边有个斯文人,好似师爷一般,养着小山羊须,前头默不作声,这会儿却不可思议道,“大姑娘何许人也,怎可能与那卖茶孤儿寡母的识得,怕只怕怕是你丧妇多年,对那母子收留的女子起了歹意才是!” “我呸!” 朱三满脸灰暗,知今日凶多吉少,手上的短匕首愈发紧了起来。 锁红眼见就要被勒得翻了白眼,出了血,喊都快喊不出来,只是不停地哀求,“三叔,饶命!三叔……”她眼泪落了下来,小小年纪来到金拂云身边,也吃过后院的暗亏,也看过风浪,可那些不过是后院里头妇人们之间的算计,哪里有如今朱三这般直白,一言不合,竟是要命! 没有人在面对死亡时,不惧怕。 随着匕首割破皮肤,火辣辣的疼痛让锁红更是耐不住,她泪流满面,“大姑娘,救我!” 第242章 金拂云压着心底怒火,只恨自己一次次心慈手软。 如今面对朱三的攀咬,她勉力挤出悲伤的表情,“三叔,可是你遇到什么难事,才起了这等歹毒的心思,我素来与你无冤无仇,你今日东窗事发,不想着在何大人跟前将功赎罪,却还反咬我一个闺阁女子,这又是何道理?” 说罢,还拭了眼角湿意。 朱三听得金拂云这话,心里更觉难受。 早些要撵了他回去,哪里料到不多时,那余成就过来,软硬兼施,要他顶了罪。 “万事都是你过手的,主子对咱什么恩情,想必三哥你也知道。”一直高高在上的余成,竟然纡尊降贵,舍得唤他一声兄长,偏偏这三哥二字,倒是催命的符。 “凭什么是我,我为大姑娘鞠躬尽瘁,而今却得这么个下场?” 余成叹道,“大姑娘也舍不下你,原本要安排你避避风头,却是你不乐意,到底是你做事出了纰漏,不然那何大人如何寻上门来,点名道姓要拘了你!” “余成,是你作祟,要除了我不是?” “当然不是,大姑娘看重你,多个人帮衬她,我落得清闲。溧阳那么多商事,我来这里一日,就担忧那边一日——” 余成恨铁不成钢,“万兴码头你到底做了何事,竟是惹得这么大动静?” 朱三闭口不说,只认定是余成看不过大姑娘看重,故意使了绊子。 一来二去,拖延时辰,余成想着大姑娘一个女儿家,哪里是官差衙门里黑阎王的对手,眼看着朱三就要胡乱攀扯,他只得拿出朱三与姘头所生闺女的事儿。 朱三一听,只觉活着无望。 他指着余成破口大骂,哪里料到旁边余成的打手直接上来,几个板子朝着腰上就是重重几下。 腰痛腿软,直接倒地。 余成哼笑,“我知你那肺痨的儿死了之后,四处想要留个后,可惜留来留去,唯有你最看不上的姘头生了个马脸的姑娘。如今她遭了你姘头丈夫的毒手,若不是我出手相救,小姑娘早卖到天涯海角。你如今不知恩图报,却还想着攀咬我,只怕是活腻了!” 朱三被几个年轻后生按在地上,曾经仙大娘子指使儿子刺伤的地儿连着后头背心,疼得虚汗淋漓。 他只得求饶,“你与大姑娘心狠手辣,若是我从了那京兆尹,收了监,恐怕再无活路。” 余成见他软了骨头,不由得好生说来。 “你自管进去,万事不说故意,只说无心。后头我与大姑娘自当鼎力相救,且你那马脸的闺女,大姑娘也应承接到跟前。” 朱三趴在地上,浑身疼痛,甩开几个后生压制,他揉了揉腰骨,“大姑娘……,要我顶些什么罪名?” 余成会杀人灭口吗? 从前朱三不这么认为这个杂种敢无法无天,可近些时日与他一处时,每每了了一桩事儿, 他对余成就更加惊惧一分。 这人,看上去老实,也有几分斯文。 实则面心不一,只怕是奈何桥旁最丑恶的野鬼投生来的。 他心头暗自思忖,不如先顺着,寻个机会挟持大姑娘,只怕也能有条活路。 打定主意,他泪涕交加。 说了些软话,都是为那不曾见过几次的闺女说的,大意上也是请大姑娘和余成多多看顾,莫要让她入了贱籍,将来十三四岁,寻个将就的人家打发出去。 为保生性多疑的余成相信,他还全盘托付自己私房钱存放的地儿。 倒座房跟前第三棵桂花树下,往下挖个三尺之深,还请余兄弟你费心,挖出来全须交给那马脸女儿就是。 说得诚恳至极,旁边原是上板子的家丁,也听得心头寒凉。 大姑娘跟前当差,真是如此艰难。 想着朱三也够尽心尽力,还被外头歹人捅了个半死,哪里料到将养过来不多时,就要被投进大牢。 余成见他说得愈发没有个边界,又怕这些低等侍卫听了去。 撵了众人,与朱三交待几句后,朱三跌坐在地,哭得青蓝宽袖上全是泪涕,“朱三这一生,得大姑娘看重,还请大姑娘最后慈悲一次,好生待我姑娘。” “那是自然,大姑娘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耳听着外头传来嘈杂步伐,朱三抬头含泪看了一眼余成,余成叹道,“多谢三哥!” 继而,闪身离开。 待锁红引着何文瀚等官差十数人进来时,朱三早已忍着腰间剧痛,捏着早先藏在房舍角落的匕首,隐在一旁还未下种的圆头万年青后头。 “三叔,三叔——” 锁红进来,却不见金拂云,朱三叹道,罢了,锁红也是金拂云心腹,就她吧! 这才有了锁红被朱三锁在跟前,寒凉匕首刀刃贴在脖颈皮肤上,凉飕飕的。 “三叔……” 喊什么人都无用,待金拂云进来,却丝毫不提解救锁红之事儿,扯些乱七八糟的,朱三就知眼前女人心狠手辣。 故而撕扯着喉咙对着何大人道,“大人,那茶楼母子,也是大姑娘命我去诛杀的,还有抢来卖入青梅园的那女子,也不过是因为长得有几分肖像——” 才要说出口,却见不远处的高阁之处,一个被五花大绑,塞着巾帕的小丫头在空中摇摇欲坠。 后头余成抓着她背上衣物,整个手脚都不得动荡。 下头…… 下头两三丈高,摔下来定然脑浆迸裂,再无生机。 朱三满眼绝望,定定看着那处,待何文瀚看过去时,却又不见踪迹。 到如今,哪里还有活路? 何文瀚也不废话,对着朱三就是呵斥,“你背着主子在外谋财害命,又掠卖良家女子,快些自首认罪,争取到大人跟前从轻发落。” 朱三拖着害怕得落泪的锁红,踉跄几步。 “大人,我做了这些事儿,哪还有活路?只求大人莫听我这浑人攀扯,牵连无辜之人。” 随着金拂云一声,“三叔,莫要冲动!” 朱三毫不客气抹了锁红的脖颈,顿时锁红新鲜喷了出来,何文瀚一声令下,众人才要围上去抓拿朱三时,朱三双手握住匕首把柄,一使劲,朝着自己心窝处重重刺下! “锁红!” “三叔——” 第243章 朱三一刀毙了自己性命,同时抓上了锁红。 锁红血脉喷涌而出,金拂云吓得手足无措,何文瀚指着手下有经验之人,此时也不顾男女之别,搂住锁红拿了汗巾就往脖子上缠去。 只是朱三一心求死,匕首锋利,这一刀下去,锁红半个脖颈都被划拉开来,白肉横翻,鲜血淋漓。 她说不出话,喘不上气,眼角还带着湿意,看着金拂云那处,迟迟不肯闭目。 从头到尾,金拂云没有替她求过一句情! 何文瀚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原本要抓拿嫌犯朱三,这会儿却只能抬两具尸首回去。 金拂云这会儿悲痛欲绝,欲要上前,却被盼兰盼喜扶着,“大姑娘,使不得。” “锁红自小与我情同姐妹,如今竟然命丧歹人手上,如何不叫人痛心?” 何文瀚心中疑云重生,却又寻不到突破的地儿。 再要问金拂云几句,却看这郡主家的大姑娘为了个下人,竟然哭得不成样子。 “大姑娘节哀,这朱三乃是嫌犯,自要抬回去复命,倒是这位姑娘,恐怕也要带走,仵作验了尸首,才能下葬。” 金拂云抓着罗帕掩面吟泣,“一切但凭大人吩咐,还请大人务必查清这朱三行的歹事,我府上上下主仆,若有需求,大人只管开口。” 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出了郡主府。 早有差役撵退了围观之人,不远处春哥眯着眼,本要打马上前,看得这幅清退的场面,并拐入一旁的民巷,抓了几个探头探脑的老倌,用老家方言问道。 “可是郡主别苑里出了何等事?” 老倌见他年岁小,却穿着上等丝绸衣物,又听得不是京城口音,以为是外地来参加朝廷恩科的举子。 “这位公子,老朽也不敢乱言,只是前头差役出来撵我们这些看热闹的人时,说是出了人命。” 春哥眯着眼,“而今郡主府里不就是大姑娘住着,能出什么人命?难不成是有人谋害大姑娘不成?” 老倌几个抚须摇首,“大姑娘无碍,说是几个下人。公子也莫要凑上去,不然那京兆府尹下头的何大人可不是吃素的,恐怕连累你抓过去做个同犯,挨了板子不说,耽误前程才是事大。” 春哥听得,心中大惊。 他转身打马往秦府跑去,入了院,就看得二公子歪在胡床上,听着伎子吟唱。 “何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秦庆东手臂还挂在脖颈上,穿着一身深衣,散着发髻,满身桀骜不驯,瞧着破门而入的春哥毫无礼数,几下子就打乱了伎子的调儿,气得秦庆东好手丢过一盏子茶,泼了春哥个正着。 春哥此时也顾不得满面凉茶,几步上前,附耳低语。 秦庆东一听,眉头紧蹙,“何人死了?不是拂云吧?” 春哥摇头,“倒是说不是,看那阵仗应也是不是。小的左右问不出来,也不敢多逗留。”他手中包袱落了下来,“您交代小的送过去的金云纱,小的也不敢入门。” 秦庆东倏地坐起来,“你当真看到尸首了?” 春哥又道,“小的贴着墙角,欲要绕着别苑走一圈,可那何大人属下凶神恶煞,一直在驱赶看热闹的人——” 他是秦家的小厮,更不宜露面。 跑回来禀报秦庆东后,秦庆东伸出好手,“扶我一把,你去大哥院中偷偷看看吉丰吉瑞可在,若是在的话,不虚是谁,请来我跟前就是。” 春哥扶起秦庆东,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引着吉丰进来。 伎子早已断了小调,春哥招手带她几人往外而去,复又进来,听得秦庆东吩咐吉丰往郡主别苑去一趟。 吉丰呲着牙花子,也不客气,“二公子,那大姑娘心口不一,您素来与她交情不浅,若真是查下去,恐怕有伤你们兄妹之情。” 查出什么,自是有伤往日情意。 查不出什么,悄无声息的倒也不碍,可总归纸是包不住火的。 秦庆东岂有不知,他盘腿坐在胡床上,心头思绪乱飞,不多时并抬眸看向吉丰,“去查,尽管查,什么情意不情意的,我秦二也只是同上佳人品的人做友人。” 吉丰得了这句,自是无忧。 奔出去后,留下秦庆东与春哥面面相觑。 许久之后,看着地上滚落的包袱,秦庆东又招来春哥,低声问道,“你前两日往观舟那边去,亲自递了镯子的?” 春哥捣蒜一样点头,“二公子您就放心吧,幸而是圣上隆恩浩荡,免了这几日宵禁,不然小子都回不来。那夜候了许久,四少夫人吃醉了,但四公子却眉眼清朗,小的递了上去,按照您交代的说完,四公子就打发小的出来了。” 嘁! 秦庆东有些不悦,“宋观舟这薄情女子,我好歹是受了伤,她竟是不差个人来探一探,忒无情。” 春哥噗嗤一声乐了。 “我的二公子,您道是众人如你啊,你是二郎,前院后院,抬脚就走,可四少夫人再怎么与众不同,终归是妇人家,怎么可能说走就走,还来探您这个无亲无故的外男呢?” 嘁!! 秦庆东哼了一声,“她若是想来,四郎岂有不带她来的道理,好歹……,好歹我身上这么多伤口,想当初,她在韶华苑养伤时,我可是一直陪伴在侧——” “哎哟,我的二公子,您小声些,也是四少夫人心胸宽阔,不然外人几句口水话就给四少夫人淹死了。您倒是觉得有情有义,却没了个分寸,为这老夫人可没少敲打小的。” 主仆二人互指不是,到最后秦庆东欲要翻脸。 却听得外头传来母亲的声音,秦庆东赶紧抓了春哥,又在胡床上摆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儿,嘴上也不饶人,“这老太太,一日里来三趟,就不能让我好生歇息吗?” 歇息,约莫是取乐。 这才歇了几日,已请了好几拨伎子进来吟唱,本是要吃酒,秦老太太一戒尺下来,秦二再不敢造次,只能听听曲儿。 这会子听外头老太太的声响,他表情颓废,“……母亲,可是您又来探望孩儿了?” 门被人从外推开,随着打眼的日头一同进来的,还有一窈窕女子。 “秦二!” 第244章 嗐!宋观舟! 秦庆东再不装死,一骨碌翻起来,差点碰到断了骨头的手肘,哎哟呼痛,又马上面上喜笑颜开,“观舟,你可算来看我了。” 后头秦老太太哼了一声,“观舟年岁较你小上些,你说来也当得她一声兄长,怎地倒像个孩子般,如此不稳重,要不得!” “是是是,母亲。” 秦庆东起身,也不管仪态松散,高一脚低一脚迎了上来。 宋观舟今日明媚亮眼,梳了个单螺髻,珠玉金银簪花不多不少,整个人较旁的少妇,活泼许多。 “听姨妈说你顽皮,吃多了酒从山上落了下来,摔折了骨头,四郎近日公务不得松懈,我只能一人上门来探。” 秦庆东一听,感慨万千,“我就说你不是那等子没良心的,知道我伤了筋骨,必然要上门来探我。”嬉笑起来,也不收敛,叫春哥快去厨房吩咐些宋观舟爱吃的点心甜浆。 秦老太太和秦家大少夫人,看得眼都直了。 还怕自己这个蛮壮郎君吓到宋观舟,拢着她手儿柔声道,“都是老姨妈的不是,想着年岁大才得了他这么个逆子,教养散漫了些,可莫要吓到你。” 宋观舟倒也随和,挽着秦家老夫人笑道,“姨妈说的哪里话,我与秦二,半斤八两,谁也取笑不了谁,倒是姨妈与大少夫人莫要笑话我德言容功缺了些功夫,实乃我那早早去了的爹娘宠溺出来。”差点吐出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幸好到了舌尖处又咽了下去。 当着太子妃娘家人说什么江山易改,怕是找死。 秦老夫人见她如此说来,也多了几分和气与宠爱,“你呀,也是你心底宽宏大量,不然这二郎的嘴我这当老娘的最是清楚,往日怕是没少与你起了纷争,你若是挨了他的欺负,就同姨妈说来,姨妈给你做主。” 娘娘儿儿,一团和气。 秦庆东看着这场面,只觉得心累,不由得起了心思,“母亲,您同大嫂回去歇息会儿,我与观舟说会儿话——” “浑说!” 秦家大少夫人再忍不住,朝着这不着调的小叔子就是重重一捶! “观舟到府上来探望你,哪有府上薄待的道理,母亲喜爱观舟,我同观舟也如姐妹,一块儿说说话怎地了,你就如此不懂礼数,竟是要打发了母亲与我。” 秦老太太摇头,看着如花似玉的宋观舟,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家二郎挨打,心头一沉。 有了猜忌,更不能如自家小儿子的意。 不过宋观舟倒是大大咧咧,吃了两口茶,与老夫人、大少夫人各自说了些话,就起了告辞的心,大少夫人得了婆婆眼色,上前来挽留,宋观舟也不含糊,“不瞒姨妈与少夫人,我此番出来是到苦读书斋去采买些物件儿,我娘家表兄此番前来参加朝廷恩科,旁的倒也是准备妥当,我也帮不上什么,不如去请一柄松烟墨,讨个吉利。” 苦读书斋,店如其名。 曾经救过一讨饭而来的书生,那书生年岁三十有二,瘦骨嶙峋,却写得一手好字。为了报答这书斋老板,并乞了些纸墨笔砚,书写“苦读书斋”,老板不以为然,想着不过是个寻常书生,吃穿都成问题,还妄想着蟾宫折桂。 孰不知,月余之后放榜,这平日里住在柴垛里的书生竟然得了天使来报喜。 苦读书斋老板赶紧翻来状元郎的笔墨,找人拓印后挂了牌子,自此入京科考的文人雅士,都来买点文房四宝什么的,沾沾喜气。 虽说是前朝的事儿,可这习俗也就留了下来,昨日里萧北家娘子与宋观舟说了一嘴,宋观舟想着如今许凌俏踪迹全无,许凌白日日强忍悲伤,勉力温书,这些事儿不如自己这个表妹来操心一番。 秦老夫人又问了许凌白之事,宋观舟也客气,“说来我这表兄,性子柔和面皮薄,入了京也不好得来府上,而今努力温书没个空暇理会这些琐事儿,我并多个手脚代劳,左右也只为能榜上有名。” 旁的也不多说,只这么几句足矣。 秦庆东一听,跳了起来,“我当是你主动来探我的。” 宋观舟摇头又点头,“今儿早上四郎出府前,才同我说了你摔下假山,我寻思都来到苦读书斋,不如再多几步上门来叨扰姨妈与大少夫人。” 秦家大少夫人故作生气,“观舟,你如此客套,与二郎一般唤我作大嫂就是。” 宋观舟从善如流,“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大嫂。”屈膝行了万福礼,秦家大少夫人回了半礼,二人说了两句客套话,方才辞别秦家老夫人,由着秦大少夫人送了出去。 待宋观舟带着莲花庆芳二人离去后,秦老夫人再耐不住,掐着小儿子的耳尖就使劲拧了起来。 “你这眼巴巴的模样,快些给老娘收了起来。” 秦庆东哀嚎着,“母亲,母亲,松手……,您这是怎地了,下手忒狠,我这还浑身疼呢!”他因救了皇长孙刘康,近几日在府上耀武扬威,今儿慈祥的老母亲下线,“那是四郎媳妇,你瞅着她不放,存的什么歹毒心思?” 什么? 秦庆东被自家老母亲一句话搞得目瞪口呆,“亲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同四郎与观舟清清白白……,哪有什么歹毒心思?” 没有?! 秦家老夫人可不好糊弄,“她若要来探你,自不该一个人上门,四郎携她而来也不落人口舌,怎地,你们竟是不管不顾了?”想到女儿在东宫处境艰难,她又觉得眼前的浪荡子更为气人。 不由得重捶了几下。 捶得秦庆东快要吐血了,连忙讨饶,“母亲,旁人多几句嘴,嚼舌根的孩儿也就当没听到,怎地您这么心明眼亮的老太太竟也起了这种猜忌!” “混账玩意儿,若不是你三天两日的往人家门前跑,这会儿宋氏又带着丫鬟不管不顾,不下贴没礼数,冒失上门,哪里是闺阁妇人应当为之的?”秦老夫人看着犹不知悔改的小儿,不由得气愤填膺。 “也是你父亲早早去了,不然怕是要打断你的双腿。” 第245章 说罢,真以为小儿与四郎媳妇瓜田李下不清不楚的,老夫人跌坐在玫瑰椅上,摸出娟帕就落了泪,秦庆东看母亲早早撵了丫鬟出去,想着她竟然是当了真,实在哭笑不得。 只得勉力跪坐在老太太跟前,低语道,“母亲,观舟于秦家有大恩,咱府上众人不该如此猜忌她。” 秦老夫人抹着泪,带着几分心酸,“母亲我活了大半辈子,不是没有眼力的人,就是觉得观舟这姑娘处处好,尤其是长得如芙蓉一般,任谁看了不喜欢。母亲只担心你也被迷了眼——” “母亲!” 秦庆东大呼冤枉,却又不敢高声说话。 “观舟样样好,可那破脾气除了裴四,谁受得了——,她落水救了这几个孩子,单这一勇谋之举,也当得我秦二和她做个挚友,何况她心中光明磊落,从不因我是太子姻亲,谄媚巴结。再说,我们几个多多少少都算得宋大学士的学生,与她养兄宋行陆曾也交好,就从这几处来看,来往自是多了些。只是如此,我的太太,可不能多想。” 秦老夫人停了泪,追问道,“你这混账,说的可当真?莫要哄骗我?” 娘哟! “母亲,三郎、四郎与我亲如兄弟,我怎可能夺人妻子,何况宋观舟这性子……,您老可知我为何不喜文四,只因这姑娘同观舟大同小异,也是一副暴脾气!我是要家宅和睦,您且歇了心思!” 秦庆东说得极其真诚,恨不得指天发誓。 秦老夫人半信半疑,“当真只是兄妹?” 秦庆东酸不拉几的回答,“母亲,我倒是提过让观舟拜您做个干娘,我就做个干哥哥,平日里与她撑些娘家底气,可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老太太不关心,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噌噌的冒了起来。 “你是不嫌秦家事多?竟是开口与我讨个干女儿回来,如今多少人盯着咱们家,你真是分毫不让我省心!”能怎么着?这等姻亲,只要是个人还不快些过来跪下谢恩! 可惜,秦老夫人错看了宋观舟。 “她不同意,只说情意在这足矣,别的莫要强求。” 是啊,宋观舟从不是那等子趋炎附势之人. 她如今出了府,除了莲花庆芳,还有刘二在侧,主仆几人低调行路,往苦读书斋而去,只是宋观舟坐的轿子,莲花庆芳刘二跟在轿子两旁护着行走。 恩科开在端午之后,五月二十五日。 这时候天下举子,齐聚京城,旁的地儿宋观舟不得多看,可入了苦读书斋,方才知道人满为患。 幸而刘二是有些能耐,早早打点妥善,直接从木楼梯上了三楼雅间,哪怕宋观舟着了黑色幂篱,窈窕身姿也引得书斋众人看了过来。莲花本要搀扶宋观舟,却被宋观舟直言拒绝,于是两个丫鬟一个在前一个垫后,刘二在后头遥遥护着。 直到宋观舟裙裾从最后一级木梯上收走,众人才赶紧收回目光。 “啧啧,果然是京城,真不知是哪一家的夫人千金,竟有这等风采。” 旁人低语戏谑,“怎地,姚兄打算攀附一番?” 好事者抓来小二,直言打探,哪知小二翻着白眼,“小的就是个洒扫搬书的,如何识得?不过诸位公子且收敛些,这夫人气度非凡,可不是寻常人家的!” “已嫁做人妇?” 言语之中不乏轻佻之意,倒是旁边一阴柔俊美男子摇扇冷哼,“一群池中蛤蟆,也敢攀附权贵妇人之心,大庭广众之下非议女子,这读书人的礼义廉耻,竟是不管不顾。如此能耐,恐怕也就是来凑个数儿,肖想榜上有名?笑掉大牙!” 天下举子,就没有人能听得榜上无名这样的话。 几个人围了过来,看着这张颠倒众生的脸,更是嬉笑起来,“哟,小白脸,是哪个府上藏着的兔儿爷,今儿竟然也到这样雅致的地儿撒谎。” 不等旁边小二阻拦,那圆头方脸的举子就过来指着这阴柔男子的鼻尖破口大骂,“天上王八地上蛤蟆,说得都是你这般烟花之地的玩意儿。” 旁边胆小者赶紧拽住那圆头方脸的同窗,“莫要胡言,快些走吧。” 他是看出来这男子被骂,却不生气,一张如玉的女相脸上,似笑非笑,这种气度,定不是好相与的。 掌柜听得慌乱,也小步跑了过来。 “哎哟,宋公子,您去楼上去,这里人多嘴杂,莫要扰了您清净。”啧啧,教坊司的头牌,谁敢得罪?他弓腰赔笑,引着男子上了楼。 倒是下头方脸的举子甩袖嗤笑,“老子逛过的秦楼楚馆多了去了,他若不是个兔儿爷,老子把头砍下来给他做杌子!” “姚兄,京城重地,休要喧哗,既是已寻了书册,不如去旁边茶楼喝壶热茶,消消气。” 那姓姚的摇头晃脑,“也是,我与他计较,失了分寸!” 借坡下驴,几个举子捡了喜欢的书册,付了银钱,并说笑着离开。书架后头,黄执与刘伏苒齐声轻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二人往楼上看去,面上有几丝担忧。 黄执低头,“裴四郎也是胆大,竟然让少夫人一人独来书斋,这里终归是男人的地盘,那些污浊蛆虫言语粗糙,哪能入耳?” 刘伏苒倒是不以为然。 “她本就不是寻常闺阁之女,上次圣上万寿喜宴上,这四少夫人被排挤到女眷角落之处,原本想着她怕是要暗自神伤,哪里料到……,我那表妹回来说了一嘴子,整个寿宴,只怕最惬意的就是圣上与她了。” 黄执一听,不由得抬头往木楼梯上看去。 那转角处早已人去楼空,不由得心中一落,想到刚刚被书斋老板引上楼的男子,还是忍不住发问,“这琵琶郎怎也会来书斋?” 刘伏苒掩口淡笑。 “黄兄,这琵琶郎不止声乐歌舞在行,平日里也喜读书,听说本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也是有些学识在身,只是犯了重罪,小小年纪才没入了教坊司。” 也是颜色好! 不然教坊司里大多是女子,何来男子做魁首的道理。 黄执再不多言,却借口寻书,挑了个雅座,招来书童安了黑白局,与刘伏苒手谈起来。 “你倒是能耐,科考在即,老神在在,恐怕是胸有成竹。” 第246章 品了一口香茗,黄执摇头,“十年寒窗苦读,岂是这十天半个月抱佛脚能及的,我上次与裴四郎一同科考,他榜上有名,我却名落孙山,旁的没有感触,倒是他沉着冷静让我高看几分。” 科考辛苦,九日六夜,吃喝拉撒在一处。 有人外头做得风流公子,入内几日,再相逢时判若两人,狼狈不堪也就罢了,面如菜色,扶墙而行,浑身臭味,蝇虫蚊蚁都避恐不及。 也就那裴岸,进去时郎朗君子,出来也不过是稍显疲惫。 与常人无法比,却比同去的考生好上许多。 二楼走廊中,光线有些昏暗,掌柜欲要推开一处雅间,却听得身后公子说话,“刚才上去的夫人是我姐姐,你带我去寻她就是。” 掌柜瞬时回头,满面惊愕,语无伦次起来,“宋公子……宋公子说笑了吧,那位夫人,夫人——” 却见眼前公子眉飞色舞,表情玩味,“我与她同姓同宗,掌柜你是不信?” “不不不,不敢。”掌柜语塞,可也不敢从命,那可是镇国公府的少夫人,欲要推辞,刚要张口却又不知如何拒绝,眼前之人也不是好打发的——,他只得顾左右而言,“哪怕是宗亲,也容老朽前去禀一声,可好?” 娇郎不从,摇扇失笑。 “你这老者,怕的什么?我宋幼安什么时候给你添过麻烦,你指与我,我自行去就是。” 说罢,抬脚就往三楼去。 他鼻头灵动,二楼可不曾闻到什么脂粉香味,定然还在楼上。 那掌柜的马上拦在跟前,“使不得,宋公子,您今日且给老朽一些薄面,那少夫人不是寻常人家,总得容老朽——”宋幼安脾气不好,一伸手推开掌柜,“说了那是我姐姐!” 啊呸! 你跟谁混一处,老子清楚得很,裴家四少夫人是你姐姐? 要点脸吧! 你放得下身段,人家还看不上你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儿,何况——,那宋氏元宵灯会打到伎子门楼,可是响彻京城,既然厌恶,怎可能会看得上眼前之人。 不过,掌柜身体力行,见霸道的宋幼安推了过来,马上歪着身子挪开木梯,嗐!你要送死,别怪老朽! 宋幼安嗤笑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噔噔上楼。 楼梯口刘二守着,见乍然来个白面俊公子,也愣了一下,欲要礼貌请走时,那男子却笑眯眯道,“我是宋幼安,去与姐姐禀一声,我来探她。”话音清脆,犹如檐下铜铃声,甚是动人。 后头跟来的掌柜差点摔了下去,何时见过这宋幼安如此亲切? 哪怕是在那个贵人跟前,他也是冷若冰霜,阴阳怪气,这头牌傲娇的死德行,也是人见人恨! 却跟裴家的四少夫人,八杆子打不到的人前,如此温和。 那刘二听完,也愣了一下,他只不过是被宋观舟临时抓出来的,哪里知道眼前之人来历,可看他自来熟,不由得多了一句嘴,“敢问公子名讳,且让小的前去禀报。” 到这里,宋幼安也不造次。 收敛五分笑意,“就说是宋——” 欲要说完,听到动静的莲花掀帘出来,打眼一看,心中面上都是惊诧,“宋宋宋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圣上寿诞宴席,莲花最难忘记的就是这火红的宋幼安。 回来后,四公子也问了详情,她不敢掩藏,说了少夫人与宋幼安相遇相识的情景,裴岸听完,只吩咐一句,“罢了,往后小心行事,那宋幼安心思缜密,你家少夫人天真善良,真与他碰在一处,只怕要吃亏。” 莲花连忙应了。 好家伙,这才几日,三日有没有? 少夫人好不容易出趟门,竟还被黏上了?莲花心头气不打一处来,想着这男子初见少夫人时,还多有不喜,哪里料到如今张口闭口就是姐姐…… 恁地羞人,凭他也配!? 宋幼安见她,小脸上满是惊惧,莫名被逗笑了。 这才是众人见他的正常反应,“小丫头,你今儿也在,快些去禀了姐姐。” 莲花能拦? 自是不能,屈膝勉强回礼,并入了雅间,不多时她咬着双唇出来,掌柜与刘二都以为宋观舟定然是拒了,谁料莲花低声道,“我家少夫人请公子入内。” 呵! 掌柜的哪里敢看宋幼安脸上如遇春风的喜悦! 他欲要下楼,莲花又道,“可是书斋掌柜?” 听得呼喊,连忙回身,“禀姑娘,老朽正是苦读书斋的二掌柜,今儿在铺子里轮值。” 莲花笑道,“少夫人说,也请您入内,帮着掌掌眼。” 呵—— 这二掌柜到这时,才觉得脊背冷凉,心道今儿一定要小心谨慎,莫要听了不能听的,见了不能见的,贵人家的事儿,杀伐果断,莫要被牵连丢了老命。 随着宋幼安,往莲花所在的雅间走去。 莲花和庆芳打了门帘,却见雅间内光线明亮,明媚贵妇落了幂篱,立在窗沿跟前,背对门口。 听得动静,宋观舟才回眸,面上浅笑,“宋幼安,又见面了。”与旁边二掌柜也微微颔首,二掌柜拱手回礼,本要开口,却被宋幼安抢了先,“姐姐怎么来这书斋里闲逛,可是要为姐夫采买些什么?” 姐夫…… 二掌柜和莲花等人都没耳朵听下去,反而宋观舟面色如常,并不觉得奇怪。 “他自有安排,此番前来是为我表兄选块上好的墨,也算沾沾苦读书斋素来的盛名喜气。” 宋幼安上前,离宋观舟三五步距离时停下,他摇着扇子,有几分风雅,“二掌柜,书斋里上好的油墨、烟墨尽须拿来,任我家姐挑选。”二掌柜看向宋观舟,却见这少夫人并不是传闻那般嚣张跋扈,反而和颜悦色,“劳烦掌柜,按宋幼安说来的办。” 二掌柜应声而去,宋观舟才招呼宋幼安落座。 “你怎地在此?” 宋幼安也不含糊,实话说道,“虽说平日里以音律乐舞为主,可空暇之时也爱读书。这书斋里时不时上些好书,我特意过来看看。”宋观舟听完,想到了老父亲留下的几十箱书籍,不由得叹道,“爱书之人,胸中自有沟壑万千,多读书总归无害。” “姐姐这席话,幼安却是有些不明,可能请教几句?” 第247章 莲花和庆芳用自己带来的茶壶斟了两盏茶,宋观舟吃了一口,有些不喜,“水不热了,苦了点。”宋幼安品了些许,指了指窗棂外的茶楼,“小丫头不如提着茶壶过去要些热水,买了他家的邱灵芝新茶,拿来给姐姐尝尝。” 说罢,丢了二两银钱给庆芳。 庆芳看向宋观舟,宋观舟挥手,“听宋幼安的就行,他这么说来,定然是熟门熟道。”小丫头装了茶壶,提着食盒噔噔噔下楼去了。 宋观舟看着今日装扮素雅却仍带着一股妖艳的宋幼安,倒也不戒备什么。 她摇着茧扇,驱赶热气。 “宋幼安,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宋幼安收起扇子,认真发问,“读书是能明理知事,可深陷囹圄,浑浑噩噩的倒也就过了,可若是再知些前因后果,浅薄道理,往往倒是叨扰心头,进也不是,退又不能,心头郁结困扰,岂不是弄巧成拙,反而累了一生人?” 因这几句话,宋观舟放下茧扇,眉头微蹙。 许久之后才道,“你这番话,不无道理,我说得粗俗,你莫要放在心上。” 宋幼安自然摇头,诚心求知,“姐姐尽管说就是。” ”好比猪圈里的猪,好吃好喝养到年节,一刀下去,算来也好。若从出生那日就知这一生总避不了那一刀,恐食不下咽,战战兢兢,到头也免不了一死。如此看来,还不如不明事理,不懂真谛,倒也惬意。” 宋幼安见她如此说来,不由得追问,“那姐姐还会支持读书?” 形同无用之人,再钻研书中道理,无异于庸人自扰。 宋观舟眯着眼,又想了片刻,“人与人不同,有些人落到谷底,也不愿意一生混吃等死,胡乱终了。” 如此?! “那姐姐还是支持多读些书?” 那是自然! 宋观舟别说接受了良好的高等教育,就是华夏骨子里藏着的有事没事有钱没钱,也得让孩子多读书的思想定然不变。何况,清醒的死,比浑浑噩噩的活着,好太多。 她如今,不就是在等着二十岁那砍头的事儿到来吗? “旁人我不知,只是我,这一生定然是要活得明明白白,如何明明白白,我想定然就是读书。” “那,姐姐,读书可有高低贵贱之分?” “……何意?” 宋观舟愣了一下,读书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她惊愕表情不像佯装,宋幼安会心一笑,“幼安的意思是,天子庶民,三六九等——” “没有!” 不等宋幼安说完,宋观舟脱口而出,“这有什么好分的,能读的爱读的,只管读去,不喜的、不愿的,强按在书跟前也只是好入眠罢了。读书是为了自个儿,管旁人有何干系?!”这玩意儿,有个屁的高低贵贱! 她突地反应过来,怕是这宋幼安替自己问的吧。 不过见他未曾挑明,并也不当真,只认真答道,“能一直读书,是幸事。” 叩门进来的二掌柜忍不住叹道,“少夫人如此眼界,老朽深感佩服。”他经营书斋,见惯了各类读书人,也不乏名人志士说了读书何用的大道理,今日听得琵琶郎与她这一番话,才道实在。 琵琶郎何人? 旁人不知,他最是清楚。 寄生在男人跟前,邀宠献媚,若说是下三滥,细细说下来,怕是还不如! 大隆素来鄙夷断袖之风,尽管琵琶郎与贵人藏藏躱躱,少有人知,可天下总有不透风的墙,兼之平日里琵琶郎风评不好,他在这京城狐假虎威,平日里由着他,背地里谁不啐上几口。 这样的人物,一生都在那等泥淖之中,俗话说得好,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说的也是良家子弟,像宋幼安这等没入贱籍的,读上些许书册,不过是学些淫词艳句,讨好恩主罢了。 众人看不得,也不会多看。 哪料到这风评不怎么好的少夫人,对着个不入流的伎子,说出这般话来。 了不得! 宋观舟见他带着书童入门,后者双手捧着圆形托盘,上头放着几柄泛黄油皮纸包好的几柄墨,有墨条形状、墨块形状,大小不一,想来价格也是不同。 待托盘放下,二掌柜亲自在旁解说,宋观舟不喜自己坐着,旁人立着,摆手让二掌柜暂停,唤莲花来,莲花伺候宋观舟许久,知道她性子,并搬来鼓凳,“掌柜请坐下说话。” “岂敢!岂敢!老朽站在就是……” “掌柜无须客气,我不懂文房四宝,宋幼安,你惯来书斋,不如与二掌柜替我挑选,如何?” 二掌柜不用抬眼,也知道宋幼安的心情。 他也不拖泥带水,凑上前来,看了看各柄墨,“不知姐姐兄长惯用什么墨——” 宋观舟摇头。 “这我还真不知,二掌柜每日里怕是要出不少墨,不如与我说道说道。” 二掌柜自是不敢推辞,挨个挨个指着解说,“少夫人,宋公子,这是麝香小墨,是从原先御贡之物麝香小御团改良得来,甚是适合用于小楷书写,或是工笔描红。” 又拿起另外一细长墨条,“这是祥云桐花墨,专以桐油烧取烟质,再掺以药料、皮胶,其中皮胶以祥云出产的最为粘稠,如此制来,墨硬而薄,墨色也极好,黑中泛光,丹青书法,皆可用之。” 介绍到此,宋幼安反问,“这桐花墨自来廉价,怎地也端来?” 二掌柜见状,赶紧解释道,“宋公子有所不知,虽说桐油烧制烟墨早在市面上贱价,这方墨因出自祥云而价高,用起来与常见的桐花墨截然不同。” 说罢,招来书童,单独另取了墨来,石研之中注水,研磨三五下,递了羊毫与宋幼安。 旁边高几上,铺纸就位,宋幼安也不含糊,蘸取墨汁,挥毫写下“山中何事?送花酿酒,春水煎茶。”虽说是隶书,可半文盲宋观舟也是读得懂。 却见宋幼安笔锋清冷干净,有几番瘦金体的风格。 只是宋观舟对书法没什么造诣,但也知道写得极好,她赞叹道,“人如其名,清爽干净,只是这处弯折处,应果断一些,优柔虽是谨慎,但却失了冲劲。” 宋幼安提笔凝神,定定看着宋观舟。 许久之后,他爽朗一笑,“姐姐说的极是!” 第248章 宋观舟没有那么敏感仔细,她又指着旁的,期待着二掌柜解说,二掌柜眼神温和,不紧不慢又一一说道,这是苏合香墨,那是松山石墨,这取自雷公,唤雷公墨,那能描丹青阴雨,顾名思义取名天雨墨。 漫说二掌柜说得过瘾,就是宋观舟等人也听得入神。 兼之宋幼安对笔墨纸砚也有几番见地,二人你说我补,十分精彩。 宋观舟心道,她这土鳖啥也不懂,可听完后都想全部买下,欲要问价,却听到楼下传来喧哗,宋幼安被打断后,面上瞬间冷了下来。 “何人如此无礼?” 小书童赶紧出门下楼,待看到三五个举子指着互相辱骂推搡时,顿时头大,这书斋明明是大雅之地,偏偏今儿却好几拨混账高声喧哗,闹些口角之争。 他问了大致,又噔噔噔的跑上楼。 “掌柜的,两拨举子起了几句争端,尧哥们已在劝阻。” “所为何事?” 瞧瞧,这宋公子脸色愈发阴沉,可不能再让他打闹起来——,二掌柜心头盘算,稳住裴家四少夫人,就算是稳住眼前这暴脾气的琵琶郎。 “有举子在咱这求了些抄书的活儿做,今儿来交,接了银钱想要再采买些墨条麻纸,可近日麻纸不是涨了些价吗?他并觉得贵了,欲要讲价,旁边一富贵公子看不惯他穷酸,讥笑几句——” 书童越说声音越小,头快低到二楼去了,才听得宋观舟疑惑之言,“此番来科考之人,应是有不少钱银紧张的书生吧。” 二掌柜叹气,“少夫人明察,富贵少爷公子的,自是吃香喝辣,一掷千金。平民百姓或是路途遥远奔来京城的儿郎,莫说银钱拮据,只怕寻常饱腹之事都甚是艰难。” 咦? “此番来京科考之人全是中了举的,朝廷也好,家族也罢,对这些举子定然是有些帮衬,怎地还有如此艰难的书生……” 宋观舟知道肯定有,但应该只是个例,比如银钱被盗,家人害病,可想来总归是极少数。 哪里想到二掌柜直摇头,“朝廷倒是有些米面钱粮的支撑,可也不多,有些书生千里迢迢过来,早用得一干而尽,还有些孤苦伶仃的,也没什么家族帮衬,自是过得清贫拮据。” 宋幼安不解宋观舟所问之意,可看她听完,也不过就是目光微沉,不再言语。 回到几柄墨上,问询了价格,因宋幼安在旁,他素来没什么脸面,不讲斯文人哪一套,砍价来得凶猛,二掌柜哪里是对手,最后也只能说在成本价上加些车马劳路钱,允了两方苏合香墨,一方祥云桐花墨,一方龙香云雨墨。 二掌柜喜不自胜,亲自好生包住,递给莲花。 宋观舟取过那方精致镶金的祥云桐花墨,双手递与宋幼安,“今日多谢你,宋幼安。” 宋幼安有些吃惊,“姐姐这是送我的?” “谢礼,虽说桐花墨市井处处可见,但祥云桐花墨还是金贵些,我想着你用这方墨写的字儿极好,不如拿着吧。”宋幼安低头,看着她双手递来的烟墨,不由得微微抬眸,“姐姐,你竟也不问我是个什么品行的人,兴许我德行不配呢?” 宋观舟眼眸冷凉起来,有几分不耐。 双手往前一送,丢入宋幼安怀中,“你我萍水相逢,何来配与不配?你如此拘泥,再莫名其妙阴阳怪气,那休怪我来日不识得你。何况,我这人送礼,惯来不喜看人地位、权势,你是上天的龙子也好,下地的虫蚁也罢,我爱送就送!若不喜,丢了就是!” 说到后头,竟是夹杂怒气。 莲花见状,赶紧上前小声劝慰宋幼安,“公子拿着吧,你若以市井寻常那些来看我们家少夫人,定然是错了眼。” 宋观舟再不理会,又同二掌柜交代道,“书斋里有些物美价廉的纸墨笔砚吧?” 二掌柜被宋观舟突如其来的气焰吓得都不敢出气,这会儿听得她又软声吩咐,马上应答,“少夫人,有不少,二钱银子也能买上一刀麻纸。”又说了笔墨价格,较手上这几方墨,便宜上百倍。 宋观舟吩咐道,“我放上五十两银子在此,你自备好些便宜的文房四宝,遇到短了银钱的举子书生,劳驾掌柜的帮衬一把。” 这—— 宋观舟叹道,“若有书生面皮薄,你就说这是个游方大师布下良缘,不必多心也不可贪心,救急要紧。” 二掌柜已躬身行礼,“多谢少夫人,少夫人大义!” 宋观舟心中微微盘算,又招来莲花,问了今日所备银钱,最后又加了三十两,“二掌柜,银钱虽少,莫要嫌弃,烦请挂在心上。” “自然!自然!少夫人放心,我们定然做好账目,是谁来,哪日来取,取了多少,定然笔笔在录,若少夫人得空,老朽派人送上门请您查验。” 宋观舟笑言婉拒。 “也只是顺手之事,朝廷甄选栋梁,大了说来是为国为民,我这些茶水脂粉钱,不算得什么,书生那些留名什么,不必再提。”说罢,招呼莲花庆芳,收了茶盏拿了烟墨,款款出门。 宋幼安从头到尾呆立房中,像个无措的孩子,一会儿看看宋观舟,一会儿又低头瞅瞅手上桐花墨。 终于在宋观舟即将踏出门槛时,朗声说道,“承蒙姐姐不嫌弃,只是幼安身份低微,与姐姐同行势必给些势利小人看了去,于姐姐姐夫不利。但今日姐姐所送重礼,幼安很是心悦,这厢谢过姐姐。” 说完,竟是一个郑重长揖到底。 头戴黑色幂篱的宋观舟悠悠回身,堂堂正正接了这重礼,“宋幼安,苔米虽小,也能艳比牡丹。” 话音未落,已飘然离去。 二掌柜追上前去,跟在刘二身边恭送宋观舟,宋观舟从二楼转角楼梯下来时,原本还熙熙攘攘吵闹不停地众人,竟是停了声音。不远处雅座上的黄执与刘伏苒也循着动静看了过去,却见宋观舟带着两个丫鬟,一个管事,如行云流水般,从木梯上婀娜而下。 众人不约而同,纷纷让开通往大门的小道。 宋观舟本是走到一半,透过幂篱却看到不远处站起来的黄执与刘伏苒,均是熟人,她隔着幂篱螓首微点,似是打招呼。 那二人瑶瑶拱手,道了句:“少夫人好走。” 第249章 二掌柜回到柜台,沉声呵斥,“诸位也是饱读诗书的举人,如何在我这书斋里闹成这般?竟是不管不顾,若要再闹,不如报了官差,请青天大老爷与诸位判是非得了!” 兴许是书斋里乍然来了女子,惹得众人吵嘴断了片刻。 须知这吵嘴,最忌被打岔,再回头欲要接上,却只能面面相觑,不复之前的勃然大怒。 有道理没道理的,唯有悻悻丢下句,“某就看着尔等名落孙山,哭爹喊娘去吧!” 二掌柜长相威严,声气洪亮如钟,几句话打发了众人,四散开来。面对着一旁委屈十分的穷书生,拿着半刀纸放也不是,取也不能。今儿抄书换来的几个大钱,勉强果腹罢了。 看着举子长衫几处补丁,二掌柜也知他艰难。 待众人散了些,才招到跟前,递上账簿,“写上名号,今儿要些什么,自管拿去。” “什么?掌柜同意赊欠给学生?” 此书生甚是心酸,更为激动,往日提过多次,可苦读书斋概不赊欠,今儿这么来一着,解了他燃眉之急,如何不欣喜! 二掌柜低声咳嗽,“不是赊欠,你只管拿着,有贵人相赠。” 那书生不敢相信,语无伦次道,“掌柜,可知贵人姓甚名谁,来日学生定要上门言谢——” “不必,倒是公子你定要上进,争取榜上有名,为圣上为朝廷为国为民做事就是。” 哈呀! 有耳朵好的听来,不由得咂舌,调侃道,“二当家,您往日最是抠搜,今儿竟然也能说出这些子话,怎地,得菩萨点化,一下子清明起来?” 倒是不远处的黄执与刘伏苒四目相对,许久之后淡淡一笑,“也是,除了她还有谁?” 刘伏苒叹道,“季章娶了她,真是好福气啊!” 宋观舟上了轿子,刘二再不耽误,指着轿夫加快脚程,往公府而去。宋观舟有些饥肠辘辘,但也知道在外用饭实为不妥,硬是耐着饥饿回到韶华苑。 忍冬一问两个丫鬟,“什么?带出去的点心,少夫人也没吃上些?” 都快晌午,恐是饿坏。 幸而小厨房在,忍冬指着壮姑、孟嫂,三人上阵,麻利的做了几个小菜,宋观舟洗漱后,换了青黛深衣长裙,正要动筷,外头传来许凌白声音。 “你家少夫人可得闲?” 现成的饭搭子,宋观舟起身,亲自出门迎了许凌白进来,“我外出才回府,还未用饭,表哥若不嫌弃,同我一处儿吃上些。” 许凌白这是第三次在公府上见到宋观舟,那夜醉言醉语三人相见,次日宋观舟夫妻带着他拜见了裴渐,以及萧家两个舅舅舅母,以及齐悦娘、裴辰夫妻。 算是认了门路,今日是第三次。 可宋观舟不拘小节,他却不能不知礼数。 赶紧婉言谢绝,“表妹竟是还未用饭,你慢些吃,我晚一些再来。” 宋观舟看他面皮薄,不敢抬眼看人,白皙肤色上晕染微红,并知裴岸不在,他不好意思,只得招呼忍冬过来,“表哥先去仓室替我看看父亲留下来的书籍,待我吃完,与你详谈。” 许凌白仓促点头,应了个好。 忍冬含笑带着许凌白去了倒座房的仓室之中,若不是桃花宴上落了水,折腾几个月,这些横七竖八的箱子早早打整好了,哪里还满屋子狼藉。 许凌白随意打开箱子,看到其中书册名字,不由得倒吸凉气。 “这是姑父留下来的好书,表妹的意思是——” 忍冬指着早些打来的书柜道,“少夫人早早就打算盘点上架,说是寻些时候读完,奈何回头出了些意外,身子不适,修养到如今。” 许凌白本就博学,更是爱书之人。 翻了几箱子,早已爱不释手。 问了忍冬,说是俱可翻阅后,才开始研读起来,这一读就没个数儿,夜灯初上,裴岸?值,夫妻二人密语许久,都不见许凌白出来。 何时丫鬟们挂了灯盏,何时送来茶水点心,全然不知。 他只是聚精会神,犹如久旱逢甘露,读得如痴如醉。 宋观舟晌午吃过饭,这会儿也不见饥饿,陪着裴岸小用了几口,裴岸看着仓室烛火,扶额苦笑,“你竟是也不去叫他一声。” “应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如饥似渴的读书,被人打扰多不舒爽,且让他肆意一些,近些时日因表姐音讯全无,表哥压抑良久,能得以暂时忘怀也好。” 裴岸想到午间时得来的信儿,也不知该不该与宋观舟说道。 若是不说,日后以宋观舟性子,知晓后必然是要大闹一番,可若是说了,而今万事不明,恐怕自家娘子这急性子,定然是把无端的罪名扣在金拂云身上。 春哥打马奔到翰林院,托了人唤他出去。 旁的不多说,只道了几句,“四公子,我家二公子叫小的来同您说一声,今儿上午郡主别院里出了人命。” 裴岸攸地抬头,急切问道:“拂云无碍吧?” 春哥赶紧摇头,“大姑娘自然无事,只是她跟前的锁红姐姐被杀了,听说是朱三叔动的手,所为何事,也不清楚。” 纵使裴岸再沉着冷静,可这人命官司,他还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怎地朱三叔杀了锁红,而今京兆尹下头县衙怕是立了案,你家二公子知道些什么……,快快说来。” 这会子由不得裴岸没起旁的想法,这二人自金拂云入京,一直陪伴左右,几乎是锁红主内,朱三主外。 忽如其来失了性命,怎么不生疑? 春哥左右看看,见无人才道,“朱三叔也死了,说是畏罪自杀,二公子遣了瑞丰大哥去查了一番,说是京兆尹下头的何大人一大早往郡主别苑去抓人,说万兴码头前些日子大火,烧死了茶铺一对母子。如今这火……,恐是与朱三有关。” “会不会是误会?朱三去烧那茶铺作甚?” 茶铺不比那些金器银饰店,也不如酒楼花楼现银多,若是为了钱财,恐怕不实。 春哥倒也实诚,摇了摇头。 “好似那茶铺里收留一妙龄女子,被朱三看重,欲要行不轨之事,后被女子挣脱开来,朱三一气之下就烧了茶铺,连累母子二人殒命。继而把那妙龄女子卖到青梅园了——” “——可当真?” 第250章 什么妙龄女子,可是许淩俏? 若是许淩俏,怎么不偏不倚就是朱三去卖了她!这些,看似荒唐,裴岸却瞬间明了,与金拂云定然脱不开干系。 春哥摇头,“这些都是京兆尹捉拿朱三时说的,真不真的,旁人也不知。而今朱三死无对证,他倒是凶残,死之前抓了锁红姐姐,一刀封喉,而今二人尸首俱在京兆尹的停尸房内。” 裴岸闭了闭双眼,“既是差役抓人随口说来,莫要传扬出去。” 春哥听来,赶紧应承。 “这也是吉丰大哥花了不少力气打探来的,孰真孰假,二公子只叫我事无巨细说与您听,也说了那妙龄女子是何人,不曾寻到之前,定然不能乱说。” 到底是不是表姑娘,春哥不敢多言。 裴岸只觉头疼,怎地如此巧合? 妙龄女子,青梅园! 这不是妥妥的指着许淩俏而去吗? 春哥后头又说了秦庆东的安排,“我家二公子说自是不会放弃对表姑娘的找寻,只是金大姑娘跟前疑点重重,是否与四少夫人通个气儿,还请四公子您来定夺。” 秦庆东听完吉丰禀报之后,何尝不是满脸诧异,他连连追问,“当真这么说来的?” 吉丰表情凝重,“二公子,京兆尹自不会是随意上门拿人,属下花了些银钱,才从差役里撬开了一处嘴儿,说走访万兴码头,旁边商户有人见到那女子与朱三。” 秦庆东听完,哪里敢耽搁,叫春哥直接打马禀裴岸。 “好,你回去同二郎说来,万事与我通气,莫要急赤白咧同观舟说,她性子冲动,恐怕坏了事儿。” 春哥自然点头,拱手告辞,打马回去。 再回到官邸之中,天井之下,日头火辣,他欲要抬头寻些事实,却被犹如刀剑一般的太阳扎得头破血流。 拂云,怎地扯到你头上了? 他头晕目眩,散了值都在官邸落寞呆坐,直到上峰同僚全须离去,才得以伏案小憩。 万般思虑,乱了头绪。 眼见夕阳西下,阿鲁亲自来叩门,护卫领了人进来,才叫醒了裴岸。 “四公子,可是身上不适?” 裴岸摇头,出了官邸,勉力上马,打马归来时,晚风迎面而袭,带着夜晚才有的凉意。 ——罢了,寻个空时往金拂云处走一趟吧。 若只是误会,解开也好,不然心中起了疑心,来日还怎么做挚友? 他始终相信郡主与大将军教养下来,金拂云这般品行定然不会如此心狠手辣。 想到这里,心中顿时平静不少。 回来看到宋观舟眉眼如画,笑意盈盈,不由得也散了心中所剩不多的雾霾,抓了根本不饿的宋观舟,陪着自己用了不少饭。 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事关金拂云,他提及恐怕又要拌嘴。 不如…… 待来日查明缘由,再与宋观舟说个明白,毕竟今日春哥说得含糊。 打定主意,闭口不提。宋观舟身着青黛凉衣,半躺在椅子上摇着团扇,长发编成辫子,从椅背后头垂落到地,她仰望天空,夜里独有的宝蓝色,很是漂亮。 “东宫可有什么动静?” 裴岸漱了口,也来到她身侧,接过团扇,给她扇着风,“东宫守卫森严,也不好得明目张胆打探,皇长孙被溪回救了下来,已是最大幸事。” 宋观舟眼神微沉,她想知道那与金拂云交好的段贵妃,不!段良媛如今怎样…… 可惜,古代消息闭塞,有关皇室宗亲,更是密不透风,只是那夜秦二送来的镯子,宋观舟睡得沉,是裴岸接了过来,次日一早与她说了明白。 她顿时放下心来。 但不多时,又没有那么舒心,毕竟——,芳姨娘的事儿也告诉她,过程不重要,结果不会偏,一次次的提醒她原书剧情的强大。 她委婉说出担忧,“太子妃若是再能诞下凤子龙孙就更是锦上添花。”秦家老爷子早早去了,如今朝中做事的,只有秦家大公子,大公子能力不错,奈何资历浅薄,兼之东宫本就敏感,不可昏庸,也不可高调。 连带着太子妃娘家都藏着头脚的做人。 这也是秦庆东为何没有科考入朝,只做个闲散纨绔,都怕天家不喜。 “圣上不喜外戚强悍,所以京城里没有国舅爷。” 宋观舟一听,马上侧目,“那来日若太子——”裴岸马上以扇掩口,阻住宋观舟的大胆言辞,“圣上才四十多岁,圣体安康,龙精虎猛,有几分开朝高宗之风范。” 言外之意,皇上身子好着呢,什么东宫上位,早着呢。 “如此来看,皇长孙确实孤单了些。” 裴岸摇头,“太子妃生皇长孙时受了些惊吓,怕是伤了身子,这些年来都在调理,说来太子与太子妃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可这些年来一直不见好消息。” 宋观舟挑了挑眉,看向裴岸,“东宫佳丽无数,自然是有人替他生,但你可别打这个主意了,我是断不能容忍你跟前有旁的女人。” 裴岸目瞪口呆,“我们说着旁人,你这脑瓜子怎又转到这上头来?何况,你我年岁不大——” “说到这里嘛,干脆敲打你一番,若你想左拥右抱,也得先给我丢开了才能够。” 裴岸看着她得意洋洋的姿态,又爱又气,“一日日拈酸吃醋,我裴四何曾有过那般念头,招呼你一个就够我头疼,再来几个,成什么样子!” 是的! 原书里裴岸对金拂云也不曾有过二心,算是这个时代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夫妻二人说说笑笑,倒也快活。 宋观舟见转了话题,才悠悠躺回椅子上,闭目养神。 细细想来,原着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悲剧,整部小说里,好似除了歌颂裴岸与金拂云的爱情之外,似乎也不够完美。 太子妃死了。 秦二死了。 裴渐死了! 裴彻无影无踪,只怕也是死了! 朱宝月死了! 萧苍也死了! 没有死的人里,段贵妃一生没有登上凤座,金拂云一生无子,国公府老夫人倒是活到寿终正寝,但小萧氏膝下也只有桓哥儿淩哥儿! 对了! 主线人物里,没有一个生下孩子,没有一个得到善终,除了金拂云与裴岸相携到老。 娘哟!这是本什么破书啊…… 第251章 宋观舟看着裴岸认真给她打扇,想到这眉清目秀丰神俊朗的四公子,竟然无子! 噢哟! 小可怜—— 她明目张胆的怜悯,让裴岸想忽视都不能,“娘子如何这般窥视于我?” 宋观舟收敛起可怜,软了声音。 “四郎,如若我真不能生,你可怎么办?”实则是本姑娘真被斩了,金拂云也生不出来哟。 这—— 裴岸以为是下人说漏了嘴,让宋观舟起了疑心,知道自己身子问题,不由得惊了一下,继而认真说道,“怎么不能生,你如此年轻,再养开些就是了。孩儿与父母,也是一场缘,若真是我命里无子,那就你我二人过活,若是想要,外头抱养来也是使得。” 看着裴岸如此认真,宋观舟差点就信了。 她掩口笑道,“四郎,真不起那种去母留子,庶出嫡养的心思?” 裴岸摇头。 “不!母子情深,何苦造那样的孽,我幼时被生母送到妾室房中,深知这一屋子嫡庶的艰难,何苦呢!”是啊,裴彻远走他乡,杳无踪迹,他直上青云,前途光明。 二人曾也是抵足而眠的兄弟,人生却大相径庭。 究其是谁造成,好似谁都是罪人,包括父亲、母亲……,可世间不是非黑即白,家务之事繁复起来,比他科考答题来说,更为艰难。 后宅清净,是裴岸心底深处对婚姻的唯一期许。 宋观舟咯咯笑道,点了点裴岸的脑门,“我且听到心里,待来日你若有二心,我倒是看你如何做。”这本书,这段人生,越来越有趣了。 夫妻闲谈,撞到了好不容易脱开书海出来的许凌白眼中。 他有些非礼勿视,急急忙忙低头侧身,还是忍冬从小厨房出来,看了正着,替他解了围,“表公子可是饿了,不如到四公子跟前,奴给您上些热饭。” 许凌白连连摆手,“点心也是吃饱了的,倒是我糊涂,看到这个时辰。” 忍冬笑道,“表公子不必客气,本来用饭时要来请您的,是少夫人说您近日疲惫,能有个事儿沉浸进去好过许多,并让奴等不可叨扰,不过小厨房煨着热饭菜,奴这就给您端来。” 二人这番动静,自是引起裴岸与宋观舟的注意。 裴岸起身,“表哥莫要客气,在这里如同在家中,让忍冬去端饭吧,这夏日炎热,不如就摆在蔷薇花架下。” 莲花荷花手脚麻利,听得四公子这么一说,马上就从屋中抬了八仙桌出来,许凌白来到跟前,面皮微红,却还是从善如流坐了下来。 “让你们见笑了,姑父留下的书籍实在太有意思,竟是忘了诸事。” “表哥,待你科考后,若想看,只管来看就是。” 宋观舟亲自给许凌白斟茶,许凌白连忙说多谢,迟疑片刻,才问道,“今儿晌午来寻表妹,本是想同表妹说一声,我想回捱其镇一趟——” “表哥唤我观舟就行,想回去,可是遗漏些物件儿?” 许凌白看了看裴岸夫妻,长叹一声,“东西倒是不曾遗忘,观舟你使了下头人去收拾的已够齐全,只是舅舅乍然去了,我寻思着去磕个头祭杯清酒。” 宋观舟刚要说话,裴岸不动声色按住了她。 “表哥孝心值得敬佩,只是而今科考在即,表哥不如先放上些日子,考完再去不迟。” 许凌白微微点头。 “凌俏全无踪迹,昨夜却梦到了舅舅,他浑身是血满眼含泪,我知他待我兄妹二人全无歹心,若我们兄妹二人不曾投亲,只怕如今也丧不了性命——”说到这里,心绪也低沉下去,宋观舟哼了一声,“他丧命,与你同表姐毫无干系。娶了那等子恶妇,并是没有你们兄妹二人去投亲,往后也还是躲不开旁的劫难。” 受害者有罪言论,宋观舟嗤笑。 “他识人不清?只怕不是!纵容恶妇敢对表姐起了这样的歹意,才是他的错。” 许凌白微愣,他知道这么一层道理,从头到尾却不曾怪过舅舅,可在表妹眼中,这不过是迟早的事儿。又听得裴岸说道,“事已至此,表哥不必过分放在心上,而今以科考为主。表姐那头,我同观舟仍托人在找,父亲跟前的临山大哥,近些时日也一直奔波在外。” 许凌白点头,咽下对舅父的思念,对妹妹的担忧,端碗吃饭。 恐他有些拘束,忍冬特意放了裴岸与宋观舟的碗筷,算是坐陪。几个丫鬟也在不远处起了两盏灯,又点了艾草,驱着蚊虫。 说来,这夏夜也是惬意。 “哼,你说的比赛,何日来得?” 气冲冲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萧苍那货,莲花荷花过去迎接,才看到萧苍扶着木二,后头还跟着萧笃、萧北两兄弟。萧笃倒是不客气,一扇子敲在五弟肩头上,“浑说,越发无礼,滚回去跪着。”话音刚落,萧苍就几步小跑,越过丫鬟来到宋观舟跟前,居高临下皱眉问道: “比不比?是不是你怕了?” 丫鬟们迎了萧笃、萧北进来,又纷纷搬来杌子交椅,三人安坐下来,萧北才道,“四弟妹莫要理会他,这几日大哥拘着他不让出门,否则早来你门上叨扰。” 萧苍不以为然,“你倒是说呀,难不成那日就是逗弄我的?” 宋观舟看他满脸急切,眼睛眯起来,直勾勾盯着自己,一动不动,像个争强好胜的孩子一样! “怎地,这事儿很急?” 萧苍跺脚,“当然急,你且问我大哥,几日后我们就要回江州去了——”比什么的,是萧苍现在心头最大的事儿,他那日看到宋观舟的能耐,五老同春打得那么麻利,定然不是池中之物。 何况,他提来的各类算学,宋观舟也能知其中含义。 若一女流之辈有这般能耐,萧苍怎么也得比划比划,前些时日圣上寿诞,而今已了,自是上门来问个比试日子。 幸而许凌白几口吃完了饭,他有些不解,却也不好得多问,只在旁听着,心道若是萧家儿郎欺负宋观舟,自己怎么也得挡在前头。 “过些时日,我还没练算盘呢。” 宋观舟故意逗弄萧苍,实则是许凌俏一直不见踪迹,她甚是担忧。 第252章 萧苍一听,嗐!坏菜! 一着急,也有些压抑不住情绪,“左等右等,合着这些时日你都在玩耍,莫不是真要躲着不比吧,宋观舟,我当你是女中豪杰,你却胆小如鼠,实在……实在……可恶!” “萧苍!” “苍哥儿!” “五郎!” 众人齐声呵斥,萧苍气得脸红脖子粗,眯着眼睛盯着宋观舟。 “混账,比不比的,你好歹是个儿郎,整日里心胸狭隘,心眼如麦芒,如此行事,何成大业?滚回去跪上一夜!”萧笃气愤不已,起身就给了萧苍重重一记,拽住他后衫领子,就要拖拽出去。 木二见状,连忙上前跪倒哀求,“大公子,您且松些手。五公子并无坏心,只是想着要同四少夫人切磋,您看他近日都在苦读苦练,对这比试极为认真……”如今看宋观舟一副不以为然,意兴阑珊的态度,木二知道五公子定然不悦。 他人小却聪慧,跪下来三言两语说了明白。 萧笃抬手再打时,裴岸与萧北左右拦住,宋观舟这才收敛了玩笑,起身同立着像个喷火龙一样的萧苍郑重说道,“敢问大舅舅定下归期何时?” “说是端午次日。” 如今四月见底,五月在望,倒是没几日了。 宋观舟盘算一番,“那就五月初三吧,三叔出题也要些日子,你容我些时日练一下算盘,不然到那日拨不出来。” 这时候,许凌白听得云里雾里,方才同一旁的萧北低声问道,“四郎可知他二人要比些什么?” “算学吧。” 萧北扶额苦笑,“我家五弟乱来,让许兄见笑了。” 许凌白遏制不住的惊讶,“算学……,我这表妹,难不成也懂些?”若只是闺中盘算,金银盘算的,怕是与萧家总账出身的萧苍比不了吧。 兴许是许凌白面上讶异太多,萧北笑道,“许兄,莫要小看弟妹。” “……” 那边萧苍听得宋观舟应了,马上追问,“你再不是耍弄我的吧?” “自然不是,我虽为女子,但也知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比些什么,届时请大表哥同三舅舅相商,出题一式三份,你我各一份,考官三舅舅一份,如何?” 萧苍哼了声,“如此甚好!” 萧笃看他二人说得热闹,赶紧摆手,“我既是要做苍哥儿的掌笔官,就不沾惹出题,四郎与观舟掌笔,理当回避,不如这样,我去请公爷出手,与三叔一起出题,如何?” 宋观舟大喜,“极好!父亲官拜大将军,军中账目也不容小觑,若能出几个与军中辎重有关,倒是让我们小辈见识一番。” 萧苍点头。 “有劳大哥。” 裴岸见状,也笑了起来,看向宋观舟,“若是答不出来,如何是好?” 宋观舟轻哼一声,“三军未出,四郎却替我定了胜负,不可不可!定不能扬他人之志气,堕自己威风!胜不胜,不在我思虑之中,知难而上,杀杀萧苍你的气焰,可才是我的目的!” 嚯哟! 萧北与许凌白四目相对,竟是忍俊不禁,齐声笑道,“观舟,倒是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魄力!” 裴岸摆手,“她如今不知深浅,若是父亲与三舅亲自出题,莫说观舟答来不易,并是苍哥儿,也莫要侥幸!”那是自然,裴渐与萧宏利可不是等闲之辈,见宋观舟与萧苍都顶着一张无知的脸儿,裴岸气笑了,“真是不知者无畏!” 宋观舟想到萧宏云,不由得追问道,“大舅舅不擅算学吗?” 裴岸:……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父亲和三舅舅就足矣给你二人考倒,何须大舅舅出马?!” 眼见说得热闹,萧苍却还是不放心,一步跨到宋观舟跟前,再三确定,“你届时不会装病借故躲去吧?我知你们女子向来胆小,可这事儿你既然应了,可不能这般耍弄长辈与我。” 要说萧苍活不长,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话说得,又换来萧笃两记重拳,捶得萧苍嗷嗷叫,他不经打,又耐不得痛,呼喊起来声嘶力竭,谈什么风度,全然没有。 看得众人是哭笑不得。 裴岸知道宋观舟性子,不由得替宋观舟说道,“她自然不会,既是应承下来,定然不会爽约。” 还在哼哼唧唧的萧苍见状,马上抹了眼泪,逃窜出去的身影又回来了,“宋观舟,我要听你说!”宋观舟轻哼道,“你如此反复追问,是怕我不去,还是怕我去?” “自然是怕你不去,话说……,四表哥,我们在哪里比呀?” 这—— 他思来想去,只得说道,“哪里比的话,要么你住的暖丰园,要么这里的韶华苑,且看父亲与两位舅舅的定夺。” 萧苍见比试之事落到地,也松了口气。 顶着歪了的发髻,也不顾旁人笑话,“宋观舟,只要你来比,无论输赢,我都佩服你。可你不来,这辈子我都看不起你。” 哈呀! 宋观舟毫不客气白了他一眼,可惜近视眼看不真切,“我做人做事,又不是要你来看,你看得起看不起的,不影响我人生半分。萧苍,我应下同你切磋,只因我好奇算学,仅此而已。” 当然,功利心居多的社畜宋词,也是想借这么一场比试,让自己站得高一些。 萧苍是行动派,催促着裴岸与自己大哥四哥,“快快快,趁着天色还早,我们去寻姑父与三叔,说个明白。” 裴岸转身看向宋观舟,欲要问些宋观舟的意见,宋观舟摆摆手,“你们自去就是,我对胜败并不苛求,但请转父亲同二位舅舅,按正常考教来就行,不必担忧我不会,我寻思着若如你那日说的,倒也不是不曾听闻。” 众人跟前,裴岸眼眸之中漾出光彩,仅他自己知道。 “好,只不可自大,辜负了长辈期许。” 宋观舟仰头,玉颜之上从容淡定,“四郎,当对我有些信心才是。” “——好。” 许凌白本不想一同而去,却被萧北拽上,“许兄,走走走,这夜里温书不大恰当,你我年岁相差不大,多多往来才是。” 如此,尽须往正贤阁而去。 第253章 裴海正陪着三位老爷说事儿,却听得香果儿进来禀报,她如今少了恶嬷嬷的磋磨,倒是长得圆圆胖胖,甚是喜气。 “老爷,外头世子、四公子以府上几位表公子求见。” “辰哥儿怎地来了?” 裴渐冷哼,抬头看向裴渐,“他跪完了?” 裴海笑答,“老爷,昨儿晚间就够了,只是夜深,不好得过来听您教诲,怕是改成今日了。” “让他滚回去面壁思过,一日日的寻花问柳,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像个什么样子!”裴渐提及裴辰,怒从心头起来,不由得说话更为冷冽一些。旁边萧宏云萧宏利二人不由得劝解道: “辰哥儿也是堂堂世子,旁的不说,几个兄弟跟前,公爷也得给他这个脸面。” 才学上头已是稀松平常,再这也不是那也不成的,偌大公府,今后也得裴辰支撑起来。 裴渐叹道,“恨他不成器,偏也只能碌碌无为才好。” 可惜,这个度甚是难把握,裴辰一不留神,就成了个纨绔子弟,幸而他不好赌,不然公府再大,恐也耐不住他糟践。 圣上大寿,他又去亲自到圣上跟前请罪,圣上一如既往,冷冷打发了他。 从前,他也是为圣上,为国家,守疆戍边,一身战绩。 而今,君臣之间冷若冰霜,能奈几何? 听得萧家两兄弟说来,他叹口气,沉吟片刻,方才由着裴海去迎了进来。 浩浩荡荡的兄弟几个,个个面带喜色走了进来,连打头的裴辰都不是往日那般泄气的模样,欲要到正房时,还同裴岸说道,“那一日我定要来给弟妹助威,苍哥儿平日气焰嚣张,我是早看不惯,可能力不如他,奈何不得这小金疙瘩!” 萧苍这会儿听来,也不生气。 “世子二哥倒是做好准备,若是四表嫂输了,哭一鼻子呢!” 哭? 萧北摇头,“自来是你哭,何曾见过你四表嫂哭,她虽为女子,却比你坚强许多。”宋观舟几句话,他就顿时破防,不管不顾,嚎了起来。 “那不是大哥打得重些,只怕我肩头都青紫淤血了!” 待进屋同三位长辈一一请安后,方才落了座,裴辰打头,说了路上只听来的几句话,“父亲,大舅、二舅,苍哥儿要同观舟比一场算学,如今孩儿们到跟前,也是请您三位长辈出面,执掌考教之事,笃表哥要给苍哥儿掌笔,岸哥儿要与观舟帮衬些,为了公正,并来请父亲与三舅出题,大舅做个见证。” 因他这么一说,裴渐倒是泄了怒火,转而看向萧笃和裴岸,“前些时日听苍哥儿提过,这是要来真的?” 不等裴岸与萧笃表态,萧苍已嚷嚷道,“姑父,定然是真的,四表嫂说请您和三叔尽管出题——”萧笃赶紧止了他的话头,“姑父、父亲、三叔,莫要听他乱说,只是考教之事定然严谨些,我看表弟妹对此也有涉猎,想着两府家风开明,让他二人比一场,到是有益无害。” 裴岸也点了头。 “父亲,二位舅舅,观舟说定在五月初三,想着在二位舅舅归家之前,完了此事。那日虽说不是旬休,但同上峰告假,应是得一日轻闲。眼见五表弟心热,观舟跃跃欲试,倒不如请您三位老大人成全。” 说来,公府几位长辈,自过了圣上寿诞之后,也闲了下来。 一日日的,手谈天下局,脚丈藕池边,谈笑风生,忆往昔今朝,日子平淡得快要出水了。 偶听得今儿几个哥儿来前,说了这事儿,莫说平日不怒自威的裴渐,就是萧宏云萧宏利兄弟二人,眼中都来了兴致。 “苍哥儿,你这好胜心也是古今少见,同闺阁女子比试,输赢你都不光彩呀。”萧宏云看着自己这坨被溺爱得过了火的小儿子,不由得打趣几句。 萧苍梗着脖子,满脸浮笑。 “父亲与姑父、三叔就成全我吧,输赢光彩与否,我也不在意,只是想知道观舟嫂子有几分能耐。”他自来懂得吹捧,顶着一双看不清的小眼睛,竟然给三位长辈轮流奉茶,最后一个长揖,有种您三位不答应,我就不起身的无赖。 裴渐见状,难得开怀。 让裴辰上前扶起了他,才柔声问道,“观舟也跟着你胡闹?” 一旁的裴岸连忙上前,“父亲容禀,倒也不是孩儿偏袒,五郎与观舟,这性子如出一辙,只不过观舟终归要比五郎娴静些,不然此番也同五郎一般,到您三位跟前跪求同意。” “如此?” 萧宏利扶着几缕轻飘飘的髯须,开怀一笑,“公爷,不如我们就成全孩子们吧,倒是定的什么时日?” “五月初三,不过还看父亲同舅舅们,可有旁的想法?” 萧宏利眯着眼,同裴渐对视一眼,“那考题什么的,你们怎么说来的?” 萧笃把刚刚在韶华苑里,萧苍与宋观舟二人说的,全须转达给三位长辈,裴渐听来,更是喜不自胜,“好好好,从前我引领大军时,这些军中账簿虽有专人来做,可身为一军之将领,我自然要理得清楚。你二人能想到这些,不错。” 说完,沉吟片刻,同萧宏云萧宏利说道,“不如就顺了孩子们的心意,我与三弟出题,你负责民商,我来做军帐,大舅兄辛苦,做个见证的大判官,如何?” 萧宏云哑然失笑,看着跟前几个年轻哥儿都跃跃欲试,不由得点了点头。 “既是到了公爷和三弟这里,自不可能随意敷衍了事,考题考事,都得从严如实。至于考教时日,待公爷与三弟出了题目,我们三个老头子再商议,之后告知你们,可好?” 这自然是好。 裴辰这会儿也记不得自己挨罚之事,表情活络,情绪高涨,“父亲,到那日让府上几个哥儿罢了学,来观战学习,虽说苍哥儿平日总管账目不容小觑,但这事儿我自是要站观舟这一边。” 他咧着大嘴,为宋观舟摇旗呐喊。 旁边萧苍哼了一声,“世子二哥,要说亲近,您同我怕是更亲近几分——” 毕竟 一块儿逛过楼子,闯过祸不是?! 第254章 得了长辈许可,几个郎君面上犹如春风拂面,都甚是期待。萧北拉着许凌白低声说道,“那一日我二人也不温书,定要来瞧瞧,就我家五郎这德行,那一日必然是热闹的。” 许凌白听之,更有些担忧。 “如此热闹,怕我表妹有些难以应对。” “许兄,你真是不了解观舟,她自来能耐,你且放心就是。” 说放心,许凌白自然放心不了,可看着表妹夫裴四郎也神情自若,他只能咽下心中猜忌,女子同男人比试,也不是什么诗词歌赋,答不上来胡乱出口几句,顶多博众人一笑,倒也不伤大雅。 文无第一嘛。 可算学,那可是实打实的能耐,许凌白越想越不放心。 竟然一夜无眠,次日一大早,他本是要去韶华苑跟表妹说这事儿,若是可以,不如推拒了好。才要出门,阿鲁提着早饭就到跟前,“表公子,这是少夫人跟前的冬姐让属下给您送来的,趁热吃了。” “这么早,你家少夫人可起身了?” 阿鲁摸了摸头,“……还没有,小的也才送了四公子去上值,回来时买了些点心,冬姐加了两碗粥,特特趁热送来咧。” 日上三竿,表妹却还拥被大眠。 他面上几分尴尬,说也不是,不说好似也不妥。 阿鲁生来大大咧咧,不知道表公子是何意思,只当他是盛情难却,并直抒胸臆,“表公子莫要客气,小的给您布上桌,临溪怎地不在?” 入府第二日,许凌白去给国公爷请安,裴渐安排了临溪继续跟着他。 “你出入也没个书童,小厮管你吃穿用度,可里里外外跑腿的,招呼临溪就是。” 许凌白恭敬不如从命,众人也知。 此时,阿鲁看这小院就是许凌白一人,两个小厮还在清扫院落,唯有临溪不见踪迹。 “临溪去演武场了。” 都是临山带出来的人,早晚都去那里比划一番,阿鲁见状,恍然大悟,“小的竟是忘了这事儿,从前临山大哥出府后,我看临溪、临川几个,都懈怠了,想不到如今又捡了起来。” 他满面幸灾乐祸,手上却不敢停歇,十分麻利摆好粥菜、面点。 “临山大哥,就是那位满面络腮胡须的好汉吗?” 许凌白端碗持筷,欲要入口时,才问了一旁半坐在鼓凳上的阿鲁,见得阿鲁点头,“对,就是他,从前跟着公爷在前线御敌杀贼的,这些时日跟在四少夫人跟前,只凭四少夫人差遣。” “是为了我家妹子之事,倒是辛苦他们了。” 阿鲁摆手,“表公子,您就莫要客气,这几日临山大哥得少夫人命,往外地去了,兴许过不了多久,就有表姑娘信儿,您莫要担心,好生温书。定要榜上有名,才能与表姑娘和我家四少夫人撑腰呢。” 这话,说得实在。 许凌白唯有默默点头。 阿鲁见许凌白开始用饭,并起身道了告辞,“这些盘碗碟筷的,表公子只管吩咐下头人送来韶华苑就是。” 说罢,起身离去,许凌白心头不安,又追了出来。 “阿鲁小哥,且停停脚步。” 阿鲁看他欲言又止,马上奔来跟前,“表公子是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来,小的去给您办。”他得了裴岸吩咐,只要是表公子这边的事儿,事无大小,定是尽心尽力。 许凌白召他到廊檐下,低声问道,“观舟……,你们少夫人平日里也这样?” 说得阿鲁一脸不解,“表公子说的是……哪样?” 许凌白也很是尴尬,可想来心头实在难以放下,自进了府上这些时日,他看到的表妹……,从俗世看来,过分出格,也实在大胆。 寻常女子,几个人能在婚嫁之后睡到这样时光,行事甚是自我,他生怕这样的表妹引来公府小看,往后薄待了她。 几经斟酌,还是小声问道,“你们少夫人这般,府上长辈……,萧家几位太太那边也不用去请安吗?” 阿鲁听完,摸着脑袋,咧嘴一笑。 “表公子,您放了心到肚腹里,而今公府上头老夫人颐养天年,小辈这些,无须请安。至于舅太太那边规矩也是宽放,心疼我家少夫人还来不及,知她平日早难起来,请安什么的,从来是免了。时不时的,还叫少夫人过去用饭。” “公爷那边也免了?” 阿鲁点头,“都免了,而今老夫人不受礼,几位少夫人这边要去请安,也是随几位郎君同去,表公子就放心吧。” 话到这里,也只能如此。 许凌白想着那不知所踪的表兄宋行陆,忍不住心头叹道,若是表兄能有一番作为,如今表妹在府上,就是张扬跋扈些,也无碍。 偏偏,那表兄不理功名,素来我行我素,而今倒是逍遥,却让表妹在这深宅大院没个依仗。 寻思到这处,也起了雄心,定要科考挣个前程,凌俏那头怕是不成,而今也就表妹大恩难报,若自己有些成就,也好过表妹孤苦一人。有了这层心思,心头也开阔许多,萧北邀他外出交友,他也欣然而去。 “往日叫你,你都推了。幸而如今想通,不然我等死读书,不懂变通,也是无益。” 嬉笑之余,引着他往学子相聚之地,里头早早坐了几个光风霁月的郎君,见萧北与他走来,纷纷起身迎接。 “四郎,可算是见你出来游玩一番,素来邀你几次,却总被你推拒,实在难请。” “哪里哪里,只是家中有事,诸位兄长莫要取笑萧四,实在难堪。”说罢,给许凌白引荐诸位,又指着眼前黄执道,“他可是鼎鼎有名的黄三郎,才貌双全,若不是素来低调,在京城里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黄执行来,躬身问安,二人你来我往,以礼交友。 “哪里哪里,是四郎过奖,倒是在书院里时,听过许兄才情斐然,只可惜我入了书院,许兄却又被季章接回。” 说来说去,众人才知,这瘦削清俊的许公子,竟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裴四郎表舅兄。 一番客套,互通姓名字号,落座之后,迎风谈笑,倒是十分惬意。 第255章 上午,几人在酒楼吟诗作对,过午之后,林家大郎又做了安排,“某与满月楼早早定了晌午的小宴,说来今日诸位起了不少诗词,不如到满月楼请宝月姑娘弹唱,她能看中的,定然不俗。” 朱宝月啊! 这可是京城大名鼎鼎的才女,一听林家大郎定了席,诸位更是热情高涨,“这自然是要去,还是林大郎你能耐,这满月楼的桌子我都眼巴巴看了好些时日,也不见得有个空的。” 而今满朝举子齐聚京城,满月楼的生意更是应接不暇。 尤其是朱宝月对主顾挑剔,素来卖艺不卖身,陪客也只寻有缘之人,说来说去,普通举子还真不够格。 如今有机缘,个个都乐了起来,起哄着要往满月楼赶,林大郎赶紧起身,“莫急莫急,一会子再走路过去,那处离这里也不过三五里地。”话音刚落,有人突地想起来京城听来的信儿,低声问一旁的许凌白,“许兄,倒是去见见,听说这满月姑娘被四少夫人打砸过呢。你好歹是少夫人娘家兄长,今儿去瞧瞧,与四少夫人挣些脸面。” 话音刚落,并得了黄执斥责。 “道听途说来的,如何当真!四少夫人心胸如郎君那般宽阔,同宝月姑娘也是误会一场,赵兄莫要以谣传谣,给四少夫人与宝月姑娘添些不必的麻烦。” 许凌白听来,也有些气愤。 “我表妹乃良家妇人,赵兄却硬生生把两位女子裹搅在一处,倒是不安好心呢。” 那赵姓举子见状,本是戏谑之言,哪里想到得来黄三郎与许凌白的呛声,只得起身赔不是,心头却不服,一个个的,上元节那场笑话,而今也不少人在谈,尔等掩耳盗铃,实乃可笑。 萧北更是不客气,板下脸来,“我家表弟妹巾帼不让须眉,能落水救稚子,与宝月姑娘几次偶遇,无不是宾客尽欢,如今流传什么打砸之事,都是断章取义,实乃诽谤。” 赵姓举子连连赔着不是,最后寻了借口,先行离席。 黄执转身同林大郎说道,“此子文书上不下功夫,却日日里流连楼子,往后还是少些往来。” 林大郎知道黄家能耐,点头应允,“从前就觉他不妥当,今儿出言不逊,确实不能深交。”一旁其他郎君,纷纷附和,许凌白不由得多看几眼黄执,只觉这黄家三郎倒是不拘小节,能欣赏表妹之人,想来也不差。 二人因此,倒是多探讨几句。 越说越是投缘,不由得感叹道,“三郎同我表妹夫二人,许多想法竟然不谋而合,小可同表妹夫也探讨过这经史子集,他看法别致,原以为独树一帜,想不到竟是同三郎竟是想一处了。” 黄执连忙谦逊答道,“我比季章,还是欠缺了些。想上一次科考,我二人一同入了考棚,哪里想到他年纪轻轻一鸣惊人,而我却名落孙山,许兄如此高看黄三,真是愧不敢当。” 林大郎笑着插话,“三郎莫要谦逊,你与裴四郎都是人中龙凤,今年定然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都是莘莘学子,这一说来,互相拱手祈愿,林大郎也不犹豫,叫了众人浩浩荡荡往满月楼而去,半路上,只见河里画舫扁舟,郎君与绿腰,琴瑟和鸣,夏凉幽幽。 “听说满月楼跟前也是能坐游船,今儿日头也不毒辣,届时吃些清酒,再游湖赏景,未尝不是雅事……” 都是二三十岁的书生学士,最喜这般风雅之事。 一说来,众人拥护。 待到了满月楼,原本紧闭之门,林大郎上前叩了三声,不久之后,有侍女开了半扇门,看到外头林大郎,嗔怒道,“大公子怎地就来了,说是向晚些,这会子我们姑娘还在小憩,怕是款待不了众人呢。” 说完,探头从林大郎身侧看下去,台阶之下,一群鲜衣怒马的翩翩公子,正翘首以盼。 其中,也不乏几个熟悉的面孔, 比如黄家三郎、刘家公子。 “有劳姐姐去问一声,今儿大家雅兴高,上午也得了几处好词,特特来请教宝月姑娘。” 都是迎来送往的生意,真是撵了人出去,才不叫个事儿,可若就着允了,自家姑娘的谱儿也就被人拆了。侍女掩口浅笑,“罢罢罢,今儿坏人奴来做,倒是郎君们稍待片刻,容奴进去问一声。” 林大郎拱手道谢,退下台阶,与黄三郎等人就这小码头评头论足。 有人说当铺沁源出的青石板,也有人说满铺红绿卵石,更具风格,还有那些怜香惜玉者,振振有词,“卵石使不得,硌脚呢。淑女软鞋,伤了玉足可就不美了。” 许凌白鲜少参与这样的聚会,说不上几句,面皮薄来红晕浮,萧北见状,也忍不住调笑几句,“许兄早过弱冠,也不曾婚配?” “功名利禄还是浮云,待有番家业,再谈婚论嫁不迟。” 旁边郎君听得许凌白不曾婚配,家中有妹妹的,倒是上来攀谈几句,许凌白更是羞赧难耐,语无伦次,黄执见状,替他解了围。 “科考之后,以许兄人才,哪里还缺贤妻,诸位莫要在此调笑,欺负许兄。” 说笑间,满月楼的木门咯吱一声,开了大半扇。 刚才出来的侍女笑着踏出门槛,窈窕行礼,“诸位郎君且随奴来,若有招待不周,还请郎君们多多包涵。” “是极是极!” 众人打着扇,鱼贯而入,欲要关门时,只听得春哥远远打马奔来,“青红姐姐,稍待片刻,我家二郎来也。” 循声而去,春哥人小却很是机灵,马蹄未稳,他脚尖已落地。 上前来同那侍女说笑,又看到熟人,“黄三公子、萧四公子,今日竟是巧了,一会子我家二郎过来,倒是有伴了。” 欲要跃下台阶,却看到人群背后的许凌白。 “哈!表公子,您怎地也在?” 许凌白被春哥这般大呼小叫,白皙面庞之上,红到了脖颈处,耳尖耳垂,都鲜红欲滴。 第206章 黄执见状,只得打发春哥。 “小混账,你倒是鬼机灵的,调侃起许公子,快些迎你家二郎来。” 春哥提着马鞭,又翻身上马,“我家二公子一会子就到,小的且去前头买些桂花酒来,诸位郎君稍待。”这一说来,众人无不翘首以盼,秦庆东自来大方,今儿遇到他,再珍贵的酒,怕也能当水喝。 许凌白知道秦庆东,多日来太子妃亲弟弟秦二郎一直帮忙查找凌俏踪迹,他苦于身份缘由,少能见到这富贵公子,不然定是要重谢。 黄执让众人往里走,自己在门口等候。 许凌白想着自己颇受秦庆东恩情,也留下一处儿等,萧北见状,还是拉着许凌白往里走,“你就莫要等了。” 免得让旁人看来,以为他攀附权贵。 许凌白脑壳木楞,许久才反应过来,不由得道了谢,“是我疏忽,只想着多谢秦二公子多方照顾,不曾想到这般做有失分寸。”萧北见他温柔儒雅,也极为听劝,也多了几句嘴,“无碍,四弟妹同秦二郎关系匪浅,你不用多虑。” 不多时,黄执与秦庆东二人并肩走来,穿过正堂,又没入廊檐,拐了几次,二人才到大堂。 一番见礼,秦庆东挂着胳膊,咧嘴大笑,“今儿热闹,一会子春哥打来桂花酒,再让青红备几桌子席面,咱今日不醉不休。”说罢,好手拍了拍许凌白,“早该出来走动,萧四郎如此活络,不该不携你同游。” “饶命饶命!今儿不是带了出来,不过也未同表弟妹说一声,幸而是来宝月姑娘这里,若是旁人那处,回头还得挨表弟妹一顿斥责。” 话音未落,秦庆东挑眉,“除了裴四郎,旁人如何,她历来不管。” 青红使着一个小丫鬟,以及朱宝月奶娘,三人忙里忙外,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又上了香茗瓜果点心,又提来琴瑟鼓萧,有擅乐器者,倒是拿过来,咿咿呀呀,吹拉弹唱起来。 外头春哥又叩门,青红亲自去开,酒肆里的两个粗壮汉子,抬着大肚酒罐进来,春哥指使放在廊檐下阴凉处,又叫青红道,“姐姐这里可有冰?” 青红点头。 “有是有,只是不多了。” 秦庆东听来,“只管用,银钱你早些算好,至于冰块,回头我让春哥给你们拉上一车来。” 富贵人家都有冰窖,夏日炎炎,吃些惯凉的东西,都是轻而易举。 倒是满月楼上下不大,里外也是几步路,挖不出大冰窖,能存上些勉强度夏,都不容易,幸而朱宝月生意兴隆,来往权贵多怜悯,哪尤其是秦庆东、裴岸二人年年使人送来,凑合一番,也能过了秋老虎。 如此,酒水席面,一一到位,朱宝月也好生装扮,身着一身绯色交领窄袖上襦,花色半臂,宽锦料子的衣领上绣着云凤纹,下着翠绿裙子逶迤及地,束腰鹅黄,正红禁步,脚踏云台履,远远袅娜行来,犹如清风芙蓉,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兼之她那标志的圆月玉面,可谓是千娇百媚,夺目鲜润。 在座诸位,大多是第一次见传说中的朱宝月。 说不惊叹,那是少有。 许凌白看了一眼,也觉得此女颜色姣好,可要说同表弟妹比来,总归是差了些。看到眼前鲜活女子,又想到自己亲妹,心里涌上一股心酸。 再看桌案上琳琅满目的点心瓜果,也提不起什么兴致。 只是众人跟前,勉力应付罢了。 吃酒到后头,也有人多了些,行为放肆,随着乐起,也开始起身舞之蹈之,萧北吃了这桂花酒,大着舌头同秦庆东说道,“怎么不见这几日你到公府去?” “摔了手臂,往返不便。过几日要去的,说来你那表弟妹少骂我几次,我还不习惯来着。” 有不知情者听来,不由得凑上跟前,“秦二郎说的可是裴家的四少夫人?” “是她。” “啊!听说少夫人堪比男儿,书院里有人书写她在金大姑娘攒的桃花宴上,勇救五个稚子,真有此事?” 秦庆东一听,胸膛拍得邦邦响。 “那是自然!她聪慧勇猛,那落地的瀑布约莫四五丈高,二月里来那涧水寒凉,几个稚子命在旦夕,也就她不管不顾,一头扎了下去。孩子们倒是救了上来,她却体力不支,被卷到下游,我与皇家三郎,刘家李家,寻了两三日,才寻回来的。” 众人听得热血沸腾,“我也读过子修那篇书稿,原以为只是遣词造句,胡编乱造,或是夸张言语,博人眼球。却想不到真是如此惊心动魄啊!” 黄执吃了口酒,不急不缓说道,“那自是真的,裴家四少夫人单凭这点,也当得一句女中豪杰。” “奴亲眼所见,少夫人心地善良,其中救来一女童,还是奴的侄女。” 许凌白听完,心中也为自己那言行举止不拘一格的表妹莫名自豪,萧北豪气万丈,与秦庆东说道,“过几日你来就是,苍哥儿要同四弟妹比一比算学来着。” “萧兄——” 许凌白欲要阻拦,萧北却眉飞色舞,醉言醉语说了全部,“我家五弟,那可是萧家账房的总账,他也只是眼力不好,可能说能算,四弟妹也不逊色了。” 秦庆东知道这事儿,但一直以为就是二人说笑来着。 听得萧北摇头晃脑说完,追问道,“认真来比?” 萧北重重点头。 “那是自然,公爷与我父亲出题,大伯做个见证。” 秦庆东看向许凌白,“当真如此?” 众人停了鼓乐,也循着寂静看了过来,许凌白只得应答,“是的,萧家五郎与表妹都应了,禀报长辈,公爷与萧家二位舅父鼎力支持,看来是极为认真。” “好!” 秦庆东一拍大腿,“何日来着?” 许凌白摇头,“说是暂定五月初三,可还得看公爷与三舅父出题进展。” 哟! 都是些摘了桂榜的举子,历来对算学也有涉猎,一听这样,都来了精神,抓住许凌白并萧北的袖口,纷纷追问,“是翰林院裴大人的娘子要与萧家五郎比试?” 怎敢啊!? 第257章 萧北这会儿有酒助兴,两眼星亮,话语不知不觉也多了起来。 “诸位也觉得匪夷所思?不瞒尔等,我也这么想来,可我那表弟妹有些能耐,所以府上老大人们都不敢随意应付,反而开始翻书出题,形同科考。” 哟! 黄执听闻,不由得笑道,“如此严谨,倒是想去瞧瞧,不知四郎能不能带我入内?” 此乃玩笑。 黄家与公府也是有些情意,若要上门,递了拜帖,岂有不能的…… 只是他这么一说,旁人也眼红道,“我等也想去见见世面,那可是萧家总账,听说他闭着眼睛都能打算盘,算计起来,能敌十几个普通账房。” 萧苍小有名气。 萧北笑答,“诸位高看我五弟了,不过表弟妹也不遑多让,自有一番才学在身。” 说得大家更是想要观战的好奇心升到顶点,包括朱宝月。她满眼艳羡,私下招来青红,“算学二字,听得多,却是不会。那算盘珠子看过,也数得出是几个,却不懂其中奥妙。” 青红胆大,怂恿着说,“不如也去公府一探究竟,少夫人自来没什么架子,兴许就同意了。” 说得朱宝月心痒痒,却还是硬生生压下。 “罢了,少夫人怜悯我等,我等可不能上杆子攀附。如今已是很好,王家妹子从了良,还带着琴童与小虎另谋生路,这都得多谢少夫人恩赐。”已有这样境遇,何必再去自寻烦恼? “姑娘,少夫人如今待你也没什么二心,不如求了一声,伺候她去?” 什么? 朱宝月放下琵琶,低声呵斥,“万万不可。” 青红不解,“她也不曾嫌弃你身份低微。” “浑说!” 朱宝月又耳提命面,说了从前那番话,“她待我如此,我还以怨报德,怕是等着死了下地狱,人啊,知足就好。”莫说那等子不敢想,就是敢想一两次,也不能说。 青红得了朱宝月一番斥责,不由得心灰意冷。 “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儿。” 朱宝月年岁总有老的那一日,这一屋子娘娘儿儿,到时候吃些什么过活? “走一步算一步,虽说彪子无情戏子无义,可我朱宝月堕身下三滥,也不是恩将仇报的主儿。以后莫要再提,外人跟前,也少提与少夫人的情义。她不嫌弃咱,咱也莫要给她抹黑。” 裴四少夫人的名气,好好坏坏,甚是复杂。 晚间,散了宴,秦庆东一琢磨,直接跟着萧家的马车回了公府。 萧北横躺在马车里头,说着胡话,许凌白时不时与他擦拭溢出来的汗水,秦庆东看着许凌白,他从头到尾十分克制,倒是有几分读书人的清高。 到了角门,春哥与萧北的小厮早早奔进去禀报,几人搀扶着嘴里嘟嘟囔囔的醉鬼萧北回了碧落斋,张芳慧带着丫鬟迎了过来,接了醉酒的郎君,又同秦庆东与许凌白一番道谢。 安置了萧北,秦庆东才同许凌白低声道,“令妹尚无消息,并是最好的消息。仁兄莫要忧心,我与四郎、观舟,都不曾放弃查找。” 许凌白连忙要行大礼言谢,被秦庆东赶紧扶住身子,“观舟和季章的事儿,并是我的事儿,你与他们是亲人,与我也一样,许兄再这么见外,我倒是要生气了。” 他性子直爽,不喜拐弯抹角。 二人满身酒气,称兄道弟来到韶华苑,刚入门,忍冬就捏着鼻子,喊了声祖宗,“您二位大白日的吃些什么酒啊?” 秦庆东大笑,“桂花酒,还给你家四公子少夫人带了两罐来。” 话音刚落,后头追来的春哥左右各提着一罐。 忍冬再看许凌白,原本粉面玉郎,而今却是红晕满面,一双大眼水汪汪的,看人还有几分清醒,可行走来却有些呆滞。 “表公子也吃了不少?” “是的,表妹可在?” 忍冬蹙眉,在是在,可这一身酒味,宋观舟历来不喜,她哄着春哥与阿鲁,还有赶来的临溪,“去寻些干净衣物,给二位公子换上,院落里吹会子风,散了酒气。” 壮姑孟嫂几人,也上前来帮忙,蜂蜜酱紫茶也给二人灌了几盏,由得各自小厮换了干净衣物,才挪到蔷薇架下?酒气。 宋观舟带着萧引秀那边叫来的丫鬟,以及莲花荷花几个小丫鬟,正在仓室梳理父亲留下来的书册,听得外头动静,也懒得起身,遣了丫鬟出来看。 庆芳噔噔噔几步跑回去,“少夫人,是秦二公子与表公子在外歇着,好似吃了不少酒,正在瞌睡着。” “秦二也来了?” 庆芳点头,“同表公子一起来的。” 宋观舟点头做知道状,又与刘二等人继续工作,父亲留下几十箱书册,整理起来也是个大活计,几人已埋头理了整日,却也才过了三四箱。 兼之书册装箱多年,霉味浓厚,夹杂灰尘,着实是苦了众人。 宋观舟临时做主,让刘二喊来匠人,打算在原本里头山墙上,开道窗。 匠人来看了后,说是不行,“少夫人,这窗开了后,怕是影响墙体,上头坠了下来,可就有倒塌危险。” 宋观舟眯着眼,里外看看。 最后一寻思,叫来刘二与匠人,“我细看一番,若只是开个小合和窗,倒是有损上下结构,我这里原也只想着通风透气,开上一双景窗分东西在,只是窗框桯子用料厚实,条桱也不小气着来,再做成四直方格眼,平日里蒙上素纱,又能防蚊虫又能透气。” 匠人看了看,还是有些不敢。 “景窗小些倒是凑合,可墙体上挖了洞,就怕失了手。” 宋观舟摇头,“我倒是拿矬子起了墙面看了看,里头是青砖,你们细细沿着砖身陶,不用多,木桶口那么大就行。” 匠人与刘二目瞪口呆。 “少夫人,您还会这些?” 宋观舟愣了一下,“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匠人摇头,“不不不,少夫人还知道窗框、子桯,窗棂等物,这哪里是寻常人知道的——” 第258章 宋观舟掩面,“真不是什么要紧的,若你借我个刨子锯子凿子,我还能给你做个小凳儿来呢。”她幼时跟着祖父长大,祖父是老式木匠,在农村土房子里,专门搞了一间做木工房,她跟在身边,耳濡目染,时日久了也叫嚷着要跟着刨木花。 老祖父一身手艺无人继承,看着五六岁的小孙女,算了,聊胜于无吧。 亲自选了小孢子小锯子,还给了斧头凿子,宋观舟跟着玩闹,最后穷尽七八岁的能耐,也只会刨木方,挖榫卯,勉勉强强能做个四条腿的凳子椅子,再难一些的柜子箱子,她三分钟热度根本学不会。 倒是木雕会几样,什么花鸟虫草的,这几样农村打供桌常见的花样还是会一些,别的再不会。 对了! 宋观舟得意洋洋,她还会熬土漆,虽说过敏,搞得浑身奇痒无比,却能熬出土清漆。 起了兴致,匠人也听命,早早的拿来工具,与刘二架着梯子,哐哐哐一顿敲砸,连大管家裴海都惊动,行来一看,不由得咂舌。 这少夫人,动自家院墙什么的,竟是什么也不顾。 委婉提了几句,宋观舟满面无辜。 “通风透气就好了,旁的我也不信呢。” 裴海:……好歹是主人家正房,这么开洞漏了风水福气,可是不好。 可看着宋观舟不以为然,叫来丫鬟婆子搬书理册,他有几分感叹,也不再多说。 匠人凿了两个对称的方形洞口,同宋观舟确定了木制景窗样式,并自行寻了水曲柳木材,承诺三五日内必然弄好,送来装上。 刘二担心飘雨进来,欲要遮挡,宋观舟看了后面房檐约莫两尺来宽,这新凿的洞口位置较高,定然无碍。 “过两日就来装了,我看着这位置刁钻,蛇鼠虫蚁的,一时半会儿也进不来,不用管了。” 主仆几人,分工合作,断了许久的梳理工作,又重新捡起。 听得庆芳说许凌白与秦二都在外头醒酒,倒也不急,借着斜阳光线,几个人又清理了十几本。 “罢了,今儿就到这里吧。” 几人起身,开始收拾登记簿、笔墨纸砚,面酱纸胶的,这才一一同宋观舟告别。 外头忍冬早备了些精致点心,不管丫鬟还是管事,一人塞了一包,众人称了谢方才离去。 荆钗布裙,不施粉黛的宋观舟出了仓室,迎着夕阳大大舒了口气,秦二歪着脑袋,笑看过来,“这是哪里来的村姑,怎地在我们裴大人房中,也不怕四少夫人撵了你出去。” 宋观舟不予理会,接了忍冬递来的巾帕,上下拍了灰尘,又嗅了下卷起来的衣袖,蹙眉不喜,“这霉味真是太重,可惜近日还是多雨,想要晒书怕是也不能。” 忍冬与她清理后头发辫沾染的灰尘,柔声说道,“怕是先登记在册,再言后头晒书的事儿。前些时日孙姑娘托人送些香丸子进来,奴倒是交待过,来日让她做些驱虫去味的药丸,待书上了架,撒些在书架上呢。” “好,你做事历来妥当。” 上下清理扫灰之后,卸了围腰,宋观舟才到蔷薇架下,与二人见礼,“是何等日子,竟是约着去吃了酒?” 许凌白有些害羞,低头不语。 秦庆东素来不惧这些,指着高几上的两罐子酒,“常家今年新酿的桂花酒,涩味不多,你若是吃不惯,让忍冬放些蜜饧,定然适口。” 宋观舟提起罐子,研究许久还是打不开罐子,许凌白伸出援手,得来宋观舟大大的笑意。 这一笑,闪了许凌白的眼。 与自家妹子,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幸而他快速低下头,收敛起对妹妹的担忧 和思念,宋观舟没有觉察到,双手捧着酒罐子,并凑到鼻下深嗅。 “哎,莫要醉了。” 秦二连忙拦住,宋观舟却觉得这酒绵软许多,较现代烧心的白酒,这桂花酒闻着并是一股甜意。 萧笃与裴岸二人踏足入户,打眼就看到花架子下头,窈窕而立的布裙美妇,双手捧了酒罐子,仰头并饮了起来。 “观舟……” 裴岸疾步进来,宋观舟正好灌了一大口桂花酒,酒意醇厚,更多清甜,比现代的小饮料稍微寡淡了些。 但这种遗憾被酒味弥补,宋观舟像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鼓着腮帮子,两眼滴溜溜转,侧首看向裴岸与萧笃。 不等在场几人惊呼,她咕咚一声,全须咽了下去。 末了咂吧着嘴儿,冲着秦庆东与许凌白说道,“怪不得你二人吃醉,这般好酒,我也想吃上些呢。” 说完,叫来忍冬。 “你去大厨房多要几个下酒菜,笃大哥且留下来,咱吃上几盅酒。” 萧笃:……我来说正事的,弟妹! 见他迟疑,裴岸以为他与宋观舟一妇人吃不惯,并做主让两个小丫鬟去请了笃大哥家娘子。 宋观舟笑道,“既是喊了大表嫂,又怎能少了四表嫂,再者,大嫂与二嫂,也不能缺了呀。” 兴许想到开怀的事儿,她又朝着裴岸娇嗔道,“钦哥儿几个小郎,我也少有时日不曾见,不如一块儿叫来。” ……如此喊下去,怕是一府的人都来了。 宋观舟酒兴起来,嫌弃秦二两坛子酒不够,竟是招呼庆菲就要出去。 裴岸连忙拦住,“何处去?” “我往父亲那里走一遭,他早些应了我,要予我几坛子美酒,说了好些时日,如今也该去讨要。” 萧笃连忙拦住,“表弟妹莫要操心,为兄回去提两罐来,江州杏花酒从来都有名,弟妹不如尝尝。” 他们此行,带来的茶米油盐美酒,种类繁多。 宋观舟摆手,“笃大哥,今儿不急着喝你的,父亲应了我许久,我先去讨些来,明儿或是后日,不如笃大哥破费,攒个小宴 ,届时还怕笃大哥的杏花酒不够我吃呢。” 萧笃爽朗大笑,“那好,弟妹且放心,明儿或是后日,你吃上一次,若是好吃,来年你的杏花酒,为兄同你嫂子一并给你管上。” 宋观舟笑逐颜开,“大哥此话,观舟可是记住了。” 言毕,笑意盈盈往正贤阁而去。 第259章 裴辰好不容易消停几日,听得阿鲁来请,他原以为只是叫了自己,理了理长袍,并欲要出门。 阿鲁笑道,“世子,女眷也有一桌,可不能少了世子夫人。” “哟!也请了她?” “还有二位小郎君呢。” 话音刚落,厢房里掀帘而出的淩哥儿奔上来,“阿鲁,四婶也请了我与桓哥儿吗?” “那是!还有钦哥儿呢,小的这会儿正要去禀报。” 萧引秀坐在内屋,面色阴沉,她听得外头阿鲁说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年不年节不节的,攒什么宴,厨上难管,也是因她这突如其来的兴致,真是不当家,不知万事难。今儿她做小宴,明儿姑娘郎君么要席面,我管得了谁?” 楚姑姑与霜月对视一眼,无声叹息。 倒是霜月上前,大着胆子说来,“世子夫人,反正也就是吃个饭,您就当去凑个乐,免得日日里被家务琐事烦心劳肺的,既然说了吃酒,不然快活些。” 萧引秀丢了帕子,眼里充满不屑。 “她那里素来没个规矩,男男女女的不讲什么礼仪,我不爱去。”看着外头欢呼雀跃的淩哥儿桓哥儿,她更是心头升起无名之火,明明是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偏偏一日念叨着四婶子。 想到这里,她推开支摘窗,露出半张脸来,“淩哥儿,你明日里还要上学,年岁小小的吃些什么酒,与你弟弟自管在屋中温书习字。” 阿鲁见状,也不敢多言,只偷看了世子几眼。 裴辰知道萧引秀惯来喜欢阴阳怪气,倒也不顺着她,“观舟叫去吃酒,你是不去?” 萧引秀一听,更是火冒三丈。 “放眼看去,哪家府上伯伯叫着弟妹闺名的,世子爷,你倒是也不矂得慌,一口一个观舟,真是半分礼仪不讲。” 裴辰这脾气,窝里横。 听得萧引秀破口大骂,并也回了嘴去,“你这污糟妇人,存的是什么心,自来是讲究个妯娌和美,到你这里,一张嘴却说些什么话,她是岸哥儿家的,唤我一声二哥,偏你心头藏污纳垢,当着孩子也没个娘亲的样儿,不如我禀明舅舅舅母,倒是领了你回去得了!” 这是要休了她? 萧引秀欲要还嘴,楚姑姑和霜月赶紧上前落了轩窗,苦苦搂住她,“世子夫人,祖宗!您且想想两个哥儿,好端端的闹些什么,不去吃就是了。” 萧引秀恨声而出,“我当他这几日不出去鬼混,原以为是得了父亲教诲,如今看来——” 欲要乱说,楚姑姑再不顾旁的,拿了巾怕就捂住了世子夫人的嘴儿。 同时打发霜月,“快取些点心果子,前些时日李家少夫人送来的胭脂水粉,也一并拿去,只把世子与两个哥儿送出去就是。” 霜月愣了一下,连忙应了好。 萧引秀呜呜呜说不出话,待霜月伺候着世子与两个哥儿出了院门,楚姑姑才扑通一声跪倒在萧引秀跟前。 “夫人,您今儿是发梦了。” 萧引秀这才反应过来,眼泪夺眶而出。 “我……,我何曾说错?伯伯弟媳的,不该回避着些?” 楚姑姑叹气连连,“祖宗,世子出去厮混,您气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而今公爷禁了世子的足,您也不乐意,一日日里找他的不是,说不得三言两语,又吵了起来,您这是图些什么?” 萧引秀忽地捂着眼哭了起来。 “我能图什么?”她满腹委屈,“虽说禁足这些时日,可姑姑你也看着的,何曾来我房里过夜,日日里都是那个狐狸精房中轮流来,好不容易盼他入门,却又是来找我吵嘴。这日子……,这日子,我也不知图些什么?” 说罢,哭得好不伤心。 楚姑姑也只能唉声叹气,“我的夫人哟,哪个郎君不喜欢柔情蜜意的,倒是您如今脾气越发大了,说来您同世子也是青梅竹马,而今相顾无言,若您这性子再不柔和些,恐怕二人定要越发的疏离。” 萧引秀只顾着哭,也不说话。 一会子霜月进来,看着如此境况,也不敢说话。 挪步到跟前,楚姑姑看她欲言又止,方才问道,“可送到韶华苑去了?” 霜月应了是。 欲言又止,萧引秀拭了眼泪,哽咽道,“要说什么,只管说来。”霜月见状,方才小声说道,“舅老爷家大少夫人、四少夫人也都去了,专门叫奴回来请您也去。” “哼!” 萧引秀更是气愤,她抹了把眼泪,“你就说我身子不适,吹风头就疼,今儿就不去了。” 霜月有几分无奈,总也不明白世子夫人为何越发不待见四少夫人。 偏偏,四少夫人不同往常,也不像世子房内几个妾侍,就是责打辱骂,全然不在话下。 四公子疼爱四少夫人,平日里妯娌二人少有往来,何况还有两个小郎君的救命恩情在里头,怎地这世子夫人愈发厌恶宋氏,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管楚姑姑如何劝解,萧引秀就是不去。 言语之外,还埋怨了娘家嫂子与弟妹,楚姑姑不敢再引着她说下去,点了助眠的沉香,服侍萧引秀幽幽睡去。 宋观舟这边早已来到正贤阁,裴渐与大舅舅萧宏云正在下象棋,听得宋观舟来,不由得会心一笑,“观舟一来,怕是有求于我,不如舅兄猜一猜,这泼猴所为何事?” 萧宏利摇头,“我哪里知道,守安之女古灵精怪,但应不是来问考题之事儿。” “那是自然。” 裴渐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叫了进来,宋观舟屈膝给两位长辈行礼问安,刚得了起来二字,宋观舟就笑眯眯看向裴渐,“父亲允我的好酒,可有准备?” 为了酒来? 裴渐与萧宏利四目相对,冁然而笑。 “你竟是惦念为父那几坛子好酒?” 宋观舟点头,“父亲早些时日就应了孩儿,孩儿苦等几月,总是不见父亲召唤,今日兴头正起,正好秦二提来的桂花酒不够吃,我并上来腆着脸儿求父亲赏我些呢。” 如此娇俏,几人能拒? 第260章 裴渐叫来临川,吩咐他从酒窖里拿了两青绿大口瓶,上头系着红绳,远远未开封,就闻到了酒香。 宋观舟欣喜难掩,屈膝谢过裴渐,又道:“父亲与大舅舅原谅孩儿,今儿晚间只叫了笃大哥、北四哥夫妻,以及大嫂二哥二嫂,并几个小郎君,诸位长辈孩儿就改日另请,今儿我等同辈之人不醉不归。” 一番豪气之话出自娇娇女之口,裴渐扶额苦笑,“嫌弃我与你舅舅们老了,是吧?” 宋观舟立在跟前,只是闷笑,却不应答。 萧宏云摇头摆手,“罢了罢了,我等老头老太太些,就不去扫兴了,你呀,少吃些,连圣上御酒都把你吃醉,想来也是没什么酒量可言,凡事量力而行,莫要伤了身子。” 长辈教导,宋观舟甜甜应了。 招呼临川提着酒瓶儿就出了门,“少夫人,这是往韶华苑去?” “先去扩月斋吧,叫了大嫂与钦哥儿一并去耍。” 主仆三人来到扩月斋外,里头灯火昏黄,与旁的院落截然不同,庆菲上前叫了门,许久才见老嬷嬷来,“四少夫人上门,可是寻我们少夫人?” “大嫂和钦哥儿呢?” 远处阿鲁跑来,“四少夫人,大少夫人与钦哥儿已到了韶华苑,就等您回去了。” 如此—— 主仆四人走在昏黄日头里,往韶华苑赶,欲要入门,就听得里面声音鼎沸。原本也不怎么宽敞的院落,这会子落了两桌,一桌男客,一桌女客,各自带来的丫鬟,也去厨房抬了主子的菜,往韶华苑里送。 宋观舟欲要进去,后头传来阴阳怪气的声儿。 “恁地不喊我?” 不用回头,也知是谁,宋观舟乐了起来,“若不喊你,你怎在这里?” 光线昏暗,萧苍步伐有些谨慎,旁边木二扶着他,叮嘱跟前有台阶,“我脸皮厚,跟着大哥四哥来的。”难得有些自知之明,紧走几步,萧苍来到宋观舟身侧,冷不丁问道,“今儿我听说你又理了一日古书,不曾练习算盘的,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对待这事儿啊?” 阿鲁听到这里,再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萧苍斜眼过去,语气不善,“你这混账,懂些什么,笑我呢!?” 阿鲁赶紧摇头,“小的哪里敢,只是五公子您这也忒操心了,我们少夫人都不着急,偏偏你更担心。”连宋观舟理了几日书册,他都一清二楚。 这番话,搁往日里,萧苍定是要打骂回去,在他看来,阿鲁嫌弃他多管闲事。 可如今宋观舟跟前,他再不敢放肆,连同木二木三,在公府这些日子,他顶多是骂几句,责打什么的,少了许多。 收敛后的萧五郎很是不悦,跺了跺脚,“我是担心你家少夫人不战而败,丢盔弃甲,让我觉着无趣。” 萧笃家的娘子王琼蓝看到二人进来,暗道不好,并迎了上来,果然就听得自家小叔子气死人的话语,“哎哟,五郎,你这又怎么欺负你四表嫂了——” “大嫂,你也同我一样眼神不好,我哪里有欺负人了?” 宋观舟与王琼蓝颔首见礼,“大表嫂莫要担忧,萧苍没有欺负我,只是督促我勤学苦练,莫要在算学比试里失了能耐。”继而侧首,同萧苍交底,“这几日你四表哥还不曾给我寻来趁手的算盘,何况算学之类的书籍,我还没清理出来,一时也练不了。” 萧苍愣了一下,“那……,是没算盘啊,这还不简单,回头我给你送一把来。” 走到跟前的裴岸笑道,“罢了,不劳你费心,你表嫂手儿嫩,你惯用的不适合她,一会子会有人送来趁手的。” 宋观舟仰头,“是做好了?” 裴岸笑答,“因寻了些材质,龙掌柜耽误了两日,昨儿阿鲁去问了,说是今晚能遣人送来。” “那极好呢。” 萧苍在旁冷哼一声,“我瞧着你总是不上心,是不把我放在眼中,还是早早就想着敷衍了事,败就败了?”宋观舟很理解萧苍这种心态,他认真对待这事儿,希望自己也能如他一样。 旁人听来,却觉得哭笑不得。 “观舟不练,若是不如你,你手握胜券,怎地倒是不开心啊?” 萧苍像个被点了的油罐子,呼啦啦跳起来,“当然不是,她可不是你们想象中那般无用,我知道她有几分能耐,可也不喜她如此散漫。” 不把自己看在眼里—— 宋观舟难得有耐心,再次同他说道,“萧苍,我很认真对待此事,但我有我的盘算。”她表情认真,眼神冷静,萧苍看不到眼神,但看得到宋观舟这张脸上没有玩味。 许久之后,他别过头,有些别扭。 “……总之,若姑父与三叔出题,不会简单。” 宋观舟像看个别扭孩子一样,看着萧苍,“好,我知道,待算盘送来,我并开始苦练,一定全力以赴。”王琼蓝推了一把小叔子,“快些入座,前头阿鲁去请时,你不是闭门看账,谁也不理会吗?” 萧苍哼了一声,“吃好吃的,大嫂倒是想撇开我。” 王琼蓝目瞪口呆,纤手捏着娟帕指着这白长高个儿的小叔子,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张芳慧起身,扶着她落座,“大嫂,快莫要与他计较,这木头愣子真能气死你的。” 丫鬟仆妇来来往往,宋观舟往女眷这一桌坐下,同齐悦娘低语,“二嫂不来了?” 齐悦娘也甚是无奈,“请了两次,说是这几日不舒爽,迎风就头疼,不来了。”真实缘由,齐悦娘心头明白,再打量眼前粗布长裙,辫子拖背,闲散且不讲究的四弟妹,多多少少明白萧引秀为何愈发看不得眼前这娇客。 同样为人妻子,瞧着四郎眼里心里,而今都是四弟妹。 反观世子二弟,一屋子妾侍都放不下,外头还闲养着几个,二弟妹欲要和他举案齐眉,中间这些子红粉知己,也添了不少堵。 兼之公公愈发看重四弟妹,给了温溪山庄不说,又额外赏赐许多。 宫中也没闲着,昨儿端午的赏赐并送到府上,点了名是皇后娘娘赏赐宋观舟,悄声送来,又过了主母小萧氏,萧引秀心气儿高,更是不舒爽。 凭什么,宫中能记得这么个无品无德的妇人! 第261章 宋观舟不知这些,萧引秀压着宫中赏赐,推说要同父亲禀一声。 府上事儿琐碎,齐悦娘也不好得多言。 只是今儿萧引秀死活不来,兰香听得阿鲁那边嚼舌根的几句怨言,私下与她说了一嘴,她听得瞠目结舌,“二弟妹竟是这么不顾体面?” 兰香叹道,“谁说不是呢?往日听得她不喜四少夫人,可哪有这样大白日的不避不躲,当着世子与两个小郎君直言不讳,听说气得世子都要休了她——” 罢了罢了。 齐悦娘螓首微动,“幸而我不曾再去请,不然以她那性子,指不定又要说些什么话。” 如今韶华苑内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谁又在意她来不来呢? 宋观舟听得齐悦娘说萧引秀身子不适,只说了句,“也是,二嫂子平日里管理家务事儿,动的脑子多过我几十倍,好生休养才是。” 话落地,再不提萧引秀半个字。 王琼蓝与张芳慧妯娌二人挨在一处儿,若有若无也说道,“早晚也不见难受,偏偏这会子,我差了丫头去请,她也是不来。” “罢了,只是咱姐妹几个往日少见,今后一别,也怕是成年累月才得见一次,快活就是。” 张芳慧看着对面与齐悦娘说说笑笑的宋观舟,心头叹道,长姐啊长姐,你只当自己如今地位高一些,却蒙了眼,看不出来,这府上姑母不做主,宋氏风头正盛,一家子和和美美不好,偏要寻思些旁的,何苦来哉? 钦哥儿几个小郎也不往男客那桌,只挨着宋观舟落座,叽叽喳喳同宋观舟说个不停。 “四婶,你上次说要教我们的绳结,如今也没教呢?” 宋观舟刚吃了一口酒,白皙脸上也晕染了晚霞般的娇艳,她低头同几个小郎说道,“上次教授的,你们可是会打了?”三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垂头。 “……次日就忘了。” 宋观舟:…… “行吧,改日再教你们些捆人的技巧。” 几个孩子拍手称快,“这个极好。”齐悦娘听来,扶额苦笑,“你教他们这些作甚啊——” “好玩嘛!” 实则是保命的手段,真遇到歹人,别手到擒来还败在捆绑之上,宋观舟得意洋洋同几个孩子卖弄,“还有两个好玩的,就是别人捆了你,你却能不动声色逃脱开。” 也不过是从前网络上晃荡时,看到有趣的科普,抓了朋友一起实验。 因为好奇、喜欢,所以学得很好。 而今来到这陌生的架空世界,到有意无意,让她觉得生活没那么无聊,除了等着收监腰斩外,还有别的事儿能干。 小郎君们听来,自是高兴,桓哥儿抓着她窄袖,奶声奶气说道,“四婶,我还要跟着你学戏水呢。” 戏水啊? 宋观舟犯了难。 说来如今天气炎热,能寻一处密林溪水,玩耍一番定然惬意,可未免有些离经叛道,她忽地想起温溪山庄,抬头看向裴岸,“四郎,温溪山庄里可有大一些的汤池?” 裴岸摇头,“倒是没有多大的,虽说引了热泉水往屋中去,没蓄什么大池。”说到这里,反问回去,“你欲要如何?” 宋观舟掐着肉团子的小脸儿,笑答,“桓哥儿欲要戏水,若是没有,改日寻些泥瓦匠去挖出个露天的来。” 女眷无不惊呼,“露天的……” “几位嫂子,晒着日头,在水里能看到光线入水,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很是美好。”宋观舟怂恿之意溢于言表,几位传统贵妇哪里能理解,纷纷摆手摇头,“使不得使不得。” 宽衣解带,日头当空,就这么下水去—— 王琼蓝与齐悦娘年岁更长些,只是想一下,就红霞拂面。 宋观舟浅浅一笑,“真不碍事儿,何况几个小郎君年岁渐长,多些能耐,好过水到跟前不知所措。”那头裴辰倒是性情高涨,“使得使得,我同海叔说一声,回头老四你去看看,寻个好地儿挖出来,如观舟所言,上头能晒日头,底儿青玉石板铺来,倒是多深合适?” 此话问的是宋观舟,宋观舟换算了单位,回答道,“一丈深足矣。” “啥?一丈,怕是太深了?” 裴岸摇头,“半丈足矣,太深也蓄不住水,广两丈、从一丈,如此来也够戏水了。” 但他心头早早做了打算,若是真挖出来,若有旁人,定不许娘子下水。 小郎君们听得有水塘子玩,甚是开心,喝着酸梅子汤也怡然自得,时不时同宋观舟碰个杯盏,席面随意,却吃得松快,两桌之间不曾竖个屏风的,说说笑笑,乐成一团。 原本齐悦娘与萧家两个少夫人还放不开,吃上三盅酒,也都起了兴致。 尤其是齐悦娘,她守寡多年,恪守规则,连平日里穿衣装扮,都朝着素了来,大红大紫的,她惯来少穿,金簪步摇,也是放在箱子里许久,浅色衣物,银簪银步摇的,经年而来,心也老了。 今日被宋观舟劝着吃了酒,面上犹如绯红花开,言语什么的,较平日也活络许多。 小郎君们也甚是欢快,萧笃见状,不由得感叹,“我家那两个猴头,早知也带着过来,莫说旁的,就是韶华苑这些风景,沾沾四郎进士之光,也见见观舟能耐。” 王琼蓝嘴角上扬,隔着人群与相公说道,“还是没来的好,听母亲说来,他哥俩淘气堪比从前三郎与四郎,若是来了,观舟这好好的院落,定然要被弄得不成样子。”说罢,指着双手捧盏吃酒的萧苍,“就这一个,也要翻天了。” 三郎? 萧笃意会,马上转了话题,大家有一丝尴尬,故而随着萧笃换了新话题。 宋观舟凑到齐悦娘跟前,“大嫂,三郎是指三哥吗?” “哎,是啊。”齐悦娘微微颔首,与宋观舟耳语道,“往日三郎与四郎形同双胎,进出一起,往萧家外祖家也是一处。”宋观舟听到这话,不由得看了一眼裴岸,只见他微微低头,面色如常,眼神却有些失落。 嫡庶,在这公府分得清清楚楚。 可在眼前的裴四跟前,却跨过了血缘之界。 第262章 这一日,恰好是五月头一日。 韶华苑里热热闹闹,正贤阁内却甚是尴尬,萧宏云看了一眼裴渐,捻着棋子的手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放在棋盘之上,才幽幽说道,“公爷费心,这事儿……,您也不用再提,斩冰芳华早逝,而今怕是黄土一捧,提及来徒增悲伤。慕雪……,慕雪她一意孤行,我与宏利,不见也罢。” 萧家欲要回江州,裴渐思来想去,还是提及囚禁在小佛堂的老妻。 “我遣了婆子照料,说来身子康健,只是性情暴躁。想着舅兄、二弟与我,都步入花甲之年,眼见着黄土埋到脖颈处,往回看去,再大的仇怨,好似云烟一般,眷恋不得。” 萧宏云低头,看了一眼混沌棋局。 “慕雪三十几年执念,说来全是可笑。斩冰入宫去,生前没有什么荣宠,死了追封做贵妃,却因膝下无子,这尊荣好似也就那样。公爷莫要再念,她一生短暂,全是命。” “前程往事,不过如此。舅兄,萧氏无德,犯下种种滔天大罪,可碍于辰哥儿、芸儿,以及如今岸哥儿,她这老夫人还得供着,但也只能如此。只是你与她本就是一母同胞,此番来京,见一面也好。” 罢了! 萧宏云长叹一声,“公爷宅心仁厚,我岂有不知,罢了,回头我同二弟商讨,就是要见,也是私下悄无声息去见。我那蠢女儿万不能知,不然以为是东风来了,她又有了靠山。” “秀儿大体上来说,知书达理,很是贤惠。萧氏带着身边这些年,难免受了影响,舅兄不必忧心,她与辰哥儿吵归吵闹归闹,关起门还是这府上顶梁的门柱。” 二人推心置腹,说了许多。 正好萧宏利也来到正贤阁,路上碰到裴海,二人并一起走进来,裴渐看到裴海,问了韶华苑的事儿,“正吃的畅快吧?” 裴海点头,“老爷,大舅老爷,且放了心。四少夫人本就性子活泛,大大小小的吃得开怀。属下奉老爷之命送了几个菜去,都被两个表公子拽着灌了两盅酒。”能不热闹? 裴海慢一步,就走不出来。 一屋子年轻人,吃的惬意了也无什么尊卑之说,拉着裴海就要落座。 萧宏利在旁笑道,“年轻真好啊,您二位当是去看看,我从外头路过,都听得里头声乐飘飘,说笑不止。” 话音落下,似是劝解,又开了口,“姐夫,倒不是老弟在这里宽您的心,咱也一把年岁,功名利禄都可以埋土里,真不是个什么大事儿。而今您膝下儿孙齐聚,若四郎家再添个孩儿,真该是纵享天伦之乐。” 四郎媳妇难能生育。 这事儿,裴渐略有耳闻。 他杀敌千万,早触了杀生大罪,而今府上人丁零落,他也当是报应,所以,守安之女落水后,怕是不能生养这事儿,在他眼里不算什么。 大不了往后从二房过继一个。 “是啊,也该看开了。” “姐夫这院落里,较从前也多了不少笑意欢声,何乐而不为呢?” 裴渐点头。 看着二人都在,撩袍起身,“舅兄,二弟,走吧,往小佛院去一趟。” “这……” 萧宏利看向萧宏云,二人微叹一声,“公爷仁义,罢了,就去看她一眼吧。”临川打着灯笼在前,裴海点着火把,一只手还扶了萧宏云一把。 “大海,老朽还能独行,你顾着公爷一些,夜路不平。” 几人锦衣夜行,无人知晓,唯有树梢上的鸟儿,叽叽咕咕叫上几声,比不得白日的清脆,嘶哑犀利,听得人脊背发凉。几人走了大半个府院,才来到小佛院跟前,往日小佛院与正贤阁离得不算太远,后来封了门,另外开了一道角门后,并南辕北辙。 守卫之人看到公爷前来,行礼之后,才打开木门。 裴海与临川拿着灯笼火把,引着三位老爷入内,入眼看去,一片荒芜,原本还有几棵沙松在内,而今全部砍了。早些淹死金珠的大肚井,如今也平成地儿,完全看不出曾经的痕迹。 只有阴森、冷凉。 两个老嬷嬷闻声而来,同三位主子见礼。 “老夫人可还好?” 裴海首当其冲,问了萧氏境况,老嬷嬷小心答话,“倒是才服侍吃了些东西,早些砸了几个瓷瓶,伤了手,旁的倒是无碍。” “不曾歇下吧?” 老嬷嬷摇头。 “还在屋中歇着。” “前头引路,公爷与二位舅老爷特来探望老夫人。”两个老嬷嬷,一个往里先行,一个在后引路,未等裴渐三人踏上小佛院的石阶,里头突地传来萧氏撕裂的嗓音,“滚!让他去死!我不见——” 裴渐脚步一滞,继而做无事那般,往里走去。 萧宏利扶着长兄,只能跟上步伐。 入了堂屋,萧氏的哭喊声更为尖利,像利刃一般,刺杀着来者耳膜,裴渐步伐不停,往内屋走去,绕过屏风,昏黄烛火下,就见面目可憎,浑身肥肉横行的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脚上软娟布鞋蹬脱了一只,另外一只摇摇欲坠挂在脚上。 她眼神充满恨意,盯着走进来的裴渐。 “裴渐!你是来看我死了没有的吗?让你这老不修的失望,老娘活得好好的,比你的萧斩冰、芳姨娘,那一群贱人,个个都活得长命!” 如此发疯之态,两个老嬷嬷死命搂住,才没有让她犀利手爪飞到公爷脸上,抓破天! “萧氏!” 裴渐厉声斥责,“旁人你不管不顾,辰哥儿、芸丫头的体面,你怕是要顾忌几分吧!” 辰哥儿、芸娘? 萧氏攸地哭了起来,她再无从前萧家千金的娴静,也无公府老夫人的沉稳,一双手捂着脸,老泪纵横。 灰白相间的发丝中,簪着的金莲花簪子也随着发髻松散,落到肩头,徒劳挂着几根发丝,却又掉不下去。像极了她的人生,她哭了许久,才听得熟悉的声音,“大妹,莫要哭了。” 大哥? 好似在梦中的声音,这几个月来她如此痛苦,盼望着娘家来人,如今…… 来了? 第263章 她慢慢抬头,果然看到裴渐身后站着的大哥与二弟,一时悲伤难以自已,唇边抖动,吐不出任何一个字。 看她情绪缓和下来,两个老嬷嬷才去搬来鼓凳,又勉强上了热茶,待裴渐与萧宏云兄弟二人落座之后,萧慕雪讥讽道,“大哥……,是什么时候到府上来的?” “约莫月余。” 都这么久了,才来探她? 萧慕雪缓缓闭上皱纹缠绕的眼皮,幽幽叹道,“大哥到府上月余,如今才来探我,只怕也是要走了,不看一眼又觉不妥吧。” 虚情假意! 萧宏云看着妹子变成这样,不由得心中一痛,“大妹,都到老了,好日子在眼前,为何你要这般无法无天?” 打杀妾侍、庶子,对儿媳擅用私刑—— 一把年纪了!有儿有女,甚至还有孙儿,为何还是放不开过往? “这是我的错?” 萧慕雪满脸厌恶,指着裴渐大声斥责,“他薄情寡义,宠妾灭妻,一只脚都踏到棺材里,竟还染指儿子心爱之人,收做侍妾!裴渐,我萧慕雪这一生到这般境地,只怪我识人不清,一时着了道,不然——” “住口!如今若不是辰哥儿与芸娘,你当我会留着你?舅兄与二弟在此,我裴渐明人不说暗话,死了的公府老夫人,比活着的萧慕雪可是划算太多!” 萧氏一听,猛地扑下地,两个在旁的老嬷嬷眼疾手快,马上锁住她身子。 “老夫人,小心脚下!” 半扶半胁迫,又把萧氏拖回罗汉床上,她身子剧烈抖动,仿佛是冷,又仿佛是怕,“你不敢!裴渐——,辰哥儿不止是我儿,还是你这公府的世子!裴三那小贱种,你再不能生出立他为世子的心,芸娘,对!还有芸娘,她而今贵为郡王妃,你也不敢动我!” 剑拔弩张,毫无情分。 萧宏云听得摇头,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够了!” 他看着瘫在罗汉床上的老妇人,很是陌生,“公爷待你不薄,前程往事你也莫要执拗,而今在这小佛院里很是清净,如此了却残生,也好。” 什么? 萧家也要弃了她? 她忽地惨笑起来,眼泪沿着满脸沟壑流了下来,“萧家如今起来了,你二人过河拆桥,厌弃我这萧家的姑奶奶了?” 萧宏利叹道,“长姐何出此言,说来都是一家人,厌弃什么的,谈不上。” 只是他恨不得跪下来求萧慕雪,别再作妖,让萧家人为她善后,谁料萧慕雪翻着旧账不放。 “大哥莫要忘了,若不是我一己之力,秀儿如何能进这公府?” 疯了! 萧慕雪已经疯了! 她不分彼此,亲疏,像疯狗一样乱咬,萧宏云叹道,“你这身子,还是好生静养。”说罢,看向裴渐,“公爷,回屋去吧。” 萧慕雪见状,不可思议的哭嚎起来,“大哥,你竟然恁地狠心?就这么信这寡情之人,你若是不管我,我到底是要被他磋磨致死!” “不会。看在辰哥儿和芸姐儿的面上,公爷会留着你的。只是你如今神智不清,浑浑噩噩,早不能理府中中馈,儿孙尚小,到你跟前磕个头,怕也会吓着。罢了——” 说完,也不管裴渐与萧宏利,径直绕过屏风,出了堂屋。 外头月明星稀,凉气嗖嗖。 临川早提了灯笼来跟前伺候,他就着这昏黄之光,大踏步往外走去,后头萧宏利见状,不由得上前对着萧慕雪低吼道,“长姐如此糊涂,真正害苦的是自个儿,你这一生,与斩冰呕什么气,她年岁早早的去了,何必呢?” 萧慕雪身子靠在寒凉墙壁之上,也不顾满面涕泪何等狼狈,阴森笑道,“你们从来如此,眼里只有萧斩冰,裴渐是,圣上是,你们全都是!她死了,死了大好!” 她知道再难获得自由,不由得俯下身子痛哭。 裴渐凝视着萧慕雪,往昔三十年夫妻,他竟是记不得任何柔情蜜意,有太多怨怼存于二人之间,从生了辰哥儿之后,夫妻再不是夫妻。 岸哥儿本就是个意外,原想着也就罢了,这么一家人将就着就过下去。 可竟然曝出她竟然敢吃了催生药,幸而四郎命大,不然早产了两个月的小身子骨,按理来说都是养不活的。 勉强养活后,她又觉得这孩子不争气,竟然以身子不适,说是养不了同彻哥儿一般大小的岸哥儿。 生生做出把个嫡出的孩儿挪到妾侍跟前抚养。 诸多过往,罄竹难书。 若不是她生在萧家,膝下辰哥儿、岸哥儿以及芸娘如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样不恭不敬,心狠手辣的主母,早该换人。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裴渐再不想提及往昔,一场夫妻,到如今除了叹息,再无半点情分。 他最终驻足片刻,也只能归去。 萧宏利看看趴伏在罗汉床上咒骂痛哭的长姐,又望了望走出去的公爷,终还是心软下来,来到萧慕雪跟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好生养好身子,人不能一生一世的糊涂,长姐,你日日里茹素念佛,佛也该度了你才是。” 萧氏惨笑不已,连连摇头。 “萧斩冰死得好!” 还提那个温柔娴静却昙花一现的妹妹?萧宏利满脸痛苦,“长姐,她与你我都是母亲膝下孩儿,是你一母同胞亲妹子,为何你竟是恨了她一生人?” “如何不恨?” 萧氏昂起骄傲的头颅,恨不得把萧斩冰的坟墓挖开,把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姐妹二人相差五岁,本是同我议亲,为何众人只看到了她?裴渐!裴渐这老不修的,竟是要等她满十八岁。呵——,我是长姐!” 裴家与萧家,就裴渐与萧斩冰定了亲事。 萧慕雪心都碎了,掀帘而遇的明明是她与裴渐,到头来却成就了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她恨啊! 可就这么揉碎委屈咽下去,自然不是她,她想着,本就是我的,为何要让了出去? 荒唐的婚事,就因为她的算计……成了。 第264章 萧斩冰年岁不及十五,却也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婿突然成了姐夫。她跪在父母跟前,想要一个说法,而萧家族长却被大女儿捏造的丑闻气得说不出话来。 儿女亲事,自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萧家老太太只搂着小女儿,千遍万遍的安抚道,“来日定给冰儿寻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君,这裴家郎君,终归无缘。” 什么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君? 萧家没有送女儿去做妾的道理,可那确实是天底下少有的伟岸丈夫,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先帝微服出访,御驾下榻江州萧家。 来时浩浩荡荡,去时带走了萧家最明媚的姑娘。 一入大内深似海。 萧家没有因为这个没入宫室的女儿大放光彩,一切不过是先帝一时兴起,她年岁小,入了后宫,哪里是皇后贵妃的对手。 伏低做小,隐入尘埃。 她位份不高,召唤不了父母家人入宫,少有几次宫宴,得以见到长姐,可惜姐妹早因多年之前的婚事起了隔阂。 萧慕雪看着落寞不已的萧斩冰,不觉愧疚,反而落井下石。 偏偏如此,萧斩冰在宫室之中如履薄冰,竟是也熬到了三十来岁。 旁人人老珠黄,可她却依然光彩照人。 少了争斗的心,偏安一隅,却把自己养得淡雅通透,当年的五皇子,而今的圣上,到后宫给母妃请安,一眼并被眼前大他十来岁的萧娘娘吸引过去。 萧斩冰甚是无辜。 她一生爱过谁,无人得知,可死在圣上登基前一夜,任谁都知这是一场阴谋。 萧家由此避居江州,断了京城买卖。 萧氏贵妃,这尊号不是先帝亲封,反而是当今圣上,他以天子之位,追封父皇的妃子。 其中诡异,自萧斩冰薨了之后,种种猜忌,都咽下肚中。 如今少有人知,可萧氏这么多年,依然没有放下,待众人离去,她依然捶床,骂天咒地,“我生芸丫头时那般凶险,他在何处?奔马回来不过是去宫中见他的老情人,怨不得如今圣上夺了他的军权,灭了他的威风!” 老嬷嬷都不是什么贴心之人,叫丫鬟拿来巾帕,不管脏不脏的,团成一起塞到她嘴里。 原先伺候的丫鬟在老嬷嬷们的威压之下,更不敢说话。 低眉垂眼,立在屏风外头。 任由萧氏呜咽呼喊,挣扎来去,也不敢进去说半个字。 如果从前还想着有些重获自由的希望,而今公爷并两位舅老爷拂袖而去,那再往佛院外头而去,恐怕是难上加难。 丫鬟们还年轻,就这么被锁在这院中? 想到这里,竟是抱在一处无声痛哭起来,平日里进进出出,也是两个老嬷嬷的事儿,她们这些花儿一样的丫鬟,难不成就枯萎在这佛院里头? 与这里凄风苦雨不同,府里旁的地儿却是喧嚣热闹或是平静。 闵太太与刘太太本带着几个姑娘在做着针线,却听得大儿媳妇跟前的丫鬟回来低声禀报,闵太太一听,不由得丢开手上绣绷,面色黯淡,先是气急,而后又很是无奈,刘太太见状,把几个姑娘撵到外头乘凉吃瓜果,才低声问道,“太太,是怎地了?” “唉!” 叹息一声,欲言又止。 须臾,才拉着刘太太的手说道,“还不是那秀儿不会做事。” “怎地?” “今儿四郎家的快快活活请了兄长嫂子的去吃酒,偏她不去,还在院子里跟世子起了龊语,刚才琼丫头跟前的来说,昨前日宫中赏赐的端午节礼,点了名给四郎家的,她却扣在身边。” “这是为何?” 闵太太气不打一处来,“她如今是想左了,责骂也不听,劳你同我走一趟,往她屋里去坐坐。” 刘太太倒是不想去。 可闵太太说话,她也不好得拒绝,看着院落里与丫鬟们做着针线活的几个姑娘们,只得叹口气,“也好,太太,只是有句话我也是想同你提一嘴,若是说的不当,你就当我年轻,莫要放在心上。” 妯娌二人相携出门,闵太太柔声道,“你这性子,惯来说的都是有道理的话,我何曾拿你问责,有些什么,你只管说来。” 刘太太让丫鬟婆子往前后走些,她搀扶着闵太太,低声说道,“太太,秀儿如今一门心思扑在公府,里里外外的应酬打整也够她忙碌,来京之前还想着屋中这几个丫头,若能得秀儿这个长姐帮衬一把,也是好事儿。可如今——” 她有些迟疑。 毕竟当着人家亲娘的面儿,说女儿的不是,总归是理不顺。 幸而闵太太明事理,反问她,“你是不是也觉得秀儿眼力浅,若真插手几个姑娘的亲事,恐生事端?” 刘太太赶紧否认,“倒不是这个理儿,秀儿疼爱几个妹子,我这做婶子的也知道。只是她而今精力不够,何况京城上下深不可测,我私心想着太太你也好,我也罢,膝下就这么两三个丫头,自来也是捧在手心里养大,若不……别嫁这么远。娘娘儿儿的,难能见一次。” 闵太太听完,侧首看向年轻的三弟妹,“引荟,你也是舍不得?” 总归不是她肚里掉下来的。 刘太太叹口气,满面涌起透顶失望,“太太,虽说后娘难做,可我待荟丫头也不比我自己生的差多少,这丫头长得好,可那脑子里就是一包草,若真放到京城这样人才辈出的地儿,太太哟,我忧心她的日子怎么过得到老!” 妯娌二人边走边说,刘太太倒也敞开天窗说亮话。 闵太太听完,斟酌几许,才同刘太太交了个底儿。 “秀儿眼力浅,几个妹妹的亲事还是咱几个做父母的多操心。” 刘太太听完,心头落了大半,“江州人杰地灵,也有不少有为青年,大哥大嫂多掌掌眼,几个姑娘也就不愁了。” 夏夜温热,蚊虫绕着灯笼飞来飞去。 刚到萧引秀门外,就与裴海和几个不寻常的侍卫遇到一处,裴海同两位舅太太行了礼,一并引入到世子院中,萧引秀也起了身,先是把母亲与婶子迎了进去,才让裴海把三个侍卫叫了进来。 “属下奉东宫太子妃之命,前来给贵府四少夫人送些薄礼。” 萧引秀:……这般荣宠,她凭个什么! 第65章 人前,萧引秀还是尽量维持体面。 “劳各位壮士辛苦,只是这夜下行路,多为不易,来日有机缘,臣妾定然携带四弟妹往太子妃跟前叩头谢恩。” 打头一个年岁大些的护卫拱手道,“世子夫人客气,太子妃嘱咐属下,这本是娘娘看四少夫人聪慧伶俐,甚是喜爱,私下送来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四少夫人安心收下就是。” 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 却在夜里,宵禁之前用马车运来,太子妃跟前嬷嬷一概不来,却换了几个侍卫,不提见宋氏,专门到她这个世子夫人跟前。 萧引秀哪里不知? 这怕是太子妃给宋氏撑腰的,想到后头库房里,宫中送来的端午节礼,心口愈发堵得发慌,勉强打发后,已是心力交瘁。 闵太太轻哼一声,“如今这什么个形势,你是半分不知?” 萧引秀也懒得应付母亲,单手杵在太阳穴上,有气无力道,“母亲,一日日的事儿愈发的多,女儿已尽心尽力,对得起这公府上下。” 包括宋氏! “晚间观舟设宴,你怎地不过去,一人在这院中,空空荡荡的,好生无趣。”闵太太无奈,只得随意说了晚宴的事儿。 萧引秀轻哼,玉面上挂满鄙夷。 “……我不喜热闹。” 闵太太素手轻轻拍案,“我的儿,你这般执拗,气的还不是你自个儿,而今宫中皇后娘娘、东宫太子妃都对观舟多看几分,你身为嫂子,不同观舟应对着些,反而在这里耍些闷气,如何是好?” 萧引秀抬眸,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母亲是要我也要去吹捧着宋氏?这事儿,旁人能做,我是做不出来。” “你……!” 闵太太气得胸疼,刘太太赶紧起身替她顺了顺气,“哎哟,你们可是亲生娘俩,好生说就是了,气成这样,不值当咧。” 楚姑姑也在跟前,左右劝了,方才缓和下来。 萧引秀满腹委屈,也不得母亲多体谅,倒是说她固执,不由得泪水湿了眼眶,硬撑着不落下罢了。 “这府上,就她日子舒爽。说要出去,并打马而去,可有什么规矩在身?说出去不怕人笑话,幸而咱府上如今就雨丫头没有说亲,不然就她那些个事儿,府上名声都因她堕了几分。” 闵太太听着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若是名声如你所言那般不堪,天下女子表率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又怎么会慧眼识珠,特特送来赏赐?” “那是娘娘们被蒙骗了。母亲,您同三婶也瞧着的,哪家媳妇如此松散,一早睡到日上三竿,长辈跟前也没个规矩,您同三婶住在这里月余,她去请过几次安?更别提可怜的姑母。” “……观舟提过,可我与你母亲虽说占了长辈名分,但也只是客居此处,你姑母茹素礼佛,府上就一个公爹,公爷都免了你们妯娌三人的请安,你又何必在意这些?” 刘太太柔声劝解。 可萧引秀怎能听得进去,只说道,“罢了,三婶心慈,就是看不惯那宋氏,也不好得明说。” 刘太太:……老娘并没有! 闵太太再听不下去,指着女儿毫不客气道,“这屋里也没外人,我是你亲娘,自不会害你,那些皇后娘娘、太子妃送来的节礼,你一样不得少了,好生送到四郎那里。如今她无品级,凡事娘娘们也没有越过你,你就知足吧。来日你做得过分,娘娘们奏请圣上,给了品级,哪怕就是个孺人,恐你也担不起她的请安!” 何况,四郎还在那里立着。 而今看来,四郎眼里心里都是这个媳妇,闵太太想,就算女儿说什么不能生养,就算公爷知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真到那一日,四郎同旁人生个孩儿,去母留子养在宋氏膝下,同亲生的又有何区别? 罢了! 闵太太再留下来,只怕心头更难受,扶着刘太太叹道,“走了,幸好过几日我们娘娘儿儿的要回江州去,不然这公府世子夫人的谱儿,还真是受不住。” 萧引秀起身追过来,“母亲——” 闵太太长叹一声,没有回首,刘太太倒是笑道,“娘儿哪有隔夜的仇,放心,我扶着你母亲回去就是。” 二人出来,丫鬟婆子点灯前后照着。 闵太太忍不住同刘太太说道,“你也瞧着了,这般心眼,同她姑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明明是在我膝下长大,偏偏学了她姑母的十成十,如何不气人?” 刘太太心里存了私心,本想在二人跟前漏个口风,可一听萧引秀待宋观舟这般怨愤,不由得咽了下去。 妯娌二人回到暖丰园,丫鬟们赶紧捧了热茶奉上。 刘太太亲自伺候闵太太吃了半盏,才算是平息怒火,闵太太道,“她比你也小不了多少岁,但凡是你这性子,这公府上下定然也是和和美美。哎——,她不知足。” “公府诸事,我可理不来,太太是高看我了。往日在府上,我也是仰仗着太太你吃饭的。” 妯娌二人说笑几句,眼看夜色愈发晚了,才抬头往外看,“观舟那宴还是没散,五郎也过去了,只愿两人莫要吵嘴。” 闵太太招来大丫鬟,让她跑一趟。 回头同刘太太笑了起来,“五郎这次入京,挨他大哥的打,怕是比往昔两年都多。大郎四郎都在,又有外人,二人哪怕是有些不合,也不怕。” 刘太太想到往日四郎媳妇同苍哥儿针尖对麦芒,并觉得好笑。 “从不曾见到五郎这般小气,同观舟真是像孩儿一般,这两日北哥儿媳妇同我说道,要比什么算学,可是日日里埋头苦学呢?” 想到这幼子,闵太太直呼阿弥陀佛。 “可不是么,饭菜都得木二木三端进去,唉,真是气不过来,你说一个好生生的儿郎,偏要同个女子较劲,输赢他也都不光彩。” “罢了,我看公爷与我家的三老爷,都在伏案出题。且看着就是,反正如此比一比,好过日日里一碰面就吵嘴的好。” 闵太太想来,还真是。 第266章 夜色渐浓,几个姑娘早不做针线,这会儿摇着团扇走了进来,听得这话,萧引荟歪着脑袋,“大伯母,太太,这四表嫂真是大胆,圣人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一日日里,针线女红半分不通,倒是会些旁门左道,什么打算盘——,也亏得四表哥不嫌弃!” “混账话!一个姑娘家家,嘴上却不积德,那是你四表嫂,哪怕是外人,也不由得你在这里胡七百咧的评头论足!”刘太太重重斥责,愈发不给这继女好脸。 萧引荟面上夹杂委屈,“太太,女儿知道错了。” 刘太太了无心无力同她过多言语,起身带着自己所生的八丫头,同闵太太告辞,“今儿太太也早些歇着,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不过来那般多事儿。” 闵太太起身,也给了萧引荟后背轻轻一记,“往日里我少说你,但你也要听你母亲的话,她知书达理,教予你的都是为人处世的道理,一张嘴就说,只字片语都不过过脑子,要知天下九宗罪,都从你这里来的。”说罢指了指她嘟着的小嘴儿,萧引荟被两个长辈斥责,心头委屈,可也不敢发作。 屈膝行礼,“孩儿知错,求大伯母与母亲说来,莫要责怪我。” 刘太太冷哼一声,迈步而去,闵太太挥挥手,柔声道,“快些追上你母亲,万事别只嘴上说错了,心头也得明白。”撵了六丫头出去,大丫鬟也疾步行来,“太太,大少夫人说怕是还有一会子,倒是请太太莫要担忧,早些歇息。” 闵太太回到内屋,往胡床上一坐,“那苍哥儿呢?不曾混来罢?” “五公子也在吃酒,不曾喧哗,太太放心就是,几位郎君都在,倒是平和咧。” 闵太太放了心,才使了丫鬟来拆了发簪,松了发髻,又想到老爷,问了一嘴,丫鬟回说,“怕是要回来了,往日里这个时辰早不在公爷那处,今儿是要晚了些。” “还是使两个人打着灯笼去迎一迎,只怕吃了酒,行路不稳,可不能摔了。” 婆子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听得萧宏云声音传来,“太太还未歇下?” 下头人道,“不曾,等着老爷您呢。” 萧宏云进来,满身怒气并未散尽,丫鬟婆子见状,也不敢多言,只端来热水,伺候着净面洗脚,换了松散长袍,又脱了冠子玉簪,才算是舒了口气。 丫鬟奉热茶来,他借机撵了仆妇出去。 闵太太看这架势,就知有事儿要说,果然,仆妇关门而去,萧宏云再是耐不住,同老妻说道,“今儿晚上,同公爷一并去探了大妹。” 萧慕雪? 闵太太不动声色,只听萧宏云下文,“疯疯癫癫,扯了旧事不放,我看那样子也不是冤枉公爷,怪不得世子与四郎不为大妹求情。” “疯癫?是生了癔症?” 萧宏云冷笑道,“她那般自负,若真是癔症,倒也未必不是好事儿,偏偏不是。公爷只怕也觉得对不住我们萧家,今晚提了两次,待二弟过去,我们才一同往小佛院而去。原以为娘家来人,大妹能好生说话,可惜——” 他摇了摇头,原本和蔼面容,这会儿全是担忧。 “再不知悔改,这一生也就那样了。” 闵太太知道这个姑子的能耐,可多年来,她从不说萧慕雪的不好,也不说好,遇到与萧慕雪有关的,在丈夫跟前,她都是听得多说得少。 可今儿瞧着女儿同萧慕雪如出一辙,再是忍不住,低声问道,“都这把年纪,她何苦来着?打杀四郎媳妇,逼得妾侍跳井,桩桩件件的,她图个什么?” 公爷也一把年纪,那姨娘不过就是个陪着说话的人儿,难不成还能同曾经沁姨娘那般,生个与四郎相当的郎君出来。 “斩冰之事,她还是耿耿于怀。罢了,左右过几日就回江州,莫提这些。” 也好! 闵太太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本是想让丈夫教导女儿一番,如今一想,可不就是罢了!女儿出嫁是十来年,也是做母亲的人,若父母教诲能听进去,何来如今这些事儿。 老夫老妻,闲散言语。 萧宏云问了韶华苑小宴之事,闵太太回了丫鬟禀来的话,又低声说道,“而今宫中是极为看重岸哥儿媳妇。” “怎地这么说来?” 闵太太说了宫中送来的赏赐,萧宏云倒是想得明白,“十皇子的事儿,只要岸哥儿媳妇不作妖,皇家这辈子都记得这份救命之恩。公爷同圣上关系寒凉,可也没因这个忽视了岸哥儿媳妇。我瞧着这外甥媳妇也不错。” 何止他瞧着不错,公爷那边每每说起来,都是赞不绝口。 私下问了临川,才知道芳姨娘主仆落井,那小口大肚井寻常男人下不去,年岁小的又不会水,倒是她一个妇人,不管身上有伤,腰上缠了绳索就落了下去,一人一尸,都是她拿上来的。 后头又遇到五个孩子落水之事,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此女不凡。 闵太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咽了下去长女之事。 问了回去的日程,萧宏云却冷不丁说道,“金家也入京,公爷今儿同我说的。” “金大将军举家归来?未曾听说大将军解甲归田啊?” “当然不是,金家那个庶长子,听公爷之言,好似是进京来料理大姑娘的亲事。”萧家与金家曾经差点做了亲家,后来却因为大将军与国公爷之间起了龊语,方才作罢。 而今说来,闵太太倒是不陌生,却还是唏嘘道,“金大姑娘,圣上寿诞之日,我也是细细瞧了此女,年岁倒是不小了,二十出头,但品貌行为的,一等一的好教养,真是挑不出个错来。” “是啊,年岁不小,从前定了刘家大郎,谁料那刘家的短命,所以才蹉跎至今。” 闵太太好奇道,“若是遣了个郎君来,亲事怕也是十有八九成了,可说定了谁家?” “好似是雍郡王贺疆。” 闵太太一听,眼里止不住的艳羡,“那可是个好夫婿。”可惜自己所出的眉丫头脸上破了相,不然……,她可不嫌弃这鳏夫哟! 第267章 萧宏云想到裴渐所言之语,同老妻交代道,“只说黄家老太太牵线,有这个想法,具体如何,还得看后续。金大姑娘心气高,自来独立,也算是女中英雄,寻常儿郎说来还真入不了她的眼。” 闵太太来京月余,也是听了许多传言。 旁的不知,就女儿提及金大姑娘与岸哥儿家的不合,“若与雍郡王做成了亲事,倒也好,尤其是岸哥儿媳妇,她性子急躁,听说好几次与那金大姑娘当面呛声,总忧心四郎同大姑娘有些首尾。” 萧宏云摆手,“妇人总是拈酸吃醋,而今岸哥儿年轻,再过几年,总不能房里不留人吧。女子善妒,再能耐也要不得。” 传闻中的妒妇宋观舟,今儿定然又是吃醉的一日。 散了小宴,却还是布裙长辫,乖巧坐在蔷薇花架下头,夜风清凉,吹来蔷薇淡淡幽香。 她托着半盏醒酒茶,有一口没一口。 忍冬与壮姑等人清扫了院落,回头看她还是不言不语坐在那处,只得上前,“少夫人,奴扶你进去歇着?” 宋观舟摇头。 许久之后,她招来忍冬,“明儿你若是有空,不如与春哥套些近乎,看看最近京城里可有什么热闹,临山不在,我犹如聋了一般。” 忍冬以为她醉了,听得清明的话语,方知没有。 “少夫人是担心——” “今晚秦二看我,有几分贼眉鼠眼,我疑心他怕是瞒着我些事儿。” “这——” 忍冬也不好得说,秦庆东终归是个外男,看您自是不能光明正大,又听得宋观舟道,“他若瞒我,必然也是裴岸授意,若真是裴岸授意,那定然跟金拂云有关。我思来想去,表姐之事也有些时日,那青梅园上下早早收了监,总不能拖沓到如今,没个进展吧。” “少夫人,奴明儿去打听一番,若实在不行,奴再让壮姑带着庆芳,只当是去给少夫人买些布料子,外头探听些市井之语。” “好!” 宋观舟问过几次裴岸,关于青梅园的进展,他倒也不敷衍,说了如今是京兆尹下头何大人主管,也去催了几次,说过有几个女子在那几日送出去陪客云云。 可审来审去,没有许凌俏的下落。 宋观舟又追问那老鸨子顾三娘子情况,“我料定金拂云不让她活,你与何大人同朝为官,打听起来便宜,若有信儿,同我说一声。” 裴岸自是应了好。 却不提顾三娘子早早就自尽的事儿。 至于近期郡主别院发生的事儿,裴岸也没有在宋观舟跟前说过半个字,宋观舟知道古代办案进展慢,可也不能毫无作为吧…… “少夫人勿要担忧就是。” 宋观舟淡淡一笑,犹如昙花开过就败,“今儿晚上,众人欢喜,唯有表兄,他只要一看到我,并垂下眼眸。大嫂也同我说,表姐与我五六分像,他这一晚上,少吃饭菜,酒水却是一盏接着一盏,他心头难受,我何尝不知?” 想着裴岸送客即将归来,忍冬赶紧劝道,“表姑娘之事,表公子知道您同四公子都尽心尽力,您就放心,相信老天开眼,定然保佑表姑娘平安无事。” 哼! 宋观舟收敛起眼中担忧情绪,声音清透冷静,在这夜色里,与忍冬细语,“用心与否,不敢妄言。许家是我的血脉亲戚,金拂云是四郎的红颜知己,孰轻孰重?我不能妄自评说,但人心本就长的歪,哪能就事说事,公平公正呢。” 忍冬聪慧,听来立时明了。 她心中难忍酸涩,低声道,“四公子待您掏心掏肺,只怕不会——” “忍冬,他帮我寻表姐,只是看在与我的夫妻情分上,做人不能既要又要还要,能帮就好,帮到什么份上,那就是不是我说着算的。” “少夫人,您二位恩爱有加,这些事儿,四公子定然尽心尽力。” 嗐! 宋观舟看着欲要落泪的忍冬,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值当你哭的呢,夫妻嘛,不就是这样,好归好,事归事,表姐与我如此相像,金拂云定然是因我才害了她的。可惜这真相我知,却无奈于身在闺阁之中,金拂云地位尊贵,父是将军,母亲贵为郡主,我一孤女,能奈她何?” “要不,同四公子说了琴童和小虎说来的事儿——” “冬儿,你说裴岸是信琴童和小虎两个稚子之言,还是信他青梅竹马的金拂云?” “这——” 忍冬也不由得迟疑起来,宋观舟摸了摸她被烧伤的脸儿,“人性复杂,比如你,若不是主动舍弃了这些,又怎能逃出生天,我只盼望表姐有你这般心性,熬到相逢之日。” 听完宋观舟之话,忍冬再忍不住,低下头来,眼泪也顺着脸颊滑落。 “少夫人如此聪慧,奴竟然也说不了什么。您只管放心,奴定然做好份内之事儿,绝不给您添麻烦。” 宋观舟满脸柔和,幽幽叹道,“也不知我能护住你们多久,平日里多攒些体己,若有一日我有个不测,你们也好四散逃命去。” 什么? 忍冬忽地抬头,满脸错愕,“少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好端端的,怎地就到了生死之上……” 兴许是借着酒意,宋观舟随着心性多说了几句。 “你是个妥当人,我与你说这些也无碍,晚间我听得笃大嫂子提及金家兄弟入京之事儿,戏言怕是大姑娘喜事将近,如若真是这般,那金拂云定然要与我拼个你死我活——” 原来王琼蓝娘家与大将军那边有些姻亲,席间还说看能否有个空睱见一面。 忍冬听到这里,打了个冷战,“她……怕是不敢!” “不敢吗?” 宋观舟摇头,并不全是原着剧情让她预知,而是金拂云一举一动,对许凌俏下了毒手,让她知道这个时代女子为了终身大事,如何大胆? 许家,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可金拂云就敢痛下杀手,对待女子,最恶心最侮辱之事,不就是送到青楼,好端端的良家女子,任由千人枕万人睡吗?何况许凌俏与自己如此相像,死不了,就传些黄瑶出来,届时公府怎么会高看这么一个儿媳妇—— 如此手段都使得,宋观舟并不认为她对着自己时,会心慈手软。 忍冬听得虚汗淋漓,“少夫人——” 第268章 忍冬欲要再问,瞟眼看到门口那斯文郎君的身影已出现,院落中点了两盏灯笼,却足够昏黄。 尽管如此,也一眼能看到他。 裴岸行来,夜风轻抚他的长袍,略带酒意,让他步伐有些虚飘,到了宋观舟跟前,不自觉矮下身子,半蹲着与宋观舟相视一笑。 “小酒鬼。” 他忍不住掐了一把宋观舟飞满红晕的小脸儿,软糯触感,让他心神意乱。 “你也吃了不少。” 裴岸未察觉到宋观舟情绪过分平稳,只是抓住她手腕,轻轻扯到怀里,“回屋,我给你看看算盘。” 说罢,半抱半搂,与宋观舟入了正房,转过屏风,入了内室。 原来炕桌上摆着一处方形扁长木盒子,盒子简易,涂了深红大漆,面前有处黄铜锁扣,裴岸轻轻一摁,并弹开来。 “自己打开看看。” 他满眼笑意,双手捧着递到宋观舟跟前。 宋观舟也不含糊,单手翻开,却见一把珊瑚红十七档算盘赫然在目,较寻常木制算盘小上许多,白中带红仿玉制算框,里头黄铜圆柱做档,上下珠为两种颜色的算珠,上珠两层深红一些,下珠五层颜色稍浅。 横梁选了与黄铜一样颜色的木料来做。 这算盘看上去,少了算计,却多了女子静雅。 宋观舟本还不以为然,这会儿也叹为观止,她上辈子也见过不少算盘,青铜的、黄金的,檀木的,竹子甚至是更为贵重一些的象牙文物。 实话说来,都没有这一把漂亮。 首先是颜色,粉白红三色相间,本就是女子所喜,其次是大小,宋观舟伸手拨弄一下,珠子大小与自己手指倒是切合,不像有些小算盘那般局促,也比不了打算盘累手。 若硬是要说个缺点,那就是比一般木制算盘重了些。 宋观舟越看越喜欢,双手拿出来放到炕桌上,噼里啪啦就拨打起来,“四郎,这算盘真好。” “喜欢吗?” 宋观舟由衷点头,“让你费心了,这恐怕也是你自己寻思出来,托人定制的吧。” “那是自然。我去同玉石铺子的老板说来,他还觉得讶异,也不是没有妇人喜好这个,但大多是做这个饰品,挂在腰间,或是定制成簪,嵌于发髻。擅长打算盘者,平日都用那木制的算盘,少有我这般要求。” 耗时耗力,修修改改,期间选材,就花了裴岸不少精力。 晚间?值,他都是先去玉石老板这里,要好看,又要耐击打,总不能算着算着,框架散了,那才是贻笑大方。 先前出了一把,请玉石铺子的老账房先生试了试,没多大会儿老丈人摇头,“这倒是好看,却不好用,拨珠子难移,声音过分刺耳,若时常用来,每逢月底或是季末盘账,连续一两日打下来,手指耐不住。” 那定然不行。 裴岸想到考教那日,宋观舟定然要从头拨弄到尾,她手指从前本就受过伤,指甲都是新长出来的,如此伤指,定然不行妥。 多方修正,换了黄铜做档,拨弄起来敏锐许多。 才有了而今到宋观舟手上这一把。 兴许是酒意上涌,裴岸较平时更为情绪外放,他白皙面上笑意不断,整个人紧紧挨着宋观舟坐下,言语之间也无平日那般沉稳,“娘子,可想过如何谢我?” 宋观舟唇角上扬,眉宇藏笑,腮边浅浅的梨涡时隐时现,她半低着头,就是不答裴岸的话。 惹得裴岸心痒难耐。 一手扶住约束细腰,一手揽来香肩螓首。 唇边酒意微醺,任由心头所动,低头就吻了上去。 宋观舟嘤咛一声,躲过半截,只让他亲到唇角,他故作不喜,小小嗔怒,“娘子——” “你明儿还得去上值。” 裴岸哼了一声,“往日也这般,怎不见娘子躲闪?”时不时还不管裴岸,缠着愈发不能,往往只有他浑身酸痛奔马务工,这妖精不理不送,闷头大睡。 怎地今儿倒娇气了不少? 他兴致来了,朝外唤声闭门,打横抱起宋观舟就往床榻上放,本来宋观舟没什么想法,可耐不住裴岸熟能生巧,而今闺中之事,他也是个老手,又是亲又是吻,啃咬拥扶,恨不得吃干抹净。 宋观舟本就是微醺,这番一撩拨,她开始还推拒七分,慢慢也软了心神,化作一滩静水,淹没了男人。 本就是年轻夫妻,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一个伟岸,一个娇嗔,狂放与慵懒碰撞在一起,风起云涌,被翻红浪,宋观舟初初还觉得不适,娇声唤着四郎,且慢。 再后头战况逆转,裴岸喊着心肝,念着宝贝,欲要仙去,却被宋观舟拖住,还是那句,四郎,且慢。 让人从心到神,躯壳与灵魂,无不醉倒。 宋观舟沉睡过去,再不管身上之事,裴岸自来不喜让丫鬟上手,并差人备了热水,他哄着搂着,把柔若无骨的娘子带入浴桶之中。 “四郎,身上疲累着呢。” 男子咬着她耳尖索吻,“你家相公身上也累,可娘子如此身段,犹如桃花绽放,总是让相公流连忘返。” 宋观舟半眯着眼,哼了一声,“我今儿理一日的书,腰酸背痛,本不该如此放纵,奈何相公颜色极好,一时的把持不住。” 面上故作从容,言语间却犹如个浪荡子。 闺中秘事,裴岸最好这样的宋观舟,他身形高大,拢着娇弱女子,二人坦诚相待,一来二去的,又起了欲念。 宋观舟一把拦住,“怕是再使不得。” 次日还得理书、练习算学,一整日忙忙碌碌,若接着放纵下去,恐要误了大事儿。 可裴岸年轻力壮,自不容她劝解。 反而压下去,哄着骗着的,浴室之中,昏黄烛火欲明欲暗,浴桶之中波涛汹涌,小池子见大风浪,扁舟飘摇,往彼岸而去。 期间风呼雨啸,娇娘软语。 结发相缠,犹如扁舟纤绳,抛锚落定,止岸观舟。 “这一生,我是不能离了你的,娘子。”巫山神女,犹如人间仙境,裴岸低吼,与宋观舟夫妻相缠,仿佛一生如此。 第269章 快乐极致,犹如烟火绚烂。 次日,裴岸咬牙起身,不由得起了念头,二哥屋中恁多女子,到底是怎地能耐,反观他这边,一个娘子就差不多要榨干了精血。 自然,这也只能心头感叹,定然是不能去问出口。 欲要出门,却遇到许凌白与萧北二人,甚是诧异,“这天不亮的,二位兄长作甚?” 萧北咧着嘴笑,“我与许兄夜观天象,寻思着天亮有早霞,你怕是带着油纸伞的好。” ——竟是未眠? 许凌白身上 还带着酒气,面皮子薄,有些尴尬,“我与萧四哥登高观星,倒也是惬意。” 二人叫了小厮,拢了盆炭火,就这么在府上高处那亭子里,倚栏观星赏夜,畅谈古今人生…… 裴岸两腿酸痛,苦笑道,“罢罢罢,而今我公务在身,也放肆不得,你二位且去补眠吧。” 阿鲁打着灯笼引着裴岸出了角门,里头许凌白看着发愣,“四郎好似没有睡好。” 萧北噗嗤一乐。 “他温香软玉在怀,要是一夜无梦,那才是荒唐。” 许凌白有些迟钝,不解其意。 萧北戏谑一笑,“你这书呆子,来日娶了娘子,自然明白。”他是过来人,与张氏也曾是浓情蜜语,何况房中还有娇妾,看裴岸那疲态,并知一夜春风。 许凌白听他这般说来,自是明白,更为尴尬。 说也不是,听也不是,那般甚是无措的样子,惹得萧北大笑不已,“眼看着朝霞满天,不如我兄弟二人去你那处用些餐食,再去补眠。” “如此甚好。” 二人把手并肩,踉跄着往荣福苑而去。 临溪正好起身,准备往演武场去,只见两位郎君搀扶而来,赶紧上前搭把手,“小心足下。” 下头小厮也去厨房提着昨儿晚上偎着的素粥酱菜,伺候两位表公子吃好,萧北叹道,“你生性温和、斯文儒雅,秦二那种浪荡子,言语上若是有些蛮横的,你也莫要放在心底。” 思绪清明,想到昨晚推杯换盏之际,秦二与许凌白说了些玩笑话。 萧北与秦二老相识,还担心许凌白多想到别处去,一番宽慰,许凌白连连说道,“当然不会,秦二郎性情豪放,与我那表妹有几分相像,说来不怕萧四哥你取笑,与他二人相处,身心愉悦,二人皆是坦荡之人,往来少了许多束缚。” “对!” 萧北闻言,因为知己。 “说来,你家表妹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可近一个月来,我从不曾听说她依仗自己美貌,做些西子捧心之事儿,反而光明磊落,敢言敢做,你瞧我家五郎,从落下地来就是个反骨的,可曾服过谁?偏偏高家表弟妹几分。再说秦二,那般家世地位,与我等交往,也是以心交心。” 二人说得热闹,抵不住困意袭来。 萧北干脆大手一挥,让临溪草草收拾间客房,倒头就睡。 安顿之后,临溪往碧落斋禀了萧北之事,张芳慧好言相谢,回头与婆母请安时说了两句。 刘太太心头一喜,面上不显。 拉过张芳慧低语,“你瞧着这许家儿郎如何?” 张氏年岁轻,见婆母一提,想到屋里几个不曾说亲的小姑子,自然明了,抿嘴一笑,与刘太太凑在一处。 “太太莫要嫌我口直心快,虽说家世寒酸了些,可才貌二字,不输萧家儿郎。尤其是品行,昨儿一处吃酒,笃大哥与我家相公无不是酒多话急,偏偏这许家公子斯斯文文,谦逊有礼。” 偶来女眷这边与嫂子们敬酒,也是未言语面已羞,可依然是眉清目秀,进退大方。 刘太太闻言,眼里更是藏不住的喜欢。 “年岁好似长五郎两岁,又不及北哥儿。” 张氏接过丫鬟提来的茶壶,挥退边上伺候的人,亲自给刘太太奉了热茶,“就看太太是怎地打算……” 府上三个小姑子,张氏心里琢磨,定然是刘太太所出的八姑娘萧引芙。 “唉,太太那边的眉丫头也不用我多操心,而今我也只管你的两个妹妹,要说容貌,定然是六丫头占上风,可她那性子……,莫说我们乐意,就是岸哥儿媳妇,也看不上她。” 那就是八妹妹了。 张氏心头知会,盘算了年纪,“如若太太不嫌许家公子年岁稍长,待八妹妹及芨,我瞧着倒是一桩好姻缘呢。” 刘太太被儿媳妇说中心思,也不尴尬,倒是掏心掏肺说道:“怎会嫌弃,不过七八岁而已,当初观舟也是十六岁就入了公府,我记着岸哥儿长她四五岁呢。芙儿温顺娴静,不争不抢,是个慢性子,一堆姐姐妹妹的,她不说人好,不言人坏,要说是闷葫芦,她心中自有章程。所以,这夫婿什么的,家世钱财,我也不那般在意,只求给她寻个知冷知热,能撑家业的丈夫。” “太太说得有理,只是越过五丫头、六丫头说这事儿,恐是不妥。” 刘太太点头,“所以,我也只是同你娘儿一处闲说,万事且看大哥与大嫂。” 待午间萧北起身,辞了许凌白回到碧落斋,张氏伺候他梳洗时,顺带低声说了这事儿,萧北听完,眉头紧蹙。 “罢了!” 张氏不解,“为何?芙儿性子好,虽说容貌不如六丫头,可胜在品行娴静。” “许兄也是有番作为,芙儿是我亲妹子,我自是知道她也好,可你与太太糊涂,他是观舟表兄——” “这亲上做亲的,不是更好?” “姑母与长姐自来就不喜观舟,更不能让萧家同许家结什么姻亲,此事你莫要去声张,太太往后再说,你委婉着劝解几句,她听与不听,你尽了提醒之责,也够了。” 张氏伺候着丈夫梳发,听得这话,不由得叹息起来,“如此有些可惜,不过姑母而今也不理事,长姐怕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何况,这许公子确实才貌不凡。” “那是!不过许兄而今无这些念头,他忧心回老家去的妹子,也担心恩科榜上无名。” 许家式微,爹娘全无。 要让他与萧家结姻亲,以他性子,怕是也不愿攀附。 第270章 宋观舟醒来,已是午时。 忍冬特意同刘二等人说来,这几日就不必来理书,端午之后再说,刘二应下,又去世子夫人那里同橘香橘黄两个丫头说了一声。 宋观舟听得忍冬这么安排,也倒没有异议。 “也好,我今儿练练算盘,木二木三两孩子也不容易,墙根角都来听了许多次。” 萧苍行径可笑,木二木三听话,他如此荒诞吩咐下来,两小厮也厚着脸皮到韶华苑。 一开始不敢入门,扒在墙根角窥听。 “少夫人在拨算盘珠不曾?” “听不到。” 两兄弟四只耳朵,恨不得都钻到韶华苑里头,听得真切,庆芳瞧他二人鬼鬼祟祟,奔到内屋就禀了宋观舟,惹得宋观舟哭笑不得。 今儿忍冬说来,她并问了木二木三来了不曾。 忍冬还待去问,庆菲在旁低声道,“少夫人,冬姐,一早就来了,这次胆子大,还进门来问呢。” “问什么?” 忍冬都没脾气了,庆菲回答,“问少夫人可曾起了,练了算盘不曾,可需要些什么书籍,五公子那头可以借来。”宋观舟听得哑然失笑,“可还在?” 庆菲摇头。 “庆芳与莲花姐姐撵了他们回去,说少夫人自有盘算。” 说到这里,又停下来,仰着小脸看着还在梳妆的宋观舟,“少夫人,只怕用饭前还来一趟咧。”总是担心宋观舟不严阵以待,换而言之,萧苍也怕胜之不武。 “罢了,一会子来,你领进来我这里就是。” 忍冬本要给宋观舟盘发,可她头发乌黑浓密,兼之长及腰下,全部盘到头上也累头皮,宋观舟想着不出门见人,索性让忍冬在头上挽了如意宝髻,其余长发依然编成长辫坠在背上。 至于敷粉画眉,她也不喜。 一张素面之上,薄涂点点口脂,双唇一抿,气色上佳。 旁边无人,忍冬低声道,“少夫人,春哥那里口风紧,奴想了办法,也没问出个一二,奴早早让孟嫂带着荷花出去,只说采买些端午要用的五色线的,一会子回来定能探听些来。” “好。” 宋观舟又交代了几句,不等细说,秦二的嗓门在院落里响了起来,“观舟,宋观舟,可还是在睡?”他如今倒是惬意,来了就往燕来堂里住下,睡醒了又往韶华苑来讨饭吃。 春哥立在院中,像个鹌鹑。 时不时嘟囔几句,“二公子,莫要叫嚷,惹了少夫人生气。” “嘁!这都正午了,难不成还在睡觉?”不过秦二仅限于此,只在院落里呼喊,也不入正房,莲花早早过去应声,“少夫人是起了,还在梳妆呢,二公子稍作片刻。” 热茶瓜果,一托盘送了上来。 春哥腆着脸,“莲花姐姐,小厨房里可有吃的,二公子还饿着呢……”连带着他,他如今也喜在公府里蹭住,不像在秦府,早早的起来,巴巴的去管家那里点卯。 莲花应了稍等,并往小厨房去了。 秦庆东躺在椅子上,摇着扇子,挂在脖颈上的手臂虽说影响了不少贵公子的气派,但也不耽误他惬意。 忍冬端着木盆出来,掀了废水,放下盆子才与秦庆东见礼,秦庆东扇子一收,招忍冬到跟前,“我听说宫中给你们少夫人送了赏赐,可收到了?” 赏赐? 忍冬有些茫然。 “二公子说的是这两日吗?” 秦庆东没好气道,“应该就是,端午节礼,眼看三天后就是端午了,怎地——,没收到?” 忍冬摇头。 “若是宫中赏赐,也不见宣我们少夫人去接赏。” 秦庆东一拍脑袋,“应是两位娘娘,皇后娘娘与太子妃私下赏赐,怎地,还未送到你家少夫人这里?这怎么使得!”一看忍冬面上表情,就知没送到,他不禁疑惑道,“不应该啊,宫中之人送来秦府时,可是言之灼灼,随后就往公府送来。” 宋观舟莲步移来,“送什么来?” “端午节礼。”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宋观舟不以为然,也不问是何处送来,她提裙落座,指着桌上清粥小菜,“与我也端一碗来。”忍冬在旁寻了矮凳坐下,她正在纳鞋垫,给宋观舟做一双好鞋。 “一会子我让春哥去问问,再说秦府也要给你送来的,我让母亲和大嫂在里头给你放了几匹今年新出的锦缎,你拿来裱鞋袜也行,做长衫披风也可。端午热闹,外出看龙舟的,也有新衣穿。” 忍冬笑道,“二公子,若是布匹,奴几个就是长了四只手,怕也是赶不出新衣裙来。” 秦二这才反应过来,“嗐,早知早些送来。” 宋观舟摆手,“吃穿用度,皆是小事儿。屋中无外人,秦二,你好生同我说来,青梅园上下收监之后,可有个说法?” “没有,问了何大人,只说还在审理。” 秦庆东怕宋观舟不信,说了自己而今也没个官名拢身,借着东宫小舅子的身份,问是能问些,但知道的同裴四差不多。 宋观舟轻哼,“秦二,莫要两头糊弄。” 秦庆东心头一惊,面上如常嬉笑,“那是不会,拂云那头若是做错,我绝不偏袒她。” 宋观舟定定看着秦二,让他有些发毛时,才缓缓低头。 “段良媛,跟你的红颜知己金拂云可是挚友,这点……,你是不知?” 什么? 秦二忽地起身,宽袖长衫,犹如疾风而来,掀翻了八宝矮桌上的粥菜茶盏,悉悉邃邃的翻了一桌。 狼藉一片。 “观舟,谁告诉你的?” 宋观舟招呼忍冬收拾跌倒的杯盏碗筷,花架子下幽香扑鼻,秦二却定定看着她,等着答案。 “圣上寿诞,我从头到尾都有眼睛,金拂云是我此生仇敌,她一举一动,我定然看得明白。段良媛端坐在太子妃身后,看着低调,却频频看向女眷这边的金拂云。秦二,我提醒你担心东宫皇长孙,并非空穴来风。” 秦二轰然跌坐,“……观舟,拂云怕是不敢。” 第271章 “我没说是她而为,只是那日你确实也救了皇长孙,足见我的提醒并非无用。我不曾糊弄于你,也希望你能将心比心,秦二。” 秦庆东半信半疑,更多是落寞颓然。 宋观舟自不指望他能倒戈过来,只是想到原着里秦家败落,于心不忍罢了。她救刘贤,并不是因为刘贤地位尊贵,而是那么一个八九岁的少年,她做不到在生死跟前袖手旁观。 皇长孙,一如此处。 糯米团子一个,跟在太子身边,穿着小小的朝服,别提多惹人喜欢。 小团子远远的跟刘贤说话,刘贤指着角落里的她,小团子看过来,粲然一笑,像个肉嘟嘟的年画娃娃。 宋观舟在知道剧情大致走向时,一点也不后悔给秦二泄露了皇长孙的安危。 秦庆东听完宋观舟的话,沉默良久。 宋观舟吃了重新端上来的粥菜,叫莲花捧了算盘出来,外头木二木三正探头探脑,忍冬得了招呼把他二人叫进来。 “少夫人正在拨算盘呢。” 木二欣喜过望,“好,小的这就回去禀报五公子,他定然能放心了。”转身与木三要跑,被宋观舟唤来,“你们五公子昨夜不是吃醉了么,怎地今儿也起的早?” 木二怯生生到跟前,见礼之后才回话,“少夫人,我们五公子昨儿叮嘱小的,天不亮就叫他起来了,最近送来的账目也多,他边是查账,边是苦练。” 有时候,对手之间的互相尊重,就这么慢慢滋生出来。 宋观舟听到这些,面上也少了玩笑之态。 “放心,与你们五公子之约,我并未小看。你兄弟二人在此看着,算盘只是算学的工具之一,我从前喜好此物,只是多年不碰,手生而已。” 说着,都不看算盘,就快速的拨打起来。 木二木三跟在萧苍身边有几年了,对算盘也有了解,甚至基本的打法都会,只是看着宋观舟如此随意,马上有了谱,这四少夫人定然不是泛泛之辈。 宋观舟拇指、食指、中指合弹动作越来越快,她仿佛回到小时候练珠心算时的感觉。 秦庆东与忍冬、木二木三看的瞠目结舌,宋观舟却一面同他们几人说话,一面拨弄算盘珠子,红珊瑚珠子噼里啪啦碰碰停停,与黄铜档子丝滑相伴。 上上下下,只见珠子不停地被拨动,宋观舟玉指横飞,速度越来越快。 期间,宋观舟只是初初时看了算盘,后来全是盲打。 木二木三小跑回去,同萧苍说了全部,萧苍怔怔一愣,“别的呢?” “还不曾看到,过去时少夫人刚用了饭,秦家二郎也在。” 二人说了宋观舟用算盘的能耐,萧苍起了好胜心,“只是算盘而已,算学触类旁通,涉猎可不是这么一两项。”木二点头,“少夫人也这么说来着。” 萧苍心头痒痒,恨不得马上就跟宋观舟来一场比试。 可人啊,越是着急什么,越难达成。 萧宏利回到碧落斋,与孙儿耍玩一番,又问了端午之后启程准备事项,萧苍提着袍子噔噔噔小跑进来,后面跟着小厮叫嚷着,“五公子小心足下不平。” 他眼神不好,这会儿却行走飞快。 疾步来到萧宏利跟前,气喘吁吁道,“三叔,可说了明儿在哪里考教我与宋观舟呢?” 哈呀! 萧宏利看着一脸期许的侄儿,不由得仰头大笑,拍了拍侄儿肩头,“不急,我与你姑父还未完成考题,何况明儿有事儿,怕是要延后呢。” 什么? 萧苍不干了,急得跺脚,“只是出题,怎么三叔与姑父却不放在心上呢?” “哪有不上心,就是严谨对待,才往后挪。” 萧苍哼了一声,“三叔明明闲着,大把空闲,却只与姑父下棋习字!”他看着萧家管家进来,听候萧宏利吩咐,更是焦灼起来,“瞧瞧,端午之后就要回江州了,是不是你们也怕我欺负宋观舟,名声不好听,故意延后以做不了了之。” 哈呀! 萧宏利被这般少年心性的侄儿逗笑,忍不住安抚他几句,“没有的事儿,我与你姑父哪一个是闹着玩的?你主掌萧家总账,说来也是堪比朝廷大司会,既是你说了观舟有些能耐,我与你姑父自不能小觑。且放心就是,误不了你的擂台。” “三叔说了要挪后……” “明儿定然是不行,晚些待公爷起身,我再去问问。” 萧苍听到这里,只得悻悻作罢,欲要回暖丰园,又频频回头,“三叔,我自来信您,可不能耍弄侄儿。” “快些回去,早些送来的账目,你倒是抓紧看完。” 萧苍回身应了好,才半扶半拽木二,往外疾步离去,与进来的刘太太差点撞上,“哎哟我的儿,你这是莽莽撞撞的作甚,莫要跌倒。” 他眼神不好,时有踩塌踉跄跌跤之事发生。 萧苍理了衣物,同刘太太见礼,刘太太顺势扶住,“满头大汗的,可吃了饭?”说着话,掏出巾帕给萧苍擦拭起来,萧苍咧开嘴儿笑道,“从来都是三婶待我好。” 一嘴儿甜腻腻的话。 刘太太轻哼,“嘴上抹了蜜,可性子却是急冲冲的,你就不能慢些行路,摔伤了磕破了,你家太太才是心疼着呢。”与他擦了满脸薄汗,这才看向一旁的木二,“你家五郎是没吃饭?” 木二不敢多言,只低着头点了一下。 “怎地不吃?” 木二别着耳朵,硬着头皮说道,“端了几次进去,五公子都说不饿……”说到后头,声如蚊叫,几不可闻,刘太太满脸心疼,伸出食指戳了戳萧苍额头,“瞧你这小身板,我说怎地一日瘦过一日,合着是不吃饭闹的,岂能如此?” 唤了丫鬟去取了饭,萧苍欲要走开,“三婶莫忧,侄儿不饿。” 刘太太起了脾气,“那我是与你回去,跟你家太太说上这话,如何?” 闵太太年岁大上许多,待萧苍更是如珠似玉,宠溺得不成样子,若真听了他这时候还不曾用饭,定然又要担忧一番,萧苍听说要去母亲那里,只得像个大孩子,由着刘太太拽到她房里。 第272章 丫鬟上了饭菜,刘太太亲自守着他吃了十成饱。 期间两个三房的妹妹携手进来,还嘲笑了一番他,他吃饭时不喜多言,吃完就追着两个妹妹闹了一番,“信不信我揍你?” 一番淘气样儿,哪像是二十来岁的郎君。 刘太太又气又笑,朝着他背上就轻捶了几下,“快些回去,再逗弄你们妹子,我与太太说去。” 萧苍吃饱喝足,转身同刘太太也调皮起来,“三婶每每都说要去告太太,偏偏次次给侄儿好吃好喝的,真正的刀子嘴豆腐心。” 萧引芙年岁稍微小些,慢声细语来到跟前,“五哥哥,你像个大爆竹。” “谁说的?” 旁边萧引荟咯咯笑道,“五哥哥你就是,前头你跟爹爹说话,恨不得要吃了爹爹呢。” 萧苍哼了一声,“无知!” 转身同刘太太行礼告退,刘太太心头是喜欢萧苍的,她入门之后,前娘后母不好做,兼之年岁小,娘家弱,在萧家大族里总怕行错路,说错话。 那时四五岁的萧苍同现在的他一样,人小脾气大。 有下头人欺负刘太太,他也是说打就打,说骂就骂,阴差阳错,护着刘太太过了一两年,直到生了萧引芙,在萧家稳了身心。 “是了,你自来身上事儿多,恁多生意往来账目全压在你身上,婶子也心疼,可再忙,也不能不吃饭,可是知道了?” 转头又斥责木二几句,主仆二人应了好,才从碧落斋回暖丰园。 木二看他被刘太太喂得肚饱,怕他积了食,哄着他在花园里绕着走了些,不知不觉走到角门处,恰逢一个老妪挎着竹篮走了进来。 待看到是他,并上前来行礼。 “表公子,外头新送来的莲子,您吃上些。” 萧苍眯着眼,看不清楚眼前老妪是谁,但看着装扮,也不过就是个厨下帮佣罢了,他心高气傲,自来看不上这些,不等他开口,木二已撵了那老妪。 “去去去,什么地儿没个眼力见吗?拦住表公子作甚!” 老妇连忙退到一边,给萧苍主仆二人让了道,本以为就这样,垂花门那头传来脚步声,三人循声看去,却是换了身衣物带着黑色幂篱的宋观舟。 刘二也从角门进来,拱手道,“四少夫人,马车备好了。” 萧苍见状,上前一步,“宋观舟,你要出去?” “是,一会子回来。” “你……,你一个后宅妇人,有些什么重要的事儿非得外出。”萧苍这话有些急切,几乎不过脑子,宋观舟斜睼他一眼,直接伸手推开,萧苍哪里想到宋观舟会动手,一个不察往后倒了去。 幸而刘二手脚麻利,在后面撑住。 “你你——你这妇人,竟敢推我。” 宋观舟口气不善,“我自是有事儿,这府里不是牢狱,没道理我出入都不得行。”旁边壮姑与莲花也换了寻常装扮,往外而去,萧苍愤愤不平,“你出入可是得了长辈首肯,到底要去哪里?又是去打杂伎子的门楼吗?” “混账!” 宋观舟本不想与他啰嗦,哪料到这嘴儿是啐了鸩毒一般,半分不饶人。 她忽地回身,幂篱随风而起,露出半张桃腮杏面,风过幂篱落下,那玉面淡拂之容貌也隐隐约约被遮了个全部。可无人能忽视她身上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气度。 “萧苍,人世间千万事待我去做,不止与你比试。” 萧苍本是被吓退半步,这会儿又抬头挺胸,不自觉上前两步,“宋观舟,三叔说考教时日往后延,是不是你的主意?说来,你这样的妇人,还能有什么事儿更重要?” “五公子!” 忍冬都出声阻拦,可萧苍正在气头,任谁都不敢低看他,偏偏眼前妇人,敷衍了事,耍弄于他。想到这里,更是满腹委屈与怒火交织在一处儿,冲着忍冬就发了火,“丑妇,往后退些,我与你主子说话,轮不到你在这里混乱叫唤!” 话音刚落,这角门处本是有些仆妇探头探脑的,听得这话,赶紧缩回脑袋,半点声气不敢出。 忍冬嘴角动了几下,想要说什么,可又能说什么。 她终归是个妇人,这么被呵斥,委屈也涌了上来,眼眶瞬间红了,却还是努力克制,同宋观舟说道,“少夫人自顾去就是,奴这就去正贤阁禀报。” 萧苍本觉得出口这话有些懊恼,可听得忍冬要往正贤阁去,愈发难忍。 “怎地?你们这些贱妇有事无事的,只敢去老爷房里告状?” “萧苍!” 宋观舟再不给萧苍脸面,重重呵斥之余,上前与萧苍面对面,二人隔着不过三五步,但萧苍明显能觉察到宋观舟身上的火气,并不比他小。 “萧苍,你的能耐只在欺负妇孺上头吗?” 宋观舟勉力克制,缓缓说出这句话。 萧苍欲要张口反驳,却被木二死死拖拽住,不由得直面宋观舟,“你应知道,能愿意与你认真比试的男儿,这世上不多。” 宋观舟哼笑起来,“这是我的荣幸吗?” 她微微顿住,仰头看了一眼正午太阳,刺眼的光没有因为幂篱黑纱而减弱,她隐忍住的火气随着刺眼的光线,铺排出来。 仿佛排山倒海一般,她上手揪住萧苍衣领子,重力拖到自己跟前,众目睽睽之下,她毫不客气说道,“比试,自是要比试!你能耐也好,愚蠢也罢,咱算学上见真章,今儿你说的这些诛心的话,真不是君子,更不是男儿所为。萧苍,我看不起你!” 说罢,重重一推,萧苍欲要再扑上来辩驳,却被刘二拦住。 宋观舟不予理会,只招呼道,“莫要耽搁,走吧!” 边上老妪冷眼旁观,悄悄退到厨下,待人散尽,她又出了角门,门房看她挎着空篮子出去,招呼到,“佟二婶子,怎又要出去?” 老妪抚了抚鬓间银簪,“可不是,早些提回来的莲子甘甜,主子们喜爱,又差我再去采买些。” “日头这般大,坊市怕是散了……” “应是不曾,这早些的莲蓬贵着咧,寻常人家也吃不上呢。”不到荷花大面开,这偶有的莲蓬确实不便宜。 佟二婶脚下疾行,却往黄羊铺子去了。 第273章 只是她扑了个空,铺子里只有小二在,看她进来,也是作不耐烦,“我们二掌柜去送货了,你这婆子怎地一日来两趟!” 佟二婶贼眉鼠眼看了铺子里头,确实没见着二掌柜,对着小二她也没个好脸。 “不在就不在,你这小杂种,再些埋汰你亲娘我,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店小二知道她性子,才不怕她,“说大话谁不会,嘴皮子上下一碰,老子也能作你爹呢!哼——!你不就靠着二掌柜么?他也厌烦你咧,日日里来蹭些果子,却舍不得银钱。” 抠搜老贱妇! 佟二婶抓起空篮,朝着那十七八岁的小二头上打去,那小二身形灵活,闪躲之后还推了她一把,狠狠跌在门槛上,重重硌了腰。 疼得哎哟哎哟直喊。 眼瞅着要闹一场,却又想着自己是偷溜出来,不由得咽了下去,只说了狠话,“来日,定要你跪在老娘跟前磕九九八十一个头,老娘才饶得了你。” 小二啐了她一口,“你就是现在给你爹我磕八百个头,你爹我也不认你了,老闺女!” 你—— 进店客人一看,指着佟二婶也嘲笑起来,她想着丢脸,只得赶紧起身,揉着酸疼的腰身,掩面而去。 跌跌撞撞骂骂咧咧的来到街头,却差点被飞奔而去的马车撞到。 她欲要指着骂,却看到刘二坐在车辕子上回眸——,四少夫人的马车。 如此匆忙,欲要哪里去? 自是出城。 宋观舟听着孙大夫那边遣来的学徒带的话,“少夫人,我家表姑娘正在城外,救了一女子,只说同你是亲戚!” 表姐许凌俏!? 一听这话,宋观舟丢了算盘就起身。 再问过去,小学徒低声道,“那位姑娘不让多说,也不敢进城,小的也不知具体缘由,表姑娘索性在外头陪着,只差人打马进来,嘱咐小的悄声入府禀报于少夫人。” 定然是许凌俏! 宋观舟沉吟片刻,她庆幸秦二回燕来堂补眠去了,此刻都是韶华苑信得过之人。忍冬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怕是——” “忍冬莫要出去,一会子我出去后,你马上往正贤阁同父亲禀明缘由,旁人各处一律守口如瓶,不得泄露半点。” 此刻韶华苑也只有忍冬壮姑莲花以及庆芳庆菲在,她也不犹豫,点了壮姑与莲花随行。 刘二亲自赶车,欲要赶在酉时城门落锁之前回来。 “刘二哥,莫要着急,若是晚些回不来,我已让忍冬同父亲二嫂禀明,只说梦到父亲母亲,往隆恩寺烧香小宿一宿。” 表姑娘之事,刘二是知情。 听得宋观舟安排妥当,也放慢了车速,“少夫人,如此就好。只是四公子与表公子那边……” “暂时瞒着。” 都还没见到人,宋观舟不想让许凌白白白开心一场,何况真是许凌俏,入府之事她也有安排。 “少夫人,四公子那边真是瞒着怕是不妥?” 好歹二人是夫妻,宋观舟沉思片刻,觉得刘二说得也有道理,并掀开车帘,隔着幂篱同刘二密语。 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愁云密布的郡主别院里,正是一场久别重逢之宴。 金运繁将近三十,而立之年的他蓄着短须,身姿挺拔,较一般读书人,他高大壮硕。 昨儿入京,进了郡主别苑,已然是酉时末,夜色累人。 金运繁带着妻儿与妹妹金拂云见面之后,兄妹说了几句贴心话之后,金拂云并安排兄嫂休息。 “一路上风尘仆仆,自家兄妹就不必讲些虚礼,心头再是天大的想念,也留在明儿说,大哥大嫂,可使得?” 金运繁点头,“也好,这一路确实不怎太平,不然应在四月二十五前后入京,拖不到今日。” “那就先歇下,府上近些时日也起了风浪,大哥大嫂举家过来,妹妹我心中可算有了靠头了。” “妹妹辛苦,也是妹妹能干,顶了母亲来给圣上贺寿,这可不是一般女子做得来的事儿。”蒋氏在旁柔声附和,她年岁与金运繁相当,品正贤良,至于容貌,也只是女子之中中上而已。 胜在大方温顺。 金拂云离了溧阳之后,也是蒋氏亲自照顾郡主。 姑嫂多年,感情甚笃。 金拂云八面玲珑,挽着嫂子蒋氏,自进门就不曾放开,至于金运繁膝下两个孩儿,因年岁不大,一个五岁,一个三岁,都在奶娘抱着,怀里睡得香甜。 “嫂子与我,也是见外。我如今这些,还不都是哥哥嫂子鼎力扶持而来,罢了,嫂子就莫要说客套话,好生休息。明儿妹妹亲自带你熟悉这京城上下。” 这是蒋氏第一次上京。 她是溧阳新贵蒋家嫡女,与金家庶长子联姻,这婚事也是七八岁的金拂云拉郎配。 除开宋观舟与裴岸,亲近之人的人生,金拂云屡屡干涉。 包括金运繁! 第一世,金运繁虽说与她兄妹联手,走到了巅峰,可期间并不和乐,兄妹二人利益至上,少有亲情。 第二世里,她厌弃了金运繁,重新扶持另外一个庶出子,金运农,偏偏这庶次子本事没有,心眼更多。兼之她被刘妆出来夺了婚事,一筹莫展,金运农非但不能助她一臂之力,反而处处图谋,两次三番要与她做媒,高价卖给些不称头的混账。 第三世,她放弃扶持娘家这些不同心的兄弟,转而一心盘算与裴岸的亲事。 母亲力排众议,几乎与父亲撕破脸,求到太后娘娘跟前,促成了她与裴岸的亲事。 可惜—— 人算不如天算,裴岸竟失踪十数年,再回来时物是人非,只剩遗憾。 这一世,金拂云遵从第一世的步伐,却稍微做些更改。 那就是同金运繁说了蒋家千金做妻,彻底抛弃第一世那强硬却十分不喜自己的黄家二房姑娘。 金拂云给金运繁重新编织了新的人生,从她出生,她就对失去姨娘的金运繁格外亲近,七八岁时,又让贵为郡主的母亲,把这个庶出的庶出兄长记在名下。 一切那么顺利,除了宋观舟。 这个女人——每一世里都是她的噩梦! ……尤其是这一世! 第274章 郡主别苑的接风宴在第二日晚间才开始,烹牛宰羊,甚是热闹,金运繁带来了不少仆从,金拂云也专门辟了院落,让他们也吃上这顿上好的席面。 席间,金运繁看了看余成,叹了口气,“早间阿成说了朱三叔的事儿,让妹妹你受惊了,若知他起了这样的歹意,我并早早撵了出去。” 金拂云亲自给兄长斟酒,螓首微摇,眉眼低垂,“哥哥与嫂子不必担心,我行走世上许久,也不是寻常闺阁女子,说受惊也是哥嫂心疼我。旁的你们不用挂心,只可惜了锁红……” 这是真的可惜。 蒋氏掏出罗帕,拭了眼角的湿意,“那姑娘心头透亮,可惜命苦。” 金拂云微微沉默,心头更是把一切全记在宋观舟身上。 幸好,许家那个姑娘,再不可能重返人间。 余成得了信儿,那夜送出去陪客之后,下落不明,问了一圈,说是落水死了。 落水—— 呵! 金拂云心道,宋观舟,你不是在水里来去自如,犹如鲛人吗?那好,我一时半刻收拾不了你,还收拾不了你的亲人?你去水里自顾救她吧! 她想到这里,自斟自饮,吃了满满一杯酒。 蒋氏叹道,“女子命运,犹如草芥。……我同你大哥入京路上,还捡了个与家人走散的女子,看样貌行为,也知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金贵姑娘,一遭落了难,若不是我与你大哥搭把手,恐怕就折在土匪窝了。” 金拂云不禁追问,“那位姑娘呢?” 金运繁吃了口菜,“入城之前她说要去投亲,我与你嫂子本着护了一路,不如一并入京,与她寻了亲人,可此女执拗,言语闪烁,颇具心思,一意孤行。” 蒋氏叹道,“也是看着她年轻貌美,若被有心人拐了去,才是毁了。” “哼!” 金运繁倒是不这么以为,同金拂云说道,“你嫂子心善,留了名号,还赠与她十两纹银,我看着怕不是个好人。” 蒋氏嗔道,“拂云,别听你哥这么说,那李姑娘哪有相公说得这么狡诈,本就是闺阁女子,与家人走散生了恐惧,多些谨慎不是坏事儿。” “你就是妇人之仁,罢了,后头我倒是看那李姑娘引着家人登门致谢。” 金拂云听得这番话来,禁不住笑了起来,“只怕是要让嫂子失望,寻常百姓家的女儿走散,也不敢四处宣扬,何况还是这种有些来路的大家闺秀。若让人知道曾孤身一人在外数日,闺誉何存?” 蒋氏听完,想了想也是这么个事儿,叹口气道,“不来也好,只要人好好的,我就当积德了。” 她后头不再言语,但心头还是觉得可惜。 那女子品貌上乘,虽说身形狼狈,灰头土脸,遇到他们之前,脸上布满污垢,穿得男不男女不女,活脱脱的乞丐婆子。 真是洗净小脸后,惊为天人。 金运繁看过一眼,回头与蒋氏私下交代,万万要小心谨慎。 这种容貌逃亡在外,未必就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蒋氏也带着戒备,与李姑娘打探诸多,就这么一起行路,约莫三五日后,即将入京,李姑娘才提了告辞。 “我姨母就在这一带,说是有个码头,我自去寻她就是,一路上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双儿姑娘莫要多礼,不如我叫个管事嬷嬷送你去,你形单影只,我也不放心。” 蒋氏由衷说来,这李双姑娘性子柔和,同她身边两个丫鬟一起做事儿,刚开始蒋氏还听了丈夫的话,相处几日后抛之脑后,反而还舍不下。 “多谢夫人,已到这里,再不敢多叨扰夫人了。” 李双低眉顺眼,恭敬言谢。 欲要叩头,也被蒋氏跟前的丫鬟拦住,“我们夫人宅心仁厚,双儿姐姐就莫要客气。”李双一双巧手,留给蒋氏好些独特漂亮的鞋面绢花,这也是蒋氏格外喜欢她的缘由。 问及家中,李双也只柔声说道,“虽说走散,可姨母家有个妹妹嫁在京城,若姨母那边搬走,我再往京里去打听。” “不如直接寻你那表妹家,不知在何处,郎君家叫的什么,我让我家相公去打探一番。” 李双笑道,“夫人大恩,双儿莫不敢忘,只是表妹虽说比我家世好些,可所嫁相公也只是市井小民——”位卑如蚁,李双桃面上带着一丝羞赫。 罢了。 蒋氏也不强求,只是心头还是有几分牵挂。 尤其是听得相公一直说那女子并非寻常人家,颇有心机,更让她时不时心头念叨一下。 却不知被她念叨的女子,才下了马车,就拐入城外几处民房,寻了一间客栈,她掩面而入,要了间房。兴许身形窈窕,还是惹来那些惯常在酒肆里吃酒闹事泼皮的眼儿。 等候观望一番,见这女子独行。 更是起了歹意,店铺掌柜在皇城根下做买卖,也是有些能耐,见泼皮胡乱去叩门,与李双起了冲突,并上前护了几句。 泼皮平日目中无人,被酒肆掌柜随意赊欠点酒水,时不时要酒钱时也是有些龊语。 这会子泼皮无赖看酒肆掌柜竟然敢拦了他们好事儿,不由得破口大骂,一拉一扯,兼之李双手上力气也生了不少,又抓又掐,还喊着救命。 这番阵仗,引来了被城门拦在外头的马队。 华重楼是这家常客,她听得有女子呼喊,似有旧县口音,并让手下车夫马夫的跟上去看看。 几个人对个女子拉拉扯扯,掌柜与店小二又在中间护着女子,眼看女子就要被拖拽出来。 “光天化日之下,这是作甚?” 华重楼虽说是娇娥,却英气十足,她这般重重一喝,众人都是停了下来,那女子听得有女郎来,并奋力抬头,“还望姐姐救我一命。” 面巾在混乱中也被歹人扯下,李双原以为又要遭了毒手,更是绝望。 乍听到华重楼这声呵斥,心中又燃起希望。 孰不知,她这张脸一出现,华重楼都惊诧不已,上前半步,“少夫人——” 第275章 看着这张与公府四少夫人几分相像的脸儿,华重楼无法忽视。 如此境遇之下,使得手下人来帮忙,人多势大,泼皮无赖三五个占不到便宜,只得跑路,远远走开还骂骂咧咧,可谁都不会忽视华重楼那句“少夫人”的分量。 真是达官显贵家的夫人? 泼皮无赖欺善怕恶,遇到有能耐的人,早早识时务躲开,这些富贵人家,捏死他们何等容易! 华重楼仔细打量,发现眼前之人虽说跟裴家四少夫人宋观舟有五六分相像,可还是有些出入,“你不是少夫人——”李双这会儿仿佛抓到了重点,她险些跪到在华重楼跟前,“求姐姐救命。” 掌柜叹道,“少当家,这位姑娘与您相识啊?” 华重楼想着天下这么相像的两个人,恐怕是有些血脉关系,她含糊其辞,扶着浑身颤抖的姑娘,关切问道,“姑娘,不如屋内说话?”事关四少夫人,也不能让旁人听了去。 李双这会儿劫后逢生,抓着华重楼像抓救命稻草一般,连连点头。 “姐姐请进。” 二人闭门入屋,李双再不顾旁的,屈膝行礼,“敢问姐姐可是识得镇国公府四少夫人?” 华重楼斟酌片刻,微微颔首。 “敢问姑娘是——” 李双抬眸,眼眶含泪,“我与裴家四少夫人乃是表亲,她母亲是我许家姑母。” 原来,这女子就是失踪许久的许凌俏。 她与月余之前那般不谙世事的少女判若两人,而今经历颠沛流离,面上看上去依然如昔,可那双眼眸却再不复从前那般清澈。 华重楼赶紧扶起她,问了详细情况。 许凌俏吃了太多苦,只说了与家人走散,至于这一两个月噩梦般的人生,她都一一略过,只求华重楼能否请人去公府找裴四少夫人带个口信。 为什么不是找兄长? 那是因为兄长恐怕还在寻她,茫茫人海,肯定是四少夫人更好寻些。 华重楼自然应了好,次日一大早就让人拍马入城,可旁人也进不去公府,只能先去孙大夫家,与孙大夫禀报此事,偏偏孙琳与兄长上山采药,并找了个曾跟着孙大夫出入过公府的学徒,带了口信进去。 这一夜,许凌俏彻夜未眠。 她蜷缩在床榻上,放下幔帐,一个人在漆黑之中熬过来。 自从被那圆头男人送出去京几百里地之后,她两眼一抹黑,险些又要被二次拐卖,之后她生了戒心,一路上散了头发,面上不是抹烟灰就是泥巴,跟那些墙角边上抓虱子的乞丐毫无二样,才打探着往京城而来。 不能不回。 她举目无亲,唯一的兄长定然还在京城寻他,她知道自己这一生早已被毁,可不管如何,死之前总要见见兄长。 不然—— 兄长没她一句话,恐怕这生人也过不好,她知道兄长心性,自己这出了事,定然自责愧疚。 科考什么的,怕是也要误了。 许凌俏全凭着这口气,以一己之力,一路上乞讨过活,危险时时袭来,她头几次还惊惧害怕,后头次数多了,倒还有了些经验。 心头依然害怕,但心性也慢慢强大起来。 华重楼给她送了晚饭,又叮嘱她莫要害怕,自己就在她对门。 “这一层都住的是自己人,你尽管放心。” 许凌俏千恩万谢,华重楼浅浅一笑,“放心,少夫人重情重义,往日提过几句家中亲戚四散零落,也不曾有个往来,而今听得表姑娘你的信儿,一定派人来接。” 话虽如此,其实华重楼与许凌俏都不敢真这么期盼。 前者担心宋观舟存疑,随意遣个丫鬟婆子来看一眼了事;至于许凌俏,她更为忐忑,一是自己遭遇这些事儿,清白不在,若是性子烈一些的,早该自我了断,活着也是给许家摸黑。她担心表妹自来富贵,教养上佳,恐是嫌弃。 早些公府大少夫人相邀,她与兄长并是担心自家清贫,上赶子去攀附表妹,平白让人瞧不起。 而今,也是无奈,只得期盼表妹念着不多的亲情,帮衬一把。 一大早,许凌俏并梳洗干净,换了身蒋氏丫鬟赠与的衣裙,虽说都是些便宜料子,但好在整洁清爽。 华重楼本要入京,因有许凌俏这事儿,也推迟了时辰,早早就来许凌俏身边陪伴,直到用了早饭,太阳高挂房顶,依然不见京城来人。 天气也渐渐燥热起来,许凌俏愈发失落。 华重楼见她情绪低沉,还是安抚道,“四少夫人定然会遣人来的,表姑娘莫要忧心。”许凌白面色苍白,听得这话只能勉力挤出一丝笑意,“多谢华姐姐。” 未免她胡思乱想,华重楼也多了好奇,追问道,“你与四少夫人长得真像,昨儿一打眼,我确实是把你认成了她。” 许凌俏听她说来与表妹熟稔,眼中漾出羡慕,“听得兄长说来,我同表妹只是小小时候见过,如今都记不得了,想必表妹长得定然比我好上许多,我这等蒲柳之姿,乡下养大,说来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此番谦逊,华重楼连连摆手。 “表姑娘切忌不可这般小看自己,四少夫人性子刚烈,为人豪爽,你二人长得像,可这性情倒是南辕北辙。” 关于她与宋观舟长得像,华重楼是第四提及此话之人。 第一个,乃是那茶铺婶子,见到她次日就说了一堆好话,无不是貌美如花,与贵人相像。直到那马脸男人上门,她又听得这马脸男人私下说的,真是像啊! 像谁? 第三人给了她答案! 所以,她知道自己与表妹长得犹如双生花,却奈何命运如此逼人,她如今卑贱如尘,表妹依然高高在上。 人生…… 眼见等到夕阳降沉,燥热散尽,客栈小院之外依然一片寂寥。 许凌俏愈发焦灼,她开始在想,如果公府之人不来,她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华重楼眼见她频频看向窗外,也知她内心担忧,“怕是报信之人耽误了,如若今儿少夫人不曾遣人来,明日你同我一起入京,我陪你上门拜访。” 第276章 也只能如此,谁让她孤身一人,四目无亲呢。 傍晚时,下头小二送饭来时,提了一嘴,“前头客人又返回客栈,说是今儿的城门关了,少当家早些歇着吧。” 嚯! 城门落下,许凌俏脸色变得煞白。 她眼里涌起泪水,想到这如履薄冰的日子还将继续,来日又该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再为要强的性子也耐不住潸然落泪,华重楼见状,微微叹息,“表姑娘莫要忧心,且吃些饭菜。”这一日里,许凌俏吃得甚少,如今听得城门落下,更是毫无胃口。 “多谢姐姐宽慰。” 华重楼看得心疼,心里也泛起嘀咕,四少夫人素来心善,不该对亲人如此薄情,若要说眼前之人是假的,二人长着一张脸,又怎么会是—— 不不不不! 是不是眼前姑娘说了假话,她本不是什么表姑娘,而是宋大人与旁人所生之女? 故而少夫人不理不睬。 心头有了猜忌,再看许凌俏容貌表情,眉目如黛,眼波横流,较之少夫人更为娇弱恭顺,哪有少夫人那般气势…… 糟了! 她不会是好心办了坏事吧? 思来想去,不禁又问,“除了四少夫人,可还有旁的亲人?爹娘兄弟姊妹的……也不在了?” 许凌俏从头到尾不曾提到许凌白,也是想着眼前行商之女走南闯北,她怕自己如今残破之身给科考的兄长摸黑,“爹娘早早去了,家中有一后母,情意寡淡。此番走散,也是与后母生了嫌隙……” 如此啊! 那镇国公府并是眼前女子唯一投身之地啊。 她安抚许凌俏几句,回到房中,唤来身旁婆子问了几句,“送信之人也不曾回来?” 花婆子摇头,“招儿亲自去的,想必不会误事儿,只是公府高门大户,不是谁都能进去的,且等着咧。” “花婆婆,晚些你再去给表姑娘送些吃食,而今我瞧着怕是假不了,她孑然一身,咱没见着且是不管,若是见了还是搭把手的好。” 花婆子陪着华重楼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瞧着这姑娘举止言谈,不瞒姑娘,老身觉得她心头藏着事儿,姑娘热心无碍,不过咱还是存点戒备之心。” 这一点不用花婆子说来,华重楼也知道。 “她一人孤身在外,定然吃了不少苦,也受了些罪,有所隐瞒也说得过去,只是希望我别好心办了坏事,给四少夫人添了麻烦。” 话音刚落,就听得客栈院门外传来马蹄声,华重楼提着裙裾开门而出,却见对门许凌俏的房门也从内打开,“姐姐——”她有些慌乱,“我从窗口望去,看着是一辆马车,不知——” 不知是不是表妹…… 她咽下喉头声音。 华重楼扶住她,“来往客商旅人多来,先不必着急,我让花婆婆下去探看。” 花婆子早沿着逼仄木梯下到拐角,却已看到掌柜亲自迎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客官,您找华家少当家,就在二楼呢,老朽带您上去。” 华重楼听得这话,有些耳熟,探头一看,正好同刘二四目相对。 “是刘二哥吗?” 好几次她与表妹来往公府,也是这刘二管事亲自套马车接送。 刘二仰头,看到与华重楼站一处的陌生姑娘,那张脸——,一看就知跟少夫人是姊妹。 他沉住气,噔噔噔三步并两步上楼来,“华姑娘,想必这就是我们表姑娘了,小的刘二,给二位姑娘请安。”许凌俏眼泪再忍不住,喷涌而出,“可是表妹……,是少夫人遣兄长来的?” 刘二点头,手上还拿着马鞭。 他四下看了看,华重楼见他如此谨慎,多问一句,“刘二哥,如今城门落了锁,怕是还得住一宿呢。”刘二没有急着回话,他转身反问华重楼,“这一层可住了旁人?” 若是,怕是要清了客人。 “都是我家马队的人,还有就是表姑娘。” 如此甚好! 刘二拽着马鞭拱手道,“华姑娘,表姑娘,我这就下去恭迎我家少夫人进来。” 什么? 许凌俏忽地上前半步,激动道,“少夫人……少夫人亲自来了?” 刘二看她身子还好,也放了大半的心,想到这月余来,少夫人寻人心切,不由得说道,“表姑娘莫要客气,与少夫人姊妹相称就是,她这些日子不分白日黑夜,一直在寻您,今儿晌午得了华姑娘与孙大夫的信儿,少夫人半分不曾耽搁,打马就来。” 许凌俏这会儿被喜悦冲击,满脑子一片空白。 “如何使得,只派个人来就是,劳驾她亲自来……” 华重楼见状,也知道宋观舟待眼前姑娘至诚至真,不由得莞尔一笑,“表姑娘,莫要哭了,先去迎接少夫人吧。”说罢,挽着她就要下楼,刘二见状赶紧拦住,“华姑娘,表姑娘,二位在屋内候着就是。” 正说着话,壮姑已下了马车走了进来。 刘二迎了她去,听得她说,“二管事,可见到华姑娘、表姑娘了?” “见着了,一切都好。” 壮姑见状,也就不上楼来,只道,“那我与莲花请少夫人下车。”片刻之后,就听得悉悉邃邃的脚步声,华重楼与许凌俏在二楼翘首以盼,不多时,见得头戴黑色幂篱,身形窈窕的年轻妇人,身着青色长衫黛绿襦裙缓缓行来。 上到木梯拐角处,莲花在后提裙,前头壮姑引路,宋观舟单手撩开幂篱,看着二楼两个一脸期许的女子,灿然笑来。 “重楼,表姐,观舟迟来,还请二位原谅则个。” 她身在低处,木梯间光线昏暗,可她莹白脸儿嫣然一笑,那远山黛眉瞬时明亮,犹如神女落凡间。 许凌俏想,怎么就说她二人长得像呢? 在她看来,一点儿不像,她胆小懦弱,哪里有这般一笑百媚生的纤姿国色…… “表妹……” “少夫人——” 两女欲要下楼来迎,宋观舟连忙摆手,“等我上来就是,这木梯狭窄。”壮姑在旁,扶着她上楼来,华重楼与许凌俏按捺住激动之情,与她行礼,她屈膝回礼,“二位与我进屋说话。” 这马车太颠簸,宋观舟浑身骨头都要散了。 她—— 累! 第277章 许凌俏连忙引了二人进了自己房门,壮姑和莲花早早提了物件,铺陈开来,华重楼倒是看习惯还好,许凌俏却有些拘束。 丫鬟婆子进来,几人坐的地儿都铺了绣团花图布垫,又摆了茶果点心,最后还放了熏炉,燃了檀香。 甚至—— 壮姑举着一张绿纱,蒙了窗。 刘二又送上来食盒,同宋观舟禀报道,“阿鲁也到了,说四公子让他先来,听您吩咐。他散了值就从西城门那边出来,那边过来要看绕个二十来里地,说让少夫人您等着他一处儿吃饭。” “那是自然,今儿多亏重楼,寻着表姐,相逢之喜自是要好生吃一顿,二哥你与阿鲁看着安排就是。” 她早脱下幂篱,宝髻长辫,面容干净。 可生来娇艳,也不会因为不施粉黛而寡淡,尤其是明眸皓齿之态,让人看到她就止不住心生欢喜。 待下头人出去,宋观舟才上前,双臂一伸紧紧拥抱那拘束的女子。 “表姐,我就知你一定不会有事。” 她把这稍微矮了自己几分的姑娘紧紧搂在身前,用现代人的方式让这受了很多苦难的女孩心安了下来。 到这一刻,许凌俏再忍不住情绪,伏在她肩头吟泣起来。 初时,她尚能隐忍,只低声啜泣,可想到这段时日担惊受怕几次站在生死边缘徘徊的艰难,愈发忍不住,忍不住大哭起来。 “我只当是见不着你了。” 宋观舟知道她逃出生天多不容易,而今能正常说话哭泣,说明果然是她宋观舟的亲人,很是坚韧。 她也曾在涧水房、溪流河道之中九死一生,知道劫后逢生的喜悦与悲伤。 “别担心,以后再不会发生这些事了,有我在呢。” 安抚许凌俏之余,同华重楼也郑重道谢,“回头我定要重重酬谢你,重楼,你可是我宋观舟的大恩人。” 华重楼失笑,“少夫人与我这样说来,倒是把重楼看成外人。表姑娘同您长五像,我也是一眼惊到,同为女子,并是旁人,重楼定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许凌俏痛痛快快哭了许久,才在宋观舟与华重楼的安抚下止住泪水。 她两眼哭得又肿又红,一日里的担忧,在见到宋观舟时荡然无存,这般被亲人看重,实在是极好。 “莫要哭了,一路上定然吃了不少苦,往后定然否极泰来。” 因有华重楼在,宋观舟没有多问一路艰辛,安抚之后,她看向两位美人,“你二人怕是也不曾吃过东西吧?” “我还好,表姑娘心忧,自昨儿起,少有进食。” “这哪里要得?” 宋观舟挽起许凌俏粗糙小手来,“天大的事儿,只要生命无忧,这饭是必然要吃。不吃饭,哪来力气生存下去?” 许凌俏听得感动难忍,眉目之间,泪光闪烁,螓首微垂,挺翘的睫毛上都被泪水打湿,让人看得甚是心疼。 “表妹心性坚韧,先前华姐姐同我也说过你的诸多事迹,真是女中豪杰。” 宋观舟笑眯眯道,“她说我什么?是怕苦吃不下草药汁,威胁她给我搓药丸子的事儿吗?还是我怕蛇,把她推到前头做盾牌的小人行径?” 如此戏言,惹来华重楼哑然失笑,连同许凌俏都有些目瞪口呆。 “少夫人玩笑,您推了我往前,也是因为那蛇是我带进去的,冒然从竹篓子里爬出来的,您不怪我吓着您就好,如此说来,岂不是让重楼心生愧疚?” “罢罢罢!” 宋观舟大笑起来,“总之一句话,凌俏表姐,在我跟前切不可如此生分,你唤我观舟就好。至于重楼,我不知你二人谁稍长些,不过都是同龄之人,你二人看着称呼就行。” 莲花从厨房烧来热水,沏了热茶。 “少夫人,您同二位姑娘先吃些点心垫垫,二叔让掌柜的宰了只羊,大锅子正在熬煮,怕是有一会子才能吃。” 宋观舟应了好,反问,“你们四公子来了不曾?” 莲花摇头,“还不曾,阿鲁哥说西城门绕来,要些时辰。” 说完,燃了灯盏烛火,又点了艾草,绿纱窗外,清风吹了进来,蚊虫却不能够,三人居于室内,也少了蚊虫叮咬。 华重楼与宋观舟寒暄之后,主动请辞,“少夫人与表姑娘难得相逢,我就不打扰,您二位说些体己话才是。” “也好,表姐颠沛流离,少不得多问几句,重楼你先去歇息,一会子一起用饭就是。” 送走华重楼,宋观舟收敛了笑意,看向许凌俏,“表姐,阿曼可就是你跟前的丫鬟?” 许凌俏点头,“她为了我……,怕是没了。”去陪客那一夜,有旁的红姑娘“好心”告诉她,说阿曼被折磨死了,她不知真假,只能期盼从宋观舟这里听到一丝侥幸。 “她没了那夜,有楼子里的姑娘看到了你,看你与我长得有些相像,并差人连夜到公府禀报,四郎赶紧去寻你,可惜错过一步,自此再没你任何踪迹。” 许凌俏听到这里,又回想到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低垂眉眼,咽了委屈,反问道,“你与裴家郎君四处寻我,怕是也知道我是从舅舅家逃出来的吧。” “是,当时寻不到你,青梅园上下收监,却没人吐出那一夜你们去哪了。我无计可施,才寻着大嫂留下的话,往捱其镇方家寻去。待审问方家那老虔婆后得知你逃离缘由,我才差人去书院接了毫不知情的表兄出来。” 哥哥? 她又忍不住,落了泪,“大哥如今——”想要问在何方,可还是泣不成声,问不出来。 宋观舟知她心中太多委屈,轻轻拍了拍她肩头,低声安慰道,“表兄而今在府上温书赴考,知你被方家老虔婆欺辱离开后,无比担心焦虑,四处寻觅之后仍不知道你下落,我想着他十年寒窗苦读,若是误了科考,哪怕你不在人世,也会倍觉遗憾。故而强制性请回公府——” 许凌俏听得这话,连忙起身,与宋观舟行了大礼。 半截时被宋观舟扶起来,“自家兄妹,如此多礼真是见外。” “表妹——” 第278章 “唤我观舟就是。” 许凌俏被宋观舟强制扶起,按到鼓凳之上,“我素来一人,听大嫂说路上遇到你兄妹二人进京,一直翘首以盼。本想着兄妹三人相逢,哪里料到生了这些事故,说来,只查到你主仆二人离了捱其镇,后头又是怎地,会落到拐子手上。” 问到这里,许凌俏稍微整理情绪,回忆起这不堪的变故。 “逃出来那夜恰逢大雨,阿曼本就被我那狠心的舅妈上了私刑,打得皮开肉绽,又逢暴雨激淋一夜,几乎是去了半条命。路上遇到一憨厚小哥,见我主仆二人实在艰难,搭了把手,送我二人到了万兴码头。他家只有一个寡母守着个茶铺子,待我主仆还算亲近。我想着让那小哥到公府送个信儿,求观舟你去救我。” “茶摊?” 宋观舟眯着眼,想到临山查来的信儿……,若没有意外,那茶摊子早被烧成一堆灰,继而被暴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那马脸汉子? 呵!金拂云身边的朱三!小虎绘制的画像,全然不是瞎说—— 想到这里,宋观舟眼里彻底冷了下来。 金拂云,为了个男人,你真是要与我来个你死我活?我不屑于如此,你真想要裴岸,只管夺去,为何要与我过不去?下一刻又不得不屈服这个时代,男女生离二嫁,本就没那么容易,金拂云不把她搞死,也遵循不了原着里的“良相佳妻”! “茶摊是在万兴码头最里头偏僻之地?” “是。那家寡母给阿曼上了药,我主仆二人缓了一日一夜,可算是熬过来了。哪里料到——,那小哥出来送信,带回去的却是一马脸男人,不由分说,叫了两个生脸大汉,把我和阿曼绑在一处,眼上蒙布,嘴里塞了布团,后头再醒过来,我和阿阿曼已沦落到了那等腌脏之地,老鸨子叫顾三娘,日日里逼迫我接客。” 兴许是容貌好,顾三娘想着卖个高价,一直不肯随意给她破了身子。 也因如此,才逃过头几日的磋磨,不然责打她的龟奴,看她的眼神恨不得马上剥了她衣物。 “顾三娘以及青梅园上下通通收监,阿曼死了,引出好些逼良为娼,谋财害命等重案,只可惜到如今,也不知京兆尹审的如何,罢了,你接着说。” 阿曼入门第三日,就被人从我身边带走,顾三娘为了逼我,几次三番带我去看着阿曼被鞭笞欺辱,我……,我恨不得带着阿曼立时就死了去……” 许淩俏说到这里,声泪俱下。 宋观舟叹口气,轻轻拥住她,“那个马脸男人把你主仆二人拐进去,是不是再不曾见到?” 许淩俏摇头。 “之后,确实不曾见到。” “那……,顾三娘子那夜迫使你去陪客,可还记得是何人?” 宋观舟这话,基本是在问最后伤害她的人是谁,许淩俏张口欲言,想说那年轻郎君,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这纠结之态,宋观舟顿时明了。 “若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总之一切都过去,做人……,朝前看。” 姐妹二人相拥许久,许淩俏轻声说道,“观舟,我……清白不在了。”她说着话时,没有羞赧,却也是存了求死之态,整个人十分平静。 她想着,许家门楣不容污秽。 自己被人不明不白夺了清白,又在脏污的地方过了许久,说什么名声,什么闺誉,早没有了。 怀峰许家的清朗,不容她堕了去。 宋观舟不知道这世上别的女子听了这话何种感触,可在她耳里,这算是事儿? “姐姐,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姐姐担心什么?” “我——” 许淩俏难掩错愕,看着满脸认真的宋观舟,如实说道,“我这样误入烟花之地,又失了女子贞洁,给许家抹黑,也给大哥、族人,甚至是表妹你的名声都连累——” “浑说!” 宋观舟直接打断许淩俏,“没有这回事儿,我且问表姐你三个问题,这烟花之地是你自甘堕落去的?” 许淩俏急切摇头,“自然不是,寻常女子,哪里想去那样的地儿。” “那在楼子里,是纸醉金迷让你舍不得离去?” 许淩俏湿了眼眶,摇了摇头,“哪怕是死,也不曾恐惧,偏偏生不如死——,离不开,并非我所愿。” 宋观舟沉声追问,“那我再问最后一句,是表姐你心甘情愿被人夺了清白吗?” “当然不是!” 许淩俏双手捂脸,痛哭起来,“顾三娘子送我出去之前,已差人给我灌了催情的药剂,观舟,我是生死不能,犹如砧板上的白肉,任人糟践。” “表姐,并非你自愿,都是歹人害了你,这哪里是你的错?世间没这个道理,你被人害了,还成了不容于世了?” “观舟——” 许淩俏缓缓把手从满面泪水的脸上挪开,喃喃喊道,“观舟,这世上就是这般道理,女子失了清白,哪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她双目微闭,睫毛沾着晶莹剔透的珍珠。 宋观舟长叹一声,“我的姐姐,且听观舟说来,不就是早早的尝了男女之事嘛,哪有这般严重?” 许淩俏接受最传统的封建教育,她听得宋观舟这番大胆的话来,脸色煞白,“不,观舟,我无颜再活下去,如今你我姐妹相逢,不瞒你说,也是想着见大哥最后一面,若我就这么一句话不留离了人世,大哥一人在这世上,他只怕也活不久。” 说到这里,泪水又汩汩落下。 宋观舟拿来绢帕,轻轻点点,帮许淩俏边拭泪,边劝解,“这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看这世道,男人吃喝嫖赌,女子却得恪守本分,明明就是不公。当然,礼教森严,那咱就灵活变通,明儿我先回府,差人给你买两个婆子丫鬟,后日或是大后日,我让表兄大张旗鼓来接你入府。你是许家姑娘,公府四少夫人的表姐,堂堂正正入京,有何可惧?” 许淩俏微愣,继而摇头拒绝。 “观舟,使不得,我如今这般哪里还有脸面去公府投亲——” 第279章 “凌俏表姐!” 宋观舟表情严肃,喊得许淩俏都不敢说话,只怔怔看着她,“清白之事,不过浮云。与活着相比,全然不是事儿,你心头担忧自责,我也能明白,可这通篇说来,根本不是你的错。错在你那起了歹意的舅母、表兄,错在那马脸管事,错在顾三娘子——,从头到尾,你何其无辜,怎么如此轻贱自己性命,就为了那群畜生!” “不——” 许淩俏摇头,“今后,我活着又能如何?死了倒是一了百了,至少世人也苛责不了我。” 哎哟哟! 宋观舟想到过传统女性对于清白的看重,可哪里料到如此严峻,从现代社会两性关系很是开放的时代过来,宋观舟也不得不飞速开动大脑,寻思着用什么法子才能打消许淩俏这种消极想法。 思来想去,无非就是软硬兼施。 “表姐可曾想过,你若是死了,心头真正难过的人是谁?无非就是表兄,兼之一个我。你我姐妹初次相逢,想你如此聪慧,也看出我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你若就这么自我了断,可想过我今后如何过活?” “观舟——,你这么说来,我……我……” “还有表兄,本就是他疏忽大意,让贼人钻了空子,好不容易盼你活着回来,你却要寻死觅活,让他怎么办?也跟着你一起不要这条命了?” “那……那怎么使得?” “他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待你如珠似玉,你倒是想想,他在意的是你,还是你那不值一提的清白?” 硬的说完,许淩俏哪里把持得住,又捂着脸哭了起来。 宋观舟心道,多好的姑娘啊! 比起自己这莽莽撞撞的性子,眼前的许淩俏温柔、善良,从头到尾想到的都是亲人,何曾在意过自己—— “你我不说,谁也不敢胡乱猜测,对了,表姐容我再多问一句,只是一个男人欺辱了你?” 这……? 许淩俏有些傻眼,她怔怔点头,“只是一个。” “那就好,当野狗咬了一口,不值当你用性命去填。后头听我安排,旁人跟前,切记不可说漏嘴。” “观舟,怕是不行。” 失了清白的女子,与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可不是一回事儿,宋观舟听她与自己咬着耳朵说了担忧,不屑一顾嗤笑,“莫听这些胡言乱语,看得出什么,我而今放了发髻,换身娇俏些的衣裙,不曾识得我的人,几个人知道我是成亲了还是没有!” 原来,表妹是这样子的。 许淩俏看着宋观舟灵动五官,振振有词的自信,只觉得她此刻在发光,像是暗夜里,绝望之中,熠熠生辉的北极星。 “观舟,怕是……” “此事你是受害者,不用广而告之,更不用放在心头。万事有我和表哥在,明儿我与重楼商量一番。” 宋观舟又问了许淩俏如何遇到华重楼,许淩俏说了昨日客栈里发生的事儿,以及之前遇到金家施与援手之事。 “那夫人慈眉善目,看着年岁不大,却很是和气。说是郡主家的少夫人,我想着待寻到大哥与你,定要上门道谢。” 之后,再寻个没人的地儿,一死了之。 谁料宋观舟一听郡主家的少夫人,甚是惊诧,“郡主家的?可说了姓什么?” “好似是姓金,还说有个尊贵的妹子在京城郡主府里,很是能干,与她同行几日,也时时听到丫鬟们说起来,只说叫大姑娘。” 金? 大姑娘? 宋观舟只觉得天道好轮回,她讽刺一笑,金拂云费尽心思欲要置表姐一死,谁能想到最后却是金家少夫人救了许淩俏。 “幸得那少夫人多看了我一眼,不然我定是又要被人拍花子拽走。” 许淩俏看着表情有些玩味的宋观舟,小心翼翼问道,“难不成观舟你认识?” “认识,我同金大姑娘初春时相见,怎么说呢,我二人有些龊语。” 啊? 许淩俏哪里想到还有这些弯弯绕绕,正不知道如何应对时,宋观舟似笑非笑道,“不过我宋观舟自分得清恩怨,有他们家少夫人这般壮举,我当然要上门重谢,你且放心。” “观舟,可是给你添了麻烦?” 嗐! 宋观舟淡然一笑,“没有的事儿,姐姐安心住下,一切听我安排就是。至于往后,我还要给你选个如意郎君。” “不不不……,使不得,我如今这样,哪里还能谈婚论嫁?” “怎就不能?” 本要长篇大论的宋观舟,这会子想了想,罢了,慢慢来就是,这思想改变也不是一日两日的。 正好外头莲花叩门进来,“少夫人,表姑娘,四公子来了。” 宋观舟蹙眉,望了望绿窗纱外头的黢黑夜色,“可算是来了。”才说完,外头传来男人稳重的脚步声,许淩俏有些慌张,宋观舟招来莲花,“去端些热水,伺候表姑娘梳妆。” 转身安抚许淩俏,“四郎性子温和,表姐莫要拘束。” 说罢,提裙起身,往外走去,恰在这时,许淩俏听得传来温润低沉的嗓音,“观舟。” 宋观舟拉开半扇门,露出半张鹅蛋脸来,“四郎,你可算是来了。”软声之中带着埋怨,身形随之出了房门,随手还带上了门,“西城门那边绕过来,竟是要这么久——” 裴岸看她面含喜色,就知里头许淩俏一切安好。 他心头对着宋观舟隐瞒了些事儿,而今因为许淩俏平安归来,也一并揭过。 如此,心头宽松下来,面上虽是奔波的疲累,却依然不掩喜悦。 “西城门晚半个时辰才落了锁,往这边是出不来,只能绕路。表姐可还好?” 宋观舟微微颔首。 “壮姑,可收拾出今晚我与四郎的屋子?” 廊檐下左拐,壮姑小跑出来,“少夫人,才将将收拾妥当,您与四公子来看,若是还缺了什么,奴再去添置。” 夫妻二人随着壮姑来到屋门处,里头算是这客栈里最好的一间房,比许凌俏所赁的那间大了一倍有余,入门放着一座黑漆老松木莲花滴水双折曲屏,绕过曲屏,才见得司椅一几,挂画盆景,靠着窗边有一处供桌,此刻燃了沉香,袅袅飘远。 第280章 再往侧面看去,最里头才是一处黄花梨木浮雕鸳鸯戏水拔步床,而今都换上了公府里带来的被褥卧具,床头一侧安放简易梳妆桌,上头摆了一柄脸儿大小的妆镜。 裴岸蹙眉,“倒是太过简易,也是车马艰辛,不然往温溪庄子去,也好过这里将就。” “罢了,我再折腾不住,这马车颠得我身子都?了,一会子用完饭,必是要早些歇下。”宋观舟跌坐在床榻上,搂过软枕,“幸好,表姐还活着。” 裴岸上前,挨着她坐下,招手让壮姑取来湿巾帕,擦拭完手才给宋观舟捏起腰来,挥退壮姑才低声问道,“只要人活着,好过一切。我同上峰告了假,明儿同你一起迎了表姐回府。” 宋观舟闭着眼,被他揉得酸涩的腰上也舒适了不少。 她舒服的哼了两声,像小狐狸一样,才悠悠睁开杏仁一样的眼眸,“四郎,表姐失足于青梅园之事儿,从头到尾都是藏着掖着,我想着不如就当没有发生过,明后日让表兄出来做场戏,迎回公府。你看如何?” 裴岸手上动作不停,面容淡然,“好,过去的翻了篇,只当是去旁的亲戚家待了些时日。上下口径一致,倒也无妨。”他知道金拂云隐瞒诸多,也不确定是否就与许凌俏失踪扯上干系,可如今宋观舟要息事宁人,过失不提,他想来这也是最好的处理。 看裴岸配合,宋观舟凑到他跟前,几乎是碰到了他的下巴。 仰头质问,“知是谁把表姐卖入青梅园的吗?” 裴岸迟疑,反问,“是谁?表姐可是看到了?” 宋观舟目不转睛,盯着裴岸深邃眼眸,步步紧逼,“表姐自然不知旁人,可她从方家出来,被人救了,安放在万兴码头茶铺里头时,一个马脸管事带人把她主仆二人绑到了青梅园。” 马脸管事? 朱三? 裴岸心头寒凉下去,“是拂云身边的朱三叔?” 宋观舟几乎把身子送到他怀中,“四郎,若真是朱三,你待如何?”她眼里无波,“四郎,京兆尹那处到底查出什么,我一个深宅妇人,无那通天耳目,实在不知,问了四郎你多次,都说尚无音讯,那如今表姐亲自同我说来的马脸管事,四郎能管,还是不能管?” 裴岸低头,与宋观舟四目相对,也无躲避之念。 “如若真是朱三,我自是要让拂云给个说法,那朱三是她家的死契管事,定然能给表姐一个交代。” “交代?” 宋观舟冷笑起来,“我表姐清白女子,金拂云怎么认?你去质问她,且不管认不认,她往京城上下宣扬开来,我表姐这一生人还活不活?”她一把推开裴岸,起身俯视这白净的官人,掩不住的失望,“裴岸,在你心中,我宋观舟的亲人,比不过你的红颜知己,她使人坏了我表姐清白,你也料到我如今能做的……,也不过是给表姐粉饰太平,你这话说得冠名堂皇,恁地自私。” 话语到后头,有几分哽咽。 裴岸本是有些恼怒,平白挨了她一顿斥责,可听得后头宋观舟的话语,才知许凌俏已无清白。 他压下心中火气,拉过宋观舟,搂到自己双膝上坐下,“在你眼中,我就是这么莽莽撞撞?你心头为表姐打算,我身为人夫,难不成非得要拆你的台子?你这小娘子,也只会欺负自家相公。”说罢,捏着宋观舟微红鼻尖,使了些力气,却又舍不得真伤了她,临到头又卸了力气。 “若真是拂云心肠歹毒,我定然丁是丁卯是卯,不会纵容。” 他轻抚宋观舟小脸儿,“莫要生气,而今寻到表姐,才是大喜之事。”宋观舟低垂眉眼,有几分悲哀,“一会子你见了表姐,就知为何金拂云要下如此狠手,你把我放在韶华苑,呵护备至,她寻不到机会,却碰到了表姐——” 见宋观舟情绪低沉,裴岸也不好得再说什么怕是冤枉了金拂云的话。 他搂紧宋观舟,“能活着回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旁的事儿待查清,定有个说法。” 宋观舟扭过身子,不欲与他亲近。 “表姐因我,遭如此大劫——” “观舟!” 裴岸见她有些想岔了,赶紧把她娇俏怨怼小脸儿扭过来,“这不是你的缘由,万不可往自己头上按去,观舟,如今紧要的是安顿好表姐,请回公府。” 宋观舟克制一二,软了声音。 “四郎,之前动用那么多人手寻了表姐,如今怎么个说法合适?” 裴岸看她又是小女儿状,红唇微动,说不出来的诱人,心头一动,薄唇已压了上去,吻住了怀里佳人,宋观舟眼睛忽地睁大,这狗男人!这是什么地方,竟然还想着男女之色…… 她双手抵在裴岸胸前,欲要挣开。 裴岸轻轻啃咬着她唇际,吮吸着她口中甜浆蜜液,呢喃不已,“万事我会处理妥当,此时只亲上一会,莫要挣扎,我的宝儿。”宋观舟被她亲得簪花摇曳,娇喘吁吁。 “行了,四郎!” 前后好几息功夫,裴岸把宋观舟眉眼唇舌,桃面鹅颈全都亲了个遍,眼看着夫妻就要滚在一处,裴岸才饶了宋观舟,“娘子也只有这个时候温柔可人。” 宋观舟娇鼻头喷兰息,峨眉倒蹙,凤眼圆睁:“你这汉子,不分个时候。” 裴岸见状,爽朗大笑,“此刻且饶了你,晚间……”他欲要说,宋观舟双手一伸,用力捂住他嘴儿,“裴四,你真真儿的事变坏了。” 真是冤枉! 也是鼓舞—— 裴岸四下一看,啃痛了宋观舟玉手葱指,得了松快,薄唇上扬,凑到了她耳垂下头,呼吸之间的气息撩拨着宋观舟,“娘子,这处儿是陌生地儿,你我夫妻还不曾在外头——” “裴四郎!” 宋观舟再厚的脸皮,在愈发疏狂的男人跟前,半分耐不住。 她脸颊一热,目光含怒,可惜耳垂率先一步红得如血玉,裴岸见此,更是爱不释手,搂到胸前欲要再绻倦几许,宋观舟使劲推开了他,“裴四,你且正经些!” 表姐还在外头…… 第281章 幸而这屋子大,又是廊檐尽头,对面旁边都不曾单独做了客房,不然夫妻二人这番,宋观舟知道这木制的房子多不隔音。 莲花轻叩房门,宋观舟一甩裙裾,从裴岸身上站起来,“进来,端些冷水我净面。” 莲花应了是,又提了干净的井水上来。 “少夫人,怕是有些凉。” “凉才好。” 她满面嫣红,眉眼含春,哪里能见人,何况许凌俏与华重楼都是未婚之女—— 就着冷水,宋观舟洗了个清爽,裴岸站在一旁,含笑不语,待她洗净擦干,才就着她的洗脸水儿也抹了把脸,莲花在旁低声禀道,“表姑娘梳洗好了,此刻华姑娘也在她屋内,可是奴去请了过来?” 整个客栈,也就宋观舟下榻这处宽敞些。 裴岸做主,“去请了二位姑娘过来,一楼全是些行脚粗人,定然要冲撞了你家少夫人,来这屋中吃些饭菜,倒是便宜多了。” 莲花领命而去。 下头阿鲁又来,隔着屏风说肉是好了。 “……怎地这么快,可是肥羊?” 阿鲁应道,“四公子,就是一般的黑山羊,早间掌柜的就宰杀出来,小的同刘二哥看了看,肉质还不错,想着时辰向晚,就全须称了,烹煮起来,这会子已是好了。” 裴岸看宋观舟理了红妆,直接唤了阿鲁进来。 “你差人同掌柜说,在这屋中加一套饭桌,若有好酒,再打上一壶来。”安排妥当,又叫阿鲁与刘二去招待下头人,“你们在客堂里开上两桌,华姑娘那边的人莫要薄待。” 阿鲁连连应好,“四公子放下心来,早早的也算计进去,托您同少夫人的福,大家今儿是有口福了。” 满面春风下去,同刘二壮姑说了,花婆婆得华重楼吩咐,也下楼来帮衬着,壮姑拉着花婆婆低声问道,“婆婆那边除了主子,可有其他仆妇丫鬟的?” 花婆婆摇头,“姑娘身边就我一个人伺候,她惯常走南闯北,老婆子我脚力好,跟得下来。” 壮姑道,“那倒是正好,我奴仆三人,也不用另外开席,只管伺候了主子们吃完,再吃也使得。”花婆婆定然是应了,跟着忙上忙下,壮姑亲自掌厨,做了好几个四公子、少夫人喜爱的菜色。 花婆子与莲花打了下手,一会子二人拿来公府食盒,装了壮姑做的四五道小菜。 有清炒芦蒿、青翠欲滴,也有云片腊肉蛋羹,再就是寻常下酒菜,花生干片这类的炸货,花婆婆看了心道,果然是大户人家,瞧着这些个寻常小菜,偏偏做得让人口涎欲滴,秀色可餐。 “我家姑娘今儿下午嘱咐老身熬了燕窝春笋玉田香蜜粥,不曾吃过,还是温热,若少夫人不嫌弃,老奴也端到主子们桌上去?” 这也是华重楼看许凌俏吃不下东西,嘱咐花婆婆熬煮的。 “使得,如今天儿燥热,我家少夫人倒是偏爱粥饭。” 客栈老板娘见状,知是达官显贵投宿,少不得小心伺候,听得有粥,并自荐起来,“大姐儿,俺们家腌的辣脚子也是爽脆可口,若贵人们不嫌弃,可尝尝呢。” 说罢,挑了个青白交加的碟子,挖了一碟。 “今儿春夏新鲜的芥菜做的,里头放了生姜、胡椒,芥菜、茱萸、葱蒜,小妇人嫌弃韭菜夺味,倒是不曾放。” 壮姑看过去,虽说比不得府上自制的精巧,可看上去也有食欲。 “倒是多谢掌柜娘子。” 楼上,阿鲁请了小二搬了八仙桌、四把交椅上去,知道这是富贵人家,小二嘴也甜,同阿鲁说道,“大哥,这一处窗是能支棱开,蒙了纱倒是不进蚊虫,今儿十四,正好赏月。” 阿鲁听闻,与小二推开这一人展臂宽的窗棂,外头传来蛙鸣声一片,微微仰头,就见大而圆的桂枝西悬,与高案上沉香遥遥相称,甚是雅致。 一切布置妥当,宋观舟亲自去许凌俏房中,邀约二人。 许凌俏不曾见过裴岸,知道此人是公府贵公子,富贵不说,还博学多识,生怕行错说错,连累表妹。 华重楼善解人意,知许凌俏心地善良,也是初来京城,难免有几分拘束,一直挽着她,少不得笑言鼓励,二人随着宋观舟来到屋中,裴岸早已立在门旁,身着官服,姿态挺拔,乌发尽须挽到头顶,已脱了冠,只有玉簪固之。 官服是墨绿圆领锦袍,上头绣了犀牛纹,腰间束玉带,脚蹬名贵皂靴。 此刻身如青松挺拔而立,玉面刀裁,眉如墨画,说不尽的风流韵致。 见三人行来,裴岸先行拱手行礼,“裴四见过表姐,见过华姑娘,此番让二位久候,还请莫要放在心上。” 许凌俏只看了一眼,并低下眉眼。 往日只说大哥气质无双,那夜的公子也算是清俊霸道,而今再看表妹夫,只觉得终归是京城,人才辈出。 这番才貌,大哥是比不上的。 许凌俏与华重楼双双屈膝行礼,“四公子言重,万不敢担。倒是凌俏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表姐哪里的话,如今一家人终于聚在一处,莫要客气,唤我季章或是妹夫就是了。” 宋观舟见三人局促,莞尔一笑,“罢了罢了,快些入座,你们一个个的不饿,我倒是饿了。”她招呼华重楼与许凌俏,“都是同龄之人,表姐不曾相处过,待时日久了,自然知道一家人不讲那些虚礼。” 到了八仙桌前,欲要谦让,宋观舟叹道,“相公,二位姐姐,且可怜我一番,午间我少吃了饭,这会儿真是挨不住了。”她言语顽皮,表情娇俏可爱,惹来三人一乐,裴岸见状,招呼华重楼许凌俏二人落座。 壮姑这会子也提来最后一食盒,待打开,鲜羊味儿扑鼻而来。 宋观舟星眸瞬间亮了起来,“好些时日不曾吃这羊肉,二位姐姐,倒不用客气。”她上辈子嗜辣,这辈子改不了,幸而是架空的小说背景,辣椒已存世,宋观舟招呼莲花去弄薄荷蘸水,裴岸扶额,“少吃些辛辣之物,你那胃到底还要不要?” 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许凌俏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原来表妹如此得相公宠爱。 她放下心来…… 第282章 华重楼早早见惯,也不奇怪,反而多方照顾许凌俏。 一开始,许凌俏还是放不开手脚,闺阁之女,与外男一桌子用饭,说不出的局促,后头在华重楼和宋观舟的引导下,慢慢也没那么害羞。 裴岸面上无波,心头却大为惊诧,之前宋观舟说待与表姐相见,定然知为何会因我而害表姐,而今真正看见了,才知道这天下如此相象的表姊妹,真是少见。 许凌俏,个儿比宋观舟矮了半指,但那张鹅蛋脸,却与宋观舟形神相似。 若说不像的地儿,无非也就是许淩俏是柳叶弯眉,而宋观舟浓眉如剑,更为英气。 旁的,还真是越看越像。 他脑中飞快走转,想着宋观舟之言,金拂云为何做这些?她如今要同贺疆议亲,与自己从来是君子之交,娘子呷醋之言,恐不能随意揣摩。 何况,余成、朱三等行踪有鬼,却也没有直接证据说与许淩俏失踪有关。 他想到这里,甚是快速用了饭,起身告辞,“表姐与华姑娘慢些用饭,裴四往楼下,与刘二哥们交待些事儿。” 宋观舟知他迂腐守礼,抿唇淡笑,“那你自管去吧,我们姐姐妹妹的,更要随意些。” 华重楼和许淩俏起身屈膝送人,待裴岸离去,宋观舟单手托腮,看着二人,啧啧称赞,“与你二位比起来,我这礼数真是极差,怪不得曾经我那婆婆差了嬷嬷死命磋磨我,原本还学得不错,可如今一日日松散下来,同您二位一比,简直不忍直视。” 许淩俏听得,浅浅一笑,犹如春风拂面,温柔顺意。 “观舟言重,礼数什么的,我自小少了母亲教诲,还是差了不少。” 宋观舟用公筷给她二人布菜,螓首微摇,“是我素来胆大,又得父母兄长宠爱,哪里学了什么。” 华重楼闻言,笑而不语,裴家四少夫人确实不拘小节,往来间,她的礼数犹如她所言,确实稀松了些。 可那又如何? 曾经被公府老夫人私刑惩戒,九死一生的四少夫人,而今还是阖府上下,颇受恩宠。 她看了这客房布置,也知裴四夫妻今夜下榻此地,若是其他规矩森严的豪门深宅,单这夜宿外头就说不过去。 言及此事,宋观舟摆手,“无碍,只说我与四郎今夜宿在隆恩寺,他陪着我烧香还愿。” 少了裴岸,三人欢欢喜喜吃了饭,许淩俏心中的痛苦、纠结也慢慢有所缓和,宋观舟郑重同华重楼再三道谢,亲自送回屋内才算了事。 许淩俏陪着宋观舟和华重楼吃了不少酒,这会子头重脚轻,宋观舟差使莲花,“一会儿你们吃了饭,你二人也不须到我跟前伺候,今夜就给表姑娘守夜吧。” 莲花看了眼宋观舟,“少夫人,奴还是先伺候好您,再往表姑娘跟前去。” 宋观舟笑道,“快些去用饭,我这边就是洗漱而已,旁的还有什么事儿。你二人也知道表姑娘历尽千辛万苦才到我跟前,我定然十分看重,伺候她要紧。” 二人齐齐应了个好。 饭后,壮姑也不含糊,早早的从店家要了多的一床被褥,往表姑娘房中去了。 只是去之前交待莲花,“虽说只有咱二人,可份内之事也是要做好,你往少夫人跟前听差,表姑娘这里我先顶着就是。” 宋观舟也是吃了几盏子酒,酒意散发出来,她也是酡颜如霞,意识模糊,这会子趴伏在窗棂跟前的高几上,静静看着外头。 “我的少夫人,奴伺候你往榻上去睡。” 莲花打了热水进来,看着这般娇憨的少夫人,也笑了起来,宋观舟微微闭上眼眸,同莲花说道,“我心头快活,多吃了几杯,不碍事,坐在这里吹着风儿,不那么热了。” “少夫人,奴就知道表姑娘定然平安无事,而今看的全须全尾回来,奴也高兴。” 宋观舟眼眸微睁,仰头看向房顶,眼神甚是虚空。 “这一个多月,她定然是吃了不少苦头。莲花——” 莲花听得,端着水盆到跟前,低声道,“少夫人,奴在呢,您且吩咐。” “晚间过去守夜,得空多与表姑娘说说话,她性子内敛,诸事全藏于心底,恐对公府也有所惧怕,你与壮姑多与她说些,让她莫要担忧。” 莲花笑意盈盈,应了是。 伺候宋观舟洗漱,又洗了脚后,才给宋观舟放了发髻,檀木梳子,在浓密乌发间穿梭,“表姑娘有少夫人您在为她处处打算,也是好福气。” 宋观舟微微叹息,“那也是她聪慧、勇敢,自己为自己劈开一条生路。” “少夫人放心,奴会好好伺候表姑娘的。” 扶着脚步踉跄的宋观舟上了床榻,莲花有些不放心,又锁了门往楼下去,偏僻一处桌前,犹如荧光皎月的四公子正在同刘二、阿鲁吃酒,她上前屈膝道,“四公子,少夫人今儿心头舒爽,多吃了几盏酒,这会儿倒是歇下了。” 有了这话,裴岸起身,叮嘱阿鲁与刘二,“你们二人少吃些,切记我交代的事儿。” 二人早早立在一侧,“属下明白,四公子您就放心好了。” 莲花随着裴岸入了房,又伺候裴岸净面漱口洗脚,待要与裴岸宽衣时,裴岸挥退了她,亲自落了门栓。 待上榻时,宋观舟已背对着他睡了过去。 今儿从城内赶车出来,情绪波动极大,到后头宋观舟已是累得乏力,再说不出话来,这会子身子一着床,直接入了梦乡。 梦里犹如镜花水月,迷雾时来时去。 “多谢你,救了我表姐。” 宋观舟侧耳倾听,好似几个月前梦里那胆小懦弱的声音,她不屑一顾,“怎地,还不曾消失?” 那人听得这话,明显愣了一下。 她也不敢露面,只低低吟泣,“多谢你救我表姐,我如今……是真要死了。” 死? 宋观舟嗤笑,“你不是替了我在现世里生活吗,怎地,那等神仙日子,你却过不下去?” 女子一听,天大的委屈顿时宣泄出来。 “我好不容易适应,是要过好日子了,可哪里想到你是个短命的,今早路过一广告牌下,被砸了个正着……” 啥玩意儿? 第283章 梦里的宋观舟表情破碎,又抓不住那虚无的人影,“你说我被广告牌砸死了?” 那女子哽咽道,“是的,疼了好些时候,救护车来时我才咽了气。” 哈呀! 我谢谢你! “怎地,你如今要回来抢这个身子?” 那女子鼻音浓重,连连拒绝,“我而今死了四次,黑白无常说我可以轮回去了,再不会受这样早死的苦楚。今儿同你来说一声,也是让你莫要揣着回到现世的心,不能够了!” 卧槽你大爷! 宋观舟跺着脚,追着那虚无的身影,“你倒是解脱了,我呢?你可知道这金拂云权势强大,我一个孤女与她如何抗争,你那养兄……,自我来到这世上,他就不曾露过面,你倒是滚回来,继续你这破败的人生。” “不不不!” 那声音听得宋观舟发了火,更是去意已决,“你如今得了相公看重,就这一处儿,你也比我聪慧能耐定然能否极泰来,保重。” 烟雾呛人,宋观舟欲要脱口而出的话语,被浓烟全部堵了回去。 她在迷雾之中寻不到方向,也开不了口。 困顿无奈,焦虑难忍,竟是哭了出来,旁边伸来长臂,轻轻安抚了她,润玉一般的声音把她从噩梦中唤了回来。 “观舟,观舟……” 她眼角汩汩落泪,可还是醒不过来。 那声音又加重些,“娘子醒醒……”摇晃了几下,在她梦中惊起了风浪,风浪来了,卷走迷雾,她眼前豁然开朗,也不及多看,被重力拖了回去。 睁开眼眸,看不到眼前的裴岸。 却闻到了他身上皂角的味儿,清新带着沉香,让她无神之态,静静安抚下来。 “四郎——” 裴岸搂住她,“又是噩梦了?” 宋观舟伸出手来,摸了一把额头,虚汗淋漓。 “嗯,梦到了些故人。” 她靠在裴岸怀里,紧紧贴在一起,“四郎,回去把涧水房拆了,可好?” 裴岸听得这话,低头亲了亲她汗湿的额头,“是梦到涧水房的事儿?”宋观舟点头,“那里是我毕生噩梦,如今我在府里,都不愿意朝那处去走,四郎,那不是个好地方,希望我之后,再无人进去受那磋磨。” “好。” 裴岸紧了紧手臂,恨不得把怀中香软的身子揉碎到自己心头。 “那一处,自三哥出事后,我就要拆了。可……”他长叹一声,“那地儿不吉利,却偏偏是祖父曾差人盖的,父亲自来孝顺,想着祖父留下的念想不多,才一直未曾首肯。” “要这样,只怕父亲还是不愿。” “罢了,我再去同他老人家说,涧水房曾就是个烧纸焚香的地儿,哪里想到竟做了私牢,早该拆了。” “好。” 宋观舟仰头,轻轻咬住裴岸已冒出青胡茬的下巴,“四郎,这事儿你应了,就不能反悔。” “……自然不会。” 裴岸也累,几句说完,二人无心旁事,搂在一处又睡了过去。 他们这一处夫妻和睦,琴瑟和鸣。 许淩俏屋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她本是不想要两个下人来守夜,“你二人都来了,观舟屋里就没人伺候,怕是不妥。” 初初见面,就这般连累旁人,她心头更是过意不去。 壮姑看得出这表姑娘性情温良,教养极好,想着自家少夫人交待的话,平日少言寡语,这会子也多了起来。 “表姑娘莫要担忧,平日在府上,晚间只要四公子歇在少夫人处,咱几个也是不守夜的。” 听得这话,许淩俏想岔了,几经斟酌才小声问道,“劳烦嫂子与我说说,四公子身边除了表妹,是不是还有别的姨娘通房?” 莲花噗嗤一乐。 “表姑娘莫要担忧,我家四公子待少夫人一心一意,而今韶华苑上下也就少夫人,什么通房妾侍的,四公子身旁是不曾有的。只是有些时候四公子会因吃了酒的,怕吵闹到少夫人,往书房里歇去。” 原来如此。 许淩俏微微颔首,“四公子看着也是重情重义,只是一路上听得些传闻,还想着观舟在府上怕是有些不易,我与大哥贸然上门,也是怕给表妹添了累赘。” 壮姑与莲花,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大致。 “表姑娘莫要多想就是。而今府上老夫人也不管事儿,世子夫人虽说与咱少夫人不怎么亲近,但还算相安无事。府上不如外头传言那般,表姑娘进府就知道了。” 说罢,也讲了而今府上的情况。 “老夫人与世子夫人的娘家,萧家两位舅老爷前些时日携带亲眷入京给圣上贺寿,说是端午之后就走,舅老爷家的奶奶姑娘们,性子极好,到时候表姑娘一处儿见见,也能多些伴儿。” 许淩俏听了许多,心中更为忐忑。 她知道自己如今今非昔比,听得府上还有萧家两房头的人在,更是止不住的担心。 可转念一想,而今自己也无路可走。 又问了兄长之事,莲花伺候许淩俏洗漱时,才说道,“来报信的人是孙大夫跟前的小学徒,他说得含糊,少夫人也不知是不是你,临时放了手边的事儿,瞒了一府上下之人,寻了亲近的刘二哥打马出来。” “得亏表妹思虑周全。” 许淩俏低声言谢,莲花笑道,“表姑娘且放了心,俺们几个小奴,也是得少夫人看重,不嫌弃奴等愚笨,留在身旁这些时日,从不曾打骂过一句。俺们心头,也只有少夫人,她吩咐下来表姑娘的事儿一律不得外传,奴等也是烂在心头的。” 好言相劝,许淩俏心头揣着百般情绪,沉沉睡去。 她得华重楼救来这两日里,头一次安睡,一觉醒来,已是天大亮。 壮姑和莲花早早起来,昨儿两人卷了一床铺盖在她床边睡到天明,大早就去厨房烧水做饭,待许淩俏醒来,热水热粥,也到了跟前。 “劳烦嫂子与莲花妹妹了。” 莲花同许淩俏梳着发,“表姑娘莫要折煞奴了,只是这些小事儿呢,担不得表姑娘挂在心头。倒是表姑娘与我家少夫人,真正儿的像呢。” 许淩俏抬起眼眸,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她摸了摸脸颊,微微摇头。 那般仙人一样的表妹,怎么比得上…… 第284章 宋观舟半夜醒过,次日醒得更晚一些。 华重楼使下头车马先行进城,她留着花婆婆在旁,陪着许淩俏一块儿用了早饭。 眼看日上三竿,廊檐尽头还是没有动静。 莲花过去两趟,都无动静,回到许淩俏房中,听得许淩俏正与华重楼言语,“表妹迟迟不起,可是身子疲累?” 华重楼与壮姑相视一笑。 “表姑娘莫要担忧,少夫人瞌睡好,何况有四公子陪同,无碍。” 对于宋观舟的好瞌睡,府上多人都觉不可思议。 萧引秀一大早安排了府上事务,并往母亲那里去请安,顺带陪着闵太太用些餐饭,见五弟不在跟前,问了一嘴。 闵太太叹道,“可别问他,就是个泼猴,昨儿午间怕是跟观舟起了冲突,挨了一推,生闷气到今儿,饭也不吃,任谁去三催四请,也不见他这尊大佛挪出房门来。” 萧引秀咽下口中粥菜,用罗帕轻轻拭了嘴角,方才问道,“怎地又同老四家的闹了起来?他这一日日的跟着个妇人计较,还有什么长进?” 闵太太摇头,“还不就是那什么算学比试,我也同你父亲说了,莫要由着年轻人乱来,瞧瞧,这些时日苍哥儿吃不好睡不好,心心念念就是这事儿,本来萧家账目事项繁重,偏偏还添了这个比试,你且瞧着,我看苍哥儿回去都不踏实。” 萧引秀自然知道这事儿。 她听得母亲埋怨起来,鼻孔喷气,十分不喜,“前些时日我就拦着,可惜这府上谁听我的?漫说公爷首肯,就是父亲与三叔,世子……,个个都应了个好,爷们都如此,我一个妇人能说什么?” 闵太太忍不住叹气,“原本以为就是寻常的事儿,可苍哥儿太过上心,昨儿发生什么,问了木二木三那两个小崽子,也是说不清楚。罢了,一会子我亲自去瞧瞧,他难不成要真的饿死自个儿!” 越说越是气愤。 萧引秀更是怨愤,“宋氏昨儿打马出去,也不曾亲自来我这里说一声,只怕是苍哥儿上前拦了几句,招致她生了天大的火儿,我听得厨上佟家二婶来说道,宋氏竟是使人责打了苍哥儿……” 闵太太一听,眼神横了过来。 “这话,你敢说,我也不敢信。你自己兄弟是个什么货色,旁人不知,难不成你也瞎了眼?” 闵太太半分不纵容萧氏,“苍哥儿说话得罪人,观舟本是女子,你不说你兄弟言语淬了毒一样伤人,反而听信个厨上的长舌仆妇嚼舌根,这话你以后休得在旁人跟前说来,不然连着你老娘我的脸儿都没了。” 萧引秀听得满面伤心之态,恨母亲不信她,盈盈欲泣,“母亲这是怎地了,心长在外人身上,若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宋氏才是您肚子里生出来的,我是小娘儿生的呢!” “秀儿!” 闵太太厉声呵斥,“一日日的,越发没个主母的样子,过几日我们全须的回去了,你到时候还搬弄是非去哪里?难不成天天去韶华苑?如今你们府上最为清明,你闲着无事,非得闹个妯娌不合?” 萧引秀得母亲这么一顿斥责,也吃不下饭,丢了筷子杯盏的,坐在一旁生了气。 “一堆下人看着,宋氏就是推了苍哥儿几下呢!她一个妇道人家,从来没个什么男女之别,萧家裴家几个妹妹,她不理不睬,反而对着外男恬不知耻一日日的卖笑!” “混账!” 一声醇厚声音响了起来,萧引秀慌忙起了身,嗫喏道,“父亲——” 萧宏云深衣长衫,绢丝软鞋,缓步走到内屋,看到女儿长在跟前,一嘴子闲言碎语,却还敢顶着张委屈重重的脸儿。 见他走到跟前,低眉顺眼,泪珠子欲落未落。 “来人!” 萧宏云瞥了一眼女儿,再不理会,只沉声唤了丫鬟进来,“去拿个搓衣板来。” 什么? 丫鬟也不敢质疑,应了是就低头退了出去。 闵太太见状,轻声唤道,“老爷,莫要生气。”她知道丈夫是听到了女儿放肆言语,说罢,抬头看了一眼女儿,使了眼色,萧引秀赶紧上前,噗通一声跪到在地,“父亲,是女儿失言,女儿错了。” 萧宏云坐在椅子上,看着跪在跟前低眉顺眼的女儿,她而今将近三十,早已为人妻为人母,可听听刚刚那些话,哪里是一个公府世子夫人该说的话? 说不出的失望。 尤其是在萧引秀跪下来认错时,他轻声说道,“这点,你是比不上你大姑母的,她虽然没什么品行道德,可从来是敢作敢当,梗着脖子只认自己的死理,哪怕濒死,也不见她随意低下头来,像你这样认错。” 萧引秀扬起脸来,满眼不甘。 “父亲,孩儿认错也是不该的?” 萧宏云重重一哼,“好,既是认错,那并是知错,只要知错,那就得认罚。你出嫁十年,为父从来是心疼你更多,而今听得你背后造谣妄言,只觉得懊悔,为何不曾好好教养你……” “父亲!” 丫鬟已拿了搓衣板进来,萧宏云挥退众人,只留了老妻与女儿,萧引秀见状,更是失望,“父亲……,父亲今日要罚我?” “罚不得?观舟同你弟弟比试一事儿,本就是苍哥儿步步紧逼,迫得观舟应了下来。你身为女子,不觉她勇气可嘉,反而妒忌她有些本事,一日日的那也看不惯,这也瞧不着,你与你姑母对观舟所做之事,莫要以为众人都忘了?你两个傍身的儿,也是观舟救了起来。如此忘恩负义,我萧家愧对宋大学士,愧对他女儿!” 说罢,再不顾闵太太劝阻,使了萧引秀去内屋角落跪上搓衣板。 “今儿府内之事,我让你大嫂去料理,若你是不服为父,那就同你姑父说去!” 萧引秀眼泪唰的落了下来。 “父亲如此心狠!” 萧宏云失望长叹,“你如此愚笨,真不该听你姑母之言,送进这地儿。” “父亲——!” 第285章 萧宏云再不讲情分,“观舟离府,差人同你姑父与你禀了个明白,四郎昨儿也出城与观舟一处,你身为嫂子,不护着她名声,反而摸黑,真正的缺了教养!” 看父亲勃然大怒,她天大的委屈,也不敢再说话。 “跪着去!” 萧宏云毫不客气,迫使她跪了下去,闵太太叹道,“老爷,使不得,秀儿总得有些体面。” “你再纵容下去,她迟早要被休回萧家。萧家出了一个萧慕雪还不够,非得添了她这蠢货?” 萧引秀跪到一个时辰,双腿都要断了。 闵太太同萧宏云多次求情,才让她起身来,闵太太恨她不争气,轻轻捶了几记,“你可是想通了些?做人莫要如此小心眼,你老娘我也不曾教你斤斤计较,为何如今同观舟就是合不来?我瞧着你待悦娘也不曾有个差错!” 萧引秀咽了心中难受,膝上痛楚直戳心底。 她听从母亲劝导,到书房里同父亲赔罪,跪在萧宏云跟前,她哽咽说道,“往后女儿定然以身作则,绝不偏听偏信,至于观舟那头,女儿生来与她不合,至多说从今往后少同她有些过节,旁的女儿就是胡乱应了,恐也是做不到。” 萧宏云闭目微叹,“她从来不是争权夺利之人,也不曾越过你胡乱行事,看在两个哥儿跟前,你也得好好待她。” 萧引秀垂泪不语,只点了点头。 萧宏云又道,“四郎非池中之物,今后必然大有作为,观舟性子是有些疏狂,可四郎绝不是背信弃义之人,他比你聪慧太多,定然记得观舟为这府上做过什么,这一生只要观舟不胡乱行事,四郎跟前无人能越过她去。所以,你提及的引荟之事,……为父劝你死了这条心!” 什么? 她忽地看向母亲,颇有责怪母亲同父亲告状,闵太太一脸无奈,“你那小算盘,我说了你可曾听进去,好几次你非得把引荟那丫头往四郎跟前送,我不说,你父亲自然也知道!” 萧引秀忽地低声啜泣起来,“怎地一个娘生的,偏偏那般不一样,老四这么看重宋氏,瞧瞧辰哥儿那浑货,一屋子里但凡能看的丫鬟,有几个逃得了他的手——” 更别提外头相好的! 母亲说她为何看不上宋观舟,因为她嫉妒,害怕! 嫉妒宋观舟明明没什么娘家依仗,也无子傍身,却还能在爷们跟前挺直腰杆,稍不顺意,就随心所欲。 至于害怕—— 涧水房之事,她永远也不相信会有女人从里头走了一遭,出来全不放在心上的。 那里头发生什么,她知道的…… 所以,她莫说看到宋观舟,二人一个府院里吃住,就是听得这个名字,她都满心满腹全是担忧! 厨上那姓佟家的仆妇,听得她要问及宋观舟与苍哥儿在角门闹得一出,并小心翼翼同霜月说,她那会子在场呢。 霜月问了大致,回头禀了她。 她还是有些不真切,才唤了那佟家的上前来,说得真切,她听得咬牙,苍哥儿再混,也是自己的兄弟。 她一个成了亲的妇人,竟是上手推去——,岂有此理! 佟家的得了世子夫人赏赐,白日里被那店小二没头没脑骂的气儿也消了,哪里知道萧引秀因她的赘述,次日受了父母一顿惩戒。 霜月得了闵太太跟前丫鬟的信儿,赶紧和楚姑姑来暖丰园接萧引秀,到了门前,楚姑姑听丫鬟说着闵太太面色不愉,有些胆小,同霜月说道,“我在外头等你和夫人,就不进去了。” 霜月怔了一下,“姑姑怕甚,与我一起怕是才好搀扶夫人呢。” 楚姑姑缩头躲在门畔,“老太太看我不喜,我就莫要上前给夫人添麻烦了。” 说罢,就躲在一旁,霜月无奈。 “早知就不喊姑姑你来了。”霜月跺了跺脚,又耽误不得,只得硬着头皮进去,闵太太看她入门,招来跟前,问了几句,霜月插着头也不敢多说,更不能敷衍。 几句回答下来,后背都湿了。 闵太太敲打起来,“你年岁也差不多,我倒是同秀儿说了,给你配个跟前的人,就留在她身边伺候。如此抬举你,你倒是要知事儿,平日你主子犯糊涂时,你少不得多提点些,一昧的顺着她,酿成大错尔等也跑不脱。” 霜月躬身应了是。 “那楚家的呢?” 到这份上,霜月也不敢隐瞒,“在门口候着呢。” “不进来,架子倒是大,来人,叫进来!” 楚姑姑背脊一凉,哪里有胆子拒绝,只得打起精神,跟着闵太太跟前的小丫头,躬身缩头小跑到跟前,恨不得跪下去给闵太太请安,可闵太太正眼都不看,“原以为你是个心术正的,才说留了你性命,哪料到你这仆妇不知恩情,一日日的怂恿着秀儿乱来,我瞧着怕是留不得你了。” 闵太太话音刚落,楚姑姑马上跪到跟前,涕泪横飞,只求太太饶命。 一番敲打,问了缘由,才扰了楚姑姑一马。 “今日,秀儿也不舍得你,不然我这个萧家的老婆子,也是能左右你的来去。” “太太容禀,贱妇今后再不敢了。” 待二人进去搀扶萧引秀出来,闵太太道,“那佟家的,你瞧着办。”萧引秀抹了把泪,也不说话,同霜月、楚姑姑回屋。 刚入门,泪如雨下,再止不住。 她捂着嘴儿,同楚姑姑说道,“莫要惊动哥儿们!”转身扑到床榻上,就泣不成声哭了起来。 霜月和楚姑姑见状,面面相觑。 迟疑片刻,才上前小声劝慰,可再多劝解,也不能掩萧引秀心中委屈,她想着父亲母亲为何不曾体谅她的不易,说罚就罚。 哭了怕是有一刻钟,眼见天色向晚。 霜月扶起萧引秀,“夫人,莫要再哭了,一会子世子和两个哥儿进来,见着了难免担忧你呢。” 话如此,可萧引秀听得更为难受。 “都是些没良心的混账,罢了。” 想到两个哥儿,她还是忍了下去,起身来由着楚姑姑和霜月梳洗净面,今儿她跪了那会子,内里的衣衫裙裤都汗湿了,而今换了清爽些。 指着她两膝盖上乌黑青紫的一团,楚姑姑惊呼起来。 “夫人,这是怎地?” 第286章 霜月取来药酒,轻轻给萧引秀的膝盖上擦拭起来,“老太太也是……,您这双膝明日只怕还要发作起来,比此时更加疼痛。”她边是擦药,边是轻轻吹气。 萧引秀木木的看着,两眼一闭,泪水又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花无百日红,我倒是看着她了。” 不用多问,楚姑姑和霜月挨了闵太太那番责骂,岂有不知这说的就是四少夫人,楚姑姑沉默许久,才低声说道,“前头一会子,才听得门房来报,说四公子与四少夫人烧香回来了。” “今后,我再不管她,她好也罢坏也罢,与我无干了。” 萧引秀哭得眼睛红肿,双膝上的红肿疼痛也让她沮丧,偏偏这时候,外头来了个小丫鬟,缩头缩脑躲在屏风处,也不敢言语,只有一双贼眼睛咕噜噜的转。 楚姑姑在闵太太跟前挨了骂,这会儿看她这样,不由得出去一顿责打。 “夫人跟前探头探脑,哪个嬷嬷教你在柱子跟前这样贼眉鼠眼的?” 小丫头十多岁,被打得哭了起来,楚姑姑一巴掌甩到她脸颊上,“哭丧呢!再嚎给你卖了出去!” “姑姑莫要再打,是世子使我来说不在夫人这里用饭。” 楚姑姑皱起眉头,追问道,“可是要同两个哥儿去老爷那里用?” 小丫鬟抹着眼泪哽咽道,“淩哥儿、桓哥儿倒是在扩月斋,同钦哥儿一处吃,世子……世子……”结巴起来,也不敢抬头,楚姑姑见不得这么回话的丫鬟,又掐了几把,“你倒是说呀!” “巧姨娘说是心口嗳气,世子……,世子过去瞧了瞧,说今儿留在那里……”最后几个字,近乎含在口中,说得含糊,不止楚姑姑听了明白,里头萧引秀似乎也听了去。 “进来回话!” 她语气带怒,楚姑姑推搡着小丫头,低声说道:“混账没爹娘的,一会子惹了夫人生气,老娘才要剥了你的皮!”小丫头被吓得,几乎不敢进去,可后头楚姑姑力气大,几下子就拖拽到萧引秀跟前。 她也不容小丫鬟自己禀报,只笑着同萧引秀说:“夫人,世子额外有事儿,今儿就不过屋里来,两个哥儿也被大少夫人留在那处,同钦哥儿一起用饭,晚些奴去接就是。” “什么?世子有事儿?什么事儿?” 她是不指望白日里能见到裴辰,在闵太太那里受了父母惩戒,更不曾奢望裴辰能去给她救出来,怎么如今傍晚将至,昨儿就说好的,今儿又不来了? 几番追问,楚姑姑只说小丫头也不清楚,还是世子担心您多等,才喊了这洒扫的丫鬟进来报信儿。 萧引秀哪里信这些搪塞之语,最后挥退小丫鬟,转身以袖拭泪,“真正的是没良心的贼汉子,恐是又去哪个贱人的屋中,是怪我素来宽宥,才使得这些贼婆子钻了爷们的空!” 又哭又骂,因裴辰和两个儿子不在跟前,属实好骂了一通。 淩哥儿桓哥儿回来,看着母亲阴沉面容,也不敢出气,越是这般,萧引秀听得陪着淩哥儿读书的小书童禀了今日挨了先生的板子时,心头更是火大,指着淩哥儿就责骂起来,“你老子不争气,你也是不争气!” 拽过淩哥儿看了看,手心红肿。 淩哥儿低声忍者错,偏萧引秀不喜这样,想到白日父亲骂她连姑母都不如时,更是恼火,抬手就给裴育凛肩头两记轻捶,“你将来可是要给你老子撑门面的,一日日的胡乱混日子,难不成也要同你老子那般,只会些吃喝嫖赌?” 说罢,心头更难过,又落了泪。 裴育凛被母亲责打几下,疼倒是不疼,可看着母亲又哭又骂的,也起了回避的心思,同桓哥儿耳语几句,两个孩子不谋而合,手勾手的竟然偷溜出去,往韶华苑而去。 韶华苑内,已是开始掌灯。 暮色尚浅,可正房房门紧闭,许凌白在内,面对裴岸夫妻二人,也按捺不住激动之心,“这……,这真是凌俏?”他来回踱步,双手揉在一处磋磨,眼眸里泛红,却又有星亮光芒闪烁。 “季章,表妹,你夫妻二人不曾诳我吧?” 裴岸起身,把他双肩按下,落在官帽椅上,“表兄,我与观舟亲自奔往外头,昨儿一夜没回,也是因了表姐之事。观舟不曾说谎,凌俏表姐而今万事都好,除了瘦了些、黑了些,也不曾有什么伤在身,你放心就好。” 许凌白听得这话,眼泪再是止不住,顺着眼角就落了下来。 他侧过身子,连忙提袖拭去,“多亏了你夫妻二人,多亏了公爷相助,我……我真是没齿难忘。”说罢,竟是要起身行大礼,裴岸与宋观舟左右给他按住,“表兄,何必如此客气,如今找到表姐是好事儿,我叫你过来,也是商议接表姐进门。” 许凌白摇头,“如今寻到妹妹,哪里还能再在贵府打扰,我自往外头赁个小房子就是了。” 宋观舟哼了一声。 “你这读书人的迂腐,到如今却还在同我与四郎客套,这府上仆从管事是为难你了?” 许凌白赶紧解释,“表妹哪里的话,府上待我如同亲人,不曾为难,倒是我给你们和公爷添了不少麻烦,心头过意不去。”裴岸笑道,“表兄少说这些见外的话,就不是麻烦了。你如今科考在即,表姐大劫归来,在府上休养生息最为妥当,若是出去,再遇到个歹人的,让我和观舟这一生岂不是都得心藏愧疚?” 这…… 宋观舟面色不愉,叹了口气,“歹人是何,还不得个信儿,你一个男儿,倒是去哪里都不怕,可表姐呢?何况,我叫你来要说正事,何曾起了送客的念头?” “这……” 许凌白思来想去,只能听宋观舟安排,“明日我会送个外头采买个小丫鬟,放到表姐跟前,你就当做得了信儿,带着临溪去城外把她接来,过往这一个月的去处,四郎一会子同你细说,咱几个合了口供,只说你去了隆恩书院后,表姐也同表婶回了表婶娘家沧县。” 一番交代,三人话音刚落,外头传来脆生生奶乎乎的声音,“四婶婶可在?” 第287章 宋观舟示意裴岸、许凌白详谈,她起身开门而出,正好迎上从游廊里蹦蹦跳跳而来的淩哥儿桓哥儿。 “四婶婶——” 淩哥儿懂事,到了跟前见礼请安,桓哥儿倒是松散许多,拽着宋观舟袖口,仰头笑道,“我同二哥来陪四婶婶用饭。” 嚯哟! 宋观舟挑眉,看了二人一眼,“是挨了先生责罚,往我这里避祸来了?” 淩哥儿小脸微红,也不说话,桓哥儿人小鬼大,叹了口气才幽幽说道,“母亲气急,打了哥哥两下,说我们是不孝儿,我们听着难过,就往四婶婶这里来了。” ——好吧! 萧引秀那脾气,宋观舟不用多想,也觉得怕是迁怒。 天气燥热,宋观舟也不喜在屋中用饭,她使了忍冬备饭,又在小厨房里加了两个家常小炒,额外整了个蛋羹给桓哥儿。 叩门喊了裴岸、许凌白一处用饭。 二人商量妥当,孟嫂和荷花几次欲言又止,却碍于大小几个主子其乐融融,忍冬招手让二人到小厨房,低声交代,“少夫人不喊,你二人就莫要这般个没眼色,四公子与表公子都是聪慧能耐之人,瞟一眼就知你二人肚中藏着话儿,谨慎些,莫坏了少夫人的事儿。” 孟嫂揉着胸口,表情复杂,“哪里想到竟是发生了这么多事儿,若不早些让少夫人知道,更是耽误了。” 荷花满脸气愤,“四公子果然是读书人,哄着少夫人什么也不说,还有那秦二郎,天天里说给咱少夫人做娘家人,给少夫人依仗,合着就是这般依仗?” 昨儿出去打探到的事儿,两人回来同忍冬细细一讲,三人都惊了起来。 “如今表姑娘逢凶化吉,平安归来,这才是最最紧要的,旁的事儿,夫妻之间不能计较那么多。” 忍冬一夜未眠,想着四公子与秦家二公子所作所为,隐瞒真相,心头也凉了大半截。 想到宋观舟屡屡劝诫她莫要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她在一日,自然会庇护几个丫鬟婆子一日,可若有一日她遭了灾,只怕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忍冬从来觉得少夫人是杞人忧天。 可听得孟嫂和荷花在外一日,打探来的事儿,才知道少夫人猜忌并非空穴来风。 “那金家朱三畏罪自杀,死之前还拿了锁红,外头传遍了,说那朱三同万兴码头茶铺子家被烧死的孤儿寡母有些干系呢。”自郡主别院出了这样的血案,外头百姓早早的传成各样,孟嫂和荷花使了些好处,问了不少人,才得了大概。 京兆尹使了人亲自来拿朱三! 朱三死在郡主别院,还连带杀了金大姑娘跟前的锁红! 此等惊天骇闻,她二人换了几波人打听,甚至跟郡主别院出来采买的人儿问了一嘴,才算是确定。 忍冬安抚二人,“待少夫人一人在时,再上前禀报。” 晚间,萧家两位少夫人带着几个姑娘往韶华苑来,一是送些江州呈上来应急的果子、酱菜,二是昨儿听得萧苍与宋观舟起了冲突,特来探望宋观舟。 半路上遇到梅太太、裴漱玉、梅青玉与丫鬟婆子们,两方见礼问安后,梅太太想着好些时日不曾与闵太太刘太太叙叙旧,故而对自家女儿、侄女说道,“同你嫂子们、妹妹玩去,也给你四嫂子问个安。我去跟萧家两位太太吃盏热茶,回头你同嫂子们回来,我们再回屋去。” 裴漱玉心头不喜,她上次来公府,就被裴秋雨骂了个狗血淋头,此番虽是不见她,可还是不愿意。 奈何萧家嫂子妹妹们甚是热情,又是拉又是挽,再不情愿也得打起精神,跟着往韶华苑来。 几人跟着萧大嫂子入了韶华苑的门,忍冬听得消息,忙上前迎接,萧笃家拉过忍冬,戏谑道:“府里上下就你们这院里,里里外外的敞亮,平日里也不见落个门,我们这些也懒得扯着嗓子喊,倒是直直的冲撞进来。” 忍冬搀着她上了抄手游廊,“院子不大,少夫人嫌弃闭门闷气,何况一府上下都是一家人,落门的她倒是不习惯了。大少夫人只管进来,不嫌奴失了礼数就好。” 一旁张芳慧笑了起来,“忍冬是我们大太太跟前出来的丫头,若你的礼数都不好,我们这些可就得挨板子了。” 众人说说笑笑,往院里走去。 庆芳早早看到,跑花架子下同裴岸、宋观舟禀报,宋观舟差人撤了饭菜,又搬了春凳交椅鼓凳的安放开来,三人刚起身欲要去迎,萧大嫂子在忍冬的搀扶下,来到跟前。 见礼之后,抬头打量宋观舟。 “我家太太听说苍哥儿冲撞了你,差我来瞧瞧你可有被伤着气着的……” 宋观舟请她落了座,丫鬟们上热茶,她听得王琼蓝为了此事带着姐姐妹妹的来,也乐了起来,“不妨事,明儿我去给大舅母三舅母请安,至于苍哥儿,我二人吵闹也是常有的,诸位嫂子别挂在心头上。” 她像没事儿人一样,萧北娘子张芳慧幸灾乐祸起来,“还是观舟性子好,瞧瞧苍哥儿,昨儿就躲在房中,今日都不曾出来,说是送去的饭菜什么的,也不怎么动,气得大伯母都想教训他了。” 宋观舟想到那日他一个郎君,说得鬼话,听着就让人厌烦。 “让大舅母饿上他几顿,三日后,别愁他不吃,他怕是连锅子底儿都舔得锃亮!” 如今这世道,算是太平。 可外头只要遭了灾的地儿,哪里不是要饿死好些人? 张芳慧见宋观舟没有半分愧意,心中艳羡起来,众人都担心萧家的金疙瘩吃不好睡不好的,偏偏宋观舟不以为然。 但是—— 萧苍说来,还更看重宋观舟。 因嫂子妹妹的都来了,裴岸和许凌白与众人浅浅叙了几言,并说往书房去寻秦庆东。 裴漱玉听得堂哥提及这熟悉的名字,低垂的眉眼,死一般的无波无澜。 入门前,她奢望着能见一面,入门后,只看到四哥同许家公子在,那一时,她听得心头全凉了去。 父亲回来,端午相聚,昨儿说了婚事。 她被许给了梅青玉的二哥—— 第288章 一屋子花团锦簇的妇人小娘子,说得热热闹闹。 其中不知多少人,心头却都藏了事儿。 忍冬端着托盘走来,听得四公子要寻秦二郎,马上回道,“早些时秦二公子就带着春哥回了秦府,说是手肘上要换药,晚间也不再来了。只说待少夫人同四公子比试时,再派人去送个口信,他要来给少夫人鼓劲儿。” “他惯来热心。” 正商量着是去荣福苑还是燕来堂时,外头萧笃的小厮进来,说大公子在暖丰园后头的小花园中里煮了热茶,来请裴岸与许凌白同去。 二人与嫂子妹妹们告辞,两人往暖丰园去。 梅青玉压抑心中想法,却还是在最后时,没能忍住,眼神跟着那抹伟岸身影出了院门。 腹中颇多心酸,不能与人说来,自裴漱玉与二哥的亲事定了下来,她的亲事也成了母亲担忧之事,可惜裴家上下,庶子不喜,嫡子都有婚配,想来是要召回老家另议。 梅太太心头原本是想替自己女儿与侄女,看看萧家儿郎可有堪配人选,因裴秋雨与裴漱玉姐妹二人争吵之后,裴漱玉同母亲说了全部,梅太太只觉遗憾,本还在想要不要同闵太太说一声,可哪里想到要回来过端午的老爷,竟然直接指了漱玉的亲事。 “梅家二郎虽不如大郎长进,可也是在苦读,你娘家兄长为人厚道,又是一府知州。说来,萧家阔绰,高攀上去漱玉也未必好过。还不如往你娘家去,知根知底的。” 因定的是娘家侄子,梅太太寻思一番,虽说不如萧家门楣光耀,门庭若市,可嫂子心性好,家中人丁简单,女儿过去确实比萧家好上许多。 有了这个念头,梅太太也少埋怨。 “幸而老爷还有心,念着你这闺女,若你再不回来盘算,我都想着让桦哥儿去料理了。” 裴谞摆手,不以为然。 “其他女儿,虽不是托生在你肚子里,你好歹做了她们一场母亲,看着办就是了。” 他一日日的游山玩水,醉生梦死,能腾出手来管管裴漱玉的亲事,都实属难得。 “萧家五郎,虽有些才学,但做不得什么好姑爷,你歇了那些心思就是。”如今裴漱玉与梅家二郎定了亲事,梅太太不用攀附萧家,故而来公府同萧引秀商量端午外出看龙舟之事,也才有闲心去探望闵太太刘太太。 倒是韶华苑里,众人说说笑笑,萧家几个不曾婚配的姑娘,在闵太太、刘太太耳提面面之下,包括萧引荟,再不敢胡乱言语。 说话也多了些小心。 宋观舟与大表嫂、四表嫂说笑间,也注意到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不由得多了句话,“近日我娘家表姐也要入府来,倒是姐姐妹妹还能一处儿玩。” 这一说,众人好奇起来。 尤其是萧笃家的,“观舟哪里的表姐,可不曾听说过啊!” 宋观舟抿唇淡笑,“说来,也是亲近,这表姐正是刚在韶华苑用饭的表兄许凌白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前些时日本是同表兄一起入京,后去了她舅父家,哪知沧县亲戚家起了些事儿,表妹不得已,只能雇了车马同族家表婶回去。这不,前几日送了信给表兄,今儿表兄就说了一嘴。” “原来许公子还有妹妹?” 一处相好的郎君自是知道,可许凌白在女眷跟前甚是害羞,漫说多言语几声,就是面对面不说话,他也往往是面红耳赤,语无伦次。 故而裴萧两家的女眷,几乎不得而知。 王琼蓝叹道,“许公子本就是一表人才,想来这妹妹定然是花容月貌呢,可知何时能来,最好是赶在端午之前,姐姐妹妹的,也能见上一面。” 宋观舟抚了抚发髻中的簪花,假装不曾见过许凌俏。 “听表兄提及,我二人襁褓之中好似见过,如今长大早不记得。但说那表姐与我长得像,不说嫂子妹妹们好奇,我也好奇呢。叮嘱表兄明儿定要去外头驿站候着,把表姐接回来。” “与你长得像?那定然也是个少有的大美人,明儿入了府,定是要与我们说一声,我可要好好见见这个妹妹。” 期间,淩哥儿、桓哥儿也好奇,问了许多,宋观舟也不嫌麻烦,一一说了明白,比如许凌俏来自哪里,与宋观舟是什么关系,待说得明白,已是华灯初上之时。 楚姑姑亲自来接了两个哥儿回去,入了门,萧引秀见得哥儿一晚上吃了两餐饭,好气又好笑。拉过大的,搂过小的,问了可是撑着了,二人俱是摇头。 “四婶婶听得我们在大伯母院子里吃了,也不让我们多吃,只吃了两碗汤一碗蛋羹。” 萧引秀不耐听得宋观舟的话儿,食指戳在桓哥儿额头上,点了几下,故作生气道,“只记得你四婶婶,可想着母亲还不曾用饭?”裴育桓奶声奶气靠在母亲怀中,“母亲可是忘了?要好生吃饭,好生睡觉,平平安安哪!” “你……你这小嘴儿。” 旁边裴育凛点了楚姑姑,“姑姑去拿饭菜来,孩儿陪母亲用饭。” 楚姑姑赶紧低下身子,软声笑道,“二位哥儿放心,夫人虽说用的少了些,可奴劝着也是吃了点。” 萧引秀拽着淩哥儿的手,笑叹,“说来,有你两个在我跟前,我还平白的伤心些什么。罢了,我有的,也不见她有。” 宋氏,怕是一辈子生养都难。 ** 随着两个哥儿被接走,韶华苑其他人也起了告辞的心,一时,主家客气挽留,客人婉拒,来回三两言,韶华苑上下的人才走了干净。宋观舟送完诸人,浑身已是十分疲累。 忍冬搀着她往屋内走去,她才得空,召集韶华苑上下仆妇丫鬟到跟前来,“表姑娘失踪之事,往后再不可提及,我知你们平日里也不吃酒,也不滋事,只管烂在心头。壮姑同莲花明儿见了表姑娘,也得装作不曾见过,可知?” 众人应了是。 “女子闺誉甚是重要,我也不同你们说那些死了活了的事儿,只谨记我交代的就是。” 第289章 散了众人,独留忍冬,“一会子你同我梳妆一番,我要去见父亲。” 忍冬微怔,“可要请四公子一起?” “本是夫妻一起,也才合适,可他这会子去吃茶了,我使人去喊不合适。”忍冬愣了一下,偷看几眼宋观舟后,还是咽了孟嫂与荷花查来的事儿。 “少夫人,您夫妻一处去公爷那说个明白,回头还得到大少夫人、世子夫人跟前讲一声。” 府里来了客人,不与主母管事说一声,确实不合适。 宋观舟稍作思索,还是同意忍冬的话。 “你叫阿鲁去裴四跟前,只说我寻他即可。” 不多时,裴岸单手负后,一手撩袍,踏过门槛,见换了身衣物的宋观舟正好从游廊走了出来,他迎上去,“是身子不舒服?” 宋观舟浅笑起来。 “身子不舒服,也不能找了你来,你又不是大夫,哪里有什么办法治病?我让阿鲁叫你过来,是想着明儿表姐入府,劳驾你同我一起,去向父亲禀报。” 许凌俏失踪,裴渐也差了临山临溪等人搭把手,而今表姐平安,是该同父亲报一声平安。 裴岸点头。 “若你不去,我一会子吃完茶也是要去的。” 他搀着宋观舟下了石阶,忍冬与荷花,前后各打了个灯笼,照着夫妻二人往正贤阁去。 幸而时辰向晚,两位舅舅早早的告了辞,此刻裴渐正歪在胡床上看书,听得临川进来禀报,“叫进来就是。” 不多时,夫妻二人相携进来。 齐齐来到跟前,与他请了安,他看着小两口面貌,待落了座就问,“观舟,可是你那表姐寻着了?” 昨儿小儿媳跟前疤脸仆妇来禀,说得细致。 裴渐听来也生了佩服,若说怀峰许家,不分儿郎千金,都这般颇有韧性,眼前得守安夫妇娇生惯养的小儿媳一样,却能熬过涧水房酷刑,以及漂流在外两天一夜。 而今,许家这个姑娘,也不简单。 裴岸同父亲禀了大致,又说了后续安排,宋观舟在旁,时不时补上几句,裴渐点头,甚是赞许,“这才是对的,过往遇到些什么皆不算是事儿,人活着才是最为紧要的。凌白这后生我也很是喜欢,又是观舟表兄,住在府里相互有个照应。一会子你夫妻往你二嫂那里说一声,看需她安排些什么,仆妇丫鬟的,都不可怠慢。” 有了裴渐这话,夫妻二人才往世子夫人这里来。 本是想着夜灯辉煌,恐是和和美美,哪里料到刚进去,就听得哭的哭,闹的闹,宋观舟与裴岸四目相对,正不知何事时,只听得萧引秀披头散发哭喊着跑了出来,“罢了,我今儿死去,就全了你们这对狗男女的心。” 后头跟着楚姑姑,喊着,“我的夫人,莫要如此。” 萧引秀几日来积攒的委屈,这会儿全变成,待我死了,这一切苦楚就没了的念头,奋不顾身奔了过来。里头此时也有女子哭声传来,裴辰的声儿也拔高不少,“你就是要死,也得到你爹娘跟前说明白,到时候你出了这公府,随你怎地死,我裴辰绝不拦着。” 萧引秀听得心如刀割,却不料眼泪迷了眼眸,一脚踩空,宋观舟见状,下意识上前接住了她。 “二嫂,这是怎地了?” 萧引秀欲要推开她,苦于屋中厮打半天,早脱了力气。 兼之双膝上疼痛起来,她不禁软了身子,靠在宋观舟身上,嚎啕大哭起来,“世子这没良心的,竟是要为个玩意儿打杀我。” 裴岸紧走几步,往里头而去。 裴辰这会子双手背在身后,仰头斥骂着,“一屋子被你搅得乌烟瘴气,你日日里磋磨下人,我念在大舅大舅母的份上,少与你计较,今儿这档子事儿,你竟是下了黑手。” 一旁被丫鬟扶起的巧姨娘,只低着头抹着泪。 孱弱双肩抖动不已,想来是哭得伤心。 楚姑姑见宋观舟拦住萧引秀,心头舒了一口气,宋观舟见里头闹得大了起来,直接问道,“两个哥儿呢?” 不等楚姑姑说话,她直接安排,“把哥儿送到大嫂那里照顾一夜,院门落下,闭门谢客。” 楚姑姑一愣,不知该不该听从,倒是萧引秀哭泣不止,“扶我去寻母亲!”楚姑姑刚要过来搀扶,宋观舟横了她一眼,“快些去办!” 说罢,同萧引秀也不说客气话。 “舅舅舅母在此做客,你这番过去,岂不是让一家子长辈都不得安宁。今儿二哥怎地对不住你,咱回屋里说去,再不济四郎在此,他生来刚正,总能与你要个道理来。” 楚姑姑见状,再不好得上手,并去安排事儿。 忍冬与宋观舟左右扶着萧引秀,慢慢回屋来,到了屋里,才听得裴岸厉声呵斥裴辰,“就是这么个事儿,你就这么不给二嫂脸面?” 裴辰梗着脖子,“就这么个事儿?老四,这不是小事儿,巧儿身上三个月都不足,她使人泼了水到石阶上,巧儿滑下去见了红,幸而赵大夫下了安胎药,不然只怕早早就流了!” 萧引秀刚进来,就听得裴辰诬陷之语。 心头起了恨意,冲过去拽住裴辰的衣领子就撕扯起来,“你只顾着这个贱人,何曾管过我和哥儿的死活,那石阶上头有水,怎地是我泼了上去,我日日里操劳里外,还被你泼了这盆污水!裴辰,你这烂了心肝的混账!” 宋观舟一听,顿时明了。 原来是正室与妾侍的战争,可看着萧引秀这打打闹闹的,确实有些窝囊。 她与裴岸,赶紧上前拉开撕扯的夫妻,那裴辰脸上脖颈上被抓了好几道伤痕,他觉得火辣辣的疼,一气之下,竟然伸脚朝着萧引秀就要踹去,裴岸在身侧,没看得清楚,宋观舟在对面,却看得明明白白。 她生来是做得比想得多。 不等裴辰腿脚踹上萧引秀小腹,她脚尖已踹到裴辰的小腿骨上,生生使得裴辰改了方向,同时疼得他哀嚎一声,因着这一声,一屋子啼哭哀嚎咒骂之声全停了下来。 裴辰抱着小腿原地转了两圈,萧引秀也呆立在原地。 第290章 宋观舟看着裴辰抬头,欲要斥责时,一步上前,掌握主动权,“二哥是吃酒吃醉了?二嫂如此金贵,你一个大老爷们那一脚下来,二嫂还有活路?要不我遣人去请父亲、大舅三舅来评评理,你这行径使得?” 裴辰的“刁妇”二字,含在口中吐不出来。 他心道,这老四家的练得什么金刚腿,实在踹得疼啊! 裴岸听得宋观舟这么一说,也起了火,“二哥,你成日就这么待二嫂?她在你眼中竟是如此可恶?二哥,你是糊涂!淩哥儿、桓哥儿也一日日的大了,若不是贤妻在此,容得你一日日闲散度日?” 几个连问,裴辰听得很是颓丧。 “她若是那般好,怎就容不得巧儿肚里的孩儿?” 萧引秀此刻倚在宋观舟身侧,对裴辰要踹她也看得明明白白,心头凉了几遍,只有诸多心酸,哽咽道,“入了夏,雨水多,哪里是我使人泼的,她自个儿长了眼睛却不会看脚下的路,胡乱摔了,也值当你来骂我?” 说罢,看向一旁半臀在做鼓凳上的女子,“她从来也不是什么良妾,我就是卖了出去,也使得!” 巧儿一听,身子忽地滑落在地,规规矩矩跪在跟前,“夫人,是贱妾糊涂——” “巧儿,你起来,莫要怕她!” 宋观舟立在跟前,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裴辰,“世子二哥,您贵为世子,搅和屋里头的事儿作甚,让四郎陪你出去消消气儿,万事得讲究证据,莫要听得片面之词,就不顾家宅安宁。” 这话说出来,莫说裴辰愣了神,就是萧引秀都不敢置信。 她知道宋观舟是记仇的,她心底一直记恨自己,也从不把自己这个世子夫人放在眼中,今儿晚上这些屋内的丑闻,本以为宋观舟会借此好生嘲讽她一番,什么女子要贤良淑德,忍让为上。 谁也不曾想到,宋观舟竟然开口撵了裴辰出去。 裴辰嘴角抽动,看了一眼任由他娘子胡乱来的裴岸,眼神里大致是你也不管管? “二哥,我们先去书房坐会儿,你同我好生说来,今儿闹得这一出,就是为了台阶上一盆水的事儿?” 裴岸话语之中充满揶揄,裴辰哼了一声,车轱辘话说起来,“巧儿有了身子,整个人滑了下来又见了红——” “如今胎相既是不稳,那小丫头,快些扶你家姨娘起身,若是再出个事儿,二嫂这堂屋地全撅了,也推脱不开谋害之罪。” 宋观舟抢在先头,把话说完。 裴辰这会子才体会到什么老四家的娘子那张嘴,真是不饶人咧! 他这会儿气也顺了下去,“我可不曾冤枉她,只是桓哥儿都这么大了,膝下也不曾再有个丫头片子的,我——” “子嗣丰裕,自是好事儿。二哥心急,但不能胡乱污蔑二嫂啊。” 宋观舟柔声劝解,同裴岸示意,裴岸拽着裴辰就出了门。 巧娘眼见世子离去,不由得担心起来,“世子——” 裴辰回头,眼中带着不舍,宋观舟顿时没好气道,“二哥,漫说我还在这里,还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就是平时你不着家时,二嫂也没让你的娇妾通房的,饿着凉着。” 裴辰瞥了一眼宋观舟,哼了一声,“观舟,你这张嘴,我是说不过的。” 宋观舟翻了个漂亮的白眼,“二哥,你是郎朗君子,与妇孺动粗,我也是打不过的。” “……你!” 回头看着裴岸,大有老子奈何不了你娘子,还能奈何不了你小子的表情,兄弟二人往书房里去了,正房里头,顿时就留了巧姨娘主仆以及萧引秀主仆并宋观舟在。 她不紧不慢,让霜月给萧引秀理了妆发,楚姑姑打了热水来,伺候着萧引秀净面。 “今日里,让四弟妹你笑话了。” 缓和下来的萧引秀,红肿眼眸充满疲惫。 宋观舟吃着热茶,微微摇头,“二哥打人,总是不对。这屋子里头,任谁也越不过你和二哥去,下头人不听话的,你该教的该罚的,不亏理就行。” 至于一旁的巧姨娘,她从头到尾鲜少关注。 某种意义上,她理解这个时代女性卑微的地位,但此刻过多的关注巧姨娘,只怕会给她招致萧引秀更多厌恶。 换做她是原配,一样不容妾侍通房。 萧引秀满腹委屈在听得宋观舟这席话后,更是喷涌而出,她拿了罗帕来擦了眼泪鼻涕,带着重重鼻音说道,“弟妹不知,若我真是不容他这些玩意儿,早早就打发出去。何等今日……” “二嫂素来宽宥待人,二哥若是说我善妒,我倒是认了,可若说你……,确实说不过去。” 裴辰屋里头莺莺翠翠的,宋观舟有所耳闻,不过她素来不喜多管闲事,从来是少打听的。 萧引秀一把鼻涕一把泪,这会子也不管宋观舟是不是一个时辰前还咬牙切齿厌恶的女人,只抓着她哭诉起来,期间,宋观舟让巧姨娘上前来给萧引秀赔个不是。 因宋观舟在,萧引秀撇头一旁,不予理会。 宋观舟做主,让楚姑姑送回屋去。 她陪着萧引秀,怕是说了大半个时辰,由着萧引秀说了全部才算了结,“嫂子惯常比我聪慧,处理这些家务事儿也比我能干,若不是二哥把你气急了,也不至于如此伤心。一会子让丫鬟婆子伺候你好生歇息。天明起来,再做盘算。” “他要休了我。” 宋观舟扶额,“我的亲嫂子,二哥哪里来的胆子,也是今儿我多了一手,把你留在屋内,不然父亲与舅舅舅母知道,只怕二哥又要被打个皮开肉绽。” 听到这里,萧引秀沉默下来,她想着上次带着苍哥儿逛楼子回来,裴辰被打成那般惨状。 这会儿又于心不忍…… 想到此处,不由得难过起来,“我倒是一心为了他,为了这个家,他却是……,而今巧儿有了身孕……” 这…… 超出宋观舟能劝解的范围,她胡乱扯了淩哥儿与桓哥儿,直夸萧引秀把两个哥儿教育得极好,跳过这个话题,萧引秀一日里又是挨罚,又是打闹,这会儿颓废难掩。 “辛苦弟妹宽慰我,只是你同四弟上门来,怕是有事儿要说吧。” 第291章 宋观舟看不上萧引秀的畏手畏脚,可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敬业精神。 见她问了,自己也就说了许凌俏到府上之事儿。 萧引秀神情恹恹,无力摆了摆手,“来者都是客,弟妹你做主就是,若是要些什么下人,同霜月来说就是。” 宋观舟道了谢。 “听说她跟前有个小丫鬟,待入了府再说,吃住上头,我寻思她同表兄住在荣福苑,倒也便宜。” 萧引秀胡乱点点头。 “弟妹看着招待就是,若我这里忙不赢的地儿,你寻大嫂也一样。”能得极度悲伤疲惫的萧引秀这句话,宋观舟也够了。 她招呼霜月和楚姑姑,“好生照顾你们夫人,一会子用凉布巾给你们主子敷敷眼睛,明儿也就没那么红肿得厉害。今儿你们主子也累不行,早些歇息,万事儿天亮再打算。” 二人鹌鹑一样应了是。 萧引秀恹恹坐在一侧,她本来穿得沉稳老气,昏黄烛光之中,因久久不愿意动一下,仿佛古老雕像,带着无尽的悲伤。 宋观舟也起了同情之心,又回到她跟前软声说道,“二嫂,你是这屋子里最体面的人,莫要难过了。” 萧引秀仰起呆滞眼眸看着她,表情复杂。 两人相望,许久之后又低了头,她同宋观舟向来也没什么话,更何况这是自己最丢人最灰暗的一刻。 罢了。 垂下眉眼,她故作镇静,“弟妹城外烧香,奔忙一日,不用担心我,这夫妻吵嘴常有的事儿,你自顾歇着去,我想得明白。” 这般就好。 宋观舟出了正屋,楚姑姑跟着出来送客。 她在宋观舟跟前本就得不到什么脸,这会子更不敢多说话,只默默给忍冬二人重新燃了灯笼,引着出门。 “一会子四郎出来,你同他说我先行回屋了。” 她太过娇惯,平日在韶华苑也是吃了睡睡了吃,如今奔马出去,又一日里换了两个地儿,说不得的疲劳辛苦。 回到韶华苑,孟嫂看了眼忍冬,意要上前禀报,也被忍冬摇头拦住。 伺候宋观舟洗漱之后,待她歇下,孟嫂与忍冬才在她们屋里低声说话,“这不同少夫人说,我总是心里不安。” 忍冬看了眼正房熄下的烛火,“少夫人今儿太累,也无心处理这些,慢些说吧。” 又嘱咐几个人嘴巴严实些,“莫要让四公子看出端倪,这事儿说也好不说也罢,断然是不能影响两位主子的夫妻之情。” 荷花一听,有些傻眼。 “冬姐,这怕是不能,四公子隐瞒这些事儿,那金家的大姑娘心头藏污纳垢,只怕一心一意要与我们少夫人为难,说了这些,少夫人再是深明大义,待四公子也定然会有所变化的……” 孟嫂在旁更是慌张,“那这是说好,还是不说好?” 庆芳庆菲这会子也提着热水进来,招呼大家去洗漱,有些愤然,“我虽年纪小,但想着少夫人这般聪慧,才不愿被谁瞒了去,回头冬姐还是得提一下,少夫人知道了才能应对。反正,我瞧着金家那大姑娘看咱们四公子的眼神,可不是什么寻常挚友情意。” 庆菲莲花几个也点头。 忍冬颓然一笑,“罢了,我哪里不知道,只是这两日莫要去叨扰少夫人——” 裴岸回来时,虚掩的院门旁侧,阿鲁打着瞌睡。 听得四公子脚步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起身开门迎接,“四公子,可算是回来了。” 裴岸看着昏暗的院落里,“你家少夫人歇下了?” 阿鲁回头看了一眼,“前头就歇下了,冬姐说少夫人疲累,等不及四公子您,就先睡了。”他打着哈欠,到倒座房跟前咳嗽一声,不一会儿忍冬起身来,伺候裴岸歇下。 因次日裴岸要上值,再熬不了夜。 刚擦了冷水浴的裴岸,干脆也退了里衣,掀开薄被,就挨着宋观舟香软的身子躺了下去。 温暖无骨的宋观舟,后背挨上凉飕飕的怀抱,睡梦中下意识要躲。 裴岸哪里容她离去,长臂一捞,紧紧缩在怀里。 二人耳摩斯鬓,宋观舟嘤咛一声,“明儿你得早起,莫要闹了。”男子就是这般随意,本还清心寡欲,听得意识不清晰的娘子一声软语,血液中的欲望,瞬间就喷薄出来,再挡不住。 宋观舟翻身过来,双手推拒,半眯着眼儿,“你是不累?” 裴岸的吻顺着她的眉眼鼻尖压了下来,呢喃道,“虽说累,但伺候娘子这事儿,裴四也是有力气的。” 宋观舟腰酸腿疼,还是拒绝。 可在男人跟前,她的扭动更像是邀请,推拒声充满欲拒还迎,眼神明明是抗拒,偏偏在夜色之中,全部被吞噬。 “四郎,使不得,我真是没力气。” 她被男人吻得犹如雨中娇花,枝丫花瓣只能微微颤抖,裴岸哄着她,心肝宝儿的喊到灵魂深处,由不得她躲了去。 “昨儿在客栈,就该与你共赴巫山,谁料你硬是拒了我。” 裴岸啃噬着她雪肌嫩肤,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宋观舟浑身酥麻,她仰着头,嘤咛与嗔怒混在一处,“裴四,你是变坏了。” 裴岸低声浅笑,甚是魅惑。 “那是娘子你教的好。” 宋观舟哪里能抵挡二十多岁青壮男人的诱惑,她心头哼笑,现世的宋词被砸得透心凉,古代这一生人注定如履薄冰,那就当眼前裴岸做个人生奖励吧。 人生得意须尽欢! 她想到这里,再不被动,朱唇微启,香舌做剑,与裴岸唇舌相缠,你追我赶,裴岸被她这般主动挑衅,也引得情欲如浪,一波一波涌来。 他低笑起来,“娘子像个山大王呢。” “哼,那不求我怜惜相公些……” 她香汗琳琳,却又如此霸道,裴岸眼神里忽地燃起了熊熊烈火,他嘴上说着请娘子怜惜,实则狂野如匪徒,郎缠来……,云踪雨迹春色动人,娘子娇且媚,惹得郎君铁心又软又爱。 一来二去,二更鼓沉沉袭来。 宋观舟乌发如云,斜堆在枕边,裴岸如山崖边上乔松迎风而来,千般旖旎,万种妖娆,风一程雨一程,更鼓停,曲声止。 啊呀呀,君王从此难早朝。 第292章 裴岸甚是餍足,他不曾亲近过别的女子,可就夫妻敦伦之礼,他觉得眼前娇娘足矣。 天未明,昨日燥热惹来黎明晨雨。 忍冬带着庆菲伺候他用了早饭,阿鲁拿来兜里蓑衣,主仆二人往官邸而去。 宋观舟连裴岸何时起来何时离去,都不曾醒来,连打雷下雨,她都睡得香甜。裴岸离去时,还叮嘱忍冬几句,不外乎就是嘱咐上下仆从轻些声音,莫要吵了宋观舟,又言午饭安排些好克化的,不能由着宋观舟喜好来…… 忍冬一一应着。 心道,这四公子心头把少夫人放在心尖尖上,恐怕金大姑娘府上的事儿瞒着,少不得是为了少夫人,如此的话,孟嫂打探来的,怕是不好得全须全尾禀报。 可漏了些,来日给那金拂云钻了空子,害了少夫人,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心头起了纠结,可宋观舟哪有闲暇,不等她起来,许凌白带着临溪与刘二等人架着马车往城外而去,宋观舟夫妻回城时,嘱咐华重楼多陪两日。许凌白自得了妹妹还活着的信儿,哪里待得住,一大早就往韶华苑来。 只是宋观舟夜未眠,此刻还熟睡。 幸而忍冬得了宋观舟昨儿嘱咐,点了壮姑再走一趟。 一行人冒着小雨来到城外客栈,壮姑还带着宋观舟很少穿着的半旧衣物,同许凌俏换下金家赠予的丫鬟衣物,一番装扮后,虽说不华贵,但也恢复从前那般文文弱弱的样儿,那张娇俏脸上,依是冰肌玉骨、娉婷秀雅。 装扮得当,才引了许凌白上来。 兄妹未见人影只闻其声时,已泪珠涟涟。 一个在屋中呼喊“大哥!”,一个在外悲切凿凿,“妹妹,是为兄大意,害得你——” 刘二赶紧扶住,低声阻了他的话语,“表公子,担心脚下。”这番提醒,许凌白瞬间清醒过来,清了清嗓子,努力收敛激动之心,叩门而入,看着瘦削不少的妹妹,他再不能忍,泪珠子汩汩滚落下来。 可声音较之前,压抑许多。 “是为兄愚昧,差点害了妹妹。” 兄妹二人相拥而泣,壮姑门口立着,听得华重楼带着花婆婆以及一个十二三岁小丫鬟走过来,赶紧捏着罗帕到许凌俏跟前,“表姑娘,华姑娘来看您了。”同时与许凌白叮嘱道,“表公子,快些擦擦泪珠子,您兄妹二人不过月余未见,是该开怀,却不能伤怀。” 许凌白哪有不知? 连忙擦了泪水,又与壮姑道谢,临溪和刘二在外,齐齐给华重楼行礼,华重楼笑意盈盈,“你们表公子可算是来了……。”待入得门来,许凌白当面就长揖到底,给华重楼行了重礼。 “多谢姑娘路见不平,救了我家妹子。” 华重楼也是年华正好,英气逼人,他哪里敢看,如此说话,耳尖耳垂鲜红欲滴,华重楼见状,掩口娇笑,“表公子莫要客气,只是在客栈里撵了泼皮而已,况且能与许妹妹相识,也是我心中喜悦之事。” 许凌俏在兄长旁边,屈膝行礼,“姐姐胆大心细,救妹妹于水火之中,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华重楼笑声温软,上前来扶起了许凌俏,又同许凌白说道,“人生何处不相逢,遇一场也是缘分,万万不可多礼,这是小喜,少夫人嘱托伺候妹妹的。”推过小丫鬟,说给许凌俏认得。 主仆见了礼,小喜面黄肌瘦,可还算机灵乖巧。 许凌俏看到她,并想到了因护着自己而亡的阿曼,一时情绪失落,拉着小喜问了几句。 华重楼轻扶她肩头,“小丫头家里遭了难,爹娘被没了,叔叔婶子想着寻个好主子,有口饭吃就行。我瞧着跟妹妹倒是有缘呢,也给她洗了干净,妹妹先用着。”这也是宋观舟拜托华重楼之事,华重楼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听得宋观舟要求,“人乖巧就行,不讲究什么容貌的,瘦弱些也不妨事,养养就好。” 一片慈悲。 许凌俏屈膝拜谢,华重楼扶起她,“若说谢,记着少夫人就是了。” 壮姑早早的把银钱什么的,全给了华重楼,她动动嘴皮的事儿,担不得两兄妹如此重谢。 又是一番谦让礼遇,众人才收拾行李,直到许凌俏带着小喜登上公府马车,心头才定了下来。 历尽千辛万苦,满腹心酸早早就念着能向兄长倾吐为快,可真是面对面,看到兄长眼下黑影时,千言万语如鲠在喉,说出来的只有那句,“能得一见,妹妹此生也知足了。” 许凌白如何不知妹妹遭遇,听得这话,眼窝一热,潸然泪下。 壮姑连忙劝道,“表公子,表姑娘,能得以重逢是喜事,莫要再难过。”她声音低沉但却莫名让人安心,“而今人好好的,胜过一切。四公子与少夫人安排妥当,二位不用多虑就是。” 待到了角门,临溪小跑进去,阿鲁早在门口立着,探头看到,“可是我们表公子接了表姑娘回来?”临溪点头,“就在马车上,快些同少夫人说一声呢。” 阿鲁指了临溪,“那你快去,我先去帮把手。” 喊了壮姑一声,壮姑撩开帘子,“阿鲁,接一下小喜。” “好嘞!” 阿鲁直接把瘦弱矮小的小喜抱下马车,小喜胆小,却还是努力低声道,“多谢公子。” “哎哟,我可不是什么公子,你比着庆芳庆菲她们叫我阿鲁哥就行。”小喜又学着屈膝道,“多谢阿鲁哥。”阿鲁呼噜了一下她头上黄毛,转而搭手,壮姑扶着他手臂下来,又拿了小马凳,转身迎接:“表姑娘,慢些。” 许凌白也从另一边,扶着刘二下了马车。 这会上前,欲要迎接时,宋观舟走了出来,“表哥,可算是把表姐迎了进来。” 门房诸人,探头一看,不由得傻在原地。 这真是四少夫人的表姐,只怕是双胞胎吧? 佟二婶听得门房嘟囔这么一句,原本抹着泪的,这会子也凑了过来,“什么双胞胎?”她顺着门缝一看,忽地表情如同见了鬼,眼泪也顾不得落了,提起篮子要出去。 厨上俑管事上前,一把扯了她篮子。 “都要撵出去了,还装模作样呢?” 第293章 佟家哭哭戚戚,也是因为萧引秀使了霜月同厨上说了一嘴,今儿一大早俑管事就抓了佟家二婶来骂了一顿。 说是再保不住她,哪知道佟家的翻脸就骂了她。 俑管事气不过,使大力婆子上前就给了她两耳光,逼得她顿时哀嚎起来,可厨上谁是吃干饭的,上去就抓了烂菜叶堵得她说不出话。 也幸而是老脸皮糙肉厚,看不出肿胀来,正寻思怎么处理时,这老货竟还扒着门缝偷看四少夫人,简直胆大包天。 扯过来,赶紧使了人手又拖又拽的把佟二婶往厨里杂物房中锁上,清了人之后,宋观舟已同许凌俏比肩携手走了进来,原本还落着小雨,这会子也停了。 忍冬撑着油纸伞立在一侧,宋观舟同许凌俏说道,“这是我院里的忍冬姐姐,很是能干,往后你缺了什么,只管使了丫鬟来同忍冬说。” 许凌俏软软应了声好。 走到燕来堂,正要跨过垂花门,萧苍带着木二站在金银花篷子下头,阴着脸冷不丁问道,“她是谁?” 许凌白跟在身边,一听萧苍,欲要行礼。 可萧苍哪里顾得上他,只定定的看着那张跟宋观舟形似的脸儿,宋观舟哼了一声,“表姐,这是萧家大舅家的五郎,唤苍哥儿,他年岁虚长我一两岁,但性子却像个孩子。”还不等宋观舟同萧苍介绍许凌俏,他已经一步上前,眯着眼看着宋观舟,“是你表姐?哪门子的表姐?不是都说你们宋家没什么人了么?” 木二一听,欲要死去。 拼了命拖住萧苍,带着哭声急切劝导,“五公子,咱先回去,太太还叮嘱你要吃药呢。” 吃药? “是该吃些药,话不会说,哑着就是。” 许凌白在旁也直起身子,“萧五郎慎言,宋家还有表兄在,我们兄妹二人,也是观舟亲人,五郎这么说,有失偏颇。”萧苍本想再辩驳几句,看着宋观舟冷下来的俏脸,仿佛着了一层冰霜。 他嘴角几番抽动,嗫喏道,“我不是骂你,只是少听你说来有亲人在……” 宋观舟往前一步,萧苍竟是扶着木二踉跄后躲半步,许凌白见状,哭笑不得,他不曾知道宋观舟是收拾过萧苍的,余威尚在的宋观舟看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萧苍,有些无语。 情商低,骂了也没用啊! “这是我母亲那头的表姐,你这性子,幸而快要离开京城,不然我真怕你欺负我表姐。” 萧苍见宋观舟没有责骂,反而好好回答,不由得理亏,带着惭色说道,“我哪里欺负人了,你可不能乱说,我这两日着了风寒,姑父、三叔说待五月五的端午过了,再让我二人比试。我怕你不知,特来寻你……” 木二在旁也低着头赔着不是。 “少夫人莫要与我们五公子计较,他心不坏,就是嘴上说话让人不喜。这两日他高热不退,少吃少喝,也是今儿才好了些。”眼巴巴看着宋观舟的样儿,像个可怜的小狗子。 宋观舟哑然失笑。 许久之后才同许凌俏说道,“表姐来的正是时候,听着五郎所言了吧,来日我与五郎有个算学比试,届时表姐与我助威。”一席话,说得萧苍也开心起来,他上前,有模有样给许凌俏许凌白见礼,“许表哥、许姑娘,原谅小可失了礼数,这里给二位赔个不是,还望原谅则个。” 许家兄妹回礼,许凌白赶紧说道,“五郎乃性情中人,不妨事的。” 宋观舟轻哼,“莫要纵容他,罢了,我要带着表姐表兄给长辈请安,苍哥儿你赶紧回去歇息。” 萧苍少见宋观舟和颜悦色与他说话,这会子虽有些扭捏,可仍不愿意离去。 他像个大儿童一样,立在金银花下,木二不及他高,踮着脚尖撑着伞,免得金银花藤枝上的雨水落了下来,湿了五公子。 宋观舟携着许凌俏往前走去,他跟在旁边,低声说道,“大夫说让我吃了饭,多走几步呢……” 许凌白扶额,“那五公子若不嫌院落里道路湿滑,一块儿去公爷那处请安,可好?” 得了台阶,萧苍撇过脸,“倒也是好几日不曾去给姑父请安了,许表哥既是相邀,那我也一起吧。” 说完,还偷瞄了几眼宋观舟,虽说眼神不大好,可能看出宋观舟全然不在意他,只同许凌俏介绍府内格局,路过荷塘,荷叶已田田,略微有几枝花骨朵,半藏半躲,芙蕖绿叶,让人观之舒心。 一路行来正贤阁,香果正在门口跟着临川种花。 看到宋观舟一行人来,香果马上跑过来请安,宋观舟摸了摸她的双丫髻,“倒是长胖了些。” 小丫鬟有些害羞,却还是仰起小脸儿应道,“多谢少夫人挂心,香果如今长高了。”她侧头看着许凌俏,不由得呆愣住,“怎么还有跟少夫人一样好看的仙女姐姐啊?”惹得宋观舟大笑起来。 临川洗了手,过来招呼香果去禀。 他早早就得裴海临溪叮嘱,这表姑娘的事儿全须全尾忘了就是。 见礼之后,笑着说道,“老爷跟三舅老爷一起出考题呢,一大早的二位就躲在书房。”萧宏云提了几个想法,就被萧宏利“赶”了出来,“你自来有些研究,出的都是些刁钻的,虽说两个孩子认了真,但你只管做好见证就行。” 萧宏云也不生气,乐呵呵的回去哄着侄孙儿瑞哥玩耍。 宋观舟听得这话,蹙眉反问,“也是该用饭的时辰,别让两位老爷子饿着。” 临川咧着嘴儿笑道,“少夫人您就放心,属下早早的就去厨上提了回来,只是老爷子们兴致正好,说是晚些用来着。”叙了闲话,里头香果也跑了出来,“少夫人,表公子、表姑娘,老爷请您几位去书房。” 四人入了内,忍冬收了伞在院门廊檐下候着。 春夏之后,正贤阁过了抄手游廊就是小院落,院落里往日少有红花绿叶,如今移栽了不少绿植进来,几场雨水过后,愈发郁郁葱葱。 书房此刻门户大开,宋观舟来到门口,提裙迈腿,莲步轻移,“父亲,三舅舅,孩儿们来请安了。” 第294章 宋观舟声音清亮,落落大方,许凌俏抬眸看去,眼神之中无不是艳羡,羡慕她在这豪门深宅中依然活得坦然畅快。 她慎言慎行,跟着宋观舟入了门。 里头两位长辈,她也不敢直视。 “父亲,三舅,这就是我娘家那头的表姐,跟凌白表兄一母同胞,期间表兄往书院读书,表姐就跟着族亲表婶回乡去了,故而昨日才到京城。今儿许表哥一大早出城接来,刚到府上,特来给父亲和舅舅请安。” 许凌俏也上前半步,屈膝行礼,“许氏凌俏给公爷、三舅老爷请安,给二位长辈道声万福。” 裴渐与萧宏利此刻坐在珍珑局旁,让许凌俏免礼,待她起身,裴渐看向许凌俏,不住点头,“前头凌白来跟前提过,说胞妹同观舟长得极为相像,此刻见来,果然所言不虚。只是我家的小儿媳生性顽皮,看上去不如你表姐娴静淑雅。” 萧宏利在旁抚须慈蔼而言,“都好,都好。若不是性格上有些诧异,这般两个娇俏女子一处站着,我这老眼还真是分不真切。”得长辈夸奖,许凌白与许凌俏双双屈膝,说了不敢当。 裴渐招呼几人坐下,看着跟在后头的萧苍,笑了起来,“怎地苍哥儿也来了?” 萧苍起身拱手道,“孩儿也有些日子不曾来给姑父、三叔请安——” “早上你还堵在门口,问我出题之事,怎地这会子又说些许时日不曾见?”萧宏利哼笑,直接戳破萧苍,“你怕是又去同观舟吵嘴,可是?” 萧苍摇头,“不曾,我与宋观舟——” “放肆!” 听得三叔吼来,萧苍赶紧改了口,低声辩解:“我与四表嫂说了早间你同我说的话儿,怕她不知考教时日,误了事儿。” 萧宏利都气笑了,指着萧苍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是裴渐压下他胳膊,“孩子们也无坏心,三弟莫要生气,你瞧着他们吵吵闹闹的,这也才是过日子。”之后又与许家兄妹说了些关切的话,大多是好生在府上住着,观舟入门两年多,少有亲人相伴,切莫思虑离去之事,万事以科考为准。 勉励之话,听得许氏兄妹热泪盈眶。 几番起身,言恩拜谢。 “此处就是家中,安心住着。”又叮嘱几句宋观舟后,才让他们离去,宋观舟引着往扩月斋去,里头几个哥儿正凑在一处用饭,见宋观舟来,雀跃奔来,本是要围着宋观舟的,却在看到宋观舟身旁的许凌俏后,几个孩子满脸诧异。 “天哪,你跟四婶婶长得一模一样。” 齐悦娘闻声从内屋出来,看到许凌俏时,面露笑意,“许妹妹,可算是来了,你可知观舟盼你多少时日来着?”言语间走到跟前,拉着许凌俏上下打量,“瘦了不少,可是不曾好好吃饭?” 许凌俏面露羞涩,“有劳少夫人挂心,是我一路奔忙,吃住什么的不比家中,略微有些清减,不妨事的。” “那就好,快些进来说话,观舟,你们怕是还不曾用饭吧?” 说着,就要招来丫鬟去厨上点菜,宋观舟连忙拦住,“我屋中早已备好,只是刚接了表姐,想着先来给父亲舅舅嫂子们请安呢。” 齐悦娘见状,也不留他们多坐会儿,“咱们姐姐妹妹的一处住着,何愁不能相聚,这会子就不与你们客套,快些回去先用饭。你二嫂那里也不用白跑一趟,今儿上午她应了徐尚书家老太太的帖子,前去吃三姑娘的小宴,怕是晚些才能回来。” 出了扩月斋,许凌白寻思怕是往暖丰园、碧落斋去一趟。 萧苍也不客气,“许表哥,咱先吃饭,你个汉子不饿,只怕许姑娘也是饿了。用完饭,再往我家太太和三婶那里去,她二位最是温和,定然很是喜爱许姑娘呢。” 宋观舟笑道,“行了,听苍哥儿的吧,表哥表姐不饿,我也是耐不住。” 一行人入了韶华苑,才算是歇了下来,莲花荷花孟嫂早早的摆了饭菜,萧苍腆着脸说道,“宋观舟,我也没吃饱呢。”木二在旁掩面不忍直视,宋观舟摇头失笑,“……那并一起吃吧。” 待落了座,丫鬟们抬了盆子来净手,待主子们开始用饭时,几个丫鬟们才在院落里候着,荷花感叹,“表姑娘长得真像少夫人啊。” 庆芳庆菲连连点头,“表姑娘眉眼跟少夫人的不大像,脸儿鼻子的,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壮姑领着刚用完饭的丫鬟小喜到了跟前,同庆芳庆菲说道,“你们三人年岁相差不到,往后你姊妹二人多带着些小喜。” 庆芳庆菲拉着小喜,点了点头。 “看着比我们要小些了,壮姑。” 壮姑笑道,“年岁倒是差不大,只是她前头没吃好,个儿没长起来,后头多养养就是。” 小喜胆小,只挨个喊姐姐,别的也不敢说。 庆芳庆菲拉着她在院里坐下,问了家中诸事,听得说爹娘都没了,一个个小人儿也耷拉着肩头,“我二人也是没了娘老子呢。” 屋中主子都是饿了,吃得也快,忍冬提醒好几句,“少夫人,慢些吃,您胃里不爽快,吃快了一会子又克化不了。”许凌俏循声看过去,想着这疤脸妇人若是有张好脸,倒是好颜色,可惜了。 说可惜,又觉得惊诧。 看她敢说,又指着一屋子仆妇丫鬟做事儿,心道表妹真是奇怪,堂堂少夫人跟前怎么会留这么个面目缺憾的管事娘子呢。 宋观舟听了忍冬的话,慢了下来。 许凌俏不经意看过去,也不见宋观舟生气,忍冬满脸心疼,“华姑娘回来,到时候再请她制些山楂丸药,少夫人您这脾胃还得调理。” 宋观舟点头。 “你做主就是。” 一桌子人,宋观舟最后放下碗筷,萧苍倒是不见外,“宋观舟,我瞧着你就该少食多餐。”他这会子也不记得二人吵嘴的龊语,反而一副久病为医的范儿,嘀嘀咕咕交代许多。 惹得宋观舟凤目圆睁,“苍哥儿,我只是脾胃略差,并不是立马要没了。” 忍冬:……祖宗,瞧您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第295章 饭后,稍作歇息,宋观舟陪着众人吃了盏消食山楂酱紫茶,又招来丫鬟小喜,宋观舟照常问了些话,听得说是孤儿时,心中也沉了下去。 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喜因营养不良发黄稀疏的头发,“后头好好养养,你爹娘叫你小喜吗?” 小喜行了个万福礼,也不敢看眼前富贵逼人形同仙女般的少夫人,低垂着眉眼回话,“少夫人,奴家爹爹是个秀才,给奴取名叫做喜乐,可叔叔婶子说主家要另外取名,并叫奴小喜。” 喜乐,多好的名字。 宋观舟抬头看向许淩俏,“表姐,这丫鬟年岁小,但还算口齿伶俐,孑然一身也没个依仗,不如留了她这名字,好歹父母给了条性命。” 许淩俏岂有不从之理,缓缓点头,“我也是早早没了娘的人,岂有不知其中艰辛,往后跟着我,就叫喜乐吧。” 小喜听得主子们容许自己用曾经爹娘给的名儿,也不管不顾,扑通一声跪下就磕头,忍冬在侧,赶紧扶了起来。 小脸儿上俱是泪水,“少夫人、姑娘放心就是,喜乐年岁小但有力气,一定能护好姑娘的。” 宋观舟微微一笑,“极好,先跟着你们姑娘回房,晚间过来吃晚饭,再同你忍冬姐姐学些礼仪。” 小丫头眼含热泪,重重点头,“小奴明白,定然跟着姐姐们好生学。” 众人歇了会,外头也不曾落雨,宋观舟起身召唤道,“走吧,趁着太太们不曾歇晌,早些去请安。” 一行人往暖丰园走去,半路上园子里一处连着的十来级石阶时,因苔绿生长,萧苍眼神本就不好,绢丝软鞋底儿也不扒地,上到一半处,脚底一滑,整个人往后倒去。 宋观舟回身,忽地脑中闪出原剧情。 萧苍就是这么摔下去,后脑勺磕着路沿石,立时流了一滩血,几息功夫就没了气。 只是—— 不是在公府之内。 如此危险! 木二欲要扶住,奈何人小不得力,力气使岔了,还早了萧苍一步滑到在旁,许凌白扶着妹妹,还在后头六七步远,欲要上前来接,哪里来得及? 宋观舟几乎没有思考,伸出手就拽住萧苍,她力气大,倒是把萧苍原本后仰的身子拉到前头,可自己脚底也滑,忍冬几个丫鬟也来不及反应,欲要上前接住时,宋观舟自己早已滑到。 本也还好,谁料到萧苍因她力气使多了,重心不稳,不后仰,却是前倾,上半身重重砸在宋观舟的腿上。 要知道这会儿宋观舟还有一步台阶未上,只听得她惊叫一声,藏在灌木丛中的鸟儿都被惊飞—— “少夫人!” “表妹!” “观舟!” 此起彼伏的呼喊,也盖不住宋观舟的哀嚎,“萧苍,你砸断我的腿了——” 宋观舟又痛又悲,这身上才好了多久,怎地又断了腿? 忍冬立马跪倒在地,与许凌白、莲花等人,七手八脚扶起萧苍,再看宋观舟,疼得眼泪狂飙,“萧苍,我若是瘸了,你拿命来赔!” “少夫人,待奴看看,可是伤到骨头?” 宋观舟疼得止不住眼泪,“肯定断了,我都听到骨头断了的声音。”古代社会,医学没有现代发达,怎么办?她还没被腰斩前,竟是要瘸了。 想到这里,更忍不住悲伤,眼泪唰的落了下来。 许淩俏奔到跟前,搂住宋观舟上身,忍冬小心翼翼提开裙裾与绢丝中裤,只一眼,忍冬也落了泪,“这……这小腿都肿起来了。” 好家伙! 萧苍吓得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欲要让木二去请人,许凌白交待不可挪动,早早奔了出去。 这一处离暖丰园没多远。 不一会儿,闵太太、刘太太带着两个媳妇赶了过来,另一处裴海得了信儿,也喊了赵大夫小跑过来。 众人不敢挪动宋观舟,闵太太看着她疼得脸色都白了,也心疼起来,“好端端的,怎么不小心,丫鬟仆妇也是闲散惯了,竟是不知道扶着主子些。” 萧苍呆呆立在人群外,刘太太猛地抬头,看到他满面呆滞,起身来问,“苍哥儿,可是吓着了?” 木二在旁,扶着萧苍,一步也不敢走动。 萧苍听得刘太太声音,木愣愣的眼神顺着声音看过来,喃喃道,“三婶,观舟是为了救我。” 他浑身颤抖,木二也低着头,几次瞟了那尖利的石坎,冷汗淋漓。 刘太太愣了一下,闵太太也听了半句,抬头追问,“什么救你?”忽地反应过来,“观舟是为了救你?” 萧苍抖抖嗖嗖指着台阶下头,“我都快要仰倒下去,这后脑勺必然是要砸在这石阶或是下头石坎上,是观舟拽住了我,我跌到她身上,才让她小腿儿折在石阶上。” 他好似丢了魂那般,“母亲,我差点死在这里。” 娘哟! 闵太太看着心疼,宋观舟这会儿疼得满额头冷汗,许淩俏罗帕都湿透了,也还是擦不过来。 她听得萧苍这般说话,气急败坏道,“萧苍,是我腿断了,不是你断了,你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别让我后悔拉你一把。”她哎哟哼了几声,带着哭腔,“我要知道折了腿变成瘸子,才不管你死活呢。” 萧苍被她这样重重一喝,也回了神过来。 嘴角抽动几下,欲言又止。 闵太太拉着宋观舟冰凉的小手儿,“我的儿,你受苦了,这混账玩意儿,那值得你舍命去救,你如今这样,舅母心疼死了。” 一旁,刘太太也拉着萧苍,顺着木二眼神看去,那石坎石阶无不是锋利坚硬,若真是后脑壳砸上去,恐怕真是性命堪忧。 裴海与赵大夫看了看宋观舟腿脚,都得了结论:腿折了。 宋观舟眼睛一闭,大滴大滴的泪珠子就落了下来,许淩俏看得难受,“观舟,是不是疼得厉害?” 疼是疼,可这会儿也疼麻木了。 宋观舟瘪着嘴儿,鼻音浓重,“表姐,我怕是要变成个瘸子婆了……”远远赶来的裴渐、萧宏云兄弟以及萧笃萧北两兄弟,听得这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赵大夫赶紧应声,“少夫人莫要担忧,这会子先不挪动,老朽差了临溪去请孙大夫,待他过来瞧上一瞧,就给你固定住断骨,三五个月,必然就长好了。” 三五个月…… 第296章 听得赵大夫这番话,宋观舟顿时两眼一黑,只觉得人生无望。 她来古代,并不是原着里那般安生等着收监腰斩,而是对这具娇美身子进行不同程度的摧残。 美丽,竟然这么不容于世? 她的腿,好了也没多久啊! 临溪打马奔到孙大夫药铺时,正好遇到孙大夫同华重楼、孙琳一起制药丸,见得他来,华重楼难掩诧异,早间到此,也不过几个时辰,还以为是许淩俏有些什么要交代的。 欲要开口问,就听得临溪急切说道: “孙大夫,我家少夫人腿上受了伤,请您老人家入府一趟。” 哈? 华重楼不由得上前半步,满脸关切,“少夫人怎地了?”临溪表情复杂,片刻才道,“表公子眼神不好,差点从石阶上摔下去,少夫人拉了一把,免了表公子受伤,连累自己小腿折了。” 孙大夫一家三口,听得瞠目结舌。 许久之后,孙琳幽幽道,“少夫人还是去拜拜神佛吧,今年她属实不顺。” 临溪扶额苦笑,“府上赵大夫说是不擅长正骨,还得请孙大夫拨冗走一趟。” 孙大夫点头,“且慢,等我准备些药丸物件儿。” 幸得女儿和侄女一处帮忙,爷三拿了止疼生血等各类药物,比如方块铜、生肌粉。 公府小苑中,宋观舟依然躺在园林小径上,丫鬟仆妇们拿来纸伞、褥子,早早倚在宋观舟身后,小雨淅淅沥沥,裴渐主张抬到屋内,可宋观舟拼命摇头,“等孙大夫来再挪动我吧,父亲,我担心一不小心,断的更彻底了。” 她不歧视残疾人,却拒绝在最后一年半的时光里变成没腿的可怜人。 裴渐也摒除男女之别,到跟前看了她腿伤,安抚道,“为父行军作战那些年,这种伤势也见得多,待孙大夫和赵大夫来,同你正骨固定,再吃些生骨的药剂,百日后就能好了。” 百日? 宋观舟抽泣着,“若能按父亲说来的,百日就百日吧。”她想到伤心处,更是委屈。 许淩俏心头更是生了一股子,是不是我终归是个不吉利的人,一上门,表妹就受了伤。 这好端端地带着她去给舅太太们请安,阴差阳错竟是跌成这样。 她心头愈发自责起来,宋观舟看着她沉默不语,一心只给自己擦拭汗水,想着自己发泄许久,也平缓下来,拉着许淩俏,看着几个小丫鬟,“被我吓坏了吧?” 许淩俏赶紧摇头,“不曾,只是看观舟你腿受了伤,心头难过。” “不用难过。” 宋观舟这会子勉强活过来,还坐起身来看了看腿,“父亲经验丰厚,海叔和赵大夫也看了,说只是折了,别担心,能好起来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闵太太哎哟一声,“我的儿,你倒是莫要说话,是不是疼的慌?” 宋观舟摇摇头,十分诚恳,“好似是腿木了,也不觉得疼。” “……那是疼到极致了。” 宋观舟有些不好意思,拭了拭眼角湿意,勉强笑了起来,“诸位长辈别担心,也别在这里受了凉,几个哥哥嫂子在这里陪着我就是,你们快些回屋去。……也是我太孩子气了。” 她吸了吸鼻子,哭过之后,倒冷静下来。 刘太太见状,哭笑不得,“你都这样了,就别担心我们,好歹等孙大夫来,同你治了伤,我们也才放心。” 宋观舟活络起来,呲着牙稍微动了动腿,伤腿却是不便,她让许淩俏和忍冬左右搀扶,从湿漉漉的小道上站了起来。 “小心些,泼猴。” 看她这冷不丁的大胆行径,闵太太吓得魂都丢了。宋观舟想了想,躺在这雨潇潇的露天园子里,也是不好看。 还是勉力坐上春凳,几个家丁护卫的把她抬到韶华苑,闵太太和刘太太护着过去,谢绝了裴渐和萧宏云兄弟二人等男丁,“你们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待孙大夫到跟前诊治后,我再遣人过来同你们细细说来。” 到了韶华苑,也见到赶过来齐悦娘。 宋观舟像个弥勒佛一样,坐在春凳上看着她,“大嫂还是回去照看几个哥儿吧……” 齐悦娘凑近看了看她面色,又低头瞧了瞧腿,可腿这会儿被裙裾布毯遮住,倒看不了。 “你快莫要担心那几个了,吃了饭都睡着了,我让兰香守着,好端端的,怎么要过节了,还来这么一下。” 闵太太叹道,“莫说观舟不小心,还不是为了救我家那个逆子。” 宋观舟见状,拉过闵太太来,“好太太,不许再骂苍哥儿,他吓得不轻,赵大夫——” 赵大夫从一堆女主子以及丫鬟仆妇中钻出来,“少夫人,可是疼得厉害?” 宋观舟指了指失魂落魄跟到韶华苑的萧苍,吩咐赵大夫,“还得劳驾你打发丫鬟给苍哥儿煎副安神镇魂的草药。” 赵大夫看了看木愣愣的萧苍,应了好。 入了韶华苑就提笔写了方子,都是些府中常备的草药,这会子忍冬让壮姑去取来,就在韶华苑起了草药炉子煎了起来。 闵太太看着呆若木鸡的小儿子,也觉得心疼。 上前轻轻捶了几下,“逆子,你这样是要吓死老娘吗?”萧苍被打了,也不多闪,半天才回话,“母亲,观舟无事吧?” 这让闵太太怎么回答? 她欲要说话,宋观舟看着不管不顾跟到内屋的萧苍,也是气笑了,抬手招他过来,木二搀着萧苍,只觉得走一步就死一次。 这是四少夫人的卧房啊! 宋观舟躺坐在胡床上,看着好似被吓傻了的萧苍,“……苍哥儿,我是伤了腿,但不是要了命,你一副可能再见不到我的样儿,让我觉得我马上要死了……,有些不吉利。” 众人:……四少夫人,你在胡咧咧个啥呀! 闵太太和刘太太四目相对,各自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王琼蓝与齐悦娘齐齐说话,“青天白日的,可是不兴这么说呢。”哪晓得萧苍低着头,也不敢看宋观舟,小声道,“对不起,是我累你受伤。” 若真是瘸了,那可怎么办? 第297章 萧苍想到诸多,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抬头看向宋观舟,甚是笃定道,“如若你真是瘸了,不得四表哥宠爱,你且放心,我把你接回萧府,做最尊贵的姑奶奶,我以兄弟名义,养你到老。” 噗! 闵太太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拿着娟帕的手儿,朝着这混账儿子头上肩上的,不要命的捶了过去。 一时拦的拦,劝的劝,刘太太心疼萧苍,拽离闵太太,“你这犯浑的,你自管当做嫂子的照管观舟,扯你四表哥做些什么,他们夫妻恩爱,你倒是——你倒是,哎!” 刘太太自个儿也说不出来,一脸无奈和宠溺,忍不住也拍了几下萧苍,“混账啊,怪不得你家太太打你,婶子也耐不住。” 萧苍梗着脖子,也不管长辈嫂子们的劝阻,两眼坚定,看着宋观舟,“观舟,我萧苍虽是浑货,可救命之恩我也知道。你放心就是,我萧苍命值钱,若四表哥喜新厌旧,我萧苍就如你娘家兄弟,给你做依仗!” 闵太太气得胸口疼,“你浑说些什么,四表嫂也不会喊了!” 萧苍哼了一声,“宋观舟,你是不信?” 宋观舟扶额,不忍直视这样的直愣子,“……任谁见你后仰欲要摔下,都会拉拔一把,我从不曾是什么英雄好汉,可遇到这事儿了,也是下意识这么做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萧苍站在刘太太旁边,也回了神。 “不!” 他揉了揉眼睛,奈何高度近视让他还是看人艰难,“总之,我以后就是你的娘家人了。” 什么鬼话! 宋观舟挥手,“你给我赶紧出去!” 正好临溪带着孙大夫一行人进来,在外屋候着,齐悦娘和忍冬出来迎接,华重楼和孙琳故地重游,入了内屋,看得坐在胡床上的宋观舟时,无比感叹,“少夫人,您真是多灾多难。” 宋观舟欲要动身,却不小心牵扯到了腿上,疼得她倒吸凉气。 姐妹二人上前来,看了伤势,这会儿已是青紫淤血,华重楼还是请了孙大夫进来,孙大夫看完,同赵大夫在旁低语,好一会儿回头,才同宋观舟及众人说道:“少夫人耐着疼,老朽触诊一番。” 娘哟! 宋观舟知道这狠的来了,做了一番思想建设,视死如归道,“来吧!” 期间还撵了胆小的丫鬟出去,给本就不大的内屋留了些她哭喊的空间—— 事后,宋观舟看着娟帕,落下热泪,幸好嘴里咬着帕子,不然肯定要发出杀猪的声音……,孙大夫和赵大夫两人一起,按着她小腿上下按压揉捏,别说按压,就是碰一下肌肤,宋观舟都想死过去。 她额头上汗水落下来,与眼角泪水混杂着落下,两个大夫拨弄一下,她牙关紧咬发出闷哼声,旁边许凌俏、忍冬和孟嫂等人看着心酸无比,也跟着落了泪。 闵太太年岁大,也看不得,刘太太差了两个媳妇扶她到外屋缓缓。 萧苍低垂着头,坐在椅子上,很是沮丧。 闵太太看着自己全须全尾的小儿子毫发未伤,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冤家,你要是真的没了,老娘如何是好?”萧苍抬头,“那疯子算命说我会后脑勺磕在石板上毙命,您与父亲当人家是胡说,撵了出去,而今想来,他倒是个老神仙。” “……你呀!” 闵太太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也是因为小时候他视物不好,脾气暴躁,越是如此,越是容易磕绊。 实在无法,得了大和尚师傅一句话,萧家搂着八九岁的萧苍在城门外施粥,来来往往的全是因旱涝遭灾逃命的灾民,也因这三日施粥,救活不少濒死的老少妇孺。 其中有个老疯子,接了萧苍递过去的一碗粥,念了这么句话。 旁边奴仆听得,都要打死那老疯子时,闵太太让人止了手,请了老疯子上座,好吃好喝伺候完,才问了缘由。 老疯子说一句,笑三回。 痴痴傻傻的,说到后头全是车轱辘话,“你家这小子,定然是要被青石板收走!他上辈子打砸了仇家祖宗牌位,还拿来垫了车马碾的路,人家记恨着他,阎王爷哪里告了九九八十一年的状,非要收了他不成!” 萧宏云自来不信这些,差人来撵了走。 闵太太心疼小儿子,又私自拿了十两纹银,“求老先生说个开解之法。” 老疯子吃饱喝足,却不要这些银两,看着要拿了他扔出去的家丁,也不害怕,两眼瞅着一旁坐着气鼓鼓的萧苍,摇了摇头,“阎王管生死,生死都解不开的结,我这叫花子如何知道?你们只管好吃好喝待他,时日到了,天王老子来,他也要去给人舍命赔罪!” 闵太太听到这里,也信了丈夫的话。 她面上冷了下来,“老先生,好歹承了这饭食,怎就不肯给孩子一条活路?” 老疯子摇头晃脑,跑跑跳跳到萧苍跟前,“萧家造孽,他来还!天道轮回谁能破?苍天有眼啊——”说罢,疯跑出去,吓得丫鬟仆妇吱呀鬼叫,家丁护卫却拼了命也追不上。 奔出萧府,却不见老疯子的身影。 从头到尾,八九岁的萧苍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从来身边要两个小厮,就怕他磕着绊着,偏也奇怪,从那以后,他虽说行路慢些,倒是比从前少摔些跤。 直到今日! 闵太太心头大震,难不成那老疯子说的就是今日? 说来,今日也是平平无奇,萧苍走惯了的路,上了不知多少次的台阶,连日下雨也不曾失足的地儿,却偏偏今日脚滑。 她想到这里,双手合十,闭口念了句,菩萨慈悲! 萧苍看着母亲,实话说道,“母亲错了,跟菩萨有个什么干系,要谢就谢宋观舟吧!”闵太太抬眼叹道,“那是自然,定然要重谢!” 因宋观舟执意拒绝,府上在外的裴岸与萧引秀都不得消息。 裴辰本是要去看看端午龙舟的准备事项,临时出门,却被临川撞到,提了一嘴,他惊得大张嘴巴,“观舟瘸了?哼!报应也太快了。” 他还记着宋观舟偏颇萧引秀,把巧姨娘之事儿算到宋观舟头上! 我巧儿滑到无碍,你倒是折了! 哼!爽! 第298章 孙大夫与赵大夫两人合力,华重楼和孙琳在旁辅佐,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孙大夫终于给宋观舟错开的骨头斗拢,期间那所谓的展平法接骨,让没有麻药的宋观舟想起来就灵魂颤抖。 之后上夹板、敷药、固定后,才算完事儿,华重楼与孙琳又使忍冬再起了两个草药炉子,萧苍喝到他凝神静气的苦药汁后,宋观舟的药也沸了锅。 “少夫人,不管再怎么难下咽,都得吃呢。” 孙琳苦口婆心,看着躺在胡床上脸色苍白的女子,“药丸子是不如药剂,哎!少夫人,您不如去拜拜菩萨佛祖,求它们保佑您呢。” 铁打的身子,也耐不住如此折腾。 “好好好!回头我就去隆恩寺再烧几柱香——” 宋观舟腿上如今固定起来,虽然会隐隐作痛,比起被按压的剧痛来说,好上太多。她生性乐观,走一路,忘一路,这会儿还跟华重楼、孙琳等人说说笑笑。 萧家的太太嫂子们,知道无碍,想着一群人在这里宋观舟也休息不好,交代几句,并各自回屋。 少了嫂子婶子舅母,留下华重楼姐妹二人,大家本就熟悉,少不得更为随意。 偏偏这种说笑里头,没有许凌俏。 她一直默默无声在旁陪伴,从入府来,就是吃饭时稍微歇息,宋观舟看着落寞坐在人群之外的她,也起了心疼。 让忍冬把她扶到跟前来,落座胡床一边,姐妹二人携手相望。 一个灵动活泼,一个娴静害羞。 若不是时机不对,谁不都得赞一声世间少有的双生花—— “表姐是被我吓着了吧?” 许凌俏微微摇头,头上两处银錾花钗甚是朴素淡雅,两眼微红,一看就知是哭过,“观舟,你受苦了。” 宋观舟摆手,指着抹干眼泪的丫鬟仆妇,又让她看向华重楼孙琳,“莫要担心,你问问她们,这算是我受的轻伤了,重楼和琳儿两位医者最清楚,我今年来也是遭了不少罪。这次只折了小腿骨,不碍事。” 她越是大大咧咧,许凌俏就越是难忍心酸。 “华姐姐和琳儿姑娘说的是,来日怕是去拜拜菩萨祖宗的,兴许是今儿我二人犯了冲——” “停停停!” 果然,许凌俏想多了。 宋观舟马上止住她的话头,“我的好姐姐,不待这么揽罪的,我今年来受了三次伤,无不是意外,若要说你我二人犯冲,那这公府上下都跟我犯冲呢!” 许凌俏摇头,“我……” 她想说自己生辰八字不好,小小就克走了母亲,但想到表妹爹娘都不在了,说这话不是戳表妹心窝子么。 “可不兴乱想,幸而你今日来了,不然我瘸着腿怎么去接你?”宋观舟笑眯眯说来,“好姐姐,你这想法不对,该换个方向,我折了小腿,苍哥儿却没直愣愣的摔下去。你也瞧着那处,怎么摔都无碍,偏偏后仰下去头着地最为要命,如此一看,我这腿骨是不是折得值?” 救了萧苍一命啊! 许凌俏愣了一下,“……可你这腿儿,我听华姐姐说来,才好了没多久。” “没事儿。” 宋观舟伸出漂亮的双手,送到许凌俏眼前,“你瞧我这手指,可还算好看?” 许凌俏不解其意,但还是点头,“妹妹这纤纤玉手修长白皙,指甲饱满粉嫩,甚是好看。”宋观舟手儿在空中捻了个兰花指,笑了起来,“早前这手指头没法看,指甲全部脱落,还折了几根关节骨头,十指连心,那可才是真正的疼呢。重楼和琳儿每日同我换药,换一次哭一次,瞧瞧如今,也长好了。” 华重楼看着许凌俏满眼心疼和诧异,知道她不明白为什么堂堂公府的少夫人, 会得了脱甲的重症。 上前坐在她跟前的高凳,与她说话,“真没事儿的,少夫人从山涧飞瀑上跳下去,随波逐流飘了许久,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另外一条腿上划了一两寸长的伤口,如今也是好了。” 好家伙! 不说还好,一说许凌俏更难过,“怎么都受这么重的伤?”公府少夫人,不该是出入仆妇围绕,众星捧月吗?如何还遇到这些事儿,她哽咽道,“……这开春才四个月啊,今年可是撞了什么邪祟的?” 宋观舟噗嗤乐了出来。 “好啦,我的姐姐,若说邪祟什么的,我比邪祟更可怖。万事不怕,上次救了五个孩子上来,今儿拉了萧苍一把,说来都不亏。莫哭,再哭可就没人说我二人长得像了。” 宋观舟又喊了莲花来跟前,“表姑娘初初入府,跟前就个喜乐,你过去搭把手。” 莲花乖巧应了是。 许凌俏双眼通红,“你都这样了,哪里还用来操心我的事儿,我如今来府上,大哥也在,万事无忧。”宋观舟看着她,叹道,“你又不像我,天不怕地不怕,脸皮又厚,若不给你想着些,你哪里能开口……,也好,莲花能干,她自会来跟忍冬说。” 宋观舟安抚许凌俏之后,自己心头也泛起了嘀咕。 她这穿越过来,一路救人,可救人的代价有点儿大啊!这样再断几次腿,恐怕不用金拂云上手,她自己就因意外而死。 若如此,好过腰斩吧。 可是——,疼啊!她心头哀嚎不已,这豪门少奶奶的,竟然被她做成了红岩里的革命女英雄? 罢了罢了! 活着,就是好的。 何况,她给自己结下许多善缘,比如皇十子刘贤、秦家……,对!秦家也欠了她一份人情,如今又有萧家…… 会不会将来她深陷囹圄时,能得旁人一点怜惜? 兴许觉得自己多想,哪朝哪代,怎地还想着依仗别人? 裴岸是他的丈夫,都不能依赖,何况旁人?她救人,也不是图回报的,只是现代高等教育,把她的善良激发出来。回顾所有,不由得失笑出声,旁边三个女子看过来,孙琳问道,“少夫人,您笑什么?” 宋观舟沉吟片刻,看着三张熟悉却明媚的脸儿,由衷说道,“活着,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第299章 话说阿鲁早间送完裴岸,欲要离去时,被春哥儿截住,“阿鲁哥,你府上若是没什么事儿,帮我一把手。” “什么事儿?值当你天不亮就在这里守着?” 春哥苦着脸,指着马车,“我家二公子要去郊外,他不愿别人驾车,我又笨……”他来时,因下着雨,车轱辘还落在泥泞之中,半天才拖出来。 阿鲁想着府上端午准备的差不多,韶华苑今儿也就是忍冬几个要包粽子,这些灶上事儿他也不会,何况是秦二郎吩咐,并点了点头,“行,晚间赶在四公子?值到官邸来,都使得的。” 说罢,顶着雨水来到马车跟前,给秦庆东请了安。 “春哥愚笨,你就搭把手,来去很快。” “好嘞,二公子您坐稳了。”半路上,秦庆东吩咐阿鲁绕进一处小村庄,民房几间倒还好,偏偏是土路泥泞,走三步就陷进去的,阿鲁前头还能吆喝着拉车的马往前使劲,后头也只能和春哥下来推车。 “二公子这是要去见谁?” 春哥摇头,低声说不知。 二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也耐不住瓢泼的大雨忽地下来,好不容易使得马车出了泥坑,才赶到一家院落外的篱笆处停着,“二公子,雨实在是大,要不咱在这歇一会儿。” 两匹马被迷了眼,根本不敢往前走。 秦庆东歪坐在马车里,恹恹答道,“好。”雨滴噼里啪啦打在车顶,秦庆东缩在披风里,叹了口气,约莫半个时辰,雨才歇下,这会儿天也大亮,春哥和阿鲁按照秦庆东指着的方向驶了过去,最后在一棵大槐树下停住马车。 “去叩门,只说秦二来了。” 那是一处儿勉强算是二进的小院,这么说也是因为茅草土房三五间,却用石头篱笆垒了一人多高的院墙,围着这几间土房子圈了前后两个院子。 叩门三次,才听得里头传来咳嗽和脚步声。 “吱呀” 院门开了半扇,露出一张老态龙钟的脸儿,“贵客……?敢问贵客哪里来?” 春哥上前,躬身答道,“老丈,我家是秦二郎,特来拜见你家先生。” 听闻春哥这话,老丈双手拉开门板,露出全身,看向槐树下头的马车,咳嗽几声才嘶哑着声音回道,“还请郎君稍待,先生这会子要有客人。” 咦! 春哥看了看天上四处乱飘的乌云,难掩诧异,“竟然这个时辰,就有客人了?” 老长抚着胸口长咳不停,气息羸弱,“……是,待老奴进去禀报。” 说罢,欲要关门,阿鲁忽地喊道,“王伯!王伯!里头是姜先生可是?”他满脸惊喜,“您二位回来了,怪不得二公子一大早的过来,我也要同我家四公子说去,他定然高兴坏了!” 王伯:…… “啪”的一声阖上木门,春哥看向阿鲁,“这王伯是谁?” 阿鲁故作神秘,并不回答。 春哥无奈,只得一处儿等着,但觉得这名熟悉。好一会儿,那老丈的脚步声和咳嗽声由远及近,木门晦涩,拉开时颇费了些气力,阿鲁帮着推了一把,那老丈道了谢,“先生说了,贵客若不嫌弃,自管进来就是。” 春哥听完,噔噔噔几步踏着泥泞的土路往槐树下头奔去。 秦庆东挑眉,“可曾说了是什么客人?” “二公子,那老丈不曾说。” 秦庆东缩头缩脑,“先生自来对我不客气,这番进去,怕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旁人看了,我还如何做人?” 春哥一听,呲牙笑道:“二公子,小的想起来了,是您常念叨的启蒙恩师?既如此,咱就再等会儿?” 话音刚落,一处闪电亮了半边天,“怕是要打雷!” 秦庆东哼了一声,“马车赶到院落里,我去见先生。”春哥拽着缰绳,引着马车来到院门口,阿鲁上前扶着秦庆东下了马车,那老丈看到是秦庆东,假装喜笑颜开,“二郎竟然敢来,倒是不错。” “我如何不敢来,王伯你说的什么话!” 老丈举着伞,喘息声犹如破风箱一般,呼哧呼哧,秦庆东见状,颇为嫌弃,“怎地老黄牛也不成器了?往日追着我打的日子,而今是不能够了?” 王伯笑道,“二郎啊,幸得你来,不然今年先生的生辰何等落寞。” “不是吧,里头还有客人的嘛!” “哼!你几个没良心的,都不如彻哥儿一个。”老丈一边喘气一边咳嗽,行走起来甚是艰难,上个台阶,都得歇上片刻,秦庆东看得心酸,“早几年就差人来说了,搬到城内去住,好过外头苦雨秋风的,偏是不听,还躲到外头去了。” 王伯故作轻松,“你同你家先生说去,他愿意往里头去,我定然也跟着。” 走过穿堂,卷着风雨,来到小二进的三间草房,院落里不曾压实,也不曾种些绿树花草,这会子下了雨,像是一片泥巴海。 秦二皱眉,无从下脚。 王伯嗤笑,“如此金贵,还来作甚?” 秦庆东招来阿鲁,“你背我进去。” “……你这混账小子,如今越发的摆谱,四郎跟前的人儿,几时跑到你身前来了?”话语嫌恶,却还是往前探路,秦庆东笑道,“你老头子可别再斥责,小心我不敢入门,又灰溜溜回去。” “你这……混小子!” 王伯翻来覆去,也就这么一个称谓,看上去是嫌弃,却听得出亲近之意。 阿鲁驮着秦庆东到草房正门,蓝白相间的布帘子把里头挡得严严实实,秦庆东落地之后,整理一番仪容,却还是不敢开口,直到里头重重呵斥,“还不滚进来?” 秦庆东才回了声,“先生有客,学生在旁候着就是。” 哼! 一会子,就传来悉悉邃邃的脚步声,门帘被从内掀开,一张妖媚的男生女相脸儿露出来,“秦二郎,先生请你进去。” “琵琶郎?” 来人面上表情无波无澜,眼神星亮,语气刚正,“在下宋幼安。” 嘁! 秦庆东面上嘲讽之意很是明显,大有你什么货色,老子不知?二人四目相对,颇有对峙之意,里头又听得老先生声音,“混账,你难为幼安作甚?滚进来也不会?” “先生!” 秦庆东一把推开宋幼安,往里走去,行走之时,还擦了擦碰到宋幼安胸口的手,这等娈童出身的玩意儿,真正的恶心。 后头宋幼安不以为然,立在远处呆了片刻,又跟着往里走去。 他对秦庆东嫌恶自己并不觉得奇怪,虽然是他们把自己变成那等恶心的玩意儿! 像那女子一般无视他肮脏过往的,世间少有吧? 第300章 三间茅草房是连在一起,里面置办不如外头那么简陋,竹帘竹席,柜橱床榻几椅,都是齐全。 “先生……” 掀开竹帘,才看到昏暗内屋里,躺靠在胡床上盖着被褥的老者,他白发白须,面容冷峻,此刻见秦庆东露了脸,更添愠怒。 “怎地,贵足舍得踏上贱地?” 秦庆东到了胡床跟前,长揖到底,“先生,往日是您老人家不愿意见学生,送来的物件,您一概不取,全须丢了出去。怎地如今倒是怪上学生了?” 那老者胸口起伏飞快,听得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左右看了,寻不到趁手的东西,抓了本残本朝着秦庆东就丢了过来。 “我瞧着你如今愈发纨绔,目中无人了。” 秦庆东挂着一只手不便,另一只手却把残本抓了个正着。 哎哟叫屈,“先生,学生又怎地了?从来听您教导,您往日打我的板子,也不是白打的。” 说罢,自行到跟前,落座在胡床前头唯一的鼓凳上头。 他看着昔日恩师而今卧病在床,打不动了,也就大了胆子,上下左右看了一遍,连连叹气,“您到底与弟子们倔些什么,出京也就罢了,而今入京……,哪里不比这山毛野地好,你跟前就王伯一人,二人都年过古稀,莫说他照管你,就是你二人相依为命,年岁大了,也使不得。” 秦庆东无奈。 姜先生,大名姜曲,号柳直先生,是他与裴彻裴岸以及萧北的启蒙恩师,曾在秦家族学私塾中五年,后头他年岁大了,管不住几个泼皮少年,只得请辞。 虽说请辞,几个府上无不照管。 偏姜曲性情孤傲,自年轻时做了鳏夫,却再不曾续弦,身边连个侍女丫鬟的,也不曾有过。 一生清廉,也孤苦。 只是他遍地门生,多为敬重,年节生辰往来,日子虽说有些清苦,但也算过得去。 直到—— 他最喜爱的学生裴彻出了事儿。 听说他私下寻了镇国公公爷裴渐理论,席间辱骂裴渐,家宅不宁,嫡庶相残,裴渐是何反应无人知晓。 只那日后,秦家、萧家、裴家来人好,送物也罢,姜曲指着王伯全部扔了出去,裴岸、萧北以及秦庆东,他一概不见。 偏偏几个孩子重情,除了萧北,裴岸与秦庆东,逢年过节的都要来拜访。哪怕是萧北远在江州来去不便,但每每入了京,都要偷摸来探探。 不得见姜曲,也询问王伯二老平日坐卧起居。 得一句老先生安康,才留下银钱而去。 姜曲知裴彻断了科考之路,一生人早被无知妇人误了,极度失望,尤其是裴渐对那毒妇追责不成,愈发心灰意冷。 索性带着王伯,搬到旧县去住。 也是去岁,姜曲身子愈发不好,临到老了,想着落叶归根。才撵了年轻仆从,与王伯回到京城,买下这破旧的草房,胡乱住着。 不曾惊动任何弟子。 秦庆东是昨儿晌午才得了信,是金拂云携嫂子到秦府拜访他家老太太时,私下与他说的。 “柳直先生回京,溪回你可知?” 他甚是诧异,茫然摇头,金拂云叹道,“我也是往京城外头去烧香,恰好在那处村落边上坏了马车,余成使人修车。我寻思天气不错,并带着丫鬟护卫,往村里走动,这才遇到了王伯。” 这席话,堵住了秦庆东欲要开口询问朱三所犯的命案。 “果真是王伯?” 金拂云带着盈盈笑意,点了点头,“我幼时也是柳直先生的女学生,虽说不得他常年教导,可开蒙一事,也是柳直先生与我所为。他主仆二人,我记得清清楚楚。” 这也才有了一大早秦庆东出城之事。 他本是要叫上裴岸,可堵在官邸时,裴岸已去点卯,只抓着阿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阿鲁跟着去认认门路。 此时,坐在恩师跟前,百感交集。 “先生,与我入京长住,可好?” 姜曲闭上沧桑眼眸,却挡不住他而今垂垂老矣,“只你一人来?”声音带着病气,秦庆东岂有不知,连忙说道,“裴四而今在翰林院任职,今早欲要去叫他一并来探望您,迟了一步,他点卯去了。您且放心,晚间我回去就同他说,对了,萧四也来赴今年恩科,正在公府内小住,倒是一并来探您……” “探什么,我还没死。” 姜曲厉声说道,奈何迟暮之年,这样威严的话语,平添太多忧愁。 “先生——,您怨我们不曾帮衬彻哥儿,这些年不说别人,裴四心头总是念着他三哥,只是彻哥儿心性孤傲,遇到这样的事儿,早早离府别居,行踪难觅。” “哼!老朽存世将近八十年,少见这样惨事。” 秦庆东看着倔强的姜先生,欲要说那萧氏而今不得好下场,却冷眼瞥到立在竹帘边上的琵琶郎。 故而咽下解释的话语。 “先生,如今彻哥儿也好好的呢。” “罢了!我都要入土了,还与你们呕什么气,幼安过来。”待宋幼安来到跟前,他才同秦庆东说道,“幼安如今落到教坊司,你高高在上,我不求你照管他,只是叮嘱你来日莫要低看他就是。” 秦庆东呲牙,“怎地,是先生后头收来的弟子?” “你莫要管这些,今儿也是你二人碰到一处,我少不得交代你几句,你生来富贵,他如今困在烂泥里,苟活不易。”说到后头,枯瘦老手拽住宋幼安,欲说先叹,词不成句。 宋幼安轻轻把他手放入被褥之中,躬身柔声细语安抚姜曲,“先生不必担忧我,我哪里都能活的。” 老人浑浊眼眸,汪着一滩水。 “罢了,你也是要强孩子。” 宋幼安直起身子,“承蒙先生不嫌弃,容我入门小坐,秦家二公子高不可攀,幼安也从未生过攀附之心。只是今日,先生,还是听二公子一言,入城中休养。” 姜曲摇头拒绝。 “我老了,这一处山明水秀,胜在幽静。入城喧嚣,车水马龙的,扰了我。” 他想在这里等待…… 等待这一生的完结。 第301章 宋幼安不得秦庆东好脸色,他也不以为然,自去寻了个椅子,搬到姜曲胡床跟前坐下,低眉顺眼听候教导。 奈何姜曲风寒好些时日,说不得几句话,就又喘又咳,秦庆东素来不曾照管过人,手足无措,倒是宋幼安坐在一旁,又是顺气又是喂水,待王伯走到跟前,姜曲也缓和下来。 秦庆东见状,蹙眉道,“不行不行,我这会儿就给你们叫几个伺候的人来。” 说罢,就要出去吩咐春哥。 姜曲呼哧呼哧喘气,“二郎!二郎……” 秦庆东回身,满脸担忧,“先生,您再不想见我们,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 “无碍,你先坐下。” 可惜,姜曲身子不好,说一句,喘三息,宋幼安与秦庆东又相看生厌,沉默居多。 不到午间,外头来了车马,宋幼安听得王伯说来,方才起身告辞,“应是昨儿送我来的车马,先生不用挂心于我,活着胜过一死。”姜曲听得肝肠寸断,“是我知道的迟了,不然……” “皇恩浩荡,王权之下,遵命即可。” 说罢,端端正正给躺靠在胡床上的姜曲磕了三个头,“我如今也无颜对外说是得先生教导,先生心头不嫌弃我,我此生已无憾了。”这话说得甚是悲凉,姜曲听闻,不由得老泪纵横,“混账,好死不如赖活着,切不可寻了短见。” 宋幼安起身,捋了捋微皱的袍衫,他宝蓝直缀,银扣宽腰带,头发规规整整拢做发髻,束于颅顶,整个人阴郁却又风尘。 “先生放心,弟子不敢。” 说罢,同秦庆东微微颔首,不再言语,缓步离去。 秦庆东甚是好奇,待人出了二门,才追问起来,“这宋幼安真是先生您的弟子啊?” 姜曲不语。 许久睁开没有光亮的眼眸,“看不起他?” 秦庆东不言,许久之后才说,“先生待他和煦如春风拂面,见我却恨不得再打几板子,看不起看得起的,也没那般重要。”宋幼安,呵!还是第一次听这名字,主要是琵琶郎的名号响彻京城,本名怕是少有人知。 再说,一个皇亲国戚,一个却是教坊司的玩意儿,不搭界。 姜曲自是明了,他不再说宋幼安,只问了秦庆东与裴岸、萧北的情况,秦庆东说了七七八八,知道姜曲喜爱裴彻,又提了桃花小宴上的事儿,“裴四家娘子,也是有些能耐,为了救几个稚子,落了飞瀑,漂流出去生死未卜,却不料得了彻哥儿的救命,逢凶化吉。” “裴四家的媳妇救人?” 听得先生好奇,秦庆东来了兴致,眉飞色舞说了桃花小宴上的奇闻,却不想姜曲越听脸色越发不好,最后重重一呵,“既是宴席,怎地让个女子去救人?尔等竖子,竟是眼睁睁看着?” 冤枉! 秦庆东赶紧解释,颇费了一番口舌。 姜曲方才罢了,“这般说来,四郎倒是娶了个好媳妇,听说是宋问棋大人家的千金?” “回先生话,就是宋大学士膝下唯一亲生女儿,先头两年同四郎也时常吵嘴,而今倒是愈发恩爱。” “那就好。听你这么说来,倒是同拂云一般,虽为女儿身,却不缺须眉豪气。” 秦庆东想到二人之间龊语,不禁叹道,“先生有所不知,二人性子南辕北辙,好在四郎心性好,夫妻确实较从前和睦许多。晚些我同四郎说来,让他也带着他家娘子一同前来。” 这一次,姜曲未曾拒绝。 王伯煮了粥饭,春哥和阿鲁不擅厨事,只是在旁烧火加柴,阿鲁好几次想奔马回去,却又被王伯拽下。 “急轰轰的同你家四公子说什么,他在上值,以后先生也不再搬家,不区什么时候,来就是了。” 阿鲁挠头,憨笑道,“四公子时时惦念您二位啊。” ** 宋幼安斜靠在马车上,不言不语。 旁边男人哄着他,“我的郎啊,你是又怎地了?说是来探故人,我不是担心雨大风急,你骑马抛头露面的甚是辛苦嘛……”说罢,挨着他极近,时不时还亲吻几下。 宋幼安闭着眼,不予理睬。 男人就是雍郡王贺疆,他看怀里娇人不为所动,只能叹口气,“你与我生些什么闲气,我若是能做主,自然欢欢喜喜把你迎进王府,可这使得吗?原想着圣上大寿,若有恩典大赦的,我同礼部几个大人也求了个情的,让你脱了这身贱籍,可偏偏……” 偏偏圣上只开了恩科。 什么大赦天下,圣上只说自己德行无法与先帝比之,哪有这样泽浩天下之能! 许久之后,贺疆愈发不耐烦时,宋幼安才低低回话,“金家大公子入了京,你同金拂云的亲事板上钉钉,听说她虽为女子,胸中也有笔墨沟壑,这样清高富贵之人,让她容了我,恐怕是天方夜谭。” “与她无关。” 贺疆冷哼道,“她也不是什么干净之人,整日里与秦家、裴家的几个浪荡子混在一处,清白在不在都两说!说来这亲事不过是权宜之计,她金家看中我权势能耐,我属意她金家大将军赫赫威名。” 一个外族王爷,根基肤浅。 也是圣上看不上他,不然他更愿意尚个公主。 他言语之中甚是嫌弃金拂云,但宋幼安却不这么想,能得姜曲惦念的女弟子,哪里是贺疆口中没有女德之人。 “不管她怎地,只要你二人拜了堂,我们这些玩意儿只要被她知晓,定是要打骂出去,看不顺眼恐怕也能杀了了事。” “什么话?她一个无知妇人,哪有这般能耐?” 贺疆的不以为然,让宋幼安心头寒凉下去。 “金大姑娘前几日府上下人死了两个,教坊司的姑娘正好在她府邸外头采买胭脂水粉,一条街上都传遍了,说是京兆尹差何大人亲自上门捉拿潜伏在金大姑娘身旁的贼子,那料得贼子反身杀了大姑娘跟前的大丫鬟。疆郎,你倒是说说,这大姑娘但凡是个柔若无骨的闺阁女子,能造成这样的血案?” “有这事?是不是你们教坊司的姑娘乱嚼舌根?” 第302章 宋幼安听闻,有些愠怒,“你说的什么话,教坊司姑娘活得谨小慎微,那金家上来说端午请去做台大戏,因这事儿管事大人小心翼翼欲要推却,只说早早的被各府定了,怕是凑不出人来,金家的管事说了好一会儿,教坊司才同意喊彩月黄月两位姑娘上门。” 贺疆眉头紧皱,“她是这么厉害?” 宋幼安幽幽说道,“死的人说是她跟前最得力的管事,管事杀了大丫头,一屋子仆从内讧,血溅三尺,我一个花郎,只有半条命,哪里够她磋磨?” 听得宋幼安说来,贺疆也觉得不妥。 “如此乖张?从前打听也少有人说,只道她性情温和,心胸开阔,有一番自己的盘算。” 话里话外,对宋幼安的言辞半信半疑。 “你若是不信,只管再去找她亲近的人问问。” 贺疆嗤笑,“怕是没你说的这么能耐,我瞧着她两次,无不是文文弱弱,知书达理,何况她母亲宏安郡主生性胆小,想来她要强些,也就是宅内管家之事。你往后同我亲近,又不在郡王府,她哪里能知?放心就是!” 说罢,搂过男子就要亲近。 宋幼安啪的一声,打开了他攀附上来的手。 “与你说些生死要紧的事儿,你却还想着那等子恶心的,若我哪一日丧了命,你怕是也不在意。” 见他生气,贺疆也坐起来,撩开车帘外看,还是小雨淅沥。 “好心来接你,你却摆这脸嘴,那草房里什么人,让你突地变得清高孤傲起来,怎地,是哪家不要脸的汉子还是婆子,撩拨了你的魂去了?” 什么话! 宋幼安满眼不可置信,“那里头是我恩师,昨儿就同你说过。” 贺疆重重一哼,“那你这会子装什么贞烈之人?你我二人要讲贞烈,怕是早五年的你就得投了井自证清白!” 哪里想到贺疆如此说话,宋幼安指着他,唇动几番,气得还是说不出话。 眼眸中却慢慢蓄积泪水,又生生憋了回去。 “你如今要娶妻,做那金家的乘龙快婿,故而想方设法的逼着我去死?贺疆,倒是同你说一句,我命贱,却不会如你的愿。” 贺疆听得厌烦,像是挥苍蝇一般,把宋幼安推倒在马车车壁上,砸了个响。 “我待你也是有情有义,若不是我护着你,京城那些骄奢淫逸、脑满肠肥的混账,早早儿就把你凌辱了。” 这番话,说得趾高气昂,伤了和气。 宋幼安哪里听得下去,只对车夫吼道,“停车,停车!我自来在教坊司,也是靠着我自个儿混出来的,你总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那就今儿一刀两断!” 说罢,也不等车停稳,掀了帘子就要跳下去。 贺疆一把拽住他,拉到跟前噼里啪啦就打了一连串的耳光子,“可是要闹?” 宋幼安不可置信,二人这些年来,起了纷争吵了嘴的,冷上几日也就过了,哪里会料到贺疆动手…… 他心头有股火儿,欲要发泄处上去。 两眼猩红,直勾勾的盯着昏暗的车厢内的贺疆,他身形没有贺疆壮硕高大,可此刻他很想同归于尽! 兴许是秦庆东对他的嫌恶,兴许是眼前男人对他的糟践,让他答应姜曲的话,瞬间被抛之脑后。 什么活着…… 对! 活着! 他捏紧的拳头又慢慢松开,早就没了心的胸口好似破了一个大洞,黢黑无底,吞噬着他的一切。 “怎地?你还想杀了我?” 贺疆气急败坏,看着他胸口喘息不定,两眼直勾勾的挑衅之态,上前就是一顿老拳,打得宋幼安口鼻来血,狼狈不堪。 “说!说你错了!” 打得外头车夫都觉得害怕,掀开半边车帘,小心翼翼劝道,“郡王爷,莫要打了,公子羸弱,怕是要打坏了。” “滚!打死都使得!真以为得了几分宠爱,到我跟前摆谱,也不瞧瞧你是谁……” 贺疆打得失了理智,只觉得这玩意儿若不是自己捧着宠着,能有今日? 打到最后,宋幼安像一滩烂泥,匍匐在逼仄的马车里,贺疆坐在一旁,七窍生烟横眉冷对,“怎地,还是不说?”马车停在无人路过的郊野小道上,小雨洒在人间像是无助的孩童,伸出手拍打车顶,它说着莫要打了莫要打了,可声音微弱几不可闻,甚至拦不住罪恶的声音。 此处前无村后无店,唯有天地中间贱如草芥的宋幼安被打得浑身酸痛,口鼻面颊脖颈,全是血污。 狼狈之态,像丧家之犬。 宋幼安咬着牙,硬是不出声。 许久之后,贺疆打得累了,才知没有什么声音的宋幼安晕了过去,他让外头车夫掀开车帘,车厢内亮了起来。 他把趴着的宋幼安搂起来,小心探了探鼻息,还好,没死! 摇晃几下,“安郎,安郎!醒醒——” 又差了车夫去路边田地里舀水来,零星泼在宋幼安脸上,不多时,才激得宋幼安幽幽转醒。 “安郎,你如此嘴铁,害得我做了错事,只怕打疼了你,我的不是,你打回来就是。” 说罢,拉着宋幼安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 若是往日,宋幼安必然温柔小意,二人重回甜蜜,而今这一顿毒打,他心中那般委屈,自不是这么点捶捶打打,甜言蜜语就揭过去。 “郡王爷不是要打死我吗?” 贺疆让车夫放下车帘,抱着宋幼安哭了起来,“安郎,你若是不气我,我哪里舍得打你,这些年年了,我何曾动过你一个手指头……,我自来只爱郎君 不爱娇娥,可世间道理就是如此,我身份尴尬,圣上盯着,能得金家这门亲事,也是不易。你我一处,你得盼着我好,我好,你才能好啊,我的心肝!” 贺疆泪涕落在宋幼安肩头,顺着衣领子滚入他火辣辣疼的肌肤上。 “郡王爷,下手真是狠啊。” 宋幼安呢喃着,心中天大的委屈也被压下,他得活着呢! 眼前混账,再是无情,也给了他几年平安,往后…… 走一步算一步吧! 贺疆听得他语气软了,不要命的亲着宋幼安的脸,满脸血腥入了他的口鼻,他也不嫌弃。 “不管金姑娘银姑娘,我心头也只有你,莫要呷醋,我的乖儿。” 第303章 阿鲁赶着秦家的马车,早早候在官邸外头泥泞的道上,眼见天色昏暗下去,才等到自家四公子一身官服走了出来。 他面上藏不住的疲惫。 阿鲁撑着旧黄油纸伞上前,“四公子,莫要淋了雨,凉了去。” 裴岸脑中思虑着事儿,不曾听得阿鲁说了什么,上了马车,也只觉得马车同公府的有些出入,却没有旁的疑心。 直到出了城,听着马蹄现在泥淖中拔起来的声音,才掀开车帘,这一看,愣了神,“阿鲁,往哪里去?” 阿鲁挥着马鞭,使着两匹马往村子里去。 听得四公子问话,头也不回说道,“四公子,您不曾听到?小的在官邸大门前同您说了,应秦二公子之命,请您去见个故人。” “故人?” 他想着编撰之事儿,只怕胡乱应了声好,阿鲁得了命,拍马就出了城。 “前头不远就到了,四公子坐稳就是。” 到了大槐树下,裴岸撩开车帘,一看院门紧闭,大概有了底,“是姜先生他老人家回来了?”声音平和,可阿鲁还是听出了他蕴藏起来的喜悦。 “还是四公子眼力好,小的硬是看到了孟伯,才知道老先生来到京城了。” “二郎何时知晓?竟然也不早早的同我说来……” 裴岸喜不自胜,撩袍下车,天上落下小雨,兼之这一片被来往几辆马车碾得稀烂,阿鲁赶紧上前,挡在跟前,“四公子,小的背你过去就是。” 话音未落,裴岸已落了地。 他身形比阿鲁高大,几步就到门畔。 未等叩门,里头吱呀一声,孟伯慈眉善目却又夹带着岁月沧桑痕迹的老脸露了出来,“四郎,可算是来了。” 裴岸双手接住他双臂,“孟伯,你和先生入京,怎地也不提前说一声?” 里头秦庆东也听得信儿,站在屋檐下打着哈欠,“先生回来一年多了,他二位守口如瓶,深居简出,若不是拂云昨儿在我家说了一嘴,你我哪里知道?” 他心性活泼,话语也不像裴岸沉稳,依然带着埋怨。 裴岸也不多言,只跨步到跟前,“先生在里头?” “躺着呢!” 凉凉的语气,让孟伯都忍不住摇头,“二郎,你是喋喋不休埋怨先生一日了。” 正在说话,秦府一个婆子上了热茶,孟伯亲自端过来,给裴岸递过去,“外头雨凉,吃口热茶散散。” 盯着裴岸吃了干净,才露出欣慰笑意。 “四郎快些进去,先生怕是等急了。” “哟!” 秦庆东伸着懒腰,长臂一伸,重重压在孟伯肩头,“怎地,先生入京一年多不曾想念我,此刻却想念季章,恁地偏心——” 裴岸早已推门而入,来到内屋床榻跟前。 床榻上的老人睁开双目,浑浊双眼蕴含笑意,“岸哥儿,坐。” 恩师高徒,经年不见,原本是满腹话语要说,可真到此刻,全须化为一句话,“先生能回来,实乃幸事,往后莫要再提离去,由得学生们跟前照看才是。” 这里师徒好生说话,外头秦庆东追着孟伯质问琵琶郎之事,“那腌脏玩意儿怎地成了先生的学生?孟伯,你定然知道,好生说来。” 孟伯无奈,连连叹气。 “二郎,你且饶了老朽一命,这事儿你问了一晌午,若是我知得,早早就说给你了。” 秦庆东躺靠在秦家仆从新搬来的躺椅上,望着廊檐下头的瓦沟水,如断线的珍珠,扑簌簌的落到地上。 “……先生就是仁慈,什么人都放不下,偏偏待我几个严苛……”话到最后,几不可闻的叹息几许。 孟伯如何不知,他坐在一旁,看着早早把他撵出厨房的婆子来来去去,心中积起苦涩。 “先生,沉疴多年,大限将至,能得见你们,也是天意。” “胡说!” 秦庆东闭上眼,“既是入了京城,上好的大夫,哪怕是宫中太医,我也会去给先生求来,你同先生一般,颐养天年就是。京中你们不爱去,嫌故人喧嚣聒噪,那就在此地静养,只我送来的仆从一律不得撵出去,由着她们照看你二老的身子,我和季章才算安心。” 都容得你们入了门,哪里还会再走? 裴岸与姜曲叙旧出来,差了阿鲁回府,“你同少夫人说一声,今儿我与二郎就住在先生屋中,让她莫要担心。明儿一早,你去同四表哥禀报,让他得空来探望先生,先生惦念着他。” 阿鲁奔马回去,刚进门房,就被守在那里的刘二一把拽住,“四公子人呢?我到官邸寻了两次,都不见人影,后头问了守卫,才说四公子早早的散了值。” “刘二哥,四公子出城了,他今儿晚上不回来,特差我回府同四少夫人禀一声。” 啊? 刘二微愣,片刻之后才低声说道,“四少夫人……受伤了。” “什么?” 阿鲁以为耳朵坏了,“怎地了?少夫人哪里伤了?”刘二见状,做出去韶华苑看的手势,“孙大夫才送回去,华姑娘和孙姑娘留在跟前……” “哎哟,这祖宗又做了什么?今年是撞太岁了?忒不太平。” 刘二一路上同阿鲁说了大致,阿鲁扶额, “早间且还好好的,这一日日的……,这会子天也黑了,四公子在城外,也入不了城。” 他跺跺脚,听着少夫人是腿断了,更是瞠目结舌。 “可会残了?” 刘二气急,捶了他肩头一下,“浑说,孙大夫赵大夫看了,说是静养几月,长好就无碍了。” 欲要入韶华苑时,又看到闵太太跟前的大丫鬟带着几个婆子,提着食盒、端着托盘的,走了过来。 “姐姐,这是——” “我们太太亲自下厨,给四少夫人做了些爽口的饭菜,特让我等送来呢。” 待里头荷花听得动静,迎了闵太太跟前的人进去后,阿鲁才低声问刘二,“真是救了表公子?” 刘二轻哼,“这有的假?” 待阿鲁进来,才看到廊檐下头,萧苍乖乖坐在那里,忍冬在旁小声劝慰,他也不动,梗着脖子道,“我就来同观舟吃饭,咱这屋里从来也不讲男女大防,今儿忍冬你莫要多嘴。” 阿鲁扶额,去了个秦二郎,今儿又来了个萧五郎…… 第304章 到了跟前,阿鲁同忍冬低声说了四公子出城之事,忍冬蹙眉,欲要追问,却不及旁边萧苍迅速,他抬头,冷哼道,“什么先生?这般要紧?四嫂子也不管了?” 阿鲁哭笑不得,作揖拱手的,连连求饶。 “表公子,早上四公子上值,屋里头少夫人安稳着呢,这也不能怨到四公子头上,况且那可是姜老先生。” 姜曲? 萧苍岂有不知,他生性傲慢,小时捉弄过好几次这怪老头,被责打之后,他哭着闹着,不跟着萧北等人读书。 而今提及,他更是不喜。 “四哥日日里惦记,就是父亲和三叔,也少不得念叨几句,他自来清高,怎地又回了京城?不是见不得我家四哥和四表哥吗?哼!” 他知道当年裴彻之事,寒了姜曲的心。 可一码归一码,那是他糊涂大姑母做的,同两个哥哥有何干系?听得说那姜曲,掩门不见,撵了多次。 颇让两个哥哥伤了些心。 阿鲁哪里敢顶撞,倒是后头萧北携妻张芳慧及三个妹妹,入得韶华苑,听得半句,追问道,“说的何人?我惦记谁来?” 萧苍撇头,硬是不回话。 阿鲁回头行礼,说了裴岸吩咐的话,萧北一天,眉飞色舞道,“真是先生?” “自然是,秦二郎昨儿得了信儿,今儿一早就带着小的往京郊去,先生如今落脚在外头一处村落,人烟几户,不吵不闹。我家四公子散了值也赶往那里,却不知府上少夫人伤了脚……” 几人廊檐下说得热闹,张慧芳带着丫鬟入了正房,孟嫂正好端着木盆出来,欲要行礼,张慧芳扶住她,“快自去做活,我来看望你家少夫人,这屋子里我惯来,不用你多礼。” 孟嫂少言,陪着笑,“多谢少夫人,您且进去,我家那祖宗正在闹脾气,您劝着些。” 闹脾气? 张芳慧不解,“这时你们且顺着她些,怎还撩拨生气,腿上难受,再憋了闷气,如何使得?” 孟嫂低头,面上为难。 外头忍冬抱了东西进来,正听得张芳慧这话,连忙上前,屈膝叹道,“少夫人您瞧,她腿上还疼着,却念叨这玩意儿,外头五公子不准,抱着跑出去,奴撵了好一会儿,才从五公子怀里抢回来。” 张芳慧早早看到,扶额苦笑。 “怎地颠倒了?往日不是苍哥儿催着你家少夫人拨算盘,今儿却又不让了?罢了,我知苍哥儿是觉着观舟需静养。” 忍冬满脸无解,微微摇头,“还是您知这俩祖宗啊,少夫人与表姑娘、华姑娘、琳儿姑娘说了这算盘的事儿,兴致一来,就差奴取了出来。拨弄得正热闹时,外头苍哥儿禀了声,就进来斥责一番,说我家少夫人不知休养,这算学的,不比了!” 宋观舟自是不愿,二人几句话不合,眼看就要吵起来,那萧苍忽地想到宋观舟还是自己救命恩人,若再是无礼,那就是到反天罡了。 说不得,那总做得了吧。 他一把抓过这珊瑚红算盘,拔腿就跑,眼神不好,嘭的一声撞了屏风,头上撞了个包不说,那屏风摇摇欲坠,许淩俏和华重楼奔上前去,一个扶住一边才稳了屏风根基。 再看萧苍,微愣片刻,抱着算盘扭头又跑了出去。 忍冬得了宋观舟之命,追了出去。 幸好萧苍眼神不好,跑得谨慎,未出韶华苑,就追到了萧苍,“苍哥儿,祖宗,您倒是莫要再惹我们少夫人生气。” 后头就是萧北阿鲁等人看到的样儿,萧苍气鼓鼓坐在廊檐下,也不离去! 张芳慧哭笑不得,绕过屏风,不等开口,坐在胡床上的宋观舟笑眯眯道,“四表嫂,快些来同我们一处儿吃饭,大舅母亲自下厨做的江洲菜。”不等吩咐,莲花荷花早早搬来六脚外翻红木高凳,又布了碗筷杯盏。 “我倒是屋中用了饭——” 宋观舟纤手一挥,“那并吃上两盏酒,这是重楼和琳儿亲手酿的,早些时候庆芳两个小丫鬟落在井里凉了,这会儿甜滋滋,又去暑又可口。” 张芳慧也不扭捏,落了座,许淩俏亲自起身,给张芳慧斟了桃花酿,惹得她拉着许淩俏好一番打量。 “多谢妹妹,快些坐着,这些事儿丫鬟做就使得。”她上下左右细细瞧来,啧啧称赞,“同观舟真是像,早些时候大嫂说来,我还不信,前头忙碌,也不得多细看妹妹,这会儿瞧着,说是像,却又温柔娴静,说是不像,这眉眼小脸的,又像是观舟在我跟前。” 许淩俏自早上入府,这会儿也习惯府上夫人娘子的夸赞。 却还是添了几分羞赧,“多谢少夫人夸赞。” 张芳慧叹道,“哎哟,我的妹妹,你同观舟是姐妹,我就斗胆做个你的嫂子,使得不?” 许淩俏连道不敢。 “妹妹,若是再客气下去,可是就见外了。”说罢,还同一旁的华重楼、孙琳说道,“你们一处的闺中密友,又年岁相当,我虚长几岁,你们是嫌我老了,还是笨了?” 三个姑娘起身,齐齐说了不敢。 唤了嫂子,才得了张芳慧笑意,一番嫂子妹妹的,才落了座,午间睡了两个时辰的宋观舟,眼眸含笑,瞧着眼前十分养眼的画面。 现代也是看了不少汉服装扮,说来总缺了些什么,而今想来,应是这骨子里的端庄温良、娴静雅致。 她与之相比,带着太多现代的勇猛、粗犷,说不得哪个好,但宋观舟就是爱看。 她歪着头,单手托腮,静静享受这一刻。 忍冬上前,给宋观舟布菜时,耳语几句,宋观舟眯着眼,让她把阿鲁叫进来,内屋里头,阿鲁平日都避嫌,可今儿少夫人受了伤,不见一面,明儿在四公子跟前交代不过去,也是不好。 他躬身入内,眼神看地。 同宋观舟请了安,才听得宋观舟问道,“秦二郎从哪头知道恩师入京的?” 往日裴岸也同宋观舟提过几句姜曲,这种师生情是宋观舟能理解,但不太能感同身受。 “娘子,来日定要同我一处儿去见见先生,可好?” 第305章 宋观舟胡乱应着,有些唏嘘。 在现代接受高等教育,从幼儿园到大学毕业,经历了数十名老师,有感情的寥寥无几,更别提裴岸提来,满脸崇敬之情。 阿鲁哪里料到宋观舟竟然问道秦庆东如何得来的信儿,他当然知道,可不敢说啊—— 事关金大姑娘哟! 他面上为难,有些结巴,“小的……” “说就是,谎话我不听。” 阿鲁闻言,原本要说不知的,却不敢开口,忍冬见状,推了一下他,“快些回话,少夫人等着呢。你莫要耽搁少夫人用饭……” “回少夫人,二公子应是听了姜老先生往日学生所言,小的——” “说谎!” 宋观舟放下银镶筷子,抬头看向阿鲁,“四郎同我提及恩师多次,你今儿早早送了四郎出门,又这会子才奔回来,一整天浪荡在外头,岂会不知?” 阿鲁低着头,却能感受到少夫人的愠怒。 他寻思片刻,实话说道,“是……金大姑娘昨儿携带兄嫂到秦府上头拜见老夫人,与二郎所言,今儿一早二郎就到官邸寻四公子,奈何四公子入了官邸点卯,他并带着小的出了城。” 金拂云—— 呵! 真是懂得拿捏人心,姜曲,原着里一个微不足道的老先生,只是提了几百字罢了,说的什么? 好似是病死在回京路上,裴岸与秦庆东千里奔袭,给先生办了体面后事。 回程,与前去奔丧的金拂云遇到一处儿,宋观舟捏了捏鼻梁,闭眼追忆,那时候原配宋观舟被腰斩不足两月。 深秋初冬,晨露白霜。 裴岸没有为原配悲伤,却为姜曲离世病了一程,约莫半月。 金大姑娘与裴岸,可就是在那半月里感受到了人间真情,男女真爱——啊呸! 宋观舟再次睁眼,语气骤变。 “……既如此,我倒是要替四郎备份好礼,给大姑娘送去。”她似笑非笑,满面清冷,看向阿鲁,“你明儿就在府上,莫要乱跑了。去大姑娘府上送礼之事儿,你要帮衬着些。” 这是个什么事儿? 难不成这少夫人又要打上郡主别院去? 他挤出一丝笑意,小心翼翼道,“少夫人,四公子跟前没个人伺候,明儿端午,翰林院也说了要点个卯才得散了过节……” “正是端午节,更要上门致谢。我是要亲自去,奈何摔断了腿——萧苍!苍哥儿——” 她往外喊道,萧苍听闻,精神抖擞回答,“在的在的,观舟,我能进来吗?” 宋观舟使了眼色,忍冬出去引着萧苍进来。 “苍哥儿,今儿我摔折了腿,明日还请你帮我做个事儿。” “好!” 如此爽快,让宋观舟侧目,“你我自来不对付,不问何事,竟是一口答应,不怕我要害了你?” 萧苍胸膛拍得邦邦响,“我萧苍早说过,这条命都是你的。你只管说就是,只要我能办到。” 宋观舟挑眉,双手团在一处,拱手道,“豪爽!也痛快!我表姐今儿入府,本想着过了端午,寻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我陪着表哥表妹亲自上大姑娘跟前,拜谢金家大少夫人出手相助,救了我表姐。而今我腿上不便,不如请你相帮,明儿走一趟?” 萧苍哼了一声,“原以为是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儿,只是这样,你放心吧,我给你办好。” 宋观舟抿了薄唇,同他说道,“此番前去,两件大事儿要谢大姑娘家人,一是我表姐这事儿,二是替我家四郎寻到了恩师。我自会让忍冬备好重礼,苍哥儿,言谢之意定要隆重。阿鲁,你跟在身侧,可知?” 阿鲁能说不好? 自是不能。 萧苍得阿鲁搀扶,出了正房,萧北与许凌白正在廊檐下吃茶,不得多问,萧苍就说了宋观舟安排,“总之,这事儿我要办得体面。” 许凌白连忙起身,他知道表妹是担心他兄妹二人身份不够,请萧家五郎做个陪伴,并道了谢。 “许表哥,莫要客气!” 看向一旁的萧北,“四哥也不温书,不如一起?” 他寻思要热闹,闹得萧北夫妻应了,他又往长姐屋中去,萧引秀刚回到正房,听得丫鬟说了老四家的摔折了腿,正在唏嘘之中,萧苍咋咋呼呼就要进来。 “真是个混账儿,请进来请进来,祖宗牌面都比不上他。”她今儿出去应酬了一日,回来下头丫鬟到跟前说了一嘴,听得云里雾里,萧苍到跟前,少不得问几句。 萧苍皱眉,“什么蓄意?” 萧引秀伸出葱白食指,戳了幼弟脑门子几下,“那妇人惯来蹊跷,你平日来来回回那么多回,也不见得磕着碰着,偏生同她一处儿,就摔了?” “长姐好端端的竟是揣测宋观舟心思不纯?你说了一大堆,就这么个意思,合着那石阶上头的水儿不是天上下的雨,倒是你家公府上头堂堂四少夫人差人泼上去,只为了摔死我这个瞎子?” 萧苍脾气大,一开始不知萧引秀的意思,随着萧引秀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他勃然大怒,倏地起身,宽袖掀翻茶水,炕桌上一片狼藉。 “原来长姐心眼儿如此小,今儿我来,倒是多余一趟!” 言罢,转身要走,萧引秀纤手拍案,“混账,你同谁说话,吼成这样子,怎地不到西坊市上喊去?” 萧苍可不吃她这一套,转身嗤笑,“怪不得出嫁多年,还被父亲罚跪,如此心思,怪不得没个主母的样儿!” 什么? 萧引秀气得说不出话来,手头捏着手绢指着萧苍说不出话来,“你是心长在外头了,站在那妇人跟前,可是忘了我同你才是嫡亲的姐弟!” “呵!我可没你这样是非不分的长姐,之前母亲责罚你,我还觉着怕是重了些。如今想来也不怪母亲,倒是罚得太轻,这公府上下,男儿倒是端方,偏你这妇人同大姑母,像是被人夺了魂魄,哪里还是我萧家之人,针尖大的心眼儿……恁地吓人!” 甩袖出门,不管后头萧引秀破口大骂。 外头裴辰本要入门,听得萧引秀声嘶力竭,更是不喜,“好端端的,谁又点了她胸口的火气?恁地烦人!” 第306章 裴辰 足下一转,欲要离去。 萧苍边上木二木三早早行礼请安,听到萧苍耳朵里,使了眼力看去,果然是裴辰,他欲要大步上前,“世子二哥!” 木二木三左右扶着,再不敢让萧苍胡乱上下台阶。 裴辰见状,叹道,“……原来是你惹了你姐姐,倒是害得我不敢进门。” 萧苍心有余悸,“长姐而今甚是可怖,远远看去,同大姑母一个模子,倒是吓人。” 萧苍的大姑母,就是裴辰的母亲,可这会儿裴辰听得表弟这话,没有半分不悦 ,仿若知己,凑一处儿吐着苦水。 “五郎,你是不知,往日里我看母亲,像是看你姐姐,这会儿看你姐姐,又像我那母亲,啧啧,你是不知我的苦。” 二人出了院门,站在院墙下头说得热闹。 萧苍突地起了心思,攀住裴辰手臂,“世子二哥,明儿你同我去一趟郡主别院……” 瘟神! 裴辰连忙脱开他瘦弱的鸡爪子,“使不得!大过节的,一大早儿还得拜祖宗,何况明儿桦大哥说了要护着太太嫂子姐姐妹妹的出去观龙舟呢。” 裴家与金家面上无碍,实则不合。 裴岸同金拂云私下往来,公府长辈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可他顶着公府世子,真是堂而皇之的上门去,才是要不得。 可萧苍是何人? 他耍起无赖,几人能敌? 裴辰无法,拽着他往暖丰园去,在闵太太跟前告了一嘴,闵太太听得是替宋观舟做事儿,索性招来萧笃,“二郎去是不合时宜,你同苍哥儿走一趟,观舟也无旁的兄弟支撑,你和蓝丫头帮衬则个。” 萧苍在旁,频频点头,“如此也是使得,四哥在韶华苑也应了。” 晚间,萧笃陪着父亲母亲用饭时,也提及感谢宋观舟之言,萧宏云放下碗筷,扶须轻叹,“她是个热心肠女子,这世道于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的媳妇而言,更是艰难,说感谢,平日财物珠宝的,你同你母亲打算就是。但为父想着,最重要还是当她做你妹子照管。” 闵太太在旁轻叹,“观舟随心,没那么多攀比的心思,倒是秀儿,今儿木二那小厮来我跟前说了一嘴,苍哥儿过去同她说了观舟摔折一事,秀儿总觉得观舟所谋……” “放肆!” 萧宏云一听,气得吹胡子瞪眼,好生生的脾气,这会儿是再不能忍,“她倒是敢说,若要图谋,老五眼瞎脾气坏的,能图谋什么?” 萧笃连忙宽慰安抚二老,继而说道,“她也不过就是碎嘴子些,我瞧着倒没什么坏心。” “那是她没那个贼胆,说是图谋,那不直接图谋她好了!混账,小鸡肚肠胡乱猜忌,若不是——若不是——” 念叨两次,说不出后头的话。 可闵太太和萧笃都是清楚,齐齐叹道,“随她去吧。” 圣上,可不喜欢镇国公府的世子光宗耀祖,世子夫人八面玲珑,蠢是蠢了些,却也不是不能活。 一家三口说了不少,次日萧笃夫妻、萧北夫妻,以及萧苍、许凌白兄妹,带着重礼,敲锣打鼓的往郡主别院而去。 本就是端午,才清晨朝阳初升,已是人来人往。 坊市内外沿街铺子,比往日都开的早,一路上挑担的,推车的,背着挎着核桃板栗叫唤的,甚是热闹。 萧家与许家兄妹,一路骑马赶车,家丁抬着六抬重礼,挂了红绣球,一路张扬,来到郡主别院。 早早的,茶楼掌柜才烧热了今儿第一壶茶,并看到如此景象。 一时做活的,路过的,都停了脚步,看着萧笃与许凌白从马上下来,往郡主门房递了拜帖。 内院,金拂云早早就起来。 刚盛装打扮完,不等从妆镜跟前起身,盼兰竟是引着个佝偻着背裹着灰布头帕的婆子悄然入了内院,立在门外求见。 盼喜小心翼翼到跟前禀报,自锁红死了,金拂云一时半会儿没个趁手的丫头,只得提了盼喜盼兰到跟前伺候。 一顿恩威并施,二人跪在跟前感激涕零,发誓赌咒,欲要把金拂云当祖宗伺候。 金拂云不喜,却不得不在兄嫂跟前抬举二人。 这会儿看到盼喜到耳根处低语,甚是不喜,听得来人时,哼了一声,“原来公府的人,管她作甚?撵了出去就是。而今我同你那旧主子家的,也说不得句话。” 盼喜低语,“大姑娘怕是忘了,这是厨上的佟二婶。原来朱三叔——,不,朱三打点过的。” 金拂云凤目圆睁,冷冷说道,“她也知是厨上的,来作甚?” 盼喜摇头,“她不说,提了嘴铺子里的小二辱骂了她,她而今被公府撵了出来,遇到个奇事儿,才巴巴的来咱们府上。” 一个婆子,如何进来? 盼喜听得金拂云这般问话,心道幸而刚才多问了那佟二婶几句,不然这会子定要被大姑娘责骂。 “昨儿夜里就缩在咱厨上角门边睡了,今儿天还不亮,厨上采买的人开了门,就听得她闹着要见您。” 金拂云不愿见,尤其是跟朱三还有瓜葛之人。 可看到眼前低眉顺眼的盼喜,她冷哼一声,“叫进来吧。”若是不管不顾,眼前两个丫鬟定然会起了心思,都是给她做事的,而今被公府撵出来,她再不管,只怕难以笼络人心。 因此,才算是松了口。 盼兰引着佟二婶进来,一路也叮嘱许多,佟二婶陪着笑脸,“大姐儿放心就是,我是个粗人,只会跟大姑娘如实说来,自不会冲撞她。” 入了内屋,佟二婶到跟前,不管不顾就跪下,给金拂云磕了头,她眼睛低垂,盯着青石板铺筑的地面,不敢乱瞟。 “起来吧,佟二婶是么?” 佟二婶连道不敢,“大姑娘容禀,奴夫家姓佟,排行老二,您叫我佟二家的就是。” 金拂云吃了口热茶,不急不缓问,“说吧。” 佟二婶战战兢兢地起身,立在金拂云四五步跟前,弓腰低头,奴颜婢膝,“大姑娘,昨儿早上,那宋氏接了个女子回来,奴好巧不巧的在角门见了,与她长得犹如双生,好似是她家的表姐,说是姓许。” “——什么?” 第307章 金拂云闻言,薄怒顿生。 “你可是看清楚了?” 她一字一顿,从胸腔里喷出来的字,不那么洪亮,却让人不敢敷衍。 佟二家听闻,马上抬头,一脸笃定,“大姑娘,奴哪里敢说假话,就是知道蹊跷,才特特的来禀报,不敢拖延半分。” 许淩俏?! 她还活着? 怎么可能?金拂云起身,浑身充满怨愤,盼兰盼喜低垂眉眼,气儿都不敢喘一口。 “——好!好!好!盼喜,看赏!” 盼喜得了这话,引着佟二家的出去,又给了二十两纹银,佟二婶欲要腆着脸说在郡主府上找个差使,她如今被撵出来,可不只是一人,家里儿啊媳妇的,昨儿也从庄子里被赶了出来。 盼喜一听,连忙摇头。 “改日再说,你是没瞧见大姑娘这态势,哪里能说得旁的?二十两银子,也够你家老小赁个屋子,住上半年。” “可……,一家人要嚼用,笔笔都得银钱,昨儿撵了出来,身上衣物都差点扒了干净——” 盼喜不悦,欲要打发了,却看到不远处蒋氏跟前的大丫鬟走过来,她又掏了五两银钱,“先回去,后头再议。” 唤来婆子,带着佟二婶出去。 佟二婶欲要争辩几句,却被两个大力婆子左右钳制,拖拽出去。她心头急了,大姑娘是要过河拆桥? 才准备开口,其中一个婆子粗手上前,死死捂住她的嘴。 丢了出来,不等她委屈,就听得外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看上去甚是热闹,大力婆子把她撵出去,还不忘威胁几句,待佟二家的走了,二人探头看去,“是什么日子?端午的,也不行放炮啊。” 另外一个瘪嘴婆子哼了声,“要我说,咱这府院里就该驱驱邪,那锁红和朱三的魂魄听说都在院子里,昨儿小梅起夜,还吓得掉了魂。放放炮,驱驱鬼的也好。” 二人绕着院墙内走去,欲要到二门外时,差点撞上余成。 “慌慌张张的,走路看着些,若是哥儿姐儿的,耐得住你们这莽撞的身子?” “是,老婆子下次谨慎。” 二人收敛撵佟二家的嚣张气焰,这会儿缩成老枯木,不敢说话,在来人跟前卑躬屈膝,赔着不是。 余成阴沉着脸,也不理会。 旁边盼喜低垂着头,更不敢讲话,只是努力小跑,跟上余成疾步。外头吵闹,余成本是要去看看,也被盼喜喊了回去。 沿途,盼喜说了佟二家来报信的事儿。 余成本不以为然,听得盼喜的话,瞬间脸色难看至极,“什么?可是浑说?” 盼喜摇头。 “大姑娘问了个明白,真是同宋氏长得很像。” 余成哼了一声,“往日你们伺候宋氏时,可听过这么一号人?”盼喜连忙摇头,“大管事,奴姐妹二人不得宋氏喜爱,她性情乖张,脾气暴躁,哪里会 同我们说这些,我们也以为她孤家寡人,没什么往来的亲戚。” “不成事!” 好歹也是伺候裴岸长大的,结果到大姑娘跟前,做事说话,与锁红相比差太远。 他来到金拂云门外,不待禀报,盼兰早早的翘首以盼,看着他入了院门,就小跑过来,“大管事,姑娘请你快些进去。” “守好院门,但凡有人来,机灵点,先拖着再来禀报。” 而今府内不比往日,金运繁夫妻携家带口的入住府内,大姑娘做事儿也得谨慎。 盼兰盼喜赶紧点头,闭上院门,守在门畔。 余成撩袍入了正房,金拂云正坐在妆镜跟前,不曾挪动过身影,见他入内请安,停了片刻才回首,“阿成,按照原计划,你快些出府,同之前联络过的那群人,京城上下里里外外,决不能放过一处。” 这—— 余成上前,压低声音,“大姑娘,怎么说呢?就说裴家四少夫人的表姐,自甘堕落坠入风尘?” 金拂云面无表情,红唇轻启,“把怀峰许家带上,这番出手,我要让世人知道,宋观舟是污秽许家出来的人,德行不堪,待许家这个姑娘在青梅园的事儿众人皆知后,再对付宋观舟,我要让裴家上下不得不休了她!” “大姑娘三思,这怕是有些难,四公子生性聪明,何况现在秦家二郎也跟 她裹搅在一处,只要这二人察觉到是大姑娘您插手,对您未来嫁入裴家,恐怕不利!” “秦二……,他没有这个机会了。六月六,我会去东宫拜见太子妃及段良媛,这秦二该去边陲一展宏图,而不是留在京城做个纨绔!” 如果秦庆东死在边陲,也不过就是他的宿命而已。 金拂云抬眸,眼神寒凉,“阿成,往日在溧阳,这些事儿你都是做过的,如今京城,你小心些固然没错,但不必畏手畏脚。京城,也不过 就是比溧阳大了些,人心都一样。京城权贵豪门,比溧阳诸家门楣更加奢华富贵,但你记住,一样容不得贱妇娼妇污秽!” 余成拱手躬身,“属下明白。” 他略微思索,继而上前半步,低语几句,金拂云听完,不动声色,许久之后才道,“夫妻之情算不得什么,姜老先生能拖住四郎!” “大姑娘,雍郡王的亲事,您真的准备拒了?” 金拂云想都不想,立时摇头,“你别掉以轻心,再去盘查,如若真是这么一个身边干净,又痴情重义的,怎可能鳏居多年?如此好事,能轮到我这个望门寡?” 京城上下的千金小姐,只怕早抢得头破血流。 余成眯着眼,想过这事儿,他也查了,并回话道,“倒是好些夫人太太的,给雍郡王做媒,事儿不成,好似是皇后娘娘一直压着,对外也只说雍郡王八字前几年下行带血,生生再娶个,也要被连累克死。” 谁家愿意送女儿去死? 这个说法,金拂云也听过,但黄家舅母亲自上门同她解释道,原是有个巡抚家的闺女,看上了贺疆,奈何那姑娘年岁小,贺疆不忍,却又不能扶了姑娘的心,只得另辟蹊径,传了这些话出去。 “拂云,舅母惯来喜爱你,只恨我跟前没有同你合婚的郎君,不然哪里把你往郡王府做媒呢。” 也不是没有,三郎尚且没个娘子。 可身份什么的,哪里能高攀金拂云—— 第308章 金拂云拨弄一下簪花,她早早簪了个桃红芙蓉花,听得佟二家来说了几句,她并丢开,换了个古木雕麒麟簪子,这会儿探手一碰,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好生去查,不要在意花钱的事儿,这贺疆定不是个好的。如今许淩俏活着,还敢入京,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去吧——” 一步一步来! 她揉搓着手里换下的芙蓉簪花,仿佛捏死那鲜活生命一样,断不留情。 没有余地! 她要拖整个怀峰许家的名声入泥淖之中,待宋观舟再浮现到众人跟前时,她再推波助澜,把宋观舟踩到女子德行不堪的脚下,磋磨到死! 金拂云起身,余成上前,给金拂云搭着手臂,扶到胡床之上落座之后,立在身侧,回了话。 “大姑娘放心就是,往日早早就准备妥当,这京城几个坊市里的混子、乞丐,以及那些在青楼里晃荡的小贩,只要交代一声,保管两日之内,整个京城上下,达官显贵也好,走卒贩夫也罢,人人都知这许氏在青梅园做娼妇的事迹……,到时候——,许氏以死谢罪都改不了怀峰许氏的清朗名声!” “好!” 接过余成斟来的热茶,她粗粗吃了一口,眼波带刺,定定看向余成,“万事小心,可不能犯了朱三的错处,你若折了,我怕是也没了半条性命。” 听得主子这句话,余成心头涌来酸涩,“大姑娘,您心头想的,属下拼了性命,也要同您做到,您活得欣喜,属下也才有个奔头。” 主仆二人说得真真切切。 余成欲要告辞时,听得外头传来喧闹,盼喜的声音大了起来,“姑娘昨儿头疼,这会子小憩片刻,你们闹腾腾的,是要做甚?” 外头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余成在里头也听不明白,他看了一眼金拂云,“属下先去看看是什么事儿,大姑娘歇着就是,今儿过节,总不能让这些坏了心情。” 金拂云本是点头应允,可外头说话声越来越大,蹙眉横结,双目凌厉,“盼喜——,何事喧哗?” 余成也奔了出去,一看,正是金运繁下头的小厮,恐怕是得了大管家金莫的差遣,说着溧阳话,盼喜盼兰长在京城,自是听不太懂。 一个要进,两个不让,这才吵了起来。 余成得知,唤那叫柱儿的小厮到跟前,“何事?怎地喊你来大姑娘这里,莽莽撞撞的,不成样子!” 小厮眼里含着一泡泪水,恨恨的看了眼盼喜盼兰。 “余管事,大公子让小的禀报大姑娘,外头镇国公府老夫人娘家及裴四少夫人的表兄表妹,热热闹闹到咱府上道谢,他已往前头迎接,让小的来跟大姑娘说一声呢。” 余成步伐忽地就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还不及自己肩头的柱儿,仔细问道,“镇国公府?裴公爷家?” 柱儿点头。 “小的没有听错,外头放炮的声儿,就是裴家上门来致谢引来的仪仗,说是大公子与少夫人侠义仁心,捎带了他们家表姑娘一路。又说大姑娘恩义并重,寻到了他们四公子幼时恩师姜曲先生的下落,两处大恩,特来重谢。” 余成心道,坏事了! 他带着柱儿入了屋,自己同金拂云说了大致,柱儿在旁眼巴巴的看着仙女一样的大姑娘,满眼崇敬,“大姑娘,柱儿把您交代的书册,都读了呢。” 金拂云本要打发了他,听得这话,只得又摆出一副温和的面孔,“多识得些字儿,多懂些道理,总不会吃亏的。” 喊了盼喜进来,做了和事老,又给了几个大钱,“京城繁华,出入身上也得有些银钱,今儿是端午,用了午饭咱一处儿去看龙舟。”让盼喜送了柱儿出去,金拂云脸色蓦地冷了下来,“一路就这么敲锣打鼓的来?” 余成哑着嗓子,“刚问了柱儿,正是如此。有好事者难免要问,公府几个家丁护卫,会说话嗓门高,一路上夸赞过来,只道大公子夫妇与大姑娘不亏是一家人,大公子德厚流光,大少夫人大姑娘蕙心纨质……” 听到这里,金拂云再忍不住,抄起粉青红柚蒜头瓶,重重砸向镜台妆奁上,噼里啪啦几声,碎了一地。 “大姑娘息怒——” 如何不怒? “宋观舟也来了?” 余成摇头,“说是那宋氏伤了腿,行走不能,不然定要上门亲自拜谢大公子夫妇以及大姑娘您……,如今外头是萧家族长的三位郎君,以及许氏兄妹……” 金拂云再藏不住失望,她眼眸黯淡无光,掩下诸多不甘。 “——宋观舟!” 她压抑不住心头失望愤怒,二者交织在一起,让她说不出的难受,“定然是宋观舟的主意!她素来狡诈任性,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如今大张旗鼓而来,定然是要先一步堵了我的嘴儿!” 余成按捺讶异,宽慰金拂云,“属也是疏忽了,不知大公子夫妇所救之人,竟是许氏!” 阴差阳错! 金拂云瞬间被抽了力气一般,跌坐在胡床上,她单手勉力撑在胡床,以免自己倒下。 “哪里会想到……,你我处心积虑,却被宋观舟利用上了,她抢占先机,我竟然无力应对。” 余成看到金拂云满脸心碎,心头也疼了起来,忽地跪倒在地,“大姑娘,我去杀了这妇人,一了百了!” 杀? 金拂云满眼心伤,看了过来,“前些时日,你同朱三被人盯上,难不成以为只是偶然?” 余成不解,抬眸问询。 “有一络腮胡的汉子,那可是镇国公跟前的一等护卫,从前跟着裴公爷阵前御敌,不容小觑,而且,你也不是对手!杀?我什么不曾想过,可每每欲要打算时,总有人护在跟前。何况,我是要抢回四郎,而不是让宋氏一辈子活在他心头!” 她闭上双眼,靠在炕桌上,揉着胀鼓鼓的太阳穴,一切还没个头绪时,外头已传来蒋氏的声音。 “我的好妹妹,你竟然是这样的身家,莫要再说对不住我,你一个妙龄女子落了单,胡乱说个名字才对。说来,我家大姑娘也是一等一的聪慧,你二人年岁相当,见了她定然喜欢。” 第309章 许淩俏与蒋氏携手踏足金拂云的院落,王琼蓝与张芳慧带着丫鬟跟在后头,妯娌二人相携,跟着入了这大气雅致的地儿。 而今许淩俏再不是叫花子那般落魄,也不是丫鬟打扮的局促小心。换了上好的锦缎丝绸上衣长裙,又挽了如意发髻,笑意较从前,也更为大方。 真正是个少有的美人儿! 蒋氏看得啧啧称赞,入了门,同盼喜说道,“你们大姑娘呢?我带了个妹子来见她,可还在头疼?” 盼喜直愣愣的看着许淩俏,初初一见,她却吓得倒退半步。 为什么同宋观舟长得那般相像? “回大少夫人,我家姑娘好些了。待奴先去禀一声……”说着话,不远处正房门口,盼兰笑眯眯迎接过来,“大少夫人,我家姑娘有请。” 许淩俏身旁跟着莲花,待路过盼喜时,低声喊道,“盼兰姐姐,盼喜姐姐。” 二人本不想给她好脸色,可想到蒋氏、许淩俏看着,只能故作熟稔,“莲花妹妹是同表姑娘来的,怎不见少夫人来?” 莲花也不惧她二人,“近日连天下雨,石阶湿滑,我家少夫人昨儿不小心摔了下去,大夫说腿骨折了,需好生静养,故而近日来不了贵府,亲自拜谢大少夫人同大姑娘。” 同样的话,从出了公府大门,逢人就说,这会儿入了郡主别苑,还是在说…… 莲花谨记宋观舟贴心嘱咐,一码归一码,金家救了表姐,就是大恩。你们嘴皮子莫要害羞,天大的好事儿也得说了,众人才知。 一路,家丁护卫敲锣打鼓,红花鞭炮,样样不少。 只要有人一问,队伍就停下来,三言两语,歌功颂德,说得金家与人为善,云行雨施…… 金运繁见状,使人开了门,他亲自迎了众人欲要进去,许凌白扶了妹妹下了马车,二人到金运繁跟前就要叩头大拜,金运繁连忙扶住,“使不得使不得!断断是使不得的……” 许凌白眼含热泪,千恩万谢。 后头萧笃夫妻、萧北夫妻以及扶着木二的萧苍,也到跟前,金运繁喜不自胜,想不到娘子随意搭救的女子,竟然是镇国公府的亲戚。 使了人去禀报金拂云,待萧笃几人给郡主家门前石狮子挂了红,又燃了爆竹,朗声在围观众人跟前,再书一遍金家大恩。 临溪嗓门大,郎朗说道,“我家表姑娘自三月底离京,再次回京与表公子相逢时,不幸与家中之人走散,得入京的金家大公子、大少夫人救命,护送捎带到京,此等大恩,宋家、许家皆不敢忘。”又说了金拂云为裴四公子寻了恩师,一番歌颂,直把金家上下夸赞到天下无双。 金运繁难掩喜色,迎了众人入内。 蒋氏在垂花门处等着许淩俏,远远就看到,待许淩俏要跪下行大礼时,蒋氏跟前与许淩俏熟稔的几个丫鬟早早扶住了她,“大少夫人说了,可使不得!原来李姐姐竟是裴四少夫人的表姐。” 许淩俏面带笑意,犹如春三月桃花。 她盈盈一拜,“多谢少夫人救命之恩,我表妹观舟本要亲自来,可昨儿摔了腿,行路艰难,而今坐卧难安。” 说来说去,也透露出宋观舟与自己长得很像的事实。 蒋氏原本就真心相助,后却听得自家相公与小姑子说的救了人也不会得感恩的事儿,慢慢也就放了下去。谁能料到这才没几日,人家就真心实意上门谢恩了。 她甚是喜悦,亲自挽着宋观舟往金拂云跟前而去。 打进门,金拂云就换了一张温柔带笑的面容,她迎到外屋,本要故作亲近,可在看到那张跟宋观舟六分相像的脸儿,假戏也是做不了。 她与宋观舟,这一生定是要个你死我活。 余成早早翻窗离去,许淩俏又一次拜谢金拂云,金拂云没有蒋氏那般热络,招呼许淩俏与萧家两位少夫人落了座,差丫鬟看了茶,她同嫂子蒋氏坐在主位,“嫂子回来与我说了许姑娘,原以为是寻常人家,哪里想到竟然是故人亲戚,可是天大的缘分。” 许淩俏起身,郑重同主位二人屈膝道了万福。 “幸得少夫人大义,不然路过鳌山时,那里不少贼子,我纵使再小心,恐也难得归来。” 这是金拂云第二次见许淩俏,上一次,许淩俏被打晕,她点着火把,凑到跟前细细打量,那时候她想过一把火毁了她的脸,可心底的打算让她冷静下来。 毁了,有什么用? 这不过是个赝品,正儿八经的还在裴季章跟前邀宠! 她让余成和朱三亲自送去了青梅园,奈何——,青梅园差点连累了自己。 如今,许淩俏好端端的站在跟前,巧笑倩兮,仿佛是宋氏那个贱人,金拂云几乎没有心情应付,从头到尾少言寡语,幸而蒋氏八面玲珑,给萧家两位少夫人及许淩俏搭待过去。 前后约莫两炷香,王琼蓝起身道了告辞。 “使不得,怎地也要用了饭才能回去的。”蒋氏好客,热情挽留,王琼蓝客气婉拒,“少夫人客气,只是今儿端午节,府上长辈都在候着,早早来叨扰贵府已是失礼,再留了饭,真是罪过。” 金拂云起身,与嫂子一块儿送客。 她到了门口,才知道是个什么阵仗,门口两头石狮子上,都挂满了红绣球,一地爆竹碎屑,犹如她在宋观舟跟前一败涂地的算计。 不远处也来了六个人,抬着三担子重礼。 众人不明时,打头的管事给金运繁躬身行礼,“大公子,今儿是端午,我家郡王爷特差使小的们给府上夫人大姑娘,送些可口的粽子果子的,还请不要嫌弃。” 贺疆送来的!他对这门亲事,真是上了心—— 金拂云的心,一时冷得不能再冷。 这些拒绝的话儿,由不得二门未出的她去说,外头金运繁使人接了过来,又让金莫打发了跑腿的赏钱,待送得几位女眷出来,大门内的院落里,原本空空荡荡,这会儿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盒。 大多数是公府送来的,再有三抬则是用郡王府刚刚放下。 看到兄嫂开怀的表情,金拂云内心更是嫌恶到了极致,恨不得使人全丢了出去! 她不稀罕! 待出了门,阿鲁到跟前请安,“大姑娘——” “这是你家四公子的主意?他怎不亲自来?!”她冷言冷语,阿鲁哪里敢抬头,像个鹌鹑一样…… 第310章 阿鲁根本不敢直视金拂云,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回道,“四公子并不知道此事,昨儿秦二郎得大姑娘您告知姜先生回来,晚间?了值,四公子就往城外去了,到这时小的也不曾见到。” “你不在他跟前伺候,跟着来这里做甚?” “大姑娘,四少夫人伤了腿脚,小的对来您这里熟门熟路,所以特特差遣小的到跟前来。” 金拂云听完,满脸清冷,悄无声息回到蒋氏身后,做个应景的屏风,不言不语,直到送走公府众人,蒋氏才挽了她回府,“妹妹,这许姑娘真的跟裴家四少夫人长得像?盼喜那丫头说一眼看过去,真是容易看岔眼。” “不像。” 金拂云低头,打不起精神来,蒋氏看她神情恹恹,关切道,“妹妹,可是头又疼了?” “恐是早起吹了风,有些没精神。” 蒋氏伸手探了探她额际,“是有些烫,回屋我让丫鬟给你熬点退热的草药吃了。今儿大过节的,康健平安的才好。” 金拂云轻哼一声,视作听到。 只是眼底灰暗,少了平日的灿若星辰,她婉拒了蒋氏的陪伴,“嫂子回去照顾哥儿姐儿的,不必担忧,我昨儿睁着眼睛睡不着,今日也打不起精神,嫂子容我歇一会儿。” 她这么说,蒋氏也不敢过分强求,唤来盼兰盼喜,叮嘱几句,由着她回房去了。 金拂云神色冰冷,呵斥盼喜,“关上院门,闭门谢客!” 盼喜微愣,“大姑娘,若是大公子那边的人——” “是爹娘没给你们生了耳朵,我说了任何人不见!”她疾步前行,穿过游廊,天空突地传来空雷几声,炸得耳朵疼。 金拂云愈发生气,心中滚着的怒火像是一条巨蛇,龇牙咧嘴,再隐藏不住。 院门关闭,门栓落下。 盼喜盼兰小跑着追上金拂云,二人不敢吭声,生怕惹来金拂云的责骂,可惜未能如愿,主仆三人刚入了门,盼喜还在犹豫要不要关门时,金拂云转身就是重重一记耳光! 打得盼喜噗通一声跪在跟前,“大姑娘莫要生气,是奴的不是!” “那宋氏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一次两次的,逼得我如此艰难!” 盼兰也顺从跪在跟前,小声说道,“大姑娘,奴婢二人不敢有所隐瞒,从前伺候她时,她一心一意追着四公子跑,莫说这什么表姑娘,就是她亲如一母同胞的养兄,也鲜少听她念叨。” “我早早的给你二人置备了银钱,交代你二人哄着她只管浑来,可如今你们看看,睁开你们狗眼看看,萧笃!那可是萧家下一任族长,还有萧家另外两个郎君,竟然为了你这贱奴口中没脑子的宋氏,亲自到我府上来打我的脸儿!” 盼喜盼兰听得金拂云狂风暴雨般的斥责辱骂,心头涌来害怕。 她们不住叩头,赔着不是。 可金拂云的怒火哪里是那么容易歇下的,她气急败坏之时,拿过旁边立着的拂尘,朝着二人的脖颈胸口拼了命打去。 盼喜盼兰哪里挨得住,哎哟哎哟求饶,“住口!” 打得手腕儿发酸,金拂云气喘吁吁停了下来,她浑身脱力,跌坐在玫瑰椅上,“混账,你二人只怕是瞒了我要紧的!” 二人泪流满面,不停叩头。 “大姑娘,奴婢句句属实,都被她从那府上撵了出来,如何还替她隐瞒,她被仙大娘子责罚之后,险些没命,往后奴婢二人就被发卖了……,大姑娘,奴婢二人命苦,也是得遇大姑娘,才有了活路!” 金拂云抬手,示意二人起身。 可盼兰盼喜面面相觑,哪里敢,只跪走到金拂云跟前,一个给金拂云捶腿,一个按脚,“大姑娘往后若要责罚奴婢二人,只管差人来,奴身上皮糙肉厚的,打得大姑娘手疼。” “……宋氏,命真大。” 金拂云喃喃自语,她看到贺疆送来的端午节礼,心头更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重重捏住,愈发难受。 二盼怎会不知金拂云的意思,两人哪里敢应声,最后还是窗下人影救了二人,金拂云听得动静,撵了她二人出去守着门。 须臾,余成矫健身姿推窗而入。 “大姑娘,外头都在沸沸扬扬的谈论府上救了宋氏表姐的事儿。”再去按计划传扬许淩俏堕了青楼,只怕适得其反。 “自是不能。” 余成见金拂云这失魂落魄之态,连忙上前,“大姑娘,如今紧要之事,该是摆脱雍郡王这桩婚事。” 既然大姑娘一心一意只属意裴岸,最好是先推了这门亲事。 金拂云低眉顺眼,眉目纠结,“加大人手和力度,小心镇国公府和秦家的人,这婚事我自然不要,可父亲欢喜,我这里不能做得明目张胆,一切还得朝贺疆下手。” “是,属下领命。” 余成站在一旁,躬身答道,“大姑娘莫要担忧,宋氏那头不好得出手,可这贺疆却不是什么能耐之人,京城上下,若不是他低调做人早早儿的就被撵出大隆,哪有今日——” 如此没什么根基的郡王,真要撕破脸,没那么难收拾。 金拂云闭上双眸,又挺又翘的眼睫毛,阖上锋芒与野心,“若能让他知趣,趁着没什么三媒六聘,知难而退最好。” 说到这里,余成冷不丁埋怨道,“……此子真是怪哉,属下使了银钱,哄得几个红姑娘朝着他下手,若是能灌醉得来几句说漏嘴的话儿,好过如无头苍蝇乱撞。可是——” “可是什么?” 双眸紧闭,歪靠在胡床上的金拂云随口问道,余成低声禀报,“几个红姑娘都败下阵来,那贺疆喜爱青楼风月,却不随意宽衣解带,明明是个浪荡子,实则从不在里头过夜留宿。” “……天下男人,不爱风月的,怕是少见。” 裴岸得了空,都往满月楼跑,何况旁人,金拂云不以为然,倒是想起一事儿,“贺疆那房妾侍,还是不曾开口?” 余成摇头。 忽地反应过来眼前大姑娘闭目是看不到的,马上说道,“那妾侍深居简出,初一那日上香,属下的人好不容易在寺庙里堵到,可就是不说话。任凭怎么收买利诱,她只是摇头,不言不语——” 真是哪哪都不顺! 第311章 萧笃一行人回到公府,与提前?值的裴岸遇到一处,三言两语说了事儿,裴岸听下来,冷目灼灼,“观舟受了伤?” 几人入内,萧笃说了情况,末了一把拽过萧苍,“还不就是为了拉这家伙一把!” 萧苍脸颊微红,也不敢多说话,裴岸喊来阿鲁,斥责起来,“如此要紧的事儿,昨儿怎不同我说?” 阿鲁埋着头,大气不敢喘,“四公子,小的昨儿知道时,少夫人不让出城去……”也不敢说刘二到官邸去了好几次的事儿。 裴岸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同萧笃说了声先行,并小跑往韶华苑去了,许凌白今日说了太多感谢,萧笃不以为然,只拍着他肩头,“都是一家亲戚,莫要疏离,许老弟你就是太客气了。” 因端午看龙舟的,午饭就不一处吃,晚间倒是做了小宴。 眼看着天上阴晴不定,又是到了用饭时,各自并散了,许凌白带着妹妹,还是往韶华苑去了。 半路上,许淩俏低声同兄长说道,“……大哥,原本想着只是来表妹这里借宿,今儿到郡主府一去,让表妹也破费不少,四公子会不会……对表妹起了龊语?” “定然不会,表妹性子爽朗,季章待她如珠似玉,这些事儿你不必记在心头,待我日后有了功名的,一点点还回来就是。” 倒是韶华苑内,裴岸小跑进来,虽说有些喘气,但不碍观瞻,忍冬一干人还不及请安,他已绕过屏风,来到内屋。 “怎的才一日,你却摔了?我来瞧瞧,这会子还疼不?大夫可说了,骨头是裂了还是折了?” 一连串的问话,让宋观舟抿唇浅笑,连连摇头。 “是折了,但父亲和两位大夫都瞧了,只要将养得当,倒是不会瘸的。” 瘸? 裴岸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忍冬!忍冬!” 外头忍冬快步走进来,才躬身回话,就听得裴岸怒目看过来,“这连天下的雨儿,我可是不曾交代你们?昨儿二哥房里的姨娘就摔了下去,你也是知道的,怎么伺候的?是你们少夫人宽放了你们,一个个的都不会扶着搀着?” 他掀开宋观舟裙裤,白布早已包好,但能看出腿儿肿胀,还带着浓重的草药味儿。 只是这条腿比旁边好腿粗了一圈,一看就知道伤了骨头。 “混账,一个个的,连个人都伺候不好?不知道她到如今受了多少伤?那条腿上的伤疤还在,这条腿又断了——” 忍冬和原本在内屋伺候的荷花庆芳,这会子都跪在跟前,一句话不敢说。 宋观舟扶额,带裴岸斥责几遍,要打板子时,她才软了声音,拉过裴岸大手,“怨不得她们,事出有因,我和苍哥儿都没想到。” 裴岸脸色严肃,“那怎么晚间不来说一声?你是觉得我不担心才对?” ——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 宋观舟拽着他手儿,摇晃几下,使了丫鬟下去,才娇声说道,“我从来不是不懂事的人儿,你又不是大夫,寻你回来白白担心?府上父亲舅舅舅母些,都够担心的了。多你一个能让我好得快些?” 裴岸坐在胡床边上,带着几分自责。 “昨儿事杂,?值后阿鲁直接赶了秦家的马车来接我,我一路想事儿,待回过神已在先生门外——,观舟,我不是故意躲开……” 这一刻,宋观舟的心莫名动了一下。 她凑上前,闭上眼眸轻轻吻住裴岸的唇角,堵住了裴岸的愧疚,她呢喃道,“如果是苍哥儿摔下去,必死无疑。我只是折了腿,这是赚钱的买卖,四郎应该为我骄傲。” “可是……,这一年来,你身上就不曾爽利过,我身为你的丈夫,却护不住你。” “不不不……” 宋观舟连连亲了几下,好似在给裴岸安抚,“四郎,涧水房若不是你踹门救了我,那一夜我必死无疑;飞瀑上落了水,若不是你有一个侠者仁心的三哥,我哪里能活?至于落马撕裂了伤口,也是我性子顽劣,你不曾怨我一句,还日日呵护,四郎,你已经做得很好,不可多心。” 夫妻二人,委坐胡床,耳摩斯鬓,最是安抚人心。 裴岸缓下怒火,“……如此一来,又得受几个月的罪。” 宋观舟含情凝睇,歪靠在他肩头,“不碍事儿,反正我出去也只会闯祸,在府上得些安宁,胜过你日日跟在我后头收拾烂摊子。” 裴岸心疼,“哪有闯祸,从前是你疑了我有旁人,如今我心里头是谁,你也明白。说来,怎不等我回来去拂云府上道谢……” ——就是要趁着你不在的时候啊! 面上却少有认真温婉之态,“先生多年没有音讯,如今能回京,你自去管那就是,何况哪有谢人的事儿,一拖再拖,我是你的娘子,这些事儿我做了,也就是你做了。” 只是可惜,她腿伤了,不然定要上门亲自看看金拂云的嘴脸。 “拂云也是先生的女弟子,只是不像我等,成年累月跟着先生苦读,得先生教诲,她也是前几日无意中看到先生跟前的孟伯,才知道先生竟然一年多前就悄然回到京城。” 提及姜曲,裴岸心情好了不少。 与宋观舟说着少时读书的快乐,宋观舟靠着他,听了许多,“原来还有这等缘由,一处儿读书,怪不得你们几个如此亲近。” “倒也不是,拂云是在郡主府,姜老先生得郡主看重,特请去给拂云开蒙,我几个小子,则是在私塾里。” 宋观舟软了身上骨头,靠在裴岸肩头,裴岸怕她靠不踏实,挪了身子,换了姿势,半搂半扶。 “不过,来日待我能动弹时,你得陪我亲自上门给金拂云赔个不是。” “怎地?日头从西边升起,你也会给人赔不是了?”裴岸侧首,唇角上扬,带着戏谑口吻,打趣宋观舟,“往日你都打到人家府上,非得闹个鱼死网破。” “那是从前,我误会了金拂云。表姐如今平安回来,自然不是她手下之人下的黑手。” “拂云没有坏心,不过你也无错,关心则乱。” 呵—— 宋观舟压下眼底讽刺,淡淡应了声并作罢。 第312章 端午,本该隆重,梅太太那边早早的就打发人来说了观龙舟之事,奈何宋观舟腿脚出了问题,裴岸亲自辞了众人。 闵太太一听,拉着裴岸心疼道,“你日日里上值,也是乏累,今儿过节,你倒是跟着兄弟姐妹一处儿去。我知你放不下观舟,往日我也不喜热闹,由我去陪着观舟就是。” 裴岸连道不敢,萧苍挪到裴岸跟前,“四表哥,你去嘛,观舟那边我和母亲过去,一处儿热闹得很。” “哟!” 萧笃摇扇走过来,“往日你不是喜爱这些热闹么?昨前日还提着要看看京城龙舟热闹还是江州的更胜一筹?” “今儿不想去,反正我眼瞎,也看不全。” 闵太太哎哟一声,“孽障,少有人这么说自己的,你们这些哥儿姐儿的,历来喜爱热闹,只管去就是。你们梅二婶子那头精心安排,莫要误了时辰。” 裴岸回到韶华苑,却看到韶华苑里满满当当的人,钦哥儿哥仨围坐在宋观舟边上,连秦庆东都来 了。 他坐在一旁吃茶,调侃宋观舟。 “是撞太岁了吧?” 几日不见,就瘸了…… 宋观舟不予理会,秦庆东指着跟在裴岸身后进来的萧苍叹道,“好端端的,你救他做什麽,他一个男人,总比你身形灵活。瞧瞧,他倒是活蹦乱跳,你却成了个瘸子婆了。” “秦二!” 宋观舟再是耐不住,凤目圆睁看向秦庆东,“今儿过节,不是说赛龙舟的么,快去观看,少在这里烦我。” 转身同旁边的华重楼姐妹二人交代,“一会子我二婶家来喊,你们同我表姐,随着裴家车队去看,来回有个照应,晚间再到我这里用饭。” 华重楼笑道,“少夫人真是操心的命,您如今最为要紧的是养好身子。一会子我 和琳儿就出府去,今日人多,只怕药铺里更忙,少不得回去帮衬一番。” 孙琳在旁点头,“家里也是候着过节,晚饭就不到府上打扰,后日我们再上门来给少夫人您换药。” 裴岸到跟前,说外出耍玩之事。 “二婶和桦大哥都差人来喊,观舟这样,只能待在府上,表兄与表姐也不用拘在观舟跟前,往外头看看热闹。” 许淩俏表示要在府上陪伴宋观舟。 宋观舟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一会子我院落里的丫鬟婆子都只留个忍冬在旁,其他也跟着出去玩耍一番。女子本就出门不易,好容易有个年节的,可不要蹉跎在后宅之中。” 萧苍上前,有些扭捏,“我反正看不见,就在这里陪你……” “滚蛋!” 宋观舟半分柔情不给,“一会子你们散了,我也要午憩,陪什么!”再抬头,看向裴岸,“你也是,府上客人虽说都是至亲,但你也得尽尽主人的心意,不用守在我跟前,我只是行动不便,又不是立时就要断气了……” “观舟!” “少夫人!” “表妹……” 此起彼伏的声音,颇为埋怨看着宋观舟,裴育桓站在跟前,小大人一样,“端午安康,没有断气。” 宋观舟双手捧着脸儿,朝着众人莞尔一笑,“是是是!四婶记住了……” 外头阿鲁小跑进来,“四公子,桦大公子那边遣了人来,说马车都在角门处候着,还请府上主子们快些过去。” 秦庆东起身,“走走走,今儿热闹着,观舟说的没错,一年一度,别落下遗憾。” 裴岸见状,只能答应。 忍冬也交代丫鬟婆子的,护着表姑娘三人,莫要贪了 风景失了本分。许淩俏沉吟片刻,到宋观舟跟前,附耳说道,“观舟,不如……,我就不去了。” 她害怕! 害怕有人认出她来,害怕再一次落了歹人手上。 宋观舟帮她抚了抚鬓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大大方方的,你是公府的表姑娘,若有宵小不长眼冲撞了你,公府的丫鬟家丁也不是吃干饭的,自然要打回去。万事有我,好姐姐。” 许淩俏何尝不知道宋观舟的心,她低垂眼眸,藏下担忧,“我在府上陪你也是好的。” “好什么?” 宋观舟难得严肃,“来年若是表兄考取功名,领了官职出了京,再在京城过个端午怕是不能,姐姐,放宽心去耍玩,与府上姐姐妹妹一处,热热闹闹的。” 这才是回到正轨的日子。 裴岸都说不过宋观舟,更别提许淩俏。 忍冬也到跟前劝解,许淩俏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与华重楼、孙琳稍作收拾,就随着秦庆东裴岸等人出了韶华苑。 萧引秀也到了垂花门处,看到姐姐妹妹的,好生热闹。 她定睛看了过去,瘸腿的宋观舟不在,心中松了口气,她不在,今儿也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因京城十多个龙舟队比赛,盛况空前,裴渐几个长辈,欲要同行。 这样一来,当公府上下,就是十多辆马车,裴岸等年轻后生,骑马护卫,丫鬟婆子些的,也得了节钱,松快半日,有些跟着公府的马车走,有些结成团,自己往河道上去。 一时,偌大公府,空空荡荡的。 闵太太本要来陪伴宋观舟,也被裴岸谢绝,“舅母就放心好了,观舟素来自在。”说着,亲自搀扶闵太太上了马车,“好不容易来趟京城,岂有不饱眼福的道理。” 公府也能耐,在沿河处早早的赁了一处三层的茶楼。 裴海早早的带着家丁婆子,就给茶楼上下收拾妥当,候在门口等着公府主子们的到来。 这也是一贯做法,虽说整个楼子赁了,但遇到交好的人家,没有个好的地儿,也会请到楼上一处儿看。 待裴渐带着众人下马车入了茶楼,许淩俏在三楼上看着河道两边黑丫丫的人群,转身同华重楼道,“此一生,也就这次遇到如此多的人。” 华重楼挽着她,“少夫人说的没错,表姑娘你啊,就该出来走走。” 河道两旁观者无数,小摊小贩的吆喝声也比平时更加尖刻,河道里大船什么的,早早清了出去,有不少小舟飘在河畔,倒是离龙舟更近些。 原本两孔石桥,这会儿也是披红挂彩。 京城子民,此刻都在翘首以盼,等着龙舟赛事。 ……唯有金拂云,坐卧难安。 第313章 茶楼外头,人头攒动,茶楼里头倒是清爽许多,除了茶楼小二、茶博士来往穿梭,平日里热闹的说书先生,这会儿也暂时歇下。 两府主仆,把茶楼里所有临窗的包间都坐满了。 裴漱玉定了亲,倒是没有曾经那么拘束,她还张罗着给这一包间里请了个歌伎,袅袅娜娜唱着小调。 倒是裴秋雨,初次看到与宋观舟相像的许淩俏,难免有几分错愕。 少不得问几句,若不是萧家两个少夫人在,她恐怕还要摆上公府主子的谱,萧引秀忙完上下,也入了这一间屋子,霜月和楚姑姑伺候着她坐下,才算歇口气。 这包间好位置,里头放着两盆子冰块,消了暑气,临窗外头又有长廊,长廊上做了美人靠,萧引眉几个姑娘在外面,张罗着看江河上。 “倒是不急,怕是还有一会子呢。” 王琼蓝同自家小姑子说了一嘴,又看向许淩俏华重楼几个雅座上的姑娘,“也出去同妹妹们耍玩一番,这里盛况,倒是比江州更是热闹。” 待龙舟划过来做准备时,大伙儿好奇的心思也藏不住了。 平日里,不管端庄娴静,还是孤僻少语,鼓声一响,纷纷涌向外头廊檐,许淩俏被华重楼和孙琳带着出去,她定睛看去,真是人多。 再往河里看,五彩缤纷的龙舟上,坐满了穿着各家龙队的衣物,只是较平日里,更为鲜艳,有孔雀绿的、甸子蓝的,豆蔻紫的、蜜蜡黄的、苍黄的,甚至有几队都着了落霞红,远远划着过来,好似一条红龙在水。 她此番翘首以盼,眼波横流,面容恬静。 在一众闺阁贵女中并不露怯,甚是惊艳,有人指指点点,许淩俏面色微红,寻了风大的由头,退到姐妹中间。 偏偏就是这一眼,让人看了去。 酒楼明红色的幡子随风摇晃,待黄大朗仔细一看,却又没了女子那张脸儿,他在隔壁酒楼,心头大惊。 这女子…… 应是上月里他遣人送走的姑娘,为何会在茶楼里? 立时也没心思,不看龙舟,喊了眼前小厮,“你去打探,问一嘴旁边茶楼里是哪家包下了?” 小厮领命要走,他又一把薅过衣领子,“悄声些,莫让人知了去。” 今年黄家老太太身子不爽利,女眷们也就没出来,黄大郎同两个兄弟历来耍玩不到一处儿,自己寻了狐朋狗友,提早占了酒楼里上好的包间。 谁能料到才歪头看了一眼并排而建的茶楼,瞬时丢了魂。 小厮秋保腿脚活络,嘴儿也利索,几下子问了来去,奔上来时,自家大郎也不在包间,早早候在楼梯口等着,他上前耳语,“大公子,是镇国公府家赁下的楼子。” 什么? 黄州顿觉天旋地转,“可问了里头是些什么人?” 小厮为难道,“既是镇国公府,怕就是女眷吧。”黄州横眉怒目,“公府同裴公爷兄弟家,女眷怕是也没那么多——” 那女子,可从没说是公府贵女。 只一眼,他也知道那等装扮不是侍女,不是歌伎,而是窈窕端庄的富贵女儿家……,想一想,他都觉得惊悚。 若自己两个兄弟,不屈是谁,真碰了权贵之女,那如何是好? 黄州平日混吃等死,这会儿心口揣着事儿,更是六神无主。 他也懒得同酒友们说一声,出门带着秋保往茶楼下头挤去,秋保不解,差点被人群冲散,“大公子,咱还是回楼上好看些。” 黄大郎不理会,冲过人群来到茶楼边上,秋保上前给他理了理冲歪了发髻,不等说话,就听得刘家的管事上前招呼,“大公子,怎地在下头看?三公子同我家公子在楼上。” 哈? 黄州顺眼看去,“哪个楼上?” 刘家管事指了指茶楼后头的明家客栈,“这一条的楼子都被赁了,我家公子沾了李家的光,一处儿在那里二楼的房间吃酒,黄三公子也在咧,不如我送大公子上去?” 黄州知道自己脸上挂不住事儿,顿时摇头成了拨浪鼓。 “不去不去,我头疼,要回府去了。” 刘家管事也不强求,还贴心给他挡了人群,送到宽松点的地儿才告辞,回到明家客栈,禀报刘伏苒,“公子,旁边茶楼是镇国公家包了,只是属下刚还碰到黄家大郎,请了他来,说头疼要回府去了。” 这话是说给倚在窗口看龙舟的黄执说的,果然,黄执闻言,回头笑答,“莫要管他,我大哥生性散漫,只是今儿一早说要同酒友吃酒观舟,怎地这开赛在即,又回去了——” 说到这里,被顺口说出的观舟二字,撩了心弦。 他摇摇头甩开决不能有的杂念,同刘伏苒说道,“既是镇国公家的,怕是裴四郎也来了,刘兄,可记得上次所言之事,四郎家的娘子要同萧家总账郎君比试算学,不如趁这时候,朝四郎讨个帖子,前去见识一番。” 刘伏苒自是记得,点了点头,指了管事去寻裴家四郎。 不多时,刘家管事来回话,“四公子说了,一会子赛了龙舟,就同秦二郎过来同几位公子吃酒。” “极好!” 刘伏苒眉开眼笑,“那再去兑点好酒好菜。” “若是公府女眷都来了,四郎也吃不上几盏,莫要破费,待他来了再做打算。” 黄执压下心中异样,面上落落大方。 龙舟赛事,极为热烈。 莫说沿岸百姓声嘶呐喊,锣鼓喧天,就是各家的贵女太太些,无不是指着相熟的龙舟助威打气。 一时,盛况空前。 许淩俏身处繁华,却担心宋观舟一人在屋。 莲花看她玉面之上,柳眉微蹙,就知是心中有事儿。 上前斟了甜浆子,又哄着说了几句欣慰的话,许淩俏拉住莲花的手,“不愧是表妹跟前的人儿,很是会说话,好丫头,莫要担心我呢。” 莲花立在她身侧,低声笑言,“表姑娘莫要负了好时光,不然少夫人也会为您觉得遗憾。” 第314章 这话,可不像是丫鬟说出口的。 见许淩俏抬眸,莲花凑到跟前,“是少夫人日日里同奴们说来,奴这会子就想着开解表姑娘,多了句嘴。咱出来一趟不易,表姑娘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得自在畅快才是。” “唉,我也是这么想,可一想到你家少夫人在府上孤零零的——” “我的表姑娘,奴就想着您定然是挂心少夫人,放心吧,少夫人从不会自怨自艾,时日一长,您就知道了。” 丫鬟说笑,兼之萧家裴家几个姑娘开解,许淩俏放下担忧,专心看着外头龙舟赛事。 将近未时,约莫四五里的水路龙舟才堪堪结束。 得了首位的,舞龙舞狮,敲锣打鼓,甚是喜悦,拿了末尾的虽有几分失落,可片刻之后,也是开怀。 雄黄酒、红肉粽,寻常百姓就在河岸边小摊上花几个大钱,也吃了热闹。有钱富贵的人家,包了包间,赁了楼子,也就着热闹,吃茶的吃酒的,好不畅快。 歌伎舞姬,在楼子里上下跑。 说书的耍把戏的,有名头的在楼子里,不用担心日头晒暴雨淋,惊堂木一拍,有道是:千古历史谁能言,英雄红颜皆叹息! 若没能耐的,外头房檐楼脚,寻个空地,放了四方大桌的,撩袍往上一站,“诸位乡亲,且听老朽一言……” 里头说的英雄红颜,外头说的世间传奇,有钱的没钱的,听到快活处喜笑颜开,听到遗憾败落的,不由得潸然泪下。 伎子咿呀呀唱得哀怨,舞姬手脚若无骨,跳得欢快。 许淩俏不曾见过这番景象,渐渐也看得入了迷。 裴四得了刘家管事的口信,起身同家中兄弟告了退,与秦庆东往边上客栈走去。 才到门口,刘家的管事就迎了上来。 “四公子,二公子,且跟属下上楼,几位公子就在甲字明月间。”阿鲁和春哥跟在后头,春哥嘴馋,送了公子上去,就往楼下去买糖果子,正在候着时,听得盼喜喊道,“春哥,二公子可是在此处?” 春哥回头,咦了一声,才点头回答,“我家二郎同裴四郎一处儿,盼喜姐姐怎地在此?” 盼喜上前,掩口浅笑,“自是同我们家大姑娘来的,不知二位公子在何处,若是得了空,大姑娘说往满月楼去聚一聚。” 这…… 春哥拿了何叶包的糖果子,递给盼喜,盼喜摆手,“这般甜腻我是不爱,你自管吃就是。快些说话,二位公子何处?” “在刘家那处,怕是不得空咧。” 而今春哥对金拂云身边的人都有戒备,秦庆东虽不曾与他多说,可吉瑞两兄弟时不时漏点口风,让春哥也明了许多事儿。 比如,今年端午节礼,处处都送了,却偏偏没给郡主别苑送去。 是故意? 还是无意? 春哥不问,心头却明白,这会儿盼喜到跟前来说话,他一如既往客气,却什么也不外吐。 那盼喜打探不到,并回了金拂云身边。 耳语说了几句,金拂云面上不显,心里翻起大波澜,秦庆东还没出京,却开始怀疑,这不是好事儿。 她定了心神,挥退盼喜。 蒋氏见状,安抚道,“……你呀,年纪轻轻,却是操心的命,妹妹,时光易老,莫要伤怀。” 虽说姑嫂相逢没几日,但蒋氏耳清目明,看得出金拂云心境不佳。 她以为是因为府上生了命案,锁红失了性命,让金拂云甚是失落,为此,时不时的也开解几句。 这一生人,是金拂云第四世。 她较从前三世,更为孤独。人啊,带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活着,愈发艰难。她难以启齿,对于这不容于世的存在,有时,她以为自己是个妖怪,有时候又觉得是苍天有眼。 看她三世与裴岸不得善终,起了怜悯之心。 容她存世罢了…… 蒋氏关切,在她这里毫无作用。 她面上听了去,心里却担忧着跟秦庆东和裴岸的关系,晚些时候,她又差了盼喜去寻,虽说即将傍晚,河道两边人群涌动,盼喜带着小丫鬟里里外外挤了几次,还是没寻到春哥。 无功而返,得了金拂云一顿斥责。 倒是明家客栈里头,热热闹闹,几个年岁相当的郎君对酒当歌,刘伏苒请来的歌伎声音嘶哑,比起旁的黄鹂般甜歌嗓子,这略显沧桑的歌声更让人沉浸。 还是黄执起了头,说了观瞻比试。 裴岸也不含糊,拱手道了实情,“拙荆这几日摔伤了腿脚,行走艰难,萧家表弟欲要回江州,恐怕比试之事,不了了之。” 黄执一听,甚是遗憾。 “不知四少夫人腿脚严重不?我家倒是知道个上好的正骨大夫,不如请了给你们府上送去?” 裴岸婉言谢绝。 “孙大夫与府上赵大夫都看过了,后续包药休养,说来我家娘子性子活络,心性天真,时时爬高上低……,伤来伤去的,她倒是也习惯了。” “少夫人心性好,这点许多郎君都自愧不如。” 哪有伤筋动骨都习惯了的? 不过回头一看,可不是么,桃花小宴也才过了没几个月,嗐!这四少夫人今年不顺啊—— 落日将尽,萧引秀寻思晚间还有端午宴要开,问了郎君们,说裴四去隔壁明家客栈,差了人去寻,同阿鲁一说,阿鲁叩门而入,“四公子,秦二公子,我家世子夫人差人来请,说是时辰向晚,府上长辈及女眷们,怕是要回府了。” 得了此话,裴岸也不再多逗留,起身同刘伏苒几个公子道了别。 黄执还是觉得可惜,叹道,“四少夫人这伤得不是时候,若是真能比一场,才是人间美谈。” 秦二摇扇,轻叩黄执肩头,“放心,季章不知,但观舟同我说了,比试照旧。只是时日未定,待真有这事儿, 我给你们仨送个帖子来。” 刘伏苒蹙眉失笑,“明明是季章家的事儿,你倒是下了帖子——” 秦庆东哼笑一声,“我与观舟,乃是莫逆之交。有些事儿季章身为人夫,还不得不想着低调行事,我同他不一样,倒是同三郎想到一处,女子如此能耐,与萧家传说中的总账郎君一处儿比试,想想也是美事一桩!” 黄执一听,双眸灿若星辰,“当真?” 第315章 裴岸见状,只得承诺,若真是要比,几位亲近的郎君定不会瞒着,得了空,还请拨冗而来。 刘伏苒叹道,“自然要来!萧家四公子、许家郎君,这两位才学匪浅的同窗,我们也是要再会会的。” 几人说笑,再三叮嘱裴岸万不可漏了。 李家郎君也腆着脸,要了个空名贴,秦庆东指着几人,“若是来了,就得替观舟助威,萧家那个五小子,哼!我看不上——” 裴岸哭笑不得,拉着他出了门,“观舟都不像你那般义愤填膺,你是何苦?” “……那可是你娘子,你心头记着谁呢?” 二人说笑下来,相互告辞。 公府车水马龙的顺着人流,好不容易回到府上,萧引秀要留梅太太用饭,梅太太拉着她软声说道,“知你心疼我们娘几个,可府上也是主子哥儿一大堆,丢不下谁的。” 想到二叔还在府上,只得作罢。 厨上早早的备好山珍海味,各类菜色应有尽有。 幸而今日晚间不曾下雨,想着天气燥热,院落中蔷薇开得正好,随着晚风轻抚,袭来阵阵花香。 堂屋里也不摆,使了仆从往院落里摆放了七八桌。 院落四周,也起了不少黄花木雕飞禽走兽烛台,纷纷放上圆灯笼、五角灯笼的,一眼看去,立在饭桌边上,倒是又好看又亮堂。 随着暮色渐深,时不时引得蚊虫飞蛾扑棱棱的朝着灯盏上飞。 桌椅摆放妥当,约莫盘算了人,左右分男女,中间摆了六折黄河奔流图木架纸屏风,两侧放着一尺高的鸟向凤飞青瓷熏炉,此刻燃放着早早晾干磨碎的艾草粉。 又是驱蚊,也是应景。 裴海差人抬来一个白瓷酒瓮,寻了大瓷盆放在里头,又打了井水,沁在盆中。几个哥儿看得新奇,问了裴海,裴海笑意盈盈,给几个哥儿解释。 “这是雄黄酒,你们还小,倒是不能吃。” 桓哥儿蹦蹦跳跳,拉着旁边的瑞哥儿,“可知道什么是雄黄酒,我是知道咧,白蛇娘娘被她相公灌了雄黄酒,所以现出原形,哦吼,鸡飞蛋打一场空。” 入门来闵太太喊了声,泼猴。 “你哪里听来的,甚是荒唐!” 许仙白娘子的传说流传深远,但这么现实的讲述,闵太太都是头一次听,裴育桓仰起小脸儿,喊了声外婆,“四婶子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一个借报恩大显神威,另外一个又靠着女子闯了大祸——” 罢罢罢! 可是听不下去了,偏是宋观舟说的,闵太太拉着瑞哥儿、桓哥儿入了席,哄着说了别的,两个孩子小,听一处是一处,萧笃见状,同裴辰说道,“桓哥儿年岁小,可却记得这些拗口的话,好生培养,假以时日,定是个人才。” 裴辰扶额,“ 还早还早,我小时候也不差,如今也就这样了。”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宋观舟是最后入席,裴岸回去接她,本是要抱着过来,宋观舟赶紧让他打住,“天色本就不明朗,你劳累一日,别抱到半截道上又给我摔了,那就真是瘸子了。” 拒绝得这么清新脱俗,忍冬压着笑意,“那少夫人要自个儿去?” “那是不能!” 没办法,幸而公府家大业大,那种滑竿小撵也是有的,差人拿来,阿鲁和临溪自告奋勇,抬着宋观舟往端午宴上去。 许凌白兄妹二人稍做整理,早早就来到宴上,分两边落座,萧家闵太太拉着许淩俏坐在身边,“都是一家人,不要拘束。” 许淩俏乖巧应了,惹得刘太太都艳羡不已。 “说来,观舟性子若是温和娴静些,怕就是凌俏这个样儿。要说你们许家真是会生,一个个的赛过天上的仙女,也不知来日谁家郎君有这般福气。” 嫂子姑娘们一处儿,纷纷笑了起来。 许淩俏垂下眼眸,露出恬静淡笑,心里却一片灰暗,这一生……,再不能嫁人了。 说笑间,齐悦娘又使了兰香,“快去催催你家四少夫人,怎地还不来?”话音刚落,小撵入了门,宋观舟坐在撵上,入目就是院落里的烟火气。 未等落地,她已大大方方给长辈请安,一溜烟喊下来,也不停留片刻,父亲大舅舅大舅母三舅舅三舅母,大嫂二哥二嫂…… 惹得长辈们忍俊不禁,纷纷摇头。 裴岸与忍冬左右搀扶,待她落座,裴岸才往男客那边坐去,闵太太指着忍冬,“往日你家少夫人不爱人在旁伺候,今儿她腿脚不便,你就在跟前,给她端茶倒水的,也便宜。” 忍冬屈膝,软软应了是。 宋观舟赶紧双手抬着茶盏,同闵太太说道,“多谢大舅母疼爱,我敬大舅母一杯,愿大舅母健康平安,事事顺心。” 闵太太开怀大笑,“有劳我儿挂心,舅母也希望你今年再无病无灾,平平安安的。” 二人一饮而尽。 宋观舟看着一桌子珍馐佳酿,只叹哪朝哪代,有钱人都舒坦。 江州连夜送来的鱼虾,这会儿清蒸的、红烧的,都上了桌,宋观舟 正要大快朵颐,一旁忍冬低声说道,“少夫人,不如吃些清淡的,昨儿孙大夫和赵大夫都说了,不可用些发物。” 宋观舟有些哀怨,“江州来的海鱼也不能?” 刘太太应了声,“这倒是忘了,观舟,这段时日就忌忌口,莫说海鱼河虾,就是你惯常爱吃的牛羊肉,也是要戒了的。” 话音一落,其他知晓的嫂子也好,姑娘也罢,纷纷劝导。 宋观舟只得听话,“罢罢罢,我吃些猪肉小菜的,陈年火腿腊肉的,再不能禁了,少了一口肉,我这饭菜都不香。” “泼猴,这几样你爱吃的,只管吃。” 闵太太摇头失笑,使了忍冬亲自给盛了半碗陈火腿炖野山参。 一桌子和乐,都围着受伤的宋观舟说笑,有人开怀,有人就冷淡,萧引秀意兴阑珊,少言寡语,敷衍了事的吃着这顿宴,肉粽子吃了半个,她就哽在胸口,上下不去, 愈发难受。 再看手上系挂着的端午五彩绳,不知不觉中碰了水,晕染开来,手腕上红红绿绿的,看着更是膈应。 只是这般场合,她再是难受,也只得忍着。 第316章 晚宴正好时,裴渐同萧苍说了,欲要取消比试,“而今观舟腿脚不便,养伤为重,再过两日,你父亲打算启程归家。算学之事,你二人往后多的是机缘,不急在这一时。” 不知为何,听得这话,旁人没什么想法,萧引秀第一个长舒一口气。 她想着,宋氏少出些风头吧。 萧苍听得,虽说遗憾,但再不敢像从前那样死缠烂打,非要要比。眼见就这么定了,宋观舟隔着屏风却喊了声“父亲容禀。” “观舟,可有想法?” 宋观舟瘸着腿,要站起来,刘太太和忍冬连忙按住,“你就坐着回话,这腿脚的,你注意着些。” 扯到碰到,真瘸了怎么办? 宋观舟送了个大大的微笑给刘太太,才朝着裴渐方向说道,“父亲,比试定然要继续,莫说苍哥儿准备许久,我亦如此。何况,打算盘什么的,跟腿脚无关。”她言语雀跃,半点不像受伤的病人那般颓废。 “你这伤筋动骨的,自然是休养为重。” 宋观舟隔着屏风,同长辈理论,大为不敬,她欲要前行,忍冬赶紧拦住,“少夫人,不能随意动脚……” 无奈之下,宋观舟唤了萧苍。 萧苍也不管男女分桌,噔噔噔的跑了过来,闵太太几乎没眼看,“混账,你小心些脚下,冒冒失失的过来,也不怕冲撞了姐姐妹妹。” “母亲放心。” 话音刚落,凑到宋观舟跟前,“观舟,你说还要比啊?” “那是自然,只是隔着屏风,我同长辈不好理论,你同我父亲、两位舅舅好生说说,咱俩都是手上功夫,使力的也是脑子,同脚上无关。何况我这几日,只要不碰到腿,痛感不大,不碍事。” 萧苍低头要看一眼宋观舟腿脚,大晚上他也看不清。 但还是不敢像从前那么笃定,“……你是照顾我才这么说的么,其实,观舟,我知道你算学上有些能耐,便是这次不比,我也不会看不起你。” 老天爷! 谁稀罕你看得起看不起的…… 宋观舟哼了一声,低声道,“少自作多情,你想办法去说服几位长辈,我这身子不碍事的,明日或者后日,咱就了了这事儿。” 说罢,仰头看向萧苍,“萧苍,我是很好奇你真正的能耐。” 换句话,我想知道古代算学的厉害之处。 裴岸也听得真切,起身来到宋观舟这边,细细盘问腿脚之事,听得宋观舟胸膛拍得咚咚响,不忍直视,“罢罢罢,如了你的愿。” 有了裴岸助攻,萧苍更是上杆子的 往前冲。 宴都散了,萧苍还追着裴渐,“姑父……,好姑父,孩儿知道您老人家考题都出好了,观舟都说无碍,定然无碍。她性子从不作假,姑父您知道的……” 哟! 你二人倒成了莫逆之交? 最后还是裴岸上前,同三位长辈说道,“父亲莫怪苍哥儿,实则是观舟也觉得不比甚为遗憾,她心性纯真,虽说往日同苍哥儿不对付,但算学一事上,孩儿看他二人应是一般心境。” “我与你三舅舅出的题,可不是简单的,考教下来,两个时辰也未必能完,观舟腿脚伤了,这几日定然是伤了精神,只怕坚持不下来。” 裴岸笑答,“不碍事,咱们一家人权当玩耍,真是观舟惜败,定不会有遗憾就是。” 萧苍在旁,像院门口的大黑狗,一双濡湿愚蠢的眼眸,迷茫中带着期许看着三位长辈,让人难以拒绝。 “罢了,既如此,那便应了你们。” 问了裴岸,裴岸笑道,“明日里我要上值,后日吧,端午过后,公务不多,我同江大人告个假,也是使得。” 事儿可算定下,萧苍欣喜难掩。 萧宏利见状,撵了他出去,“你今儿也是吃了好几盏酒,木二,扶着他院子里散散酒气,莫要再闯祸了。” 萧苍扭着身子拒了,“我同四表哥一处儿走。” 裴岸无奈,同三位长辈说道,“今儿午间看龙舟时,黄家三郎,刘家大郎,李家三郎纷纷说了,若观舟同苍哥儿比算学,他们也想来旁观。孩儿想着都是世交,也不好得一口否了,便同意了。” 原以为裴渐会生气,哪知道裴渐点头,“那几个后生眼界宽阔,不是狭隘之辈,若是要来,也使得。莫说他几人,你桦大哥也问了多次,连你二叔也惊动,昨儿还差人来问,真是要比,他们也要来。” 萧宏利抚了抚短须,哑然失笑。 “如今看来,阵仗是愈发大了,北哥儿在隆恩书院遇到几个交好,早早听说,也提了几嘴,读书人意气风发,听得苍哥儿与观舟欲要露一手,也是求到我跟前,到时候定要容他们一饱眼福。” 裴岸听来,有些为难,“如此,陌生郎君太多,只怕观舟——” 裴渐老神在在,宽慰小儿。 “不碍事儿,家里其他姑娘媳妇的还会拘束露怯,可你家娘子是个能人,她惯来大方,我们也不是那等无知家族,莫说是你丈人教养出来的观舟,就是秋云秋雨,能有这番能耐,我也不会拘在后宅。” 事儿说得热烈,兴致勃勃之余,差人喊来裴辰夫妻。 裴辰听得还是要比,眼眸一下亮了,往日在父亲跟前像个鹌鹑的他,此刻也难掩激动,“二位舅舅,莫怪孩儿我偏心,我自是要站在观舟这边,赌观舟大赢苍哥儿。” “浑说!看看就是,你若是做了庄,要引着人来赌钱,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裴渐面色严厉,刹了裴辰嚣张气焰,顿时又双手妥帖放在身前,立在一旁不再说话。 “秀儿,叫你夫妻二人来,是想着你来操办一番。” 萧引秀心中厌烦,宋氏!宋氏!总是她的事儿最多! 可当着长辈,她哪里敢露出半个不喜,明明一日下来早就疲惫,这会子还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父亲吩咐就是。” “就定在后日,来客怕是不少——” 裴渐话语未完,萧引秀再忍不住,惊愕呼道:“不是只有府上姐妹兄弟,怎地还招来外客……” 第317章 萧引秀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赶紧低声赔罪,说了不解之处,幸而裴渐也不计较,没有斥责,反而说了情况。 裴辰一听,上前躬身道,“爹,孩儿也有几个好友……” “你那些都是什么人,能懂何为算学吗?若是来看热闹,你瞧着你四弟妹和苍哥儿,谁像热闹?” 几句重话下去,裴辰再不敢吭气。 萧引秀看着自己丈夫又窝囊又没脸,心头窝火更多,她低声应了,与裴辰离去后,她愈发恼火,在拐弯处,眼见左右就是跟前的丫鬟,她抬手就朝着裴辰打了过去。 “我是府上的世子夫人,还是管家婆子,怎地他们小打小闹,还得我来招呼?” 裴辰被打懵了,疑惑看着发疯的萧引秀,“什么叫你来招呼,父亲只是让你知晓,你是主母,外人入府,你不管的啊?” “管什么?这一日日的,我可有闲暇之时?什么蒜皮小事都要我来料理,来日我若是病了、死了,这府上是不是就瘫了废了?” “无知蠢妇!” 裴辰抬手,欲要打她一记,可想着这几日连番吵闹,早已厌烦,他指着萧引秀道,“父亲抬举你,让你执掌府上中馈,如若你是不愿,我跪求父亲,让能耐之人来管!” “能耐之人?你说谁能耐,你的四弟妹,是也不是?” 二人眼看就要吵得天翻地覆,霜月再不顾旁的,唤来小丫头,她抱着夫人腰间,小丫头扶在一旁,硬生生给萧引秀拖回正房。 “死丫头,谁让你这么对我?” 霜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夫人,使不得!” 楚姑姑上前,欲要问个来由,小丫头早早拉着她到旁边说了个齐全,楚姑姑一听,跺了跺脚,来到跟前,也跪在霜月边上,“夫人!我的祖宗,你如何在世子跟前说这些话……” 萧引秀坐在胡床上,揉着帕子拭泪,“一府上下,那么多事儿,好似都看不到,个个见天的围着宋氏打转,她是什么狐狸精——” “唔!” 楚姑姑一步上前,捂住萧引秀的嘴儿,一字一顿道,“夫人,您是忘了老夫人的下场了?” 什么? 萧引秀立时不挣扎,眼中含泪看着楚姑姑,霜月也膝行到跟前,搂住她腿儿,仰起满是泪水的脸儿,低声哭道:“夫人,执掌中馈是好事儿,您在世子跟前埋怨这些,岂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何曾说错?” 霜月摇头,“夫人,您同世子本就不和,公爷吩咐下来,本也不是大事儿,你差奴婢们同海叔去说一声,就能完事,何必还说这些话,四少夫人如今是红人,就是舅老爷舅太太都十分喜爱,您又何必去寻她得不是?” 萧引秀双肩怂落,失魂落魄。 “是啊,我那母亲,待我一日不如一日,待她却是犹如亲生,萧家此番带来的贵重大礼,怕是有一半入了那宋氏的韶华苑。” 她惨笑起来,“……这世子夫人,做的真是无趣!” 楚姑姑心疼的看着萧引秀,忍着心伤劝慰道,“那四少夫人注定不是凡人,她命大,也命硬,救了五公子得了舅老爷太太的喜爱,我的世子夫人,您纵然再是不喜,也不可与她明面上对着来,若世子狠了心,真夺了你的主母中馈之权,那才是要不得。” 萧引秀撇过脸,哼了一声,“这苦差事,谁要,谁拿去吧!” “使不得啊!祖宗!” 霜月抬头,有些恨铁不成钢,“世子夫人,若您真是失了这些,往后哪有那么便宜,旁人不看,您看看李姨娘,有二姑娘撑在跟前,过的日子还是那般憋屈!” “混账,我是堂堂世子夫人,不是那样的妾侍玩意儿!” 她抬手,就朝着霜月打了一记,只是没落了脸上,打在肩头,霜月嘭嘭磕了两个响头,“夫人,你无权无势时,谁又在意这些身份地位?” “我身前有淩哥儿、桓哥儿!” 她不是李姨娘,不是! 霜月失望跪坐在小腿上,吟泣不止,“夫人,奴今儿就逾矩,说一嘴子不该说的话,老夫人呢?老夫人膝下儿郎可曾把她从小佛院里救了出来?” 姑母…… 霜月抹了把泪,“今儿端午,两家人和乐一处,可小佛院呢?夫人您不得靠近,两位舅老爷不曾提过半句,那可是他们亲妹子——” 萧引秀失了魂,喃喃问道,“霜月,你想说什么,一并说来吧……” 霜月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夫人,您不能再与四少夫人去争了,有些事儿,她争不过您,您也犯不着跟她争。奴想着,这府上如今还有哪个女主子能大过您去,何必给自己添堵呢?” 一旁的楚姑姑也说道,“四公子再一两年,领了京外的官位,他一去,您就让宋氏一块儿跟着去,从此眼不见心不烦的,是不是?”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使得萧引秀更为难受。 “裴辰那混账,一说老四家的要比什么算学,他倒是比谁都叫的响亮!你们说说,好好的闺阁女子她不做,同苍哥儿比什么?苍哥儿那是能吃饭的能耐,她一个蠢妇竟然敢去比——” 二人由着她在屋内骂了好一会儿,才服侍着歇下。 外头裴育凛带着弟弟,悄无声息回了屋,裴育凛人小,却很聪明,他抬头问哥哥,“母亲为何不喜四婶?” 裴育凛大一些,知道大人总是弯弯绕绕,他说不清楚,只能叹口气,“可能是吃撑了,没事儿干!” 嗐! 二人的乳母丫鬟们,也不敢多说别的,只哄着二人歇下,裴育桓摇头,“今晚我同哥哥睡。” 兄弟二人素来亲近,乳母们也不拦着,取了桓哥儿的小枕头,抱到了隔壁裴育凛的房内。 兄弟二人躲在被窝说了许多。 “爹爹说过,妇人总是头发长没见识,想必母亲也是这般,咱不理会,只管孝顺就是。” 桓哥儿点头,片刻之后说道,“四婶从不曾说过旁人坏话。” 他们兄弟二人,已不是第一次听到母亲背后辱骂四婶…… 第318章 次日,萧引秀打起精神,招来裴海,她也没什么兴致,只说了寻个宽敞的地儿,男女分坐。 “原先莲池边上空了一处儿,我瞧着这两日日头好,不如就摆在哪里?” 裴海提议,虽说有些不规整,但两旁有游廊,高低错落,若真是下了雨,往廊檐下一避,也方便许多。 萧引秀懒懒应了,裴海又提了瓜果点心,来往轿撵,座次安排。 “海叔,我把楚姑姑派给你使,你只管安排,吃的用的,内院也好,厨上也罢,她开了仓室,供你们挑选就是。” 裴海得裴渐吩咐,对这事儿也看得重。 因更是上心,才使得萧引秀看得心火冒,又知道不能奈何,索性丢开管家的派头,“我这几日头疼脑热,只怕也顾不上,你有事儿就问大嫂吧。” 差人请了齐悦娘来,说了安排打算,齐悦娘无不应承。 待裴海告退后,齐悦娘看着萧引秀,担心说道,“你不说我不曾注意,说来你气色确实不好,是这两日端午的事儿累着你了?” 萧引秀摇头。 “幸好有大嫂你在,不然迎来送往的,就这端午节礼也够我操心。恐是撞了暑气,身上乏累,也没个力气,时不时头疼起来,也是颇为要命,只能请大嫂多操心些。” “同我你客气什么,你只要不嫌弃,我同你先撑着就是。” 齐悦娘知她不喜老四家的,二人素来交心说话,她也对其避开不提,偏偏今日萧引秀心中不爽利,对着齐悦娘还是吐露一二。 “她身为妇人,不知道相夫教子,就是与郎君些往来,迟早一日,怕是要给老四惹来祸事。” 这话说的,齐悦娘浅浅一笑。 “老四乐意,父亲也不阻拦,随她去就是了。” 萧引秀哼了一声,“半分没有闺阁妇人的样子,咱公府上下,嫂子你少有应酬,是不知道,唉——,我往外头去,大宴小宴的,人一提到老四家的,都是嗤笑鄙夷。” 齐悦娘吃了口热茶,缓了片刻才道,“终究是年岁小,与老四夫妻恩爱,膝下也没个小的,罢了,咱都是女子,能年轻几年?待生了儿女,她就是想张扬些,恐也是不能。” “生?” 萧引秀冷笑不止,看着面上疑惑的齐悦娘,也不隐瞒,凑到齐悦娘跟前说了实话,“生不出来了!” 齐悦娘早早也是得了信儿,但想不到萧引秀如此笃定。 “……还年轻,怕是调养一二,盼着菩萨保佑,得个善缘。” 萧引秀也不多说,但只要戳到宋观舟的软肋,她心头就舒爽了,与齐悦娘说了些闲散事儿,齐悦娘起身告辞。 送出去后,才同霜月说道,“昨儿你不是问我,为何跟大嫂要好,却与宋氏不对付吗?” 霜月连忙低头赔罪,“是奴失了言,还请夫人责罚。” “罚你作甚,你同姑姑一心为我好,我何尝不知?只是大嫂如今靠着府上度日,她性子好,人聪慧,懂进退,从不曾越过我去做些盘算,我何尝不知?只要她真心待我,我怎可能欺她一个寡居妇人。” 霜月应道,“夫人心善,奴心底最是明白。” “那宋氏张牙舞爪,我与你家世子吵个嘴儿,她都带着老四奔进来,就是为了看我出丑……” 楚姑姑端着热粥入内,听得这话,脚下一滞。 那一夜,若不是四少夫人拦住了世子那一脚,后果不堪设想,真的落到夫人小腹,莫说后头生养,只怕还会伤了心腹。 可是—— 世子夫人不领情,反过来这么揣测四少夫人。 她不喜四少夫人,但知道好歹,不敢劝解萧引秀,伺候着用了饭菜,才算作罢。 晚间,裴岸回来,带着秦庆东主仆二人。 宋观舟看得直愣愣的,“秦二,你日日的不着家,姨妈也不管你?” 秦二歪在躺椅上,“府上无趣,明日不是你要跟萧苍一决高下,我定然是来给你助威的。” 说话间,春哥抱着一大摞盒子箱子,艰难踏入院中。 荷花几个丫鬟看了,赶紧过去搭把手,裴岸换好深衣软鞋,来到宋观舟边上,“秦家姨妈听说你腿折了,特意让溪回送过来。” 秦庆东招手,春哥和荷花几个抱着物件到了跟前。 他随意打开摆在上头暗红色漆盒,“这是去岁宫里赏赐的鹿茸,我家老太太也不知道腿折了能用不,回头问问大夫,能用就用,不能用摆着,就你这流年不利的日子,恐怕后头也用得着。” “溪回!” 裴岸听得冒火,“你倒是盼着她些好——” “……我这不是实话实说么,还有虎骨、熊胆……” 宋观舟赶紧让他打住,这在现代,高低得去牢里走一圈,“我不碍事儿,这些都是名贵药材,且让府里长辈留着,我年轻长得快,真用不到。” “拿着吧!” 秦庆东挥手让丫鬟们抬走,冷不丁说道,“明儿贤哥儿也来。” 裴岸愣神,“十皇子?” “不稀奇,贤哥儿在圣上和娘娘跟前念叨多次,就连太子也被他烦得不成样子,昨儿端午,大哥去给圣上娘娘请安,说了这事儿。” 宋观舟倒是欢喜,“上次圣上万岁宴上倒是看到贤哥儿,糯叽叽的小皇子,可惹人喜爱。” “瞧瞧!” 秦庆东指着宋观舟,看向裴岸,“全天下只怕就她敢这么说十皇子,难怪他一直惦念着你。” 裴岸叹道,“十皇子虽说年纪不大,但一直有心,前几日宫中赏了端午节礼,如此看重观舟,实在是有些惶恐。” 宋观舟哼笑,凑到裴岸跟前,闻着他刚洗漱后的皂角荑子味,很是清新,“莫要多想,他稚子心纯,虽贵为皇子,可也有自己的 朋友。” “嚯哟,宋观舟,你真是脸大!” 秦二揶揄,宋观舟更是得意。 待用了饭,裴岸与秦庆东亲自到正贤阁拜见父亲,正好两位舅舅都在一处儿吃茶下棋,禀了十皇子刘贤要来府上之事儿。 裴渐从珍珑局上抬眸,“圣上同娘娘……允了?” 第319章 裴渐心中五味杂陈,他与圣上之间,于公他这个守护边陲的大将军最后打了个大败战,于私,他负了曾经在两人心中都是第一位的萧斩冰。 他九五之尊,卸了自己的军权,徒留爵位。 而自己,好似就这么低调活着,撑着岌岌可危的公府。 圣上心思深如海,他只能少见少言,在圣上跟前彻底消失,期许着忙碌的皇帝忘了他们裴家。 这些盘算,圣上如何不知? 所以,莫说裴家去亲近皇室宗亲不能够,就是圣上,也不会让太子、皇子以及这些娘娘妃子跟裴家往来。 如今,十皇子一来,这是…… 他细细琢磨,欲要揣摩圣意,却不得其法,裴岸见状,低声说道,“父亲,这是府上幸事,听得二郎说,十皇子也是微服而来,咱做好保护和接待就是。” 事到如今,的确如此。 “那……,二郎,十皇子可在府上用饭的,若是,可有小太监掌管?” 秦庆东摆手,“公爷莫要担忧,圣上和娘娘同意十皇子过来,定然是放心公府,到时候吃的用的,与我们一处儿就行。” 有了这话,裴渐摇头失笑,“圣上娘娘自然安排妥当,如此也好。” 秦庆东听闻一些旧事,虽不明白,但也知道镇国公府若不是裴岸太过耀眼,往日都是低声行事,几乎在京城权贵之圈销声匿迹。 兼之裴家的老夫人,磋磨后宅,几乎成了笑柄。 若从往日裴公爷的风头能耐来讲,他岂会不知这样有碍家族壮大,可在活下去跟壮大二者之间,也只能顾忌前头。 “公爷勿忧,这事儿不止十皇子新奇,就连皇长孙听到,也闹着太子妃许久,说 是要来,还是圣上觉得皇长孙年岁小,来 了也看不懂,不让他添乱。” 裴渐侧目,看着秦庆东,想从他脸上看出是否是言过其实。 可看到的只有秦庆东较往日更为严肃的面孔,他看着三位长辈,同裴岸四目相对,实话说道,“圣上和娘娘一直记得观舟救命之恩,观舟也从未用此恩义去讨些赏赐,公爷应当知道,圣上最喜这样的人。” ——不挟恩图报! 裴渐仰头,长叹一声,“是啊,观舟从来不在意这些。” 若是在意,当说这府上,宋观舟拿着救了几个孩子的大义来立身,谁又能不同意呢? 届时,世子两口子还能做什么? 可这小儿媳从不,兴许是她心高气傲,看不上这一切,兴许是懒散,做个闲人更好。 因十皇子要来,裴海得了裴渐吩咐,转身去寻世子夫人,可又想到早上说的,万事大少夫人也可做主。 他脚步微停,思索片刻,往扩月斋去了。 兰香迎了进去,齐悦娘已在客室候着,裴海见了礼,直抒来意,“大少夫人,世子夫人身上不爽快,明儿四少夫人跟表公子比试之事儿,属下只能来寻您。” 齐悦娘笑道,“海叔莫要客气,有什么尽管说就是。” “十皇子要来,说是吃的用的,都跟咱府上主子一处……” “什么?” 齐悦娘惊得侧目,“海叔,这……阵仗也是搞大了。”不过就是府内一处儿雅事,二叔府上几个姑娘哥儿的,还时时凑一处起个诗社的,孩子般玩闹,怎么就连皇家也惊动了? 重新定制了吃的用的,寻思着莲花池边上今儿怕是要新装些竹帘的…… 再次合计之后,齐悦娘起了身,欲要往萧引秀那里说去,谁料却扑了个空,问了小丫鬟们,只说世子夫人去闵太太那里了。 她稍作考虑,又带着兰香去往暖丰园。 萧引秀正在与母亲盘算回程之事,娘儿说得热闹时,外头丫鬟来禀,“老太太,夫人,外头公府大少夫人来了。” “快些请进来。” 话音未落,刘太太已和齐悦娘挽着入内,“你们娘儿说的快活,却不知外头蚊虫叮咬,我舍不得钦哥儿母亲,直接不告而入,太太同秀儿莫要怪我。” “说的见外的话,想着你是个太太,不然倒要让丫鬟们撵出去了。” 闵太太同刘太太说笑,与齐悦娘问了钦哥儿寒热之事,“劳太太挂心,也是他顽皮,在私塾里贪多,吃了些冰,回来才闹的事儿,今儿早上大好,应是无碍。” “那就好,虽说天气燥热,可还得让丫鬟小子们看好,贪凉伤脾胃,使不得的。” 说了孩子与归程,寒暄一番之后,齐悦娘才说了来意。 “明日十皇子要来府上……” 得了这个消息,萧引秀再是掩饰不住烦躁,可母亲跟前,她只说头疼脑热,一切交由齐悦娘来安排就是。 外头听得木二在说话,不一会儿王琼蓝进来,后头跟着萧苍。 二人行礼问安,闵太太看着王琼蓝问道,“怎么这么晚还不歇下?”王琼蓝笑答,“本是要睡了,可萧笃还在外头,我索性想着等一会子。” 恰逢木二在外同萧苍争论,并出来看了一眼。 劝开了主仆二人,她看着太太房里亮着灯,索性把金疙瘩往这里头带来,进了门才知道屋内萧引秀妯娌二人都在。 落座之后,萧苍听得齐悦娘的话,拍案而起。 “……好事!” 萧引秀泼了冷水,“好什么!?那是圣上宠爱的十皇子,不是旁人,他年岁小,未必能懂你们这些打算盘的能耐,可随意回去圣上跟前说个不是,你同四弟妹也落不得个好。” “弟妹多虑了。” 齐悦娘轻轻拍了拍萧引秀的手背,“十皇子很是聪明。” 萧引秀欲要再说,萧苍在旁呛声,“长姐若是不喜,不来看就是了。” “自然是不来。” 姐弟二人,甚是疏离。 萧苍笑答,“太好了,你不在旁说些风凉话,我定然能算得更好。” “混账!如今翅膀硬了,同长姐如此说话?” 萧引秀忽地侧首,直勾勾盯着萧苍,萧苍却毫不在意,“事实如此,你字都不曾认全,什么算学的,恐怕也就知道来往红包礼金多少,再往深了去,说了你也不懂。” 明晃晃的嫌弃,更添了嫌隙。 第320章 裴岸与秦庆东同裴渐禀了事儿,回到韶华苑时,宋观舟打着哈欠,看着二人神采奕奕很是不解。 “明日四郎告了假?” “那是自然,不是要做你的秉笔郎君么,我不在岂能成事儿。”到这时,裴岸才真心问道,“……可有把握?” 噗! 宋观舟瞌睡都被笑醒了,当着秦庆东的面,娇声说道,“你从头到尾都不曾问过我,怎么临到头来,才觉得有些担忧?” 裴岸坐在她身侧,叹了口气,“从前想着只是你同苍哥儿,就算胡来,我也由着你,只要你开怀就是。” 如今来看热闹的人更多了。 甚至惊动了圣上和娘娘,只怕觉得宋观舟这样不安于寻常妇人的生活方式吧,裴岸有些担忧,怕她在人前慌张。 哪知宋观舟甚是无所谓,她笑够了才认真说道,“放心吧,至多就是三五十人吧。” 秦庆东煽风点火,“也不少了,除了你熟知的公府亲人,更多的是书生学子。” 言外之意,也是外男。 宋观舟摇头失笑,“我以为是多少人了,放心吧,最近几个月身上总不爽利,但也清了不少父亲留下的书册,却少有关乎算学的,只怕是我还没翻到。听得你们如此赞许萧苍,我想着定然是有些真功夫,更想好生见识一番。” “若是输了,也不找你家相公哭鼻子?” 宋观舟轻摇茧扇,“我便是哭了,也不丢人,何况,谁输谁赢,怕是不好说!” “哟呵!宋观舟,骄兵必败!” “行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站在她这一边,临到头了,泼冷水泄气的也是你。”裴岸撵开秦庆东,“你自行回燕来堂去住,今儿晚上观舟好生休息,我瞧着父亲的意思,待十皇子入府,才得开始。” “放心吧,明儿一早,我大哥亲自接了贤哥儿过来,误不了事儿的。” 秦庆东看向宋观舟,“不管如何,我闭着眼睛看好你。” 这什么鬼话? 宋观舟挥手,颇为嫌弃,“快些回去,别耽误我夫妻恩爱。” 秦庆东:…… 你这女人,可真是胆大包天,看到一旁,他这开裆裤就一处儿的兄弟,这会儿面上全是尴尬,他揶揄起来,“四郎,你真是不管?” 裴岸掩面,“……来日我且瞧着你管管你娘子,如何?” 话音未落,宋观舟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她面容姣好,虽说腿脚重伤还隐隐作痛,却不改她乐观本色,烛火下头,娇俏妩媚,端的是流光溢彩,顾盼生辉。 秦庆东被笑得面生尴尬,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出了院落,失了宋观舟笑声,他脚步微滞,回头看了眼韶华苑的门楣,斑驳树影下的脸颊上,浮现一丝柔和的光晕。 “春哥,我这一生,能认识四郎,还有宋观舟,真是幸事一桩。” 春哥儿在旁揉了揉瞌睡的眼睛,咕哝道,“那是自然,四少夫人跟前的丫鬟婆子就能看出,一个个的不善言辞,却胜在真诚。小的跟着二公子您也出入了些地儿,少有来韶华苑这般自在的。” 秦庆东收起扇子,给了春哥轻轻一记。 “是啊,我也觉得观舟这里甚好。”无关男女风月之情,只说挚友二字,这夫妻二人同他,世间里再无旁人越得过去。 想起晌午时,长兄从宫中回来,太子妃差人半路截道,引着他去拜见太子。 回头长兄寻他到跟前,劈头盖脸就骂了一顿,老夫人都吓了一跳,“平白无故的,你拿他做些什么出气的玩意儿?” 秦大郎道,“不知何人在太子跟前吹了风,说二郎天天念着要去边关,不如全了他的心意,金大将军正好是看得上二郎的……” 秦庆东一听,原地蹦了三尺高,“除了上次离京,后来我再不曾提过,谁去多的嘴儿?” “长姐一听,就知不是你这样浪荡子心心念念的,金大将军所在溧阳,挨着东峤,最是艰难,你就是要脱开家中管束,必然是北上,寻个幽静舒适的地儿,哪里会是去大将军那处?” “这是哪个浑货害我!” 秦庆东双目冒火,甚是恼怒,恨不得马上问出个所以然,立刻带人去掀了对方祖宗十八代的棺材板。 “息怒!” 秦大郎重重呵斥,奈何秦庆东自小就被宠溺,这会子颇有闹翻天的趋势,还是秦老太太抓了小儿子的手,“孽障,听你大哥说就是!” 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秦大郎也不卖关子,“长姐叫了我去,自然是都解决了,只是太子喜爱你,不问一句也不妥当。” “是谁?” 竟然敢对秦家的儿郎指手画脚,秦大郎慢悠悠呷了一口茶,“——段良媛!” “她?她也敢?” 秦大郎正襟危坐,看向秦老夫人,“这良媛生了小皇孙,晋了良娣,奈何圣上寿诞之日,她故意惊声吓得皇长孙失足落了假山下头,幸亏有二郎扑上去做了肉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那良娣以为万事无忧,后头皇后娘娘差人来亲自查探,那生面的小太监,就是她指了去伺候皇长孙的。” 细节方面,身为太子妃的长姐不曾多言。 可几日之后,段良娣变成了段良媛,小皇孙的抚养,也挪到另外一个赵良媛跟前。 段家想了法子,颇是费了心,这几日又到太子跟前伺候。 哪知吹风吹的是秦家二郎的风,太子一听,不动声色,过后才到太子妃跟前,问了个仔细。 太子妃哭笑不得,“旁人不知他的能耐,太子您也护着他?他一日日的走街串巷,浪荡风流,真到了边陲之地,莫说阵前御敌,只怕吃几天黄沙,就得哭天喊地做了逃兵,届时算来,怕是也丢了太子您的脸面。” “不是二郎心中所想就行,他人不坏,康哥儿幸好是得了他这么个舅舅,不然……” 秦大郎回来,以为是秦二在外头发疯时胡言乱语,兄弟二人对峙之后,才知是“好心人”要弄走秦庆东。 是谁呢? 秦庆东心底沉了下去,他好像知道是谁…… ” 第321章 因有了这一桩事儿,秦庆东才会感叹。 从前认为多么牢固的朋友之情,而今看来,也不过是场笑话。吉瑞吉安两兄弟查到的蛛丝马迹,他听得有些错愕,吉安聪慧,拱手禀道,“二公子,您待人一片玉壶冰心,可旁人未必如此,有些人更是恨不得踩着秦家往上走。” “这事儿与秦家……” 吉安又道,“暂时无关,可若二公子与金家再走得近些,那就不知后头对方如何盘算?” 他俱是不信,“也不曾查到,就是她所为。” 吉瑞上前,低低说道,“那青萝子花样,属下寻了大内司珍处的老人,说了是瑞祥公主私物,只是成品时瑕疵大,留到后头人手上,拿来做贴身心腹的赏赐,最为妥当。” “真不是仿制?” 吉瑞失笑,“二公子,若无瑕疵,倒也是可能,偏偏就是这瑕疵处,想仿制也难。” 说了一堆烧制的工艺,秦庆东听得更是难受。 久久不能说话,他想着,岁月怎地如此残酷,豆蔻少女怎地就成了这般心机深厚的女子? “二公子,咱也拿不到确切的证据,只是这事儿跟秦家暂时无关,到底要不要查下去,属下听二公子您吩咐。” 随后,朱三死了。 秦庆东同裴岸说了一嘴,唤来吉瑞吉安,“你们回大哥跟前做事吧,我这里暂时不用管了。” 吉瑞兄弟二人应了好。 临去之前又回身说道,“二公子,裴公爷跟前的临山也不是寻常人物,他听命裴家四少夫人,只怕也查到不少,如今追凶出了京城,迟迟未归,您同裴大人交好,还是早些透个气,那金家大姑娘的盘算虽不曾有个实打实的证据,可属下二人也不是那种随意冤枉人的废物。” 没有实打实,那是不能往下查。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随着许淩俏突然回京,有了破局,秦庆东放宽了心,裴岸也松了口气,二人只当这事儿烟消云散。 哪知道,转眼他差点被撵出京城去…… 岂有此理! 再回到韶华苑,看着心无旁骛与他说笑的裴岸夫妻,只觉人与人真是大为不同。 韶华苑内,裴岸小心翼翼打横抱起宋观舟入了内屋,忍冬带着两个丫鬟,给宋观舟拆了发髻,又梳洗一番。 宋观舟嗅了嗅手腕,“两日未曾沐浴,我都臭了。” 裴岸上前,捻起她袖口深深一闻,“娘子浑身软和清香,何来臭味?”惹得宋观舟大笑不止,“四郎今儿嘴上抹了蜜,可惜我心如明镜,臭不臭的我最是清楚。” 她爱洁,裴岸知晓。 欲要哄着歇下,宋观舟却还是不甘心,唤来忍冬,哀求道,“好姐姐,不如与我擦个身子。” “少夫人,明儿要换药呢。” “正是要换药,才得洗干净。”她拖着忍冬的手臂,摇来晃去,娇软的声音莫说裴岸听得酥了骨头,就是忍冬身为女子,也耐不住这般娇嗔。 最后无奈,只得应了。 裴岸多是担忧,几番阻拦,也拦不住宋观舟。 折腾半个时辰,可算是从头到脚洗得清爽舒适,一头长发也没错过,几个丫鬟拿着棉布巾帕,拢着她的长发擦拭,又是半个时辰,才算七分干。 这会子宋观舟早早困倦,由着裴岸搂到床榻上,沾了枕头并沉沉睡去。 明明次日是宋观舟上场,偏偏裴岸失了睡眠,他辗转反侧几次,最后起了身,点了烛火,借着微光看了看睡着时的宋观舟,面容一如既往,怎么也看不腻,此刻绵软呼吸,一片祥和。 “真是个祖宗,她怕是也不知,这事儿惊动了多少人……” 上峰江大人都起了兴致,“不如,我也去公府长长见识?”他诚惶诚恐,把事儿往小了说,只道是寻常家人切磋。 “既如此,何来告假?” 他年岁轻,与宋观舟更为恩爱,听得上峰问来,未曾言语,玉面早早的起了羞涩,“拙荆愚笨,许多字儿识不全,我在旁壮壮她的胆儿,也帮衬着解释或是记录。” 江大人扶须大笑,“你呀,莫要谦虚!你丈人是我师兄,这个小侄女自来娇宠,原想着是大家闺秀,却不曾想到有这些能耐。” 再想着刘家李家黄家的郎君,来者都不是寻常普通人,个个走的科考,必然是对算学钻研过一番的。 ——他心头有些紧张,再看床榻上,睡得平稳放松的娘子,哑然失笑。 罢了罢了! 再怎么样,也是自己娘子,她若真是丢了脸,自己兜着就是,难不成自己一个大丈夫,还担心旁人指指点点? 临到三更天,才挨着宋观舟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宋观舟幽幽醒来,看着身侧男子,眼下乌青,甚是疑惑,“四郎不曾睡好?” 裴岸哼了一声,整张脸埋入她肩窝处,撒娇卖痴,“娘子倒是一夜好眠,半分不担忧今日之事,为夫心头却是七上八下……” 哈? 宋观舟扶着腿,微微侧身,与肩窝处的裴岸脸贴着脸,“放心吧, 我师从大学士,学会一二。” “今日人多,我怕你慌张。” 开什么玩笑?! 她曾经也是代表院里去作各种大型报告,那下面可不是一二百人那么简单,有一次大型地质勘测,形成报告后,也算在圈内小有震撼。 作勘测报告时,满场八九百人,还都是行业翘楚,大家报告多方质疑,她在汇总了院内各高工、技术后,一人在场上,进行疑问解答。 虽说她就是个中转站,但临危不乱这点能耐,小学时评三好学生就得上台演讲的锻炼,不是虚的。 何况她一直辗转各种奥数、珠算比赛,有电视直播的,有现场抢答的,心理素质这块儿,也不是宋观舟吹,裴岸未必能比得上自己。 她眼角含笑,龙飞凤舞安慰着裴岸。 大有您让我上城墙上高歌一曲,诸位若不嫌弃我走调,我也是做得出来的! 裴岸听得屡屡发笑,“我那泰山大人是怎地教养你,从前只以为你是闺阁之中少言寡语的女子,而今看来全然不是。” 会戏水,会算学,能吟歪诗,酷爱男欢女爱的话本子,说她骄纵,不曾以此欺辱旁人,说她内敛乖巧…… ——那是断断不能算的。 第322章 五月初七,本是平平淡淡的日子。 因萧苍与宋观舟这么一出,倒成了公府特别的一日。辰时刚到,日头还未起来,已有客人陆陆续续来到公府。 裴海亲自候在门房,接到了第一批来客。 黄执、刘伏苒以及李念秋三位郎君,也不带着小厮,只提着几盒礼物,裴海站在府门下,与诸位郎君见礼。 “海叔莫要客气,四郎与秦二郎应是在府上吧?” 裴海差了家丁,护送诸位入内,“都在,三位公子先行入内,用些早饭。”这是第一批,后头萧北亲自出来,同裴海站在一处。 “海叔,我书院里几个好友今日也来,不知是赁了马车还是打马过来,我还是早些与你在这里候着。” 裴海笑答,“表公子先行回房歇息,若是来了,我再差人护送入内,顺带禀了你就是。” “一事不劳二主,我也歇息够了,同海叔你在这里,也算惬意。” 约莫一刻钟后,又来了第二批,只是这批有些让人诧异,裴海上前拱手招呼,“江大人?” 这可是裴岸上峰,而今翰林院的大学士。 江大人五十来岁,今日未着官袍,只做寻常学士装扮,玉冠长衫,斯文儒雅。 “我倒是不同四郎说过,冒昧前来,大海你还是去同公爷说一声。”江大人笑言,裴海连道不敢。 萧北上前拱手见礼。 “萧家四郎,是吧?” “学生萧北,见过大人。” “今年恩科可有打算?” 萧北应了说有,亲自护着江大人入内,江大人还不忘回头同裴海说道,“那大海,我就私闯公府一次?” 他身边跟着的是林陌允,与裴岸是同僚,此刻亦是跟着入内。 裴海跟在身后,“大人说笑,公爷知道您过来,定是欢喜。”待往正贤阁去时,路上遇到临溪,问了公爷,临溪道,“公爷、两位舅老爷还在正贤阁内誊抄考题,属下同临川都不得入内。不如大人先到月牙轩内小坐……” 江大人一听,大为诧异。 “竟是这么严谨?” 萧北接上话头,“大人有所不知,我那不成器的幼弟自来得三叔亲自教诲,算学上也有一些功力,而今三叔亲自出题考教,自是不会太过简单。” 这倒是! 但—— “那季章家的娘子能应承吗?” 好问题。 只怕不是一人两人有这等疑惑,萧北笑答,“回大人,学生也不好说,只是我那表弟妹信心自满,也打得一手好算盘,想来是能应付些许。” 江大人抚须含笑,“这么说来,还真是让人拭目以待。” 不过他没有听从临溪的建议,还是往正贤阁去,裴海亲自去禀,裴渐放了手中事务,亲迎出来。 “信然,哪阵风把你吹来?” “公爷说笑,自然是您府上博学多才,不拘一格的风啊。” 说完,二人执手大笑。 “那快些进来,我两位舅兄也在,说来啊,都是故人。” 江大人,名不疑,字信然,而今执掌翰林院,也是自宋问棋告老后接上翰林院重任的传奇人物,他是大隆有史以来,不!应是前朝也算进来,头一个三元及第,名声赫赫的才情千倾。 “使不得,我听下头人说公爷正在誊抄考卷,若我贸然入内,怕是不妥。” 嗐! “旁人是使不得,可你是谁?快些进来,若有改动的余地,趁着还未考教,通通使得。” 说吧,捉了江不疑的手,二人并肩踏入正贤阁书屋。 里头萧宏云、萧宏利也起身,迎了过来,江不疑连连摆手,“二位兄长如此客气,可是把小弟当成外人。” 寒暄几句,江不疑才跟着 裴渐三人来到书案前,只随意拿起一页,看完叹道,“这怕是普通举子也做不出来啊。” 此话一出,萧宏利怔住,“……大人觉得太难了?” 江不疑细细看来,“寻常人算个合减数目的,亦是能耐,您几位都涉猎到衰分,以御贵贱禀税,真是能答?” 听闻这话,裴渐失笑,“信然不知,这已是最为简单的,后头还有方程勾股治学,还有商工积实要点。” 说罢,拿出旁边一摞题目,一指厚来,江不疑难掩讶异,接了过来,一张张看了下去,“……公爷,萧族长,鹏远兄,您萧家的总账萧五郎有这般才学, 我倒也不会吃惊,可另外一头,那是季章之妻,我师兄之女,再得师兄深传,但终归是一女子之身,这——” 萧宏利笑答,“信然兄且放心,我与观舟问过,她倒是能明白,也表示想试试。” 如若一开始宋观舟对古代数学的不了解,而有些高傲的话,在同几位长辈以及萧苍言语之中,发现了古代数学的发达。 收敛起清高,她真的好奇。 以自己现代高等教育残留下来的数学记忆,跟古代数学相较,可能对抗一二? 是的! 宋观舟已改变了最初的想法,如今她很是敬畏,也敬仰古代数学。 江不疑听得萧宏利说来,顿时觉得今日冒昧上门,定然是来对了。萧宏云拉着江不疑到茶桌跟前,亲自斟了热茶,江不疑道谢,双手接过来,品了一口,只道好茶。 “大人今儿既然来了,就同我一处儿,做个公证。孩子们兴致盎然,我们也乐于见成,结果谁能做谁不能做,并不重要,权当是个雅事。” “那是自然。” 外头林陌允与萧北坐在客室,吃了两口茶,临溪小跑进来,“表公子,隆恩书院来了六位郎君,正候在门口。” 一个个好似大清早就到了城门处,候着入城,精神倒是极好,奈何一路风尘仆仆,还是有些狼狈。 萧北迎到碧落斋,使得家里婆子丫鬟,打来清水净面梳洗,又安顿了早饭。 “萧兄,何时开始啊?” 迫不及待之状,引得萧北失笑,“应是快了,莫要着急,今儿来客不少。”其中一丁姓公子,还携了书箱,他献宝一般拿出来,“不瞒萧兄,我在家时也同账房先生学了些,今儿特意携带纸笔,书院里还借了个老算盘,一会子我也跟着做题。” 哈? 第323章 话音刚落,旁人笑答,“你能比得上萧兄家的总账郎君?他要做的,只怕你是不会。” 萧北摇头,“莫要如此说来,我等考学之中,也涉猎少许算学,丁兄此举倒也使得。” 好家伙! 一听使得,个个摩拳擦掌,原本是来观瞻比赛,而今却变成跟着做题。 萧北见状,也不阻拦,还使得书童备了笔墨纸砚,又提前差人去莲花池寻了空地,说是一会子同大表嫂、海叔吱应,再置办几张书案。 正说着话,萧笃也过来,见萧北这里来了不少公子,两方见礼之后,同萧北说道,“看来今儿热闹,账房那边李叔、赵叔一会儿也要去,你若是先过去,带着他们一起。” 毕竟是公府内,外人来胡乱行走,如何使得? 萧北应了,又提及林陌允,“江大人跟前的林大人也来了,此刻在正贤阁客室独坐,我倒是差人去同四郎说了。 萧笃侧首,“江大人?林大人?” “大哥,那江大人是翰林院的大学士,四郎的顶头上峰,林大人乃是他的同僚。” “怎地惊动了江大人?” 萧北摊手,“恐怕不止如此。” 萧笃顿觉头大,忽地想到昨儿晚上妻子随口一说,好似宫中也要来人。 ——这这这……,事儿 搞大了! 正说着,裴桦带着几人也来到暖丰园,见萧笃在隔壁碧落斋,又引了过来,“这边要近一些,我寻思过来唤你们一路,哪知来了这么多郎君?” 好家伙,两边都是浩浩荡荡的人,这会儿在碧落斋里互相引荐,介绍一番之后,临溪奔来,“几位公子,若是觉得无趣,可往莲花池那边去了。” 如此阵仗,萧笃让裴桦萧北带人先行过去,他往闵太太房中去了,说了来客,“这样的话,母亲、娘子、妹妹们可还去?” 闵太太笑答,“有什么不能去的,悦娘和大海想的周到,女眷这边放了纱帘,不碍事的。” “外男诸多,怕是冲撞了。” 闵太太轻呼,“没有那么娇气,何况观舟都不怕,咱们娘娘儿儿的又怕什么,我这老太太倒是不怕被人看了去,你那些妹妹们也让着出去见识一番。不碍事的——” 有了母亲的话,他暂且放下心来,刘太太进来,安抚一番,他又问了,“苍哥儿呢?” 刘太太抿唇低笑,“……大郎去看看就知。” 萧笃听得这话,往西厢房走去,闵太太抬手迎了刘太太落座在侧,“是苍哥儿又闹脾气?” “放心吧,我的太太。” 她抬手,给闵太太重新簪了有些歪的玉钗,低声说道,“刚刚我去探了一番,苍哥儿正在屋中踱步,看上去如临大敌,怕是紧张起来了。” 嗐! 闵太太啐了一口,“这嚣张玩意儿,也有今日,你瞧着他从前多能耐,怎也会这般沉不住气!” “我的太太,可莫要责怪苍哥儿,莫说是他,就是我听得来了这么些人,怎可能不慌张?” “那观舟那边呢?” 刘太太噗嗤一声乐了起来,“早间我过去了一趟,岸哥儿倒是有些担心,观舟嘛,您猜怎么着?” “唉……,莫要说无事人一般?” “可不就是!钦哥儿几个小的早早就去守着,许家兄妹也在那里,个个如临大敌,偏她犹如大佛,稳坐不乱。” “可惜啊……” 闵太太听来,没来由的感叹这么一句,刘太太一听,看向嫂子,“这话何意?” “可惜不是个儿郎,不然这般心性,定当要立一番事业。三叔怕是同你说过,她被萧慕雪弄去涧水房,挨了一日的折磨,若是岸哥儿晚些去,恐怕是没了性命。” 这事儿,刘太太自然知道。 她左右看看,没什么丫鬟婆子的,才低声道,“相公同我说了,原本想着来到公府,看到的会是个谨小慎微,心神俱焚的少夫人。毕竟咱家姑奶奶的性子是个什么样的,我岂会不知,可谁曾想到,明艳大方,聪慧无双。” 闵太太与她相视一叹,“谁说不是呢?莫说救了苍哥儿,就是没有这桩恩德,几个人能不喜爱她的?” 无父无母,却也挣出一片天地。 金运繁携带蒋氏,妹妹金拂云来到公府时,只递了帖子,不多时,阿鲁就跑了出来,“大公子,少夫人,大姑娘,怎今儿想着过来府上坐坐?” 金拂云看望后头,没有裴岸的身影。 心头失落几许,面上还是如实说来,“前些时日跟你家少夫人起了些误会,今儿想着端午也过了,专门过来给你家少夫人赔礼道歉。” 阿鲁惊得合不拢嘴,他愣了一下,连忙引着入内。 “大姑娘真是客气,只是今儿府上有事儿,刚刚门房去韶华苑同四公子禀报时,四公子实在繁忙,才让小的来迎接,还请大公子少夫人原谅则个。” “自然不会,可是府上有大事儿?若是如此,我们就先行告辞,不做叨扰。” 阿鲁停了脚步,有些迟疑,“若是来同四公子四少夫人一处儿坐着,不瞒贵客,今儿怕是腾不出空暇来……” 金拂云一愣,是什么大事儿,裴岸都不能到府门亲迎? 遂问之,阿鲁倒是也不隐瞒,“我家少夫人同表公子今儿要比算学考题,四公子要同四少人读题呢。” “算学?” 什么时候宋观舟还会这个?怕是有些离谱,她迟疑片刻,蒋氏看着她,意思是这种情况怕是改日再来,那料得金拂云想来,抬头笑道,“如此的话,我们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倒是要给你家少夫人助助威。” 面上和乐,心底却如烧沸了的水。 宋氏! 她记忆里三辈子,何曾会什么算学?从头到尾就是第一世会点诗词歌赋,还全是跟着艳情本子学来的,上不得台面。 今日却要跟人比算学,这还是她一直看不上的宋观舟吗? 金运繁也附和妹妹说道,“若真得一见,那也算是长了见识。不如阿鲁去禀了公爷,看我兄妹三人能否也去看一看?” 第324章 本来今日只是一起来拜访裴公爷,蒋氏听闻,也惦念许淩俏,索性也跟着来。 金拂云自不用说,一切都是她的主意。 她与余成密谋许久,想来不能被动,若真是被秦家、裴家查了些蛛丝马迹,趁着尚未有个定论,不如全揽在朱三身上。 反正—— 死无对证! 这才有了今日公府之行。 阿鲁笑道,“四公子差我出来迎接贵客,也是存了这心思的。只要大公子你们不嫌弃,小的这就带你们先过去。” 金拂云停下脚步,“世子夫人呢?若是在她屋内,我同大哥大嫂去拜访一二。” 阿鲁想了片刻,“我家世子夫人身上不大爽利,不如先带几位贵客到莲花池,再寻世子夫人跟前的霜月姐姐问个仔细,若是无碍,再请大少夫人和大姑娘过去。” 只能如此。 往莲花池路上,遇到了好几个书生被小厮带着过去,金拂云也不着幂篱,一身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在这夏日里又是耀眼,又是大气。 惹得几个陌生郎君面上飞霞,也不敢多看,跟着小厮飞一般跑走。 蒋氏看的心里嘀咕,这到底是要做个什么,竟是引来诸多外男。她有些不放心,与金拂云密语,“不如今儿先行回府,这看着都是些生面孔郎君,怕是会冲撞了妹妹。” 愈发奇怪,那金拂云自是更要留下。 幸而快到莲花池时,遇到了前来传话的楚姑姑,阿鲁拦了她,问了世子夫人的事儿,楚姑姑说了句容奴禀报,并回去了。 不出片刻,一身盛装打扮的萧引秀带着丫鬟婆子的,浩浩荡荡来到跟前,同蒋氏、金拂云互相见礼后,拉着金拂云的纤纤玉手,甚是亲热。 “少夫人常在溧阳,自五年前一别,倒是少见。”转而看向金拂云,故作生气,“你家嫂子千里迢迢的,我也不为难她,怎地到你这里,我这异姓的嫂子倒是见不着你了。” 金拂云赶紧赔不是,她两辈子跟萧引秀一个府上,萧引秀什么货色她门儿清,几句话说得萧引秀身心熨帖,恨不得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 期间,又斥责几句裴岸不会待客,寻了丫鬟带着金运繁往世子跟前引。 “今儿客多,大公子莫怪,倒是去世子跟前吃酒吃茶的,好过与我们妇人干坐着无趣。” “多谢世子夫人。” 金运繁带着小厮跟着丫鬟离去,萧引秀同蒋氏、金拂云犹如多年未见的亲姐妹那般,待萧家裴家喜欢凑热闹的女眷过来时,少不得又是一番引荐。 裴桦家的娘子带着裴漱玉、梅青玉过来,老远时,裴漱玉就看见金拂云,说实话,今儿的金拂云更为张扬,甚是夺目。 她远远走来,就亲切喊道,“拂云姐姐。” 金拂云伸手迎住她,一顿姐姐妹妹的,好生热闹。 不远处亭子里头,站着许淩俏和莲花、喜乐,莲花指着这花团锦簇的女子,同许淩俏说道,“表姑娘,这金大姑娘与少夫人不对付,若是一会子她惹了你,你尽管呛声回去,莫要留情。” “呃——,好端端的,她怕是不会以客人身份,如此待我吧?” 何况前几日去郡主别苑拜访时,这位大姑娘虽说不喜言语,但礼数上倒是没有薄待她。 “表姑娘,您不知道她——” 莲花才要多说几句,后头忍冬疾步行来,远远就看到许淩俏,气喘吁吁呼喊道,“表姑娘,稍待片刻。” “忍冬姐姐慢些就是。” 忍冬到跟前,兴许是跑得急,好一会儿缓不过神来,许淩俏和莲花左右扶着她缓了许久,才咽了口口水问道:“莲花,可是金家大姑娘来了?” 莲花撇了撇嘴,指着不远处,“同世子夫人一处呢。” 忍冬脸色冷了下来,顺着莲花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转而同许淩俏交代,“今儿奴怕是要伺候着少夫人,只怕顾及不到您,一会子我让莲花荷花都跟在您边上,若她难为您,您也不用放在心上。” 第二个这么说的人,许淩俏甚是不解,“忍冬姐姐,金大姑娘身为郡主与将军之女,为何会为难我?” 话长,一时说不清楚。 忍冬攥拳,压下胸中火气,同许淩俏说道,“害了表姑娘您的,就是这位大姑娘跟前最得宠爱的管事,前几日死在她府上。也不知她如何脸大,府上出了那样的血案,竟然还敢到别人府上做客!” “什么?那马脸的汉子竟然是她跟前的人?” 忍冬看着莲花池畔越来越多的客人,咬咬牙,点了点头,“她与少夫人之间,只怕是血海深仇,幸而您平安无事回来了。” “那……为何观舟还让我上门道谢?” 许淩俏听闻歹人是这样身份,一时之间也气血上涌,偏她生性柔弱,倒不会立时发作,只是眼中含泪,小心问道。 “少夫人也不曾与奴多说,但您同少夫人是姐妹,又长得像,这歹意是她授意的还是她那属下私自行凶,旁人不得而知。少夫人与她屡屡撕破脸,为此同四公子时时吵得凶狠……,今儿一处,奴担心您性子好,被她欺了去——” “忍冬姐姐放心,一会子华姐姐和琳儿同来,人多,谅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许淩俏压下心头悲恸,再看往那处时,只觉讽刺。 不多时,荷花引着华重楼和孙琳来到跟前,三人挨到一处,许淩俏收敛悲伤与气愤,勉力挤出笑意,“观舟可还好?” 孙琳摇头。 许淩俏一看,急了起来,“是更严重了?” 华重楼摆手,“莫要听琳儿胡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少夫人的腿没那么快,甚至还看不出好转,今儿换药,哪怕我二人手脚再轻便,也是要碰到断骨处,那种剧痛,寻常男人都忍不了,少夫人落些泪水也正常。” “……这么受罪,一会儿还得考教……” “不碍事儿,少夫人心性坚硬,换完药抹了泪,又是巾帼女英雄!”华重楼安抚许淩俏,“你们是姐妹,自当知道她的。” 许淩俏垂下眼眸,一股无法言说的心酸席卷了眼眸。 ——堂堂郡主之女,无冤无仇,为何……害她? 第325章 不多时,闵太太刘太太带着萧家媳妇姑娘也走来。 许淩俏三人紧走几步,到跟前给两位太太行礼,闵太太早早的接住许淩俏,同三位花儿一样娇艳的姑娘说道,“娘娘儿儿的,哪里这么多礼,往下头去吧。” 许淩俏与王琼蓝左右搀着她,刘太太带着华重楼几个跟在身后,来到莲花池畔,金拂云与蒋氏闻声,跟着萧引秀起身,又是一番见礼。 早早落座在男客那边的刘伏苒几人,遥遥看过去,都惊住了。 “不是少夫人吧?” 拐了一下低头伏案的黄执,“三郎,快看,真是一模一样啊!”黄执正与萧北玩着纸上黑白局,哪有兴致看过去,可刘伏苒再唤了几声,萧北抬头,“啊……,那是淩白兄的妹子,观舟表姐,可是像双生花一般?” 刘伏苒点头,“可真是太像了!” 黄执这才幽幽抬头,只一眼,就愣在原地,那身着桃花粉白柔娟曳地长裙的女子,亭亭玉立在人群中,她明明站在人群后头,可还是那般耀眼。 是她? 不—— 不可能! 他忽地起身,宽袖长衫掀翻笔墨纸砚,一砚新墨落在衣角,他低头下去,银白色长袍上犹如乌云遮天。 再抬头时,下头的人早早的放下凉棚跟前的纱帘,黄执再看,也只看到那曳地长裙云台履…… 欲要探头,才觉得过分失礼。 刘伏苒笑道,“三郎,是不曾看清?” 黄执只能故作镇定,摇了摇头,“……不曾看清。”萧北失笑,“第一次见到许表妹时,我同内子也惊着了,明明他们只是表亲,还是堂叔家的,却生生长得五六分像。” 正好秦庆东和许凌白摇着扇到了跟前,刘伏苒得知刚才所见女子是许凌白亲妹妹时,好生夸赞了一番。 许凌白只呼不敢。 秦庆东哼了一声,“淩白,你就是太过板正,刘家大郎说得没错,许姑娘较观舟而言,温柔娴静太多。” 话音刚落,秦家大郎穿着官服,陪同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郎君走来,少年郎君身着宝蓝色绢丝长衫,腰系白玉带,佩玉锵锵,与头顶小巧玲珑的玉冠遥相呼应。 少年玉面天成,贵气逼人。 萧北带来的学子同窗,多有不识得此人,但也看得出秦大郎身上三品官员的袍服。 欲要起身行礼,却见秦二与黄执、刘伏苒几个世家郎君,早早迎了上去。 到了跟前,欲要行礼,却被刘贤拦住,“出门在外,不必多礼,我同秦大人说了,还是唤我贤哥儿就行。” 自然不行。 众人只称十公子。 刘贤左右探看,“四婶婶呢?还不曾出来?”这会子莲花池畔已不同往日那般空旷,这会子已起来三四个凉棚,男客这边置办了五六处桌案,女客那边只有矮几,放些瓜果凉茶。 唯一不同的是,女客跟前垂着半截上好的纱帘。 最让人瞩目的,自然是当头对着莲池的正前方,摆着书案三处,太师椅三把,上头早已置办了笔墨纸砚,兼之一把算盘,一个木柄黄铜制摇铃。 此处不用多说,应是公爷三人作为考官的正位。 正前方地上,放着青铜三足炉鼎,此刻燃放着三炷香。离炉鼎七八步远的地方,也是男客女客跟前三五步,放了两处一模一样的书案,书案上也是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一摞白纸。 书案后面各置办两把交椅。 不用多说,此处就是萧苍与宋观舟的位置,至于旁边,一处是萧笃、一处是裴岸。 刘贤看去,眼中满是好奇,“如此阵势,出乎意料,回头我同父亲母亲说来,也是使得。” 秦大郎笑道,“贤哥儿这会子觉得有趣,兴许一会儿他二人答题时,你又觉得无趣了。” 刘贤摇头,“怕是不会 ,我也跟着先生学了些算学本领。” 只是刚入门罢了…… 秦大郎与秦二郎簇拥着少年来到男客这边,早早设立的空座,这会儿终于迎来主人,诸位恭恭敬敬,待刘贤落座,也才纷纷坐下。 眼看太阳正在头上,裴渐三人主考官携带着考卷走来,后头还跟着江不疑与林陌允,刘贤看到,挥手呼喊,“裴伯伯。” 裴渐看过来,面上也露出笑意,到了跟前,“贤哥儿来了,老朽有失远迎,贤哥儿莫怪。” 刘贤早早起身,躬身答道,“伯伯客气,倒是贤哥儿不请而来,失礼之处还请伯伯原谅则个。” “贤哥儿言重,不如跟伯伯到上头坐着?” 裴渐指了正中主位,刘贤连忙摆手,孩子气十足道,“我同秦大人一处,伯伯不必挂心,我在这里甚是自在。” 不多时,裴育凛带着钦哥儿到跟前,“贤哥哥,可算是见到你了,上次一别,多日不见。同你介绍我大哥,钦哥儿,裴育钦。” 三个小大人有模有样见礼,秦大人差人搬来两座,给裴家两个小公子也安排在刘贤身边。 木二木三扶着萧苍来到这临时考场,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萧苍,眯着眼一看,天哪!乌压压的全是人…… 他顿时走不动步,口中舌头也开始乱搅,说话语无伦次,“怎么……怎么这么多人?” 木二哭笑不得,“听大公子说,本来还有不少人呢,都被拒了,眼前的都是自家亲戚,五公子您倒是别临阵脱逃。” 萧苍:……我倒是想呢! 刚要回头,却撞见裴谞,裴谞少有露面,此刻却穿着灰色 道袍,仙衣飘飘站在跟前,似笑非笑道,“萧小五,你要跑?” 萧苍立时瞪着大眼睛,气呼呼道,“我才不跑!” 裴谞又道,“不跑的话,怎么不上去?” 众人都看着咧,萧苍黑着脸,哼了一声,“我肯定不跑,只是怕宋观舟那妇人跑了……,这么多人,我担心她没胆子。” 木二木三低着头,没脸看自家公子不要脸的话。 裴谞仰天大笑,“小五,莫要害怕,你是萧家总账,这些考题奈何不了你,叔叔信你。” 裴桦起身,来迎了父亲上去,裴谞摆手,“为父腿脚利索,还不用你来搀扶,莫管,我同你伯伯舅舅们打个招呼。” 裴渐看着他一副仙风道骨,实则酒池肉林里过来,只觉无奈。 “还以为你不来了。” 第326章 裴谞同萧宏云兄弟二人、旁边落座的江不疑拱手招呼,同时回答兄长,“孩子们耍玩,我也来凑个热闹,可这场面有点儿大,小五都差点做了缩头将军,不知岸哥儿家的如何应付了……” 孰不知这时候的宋观舟,还在指着忍冬拿脚凳座垫靠垫。 裴岸看着她,冷不丁问道,“观舟,你是紧张?” 宋观舟葱指一愣,“不紧张啊。” 不紧张? 那你磨磨蹭蹭干什么?罢了罢了,不戳破她的胆小。 若是宋观舟知道,只觉得好笑,她哪里像是紧张?只不过是腿上不灵便,想着要坐一两个时辰,那可是现代的三四个小时…… 不舒服点怎么捱下来…… 笑话! 裴岸欲言又止,最后幽幽吐出四个字,“那就走吧。” 打横抱着宋观舟上了小撵,刘二与阿鲁抬轿,忍冬带着庆芳庆菲拿着茶盏水杯,靠垫坐垫毯子,孟嫂与壮姑在后面合力搬着小春凳,活脱脱的举家而行。 一行人还未到莲花池,前头打探的裴育凛早早喊了起来,“四婶婶来了。” 他小跑到刘贤边上,同刘贤低声说道,“我家四婶摔折了腿,坐着小轿过来的呢。” 话音刚落,院墙处露出阿鲁的头,接着是小撵上的宋观舟。 她较往日,更为随意的着装,一袭青衫上襦,下着时常穿戴的月白黛绿两色间裙,想着一直要埋头苦算,干脆放了头发,半截挽成如意髻,其余编成长编,乌油油垂直腰际。 丫鬟们在辫子上绑了彩绳,更添灵动。 至于面上,她未施粉黛,奈何天生丽质,雪肌冰肤,黛眉杏眼明锐伶俐,朱唇贝齿不过微启,浅浅一笑, 已是顾盼神飞百媚生。 小轿直接抬到桌案旁,她在女客这边,几个姐妹欲要上前扶一把,也被她拒了,“有四郎在,莫要担忧。” 金拂云坐在蒋氏和萧引秀中间,看到这幅夫妻恩爱的画面,心头愈发难受。 为什么? 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看着明明是自己的丈夫,去同宋氏搂搂抱抱! 她低垂眉眼,故作无视。 孰不知坐在斜后面的许淩俏,把她面上情绪看得一清二楚。 ——这金大姑娘,属意着自己的表妹夫? 垂下片刻的金拂云,还是忍不住那郎君玉面深眸,复又抬头,却见得裴岸衣决飘飘,与宋氏那贱人一处,何等碍眼! ——金拂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金拂云,你忘了前头三世的苦楚了? 贺疆咄咄逼人,父亲母亲让大哥大嫂带来口信,逼她尽快应答亲事,早些嫁过去! 不!不!不! 她的郎君,当是眼前这个高大伟岸,儒雅英俊的裴岸,而不是那留着异族血液,一辈子只能碌碌无为的杂种! 纵使她愁肠百结,裴岸也不曾施舍半丝眼神。 他满心满眼,都是宋氏那贱人…… 眼前夫妻亲密之态,不断刺痛她的眼眸,宽袖之中玉手成拳,舒了又攥,攥得心疼。 却见: 裴岸轻轻一搂,把宋观舟抱到忍冬早放好座垫靠垫的官帽椅上,壮姑孟嫂也抬了小春凳放在桌案下头,待铺上软和的褥子之后,忍冬才小心翼翼把宋观舟伤了的腿,连着夹板轻拿轻放,置于小春凳上,又盖了绢丝薄巾,才算齐活。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宋观舟拱手赔笑,“劳诸位长辈、诸位亲朋好友等候多时,实在是腿上有伤,又赶着早间换药,耽误片刻,还请担待一二。” “还好不曾误了时辰,观舟,苍哥儿,可准备妥当了?” 萧宏利得了二人点头,才又说道,“今日考教,意在切磋,莫要太功利心。你二人可明白?” 宋观舟与萧苍齐齐应了明白。 萧宏利才接着说道,“今日考题,共计一十二道,答完一题,即时评定,答对者得分,做错者扣分,每道题在一炷香之内,若是超了时限,即便答对也不得分。待全部答题完成,累计计分最高者,为今日魁首。期间弃答者,不得分。二位,可明白?” “明白。” 萧宏利又明确考场纪律,诸位围观者,切忌在两位考生答题时发出侵扰之声,违者,撵出莲花池。 撵出莲花池? 哈——,不是撵出公府就好。 话音刚落,男客也好,女客也罢,哄然大笑起来,眼看主考的几位长辈严肃起来,又稀稀落落说道,“先生且放心,我等自然会守规矩。” 小一些的,譬如桓哥儿、瑞哥儿的,都没有带到莲花池。 萧宏利使临川燃了香,换下原本香炉里烧到一半的残香,举起摇铃,叮铃叮铃,“考教正式开始!” 第一道题,萧宏利朗声读了一遍,才发下考卷。 【今有堑,上广一丈六尺三寸,下广一丈,深六十三寸,袤一十三丈二尺一寸。问:积几何?秋程人功八百七十一尺,并出土功五分之一,砂砾水石之功作太半,定功二百三十二尺、一十五分尺之四。问:用徒几何?】 这题目的理解,对于在场所有读书人来说都不难。 偏偏现代学文言文一塌糊涂的宋观舟看得木愣愣的,也正是如此,听懂的举子学子,以及公府账房先生,都眉头紧蹙。 林陌允听完,同江不疑低声说道,“大人,第一题就这么难?” “呵,也是出乎我的意料,倒是看看季章家的娘子,能答几题吧。” 黄执、刘伏苒等今年要参加科考的郎君,纷纷拿起纸笔,记下题目倒是容易,可看了看题目,第一问倒是勉强能,可第二问,有些艰难。 抬首看向萧苍,他这会子也不用萧笃,提笔起来就开始书写,算盘珠子也在拨动。 众人想着,不愧是总账,这些真是轻车熟路。 再看对面娇俏女子,这会子拿着题目,听着裴岸读题,“要开一道堑,上广是一丈六尺三寸,下广是……” 宋观舟跳过中间,指着“积”字问道,“这是何意?容积么?” 裴岸想了想,指着装满墨汁的砚台,“里头能装多少墨汁的说法。” “好!” 第327章 对面萧苍已算得差不多,这边宋观舟才开始,这就是梯形体积的算法,宋观舟拿着小楷羊毫,蘸了墨汁就开始“(上底+下底)x高二”,尽量不写数字,改成汉字,可很多繁体字又不会写,一连串的简体字飞快写出。 裴岸扶额,不忍直视。 自家娘子这一手错字、丑字,真的让进士及第的裴四郎,十分汗颜。 不过是加减乘除,宋观舟快速拨动算盘,飞快得出结果一万零九百四十三尺八寸,眼看着就过去了,忽然想到,这古代怕是没有零的说法? 马上提笔,在裴岸低呼声中,在零上抹了一团墨迹。 啧啧…… 后头女客中,都惊起错愕之声。 宋观舟不以为然,继续看题,“四郎,‘徒’字何意?” “做工的人,在此处就是挖土、出土的人,可明白?”裴岸读题,众人都能听得明白,以避免有作弊嫌疑,宋观舟微微颔首,又开始在空白稿纸上来回书写。 孰不知,她毛笔字写得稀烂,兼之来这世界上都在受伤,也不曾好好练习,哪怕用了硬笔小楷羊毫书写,也耐不住一团墨黑…… 裴岸看得嘴角抽动,后面女客起身也看了明白。 忍不住交头接耳,幸而宋观舟不予理会,脑子飞快转动,还在寻思着这立方尺与寸之间的单位换算,那头萧苍已抬头,看向主考官。 “我已答出。” 嚯! 不愧是年少有为的萧五郎,临溪充当临时的考教童子,下来取了写着答案的纸页往裴渐三人跟前送去。 三人看过一眼,也不言语,压放在左手边。 这会子,大家都起了兴致,看着裴岸家娘子那处,宋观舟只是在萧苍说好了时,抬头瞄了一眼,继而又埋头,开始列式。 到最后,这就是一道通分的题目。 这次她都没用算盘,心算同分,乘除之后写到小数点后四位时,这才反应过来前几日看过算学题,大多是以分子分母来表达。 后头懂些书写的女眷眼睁睁看着她羊毫蘸取饱满的墨汁,朝着小数点后,就是重重一抹—— 哎呀! 裴岸倒吸一口凉气,如此娇俏美艳的娘子,为何书写起来这般凌乱污糟? 香炉中的小香烛快要燃完,萧北几人勉强做出来,几个人一对数字,竟然八九个人,四五个答案。 嗐! 抬头看过去,宋观舟换了白纸,努力一笔一划写出答案,再是谨慎,写出来的丑字也不忍直视。 连宋观舟自己看了,都觉得惨不忍睹。 管他了!答案重要—— “我也算好。” 香烛正好燃尽,女眷看过去,纷纷庆幸,最后一刻算完。 待临溪送了宋观舟的答案上前时,三位主考官接过来,齐齐蹙眉,几经斟酌,裴渐还是朗声说道,“观舟,闲暇之时,还是多习字……” 其意不言而喻。 宋观舟双手捧脸,难得害羞,嗫喏道,“是,父亲,回头我寻几张四郎的字帖临摹就是。” 忙着算题时,她手上不知何时沾了墨汁,这会儿挨着脸儿,不知不觉蹭了一处墨点。 刘贤再忍不住,朝着宋观舟说道,“四婶婶,脸上沾墨汁了。” 好家伙! 众人循声看去,宋观舟也放下手来,立时侧过脸来看向裴岸,“四郎,哪里?” 一旁忍冬早早递来沾了水的软娟罗帕,裴岸接过来,一点一点给宋观舟擦拭干净。 “好了。” “多谢四郎。” 正过脸时,同刘贤拱了拱手,示意感谢。 裴渐与萧宏云萧宏利都看了答案,交由公证使萧宏云萧族长,他清了清嗓子,对着翘首以盼的众人宣布:“积为一万九百四十三尺八寸,徒为四十七人、三千四百八十四分人之四百九。” 答案一出,跟着做题的刘伏苒、萧北、许凌白笑了起来,他三人答对。 其余人不是错了一问,就是全部。 黄执心里惦记对面那女子,杂念丛生,浑浑噩噩,两问都答错了。 答案出来了,那萧苍和宋观舟答得如何?想不到按捺不住的竟然是女眷,闵太太都忍不住催促道,“老先生,您倒是快些,苍哥儿和观舟答得如何?我们女流之辈不懂旁的,就得看个结果呀!” 萧宏云咳嗽一声,抬眸瞥了老妻一眼,“——莫慌!” 他不紧不慢,急坏了女眷,虽说大家都不看好宋观舟,可真做到了考场上,她们不由自主还是站在宋观舟这边的。 一个个万般期许,偏偏萧宏云慢半拍。 宋观舟看着大舅舅这般态势,不由得顽皮一笑,她回首看向女眷,口型说道:做!对!了! 是吗? 下一刻,萧宏云宣布,“第一道题,萧苍、宋观舟答对,得——分!” 哗! 平日不怎么喜爱宋观舟的几个小姑娘,这会子都拍了手,“四嫂,你可真是厉害!” 对面刘贤几个哥儿,更是不遗余力叫好,宋观舟单手扶在心口,朝着几个方向轮番微微颔首,“低调!低调!” 噗!这嘚瑟劲…… 裴岸摇头,“观舟,这才第一道题,莫要骄躁!” 萧宏利摇铃,众人安静,待他说道,“第二题——” 第二题题目繁琐,虽说是一题,却涵盖了六个小题,主要是方田,题目对于宋观舟而言不难,主要是读题。 幸而裴岸知道自家娘子阅读障碍,倒是尽量以白话解答。 这一题中,涉及到直田、圭田、邪田、箕田面积计算,萧苍这题做得并不算快,宋观舟亦如此,裴岸口中解释,她很是迷惑。 裴岸扶额,丈人到底如何教养女儿,为何日常田地形状,都不太明白。 最后还是宋观舟脑子一转,提笔画了形状,长方形不用说,是直田,她是清楚的,那圭田呢? 裴岸马上明了,请了萧宏利站到跟前,监督他起笔,给宋观舟绘制了其他形状,宋观舟看完,目瞪口呆。 这不就是等腰三角形、直角梯田以及等腰梯形么? 最后两问,宋观舟谢绝裴岸绘制,自己按照上广下广,左从右边从,画出了直角不规则梯形,读懂了题目,她也用不着裴岸。 开始认真答题。 第328章 萧苍没有第一道那么得心应手,尤其是做到第五问第六问时,他不得不停下笔和算盘,认真思索解答方式。 他后头的郎君意识如如此,无不抓耳挠腮。 因如今科考之中算学占比不多,考生也不重视。 这些举子若是没跟过算学厉害的先生,对算学不过就是浅浅认知。 六问里,能答三问,已是了不起。 宋观舟读完题,计算起来十分飞快,到第五题时,她沿用了现代初中几何知识,画了辅助线,列完式子,算盘一拨,嗒嗒嗒的珠子碰撞声音,让对面萧苍和诸多公子都循声看来。 娇娥端坐,凝神静气。 右手提笔,左手拨着算盘,看一眼算盘,写几笔字,钦哥儿低呼,“四婶两只手都会打算盘,好厉害!” 公府和裴家二房的几个账房先生,也跟着计算,裴桦瞅空还跟自家账房先生低语,“先生算的如何?” “回大公子,还有一道。” 这一题六问,宋观舟先行算好,临溪取了乌漆嘛黑的纸张,身形微怔,递到萧宏云跟前时,三位长辈齐齐叹气。 罢了,总不能事事完美。 萧苍赶在香烛燃尽前一刻,递了答案,临溪拿过来,三位考官对比再看…… ——唉! 守安怎么不好好督促闺女练字呢? 瞧瞧这狗啃的字,还有错别字……,兴许是裴岸提示,她又临时涂抹写上正确的,一来二去,同萧苍干净整洁的页面,形成鲜明对比。 萧宏云公布答案,下面举子听到第四问之后的,齐声哀嚎。 “宋观舟、萧苍,答对,得分!” 秦二一听,摇着扇子龇牙咧嘴,“观舟,你可以啊!我原本想着第一题你就做不出来。” 宋观舟哼了一声,“……你拭目以待吧!” 孰不知,后面坐着的金拂云是何等惊诧,宋氏竟然会这些?她越看越心惊胆战,尤其是坐在她身侧的裴岸,那双从前多么冷静自如的眼眸,这时却蕴含着她三辈子也没有得到的爱意。 是的,裴岸爱上了宋氏。 金拂云低垂眉眼,想要不看,却又耐不住心中折磨,若是看了,又更觉得痛苦。 女眷这边,诸多人看着宋观舟又做对了,欢喜雀跃。 偏偏她在这样的人群中,只觉浑身冰凉。 ——恨意,在裴岸对宋观舟的柔情似水下,在仿若无人般的呵护下,达到了巅峰。 她的手心一片濡湿,是汗? 并不! 她垂眸冷眼看去,血淋淋一片。 随着考题一个胜过一个刁钻,到第五题时,萧北丢了笔墨,“算了算了,我是算不懂了,这脑子跟浆糊一样。” 有个他隆恩书院的同窗讪笑,“萧兄好歹好撑到了第五题,我第二题算完,错了大半,这会子脑子都不清明。” “厉害!” 萧北由衷说道,“平日里我看苍哥儿目中无人,这会子觉得,若我有他这能耐,只怕也要骄傲一番。” 考教时,萧苍像是变了个人,他一开始还是害怕人多,可后头随着考题题量大,又来了不少,几乎没有精力在意旁人低语说些什么。 同样的,还有宋观舟。 数学, 本来就是让人沉浸的学科。 随着考题越做越多,宋观舟无不感叹,这可是古代数学啊,可不是现代人固化思维,认为古人只会加加减减乘法除法,没有这么肤浅! 反而,愈发璀璨。 宋观舟几乎是全力以赴,到后头,她根本不在意数字的写法让裴岸看了去,只是做完誊抄时改成汉字,继而一把揉了草稿,撕得稀碎。 原本放在二人书案上的纸页一大摞,随着考到第九题时,早早用完。 尤其是宋观舟,她用的更多。 这时候,大日头铺天盖地晒下来,往常这时,已到了用饭时刻,齐悦娘见状,同萧引秀知会一声,吩咐厨下做了些方便易食的汤饼送来,女眷男宾,若是愿意的,只管去饭堂用饭。 可随着考试愈发紧张,期间萧苍错了一道题,宋观舟多一道,二人你追我赶,旁人看得紧张刺激。 除了萧引秀、金拂云外,其余人都不舍得离开。 “这都第九道了,应是快了。” 这会子也不讲什么礼仪,厨上抬来汤面也好,果饼也罢,丫鬟婆子给自家主子递上,就这么大庭广众之下吃得不亦乐乎。 江不疑此刻已不是质疑,而是期许。 他抬着大碗肉汤面,同林陌允打赌,“你觉着是萧家五郎得分多些,还是季章家娘子?” 林陌允摇头笑答,“大人为难我了,而今看来,虽说四少夫人比五郎多错了一道题,可如今第九道来看,五郎也不容易,只怕不分伯仲啊。” 原本萧宏云征求裴渐与二弟的意思,休息一会儿。 就看着宋观舟与萧苍二人都在认真答题,竟不好得开口,三人索性也不管,裴海亲自端来三碗汤面,竟是一边监考,一边嗦面。 同旁边江不疑相视一笑,无不开怀。 宋观舟自然是没什么空暇来吃面,只是随手抓了几个饼子,三口两口,就着凉茶吃了半饱。 裴岸劝解,歇一会儿? 宋观舟沉浸在解题之中,根本听不见,裴岸扶额,同忍冬交代几句,又取了些精致好克化的点心来。 由着宋观舟一口一口,又添了新茶,她囫囵吞枣,边吃边思考解题步骤,衰分赋税计算,宋观舟摸到跟现代数学里共通的点,做起来就快捷多了。 裴岸在旁,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妻子,竟然会这些。 那日同萧苍说了比试之事,她也行云流水的打了把算盘,可裴岸自己知道,算盘只是算学的计算工具,用得好不代表算学就好。 他得姜曲开蒙,也比较喜欢算学,只是涉猎没有萧苍那般深厚。 想到这里,他心中有些失落,这等场面,若是姜先生在,该是多好。看着沉着冷静,一门心思拨弄算盘不停更改答案的宋观舟,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黄执坐在郎君这边,每次抬眼,都能看到那青衫女子,以及她身旁皓月郎君。 至于后头那时隐时现的云台履,不知何时,已从他眼眸心头,消失殆尽。 第329章 第九道题复杂,萧宏利专门差临溪前后点了两炷香,也是到了尽头,宋观舟才言答好,萧苍随后。 二人的答案,也不像之前是一页纸,这次变成了两页纸。 这道题有七个小问,涵盖了粟米、衰分、均输,其中粟米之中只是各类粮食换算数额,宋观舟就用了许久来熟悉。 这一处,她落了萧苍好些时候。 幸而摸清楚换算方法之后,头三个小问无不是粝米、粺米、糳米、御米、小?、大?、菽、荅、麻、豉、飧、蘖的兑换,兼之斗升换算来的就很快。 也不乏重量单位与现代不同,她问清楚换算方式后,如鱼得水。 基本是左手拨弄算盘,右手誊抄答案。 至于衰分、均输,一看就知道出自裴渐之手,题目中涵盖了大量人口换算、路途远近以及谷物贵贱,包括许多合理摊排税收和劳役等。 不用多说,单是题目,又是几页纸。 裴家萧家包括许淩俏、华重楼表姊妹二人,都会些书写,但一通听来,无不头晕。 男宾那处,除了黄执许凌白几人还坚持着跟随答题,其余人等基本都放下笔墨,原本还不许交头接耳,随着时辰坐得久了,裴渐几位长辈兼主考官的,索性随他们去,只要求声音小一些。 江不疑看着题目,不禁摇头。 “今日户部无人来,才是遗憾。” 林陌允吃了口茶,年岁不过而立之年的他,文质彬彬,“应是不知,不然我知道孙大人的,他历来喜欢为朝廷网络招揽人才。” “眼前二位,怕是他招揽不过去的,萧家大门大户,遍地行商,好不容易自家培养了五郎这总账先生,不过上来一两年,颇有建树。萧家自是放不开这等人才。至于季章贤妻……” 江不疑没有言语,林陌允看过去,心中升起叹息。 如若是个男儿,怕是不一定比裴岸逊色吧? 宋观舟不关注这些,她的草稿纸用了一沓又一沓,裴岸不但帮她读题,兼之撕纸,只是看到宋观舟各类符号和不曾见过的数字时,他心中起了疑虑。 这就是是为什么不能公之于众的吗? 他几番欲要开口询问,又知场合不对,撕得乏累时,宋观舟让忍冬取了个火盆,碎屑碎纸,全部丢进去烧了干净。 金拂云眼眸低垂,宋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九道题的评定结果出来,黄执和许凌白、刘伏苒对了三五问,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萧苍也只对了五问。 而宋观舟,全对! 答题期间,钦哥儿拿过大人们默下来的题目,同刘贤、淩哥儿琢磨,刘贤扶额,“这些太过复杂繁琐,我是不行,你二人努力些,看能算出一二不?” 刘贤身边伺候着的白面侍童看了几眼,默出来几个数字,钦哥儿提笔记了下来,结果这会儿一听答案,前面粟米兑换几题竟然都对。 “哈呀,拾光,你竟然会算?” 白面侍童低着头,卑谦答道,“十公子,小的只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了……” “浑说。” 刘贤指着早早瘫坐在椅子上的几位举子,“他们怎就碰不到?”他声音不曾收敛,何况秦大郎秦二郎都坐在旁边,闻声看来,“怎地,贤哥儿答对了?” “不是我,是拾光。” 把瘦削的白面侍童推到跟前,不等秦家两兄弟问话,旁边刘伏苒听得,“拾光会解?” 这拾光,原就是刘贤跟前的贴身小太监。 年岁十四五岁,上次刘贤从飞瀑掉下,他在旁跟着就要跳,也是宋观舟把他拽到后头。 之后回宫,原本像他这般,能留条性命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奢望继续在十皇子跟前伺候。 谁料十皇子在圣上娘娘跟前,几次三番揽了罪责过去,以一己之力,留下他来。 他立在刘贤身后,却一直注视着对面仙女一样的四少夫人。 这是他的恩人。 秦大郎拍了拍小太监的肩头,差点把这瘦弱的身子拍到地上,他不仅伺候刘贤饮食起居,也是大内高手带出来的徒弟,很多时候能抵挡来犯者一二。 “想不到你还会默算,他们几个还有纸笔算盘,你什么也没有,竟然能答出来?” “回大人,小的父母从前是坊市卖肉,平日里跟着父母也算计的多。” 他入宫时,已经九岁。 刘贤侧首,“从不曾听你提过咧,若是卖肉之家,也算是有些油水,怎地把你卖了进来?” 拾光咧嘴一笑,“十公子,前程往事的,倒也不稀奇,爹去收猪被人杀了,留下母亲身怀六甲,族人欺辱,撵了出来,眼看着就活不下去了,恰逢采买,奴就自愿进来。” 实在是采买的价格比外头的高上不少。 有时候,活着是那般艰难。 秦大郎倒是不管这些,只是同刘贤说道,“好好将养,以后拾光若有这个本事,给你管管体己私库倒是也不错。” 拾光弓腰驼背,立在边上,像一个棵没有长直的小树。 刘贤点头,“拾光,可听到秦大人的话,从前也是你跟着我读书的,往后也别懒怠。” 若不是场合不对,拾光定是要跪着谢恩。 “贤哥儿,可觉得疲累?” 往萧苍和宋观舟那边看去,二人又开始第十道题的解答,刘贤揉了揉眼睛,摇了摇头,“我要看着四婶婶获胜。” 秦庆东听着上头萧宏云正在读题,下面萧北几人也跟着默写,有不少人已经出去走动,活动身子。 刘贤见状,伸手递给秦庆东。 “你陪我去走一会儿?” 秦庆东岂有不从的道理,拉着刘贤离了莲花池,金拂云见状,刚坐下来又找了个借口,同蒋氏和萧引秀说了一声,跟着离开。 公府之内的景致,说不上好。 裴渐不喜大兴土木,这公府前身还是前朝一个郡王府,后来经过好几个主人修修补补,到了裴渐手上,几乎是停了大修。 刘贤左右看看,有些嫌弃。 “公府如公爷那般,戎马戍边,无甚情趣。” 秦庆东笑道,“这倒是,不过景色看多了也就那样,若是里头住着个有趣的人,就赛过一切美景。” 刘贤仰着头,小小玉冠发出盈盈白光,“二郎所言,是指四婶婶?” 第330章 秦庆东点头。 “她甚是有趣,一处儿坐着,也不觉得无聊。她脑子里有许多故事,性格活络大方,不知不觉的会以为她也是个多才的郎君。” 当然,也有些歪才。 金拂云带着盼喜跟过来,停在桂花树下,就听得这么一句。 她止了脚步,面色不愉,盼喜在旁,低眉顺眼,不敢言语。 “真是瞎了眼,就被那么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夺了魂魄!”从前往后,金拂云不曾这么说过任何一个女子,她自来高傲,以为比一般女子多些见识,又颇有能耐,撑起了母亲和金家的后宅。 如此而来,她不屑于低头品评旁的女子,包括朱宝月那种下三滥的伎子。 她偶尔施些怜悯,对方就把她视为恩人。 如今,宋氏却也走这条路,如何 让她不恨,她甚至觉得宋观舟是在恶心她…… 呆愣愣站在此处,直到秦庆东回身,不经意看到了她。 “拂云?” 她才从桂花树下走来,“溪回……”同时给旁边的刘贤请安,“见过十公子。” 刘贤面上无波,随意问道,“前几日妆姐姐去请安,随口说了一嘴你同雍郡王的亲事,不知定在何时?” 金拂云屈膝回话,“回十公子的话,只是两家有这么个意向,不曾定下。” “嗐!怎地?拂云姐姐年岁也不小了,能得雍郡王这样的夫婿,也算是佳偶天成,可是姐姐有什么想法?” 金拂云垂眸浅笑,“多谢十公子挂心,女子婚嫁,全由父母定夺。” 秦庆东拱手说道,“贤哥儿莫要担忧,拂云非寻常女子,心中有数。”这本是给金拂云解围的话,那料得刘贤不以为然,“你同妆姐姐年岁相当,她也是挑挑拣拣,母亲帮她选的人儿,她左右都不满意,怎地,一个二个的,非得成了老姑娘,才肯作罢?” 这话涉及天家,秦庆东与金拂云都不敢搭话。 刘贤抬头,看着今日用心装扮十分耀眼夺目的金拂云,“大姑娘甚是聪明,这我知道。不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大姑娘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一席话,说得金拂云云里雾里,也不敢辩驳,只得低头说道,“十公子恐是误会拂云了,亲事上头,拂云身为女子,哪能多言?” 刘贤似笑非笑看向金拂云,“……是吗?” 天! 这十皇子还没有十岁! 看他老成之态,金拂云后背都凉了起来,幸好刘贤又起了旁的兴致,让秦庆东陪着往前头而去。 金拂云愣在原地,喃喃喊道,“溪回……” 回她话的是刘贤,他双手负在身后,像个小大人一样,面色庄重,“你们私下情意匪浅,可大姑娘为何还一心要让二郎出京?你父亲求到太子哥哥跟前,倒让我吃了一惊,想不到平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秦二郎,内心竟是想去边陲苦寒之地阵前杀敌——” 秦庆东马上应声,“公子误会,秦二是个什么人自个儿门清,哪有能耐去御敌杀贼……” 他昨儿听得大哥说来,想不到今日刘贤竟是毫不客气的全丢回给金拂云, 后者这会子也失了神魂,扑通一声跪到在跟前,“十皇子怕是听岔了,拂云从不曾说过这些话。” 刘贤收敛起笑意,“大姑娘,恁地敢做不敢当?平白让我高看了几分。” 他也不看秦庆东此刻表情,抬脚往前走去,秦庆东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华衣锦裙女子,似是从不认识那般,“拂云,是你同段良媛说的?” “不——” 金拂云倏地抬头,满脸急切的否认,“不是,不是!溪回,我与你挚友多年,岂会不知你不爱这些朝堂争端,怎可能把你——” 话不曾说完,刘贤的声音传来,“秦二,快些!” 颇为不耐的口气,让秦庆东收回失望的眼神,几步跟上刘贤和拾光。 等眼前失了三人踪影,盼喜赶紧过来扶起金拂云,“大姑娘,快快起来,莫让人看了去。” 这里可不是什么郡主别院,而是堂堂公府。 让人看了去,一传十十传百,只怕大姑娘被传得面目全非。 金拂云失魂落魄倚着盼喜站起来,她低声说道,“……去同大嫂说,我身子不适,先行回府。” 为什么同段良媛说的话,刘贤知了去? 段良媛被降了位,又挪走小皇孙的抚养事宜,她重金送进去,扶持着段良媛重获太子恩宠,一句话的事儿,为何事不成,却平白让溪回添了疑惑? 今儿她来得不是时候,原想着亲自上门,把所有事儿推到朱三身上,再故作不知,抖了许淩俏堕入青梅园之事…… 哪里料到,宋观舟伤了腿,却得了众人呵护。 她坐在那里,同赫赫有名却早就该死的萧苍一同竞技,连翰林院的江不疑也循声而来。 不不不! 这不是大隆女子该有的荣耀! 属于宋氏的,唯有杀人重罪,腰斩酷刑,她看不到大隆盛世,她也撑不起宋氏与许氏门楣! 她浑身脱力,倚着盼喜,挪到马车上后,再扛不住,双手捂脸呜咽出声。 余成得了金拂云回来的信儿,甚是诧异,盼兰到跟前喊他时,也是双眼红肿,“大姑娘不是去了公府?怎地就回来了?大公子和少夫人呢?” 盼兰低语,“大姑娘先回来了,这会子唤你过去。” “……好。” 心中再多疑虑,不如见面再说,待站到金拂云跟前,他才诧异为何盼兰不敢多言,金拂云撵了丫鬟出去,一双红肿带泪的眼眸里,楚楚可怜。 “宫中的人,漏了信儿?” 余成不解,追问道,“大姑娘说的可是秦二郎之事?” 金拂云想到秦庆东看向她的眼神,似是要凌迟了自己,这会儿又忍不住,侧首看望别处,双目一闭,热泪滚落脸颊。 “今儿十皇子在公府,为宋氏那贱人助威,自上次桃花小宴,刘贤就不待见我……,今儿当着溪回的面,直接抖露我要把溪回弄出京城的事儿。” “怕是不能!” 余成听完,只觉不可思议,“不过是同段良媛口头约定,良媛再不会做事儿,也不至于全须全尾的抖了你出去啊?” 第331章 段良媛,今后举世无双的段贵妃! 自太子继位后,她在后宫犹如皇后,这样一路从潜邸走到深宫的女人,她怎么会是笨的,不笨! 只是,万事跟前几世有了差错! 她竟然得了良娣位份,却又在短短几日内,打回良媛,不仅如此,还失去了小皇孙的抚养之能。 这一切,她怪在了秦庆东身上。 因他接住了皇长孙刘康,走向大为不同。只要皇长孙活得好好的,秦家就出 不了事儿,太子妃就不能被废…… 为什么? 这一切是因为谁? 金拂云第二世时,不是没想过帮一把秦庆东,可在命运跟前,她的力量太过弱小,偶尔改了路,偏偏最后还是那个结果。 所以,她不是没有心。 秦二最后都得去边陲,这一世,只是提前了三两年,有什么错? 余成连忙安抚有些无措的大姑娘,“大姑娘莫要失了方寸,您往日同我说的,慌张只会让事态更糟糕,而今刘贤不过是一八九岁的小皇子,兴许是听得了几句疯言疯语,故意挑拨您同秦家二郎。” “我本意不是想害了二郎,他而今对我起疑,我也是不得已为之……” “大姑娘,这哪里是你的错,明明是秦二先前自个儿打马出京,闹得沸沸扬扬,说是要去边陲安身立命!” 是啊! 秦二年初时跑了一次,秦家老太太都被气得差点没缓过来。 “再者说来,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不,阿成,我叫你过来,也是刘贤说了一句,大将军求到太子跟前,父亲……,何时起了这个主意?” 余成略微思索,“可会是个误会?” 金拂云摇头,“段良媛跟太子如何说话的,我并不担忧,像你所说,几句随口而言,也不是坏事儿,顶多让秦二郎与我断了往来,可旁人听去,也不会一昧怪我。我劝他上进,难不成还错了?” “虽说秦二将来与大姑娘您无关,但这么说来,不算突兀。” “偏偏是父亲,怎地会求到太子跟前?” 主仆二人,冥思苦想不得其由,只得作罢,金拂云收敛心绪,又催促余成,“再去查贺疆!” 听刘贤口气,只怕是非嫁不可? 不!不!绝不可能! 她为了裴岸活着,未雨绸缪这么多年,不能因为前几世没有出现过的贺疆,乱了她人生大事。 余成点头。 “属下知道,您放心,最差不过就是您再做一次望门寡!” “余成!” 金拂云怒目看去,余成也知说错了话,赶紧低头赔罪,“大姑娘放心,属下办事,您还担心什么呢。” “——好。” ** 公府并没有因为少了个金大姑娘,就失了热闹。原本还看不懂的女眷们,这会子听得宋观舟与萧苍不分伯仲,还在你追我赶的答题,也起了兴致。 连从前不喜宋观舟的裴家姑娘,这会儿也按捺不住,时不时的替宋观舟声援几句。 萧家姑娘开始还不以为然,尤其是萧引荟,她惯来不会说话,开口就是,“定然是我五哥能耐,他在萧家,总领几十号账房先生,每日里看账无数,定不是寻常人能比得下去的。” 因与裴漱玉起了口角,被萧引秀禁足许久的裴秋雨今儿也放了出来,她在旁凉凉说道,“莫要小看我家四嫂,四嫂父亲可是赫赫有名的宋大学士!” 待到宋观舟与萧苍答到第十一题时,更为热闹。 甚至一度,男宾女眷,几乎吵了起来。 刘贤看得热闹,高举“我四婶婶就是魁首!”的口号,惹得裴家女眷沸腾起来,萧苍本就算红了眼,这会子回眸,定定看着刘贤,他自是知道眼前之人贵为皇子,可还是忍不住气鼓鼓说道,“小公子,未到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萧五哥,我不曾轻看你,但我相信四婶。” 这辈分,被刘贤喊得乱七八糟…… 萧苍双眼疲累,看得更为艰难,萧笃这时起了作用,帮他小声读题,又听着他口述,一一记录在案。 秦二心头压下金拂云之事,正大脑放空时,裴辰拐过来,神秘兮兮问道:“二郎,赌不赌?” 秦大郎扶额,“世子,公爷都说了严禁赌博!” “嗐!咱只管悄悄的,苍哥儿和观舟这比试临到尾声,你们不下个注,多没趣啊!” 说罢,还怂恿萧北许凌白一众人,黄执不语,时不时看向对面那单手托腮,冥思苦想的女子。 “赌吧。” 他开口,裴辰喜笑颜开,“三郎活络,我同你们说,就是读书,也不能读死书。” 裴辰一张嘴,巴巴的几句话,勾得书生郎君些都纷纷下注。 大多还是看好萧苍,许凌白毫不犹疑,下注宋观舟,裴辰翘起大拇指,“好兄弟,有眼光!我是庄家,不然我也要买观舟赢!” “世子二哥说笑了。” 旁边刘伏苒也跟着许凌白买了宋观舟赢,“我自来看好四少夫人,三郎,你呢?” 黄执思索片刻,选了萧苍。 “为何?” 刘伏苒和李家郎君大为不解,说来黄执最是欣赏裴四少夫人,黄执看了看自己记录的得分情况,“而今少夫人与五郎并驾齐驱,可大家也看了,这后面两道题更为复杂繁琐,涉及到了我等都不曾涉猎的方程、勾股,五郎师从赫赫有名的萧家三老爷,这两题里,我自然是认为五郎更有胜算。” 他这么一说,其他书生原本想要压宋观舟的,纷纷倒戈,跟了黄执。 秦庆东不由分说,压宋观舟,连同刘贤,他拿出一枚小金锁,放在裴辰手中,“我压四婶婶稳赢。” 如此一来,钦哥儿也坐不住,扭着身子看向二叔,“……我也压四婶赢。”掏出两个银扣子,揽住一旁淩哥儿,“二叔!这是我兄弟二人的。” 好! 裴辰身后小厮记录在案,他又挪到女眷那头,反正都是他的姐姐妹妹,太太嫂子妹妹的嗤笑几句,竟也拿出荷包,抖出三五两碎银纷纷下注。 萧家的姑娘媳妇,自然是站在萧苍这边,闵太太刘太太拗不过裴辰车轱辘的话,也拿了出来压,欲要两人都下注,裴辰赶紧拦住。 “我的好太太们,哪有两边站的道理,您二人无论如何,只能选一个。” 第332章 闵太太哭笑不得,“那就观舟,她身为女子,今儿来到这里同苍哥儿一同考教,本就是赢了。” “嗐!大舅母心胸宽阔,眼界明朗,侄儿佩服。” 看向刘太太,刘太太掩嘴浅笑,“哪有亲娘不站亲儿的道理,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大舅母站观舟那头,我就站苍哥儿这边。” 金运繁与举子些不怎么亲近,不知何时,坐到了林陌允边上,二人都是从溧阳而来,倒是有些话题。 蒋氏与萧引秀都不爱这个,回绝了裴辰,许淩俏华重楼孙琳倒是兴致满满,压了宋观舟。 “放心,观舟定然不会让你们失望。” 一旁萧引秀冷哼道,“观舟再是厉害,也只是个女子!”言外之意,女子如何能跟男人来比?又如何比得过? 裴辰哼道,“妇人之言!” 甩袖而去,颇有些不给萧引秀脸面,萧引秀又窝了一肚子火,偏偏碍于场合,不得不压下去。 裴辰胆大,又摸到二叔跟前,裴谞瞌睡醒来,看看左右,“还没答完?” “二叔,快了,所以请您下个注嘛。” 裴谞生来爱玩,倒是不拘,随手掏出个玉如意,“就这个吧,压老四家的吧。” 哟! 裴辰有些意外,“您老人家不是最看重小五的吗?” “到如今,你我都人困马乏,你瞧瞧你弟妹,可有半分示弱?” 裴辰看去,宋观舟的算盘不停在响,烈日虽说被凉棚挡了去,还是十分燥热,哪怕取了冰块在此也让人心头烦躁,旁人都在打扇闲聊,她却同萧苍一样,甚是专注。 裴谞摇头,“我低看了守安养出来的闺女。” 都到了裴谞这里,江不疑三人,又怎么能少,他偷偷摸摸到江大人跟前,还没说话,裴渐双目横了过来,他一个哆嗦,不敢开口。 江不疑看了公爷一眼,低声说道,“世子性情醇厚,何况,也是一桩趣事。” 裴渐几不可闻叹了一声,回头不理。 裴辰见状,凑到江不疑跟前,嬉笑起来,“江叔,您压哪边?” 金运繁倒是也不看,掏出二锭纹银,“我压少夫人,女中豪杰!”旁边林陌允失笑,“大公子太过豪爽,罢了,我自是压萧家五郎。” 裴辰差小厮一一记下,眼巴巴看向江不疑。 江不疑反问裴辰,“世子说是,谁胜算更大?” 裴辰摇头,“说来,我倒是觉得不分伯仲。”小厮看他要畅所欲言,索性搬来四脚鼓凳,裴辰落座,款款道来,“而今都到尾声,我这弟妹半分不怵,紧跟着苍哥儿,说来这些题,我自认不学无术,从头到尾都看不懂,可江叔您瞧那些即将科考的学生才子,几个跟得下来?” “……你的意思?” “有可能平局。” 江不疑儒雅一笑,“自是不会,若是二人十二题过后,还是分数相等,你父亲同你二位舅父,都准备了补题。” 哈? 裴辰仰头,看了正中间的日头。 “啧啧,这是要考教三个时辰啊?” 在宋观舟身后,女眷们小声交谈,随意走动,裴辰来回吆喝,她都无动于衷,这个时候,她是欣喜的。 当看到第十一题五个小问,全部是三元一次方程,二元一次方程时,一股对历史的崇敬油然而生。 原来,古代数学这么瑰丽灿烂。 现代电视剧或者小说里,都已淡化了古代数学的成果,众人以为,穿越回来是个人,都能去做账房,甚至不认为古代有成系统的财会制度。 这是对历史的无解! 这是一种无知! 宋观舟难掩激动,看着十一题第二小问,【今有上禾三秉,中禾二秉,下禾一秉,实三十九斗;上禾三秉,中禾三秉,下禾一秉,实三十四斗;上禾一秉,中禾二秉,下禾三秉,实二十六斗,问:上、中、下禾实一秉各几禾?】 这题,宋观舟不知古代算学如何解答。 可她按捺住悸动的心情,仿佛回到阔别多年的初中时代,开始分设:上禾=x,中禾=y,下禾=z。 古题新解,列出了三元一次方程。 利用代入法消减,非常快速写出了答案,答案誊抄下来时,她端看草稿,好像透过这页纸,她看到了自己豆蔻年华,在学校明亮的客堂上,奋笔疾书。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什么腰斩,什么收监,她通通不在意,穿过不知多少年代,她突然为自己能来到这里,而感到莫名的骄傲。 这是置于生死之上。 草稿,她端详片刻,瞬时揉成团,丢入了火盆。 裴岸见状,低声说道,“观舟……,为何不流于世?” 宋观舟侧首,看向陪着她坐了半日的裴岸,浅浅一笑,“四郎,会有人传承下去的。” 但那个人不是我,也不能是我。 我是个异世闯进来的怪物,我存世不过一两年,不能胡乱搅起一波没来由的浪花,平添灾难。 可是我孤独,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怀念从前的我…… 她低头,以额抵在裴岸肩头,旁人看过去是累了,可裴岸却清晰听道宋观舟说的话,“四郎,我要多谢能遇到你这样的相公,你如此爱护我,今后纵使再难,我也记得这一日。” 能支持我做这样看似出格的事…… 说完,扭头过去,继续做题。 留下裴岸心中甚是复杂,若不是场合不对,他定然要把眼前女子搂在怀中,亲吻她千百遍,告诉她这一生不用害怕,他会一直在她身边! 她想做的,哪怕比今日这个更为胆大的,他身为丈夫,定然鼎力支持。 裴岸定定看着宋观舟认真严肃的侧颜,他胸口中万般情绪,归结而来,无非就是,我这一生,到此刻,才真正的深爱上你。 佳人如玉,璀璨如光,幸好,我们还是夫妻。 裴岸这般深情凝视,在众人疲惫之时,也没有逃脱有心人的眼眸。萧引秀瞟眼看来,又飞快挪走视线。 老四这不值钱的样子,萧引秀没眼看。 她只恨自己没这个胆量,不然往韶华苑扔三五个妾侍,且看这男儿还能一如既往深情如斯? 笑话! 第333章 考教比想象中持续时间长,随着最后一道六问勾股测量答题结束,已是申时三刻。 宋观舟边做边惊叹,用算盘开根速度极快,莫说旁人看得累,这会子萧苍和宋观舟同样俱显疲态,尤其是宋观舟。 燥热天气,让她早上新换的药被汗水浸湿,引着腿骨隐隐作痛。 兼之同一个姿势,期间除了入厕更衣,都是伏案书写,更是背痛腰酸。 随着最后一道题写完,她朗声说道,“我已解答完毕。” 临溪上前,取了一页答案,往萧宏云跟前送去。萧苍这边还在冥思苦想,开根不是问题,但如何计算,他犯了难。 尤其是圆柱体木材刨成木方,这怎么来列示,萧苍犯了难。 而宋观舟得益于现代数学的思维和解法,一堆字母和数字,罗列而出,倒是清晰明了。 裴岸到这时,已对陌生的数字列示所麻木。 只是宋观舟写完,揉成团后,他多道手,丢入火盆,燃烧殆尽。 香已燃尽,萧苍赶在最后一刻交卷,他第十二道题,有两问没写答案,萧宏云跟裴渐、萧宏利左右低声交流后,朗声宣读,“第一十二题六问,萧苍荅四问,答对三问。” 话到此处,下头尽是感叹。 因为这是萧苍第一次没有全部答完的题目,李念秋这会摇头,“第十二题,我看了题目,全然不知如何下手,萧五郎能做四问,已然是非常了不起了。” 黄执没有言语,他看向对面双手托腮,凝神静气望着萧族长的宋观舟,那个女子,已然冷静自若。 从头到尾,她没有因为做对而开怀大笑,也没有因为做错而黯然神伤。 一旁,她那如玉如翡的郎君,亲自递上凉茶,夫妻恩爱,让人如何不艳羡? 刘贤几个少年稚子,这会儿已压抑不住。 “我四婶婶肯定是全部做对的!” 他一声呼出,钦哥儿淩哥儿,以及后面闹着要来的桓哥儿,无脑追随,此起彼伏的四婶婶全对,在莲花池畔响了起来。 秦大郎摇头,“贤哥儿,这题很难。” “不!我们相信四婶婶!” 萧苍这会儿再没有回头,跟几个孩子犟嘴,他是考生,知道最后几道小问是什么水平,可以说是大隆朝如今最深的算学。 没做完,他不遗憾。 再看对面宋观舟,面容恬静无波,等着萧宏云宣布。 “……宋观舟,全对!” 轰! 最热闹的不是拉着秦二郎摇晃的刘贤,最疯狂的也不是声音最大的钦哥儿和淩哥儿,反而是女眷那边,“啊!观舟,观舟全做对了!” “……四嫂,你真是太厉害了!” 裴漱玉裴秋雨本是互不理会,这会儿竟然意外撞到一处,拉着手开怀笑道,“谁说女子不如男,瞧瞧,我们四嫂都做对了!” 二人说完,才觉得是冤家,马上又放了手,一个寻萧家的姐妹,裴漱玉则是跟梅青玉低声埋怨,“我看岔眼,以为是表姐你呢。” 梅青玉压下心中五味杂陈,她微微摇头,由衷说道,“四嫂真是……厉害!” 当然厉害。 大家都记着二人错了多少的。 如今一看,萧苍累计错了两问,未答两问,共计四问。反观宋观舟,答错三问,没有未答,输赢一目了然。 因裴辰引着大家下了注,二人输赢直接影响大家的投资收益。 这一时,众人都沸腾了。 裴渐和萧宏利还在计算累计得分,这不是如众人所言,每一问分数一致,卷面上是写了,各题各问略有偏差。 江不疑也被裴渐拉过去统计,萧宏云起身,双手压了压众人的热烈情绪,“总分未出,莫要着急。” 萧苍捂着眼睛,他用眼过度,这会儿很是难受。 揉了几下,出了眼泪,还红肿起来。 木二木三端着凉水,拿着巾帕到跟前给他敷眼,萧笃在旁,收拾书案上的残迹,顺势戏谑,“怎地,是要哭了?” “胡说!谁会哭?” 萧笃大笑,“苍哥儿,输给观舟并不丢人。” 萧苍摇头,否定这一说法。 “除了开始,当她真的应下比试时,我就不曾轻看她,大哥,今日虽疲累不堪,但值得。” 他拿下眼上巾帕,认真专注看向萧笃。 萧笃本是要调侃,却被萧苍这般至诚话语打动,片刻之后,才说道,“你能这么想,证明你长大了。” 萧苍瞬时破防,“我早早的就长大了,弱冠已及,大哥你混说什么?”他又变成那个一戳就爆的羊皮裘。 “罢罢罢,起身闲散一会儿。” 因要累计算来,也是重新核验答案,结果出得要慢一些。 萧苍起身,也不管旁人,往早早被刘贤等人围住的宋观舟走去,木二搬了个鼓凳,跟着走了过去。 果然,萧苍撵开钦哥儿几个,只留着刘贤,他挨着坐下,直言不讳的问道,“观舟,若我没记错,你算圆堢壔时,取周与径之间为几?” 啥? 宋观舟听得云里雾里,看向裴岸,“是问的什么?” 裴岸跟宋观舟配合极好,这会儿提笔绘制了圆柱体,指着上下圆周长说道,“这就是周,圆径则是圆内最长。” 懂懂懂! 圆周长与直径。 宋观舟品了片刻,反应过来,“苍哥儿,你问的是周与径之间相除取数?” “相除?” 轮到萧苍不解,宋观舟马上改口,“是商,商数,对不?” 萧苍浑噩点头,孰不知旁边已围上来一圈学子,黄执李念秋等人,都立在二人身旁,听着宋观舟说话。 宋观舟也不含糊,取了纸笔,在裴岸画出的圆柱体上,进行演示,原来萧苍所问的是圆周率的取数。 “你取了多少?” 萧苍所言,“取了三。你呢?” 宋观舟扶额,斟酌片刻说道,“三一四。” 她记得魏晋时期刘徽所创徽率三一四,实则刘徽已计算到3.1416,可想着这毕竟是架空时代,她斟酌后,保守取了三一四,结果计算结果,与萧苍所算差了些许。 被判错误。 萧苍愣了一下,“你如何算出来的?” 宋观舟也不藏着,解开头上的彩绳,一头捏在左手上,一头按在笔上,左手不动,笔墨绷着彩绳快速画了一个圆。 “……这是何意?” 第334章 宋观舟又让人送来鎏金花鸟纹铜尺,测了直径,又用彩绳顺着画出来的圆形描了一周,量出周长。 她用周长除于直径,算盘拨弄,因测量没有现代那么工整,她勉力算出三一四。 萧苍见状,“原来如此。可这么算法,可有根据?” 宋观舟摇头,“我也是站在前人肩头采食吃,如何得来,我只学到这一步,听说先祖刘徽用割圆术算出来的,说实话,苍哥儿,我不知……” 萧苍闻言,也不追问。 只是低头看着宋观舟所书内容,许久之后,幽幽说道,“按理来说,你这个只怕更准确,但是——” 众人翘首以盼,听着他的但是。 “你这字儿真的不堪入目——” “萧苍!” 宋观舟再是好性子,也忍不了,她知道自己写得不好看,但也不到不堪入目吧…… 可抬头看向一圈才子,众人眼里流露出相似的惋惜。 宋观舟头一次觉得羞愧,掩面低语,“诸位且饶了我,待我好起来,定然拿四郎字帖日日临摹。” 裴辰挤进来,“观舟,瑕不掩瑜!你理他们作甚,一个个倒是写得漂亮字,可做不来你今日这些算学题啊!” 他坐庄,买萧苍的人多,这会子虽说没有最后宣布,但大差不差,定然是宋观舟更胜一筹,故而他赚的也多。 这一闹,后头姐妹胆大的,也撩开纱帘,“四嫂,且让妹妹们看一眼你写的字儿……” 哪壶不开提哪壶…… 萧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举着宋观舟刚刚书写的一团污糟递给姑娘们,萧引荟一看,哎呀一声,“四嫂,你这里字如其人全然不作数。” 许淩俏探头看去,原想着这些人真是欺负人,表妹再怎么不济,能写得多糟糕,待细细一看,哎哟! 这真是表妹的字儿? 她忍不住出声,“表妹,这真是你写的?” 好家伙! 自家人来拆台,宋观舟被调侃得面如桃花,她自个儿今日图便宜,着了窄袖上襦,瘦胳膊细皓婉的也遮不住脸…… 她也聪慧,这会子索性拿了裴岸宽袖,遮了半边面容,“四郎,诸人嘲笑,你快去给我打出去!” 娇嗔之态,毫不扭捏。 面飞红霞,眼波如烟,黄执在人后,看了一眼就马上挪开,孰不知,本还是面上含笑的许淩俏,在看到他时,犹如惊雷劈下,慌张无措! “若说字帖,黄家三郎的字也不错,少夫人若不嫌弃,学生替您找黄三郎讨要几帖。” 说笑声此起彼伏。 宋观舟放下裴岸宽袖,两眼星亮如火,“多谢黄家公子,不过我才疏学浅,能把四郎的临摹一二,也就够了。” 笑话,老娘有相公的,怎么可能去临摹外男的字帖! 何况,黄执与裴岸可不怎么合哟……,当然,那是未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愣在原地,一脸苍白无措的许淩俏,她手脚冰凉,好不容易找回意识,再要抬眸去看一眼时,却见被萧家姐妹撩起来的纱帘下,那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男子,也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黄执定睛——,没错,就是那夜的女子。 他欲要开口,许淩俏忽地转身,失了血色的脸全是惶恐,扶着莲花疾步离去,莲花不解,“表姑娘是要更衣?” “先回荣福苑,我有些头疼。” 听得许淩俏这么一说,莲花看她面色苍白,手心也是一阵汗湿冰冷,有些担心,“是不是撞了暑气,这会子发作起来?” 许淩俏无力说话,只摇头。 黄执这会儿反应过来,也追了过去,那女子惊恐害怕之态,更是笃定了月余之前一场露水姻缘。 他追了过去,沿着莲花池走了几步,绕过假山,再不见女子窈窕身影。 欲要再走,却遇到临溪,他主动问道,“三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黄执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问了方便之地,缓缓而去,再回来时,乾坤已定,宋观舟胜算在握,可没有见她多为开怀,反而跟萧苍一直在就考题讨论。 裴渐几位长辈这会儿也拢到腿脚不便的宋观舟跟前,一起探讨。 女眷见状,慢慢散去,倒是一干郎君,无人离去。 宋观舟侃侃而谈,指着许多经过裴岸解读的算学题,一一询问,询问古法解题,当萧苍问道三元一次方程解法时,宋观舟把特殊字母全部换成原有的名字。 她兴致不减,蘸了墨汁的毛笔还是不怎么会控墨,兼之性子豪爽,书法随性,几笔下去,众人不忍直视。 偏又不能不看,个个忍着她七扭八歪的书法。 对—— 她只能竖着写,宋观舟哀嚎,横着写都要飞,更别说竖着写。 繁体字能读不能写,简体字一写就是错的,她这会儿也不管,能照着原题来誊写的,歪歪扭扭勉强写出,没有的她就简体字…… 横不成行,竖不成列,控墨不行,时不时还落几个墨点子…… 裴岸:……不如我来替你写? “不不不,四郎不知我如何写呢。” 她列完式子,开始代入法、消减法,按照现代最为简单的方法,给萧苍和几位长辈演示一遍。 速度快捷,算盘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 “好解法,学起来也不难。” 裴渐由衷说道,“观舟有这种能耐,即便是去书院做个西席夫子的,怕是无碍。” 宋观舟赶紧摆手,“父亲谬赞,您且看我这行书,莫说做个先生、夫子的,就是入院去做个学生,恐怕山长也不要。” 这…… 众人沉默片刻,哄然大笑。 萧苍甚是不解,看向许凌白,“许表哥,是不是大学士过分宠爱观舟,舍不得她吃些练字的苦?” 许凌白摆手,替自己表妹说话,“观舟能读善算,莫说闺中少见,就是比之我这样的书生,都要能耐几分。如世子所言,瑕不掩瑜。” 比试结束,几位长辈纷纷拿出奖赏,宋观舟为魁首自然多些,萧苍稍逊一筹,得的少些。 “我输给观舟,哪还有颜面要这些奖赏,诸位长辈全给观舟吧。” 第335章 他如今,更不愿称呼宋观舟为四表嫂,几位长辈纠正几番,他梗着脖子,“我同观舟也是莫逆之交,又同喜算学,算是挚友,什么四表嫂五表弟的,拗口!” 何况,宋观舟从年岁上讲,甚至还没萧苍大。 长辈拗不过他歪理正说,兼之宋观舟与裴岸都不在意,尤其是宋观舟,“不碍事儿,父亲予我取名,不就是让人称谓的么,表嫂表弟,苍哥儿喊不习惯,我亦是如此。” 罢罢罢! 萧家长辈咽下斥责自家孩子不懂事儿的话,裴渐碍于翁媳避讳,也没有说教的心思。 竟是由着去了。 欲要再交代什么,裴岸起身,同诸位长辈同辈拱手道,“父亲、二位舅父,江大人,观舟今日考教,因腿脚不便端坐半日,这会子只怕浑身酸疼,且容孩儿夫妻暂且告退,晚饭再来请安。” 得胜归去,众人皆乐。 待裴岸把宋观舟抱上小撵时,萧苍揉着猩红的眼眸上前说道,“观舟,多谢你今日,入京之前百般愁绪,父母又要与我说个娘子,我憋着怨气,对你多有冲撞,还请你别放在心上。今后,江州萧家就是你的家,我萧五只要有口气,但凡你有吩咐,我义不容辞。” 这话,出自萧苍的口,还是让所有人为之侧目。 尤其是萧家熟稔萧苍本性的人,他生来富贵,又做了总账,许多时候他讲究的是无利不起早,看他对下人随意责骂,就知道他对生命是无视且冷漠的。 想不到啊—— 宋观舟摆手,“哪有这么严重,如若有一日我到江州,你能同我对酒当歌,已是人间悦事。” “宋观舟,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裴岸扶额,“……行了,一家人你还分这些?” 扶着轿撵离去,裴辰与萧笃尽地主之谊,留了众人晚饭,金运繁欲要留下,蒋氏过来耳语几句,他只得改了主意。 同裴渐告辞之时,裴渐若有所思,“大郎,如今只是你夫妻二人来,大将军与郡主仍在溧阳?” 金运繁起身禀道,“近些时日东桥蠢蠢欲动,父亲分身乏术,离不得溧阳。郡主身子惯来孱弱,而今年岁上去,也经不起舟车劳顿,故而才遣我夫妻二人入京,同妹妹拂云料理府上之事。” “大姑娘而今年华正好,可说定了人家?” 金运繁在裴渐跟前,也不敢隐瞒,提了贺疆之事,“郡王同家父书信来往,说了一二,晚辈入京不久,恐来日待商榷,但愿是桩良缘。” “你父亲慧眼识珠,雍郡王在朝堂上也口碑颇优,只是你家大姑娘生性聪慧,可听过她怎地说来?” “儿女亲事,自来是父母定夺,晚辈出门之前,特往郡主跟前请安,郡主深谙妹妹性子,觉得倒是得配雍郡王。” 一个望门寡,一个鳏夫。 门当户对,才情相配。 裴渐微微颔首,“那就好,今儿大姑娘早早回府,说是身子不适,你夫妻多看顾些,府上就不多留客了。” 打发了金运繁夫妻,才唤来裴海。 裴海一日奔忙,本还在盯着厨上,得了临溪这话,疾步来到正贤阁。 一日考教,裴渐与萧宏云兄弟二人也乏累,如今江不疑与林陌允与学生举子们在燕来堂畅聊,他回到正贤阁稍作休息。 裴海进来,他正闭目养神。 听得声音,也不睁眼,“大海,关门。”裴海应了个是,又走回去轻轻关上房门,“老爷,属下给您燃个沉香,去去乏累。” “不必了。” 他这才幽幽睁开双眸,全是沧桑,“金家大姑娘的事儿,最近可有进展?” 又示意裴海落座。 主仆相对,裴海低声说道,“别院里出了命案,大姑娘今儿还是来府上,不得不说,心性较寻常女子更胜一筹,只怕有些软弱的郎君也不如她。” “观舟表姐,可是她所为?” 裴海摇头,“朱三是她的人,也是亲近信任的心腹,今日世子夫人接待了金家大少夫人与大姑娘,属下听得几句,说是来赔罪,早些同四少夫人起了误会。” “金蒙生了那么多,可偏偏他最不喜爱的郡主,生了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女儿。可惜也可叹,若是儿郎,金蒙至今也不至于后继无人。” 通过郡主打压和清洗,而今能露头的几个庶子,只怕就是金运繁还算将就。 “这桩亲事,若是能成,倒也不错。可属下的人得了信回来,那大姑娘似乎对贺疆不满。” “定然不满。” 裴渐吃了口茶,微微叹息,“她心中惦记着四郎,心思都在这上头。”裴海听得这话,也不觉奇怪,“老爷放心,一个闺阁之女,皇室宗亲也盯着她,自是不敢胡乱来。” “观舟也是闺阁之女,今儿可算是让人大开眼界。所以,莫要小看女子之身,前朝王太后,而今史书上几人敢小看?” 王太后,虽没有力挽狂澜免于亡国,可一直临危不乱,算计有度。 若是无她,前朝如何能撑那么久。 “四少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今儿表公子都服了,也是给咱公府长了脸。”裴海笑答,说得裴渐微露喜色。 “是啊,守安的女儿,怎么能小看呢?”裴渐扶须,“所以,断不能小看金家大姑娘对四郎的势在必得,她小小年纪主掌中馈,又做了一番事业,观舟在宋家千娇万宠,哪里是她的对手——” “老爷,那您的意思……?” “姑娘长大,春心欲动乃是人之常情,说来雍郡王德才兼备,是门好亲事。” 裴海闻言,低声应答,“属下明白。” “……今儿她上门来,于情于理都挑不出毛病,可知后头为何悄然离去?” 裴海斟酌片刻,低声说道,“属下愚见,她同世子夫人都坐在女眷那边,离四公子夫妻近在咫尺,想必怕是不愿意看到四公子与少夫人琴瑟和鸣吧。” 自金拂云入了公府,裴海就差了两个话少不出众的婆子,进进出出帮着做些力气活时,顺带察言观色。 每每看到点,就来同他直接禀报。 才有了这个定论。 裴渐丢了茶盏落案,却不见茶盏歪倒洒水,杯底同案面碰撞几次,稳稳停住。 “贼心不死!” 第336章 算学比完次日,韶华苑又抬进来诸多重礼,刘贤回宫同父皇母后一说,听得两位全天下最尊贵的夫妻都起了兴致。 “只怕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才如此夸赞。” 刘贤立在圣上跟前,振振有词,“父皇误会孩儿,孩儿再是愚笨,也不会这么说四婶,大可以夸她德言容功样样无双,也可说她琴棋书画,堪比宗师,反正闺阁妇人,富家千金,多是懂些。胡乱说来,总不会差了错,可算学不同啊,父皇!” “如何不同?” 刘贤说了考教的题目,一改小大人的沉稳,像个真正的孩子那般,拉着圣上大手,眉飞色舞说来,“那些隆恩书院的才子书生,先是不看好四婶,到最后裴世子来押注时,一个个的也是押了萧五郎,孩儿很是笃定,哪怕四婶婶多错了一问,结果——,四婶婶果然赢了。” 他满面崇敬,惹来皇后娘娘温和一笑,“如此说来,这裴卿家的娘子倒是大有学问,较一般书生都颇为难耐。” 圣上摇头失笑,看向幼子。 幸而皇家子嗣,没个蠢笨的,刘贤叹道,“母后不知,四婶婶什么都好,就是那字儿写得……” “怎地?” 刘贤凑到皇后娘娘跟前,依在她臂弯处,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让圣上都哑然失笑,只听得刘贤叹气连连,“四婶婶的字,写得非常!非常!非常不公整,错字丑字又污了些,实在不堪入目……” 哈? 所以,韶华苑打开宫中赏赐时,忍冬对着那工整字帖,愈发难忍笑意,到了宋观舟与许淩俏几人跟前,屈膝浅笑,恭恭敬敬奉上书帖。 “何物?” 宋观舟还不知情况严重,忍冬憋着笑,“十公子差人送来,说是要第一时间递给您。” 刘贤? 她不疑有他,接过来打开长方形墨色漆盒,入眼就是一摞字帖,“这——” 华重楼凑到跟前,噗嗤一声乐了。 “字帖。” 宋观舟蹙眉,“我知道是字帖,可贤哥儿送这个给我——”她不忍直视,有些挫败,看向旁边正在拿着绣绷绣花的许淩俏说道,“姐姐,我的字儿真的那般难看?” 许淩俏欲言又止,想要安慰,却不得其辞。 宋观舟伸手一拦,“罢罢罢,为难姐姐了。”她翻看字帖,“这是贤哥儿自己的?” 忍冬点头。 “拾光今早挨着一处儿送来,特特跟奴说了这事儿。” 宋观舟咬牙,“——我谢谢他!” 看向一起低头憋笑的华重楼几人,甚是无语,“犯不着吧,闺阁之中不识字的贵女千金一大把,怎地到我这里要求就严苛起来。” 她放下字帖,双手托腮,有些忧愁。 许淩俏抬眸含笑说道,“你不同寻常闺阁之女,一辈子连自个儿的名都写不来也不碍事。但是观舟你不一样,你聪慧,懂这么多郎君都未必能懂的,若是不能写好字,有些遗憾。” 华重楼和孙琳看向许淩俏,甚是赞叹,“你们姐妹不但长得像,表姑娘更是说到我们心坎上。” 孙琳点头,放了针线同宋观舟实话说来,“少夫人,您是不知,昨儿您在场上,四公子亲自给您秉笔,同萧家总账郎君一处儿比试,我心头看了,可高兴了,自古以来有能耐的女子不少,可真能跟儿郎一处真金白银的比划比划,恐也只有少夫人你了。” 一席话,说得现代摆烂王宋观舟一番面红耳赤。 “当不得琳儿如此夸奖。其实在我看来,至少入我眼,我所识得的女子,都有能耐之处。” 许淩俏几人听得连忙摇头。 “我等愚笨……” “不能这么说。” 宋观舟纤手拍案,认真说道,“重楼走南闯北,自有一番江湖魄力;琳儿坚持看病问诊,不在乎被人轻视,哪怕花街柳巷,给人接生,也不曾堕了救死扶伤之志。至于表姐——” 她两眼满是敬佩,“临危不乱,与亲人失散,绝处逢生,这一桩桩一件件,难不成都不值得钦佩?” 忍冬又提了热茶进来,给主子姑娘们挨个儿斟茶,听得这话,也点点头,“诸位姑娘同我家少夫人,都是聪慧睿智之人。” 说得许淩俏挽住忍冬,娇声说道,“冬姐姐也很厉害,观舟这韶华苑,缺了你一日都不行。” “我们忍冬姐姐自有一番做人的能耐。” 宋观舟由衷夸赞,明明是萧引秀跟前的人,而今却能跟自己一条心,她能闲懒着快活,多取决于裴岸的宽放、忍冬的能干。 韶华苑里外的年节往来应付,下人管教,厨上安排等等,若不是忍冬一力担下,自己恐怕还得陷于大宅深院的人情往来,基础宅斗中。 幸好…… 她拉着忍冬,更是不吝夸耀,忍冬抚着半张疤脸,屈膝回话,“少夫人说这些,实在是让奴惶恐,天下哪家的太太夫人,能像您这样,对奴的过往不计前嫌,能遇得您这样的主子,也是奴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宋观舟拉着她起来,“你我不说这些,咱互相成全。” 忍冬呢喃道,“少夫人啊,奴何德何能,得您这一句话。”说完之时,还带着一丝哽咽,宋观舟连忙拿来巾帕,给忍冬好脸疤脸上一顿抹,“不兴落泪,过好当下,傻姑娘些。”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几个姑娘都听得身形微怔。 忍冬害羞笑道,“是奴的不是,一会子给少夫人、姑娘们端些冰镇的酸梅汤、荷花酥、茉莉糖油糕,还请少夫人莫要记挂奴的错儿。” 她说得伶俐,惹来一众娇笑。 外头闵太太的声儿传了过来,“姐姐妹妹的,说得畅快,观舟呢?”忍冬迎了出去,许淩俏三人起身,待闵太太扶着姑娘媳妇的手儿绕过屏风时,齐齐给闵太太请安。 “莫要多礼,好姑娘些,太太我明儿就要启程回江州了,这会子来看看你们。” 话音刚落,宋观舟愣了一下,“舅母就要回去了?” 闵太太一看宋观舟面上有些发懵,心头忽地也软了下来,“舅母该回去了。” 第337章 闵太太坐到胡床上,挨着她,先是看了看绢丝软毯盖住的腿儿,叹了声,“来了二月有余,再不回去,家中怕是要翻天了。” “那自然不会,舅母可不用担心。” 闵太太招呼众人落座,语重心长同宋观舟说道,“府上一堆事儿,再说你笃大嫂子家的两个哥儿,也是多日不见,娘儿想得要紧。” 宋观舟还真有些舍不得闵太太。 说来,闵太太虽是萧引秀的亲娘,但来府上这些时日,不但对自己多方照应,平日里一处说话,也让宋观舟感受到大家夫人的慈蔼。 “……时光好过,筵席难?。” 宋观舟看着闵太太身后萧家的姑娘和媳妇,有几分失落,“江州山高路远,这一别,只怕又得好些日子才能相见。” 说好些日子已是客气,这次萧家三个姑娘在京城都没有说成亲事,往后回到江州,嫁去别的地儿,儿郎媳妇是家族根本,日子再长,也是能见一面。 可女儿家的,出门不易,相逢定不是那般说说的容易。 这话一出,萧家本来对宋观舟不怎么喜爱的姑娘,也有些伤感。 “而今一别,只盼望着四嫂子堪比儿郎的心性,能寻了空到江州来,与我姐妹再相见。” 刘太太随后进来,听得这话,看着 姑娘们也在拭泪,不由得感叹一声,“罢了罢了,好端端的宴,可不兴落泪而别。” 扶了那个,又安慰这个。 颇费一番功夫,才哄得姑娘媳妇几个缓和下来。 刘太太捡着江州好吃好玩的说,“观舟,江州不及京城富饶繁华,却另有一番江州风味,若得了闲暇,定是要来一趟。” 宋观舟对大隆的地图没有概念。 她原以为江州就是现代的浙江一带,可看着有些鲜辣的江洲菜,又觉得是错觉。 这会子听得刘太太和一众姐妹嫂子说来,顿时心神向往,“自然要去,兴许我腿脚好了,就能去了。” 分别来得骤然,除了萧北小家没有离开,萧宏云兄弟二人带着府上老小,于次日清晨告别。 裴岸专门告了假,从官邸回来,裴渐因萧宏云兄弟二人到来,情绪舒缓许多,临到分别,三人相视一叹。 “公爷,京城虽好,但请到江州吹吹风,那里闲云野鹤,胜过这里风云密布。” “兄长说的极是,待辰儿能撑起来,我定然往江州长住。” 尽管说得豁达,可年岁在这里摆着,离别时的愁云还是悄无声息笼罩下来,萧苍见状,有些不耐,“择日不如撞日,姑父今儿就同我们一起走。海叔帮衬着收拾行李,慢慢追来,这能是多大的事儿?” 噗! 孽障啊! 闵太太轻哼道,“你当个个是你,抬脚就走,公爷府上繁忙——” “交给世子二哥啊,姑父都好些年不曾往江州去了,旁的不说,姑父,我们江州赫赫有名的酸菜,您竟然不神往?” “混账!” 再是听不下去,萧宏云使了眼色,萧笃单手扣住萧苍的脖颈,就往马车上拖,萧苍是谁,挣扎起来,“你们这些老人家,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人生还剩几个春秋,何必蹉跎岁月——” 有些人的嘴儿,是打不老实的。 萧苍被拖到女眷这边,嫂子妹妹些只捂着嘴儿笑,萧引秀恨铁不成钢,“快些找个好大夫,给你下一副哑药最好。” “最毒妇人心,你这长姐忒的心狠。” 说罢,也不理会萧引秀脸上皱起的眉头,阴沉的表情,反过来看着人后面被丫鬟们扶着的宋观舟,“观舟,记得来江州。” 宋观舟笑眯眯道,“放心放心,我同父亲他们大人不一样,有的是闲暇时光,待腿脚好了,我自是要去。” 江州那么多好吃好玩的地儿,她怎能错过? 一旁许淩俏乖巧跟着她,二人几乎是一张脸,却让人一眼就看到更为明媚大气的宋观舟。 “回头且去烧香拜佛,再不能受伤了。” 萧苍第一百遍叮嘱,宋观舟甚是厌烦,“你少管这些,以后自己小心着点。” 裴辰裴岸两兄弟在萧宏云跟前,聆听几位长辈教诲,对着裴岸,他们不吝称赞,能说的无非就是稳打稳扎,一步步踏实走来。 “江大人提过,明年或是后年,就要给孩儿放到外头为官。” 萧宏云点头称赞,“这是好事儿,总在京城,虽说峰高贵人多,可功名在身,只为争权夺利,眼界难免受限,你自登上青云,也该做些为国利民之事。” 裴岸躬身答是。 萧宏云又道,“公府上下,莫要让公爷多操心,你也不必挂心,自有你二哥来撑着。” 裴辰受宠若惊,摸了摸鼻头,悻悻回话,“舅舅言重,孩儿还担不起这公府重责,容孩儿多历练些才是。” 话音刚落,裴渐重重哼了一声。 裴辰闻音,瞬间收敛起嬉笑姿态,低眉顺眼立在跟前,准备挨训。 萧宏利朗声笑道,“世子年岁将近而立,是该撑起来了,朝堂风云自有圣上运筹帷幄,你好生守好府上就是。” 让你父亲歇口气。 分别固然艰难,但启程在即,只得咽下心口之中的挂念。 裴辰裴岸两兄弟,带着能骑马的许凌白萧北、钦哥儿、淩哥儿,以及裴海领着的家丁护卫,亲自护送萧家十数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往城外而去。 客已离去,诸位随着裴渐入府。 宋观舟腿脚不便,走得最慢,许淩俏和忍冬几人护着,小心翼翼往韶华苑走去。 入了内屋,宋观舟使人退下,只留着许淩俏一人。 许淩俏以为是宋观舟有事儿交代,乖巧坐在胡床对面交椅上,却不料宋观舟直言不讳,“表姐有心事,可是身子不适?” 她现代社会来,想得多。 许淩俏连忙摇头,“观舟你放心,我没事儿。” “旁人未必能看出来,可我知道你满腹心事,容妹妹多一句嘴,身上月事可还正常?” 算算时日,也不是没有怀孕的可能。 许淩俏小脸儿忽地绯红,眼眸子都带着害羞和几丝自卑,她咬唇轻语,“前些时日,身上来了。” 呼—— 没怀孕就好! 第338章 再次追问,许淩俏也只摇头说无碍,推说是这几日睡不踏实,方才多了疲态。 宋观舟知她心事重,宽慰几句,才让两个丫鬟陪着回了荣福苑。 忍冬端着甜姜果子乳进来,看自家少夫人歪靠在胡床上有些发愣,上前低声问道,“少夫人,可要歇会儿?” 因要送客,一大早宋观舟就起来,梳妆打扮,折腾许久。 宋观舟微微摇头,招了忍冬到跟前来,让她坐在胡床上,低声问道,“昨儿府上来了些什么人?” 她一心扑在算学上头,除了常见的几个郎君,熙熙攘攘女眷男宾,想来也不止府上家眷。 忍冬想了想,“奴昨儿也一心在少夫人您的身上,但是——”她微微一愣,斟酌片刻,还是如实禀报,“金拂云同她大哥大嫂来了。” 金拂云? 宋观舟就觉得好似看到这女人几眼,但她那时候满脑子都是现代数学公式,解题思路,就是瞟一眼,也记不真切。 “是谁同她说了我要比试算学?秦二那大嘴巴?” 忍冬想了片刻,提醒宋观舟,“昨儿一大早,就听得门房来人禀报四公子,说金家大姑娘上门来给夫人您赔礼道歉,具体是些什么,那会子您在换药,四公子自顾吩咐下去的事儿,奴也不知。” “你这意思,是碰巧?” 忍冬点头,“虽说奴不知这大姑娘又在起什么坏心思,但客到府门,四公子断然不能拒了的道理。” 宋观舟轻哼一声,“可为难表姐了?” 忍冬摇头,“奴交代了表姑娘,也同莲花喜乐两个小丫头好生叮嘱,还算平安无事。” 金拂云上门来赔礼道歉。 赔什么礼? 她想不明白,同忍冬说了心中疑惑,忍冬低头不语,斟酌半天才噗通一声跪下去,“少夫人,奴——” 这一跪,给宋观舟吓了大跳。 “起来说话,好端端的你跪什么?” 忍冬想着之前使得孟嫂荷花瞒下的事儿,这会儿顿觉失责,她知道宋观舟信任自己,可这一隐瞒,才几日功夫,金拂云就上门来。 “奴有罪,只怕是误了少夫人大事儿。” “何事这般严重?” 宋观舟满脑子飞快运转,最后落到地上低眉顺眼跪得方正的忍冬,甚是无奈,“起来说话,到底误了我什么大事儿?而今我竟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大事儿能让你误的!?” 许淩俏完好无损寻了回来,萧家全须全尾送了回去。 腰斩的事儿,虽然大但也不在眼前,能是什么事儿? “奴没脸起来。” 呵——! “来人!”宋观舟嗓门大,一声喊了下去,壮姑孟嫂荷花齐齐回头,“是少夫人摔了?” 几人赶紧小跑进来,绕过屏风顿时傻了眼。 忍冬低垂着头,跪在胡床跟前,少夫人倚坐在胡床软靠上,此刻面色严肃,见她们入内,也不要她们请安。 “把你们姐姐拉起来,好生说话!” 语气不怎么和善,宋观舟少有的严厉,三人不敢耽误,到跟前拉着忍冬要起来,忍冬却一动不动,“少夫人,您容奴跪着禀话。” “起来!” 宋观舟缺了耐性,她葱指一伸,朝着忍冬跟前指了过去,“事儿我都不知,你就要请罪?我往日里待你宽放,你却专挑我不喜的事儿来做。真是你错了,我自会罚,那时你跪不跪的,用处不大!若不是你的错儿,你眼巴巴跪着,存心让我难受?” “不是!” 忍冬嘭嘭嘭磕了三个头,“世间再找不到少夫人这般好的主子,可奴真是做错了事儿——” “起来!” 宋观舟重呵一声,打断她的衷心诚意! 眼见少夫人都生了气,孟嫂壮姑赶紧左右使劲,拖着忍冬起了身,“你莫要再使犟,少夫人自来不喜我等跪来跪去,站着回话就是。” 几个丫鬟婆子也不知忍冬到底犯了什么大错。 “说!” 宋观舟少了耐性,呵斥道,“你说完,是错是对,我自有定论,且还轮不到你给自己头上扣屎盆子的!” 到这会儿,荷花拐了拐忍冬,忍冬自是领会,低声说道,“不知少夫人可还记得,寻到表姑娘的头一日,您差孟嫂荷花外出打探的事儿。” “记得。” 孟嫂荷花几人忽地明白,为何忍冬跪下请安,不等几个插嘴,忍冬接着禀道,“少夫人,她二人也是能耐,竟是探得郡主别苑出了事儿。” 宋观舟眼神忽地凌厉起来,“什么事儿?” 这会儿忍冬不隐瞒,同孟嫂荷花一说起,把事儿说得明白,宋观舟越听越是怒火丛生,“这等大事儿,裴四与秦二竟然生生瞒了我!” 她气得心肝五脏的疼,“朱三畏罪自杀,还与万兴码头茶铺子两母子的死有关系,金拂云,这桩桩件件的她能脱了干系?” 宋观舟从未这么气急败坏,纤手做掌,拍得炕桌砰砰响。 忍冬几人哪里敢上前劝说,由着宋观舟滔天怒火迸发出来,“裴四与秦二,真是好样的!平日里嘴上说得好听,实则却无什么品性!我就说,京兆尹再无能耐,也不该如此拖沓,原来早早的上了别苑拿人——” 她此刻恨金拂云心狠手辣,也恨她诡计多端。 可更多的怨愤,则是对着裴岸与秦庆东两个儿郎,一个是大隆最年轻的进士,一个是太子妃嫡亲胞弟。 她与这二人,一个是夫妻,一个助他度过皇长孙安危。 如此重要之事,就因金拂云是他二人的红颜知己,少时青梅,并可以罔顾公道,胡乱庇护? 这一刻,从现代来,还带着至诚之心的宋观舟有些破防。 她从来以为,真诚至少能换来五分真心。 金拂云上门赔礼,怎么可能是赔礼?只怕是全须全尾推脱干净,反正朱三死无对证,忽地,她脑子里灵光一闪。 原剧情和现实突地勾动了她的心弦,她沉下心来,又问了忍冬孟嫂几个事儿,最后缓了脾气,吩咐道: “荷花,去叫临溪过来。” 她闭目养神,由着忍冬与孟嫂在旁立着,许久之后才幽幽问道,“为什么不第一时来禀报?” 第339章 忍冬立在跟前,垂头低声回话,“少夫人,那会子表姑娘刚寻回来,所有事儿都在安顿表姑娘上头。奴压了孟嫂和荷花禀报之事,想着——想着……” 后头却说不出来。 宋观舟斜睼过去,“——说!到如今,你还想瞒我什么?” 忍冬心里难受,她打起精神如实回禀,“奴也不想一直瞒着,寻思着待安顿好了,再同您说。谁料到后头您受伤了,四公子忙前忙后,奴想着这话说出来,定然要让您夫妻二人生了嫌隙……” 这世道,如四公子这般待少夫人的相公,少见。 不养婢不续妾,外头也算干净,再因那金拂云的事儿,让主子二人起了纷争,最后还不是让虎视眈眈的金拂云捡了便宜而去。 “你怕我夫妻失和?” 忍冬再次跪下,这会儿,边上孟嫂壮姑也一并跪了下去。 “少夫人,您从前跟四公子不和,那般冷火秋烟的日子,定然不能再过一次。” 她双眼噙着热泪,水汪汪看着宋观舟。 宋观舟这次再不让三人起来,忽地自嘲起来,“……你们身为女子,却真是高估了男人的心。我从前也好,如今也罢,断是不能仰仗着他的施舍来过。若有那日,他负了我,我自有一条我自个儿的路,这点,你们再怎么替他说话,也无济于事。” 忍冬心头大恸,仰起一张疤脸,“少夫人,万万不可起了和离、休弃的心思。” 原想着过了这几个月,宋观舟早被四公子暖了心脾,哪里料到少夫人依然惦记着—— 宋观舟低头,冷冷看向三人,“如今说这些,为时尚早。真到一日利益纷争,你死我活之际,纵使忍让与伏低做小,在嫌恶之人眼中,不过就是死前无能挣扎一番罢了。” 该死,还是会死。 朝着要灭了你的人下跪,不过是身死之前,尊严灵魂先死。 宋观舟懒懒靠到软枕上,眼眸微抬,“忍冬,念在初犯,罚三个月月钱,孟嫂荷花,虽说无错,不曾越过忍冬来寻我,但在我这里,还是不喜。罚一个月月钱吧。” 除了不在的荷花,壮姑没有被罚,忍冬与孟嫂哪有不同意的,只跪着头低低应承,再不敢犯。 “女人,从来没有众人想的那般柔弱,金拂云敢对表姐下此狠手,对我,更不会留有情面。你们好生想想,若真是为我好,才不该自作主张隐瞒,我早知道,早做打算。” 说罢,再不理会,冷冷撵了几人出来。 忍冬出门,就拉着孟嫂赔着不是,孟嫂与壮姑左右扶着她,叹了口气,“幸而是少夫人,也只是罚了月钱,不曾责打,妹子还讲这些作甚,我等都是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的,少了个把月的银钱,也不会多艰难。” 忍冬抹了把泪,“是我做得鲁莽了。” 也在这时,荷花带着临溪入了院门,禀了之后,才由着壮姑带着进去内屋。 荷花听得被罚,有些难过,却还是勉力劝解要给她赔月钱的忍冬。 “哪里要姐姐给我月钱的道理,少夫人罚了,我自是认罚。再说,冬姐姐是为了少夫人和四公子着想,不过少夫人说得对,咱不能让人找上门来,却不知为何!这金拂云忒不要脸,害了表姑娘却还大言不惭上门来赔礼道歉。” “嘘!” 孟嫂掩了她口鼻,低声斥责,“不可再提,那一日我同茶楼厨上的婆子认了老乡,回头我再去看看,倒是要瞧瞧这郡主别院有些个什么稀奇之事。” 忍冬得了两人安抚,情绪也缓和不少。 听着孟嫂这么说来,很是认可,声音虽低,却充满坚定,“往后出入韶华苑陌生的人儿,都得打起精神来小心些,后宅腌脏事儿不少。昨儿金拂云跟前带着的已是盼喜盼兰,这二人本就是从前少夫人跟前伺候的人,知根知底,要起些坏心思,只怕更容易。” 荷花与孟嫂点头。 “秦二公子跟前,也不能掉以轻心。” 想着少夫人生气,只怕内心里是真正失望,荷花见状,也不由得啐了几口,“日日里同少夫人说什么认做干妹子,转头就这么隐瞒少夫人,幸而咱家少夫人从不曾想着依仗着他那身份,不然平白无故得了金拂云暗害,才是坏了大事儿!” 三人廊檐下坐着,忍冬一会子想着自己对不住宋观舟,一会子又觉得好生保护好少夫人才是己任。 荷花见状,宽慰她道,“别想着对不住少夫人,往后咱更小心就是了。” 屋内,临溪得了座,就听宋观舟问道,“临山可说何时归来?”许淩俏找到的信儿也传过去,按理来说早该归来。 临溪拱手禀报,“少夫人有所不知,临山大哥生来自由,怕是听得表姑娘无碍后,又往旁的地儿去了。” 如此—— 宋观舟眉头紧锁,有几分忧愁。 临溪年岁小,性子活络,见仙女一样的少夫人面露不悦,立马站起来,脆声说道,“少夫人有事儿尽管吩咐属下,属下虽说不如临山大哥足智多谋,但手脚还算伶俐,嘴巴也严实,少夫人放心就是。” 宋观舟问过临山,临山也让她有事只管吩咐临溪。 到如今,她再次心忧自己无人可用。 寻思片刻,还是同临溪低声吩咐一番,临溪听得仔细,眼珠子一转,“少夫人放心,既然老爷让属下听您的吩咐,这些事儿属下自去探看一番。” “好。” 宋观舟使了壮姑出来寻忍冬入内,仿佛刚才不曾生气,她让忍冬给了临溪十两纹银,作为经费。 临溪一看,立马抬手止住。 “使不得,属下在公府仰仗老爷公子不嫌弃,得口饭吃,打探一事就是费些口舌,少夫人不必客气。” 宋观舟朝着忍冬使了眼色,忍冬上前,塞入临溪手上。 “出门在外,能使银子的,莫要吝啬。” 临溪推拒不了,只得再次保证,定然以最快速度探明消息,宋观舟摇头,“不急,外头流言蜚语,真真假假的,你要多方查证,明辨是非。” “是,少夫人!” 第340章 忍冬没敢忘了少夫人安排,使得几个丫鬟婆子回想昨儿来客。 七七八八整理得差不多,原本是写好的名单,可临进屋时,忍冬想着少夫人那狗啃的字儿,念头一转,默下名单,空着手入内禀报。 宋观舟听到一半,云里雾里。 她扶额苦笑,“忍冬,我记得你是识文断字的,不如写下来如何?” 忍冬:…… 片刻之后,还是拿出来,宋观舟疑惑道,“明明写了,怎么不先头就给我,我对着名听你说来,更清晰些。” 忍冬扯了个别的由头,宋观舟叹道,“我字丑,你就不敢拿出来,怕我见了难过?” “……” 少夫人,您倒是不必这么聪明。 “不必如此小心,我知自个儿那几笔吓着众人,回头好生苦练一番就是。” 回到名单上,听得忍冬挨个挨个说来,“刘家公子、黄家公子这些都是熟人,只是这金大公子,可是金拂云的兄长?” “回少夫人,正是金大姑娘的庶出长兄。” 庶出?对!金拂云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 宋观舟眯着眼,“他亲娘早早没了,倒是被郡主挪到身前抚养,如今跟金拂云胜似亲兄妹——” 原着里,把二人兄妹之情描述得胜似一母同胞。 可宋观舟却不这么认为,一个没有兄弟的嫡出姑娘,寻个没有亲娘的庶出兄弟做依仗,说来说去,利益胜过骨肉亲情。 看了一圈,除了金家来人突兀,旁的倒还是能说清楚。 “萧家四公子请了隆恩书院几个学子,还有二老爷府上的桦大公子跟前的几个账房先生。” “女眷可有特别的?” 忍冬摇头。 “除了金大公子的娘子,也就是金大姑娘。不过——”忍冬顿了一顿,又说道,“她同府上世子夫人十分亲近,同进同出。” 宋观舟听闻,鹅蛋脸上不怒而威,“……二嫂是不知两家不和?” “世子夫人自是知道,不过两家也不曾明面上交恶,只是奴看着实在不像是应付了事。” 金拂云挽着萧引秀,一口一个二嫂,比叫金家大少夫人都要亲近。 “她想取我代之,这府上任何与我不和的人,都是她要结交的。何况,二嫂可是这一府的主母,她不巴结打点一番,如何嫁进来?” 她面如玉面,光滑白皙。 可这么侧首看向忍冬时,忍冬看到的不止是个闲散少夫人,她唇色嫣红,眉目传情,传得却不失温婉伏贴,而是聪明清冷。 “少夫人,咱该怎么办?” “自不能坐以待毙,你下去同孟嫂几人交代清楚,在裴四主仆跟前,莫要漏了风声。” 这—— “少夫人,不同四公子说一声?” 说什么? 宋观舟仿佛听到很好笑的事儿,让忍冬上前半步,主仆二人拉着手,听得宋观舟语重心长说道,“他心偏向金家大姑娘,我自不会再信他。” 一句话,算是断了裴岸生死。 忍冬惊愕,连连说道,“不可,少夫人不可如此。” “如何不能?” 宋观舟放开忍冬柔夷,端茶吃了一口,不紧不慢说道,“金拂云对这裴家四少夫人之位志在必得,听秦二提过她在议亲,以她心性,必是要搅黄亲事。往后,多生个心眼,替我多看着些。” “是,少夫人放心就是。昨儿那大姑娘提前离了府上,正是验了少夫人刚所言之实。” “为何提前离府?” “说是头疼脑热,只同世子夫人告了声不是,就匆忙回府。但奴看得仔细,也听得表姑娘随口而言。” “表姐说了什么?” “她——”忍冬逾距,弯下身子,与宋观舟耳语,宋观舟听完,眉目微怒,剑眉斜飞,“哼!表姐都看得清楚,旁人谁还会看不明白的?只有四郎眼瞎心盲,不知给我招来何等祸事!” “少夫人莫要多心,奴寻思这公府戒备森严,那金拂云就是有通天本事,只怕也不敢跑到府内撒野。” 一句话,点醒宋观舟。 说她阴谋论、被害妄想症都可以,但就现代看的那些摞起来的宅斗宫斗小说,自然知道最简单的暗害诬陷,无非是借刀杀人。 “二嫂,以后你们几个小心些。” “少夫人说的是——” “二嫂的人。你们知道二嫂不喜我,虽我不知缘由,但她性子执拗愚蠢,真被金拂云哄骗得做了筏子,也不是不可能。” 原着里,金拂云八面玲珑。 别说萧引秀听她的话,就是裴岸母亲,曾经风光无限脾气暴烈的公府老夫人萧慕雪,婆媳之间也和和美美。 所以,忍冬一句话点醒了她。 她不用上门,不用出手,同萧引秀密谋一番,一个除了自己眼中钉,一个得了如意郎君,双赢的结果,何乐而不为? 忍冬听完,顿时冷汗淋漓。 “少夫人——,世子夫人怕是不会被外人利用……” 宋观舟微微抬眸,似笑非笑,“冬儿,你伺候她那么些年,何等性格,只怕比我更明白。” 一句话,压了忍冬疑虑。 她双肩落了下来,浑身如同脱力般,看着如今腿又断了的少夫人,再忍不住,哽咽起来,“世间那般多汉子男人,怎地金拂云就看不到旁人,只盯着少夫人您的相公,不依不饶!明明是权贵之女,偏偏做这些觊觎陋行!” 满天下的男人,又不只有四公子一人! “莫哭,眼泪不能改变任何困境。我都不怕,你有何而惧?” “奴只是心疼少夫人,也不是奴翻旧账,您同四公子也是涧水房之后,才慢慢好转起来。苦尽甘来,来不及过几日踏实日子,又冒出来个郡主之女——” 真正的欺负人。 宋观舟揉了一把她好脸那边,顺势抹了眼泪。 “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问心无愧,也不是那种卑微如尘的人,只是你们跟着我受苦了。” “少夫人——” 忍冬手一横,很是匪气抹了眼泪。 “奴这性命不值钱,若真有人暗害您,也是先踩着奴的尸首踏过去。” 哎哟! 不至于不至于! “傻姑娘,这么不信你的主子,不怕的事儿,而今只要我在一日,就是镇国公府四少夫人,她通天的本事,也不能让我一夜之间失了性命。” 否则,她这算学比试,白白算了一日? 第341章 恩科前一日,府上两名表公子要赴考,萧引秀差了楚姑姑早早的备好两份物件儿,萧北与许凌白各一份。 倒是不偏不倚。 许凌白携带妹妹到萧引秀跟前谢了心意,萧引秀看着规矩谦卑的兄妹二人,心头暗道,若是那宋氏也这么识趣,自己如何会看不过眼? 因许凌白兄妹二人说话儒雅,零星几句,哄得萧引秀在宋观舟跟前得不到的优越感,瞬时席卷全身。 她免不得做一番慈悲和蔼之态,拉着许淩俏说道,“你们是观舟亲人,也就是我的亲人,我虚长你们几岁,咱们一处就是姐姐妹妹的,莫要与我多客气,属实见了外。” 许凌白因是外男,尽了感谢礼数,并自行退到外头院落上小坐。 许淩俏听得萧引秀这番话语,连连道不敢,“夫人言重,凌俏与兄长多有打扰,幸得夫人厚礼相待,奈何我兄妹二人无能,倒是无以为报,甚是惶恐。” 看看,这才是会说话。 萧引秀越看许淩俏越是喜爱,“好妹妹,一家人说这些话,真是矂得嫂子无颜面见老四家两口子。” 二人你来我往,竟是说了小半个时辰。 待许淩俏起身告辞,萧引秀还使了霜月送了两匹上好的江州吉鸟暗纹纱绢,半批细麻红缎,“这绢纱轻薄,妹妹手巧,自管做两身好看的衣裙,勉强度了酷暑。倒是这红缎织得严实了些,做衣过分板正,妹妹别嫌弃,取去做鞋面也使得。” 一番往来,引得许淩俏受宠若惊。 再而三的屈膝道谢,萧引秀看着那张跟宋观舟五六分相像的脸,见她文文弱弱同自个儿谢礼,心头更是舒爽。 待送了出去,霜月上前扶着她入内,几分不解,“夫人真是慈悲心肠,四少夫人的表姊妹,夫人您也很是关切。” “女子如此温婉端庄,何人不爱?” 言外之意,说韶华苑那位风头太盛,戳人眼睛。 霜月附和着说了几句,外头裴海求见,萧引秀叹口气,“这府上一日日的,总也做不完的事儿,请进来吧。” 若是旁人,她定然要拒了。 裴海地位斐然,府上哪怕是世子裴辰,也得恭恭敬敬称一声海叔。 裴海带着临川进来,说了一番正贤阁的打算,萧引秀听完,眉头紧锁,“给个妾侍立碑,怕是不妥……” 都死了好几个月的芳姨娘,怎又卷土重来? 临溪低头禀道,“世子夫人有所不知,老爷这几日歇的晚,夜里又不沉,早间天还黑着就睁开眼。说是梦到芳姨娘,哭诉说阴曹地府又冷又苦,连个门头都没有,寻常来的孤魂野鬼,不问不说,直接占了她的屋子。” ……这算个什么事儿? 裴海跟着叹气,“属下请了先生盘算过,说是芳姨娘葬在郊外野地,少了墓碑,缺了根基,要不得。” 萧引秀吹了热茶上头零星茶叶,不咸不淡说道,“不过是个妾侍,你们自行请人打个光头的青石碑了事。” 裴海笑答,“老爷的意思,想着再做场法事,她主仆二人死得凄凉,怕是超度一番的好。” 萧引秀听完,沉默不语。 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海叔自管去做就是,寻两个和尚念几日经,花不了几个钱,海叔差人来领了牌子,去账房支钱就是。” 裴海应了是,又说了裴渐的想法。 “老爷想在芳姨娘坟地边上起个草庐,他得闲往那边坐上半日,乘个凉的,也便宜。” 什么? 结庐守墓? 萧引秀一双眼眸满是疑虑,“海叔,这……,这怎使得?府上主母还在,况且哪有堂堂国公爷去给个小妾守墓的道理?!” 真是传扬出去,贻笑大方? 不! 只怕是京城最大的笑柄,萧引秀再忍不住脾气,朝着裴海发难,“姑父糊涂,海叔怎地不劝一番?这公府老夫人还在后头小佛院吃斋念佛,天下没有这般道理。” 裴海从交椅上起身,弓腰答道,“老爷也不是要去哪草庐里住着,只不过是酷夏难捱,去林子里松快松快罢了。” 萧引秀顿时想到,这定然是萧家人离去,姑父才起的主意。 她有种兔死狐悲的心酸,看着拒不退让的裴海,更是怒火心中起,“海叔,断然不能如此。那芳姨娘自己寻了短见,是心中有愧,公府全须全尾送她出殡,又安抚了她娘家人,从哪里说来,公府也不亏她——” “世子夫人贵人多忘事,芳姨娘年岁正好,怎地偏偏跳在了老夫人跟前的大肚井里?” 萧引秀顿时语塞。 片刻之后,她突地起身,看着跟前的裴海,“海叔,姑父也不曾说过,是姑母打杀威逼芳姨娘,海叔一个管家,怎就平白的给姑母这么个大罪——” 说不通了。 裴海收敛气息,同萧引秀禀道,“世子夫人觉得公爷这想法不合时宜,那属下就如实禀报公爷,回头怕是还得劳夫人亲自往正贤阁一趟。” 萧引秀怒目圆瞪,胸口更是因为生气起伏不定,“海叔——,你莫要拿姑父来压我,给芳姨娘立碑超度,换个由头也使得。可真要在那么个短命妾侍旁边起个草庐,翻翻前朝今古,恐怕也是不能够的。” 裴海也不多言,道了声告退,领着临川出了门。 “世子夫人,如今谱儿是大了。” 裴海不语,埋头苦行,临溪见状,更是生气,“怎么觉得又是个老夫人呢?不过是搭个草棚子罢了,如何就伤了门楣,何况这府上一草一木,一片青瓦一块砖石,不都是老爷的么?” “住口!” 裴海止了临川的埋怨,待到正贤阁,裴渐正拿着前些时日算学考题,待二人进来,才抬头问道,“大海,过来看看——” “老爷,您总不会拿这些是算学来考教属下吧?” “你过来看看就是,往日里若你有观舟或是苍哥儿搭手,不至于粮草锱铢调配艰难。” 裴海看了那关于兵役赋税的题目,微微点头。 “……四少夫人与表公子这等才能,非凡人所能,属下当年遇不到这般能耐之人,幸好,而今遇上了。” 虽已不在战场后线上奔忙。 可总归是遇到了—— 第342章 裴渐由衷笑了起来,放下题目和宋观舟、萧苍的答题纸笺,甚是欣慰,“是啊,守安之女竟然有这般能耐,这桩亲事,可算是幸事。” 裴海与临川上前,左右帮着裴渐更了深衣,“岸哥儿可是要?值了?” 临川看了眼日头,“回老爷,往常差不多再半个时辰就回府来。”裴渐听来,又吩咐道,“同韶华苑观舟提前说一声,今儿为父在她那里摆个小宴,你差人同辰哥儿两口子,许家兄妹,以及北哥儿夫妻说一声。” “好,老爷,属下这就去办。” 待临川去了,裴海才平静道出,“世子夫人说起个草庐的,芳姨娘位份尴尬,怕是不妥。” 裴渐听完,也不生气。 似乎早有预料,“——那也不必理会,你自行去办就是,也不用从府上账房走账,私库里你自行拨付就是。” 这—— 裴海愣了一下,在给裴渐斟茶倒水时,缓缓说来,“老爷,世子夫人恐怕是一时想不明白,回头属下同世子再禀一声——” “不用。” 外头热风袭来,吹得没有支好的窗扇响动几下,裴渐起身,拂了裴海的好意,自行稳固窗棂。 一时,风自管吹,却平和许多。 “窗格一响,以为是狂风卷来,待稳了心神,才知是想岔了,这风也没那么大了。” 裴海不明,立在阴影处看向老爷。 “这府上,我总是舍不下心散了,念着芸儿,想着辰哥儿,又对不住彻哥儿,最后还担忧岸哥儿。瞻前顾后,得来什么?” “老爷,得来一个荣华富贵的镇国公府。” “不——” 裴渐淡淡一笑,好似历经沧海桑田,“朝代更替,皇帝换代,这区区国公府算什么?” 话里话外,甚是悲观。 裴海叹道,“老爷,而今公府正好,外头不显眼,内里看着三个哥儿也是好的。” “老二不喜钻研,凡尘俗事他只爱酒色财气,公府放到他手上,本就要降个爵位,再念其他是断无可能。老三不在尘世,这府上兴衰与他早无关联,再言 老四,他欲要步步青云,第一步就得离了这公府。” 最后一句,裴海大为震撼。 他小心说道,“四公子虽是才情斐然,又聪慧无双,但仕途风雨缥缈,若无公府保驾护航,只怕要走远,也是艰难。” 裴渐自是知道裴海的意思,他伸手拍了拍裴海的肩头,“大海,你错了。公府是累赘,近日我忽然想明白,若公府与老四捆绑在一处儿,他将永不得圣上看重。” 不得圣上看重,再有能耐,也上不到巅峰。 “他性子沉稳,天大的事儿,他也要谋而后动,这性子不适合在边陲之地守疆卫国,却适合朝堂上明枪暗箭的诡异风云。想要将来一番大作为,只能跟镇国公府脱离开来。” “所以,老爷的意思?” “……由着他们去吧。” 裴海看向自己跟随一辈子的国公爷释然之态,心头微微叹息,世子夫人啊……,你可知老爷这番釜底抽薪的打算? 萧引秀当然不知。 她还为着要给芳姨娘做法事结草庐之事大发雷霆,霜月不敢凑到跟前,由着她一顿摔砸,无了声息才凑到跟前,低声宽慰。 楚姑姑立在外头房檐下,不言不语。 低垂着头,旁边小丫鬟凑到跟前,她也视作未见。 霜月在内,带着新提起来的两个丫鬟,好生收拾清理,又给萧引秀换下沾上茶渍的衣裙,才算松了口气。 她出来,看着如枯树桩一动不动的楚姑姑,“姑姑怎地避开了?” 楚姑姑闻言抬头,勉强挤出笑意。 “夫人而今也不喜欢我凑到跟前,累你们几个大姐照顾就是,我在外头听宣,免得夫人见了我心头厌烦。” 听这话,以为是要偷懒。 但霜月知道不是,她拉着楚姑姑往小厨房走去,过抄手游廊时,二人左右看看无人,方才寻了处美人靠坐下。 “夫人……,脾气越发暴躁。” 霜月低头,这一日日的,没有哪一天是过得顺遂,萧引秀主管府上中馈,事固然多,可稍微有些不遂心意,这世子夫人轻则斥责,重如今日,摔砸一气,毫无主母之仪。 楚姑姑遥看远方,几不可闻叹了口气。 “巧姨娘胎相不稳,世子日日守在那边,她心头有些烦躁,咱做下人的只能多宽慰。” 霜月哼了一声,“那狐狸精,真是惯会使坏,昨儿还给夫人这边送了新做的珍珠云台履,晚间夫人看了,直接丢了火盆里——” 她做主收下,又挨了萧引秀一顿斥责。 气得霜月在厨上遇到巧姨娘跟前的小丫鬟,呛声几句,可小丫鬟顶什么用,回去只怕又同巧姨娘说了一嘴,她奉世子夫人之命,前去给世子送些衣物,却被裴辰甩了一耳光。 说她以下犯上—— 霜月拉着楚姑姑,回想这些免不得又落了泪。 “这两口子,愈发难伺候,爹娘卖了我进来,可知道这日子难熬命难活。”好歹是世子夫人跟前的大丫头,被裴辰甩了耳光,回头她欲要同世子夫人道个委屈。 偏偏这女子心生的歪,不分缘由,还骂了自己一顿。 霜月愈发委屈,“姑姑,我也是夫人的脸面,那世子打了骂了,我也认了,可回头夫人还怪罪我胡乱言语,惹得世子更是不满,好的歹的,全怪上我了。” 楚姑姑哪里敢说什么,胡乱应付几句。 霜月又道,“珍珠姐姐,不,而今人家用爹娘取的名字忍冬,顶着一张丑陋的疤脸,却得四少夫人喜爱。那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是些粗人,外头卖了三五次无人要的浑人,怎地命这么好,遇到那么宽厚的主子……” “霜月,浑说什么,夫人跟前体体面面,受些委屈姑姑也知,可再不济,也比那迟早一日闯出大祸的四少夫人强!” 霜月咬唇不语,眼泪如断线的 珠子汩汩落下。 许久才道,“……韶华苑一个粗使的小丫鬟,从不曾挨过打骂,这样的福气,姑姑伺候夫人这么些年,怕是也比不上——” 第343章 二人相对无言,外头临溪又来,小丫鬟引到游廊见了楚姑姑与霜月,霜月这会儿看到临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怎地又来?你是嫌我们日日太好过了?” 临溪不解,看着霜月眼里含泪,略微红肿,更是疑虑,“姐姐哭了,也不赖我,我这会儿是来传老爷话的……” “传给谁?” 临溪愣了神,继而无奈,“自是给世子和夫人的,老爷说了,今儿要给府上两个明日科考的表公子饯行,在韶华苑摆个小宴,请世子和世子夫人去呢。” 霜月一听,更是气恼。 “老爷摆宴,不在正贤阁,怎地去了韶华苑?” 临溪摸头,猜测道,“估计是四少夫人行走不便,何况韶华苑的藤蔓近日长得好,遮天蔽日,较正贤阁都要凉爽几分。” 霜月:…… 她不想挪动脚步,看了眼楚姑姑,楚姑姑叹道,“如今世子夫人正在理事儿,一会子我们再去禀报。倒是世子不在正房,你自去寻吧——” ……临溪跺了跺脚,很是无奈,往外头小跑出去。 幸好世子不难寻,问了几处,才有个小丫鬟怯生生立在跟前,“世子在我们姨娘房中。” 得了信儿,跟着小丫鬟去了巧姨娘小院,说是小院,不过是从正房辟出来的两间房,额外起了个院墙和门,说是小院,寒酸不已。 裴辰得了临溪禀报,倒是十分赞同。 回头同巧儿说道,“前些时日算学,你可曾去看了?” 巧儿摇头,乖巧回道,“夫人早早就差人来训诫,说有诸多外男书生进来,叮嘱我姐妹几人,万不可出去,让人看了。” 嘁! 裴辰嗤笑,懒懒躺在胡床上,由着巧儿给他捶腿捏脚,“你听她的,真是见不到世面,那一日老四家的真让我长了见识,原本都以为女子要么如你,待在房中做朵解语花,要么如你家夫人,里里外外横行霸道是个母老虎。啧啧——” 他说了许多宋观舟比试的事儿,巧儿听得心神向往,“奈何婢妾身份低微,不然倒是想去多结交少夫人,听世子您说来,她可是巾帼不让须眉,同为女子,婢妾更是崇敬万分。” 裴辰一听,“嗐,这有何难?我看观舟也不是那等眼高的人,你若是诚心诚意,她自不会薄待于你。” 巧儿莞尔一笑,“世子,前些时日,您还骂四少夫人凶悍,踢了你的腿骨——” 裴辰见巧儿翻出旧事儿,也不生气,“幸而她拦了我一下,不然我真把你们夫人踢伤了,回头老爷和两个舅舅只怕要给我打得半年下不了床——” “世子……,老爷还真是下得了手。” 裴辰挥手,满脸纨绔之气,“罢了,如今这神仙日子,老子快活着,偶尔犯浑,挨顿打也是该的。” 巧儿嘟着嘴,娇声道,“世子,哪能有您这样想得开的?” “想得开!观舟那是救了我,我这人不算好人,可也不坏,是是非非我明白着呢,你呀,别打听这些,乖乖给老子生个小闺女,你也舒坦,我也圆满。” 一屋子上下,都得了老爷的话,萧引秀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冒了出来,“不去!” 楚姑姑和霜月相视一看,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无奈。 外头听得脚步声,继而传来裴辰声音,“不去?那行,我带巧儿过去,她弹得一手好筝——” 萧引秀抓过茶盏,连托带盖,朝着绕过屏风正露了个面的裴辰砸了过去。 “夫人使不得!” “世子——” 霜月和楚姑姑哎哟呼喊,裴辰眼尖,嗖的又退了回去,茶盏砸到红木圆柱子上头,噼里啪啦落了地,又哐啷几声,碎成好些片。 “泼妇!” 裴辰走进来,满脸鄙夷,“瞧瞧,就该阖府上下的人都喊来,看看你如今这泼妇的样貌,父亲都喊不动你,看来真是天上的仙女下了凡,了不得了!” “裴辰,你少来瞧我的热闹,这府上我一日日的还不够忙?” “哟,是做不了主母,早些说来,我裴家儿郎从不是为难女子的人,母亲舍不得的,你倒是嫌弃,得!如你所愿!” 裴辰撩袍欲要离去,楚姑姑一把上前拖住裴辰腿脚,“使不得,世子,夫人近日心头上火,性子急切了些,万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怎么不是?我是母亲生出来的,却没有那么像母亲,偏偏她一个侄女儿,倒是十成十的像!” 萧引秀这会儿也知道刚刚自己说的话过了分,可偏偏裴辰不给台阶,她低不下头,梗着脖子,“我与姑母都是萧家可怜的女儿,你们裴家儿郎倒是能耐,怎地,要休了我?” “夫人,您少说几句……” 霜月拉着萧引秀,低声哀求道,哪知道萧引秀说这番话,并没有让裴辰害怕,他一脚踢开楚姑姑,几步走到萧引秀跟前,忽地笑了起来,“休?怎么会?你可是我淩哥儿、桓哥儿的母亲,母亲如今不也是挺好——” 什么? 萧引秀忽愣住,不可置信看向裴辰,“你——,你——,裴辰,我父母刚走,你就要囚禁我?” 裴辰挠了挠耳朵,寻个官帽椅坐下,还翘着二郎腿,懒懒散散,神情放肆。 “呵!明明是你自己说这府上让你疲累,中馈累了身子,父亲要做点事儿,还得看你的脸色?萧引秀,到江州舅舅舅母跟前,我裴辰也说得这话。” 楚姑姑爬起来,跪到裴辰跟前,“世子爷,夫人性急,这一府上下事儿不少,说得急了些,你们夫妻这么些年,她什么脾气秉性您知道,总没有坏心的。” “滚!” 裴辰忽地收了好脸色,起身看着收了声,却还是满脸愤然的萧引秀。 “我自会如你的愿,做个闲散的世子夫人。”说完,不再理会萧引秀欲要迸发的脾气,转身就走,楚姑姑拦不住如洪水猛兽般的世子,转而看着呆立原地的萧引秀。 “夫人,我的夫人,快些去劝住,您如何这般糊涂,老夫人前车之鉴,您是半分看不在眼里?” 说完,与霜月二人左右挽住萧引秀,追了出去。 萧引秀半途挣扎,“由着他,我不稀罕。” 第344章 晚间小宴,摆在韶华苑,韶华苑里头葡萄架、蔷薇枝丫都长得郁郁葱葱,下头扯起凉棚,又摆了桌椅。 裴渐吩咐下去,厨上自然更为用心。 凉菜热菜,荤菜点心,上了满当当两桌子。 宋观舟最为喜悦,缠着裴海,“海叔,父亲定有私藏的好酒,劳驾你去偷一壶好酒。” 裴海哭笑不得,几番推卸。 “我的少夫人,不是老爷吝啬几壶酒,而今您身上有伤,赵大夫多番交代,不能吃酒。” 裴辰带着盛装打扮的巧儿来赴宴,宋观舟看过去,轻哼一声,“二哥,在打二嫂的脸?” 她不喜萧引秀,但也不代表要抬举裴辰的姨娘。 裴辰见状,走到跟前,温和说道,“巧儿擅筝,知道你惯来喜欢这些,我就带过来了,给你助助兴。” “忍冬,把巧姨娘小心送回去,有了身子,还来弹筝,二哥看我如此蛮横,真是误会我了。” 她面上淡笑,表情却不容拒绝。 裴辰欲要说话,躺在躺椅上的宋观舟扶着庆芳的手,坐直了身子,“二哥,你好歹也是个大丈夫,不能如此欺负有孕之人。” “……只是弹筝,不碍事的。” 裴辰假笑,宋观舟轻哼,“忍冬,还愣着干什么,全须全尾送到姨娘房中,若路上崴了脚的,我定不饶你。” 她容貌姣好,可语气却十分霸道清冷。 忍冬赶紧应了是,带着庆菲荷花二人,给巧姨娘拿筝的,提裙的,搀扶胳膊手臂的,不等巧儿看清楚韶华苑里面长什么样子,并被半挟持往外而去。 送到院门,得碰楚姑姑。 忍冬与之招呼,楚姑姑眉头紧蹙,看着巧姨娘,“这是怎地,还劳你们送姨娘回来?” “姨娘性子好,说是要在家宴上弹筝弄曲,我家少夫人见不得有了身孕还这般辛苦,并让我等送了姨娘回来。”转过身来对满脸羞涩的巧姨娘叮嘱道,“姨娘如今胎相不显,但万不可辛劳,小心身子。” 交代完,待巧姨娘面红耳赤道了声多谢姐姐,并低着头带着小丫鬟入了院门。 忍冬回身,与楚姑姑颔首,并领着两个丫头回韶华苑。 楚姑姑看了一眼,再望望正房里还在生气的世子夫人,长叹一声,低头往厨上而去。 这一小宴,缺了世子夫人萧引秀。 以及裴家四公子,裴岸。 裴渐才入了门,就听得阿鲁在宋观舟和齐悦娘跟前禀报,“四公子今儿出来的早,小的没赶上。只听春哥说散了值,咱家四公子被秦家二郎叫去吃酒……” 齐悦娘微微蹙眉,“早些你是去先同你家主子说咧。” 阿鲁满脸做错事儿,说自己路上耽误了一会子,过去就没见着四公子,“倒是也问了春哥,他说还有林大人一处儿,小的也就不敢贸然闯去。” 裴渐双手背负在后,闲庭信步走了进来,除了宋观舟,无不起身行礼,裴渐让众人落座,“他不在也不碍事儿,左右是淩白与萧北的饯行小宴,他公事应酬,来日你们兄弟几人也不愁这一顿饭。” 二人应了不敢。 外头几个哥儿下学归来,原本还安静的院落,几个小猴子蹦蹦跳进来之后,更是热闹。 仿佛一日的趣事儿,都得到宋观舟跟前显摆。 宋观舟面上跟孩子们说说笑笑,心头却起了念头,她趁着上菜摆坐时,让忍冬几个扶着她入了内屋。 取了几本近日清理父亲留下的遗册誊抄本,欲要出去送两位表兄。 “孟嫂,你同庆芳去一趟千味斋,瞧瞧我素来爱吃鱼圆子糖果可还有,若有的话,称上二斤,若是没有,你们瞧着捡些来。” 忍冬低声,“少夫人,这会子去?” 宋观舟指着外头天色,“正是时候,快去快回就是。顺便——”她话锋一转,“看看金家大姑娘今儿出门不曾?” 原来如此! 孟嫂同庆芳齐齐领命,忍冬拉住立时要去的二位,“换身衣物,你二人这灰蓝比甲甚是耀眼,去我柜子里盘捡两件寻常的衣物,切忌不能牵连到公府上头。” “是!” 待二人离去,宋观舟才又瘸着腿扶着忍冬荷花出来,双手奉上四本誊写本,萧北和许凌白都是爱书之人,只看书名,就喜不自胜。 “二位表哥,旗开得胜。我也没个旁的拿的出手,只有先父留下的书册,均为孤本,身为女儿也不能擅自送人,如今差使忍冬誊抄出来,还请二位兄长莫要嫌弃。” “观舟太过客气,这样的宝书,胜过千金。” 萧北浅浅翻看几页,更是爱不释手,“……好书!真是好书!听说有这么一本书,跑遍江州也寻不到,来了京城,我也时不时请同窗好友打探,哪里想到竟在观舟这里。” 宋观舟笑眯眯道,“先父留有诸多遗册,只是这几个月我琐事诸多,屡屡理了半截,又搁置一边。这几日腿脚不便,又捡了起来,到后头理成书册目录,再禀到父亲这里,且看看如何处置……” “处置?观舟是有什么想法?” 裴渐放下茶盏,颇有意味望了过来,宋观舟往回指了指书房,“父亲,先人思想的璀璨结晶,不该就这么藏于陋室。” 裴渐哑然失笑,“这些,可是外头千金难卖的书籍。” 宋观舟当然知道,这个时代,书籍不是像现代那样,网购上头几块钱轻轻松松拿下电子版,或者是盗版书,就算正版,无非就是多几块钱而已。 知识繁杂,但得来全然不费工夫。 这个时代,全然相反。 宋观舟也头疼,扶额苦笑,“所以我得抓紧清理出来,请父亲掌掌眼,瞧着哪些是能出借,哪些是能誊抄,或者是看官家,能否统一收录、再版发行……” 一番话说出来,莫说几个妇人听不大懂,就是裴辰许凌白几个郎君,都觉诧异。 这些,都是无价之宝。 裴渐了然,由衷笑道,“你一片心意,为父自是知道,罢了,待梳理出来再说。回头实在是拿不定主意的,请江大人来一趟就是。” 翰林院大学士江不疑,那算是国家图书馆馆长? 第345章 宴上,裴渐同两位即将赴考的表侄一番勉励,额外赠了贵重笔墨,二位起身,聆听教诲,后头裴渐再不说这些,倒是说起了旧县风情。 许凌白兄妹二人自那里来,情不自禁也说了诸多思乡之话。 倒是裴辰抬着酒盏,往女眷这桌来,同宋观舟说道,“你只管赠那两个书呆子,二哥这里竟是一本书不给,怕是不妥。” 宋观舟哼了一声,“我这里没什么话本子给你。” 裴辰:…… “我也是能识文断字,吟诗作对的,观舟少见,有些小看二哥。” 宋观舟眉目微怒,指着裴辰酒盏,“父亲不让我吃,你偏来我跟前晃荡,这一桌上,大嫂、四表嫂同表姐都舍命同我只吃茶,你快些回去。” 管好你那小妾,胜过所有。 裴辰碰了一鼻子灰,回到男宾这桌,裴渐摇头,“混账,过去不怕冲撞了你嫂子妹妹些。” “都是自家姐妹……” 文不成武不就的裴辰,像个鹌鹑一样,垂头丧气,“……父亲误会,孩儿只是到观舟跟前讨几本书读读……” “快些住口,她哪里有什么话本子给你,莫要去带坏她!”裴渐呵斥,“你从来浪荡纨绔,真要能同淩白萧北一比,为父如今也不至于头发花白,操心劳累。” 得得得! 裴辰叹道,“孩儿愚钝,父亲倒也不必动怒,旁的比不上,可还是给您生了两个好孙儿——” “——你身为老子,竟也不害臊。” “您孙子厉害不就成了。”兴许是在韶华苑,裴辰胆儿也大了起来,正在大家吃得正欢时,萧引秀终于被霜月几个丫鬟跪在地上求了半天,这会子提着食盒,姗姗来迟。 她到裴渐跟前拜见姑父,裴渐也没有责怪,倒是问了几句身子的事儿,萧引秀道了声才起来,听得父亲摆宴,临时过来。 请父亲见谅云云。 裴渐挥手让她往女眷那桌坐去,齐悦娘与张芳慧、许淩俏早早起身,迎了她过去。 却听得裴辰冷不丁说道,“父亲,府中事务繁重,阿秀身子不好,只怕也是因其而累,不如——” “世子!” 萧引秀才落座,又忽地起身,盯着裴辰喊了过去。 她想不到,霜月和楚姑姑一语成谶,裴辰!裴辰竟真是敢说,众人听她如此愠怒,都看了过来,裴辰侧首望她一眼,既是挑衅,又是轻蔑。 唇角上弯,压不住的嘲讽漾了开来。 “你日日同我诉苦,我自是听到心头,如今母亲不管事儿,只得禀了父亲,看是容你休憩一年半载,还是寻大嫂或是观舟搭把手。” 裴辰敢说! 萧引秀敢应吗? 她眼中含泪,一副被裴辰欺负的样子,众人话到嘴边不敢说出口,齐悦娘面上生出尴尬,什么管家的事儿,老二真的平白给她拖下水。 再看宋观舟,这老四家的倒是笑意盈盈。 “二哥说笑,府上就这么些人,二嫂管得好好的,平白歇了下来,你倒是心疼二嫂得了空,能调理身子再给你添个一儿半女的,可是苦了我等,可是使不得!” 裴渐微微颔首,“可是你夫妻吵了嘴?” 萧引秀低低应了声,“姑父,是儿媳处世不当,惹得世子起了误会。这中馈之事,听起来风光,实则繁琐,大嫂平日也帮了不少,若再得观舟搭把手,定然更为顺畅。” 瞧瞧,好一招以退为进。 宋观舟看不上这些后宅争权夺利。 她想要过安生日子,就得摘开这别人眼红的管家之权,不缺吃穿,少了婆母磋磨,她再去听萧引秀差使,疯了吧! “得得得!你夫妻二人吵嘴,莫把我和大嫂拽进去,这府上缺我一个废人不多,二哥二嫂心疼我个残废,容我闲散懒怠些,如何?” 她嬉笑娇嗔,看似生气,却摘得干净。 齐悦娘在旁,也柔声宽慰,“夫妻吵架常有的事儿,二弟可不能任性,父亲好不容易得了空,一屋子兄弟姊妹吃酒用饭,惬意之余也得亏秀儿能耐。” 萧引秀低垂着头,再不敢看男宾那桌。 裴渐听完,没有表态,旁人亲戚也不好得说什么,倒是宋观舟笑了起来,“行了,二哥,你是郎君,这会子快来同二嫂吃杯酒,再齐齐跟父亲赔个不是,好端端的宴,还来不及畅快,说来是你二人的不对。” 说罢,转头看向萧引秀,低声说道,“二嫂,莫要执拗!” 裴辰不愿,旁边许凌白与萧北低声劝导,他抬头,直直落入裴渐深邃眼眸,欲要辩驳几句,那料得父亲说道,“是没听到观舟的话?” 好家伙! 裴辰只得心不甘情不愿抬了空杯盏,许凌白见状,连忙斟了酒水,另外一边,萧北唤来酒盏,就着许凌白的酒壶,多添了一杯。 亲自起身,半扶半拽裴辰,两步到了萧引秀跟前。 “长姐,快莫要生气,这浪荡二哥生来就这性子,心头是好的。”说罢,递了杯盏给萧引秀,萧引秀知道众人给她搭设梯子,若不顺着下来,也是自己没脸。 想到这处,起身双手接了杯盏,裴辰哼了一声,也不言语,直接一饮而尽。 萧引秀微微叹息,也吃了半杯。 碍于女客这桌没有酒水,许凌白索性过来,又给二人添了些许,容得二人到裴渐跟前,齐声赔着不是。 裴渐这才抬头,也不吃酒。 看着立在跟前一对年岁不小的夫妻,“你大嫂日子孤苦,性子善良,莫要因你夫妻不和,转头欺了她。” “孩儿不敢!” 夫妻二人面红耳赤,低头嗫喏答话。 “观舟不喜管事,她虽说同老四成亲两年多,可性情跳脱,玩心重脾气急,管家的事儿,寻她也是白搭——” 话才到这里,宋观舟双手捧茶,举过头顶,与裴渐遥祝,面上嬉笑,“还是父亲懂我!” 大有干一杯的匪气。 裴渐本在训人,被她这么一打岔,哭笑不得,威严破防,指着女眷这桌的宋观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二人瞧瞧,她这性子是能管家的吗?” 第346章 萧引秀不用抬头,也知道向来肃穆、不苟言笑的姑父,说这话时,是何等的宠溺—— 她攥紧衣袖中的拳头,指甲戳破手心,疼痛让她愈发厌恶。 为什么? 为什么姑父从不曾和颜悦色待过自己,哪怕是大嫂,都能得父亲几处笑脸—— 但要同而今风头大盛的宋氏,完全不能比! 终归是饭桌上,裴渐摆摆手,让二人回到各自椅子上坐下,萧引秀落座后,再无兴致。 萧北家的娘子张芳慧一开始还说笑几句,后头得不到萧引秀半点好脸色,也歇了心思。 许淩俏聪慧,悄悄给她布了菜,她淡淡一笑,同许淩俏微微颔首。 齐悦娘年岁稍长,又坐在萧引秀身边,轻声宽慰几句,萧引秀懒懒吃了几口菜,就 放了筷子。 “多谢大嫂,实在是精神不济。” 齐悦娘叹口气,不再多言,招呼三个哥儿用饭吃菜,宋观舟眉眼清朗,落落大方看着一脸丧气的萧引秀。 性格决定命运。 她想立规矩,却踩在裴辰的红线上蹦跶,立不起来。转头欲要拿自己和齐悦娘做挡箭牌,妄说别人,齐悦娘身份不合,自己呢? 宋观舟唇角浮出一丝笑意。 她不是蠢货——,眼前女子外人亲人没个分寸,跟自己亲娘闵太太都多有纷争,却转头同金拂云那蛇蝎心肠的女人犹如亲姐妹。 原着里,背景板的萧引秀哪里有这么多的性格描写,她不过就是金拂云八面玲珑表现的工具人而已。 而今,金拂云想再入这公府,不搭上萧引秀,只怕不容易。 小宴过程虽说被这夫妻两人几句话搅得失了会兴致,不过后头宋观舟引着三个哥儿,外带萧北家的瑞哥儿,一处逗笑打趣,倒也安稳。 用饭之后,裴渐稍作片刻,就起身回了正贤阁。 大家长一走,萧引秀再不绷着,充满怒气的双眼直勾勾看着宋观舟,“弟妹是看不上这管家的事儿,嫂子乏累,想要你来搭把手,却在父亲跟前拒了,到底是心比天高。” 此话一出,张芳慧只觉得流年不利,身子迟钝,应早早喊着萧北离了韶华苑的。 她欲要说话,可萧引秀此刻薄怒上脸,颇有些姑母之态。 再看宋观舟,懒懒靠坐在椅子上,一只脚搭在饭桌下头的鼓凳之上,免得挪动惹来疼痛。 “二嫂,何意?” 宋观舟收敛笑意,再没温情,裴辰见状,带着酒气上前,欲要开口,就听得宋观舟的质问。 他赶紧躬身作揖,“你嫂子吃醉了酒,说话冲撞了你,莫要理会。”说完,朝着韶华苑门旁喊道,“霜月,霜月!还不来扶着你家夫人回去醒酒!” 醒酒二字,咬牙切齿。 萧引秀心中委屈与怒火更加无法压制,嘭的一声丢了碗筷,砸得丁零当啷作响,“裴辰,你这没良心的,还想夺了我的中馈!” “好好好!要闹是么?” 裴辰气急败坏,这女人是疯了? 大伙儿和和美美的一处儿吃饭,她非得闹?一步上前,指着萧引秀鼻尖口不择言,“给你脸了,萧引秀?再不分场合浑闹,我就亲自给你送回江州!” 话音一出,众人扶额。 一时上来劝裴辰的,哄萧引秀的,乱成一团。 宋观舟静坐案前,风波不起,波澜不惊,看着闹剧,眉眼清冷疏离,眼眸中更是蔑视鄙夷,许淩俏侧首,正好看到表妹这番表情,心头大惊。 表妹—— 不惧世子夫人吗? 在许淩俏眼里,宋观舟貌美聪慧,却奈何娘家失了亲人,养兄无踪迹,在这高门大户里,她孤身一人,定然是依仗世子夫人。 毕竟,萧引秀来自萧家大族,身份地位都比表妹一个孤女好上太多。 谁能想到? 表妹竟然如此胆大。 霜月与楚姑姑也进来,欲要扶着萧引秀离去,萧引秀奋力甩开二人,带着金镶玉宝石的食指,直愣愣指着宋观舟,“这府上,从没人看不起我,就你日日里瞧我的笑话——” 呵! “萧引秀!” “阿秀!” “夫人!” 众人欲要阻止,可拦得住萧引秀吗? 宋观舟身子往后懒懒靠去,她平日不喜挽发,总是一头发髻往下编成长辫落在身前,温婉不多,却平添英气。 “二嫂,你也知道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宋氏!我是这府上主母,你这般不敬长辈,不尊主母的,我并是你嫂子,也使得人来责罚你。” 哟! 宋观舟双手交叉,手肘杵在交椅两旁扶手上,随意搭在胸前,“二嫂,你大可以试试……” 她言语平静,没有萧引秀那般气急败坏。 可这言辞之中,却让萧引秀忽地愣了神,裴辰若不是得许凌白与萧北左右拉住,只怕早上来打萧引秀,而霜月和楚姑姑几乎是跪在地上,一边求着宋观舟一边拖住萧引秀。 “我家夫人吃醉了酒,浑说了几句,四少夫人莫要与她计较——” “说啊!” 宋观舟冷冷一笑,下巴微抬,看向几个被吓得不敢说话的哥儿,“孩子跟前,你犹如泼妇,真以为父亲走了,这里就是你立威的地儿?” 萧引秀一听,几乎疯癫。 她想着自己兢兢业业为了府上,却被裴辰如此薄待,瞧瞧,一个没了父母的孤女,一个不能生养的少夫人,都敢对着她大呼小叫! “宋氏!” “喊什么?嗓门大了不起吗?萧引秀,你两个儿子在此,莫要辜负他们,如果你一心朝着小佛院那位看齐,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你——你——,你敢!” 宋观舟竟然敢提被她害了的婆母! 萧引秀终究是个大家闺秀,她爱逞强,喜欢挑起纷争,但吵架上头她拿不住重点,尤其在宋观舟跟前,这个互联网所向披靡的键盘侠,若不是因为先父先母气质所在,她可以把萧引秀骂到去上吊! “冤有头债有主,涧水房之事,我不曾忘记。看在你给裴家,给二哥生了两个聪慧伶俐,有情有义的孩子,我放了你一马,你莫要以为我宋观舟好欺负!” 你—— “宋氏!” “我有名有姓,宋观舟!”公府四少夫人放开胸前手结,神情默然冷酷,“来人,送客!” 第347章 待楚姑姑和霜月拼死拖走萧引秀后,裴辰上前,要给宋观舟赔罪,宋观舟勃然大怒,指着裴辰毫不留情,“你们夫妻要吵要打,往你们房里去,到我这韶华苑来,存的什么心思?故意恶心我?” 裴辰躬身,连连道不是。 “二哥,我敬你是个汉子,父亲老了,这府邸得你撑起来。你若心思全在扶持你的小妾,纵容你的悍妻,两个哥儿你是不管了?” 再来一个沁姨娘,再来一个三公子吗? 裴辰面红耳赤,再三说着不是,灰溜溜出了韶华苑的门,只是他刚出门,脾气就上了头。 好歹是公府世子! 他憋着气儿,闷着头往正房走去,一路上小厮也不敢言语,心道今儿晚上可不能出大事儿。 怎么可能不出? 送走这一对荒唐夫妻,宋观舟也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淩哥儿桓哥儿躲在钦哥儿后头,也不敢说话。 眼巴巴的看着大人们,不知这吵什么来着。 但是钦哥儿和淩哥儿年岁大,知道是母亲故意发难,惹了四婶。此刻父母都离了去,倒是把他们兄弟二人忘得干净。 钦哥儿护着两个弟弟,挨着母亲一处儿,低着头有些害怕。 齐悦娘宽慰二人,张芳慧与许淩俏同时劝慰宋观舟,宋观舟平复心情,招了三兄弟到跟前,“这是四婶同你母亲的事儿,莫要放在心头,你们兄弟几人好生读书,旁的不说,定要像你四叔兄弟几个,团结互助,相互扶持。” 三兄弟像萝卜头一样不停点头。 宋观舟又道,“多读书,才能辩是非,这世上,没有人是从不犯错的,黑白对错要学会自己辨别,切忌听风是雨,随意品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 话到这里,钦哥儿和淩哥儿听得似懂非懂。 “四婶,你也会错吗?” 宋观舟坦然一笑,“那是自然,人的成长,都在不断地犯错,读书、学习能让未来犯错少一些,还有,定要知错能改。” 说罢,再不讲大道理,让忍冬几个哄着三个大一些的,还有萧北家的瑞哥儿,吃得八分饱往旁边空处玩去。 再看几个哥哥嫂嫂姐姐些,表情复杂。 她知是吓了众位,差人收拾了残羹剩饭,烧水煮茶,同诸位开解,“莫要担忧——” 四字才出,许凌白叹道,“表妹……”却又说不出让宋观舟忍让的话,旁边萧北连忙拱手道,“长姐脾气愈发不好,回头我定会禀明大伯父,此事还请观舟莫要放在心上。” 宋观舟摆手,“四表哥言重,只是大舅舅那边,你也不用递话,舅母在府上客居时,跟二嫂子就起了不少纷争。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生性如此,由着她吧。” 总有一天,人要为自己的性格付出代价。 张芳慧见她又笑容满面,心底非常佩服,果然是让公爷三位长辈看重的女子,就这份收放自如的心性,并是寻常之人难以企及。 她叹了口气,“罢了,观舟,你往后少与她碰面就是,左右还有大嫂子在呢。” 齐悦娘摇头,“这秀儿性子如今让人看不明白,幸亏观舟心性好,不然只怕又得闹一场。” “嘁!二位嫂嫂,不必担忧。” 宋观舟拉过愁绪满面的许淩俏,“放心,牙齿与舌头那般好,也得磕碰几下,何况我同二嫂非亲非故,无冤无仇,不过就是看不顺眼而已。二哥也替她赔了不是,你几位慈心的姐姐些,把心放到肚子里。” 她大大咧咧,不当回事儿。 齐悦娘看着她,有几分心疼,“也好,你想得开,我们也就不担心了。” 担心什么? 宋观舟看着暮色西沉,天空黑蓝之上,已有星辰闪烁,不由得起了个坏心思,故作神秘同几人说道,“二嫂子心里最是怕我!父亲跟前伺候的芳姨娘主仆跳井之后,那小口大肚井无人敢下,我下去带上来的。” “啊——” 几人愣了一下,萧北许凌白不太明了,但齐悦娘清楚,宋观舟所经历之事多么骇人听闻。 许淩俏低声问道,“那……救上来了?” 宋观舟点头,继而摇头,“芳姨娘救上来倒是有口气,捱了两日,还是香消玉殒,至于她丫鬟金珠,我下去时就死了,拖了具尸首上来——” “啊!” 许淩俏胆小,听到这里已用罗帕捂住眼,低声惊呼,张芳慧看了眼丈夫,夫妻二人目瞪口呆,许凌白尴尬轻咳,“观舟,你不怕?” “刚下去只想着救人,倒是不怕。”宋观舟回想起来,无奈道,“可是芳姨娘没摸到,先摸到浮起来的金珠,冷冰冰的确实吓着我了。” 浮起来? 就是胆大的萧北许凌白二人,也起了鸡皮疙瘩。 说笑时,宋观舟当鬼故事讲,齐悦娘扶额,“莫要吓坏凌俏和你芳慧表嫂……” “大嫂,敢问观舟说的可是真的?” 那时齐悦娘还未回府,只是后头打听明白,忍冬在旁各诸位添茶倒水,点头确认,“表姑娘,少夫人说得句句属实,那大肚井口小,男人么都下不去,救命要紧啊,少夫人也不管水凉,拴了绳子就下去。” “观舟,听说你会水,救了几个孩子,可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壮举。” 宋观舟想到芳姨娘巧笑倩兮温婉之态,并觉得遗憾,她摆了摆手,“没救回来,金珠当时就淹死了,芳姨娘身上有伤口,春日井水寒凉,感染了溃疡之症,也没了。” 人命轻贱,宋观舟回想起来,犹如昨日发生的事儿。 她靠在椅背上,两眼有些失神,情不自禁短叹一声,“……我早些下去,兴许能救得主仆上来,金珠不死,芳姨娘只怕也能挺一挺。” 没准儿就挺过去了呢…… 真是沉重的话题,孟嫂二人挎着精致带盖竹篮入门时,看到花架子下头,凉棚已撤走,晚风轻拂,蔷薇花瓣四落,表姑娘、两位少夫人以及二位表公子都在,却不见说话,唯有不远处茶炉子煮的沸沸扬扬。 忍冬迎上去,孟嫂递了竹篮。 “是金拂云请走了四公子!” 犹如一记惊雷,在忍冬耳边悄悄炸响。 第348章 忍冬掩下面上错愕,“一会儿客人走了再说。” 说罢,二人提着两篮子点心,来到花架下打破安静,“少夫人,千味斋的点心买来了。” 早听到动静的壮姑已从内屋搬来矮几,待两竹篮打开后,琳琅满目的甜果子、糖糕、软云片之类的,一一用薄瓷白碟盛好,端到众人跟前。 四个哥儿听闻有好吃的,小跑过来,齐悦娘和张芳慧给几个孩子分别拿了些。 欲要递给萧北和许凌白时,宋观舟摆手,“大嫂,莫让他二人吃了,明儿就要出门应考,那几日难熬,还是别坏了肚。” 考棚环境恶劣,宋观舟看过明清时候的格子间,只觉得匪夷所思。 竟然要在那样的地儿,吃喝拉撒几天下来都得耐着……,她无法想象丰神俊朗的裴岸,是怎么在臭气熏天的考棚里作答! 每每想到这里,她唇边都会坏笑。 犹如此刻。 女眷们看不明白,萧北和许凌白一看就知,二人有些尴尬,还是萧北豁达,“会试非同小可,虽说这次是恩科,可规模制度,依照上届会试不变。观舟说的坏肚一事儿,我和淩白早有准备,定然无事。” “恭贺祈愿的话,就不多说了,总之还请二位兄长放平心态,星光不顾赶路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必然金榜题名。” “借你吉言,多谢观舟。” 三人以茶代酒,吃了一杯尽。 眼看天色向晚,为了明日会试入场顺遂,齐悦娘开口散了宴,宋观舟拜托齐悦娘与张芳慧,“准备事项二嫂那头倒是差不多,可吃食上头,还请两位嫂嫂多费心。” 她晃荡一下折了的腿,惹得忍冬几人大喊祖宗使不得,“我如今半残,是不中用的。” 噗! 齐悦娘和张芳慧吓出冷汗,张芳慧虚抹额际冷汗,“泼猴,怨不得大伯母和我家太太天天说你,你倒是担心点,莫要再磕着碰着——” 少不得一番叮嘱,忍冬再三应承,定会看好少夫人的,诸位才离了韶华苑。 许凌白带着妹妹与莲花回到荣福苑后,莲花才到许淩俏跟前,掏出袖中一包?银。 “姑娘——” 许淩俏低头一看,“这是观舟给的?” “是忍冬姐姐叫我进去,特意吩咐我交给表姑娘。” “这——,这怎么使得,我和大哥身上有银钱,观舟上次托你拿来的我兄妹二人都不怎么用过,这又送来——”她声音低了下去,莲花放到许淩俏手上,“穷家富路。” 扶着许淩俏上座,柔声交代,“少夫人本是想着给姑娘您盘个铺子,可她如今身边贵重的物件不少,可银钱却无太多,只得慢慢筹算。” 各处儿赏赐不少,宋观舟的陪嫁铺子有两个,进项不多。 温溪山庄今年才给了她,要到秋收之后才能换成银钱,宋观舟寻思万事慢慢来,故而只能差使丫鬟给许淩俏送三五十两碎银。 “已是不少,观舟如此厚待,往后我们兄妹怎么报答——” 如今住在公府,吃住都是公府管着,已送了两次银钱,还做了好几身衣物,平日宋观舟那头有的,必然会给许淩俏一份。 莲花知道许淩俏心地善良,知恩图报,想着少夫人一心待她,定然是不会错的。 索性主仆二人坐在一处儿,莲花也交了心。 “今儿看着那世子夫人,待你家少夫人也不好,我兄妹这般穷亲戚来叨扰,更是给观舟添麻烦。” “哪里的话——” 莲花捡着宋观舟能耐的事儿,同许淩俏说了一嘴,“世子夫人就是不敢奈何我们家少夫人,故而才在大庭广众之下为难,表姑娘您也瞧见了,她不占理,嗓门倒是大了,可越是这般,越是不被人高看。” 许淩俏被莲花开解后,放下些许担忧。 却不知韶华苑内,宋观舟面色阴沉,听着孟嫂带着庆芳打听来的话儿,“奴问了茶楼老乡,也给了几个大钱,那老乡年岁不大,却甚是活络,眼神耳朵厉害得紧,早早就看到别苑侧门抬出一顶小轿,盼喜丫头随轿而出。” “你那老乡识得盼喜盼兰?” “识得!” 孟嫂接着说道,“有几日茶楼生意惨淡,寻了外头唱曲的清倌人进去,还不等唱得客满,盼兰就带着家丁出来,呵斥吵闹了府内,差点打砸了茶楼。” “笑话,郡主别苑多大,旁人不知,难不成她金家也不知?” 孟嫂叹气,“郡主贵为金枝玉叶,大将军威名赫赫,茶楼上下只得停了清倌人唱曲,还送了上好的茶叶去郡主府。自那之后,郡主别院大姑娘跟前的人儿,奴的老乡都识得。” 都是要上覆的小鬼,不记得怎么烧纸打点? “只看到金拂云出去,如何知道同四郎相约?” 宋观舟不急不缓追问,孟嫂叹道,“奴想着天色尚早,不如碰碰运气,往满月楼去了一趟,见到春哥正在拴秦家二公子的马,旁边还有正在吃草的非白。” 非白,裴岸最心爱的坐骑。 宋观舟毫不意外,“有秦二的地儿,必然有裴四。旁的可还打探到什么?” 孟嫂摇头,她出去仓促,能正好问到金拂云出门,已是天大的收获。 “过几日待表兄科考结束,我们去隆恩寺烧香。” 宋观舟起了兴致,该出门看看,外头风向到底如何…… “少夫人,旁的事儿倒是可往后放放,如今世子夫人愈发看不惯你,该如何是好?” 忍冬忧心忡忡。 今晚这宴上,萧引秀混发脾气,有了一次,并有第二次、第三次—— 原以为宋观舟会斥责几句萧引秀,谁料她本不在意,“她吵吵闹闹,指着我骂,我反而不担心了,真要有一日她来同我做姐妹,才要小心。” 忍冬带着丫鬟给宋观舟沐浴净身,安顿妥当,撵了丫鬟才到跟前低声劝道,“少夫人,万事还得听四公子说,莫要被外人挑拨了夫妻之情。” 宋观舟躺在床榻上,哼笑道,“挑拨不了,莫说我夫妻如今还好,就是不好,也得我死了,才能给她腾出这原配的位置。” “少夫人,何至于此?!” 第349章 阿鲁扶着裴岸从马车上下来时,几近宵禁之时,车夫只匆忙应承一句,就赶车飞奔回秦府。 裴岸心头难受,一盏接一盏的酒水,让他昏昏欲睡。 入了韶华苑,他差忍冬打来凉水,站在院中,抬起来兜头就淋了下去。 此举,吓得忍冬与阿鲁想要上前拦住,却又不敢,只站在边上,低声喊着四公子,莫要着了凉。 “你家少夫人睡了?” 忍冬点点头,“今儿小宴吃完,又同表公子几人吃了会子茶,腿有些难受,才先行歇下。” “——好。” 他顺势入了浴室,洗了个冷水浴,再出来时,头发披散在背后,滴滴答答淌水。 忍冬早早叫醒了荷花庆芳,没人拿着一块儿两尺来长的巾帕,认真专注给他擦拭湿发。 “晚间小宴,可还顺遂?” 忍冬手上动作一滞,缓了片刻才说道,“世子夫人吃多了酒,骂了少夫人几句。” “为何?” 裴岸这会子酒气散了不少,听闻这话,转了半截身子,“父亲摆宴,二嫂怎地与观舟不对付?” 忍冬想着就少夫人那脾气,四公子问了也白问。 少夫人只会手一挥,不以为然,“都是小事儿, 早已揭过,莫要再提。”长此下去,夫妻之间定然生了嫌隙。 她定了心神,斟酌词句,说了小宴上萧引秀如何姗姗来迟,又得了世子呛声,欲要夺了管家之权,却被少夫人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不了了之。 “明明少夫人为世子夫人多方打算,好不容易平了世子的怒火,老爷回房后,她却指着少夫人发难,说少夫人命比天高,对她不敬……” “观舟性子虽说有些冲动,可一向知礼懂事,怎地到她嘴里就成那样——”好歹,裴辰要踢她时,是宋观舟临空一脚,救了她! 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还是非不分、黑白颠倒。 “少夫人倒也不生气,只是奴几个为少夫人鸣不平。” “你们以后多护着你家主子一些,这事儿我知晓,定要去二嫂那里要个说法,放心,我自在这里,定不让你们少夫人平白受了委屈。” 得了裴岸这句话,忍冬三人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 待乌发八分干时,裴岸入了内屋,忍冬跟着进来,伺候着裴岸歇下,才熄了烛火轻手轻脚退出去。 裴岸挨着宋观舟躺下,宋观舟眼神星亮,在黑夜里像黑宝石一般,虽说闪着亮光,裴岸却看不到。 直到他躺平,宋观舟冷不丁伸了手过来,压在他腰上,吓裴岸一跳。 “娘子被为夫吵醒了?” 宋观舟轻声笑答,“倒也没有,睡醒一觉,这会儿正精神着呢。”她艰难侧转身子,裴岸连忙掀了薄被起身,帮她扶住伤腿。 “同我说一声再翻身,赵大夫、孙大夫都交待多次,万不可再二次受伤,否则定然好不妥当。” “怕我瘸了?” 宋观舟单手杵着侧脸,调侃起来,裴岸却认了真,略微停了几息,才低声说道,“是的,怕你瘸了。” “是怕众人嘲笑你有个瘸腿的夫人?” 裴岸转过身,同宋观舟面对面,他虽说漱了口,可酒气依然清晰可闻,宋观舟哼了一声,掩了口鼻,“裴岸,酒味好重。” “重?” 裴岸玩心突起,嗅着清香地儿,就吻了上去。 宋观舟此番腿脚不便,哪里躲得开,她闻着难闻的酒味,在男人唇舌间,却变成了回甘。 裴岸一吻许久,直到二人都有些气喘,才歇了下来。 “娘子,再不能受伤了,也不是怕你瘸了,只是你男人实在难熬,娇娘在侧,媚色天成,我却吃不着,何等折磨?” “只是因这床上耍弄不便?” 宋观舟嗔怒,欲要推开男人,裴岸连连告饶,“……你生性活泼灵动,真是瘸了腿,我怕这玉面娇容之上,再无明媚笑意。” “四郎,不会的,你知我性子,擅长苦中作乐,真有那么一日陷入深渊,也不会心生绝望,使得日子无以为继。” 她,一定能走到寿终正寝。 这是她心底最深处的抗争—— 裴岸叹道,“我不愿意你那么辛苦,明明是我裴四的娘子,却总是受伤,娘子,我也会心疼的。” “好,我努力保护自己。” “以往我定然会说,为夫在,娘子不用担忧。而今我却不敢这么说了……”他说得愈发情真意切,酝生了难以言状的情愫,索性与宋观舟额头碰到一处儿,哑着嗓子说道,“娘子,裴四有你,夫复何求?” “嗯哼?”宋观舟以吻探寻。 裴岸回之双倍十倍更甚的热情,直到二人香汗弥漫,裴岸才垂头丧气埋入娘子香颈之中,依偎在那蓬松乌发,亲吻着嫩如牛乳的肌肤,叹气连连,“娘子,你要给为夫逼疯了。” 宋观舟伤了腿,夫妻只能这般亲近。 “再过几日,兴许就可以了。” 宋观舟也觉得近日夫妻寡淡,这同床共枕的云雨之事,真是过一日少一次,随着金拂云的面目层层剥落,更不能轻视这女人的狠毒。 生死之争,兴许早已开始。 她伸出软软手臂,环住裴岸瘦削腰身,与他耳摩斯鬓之余,还得抽空想一想未来生死。 床榻上柔情肆意,犹如过眼云烟,真是笑话—— “你只怕是替我挡了灾难,兴许该是我受的伤,全落在你身上了。”说话间,同宋观舟搂在一处儿,很是心疼,“今儿晚上,我同二郎与拂云小聚,期间同僚林陌允也来吃了几盏酒,就在满月楼。” 宋观舟有些小诧异,“为何同我说这些?” “怕你担心,也怕你委屈,好端端 父亲在韶华苑摆宴,我身为人子人夫却失了身影,二嫂心胸狭隘,恐也是看我不在,才对你颐指气使。” “咦?忍冬同你告状了?” “这哪里是告状,我身为你的丈夫,你受人欺辱,我却视若罔闻?” 宋观舟扶额,轻推裴岸硬邦邦的胸口几下,“得了,那是你嫂子,她当面骂了几句,倒是对我无关紧要,只是她气急败坏,今儿一夜恐又不得入睡,算来,她难过胜我多得多。” ——娘子! 第350章 “这种小宴,她闹哄哄的,说来也是她堂堂世子夫人失仪,你也莫要因为这等小事儿,惹了彼此不快。” “……娘子,你也是我裴四的夫人。” 宋观舟淡淡一笑,黑夜之中裴岸定然没有觉察,但他顺着爱意吻了上去,“拂云同秦二决裂。” “嗯?” 宋观舟凤目圆瞪,若不是黑夜做幕,只怕眼里的诧异溢满二人之间,裴岸叹道,“你也觉得不可思议……?” “对!你们三人从不管外人如何看待,一直以高山流水伯牙子期自称,怎么突地闹成这样?” 不应该啊! 原着里,秦家就算败落,金拂云也只是心底慢慢疏离,面上三人依旧算是挚友。 直到金拂云拽住裴岸,在朝堂上袖手旁观废太子妃娘家被查…… 即便如此,也只是悄无声息的断了往来。 不曾有什么决裂之说啊—— “今儿晚上,拂云在宝月姑娘那处摆了上好的酒菜,是起了心思同我二人赔罪,说是朱三做了坏事,畏罪自杀,还拉上了锁红的命……,可哪里想到,话才出口,秦二就砸了杯子——” 太子妃胞弟,真正的性子并不是那么人畜无害好相处。 裴岸搂着宋观舟赔罪,“有些事儿是我误会你了,二郎生气离去之后,拂云同我细细说了,朱三这人恶贯满盈,万兴码头他竟然私下领着一般泼皮无赖,整日偷摸着收取喝茶钱——” “什么是喝茶钱?保护费?” “保护费?这是什么词,不过就是敛财的由头罢了,拂云知晓不多,京兆尹使了何大人上门捉拿,事情才逐一暴露。她跟前锁红也被朱三无处可逃之下,胁迫杀害。” “朱三行事,金拂云不知?” 裴岸无奈一笑,“这也是二郎生气缘由,指着拂云好一顿大骂,拂云隐忍下来,后头同我细细说来,你先前猜测表姐失踪,只怕也是那朱三带人敛财时,起了歹心——” 好的坏的,都被推脱干净。 一个死去的朱三,黑锅压到脊背断了。 宋观舟在夜里嘲讽一笑,转而追问,“四郎,你说金拂云说得真切吗?” 此话引来裴岸微愣,他下巴摩挲宋观舟发顶,微微叹息,“先前不信,朱三是何人,我略有知晓,哪怕只是拂云入京之前临时提拔的管事,但朱三活在溧阳,从不曾入过京,岂有才来不久,就敢去万兴码头那般鱼龙混杂之地敛财,这有些不合常理。” “表姐如今全须全尾回来,哪怕就是在万兴码头逗留过,也请四郎在金拂云跟前否了。女子闺誉,更为要紧。” 裴岸低笑,“那是自然。” 他给宋观舟掖了掖凉被,换了躺平的姿势,顺势给宋观舟的头调整到更舒服的肩窝处枕着。 “她说表姐之事恐是朱三所为,我头一句就否了。所以娘子放心吧——” 当然不放心。 宋观舟面上叹道,“说来,我二人之间也是生了不少误会。而今表姐而今好端端回来,怎地落入了青梅园,由着官府去查证,我同表姐不过寻常女子,望着将来过日子吧。” 裴岸点头,“我也是这般想来,同拂云说了,比试算学那日,她原是来给你单独赔礼道歉——” “误会解开就是,金大公子夫妻对表姐的救命之恩,我不是没有良心的人,自是铭记于心。” 裴岸侧首,有些不可思议,“真是不记恨拂云了?” 二人屡次三番不对付,自家娘子干脆打到郡主别苑,幸而是拂云不计较,不然随意到宫中告一状,自己两口子都得不了。 至少一个修国齐家无能的帽子立马就扣到自己个儿头上。 黑夜之中,宋观舟面无表情,却说着虚情假意之话,“那是自然,本就是因你和表姐而起,而今表姐全须全尾回来,我早歇了猜忌金拂云的心思。至于你,早些时候就知道大姑娘堪配雍郡王,只是不知这传得沸沸扬扬的亲事,而今可是成了?” 裴岸不疑有他,顺着宋观舟往下回答。 “今儿晚上,秦二离去之后,拂云也提了这事儿。基本是板上钉钉,那雍郡王品行甚好,大将军与郡主都十分属意,往后就是三媒六聘的事儿。” 宋观舟打了个哈欠,“二人也算是皇室姻亲,若按皇家礼仪来走,只怕也得大半年吧。” 裴岸嗯了一声。 “炎夏不办红事,再是怎么加急,恐也是秋末冬初之时成亲。” 呵——,金拂云,好一个以退为进。 “甚好,她若嫁人,我这飞醋定然就不吃了。倒是如今还没嫁,二郎若真不与她往来倒好,反正我不许你单独见她,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不成体统!” 这醋,说是不呷了,却又忽地来一碗。 裴岸无奈之余,唯有宠溺而笑,“……我们何曾独处一室,就算没有秦二,还有宝月姑娘,一干丫鬟婆子,观舟心眼真是不大。” 女子闻言,面上无波无澜,语气却是闺房里的娇嗔薄怒,“就是不许!府上几个待嫁的表妹,每每看到我家光风霁月、齿白唇红的四郎,总是挪不开眼,众人知我这韶华苑内严苛,堂堂裴大人只有个霸道彪悍的娘子,却少了红袖添香的娇妾美婢,消尖了脑袋往里钻呢!” 说着说着,故作生气,葱指摸黑戳在裴岸胸口处,力度不大,异常撩拨。 “……观舟莫要疑心,你家四郎真正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公府年华正好的四公子,哪个红颜不爱?”手指越发戳得狠,裴岸吃痛,连忙低头捉住纤手,放在口中,撕咬起来,这一番夫妻情趣,倒是让宋观舟本来平静无波的面容破了防。 “四郎!你学坏了?!” 裴岸仰头,喉咙发出得意低沉的笑声,拥吻住女子,“世间纵使有国色天香,千娇百媚之人,也不及观舟半分。” “……少甜言蜜语,总之不让你私下同金拂云再吃酒吃茶,若是让我知晓,我定饶不了你。” 裴岸情真意切,低低应了。 许久之后,埋与宋观舟胸口的头颅忽地抬起,“娘子……,真不行?” 第351章 夫妻房事,此刻当然不行! 宋观舟哼了一声,推开裴岸,“明儿恩科入场,你们翰林院只怕也不得闲,好生睡罢!” 裴岸遗憾作罢,却也不舍得放开怀中娇人,哪怕宋观舟嫌热,他也紧搂不放,一番拉扯,宋观舟困意袭来,先裴岸一步歪头睡去。 倒是裴岸,眼神愈发清冷明亮。 直到二更鼓响起,他才微微叹息,轻轻吻了宋观舟乌发几下,心中暗自决定,外头风起云涌他自是挡住,娘子偏安一隅也使得。 次日,宋观舟醒来,天早早大亮。 忍冬听得动静,推门而入,到了床榻跟前,看着坐起来的宋观舟正在揉眼,睡眼惺忪之态甚是慵懒。 一头放开的乌发如瀑,铺满半个床榻,绯红薄被拥在腿上,好一副海棠春睡不自醒的美景。 “少夫人,不如再睡会儿?” 宋观舟哈欠连连,“天亮了?” “辰时刚过。” 七八点的样子?宋观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修长白皙的脖颈拉到最美的弧度,微微动了动脖颈,“四郎上值去了?” “是,四公子比往常要早半个时辰,恐怕今日公务更为繁忙。” 那是自然。 天下大考,朝堂各部尤其是翰林院,自是要抽调人手支援科考准备事项。 裴岸在不在其中,宋观舟懒得问。 都是保密的事儿,何必给自己寻不自在—— “那二位表兄出门了?” “前头半个时辰就出门了,表姑娘同大少夫人、表少夫人一并送到二门外,这会子刚回到韶华苑,外头吃茶呢。” 宋观舟止不住的哈欠,拉着忍冬的手,“罢了,我也不睡了,扶我起来,午间我再回来歇会儿。” 忍冬听得,往外喊了几声庆芳,几个小丫鬟这才举着铜盆、铜壶,晾干的巾帕、荑子、柳枝儿马毛牙刷子,还有茶粉等,鱼贯而入。 先是扶着宋观舟起了床,走了几步,待腿脚活络开来,才往外屋而去。 许淩俏也听得动静,往里头来,看着睡美人初醒,不禁眉眼一弯,笑意隐隐,“观舟可睡得好?” 宋观舟把脸沁在刚提上来的井水里,闷了好一会儿气,才哗然出水,白皙玉面上水珠子滑落,一张杏面桃腮翘然入目。 不施粉黛,也是莲脸生春,清眸流盼。 “自是好睡,姐姐怕是担忧半夜。” 眼睑下头卧蚕带青,香粉薄涂,也遮掩不住,许淩俏轻抚眼角,螓首微摇,“自是担忧,大哥前些时日耽误好些功夫,难免多想了些。” 宋观舟接过丫鬟巾帕,擦拭脸上凉意,“那你还是慢些担忧,这才是验明正身入场待考,三天两夜后待见了表哥,你再担忧不迟。” 因许凌白科考,宋观舟提前问了几嘴。 这大隆科考与历史上记载略有出入,共计三场。 第一场第二场都是三天两夜,第三日傍晚封笔交卷,可回住处休息一夜,次日一早再进,第三场则是两天一夜,共计八天五夜,较明清科考少了一日一夜。 许淩俏自然也知,听得宋观舟如此话语,只得压下烦忧,转而给宋观舟梳发。 “姐姐手巧。” 许淩俏问了宋观舟喜爱什么发髻,宋观舟难掩困意,“白瞎姐姐好手艺,今儿又得清理书册,随意编个辫子即可,午间休憩时,也便宜。” 许淩俏看着铜镜之中甚是相似的两张脸,莞尔一笑,“旁的少夫人无不是穿金戴银,偏偏你喜爱素净——” “错觉!” 宋观舟连忙指着忍冬几个伺候在旁的丫鬟说道,“她们知我懒惰,一日里不是这里磕着就是那里碰到,为了行事方便,只能随意编辫子,挽个髻罢了,如此下来,那还能穿红戴绿……” 一旁忍冬笑道,“表姑娘生了误会,咱家少夫人最爱明媚娇艳之色,偏又性子慵懒,您瞧着的鲜艳衣物,全在柜子里放着——” “天热,也穿不住大红大绿,素净些的恁地心凉。” 待收拾妥当,许淩俏陪着宋观舟吃了些粥菜,她斟酌许久,欲言又止,宋观舟眉眼不抬,“可是心中担忧我同二嫂的事儿?” “呃……,观舟聪慧,什么也瞒不过你去。” “无碍,我早早放在脑后,忘了干净,你呀,同表哥也不必多虑,这一府上下,爹娘都给了副脾气秉性,一处儿吃酒多了,怎可能事事儿说一处儿去?” 颇为不在意。 孰不知许淩俏看得更是心疼,“若是行陆表哥还在,自是不会让人轻看你。” 嗐! “兄长脚下浪荡,自父亲也去了之后,凡尘俗世不再上心,宋家值钱的物件儿,他也是能卖就卖,全须给我送了来——” 只是那时候的宋观舟不知事儿,一心扑在裴岸身上。 宋行陆倒是谆谆教导,说教的道理,从前清高执拗的宋观舟自是听不进去,一来二去,宋行陆歇了心思,兄妹二人不欢而散。 “你屡屡提及我不是宋家正统,父母养我一场,我有心想护你,你却百般看不上,罢罢罢!” 宋观舟年少,又受尽宠爱,父母先后去了,她心头难受,不敢同冷淡的相公诉苦,却朝着给她送来家财的养兄发火。 养兄有心教诲,她听得两耳厌烦,口不择言,骂了宋行陆本就不是宋家亲生,何必来她跟前做长兄如父的谱儿! 从此之后,宋行陆并离了京城。 偶有传信,也是说在父母跟前守墓,今年开春,裴岸有心同她夫妻和睦,也迁了人去给已故的丈人丈母烧纸磕头,顺便劝导宋行陆入京行事。 去了的人儿回来禀报,四少夫人娘家舅兄不知所踪。 兴许是宋观舟来到这里就不曾见过宋行陆,心中纵使有骨肉亲情,却没那么热烈。 兼之,原着里对宋行陆的交代,就是失踪。 这会儿听得许淩俏提及,她心中颇有感慨,但还是安抚许淩俏,“无碍,总归我是不缺银钱使唤。” 其实银钱,早早散了不少。 而今最为值钱的依然是宋家先父留下的遗册古籍,饭毕,又叫了刘二一行人来,捡起这断断续续的梳理工作。 莫说旁人,宋观舟自己都嫌弃。 就这办事儿效率,现代社会里,她早被老板开八百回了,幸好,古代这老板 是自己—— 第352章 晌午时,韶华苑内外万籁寂空,忙了一上午,兼之半个中午,宋观舟躺在花架子下的罗汉床上睡了过去。 薄毯笼盖腰下,头发散在胡床边上,乌发又长又黑,胡床落不下的,往地上落去。 因宋观舟肌肤白皙,犹如嫩玉生香,这会儿乌发盘亘,芙蓉玉面春睡不醒,更是衬得鹅蛋脸上玉光莹莹。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清冷气息,好似天上神仙娘子下了凡。 茧扇团放,斜依粉颈,朱唇微动,盈盈欲颤,真是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偏这娘子又眠深梦长。 因得这番闺房娇媚,忍冬才落了韶华苑的门栓。 差了几个人丫鬟,在院门外坐着玩耍,既是看门,又是歇晌。 直到傍晚日头斜下,红日未落山头,黑云却飘来城上,闷雷轰轰轰连绵许久,却不见雨水落下。 越发这时,宋观舟一觉更不知醒。 裴岸今儿回的早,到了韶华苑看到院门紧闭,几个小丫鬟拢在一处做针线,看得他来,赶紧起身,“少夫人在院落里歇晌,冬姐差我们守在门外。” 来个人的,打发也好,有事儿也罢,吱应一声。 裴岸官袍官靴,这会儿热得浑身冒汗,小丫鬟早叩开门,待他入内又从外头关了门,裴岸不解,“开着就是——” 庆芳低着头,嗫喏道,“冬姐姐说少夫人未曾醒来,就不让开着院门。” 待裴岸入内,从游廊上下来,看到花架子下的宋观舟,才知道忍冬关门的缘由,他不由自主放轻脚步,忍冬在旁驱虫赶蚊,见他入内,起身行礼。 “何时睡的?怎这会子还不醒?” “回四公子,晌午才睡的,早些忙着整理书册,今儿弄了不少,少夫人并累倒——” 裴岸挨着宋观舟屈起来的小腿处坐下,不多会儿,宋观舟就觉得热,好腿光着脚丫子一脚就给裴岸踹走,“……热。” 再看裴岸,满脸宠溺。 也不生气,起身往里走去,忍冬差使荷花壮姑跟着去伺候,如今韶华苑上下伺候的人不多,一开始像壮姑和孟嫂,只是做些体力活,小厨房的事儿。 而今忍冬调教下来,屋内也去得。 待荷花伺候着裴岸换下官袍官靴,壮姑和孟嫂都抬了温水入内,要说两个主子哪里与旁人不同,就是太过爱洁。 如今炎夏酷暑,二人每日都要沐浴。 待水备好,裴岸挥退丫鬟婆子,自行上下洗干净浑身黏糊糊的汗渍,最后湿着头发,麻本杏白深衣长袍,绢丝软鞋,踏出正房。 早已坐起来的宋观舟,食指微微弯曲,放到唇边呼啸一吹,一个兼具调戏、喜爱的口哨响了起来。 裴岸:…… 跨下石阶的脚步停滞半空,宋观舟已趴在胡床靠背处眼眸热烈,“四郎,端的是飘飘欲仙,美男子哟。” “顽皮!” 裴岸来到跟前,忍冬荷花早早备好干燥巾帕,给裴岸擦拭水气。 宋观舟此刻也是乌发四散,莞尔一笑顿时风情万种,她无意撩拨长发,也让裴岸失了神,“怪不得今儿落了门歇晌,这般娇俏,定不能让旁人看了去。” “四郎此刻亦是如此,定不能让旁人看去。” 裴岸失笑,“我这披头散发的,自然出不了院门,”他从来都是要束发戴冠,衣物整洁妥当才能示人。 宋观舟叹道,“而今这样多好看,忍冬,去把我那额前眉心滴水玉拿来。” 忍冬听命,几息功夫双手奉上。 宋观舟端着裴岸下巴,左右看看,不接眉心坠,指着忍冬给裴岸佩戴上去。 “不得顽皮。” 口气无奈的裴四公子哪里是宋观舟的对手,她扶住男子俊颜,“莫动,不是耍弄于你,一会子你自去看看,这才是世外之仙嘛!” 忍冬藏住笑,小心翼翼给裴岸佩戴上去。 宋观舟又拿过木梳,帮裴岸脸颊两侧长发梳理下来,身子后倾,啧啧称赞,“好看。” 摸了摸自己额际光秃秃,又让忍冬再去取,忍冬笑答,“眉心坠只有这一串,少夫人。” 裴岸欲要拆下,“你自顾戴就是。” “别别别!” 宋观舟纤手赶紧拦住,使忍冬再去,“寻个手链项圈的,都使得,我同四郎一样装扮。” 庆芳年岁小,却活络,跟着忍冬蹦蹦跳跳进去,“少夫人,奴去挑最好看来给您佩戴。” 不一会儿,庆芳捧了一凤凰吐珠的璎珞,“少夫人,这宝黛蓝璎珞如何?” “好。” 忍冬跟在身后,笑意盈盈,“奴来给少夫人戴上。”虽说是璎珞,留做眉心坠用,宋观舟发质偏软,但更加浓密蓬松,犹如抹额一般,扣在额际。 宋观舟挨着裴岸的脸儿,妩媚一笑,“忍冬,庆芳,我二人谁更好看?” 噗! “荒唐,我身为男子,怎能同女子攀比容貌——” 宋观舟拽住挣扎的裴岸,“美男子历史上比比皆是,潘安宋玉,卫玠兰陵王,哪个不是流传千古的好容貌,长得好看本是好事儿,有些人想求还求不来呢。” 说罢,倚在裴岸肩头,红唇微翘,目光璀璨,直勾勾看着忍冬几人。 偏偏稍显古板的裴岸此刻也耐不住肩头美人吐气如兰的气息撩拨,她看裴岸身形板正,不苟言笑,索性微微吐出香舌,不经意的点了一下裴岸耳垂—— ……真是要了卿命! “观舟——!” 裴岸轻哼,谁知引来宋观舟开怀大笑,二人姿容如玉,风气英秀,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外头也传来声音,意有小丫头拦路。 却听得秦庆东那莽撞声响,“我同你家公子少夫人一家人,有何禀报的?”说罢,推门而入,忍冬连忙喊声祖宗使不得。 宋观舟摆手,“无碍。” 夫妻二人不过散了发,也不是见不得人。 秦庆东藏着一股子怒火,低头疾步而来,春哥被小丫鬟拖住,“你若是进去,保准把你打死!” 春哥跺脚,“好好好,我不进去。” 却踮脚探头,翘首望去。 秦庆东几步来到跟前,看着眼前夫妻如此亲近,他忽地面红耳赤,哼了一声,“季章,你你你你——” 再指裴岸肩头嫣然巧笑,却带着宝蓝色璎珞做抹额的女子,“深山里的妖精!” “二郎,休得胡言!” 第353章 秦庆东一屁股坐在荷花搬来的交椅上,往后仰靠下去,“说来,还是观舟这院落最合我的心意。” 裴岸欲要扯开眉心坠,宋观舟还是不让,“秦二,你来得正好,我这几个丫鬟嘴笨,问了许久也说不出个好与不好——” “什么?” 宋观舟像条无骨妖蛇靠在裴岸后背,只在裴岸肩头露出半头长发一张鹅蛋脸,她红唇上扬,“我二人如此,谁更好看?” 好看? 秦庆东本要大肆嘲笑,却在看到这一双壁人看着自己时,咽下了风凉话,他竟然真的细细看来,“原本以为这样荒唐不羁,却想不到竟然是神仙眷侣。” 裴岸黑发落在麻本杏白衣袍上,同边上青衣素锦衣物的宋观舟,竟是天作之合。 二人神态慵懒,一个清新俊逸,一个娉婷袅娜,二人粗服乱发,却应了句不掩国色。 明明分男女,偏偏阴阳之美犹如日月交辉。 秦庆东最后摇头失笑,“只怕我这一生,再难见你们这般配的檀郎谢女了……” “罢了,得秦二公子这么高看,观舟且饶了我。” 招来忍冬,卸下佩玉,半干乌发挽做发髻,宋观舟拦了一下,“你上门口站着片刻,这会儿怕是要下雨,风急,吹上片刻也就干了。” “无碍。” “湿发拢在顶上,到老了定然头疼。” 推了几把,忍冬也劝了两句,裴岸这才到了廊檐下头风口处,立在那里犹如翩翩君子,立着吹风。 “季章同你说了不曾?” 秦庆东吃了口烫嘴的茶,冷不丁问道,孰不知宋观舟只看着廊檐下玉树临风的郎君,失了魂魄,随口反问: “何事?” “我同金拂云之事。” 金拂云三字,拉回来宋观舟的注意力,她回头看向秦庆东,“真决裂了?” 看来裴岸是说了,秦庆东颓然后座,仰靠在椅背上,抬头看天。 “是啊,你往后避着她些,这女子心思深沉,到如今我竟是也看不懂她了。” 哟呵! “何出此言?只怕是误会,昨儿四郎说了一嘴,我想着回头你们再一起吃几盏酒,误会再大也能解开。” “不。” 秦庆东闭眼,看着撤去的凉棚上头,花架子与葡萄快长到一处儿了。 他幽幽说道,“观舟,随着时日流淌,人也是会变的。” 宋观舟目光再次挪到裴岸身上,她不动声色,随意敷衍,“都会变,你会,我也会,四郎……也会。” “总之,往后我们定然不会在一处儿吃茶吃酒,吟诗作对,她自算计她的,我过我的,误会也好,真相也罢,我同她走到这里为止。至于季章,且看他的打算。” 秦庆东苦笑起来,“观舟,我们也会愈走愈远,不在一条路上吗?” 废话! 宋观舟凤目翻白,毫不客气。 “若我说来,你们同金拂云不过是酒肉朋友,偶尔说几句话,旁人听不懂的,金大姑娘善解人意,戳中了你,你回头引以为知音,在我看来,全是笑话!” “嗯?” 宋观舟一番言论,秦庆东听完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低头看向宋观舟,“仔细说来。” “若你不是太子妃胞弟,秦府嫡出的二公子,且看金拂云是否还能同你做个伪知音!” “什么伪知音?” “伪,同假,就是虚情假意。” 秦庆东听到此处,思索片刻,否认了宋观舟的一面之词,“我看不惯她身在闺阁,却多方算计,甚至算计到我的头上。但这不能说我们之间情意浅薄、虚假——” “官运亨通时,处处是贵人。要看清朋友权益,也得等到你落魄之日,锦上添花谁不会,雪中送炭几人做?” 秦庆东竟不知道如何应答。 迟疑之时,宋观舟又道,“不过你有眼光,觉得我还不错,说实话,皇家贵人除外,我宋观舟也算是明理清透之人,同你往来,多是斗嘴打趣,不曾对你起过攀附之心。” 啥? 秦庆东原以为能听到什么逆耳忠言,谁料却遇到个宋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他傻眼之余,哼了一声,“你这女子,嘴上甚是了得,自负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嘁!我话糙理不糙,你何时见我吹捧你?” “祖宗!你吹捧我?你但凡少斥责我几句,我也是烧高香了!”话语落下,细细回味,却发现宋观舟真还是有点儿骨气。 什么叫有点骨气? 宋观舟听完,附赠大白眼一双。 “涧水房,秦二,你走一遭,未必活得下来。” “嗯——?” 秦庆东知道有这么回事儿,但听说不全,裴岸少有提过,这会子听得宋观舟说来,不由得好奇,“公府私牢?” “——不是!从前沁姨娘的小佛楼。” 裴岸走来,接了这话,秦庆东恍然大悟,“……彻哥儿出事的地儿?”宋观舟哼了一声,“他在里头折了手臂,我在里头遭了酷刑,骨气,秦二,你同四郎只怕都不如我。” 威武不能屈啊! 裴岸扶额,“罢了,忘记同你说来,那涧水房前些时日拆了。” “拆了?” 宋观舟抬头,“我竟然不知。” 裴岸笑答,“那就是一处石楼,海叔唤了好几十人,连夜拆了又运出去,莫说是你,府上大多数人只怕也不曾觉察到。” 宋观舟有些愣神。 她在那里接受了封建社会最毒辣的洗礼,从此亦步亦趋跟随这个时代的步伐,慢慢回到正轨上。 疼痛刻骨铭心,灵魂却更为勇敢。 宋观舟表情复杂,裴岸自是知道她心头情愫,上前拥住她瘦削肩头,“早早就答应过你,那仙大娘子也得了惩罚,我知你受了大罪,如今涧水房也没了,往前看就是。” 宋观舟拂了拂长发,从容点头。 “我自是知道。” 秦庆东指着忍冬,“快些同你俩个主子束发,我这会子饿了,特特来韶华苑吃饭的。” 裴岸发髻好挽,如今在府上,也不戴冠,一根玉簪就够了。 倒是宋观舟,她寻思躺一晌午,浑身骨头酸疼,索性扶着丫鬟起身,来回瘸腿踱步几次,嘟囔道,“庆芳一会子去催催刘管事,那拐杖早些做出来,我也才方便行事。” 瘸腿少夫人,即将上线! 第354章 晚饭间,又差忍冬去请了许淩俏过来,四人一桌,因夏雨暴虐,几人就在饭堂用饭。 许淩俏见秦庆东在,还是有些拘束。 饭桌上礼仪十分讲究,就只吃眼前两盘菜,宋观舟看得叹气连连。 “表姐,秦二不是外人,莫要饿着肚子。” 说话间,她拿起公筷,给许淩俏的空碟上布满了远处的菜,秦二听闻,有些尴尬,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裴岸难掩笑意,“难得有溪回这般害羞的时刻,表姐别担心,之前表姐遇事儿,溪回跑前跑后帮了不少。” 听得这话,许淩俏起身,给秦二扎扎实实道了个万福多谢。 秦二起身,宽袖拢在一处,拱手连道不敢,二人你来我往,搞得宋观舟哭笑不得,公筷敲碗,连道荒唐,“二位,吃饭呢!” 许淩俏面上一热,低声道,“多谢二公子仗义出手,小女子感激不尽。” 秦二连道客气,看了宋观舟夫妻各一眼,“你且让你这表妹对我好些,少与我吵嘴几次,万事妥当。” ——得来宋观舟大大的鄙夷! 食不言寝不语。 韶华苑房檐宽敞,雨水虽大,却也入不到开着的窗棂、门畔,宋观舟喜欢通透,前后开门支窗,一股小小的穿堂风刮过,掀起她随意簪起来的乱发。 裴岸旁若无人帮她理了理鬓角乱发,继而招呼四人吃了饭菜。 用完饭后,正好外头也停了雨,宋观舟来了兴致,“雨中观荷,更为雅致,走走走!” 她一声号令,下头刚吃完饭的丫鬟们就动了起来。 许淩俏看着她腿脚不便,低声劝道,“不如就在屋里观雨,一路爬坡下坡,免得颠簸到了腿上伤处。” “不碍事的,好姐姐,你忘了院中有小撵的了?” 阿鲁得了招呼,欲要去喊刘二,秦庆东抬手止了他,“春哥抬着就是,你们少夫人这点体格子,还喊什么旁人,莫要讨人笑话。” 春哥拍了拍胸脯子,“小的有劲儿。” 他最喜欢来韶华苑,不说韶华苑上下和和气气,就是吃的,这里也是琳琅满目。 不是那种哗众取宠,宴上看着漂亮的,吃到嘴里寡淡无味的花花玩意儿。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裴家四少夫人实在极妙,不吃那套清淡方才是养生之本的道理,反而口味甚重,甜的、酸的、辣的、麻的,都使得。 春哥儿正在长身体,最喜这样的饭菜。 秦府能吃一碗半,韶华苑总是翻倍,吃得肚饱难耐,滚圆得像个倭瓜。 小撵就放在仓室,阿鲁跟春哥抬出来,裴岸弯腰下去,小心抱起宋观舟,轻轻放入小撵。 这小撵自算学比试结束,就一直放在韶华苑。 忍冬早早缝了软垫靠枕,坐上去也不会硌着,两边扶手上也缠了软绵布,好看也不磕手。 庆菲早早递上细竹丝缠绕出来的团扇,宋观舟接过来轻摇几下,“怎么还有股清香?” “前几日孙姑娘进来给少夫人您换药时,专门留下来的香粉饼,奴知道少夫人您不喜欢浓烈的香味,就碾碎了丢熏炉里,再把这团扇放到熏炉上头,一夜香味就沁进去了。” 宋观舟低头闻了闻,“好似是兰花香。” 若有若无,却又莫名缠人。 庆芳摇头,笑眯眯回话,“奴脑子笨,不记得了,但孙姑娘好似说了个比较拗口的名儿,奴也学不来。” “无碍,少夫人我同你一样,不怎么雅致,管他是何物熏来,只要好闻就是好物。” 一旁秦二翻了个白眼。 “孙姑娘待你至诚,我就不说这些扫兴的话儿,可若是来日往外头或者别人家做客,有什么蹊跷的香味,要有防备之心。” 咦? 春哥和阿鲁一个在后一个在前,起了小撵,壮姑怕春哥年轻掌不住,在一旁帮扶着。 宋观舟身形未动,被二人抬了起来。 她团扇掩了半年面,先是看了一眼裴岸,见他不欲解释,并招手让秦二靠近,“详细说来,我有些不明白。” 不明白? 秦庆东嫌弃起来,“你这副面孔是不知道?宋观舟,你倒是以为我瞎,是 那笨蛋萧苍?” 宋观舟被他戳破,也不气恼。 眼看许淩俏还在屋中,她瞅着时机追问,“我以为都是些下三滥的物件儿,只在那些腌脏地儿有,可照你这么说来,未必?” 秦庆东扇子快速扇了几下,额前抹额没拦住的碎发飞舞起来。 “下三滥的人,又不是只在勾栏瓦檐之下,你别看富贵儒雅,撕开那层遮羞布,何种污垢看不见——” 哟! 宋观舟起了兴致,欲要追着八卦,可惜许淩俏出来,她寻思许淩俏提过也是因为这些要命的催情物,才使得她失了清白。 总不能戳人伤心的地儿,只得咽下好奇。 “秦二,你这次到府上,欲要住上几日?” 秦庆东哼了一声,“我今儿才来,你就要撵我走?”言辞之中不免怨声载道,裴岸看着二人斗嘴,哑然失笑。 “观舟何曾撵过你,只是如今科考,太子与礼部统管,你要不避着点?” 秦庆东不以为然,长叹一声,“我往日什么样,而今还是什么样,太子管事儿,我又不管事儿,从来都知道我是个浪荡子,有何想干?” 他肆意随性,宋观舟掩口嗤笑。 “我可不敢撵你走,你可是皇亲国戚呢!” 话音刚落,许淩俏扶着莲花也出了门,忍冬差使丫鬟们提着茶炉子,拿着茶壶杯盏,又抬着软垫矮凳,一行人簇拥着宋观舟浩浩荡荡往莲池里去。 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怡然自得。 待小撵走过,裴秋雨面无表情站在垂花门处,边上小丫鬟畏畏缩缩,也不敢说话,只听得自家姑娘喃喃自语。 “她像个公主一样,对吗?” 小丫鬟哪里敢说对,努力赔笑,“二姑娘,您是堂堂正正公府姑娘,哪里需要同她这样为人妻的女子比较,她这一生,早困在四公子院内。可不像姑娘您,说不定更好呢——” “好?我一个庶出姑娘,好哪里?父亲不管,娘亲懦弱,我拒了萧苍,得罪了二嫂,回头还有谁同我主持婚事?” 小丫头的脑壳快垂到地上,温声说道,“姑娘莫忧,老爷心底疼爱姑娘您呢。” 裴秋雨回之冷冷一笑。 疼爱? 天大的笑话! 第355章 裴秋雨厌恶萧家亲族一干人等来到公府,特别是萧家三个姑娘,个个同她都不怎么要好,她嫌恶萧苍的事儿,几乎被拿到明面上说,萧家姑娘私下与她一处儿时,也难掩鄙夷。 尤其是萧苍的亲妹子,萧引芙。 她自个儿额头有疤,本就介怀旁人低看,偏偏裴秋雨直接拒了五哥,好似萧家多么期盼娶她一般。 二人为此生了不少嫌隙。 好不容易等萧家离去,裴秋雨顿时觉得公府里更加空荡,原本的大丫鬟年岁也不大,却在上个月被配了小子,打发到二门外。 她跟前能使唤的人手少了,才有了今儿这傻不愣登的小丫鬟青枣。 十三四岁,闷葫芦一般,问十句,答一句。 时时气得裴秋雨捉着她身上嫩肉狠掐,才能换来两句不中听的话,“我让你去备的东西,可曾备好?” 青枣小腿肚儿打颤,温声回答,“姑娘,咱院子里也没个小厨房,奴不曾在厨上做过事儿,厨事上头稀松无能,您说要做的点心糕子,奴实在不会。” “废物!” 裴秋雨揉烂了绢帕,咬牙切齿道,“我这年岁,如今也没个安身立命的地儿,如何是好?只是让你学着做点二嫂爱吃的莲花清甜糯米糕,你竟是也不会——” 青枣无奈,二姑娘手上没什么闲钱,月例都得抠抠搜搜的发放。 她总不能自己垫着去奉承厨上几个看菜下饭的婆子,就为了区区两盘子糯米糕吧。 “姑娘,奴人微言轻,平日里去厨上提个姑娘您的饭菜,遇着厨上管事心头不爽快时,还时时拿着奴来消遣。” “你倒是怪起我这个主子没能耐了?” 裴秋雨年岁不大,正是桃红杏黄窈窕年岁,偏偏担忧自己的亲事,一日日的眉头紧皱,让人看去,只觉小小年纪却心思深沉。 青枣无奈,“姑娘,那些厨上的事儿,咱院子里没个小厨房,做来也不方便。何况吃食的,吃了也就吃了,世子夫人事多繁忙,哪能记得这般清楚,不如——” “不如什么?” 小丫鬟一句三顿,裴秋雨愈发不耐,催促几句,才得了谨小慎微的回话,“二姑娘手上绣活好,不如给世子夫人或是两个哥儿绣些贴身的衣物或是绢帕。” 毕竟是用的物件儿—— 裴秋雨跺脚,“死丫头,我倒以为你能想出什么法子,这些我何尝不曾想过,绣活精致,我倒是有这个手艺,却没个好的料子,往日还能让厨上佟家的出去给我采买,而今她被寻了错处,人打发了,我这要买些小东小西的,竟是没个人去。” 青枣斟酌片刻,才上前耳语。 裴秋雨听来,“混账,我不是宋氏那不要脸的,偷偷出去,你是要害了我!” 挨了一顿责骂,还被掐得手肘处青紫无数。 青枣落着眼泪,也不敢说话,哽咽着跟着裴秋雨回了小院。李姨娘跛着脚,正在院子里来回看花,见她回来,笑脸相迎,“雨儿,快些过来,娘种的紫蝶青兰竟是开了花。” 她本不耐烦去看,却听得紫蝶青兰时,转了心思。 凑去花坛边上一看,一黄土瓷盆之中,细细兰叶间,竟然起了一小串青色带紫的花骨朵。 细微少见,真应了那句空谷幽兰。 “长势不错。” 李姨娘见素来不喜花草的女儿难得赞赏,面上更添喜色,“雨儿,待再长些时日,娘就分盆,这花儿难养,还是去岁芳姨娘给了娘一株,而今——” 想到那女子已香魂飘远,长叹一声。 裴秋雨可不曾理会这么多,心头一喜,抬头同李姨娘说道,“姨娘,这盆花不如送女儿一用,可好?” 李姨娘一时不曾反应,表情疑惑。 “放在你房里就是——” “二嫂也爱这些花花草草的,女儿看花儿长得不错,不如我拿去送了二嫂。” “这……” 李姨娘有些舍不得,裴秋雨最是看不惯自家姨娘这小气抠搜的毛病,不由得加重语气,“若是后头再得这么个好兰,我再给姨娘你拿回来,这会子女儿的事儿要紧不是——” 上上下下实在挑不出什么能送的。 李姨娘知道女儿心头的打算,她上前拉着女儿的手轻声劝道,“世子夫人的小花园里什么没有,怎么会稀罕姨娘这株花?你是公府姑娘,又是她的小姑子,上门自去请安,她惯来知道我们院中贫瘠,也不会在乎你这点东西。” 这话说得没错,在李姨娘这里如珠似玉当做是个宝,可到了萧引秀那里,没准儿就拿来赏赐下人了。 裴秋雨只觉得李姨娘是舍不得。 哼了一声,看着李姨娘面上的笑意,很是觉得刺眼,“姨娘也不担心我往后的去处?” “雨儿,你说的什么话,姨娘就你一个独苗苗,可担心有什么用,而今萧家可算是回去,想必后头老爷会给你安排的。” “老爷?你们一个个的就指望老爷,老爷但凡有心,也不会起了把我指给萧苍的道理!” 李姨娘被女儿呵斥几句,往后缩了缩身子。 “其实雨儿,萧家大族也还好。你瞧那萧家五郎,能做事儿长得也不差,虽说眼力不好,但平日行走坐卧都还可以——” “姨娘!” 裴秋雨甚是失望,想不到李姨娘一直念念不忘萧家,她立在院墙跟前,愤怒难抑,“你还是我亲娘,怎不为我一生着想?” 李姨娘低下头,只得应了。 “雨儿,你喜欢这紫蝶青兰,那就拿去吧。世子夫人……,只怕还是在生咱娘俩的气呢。” 裴秋雨如何不知? 可没有办法。 哥哥嫂子们,都不管她,父亲更是不理不睬,她欲要去正贤阁请安,还未入门,就被临川劝了回来。 再等下去? 这一年又结束了…… 连裴漱玉那等女子都有了婚配,梅家虽说是不及公府,甚至不如萧家一半,但也是官宦之家,还是裴漱玉亲舅舅家,入了府就得舅舅舅母照应,好过太多亲事。 她只怕自己连裴漱玉都比不上—— 第356章 裴秋雨按下心中焦灼,使了青枣打整了花盆,这才往世子正房而去。李姨娘倚在门口,满面不舍。 苏婆子是小院里做粗活的,她上前来搀扶李姨娘,“姑娘自有打算,好过姨娘你日日夜夜操心。” 李姨娘自嘲一笑,“……世子夫人怎么会看得起这紫蝶青兰,当初也是她分了两株给到芳姨娘,边角料的玩意儿,雨儿总是想不明白。” “姨娘,姑娘总得去试试,而今总归是世子夫人做主,实在不行,再问问大少夫人。” 李姨娘摇头失笑。 “而今府上,最能做主的是四少夫人,偏偏她却不爱沾惹这些事儿。雨儿性子急躁,从来不懂得忍让,横冲直撞的惹了四少夫人不快。” 不然,就四少夫人同四公子说上一嘴儿,公府姑娘还愁嫁? 断然不能! ** 裴秋雨上门不是好时候,这几日世子房里一片乌烟瘴气,自韶华苑小宴之后,裴辰与萧引秀爆吵了一架,二人在屋里几乎到了要动手的地步。 丫鬟婆子们拉扯在一起,萧引秀哭闹不止。 裴辰梗着脖子,丢下一句,“你若不安生过日子,非要挑老四家的刺儿,别说我保不住你,你且看看你亲生的爹娘能容得了你么?” 一句话,说得萧引秀肝肠寸断。 骂天咒地自是不在话下,“混账,她算个什么玩意儿,偏偏父母也被勾了心!” 裴辰见状,冷笑一声,上前就薅住萧引秀的衣领子,把萧引秀直接从地上提起来,霜月和楚姑姑上前求饶拉架,都被裴辰一拳几脚,踢开来了。 “没良心的蠢货。宋观舟是你两个儿子同你兄弟萧苍的救命恩人,你从不曾记得的恩情,反而处处拿你的主母风范,怎地,真怕我不敢卸了你肩头的中馈事务?” 萧引秀强硬辩驳。 “如何就是她救的,不过是为了救十皇子,才顺手拉拔了一下淩哥儿兄弟俩,至于萧苍,下意识的事儿,怎就成了救命之恩!” “萧家,怎么会再出一个没良心的东西!” 裴辰丢开她衣领子,漫不经心平了平自己起了褶皱的袍服,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萧引秀更为难受,靠在拔步床架旁倚着,一边是泪一边冷笑,“萧家没有良心?你们裴家就有良心了?姑母被姑父折磨到如今——” “住口!” 裴辰上前,压在萧引秀上头,再不客气,“待我禀报父亲,把你送到小佛院里,伺候母亲几日,免得你担忧她。” “你敢!裴辰!” 萧引秀反过来抓住裴辰衣领,泪涕俱下,“裴辰,我说的难道有错?姑母被关在你头,你这个亲生儿子可曾去求过一句?” “求什么?求父亲该把你和母亲大义灭亲,送到大理寺京兆尹的监牢去吗?你们姑侄二人,买通那个颠婆,虐杀老四家的,父亲拿出温溪山庄替你们姑侄二人压下观舟的委屈,怎么,萧大姑娘,你不满意啊?” 萧引秀第一次听到裴辰口中说出这事儿,她一直以为,一直以为无人知晓。 “在这府上,你就是母凭子贵,父亲把一切尽数同二位舅舅舅母说得明白,母亲做了什么,你最是清楚,她虽处处为我着想,可我并不稀罕。彻哥儿碍着她什么了,她竟能如此歹毒!” 裴辰退后两步,“舅舅知道你靠不住,所以才把苍哥儿推出来,若是能同二妹喜结连理,公府与萧家还是一家亲。偏偏——,这府上的女子都生出能耐,连我那庶出的妹妹也眼比天高,竟是看不上你亲弟弟。啧啧——,一帮蠢货,苍哥儿是为了你岌岌可危的将来帮衬一把,你却猪油蒙了心,连你亲弟弟都厌恶起来。” 裴辰理了理衣领子,“我兄弟四人里,偏偏我最平庸,可你这妇人同我拿亲生母亲一样,算错了一着,那就是你们都以为我厌恶彻哥儿,不!你们都错了……” 这恐怕是夫妻俩这些年说过最多的话,裴辰回头看着一屋子鸦雀无声的丫鬟婆子,嗤笑鄙夷毫不掩饰,“有能耐的且哄着你们家夫人安分些,再去为非作歹,惹是生非,莫要以为我这世子只是喊着好听!” 说罢,甩袖而去。 萧引秀立时受了惊,当夜就高热不退,次日吃了几副汤药,倒是不热了,却懒怠无力。 本要歇下,外头霜月进来低声禀报,“夫人,二姑娘过来给您请安。” “不见!” 萧引秀想都没想,脱口拒绝。 霜月怔了一下,有几分犹豫,萧引秀抬头看着她面上似有话要说,懒懒问道,“如今我这门前,连个姑娘你们都不敢打发了?” 她这世子夫人,做得也忒是无用。 霜月连忙屈膝赔笑,“倒也不是,二姑娘说院子里培育出一株开得正好的紫蝶青兰,专门给您送来的。” “敢问那是个什么稀罕物?” 萧引秀指着胡床旁边高几上摆着的兰花,“这府上除了正贤阁我不知道,旁的地儿,能寻出第二盆这样的?” 同样是紫蝶青兰,她这一盆合计十六株,栽种在一尺长宽的大青花瓷方形碗盆中,郁郁葱葱,只说其中抽出的花穗,也正好不多不少八枝。 上头苔藓覆土,立了精致小巧的花农瓷偶,又引来小桥流水,袅娜清幽,就裴秋雨那一株,能比? 霜月见状,只得应承,“那奴去打发了二姑娘。” 退到屏风,欲要转身离去时,萧引秀又改了主意,“叫进来。” “……是!” 出了门,同楚姑姑相视一叹,这二姑娘来得不是时候啊…… 裴秋雨与青枣立在院内花木之下,听得霜月上前来请,连忙道谢,“多谢姐姐,可曾耽误姐姐吃饭了?” 霜月连道不敢。 “奴等早早吃了,只是天气炎热,世子夫人用的不多。” 裴秋雨眉头微蹙,小脸上起了担忧,“今年这日头较往日毒辣,我等吃闲饭的在屋里还时时热得透不过气,更不用说二嫂管家,里里外外都得操心到,只怕忙乱下头,也被这燥热消了胃口。” 第357章 入到内屋,萧引秀也不起身,只歪靠在真丝凉靠枕上头,随意抬头,招呼行礼请安的裴秋雨落座。 “大热天,只管在屋里歇着,走来走去,都是一身的汗。” 裴秋雨连忙让青枣捧来兰花,说了一堆许久不曾来探望二嫂子与两个哥儿,实在失礼。 欲要献花,萧引秀淡淡一笑。 “这花还是芳姨娘匀给你姨娘栽种的,如今倒是长得好。” 裴秋雨不疑有他,给这花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幸而她还有一丝清明在,最后说道,“嫂子花园里琳琅满目,只是送来给嫂子无事时赏看把玩,还请嫂子莫要嫌弃。” “罢了,你我姐妹,我同你客气什么,你姨娘栽种出来不易,我岂能夺人心头之好,拿回去就是。” 裴秋雨听得萧引秀不冷不热的这些话,笑容顿时挂不住,起身低头,姿态极低,“嫂子还是嫌恶秋雨往日口不择言的荒唐……” “你我一家人,关上门不说两家话,何来嫌恶?花儿你只管拿回去,若有旁的事儿,你同我说就行。” 裴秋雨欲要再说,抬眼却看到一旁高几上大盆紫蝶青兰,比青枣手上这孤苦伶仃一枝独秀,阔气雅致十倍有余。 顿时,她两颊火热,红得难忍。 “嫂子事务繁忙,秋雨还不知趣来打扰,实在是惭愧。”她面上失落,欲要离去,却听得下头楚姑姑斥责外头人,大意是这些事儿都做不好。 萧引秀被吵,面上生出不喜。 喊来楚姑姑一问,“吵吵嚷嚷的,还让不让人清净?” “禀夫人,是橘香橘黄回来,今儿四少夫人那头没有整理书册,早些奴点了些瓷器书画的,差二人刚才送去,四少夫人却说无功不受禄,给……退了回来。” “呵——” 萧引秀冷哼不止,“是嫌弃我差人送去的品相差了?” 楚姑姑连忙否认,“倒也不是,奴交代橘黄橘香说了,可四少夫人还是拒绝 ,四公子在旁也推了,还让两个丫头回来禀报,说世子夫人您别见外。” 萧引秀面色愈发阴冷,裴秋雨在侧缩了缩身子,欲要离去,却不得开口,可是留下,又觉得不合时宜。 “韶华苑?好好好!端的一个恩爱夫妻,叫橘香橘黄,也别歇下物件儿,给我拿上,我亲自去送。” “世子夫人,使不得。” 霜月和楚姑姑头都要大了,再去看两妯娌骂一架? 那世子回来,岂不是更不给世子夫人好? 橘香得楚姑姑召唤,进来行礼,又重复了一遍韶华苑的回话,“奴去的时候,四少夫人正要外出——” “她瘸着腿,又要往哪里疯跑去?” 橘香只摇头,“奴也不好得多问,只是同四公子秦家二公子、许家表姑娘一路——” 她们俩姐妹算是跟着宋观舟时日长的,整理书册什么的,好几次整日待一处,就说性格上来讲,四少夫人较世子夫人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如今世子夫人追问,她也只能捡着能说的禀来。 裴秋雨在旁喊了声二嫂,“四嫂应是去莲花池观荷,我过来时在听雨阁下头正巧看见。” ……她倒是舒坦! 萧引秀说去就要去,还转过身指着裴秋雨,“你同我一处儿。” 裴秋雨暗道不好,自那夜小宴之后,她还会不知道二嫂最厌烦的就是四嫂? 如今跟着去,只怕要被拖累。 可她又说不得什么拒绝的话,只能吩咐青枣先行回去,自个儿跟在萧引秀身后,姑嫂二人径直往莲花池去。 路上,萧引秀忽地回头,问了一句裴秋雨。 “你平日也去给你四嫂请安?” 裴秋雨摇头,“二嫂有所不知,四嫂嫌弃我聒噪,去了一两次后,她不大理会,我便再也不敢去了。” 犹如暴风肆虐的小花儿一样,楚楚可怜。 萧引秀哼了一声,“合着这府上,你唯独就是不怕我?” “……二嫂子说的哪里话,您素来宽宏大量,妹妹年岁小,不知事儿。从前因萧家五郎的事儿,还伤了嫂子您的心,要说怕,只怕二嫂子不肯理会我呢。” “你倒是惯会说话。” 萧引秀扶着霜月继续往前走,不多时,几人来到莲花池边的观荷亭,远远忍冬就看到,俯下身同宋观舟耳语几句,宋观舟顺着看过来,叹道,“四郎,你这表姐真的是半分不如意都见不得。” 裴岸也看到来人,无奈笑道,“罢了,请进来一处儿说话,你知她性子鲁莽,莫与她计较就是。” 秦二摇扇,“你倒是会做和事老——”,不等裴岸辩解,他继续豪言壮语,“亏全让自家媳妇吃了,名声倒是落到你头上。” 宋观舟听闻,噗嗤一乐。 “秦二,会说话!” 秦二挤眉弄眼,“是吧,裴四这家伙就想着和稀泥,倒不管你的死活,什么叫你不计较,还不就是让你忍着,哎哟!裴四,你打我作甚!” 裴岸哼了一声,“少挑拨我们夫妻之情。” “真金不怕火炼,你心虚就是有鬼!”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仿若孩童吵嘴,直到萧引秀到跟前,他二人才歇了声气,许淩俏首当其冲,给萧引秀道了万福,又与裴秋雨见了礼,后者还礼,一片祥和。 萧引秀笑意吟吟,拉过许淩俏的手儿,软声说道:“好妹妹,嫂子那日吃多了酒犯了糊涂,如今也不敢说什么,只求着妹妹帮我问一句,我们家的四少夫人可还在气着呢?” 许淩俏看了一眼直视前方用心观荷的宋观舟,盈盈一笑,“夫人多礼,都是姐妹,哪里来的气……” 秦二与裴岸也同萧引秀互相见礼,“二嫂客气,误会一场,解开就是。” 可是解开了么? 宋观舟也不应声,许淩俏挽着萧引秀落座在侧,萧引秀也不管这样的宋观舟,只是看着裴岸同许淩俏,说了赔罪的话,又让丫鬟拿上来赔罪礼。 “都是些赏玩的物件儿,不值什么钱财,我一片赔罪的心真真的,还请四弟、四弟妹莫要放在心上。” 裴岸见状,再不能拒。 使得莲花荷花引着放回韶华苑,宋观舟不冷不热,轻哼一声,“嫂子此行,也不觉得委屈?” 第358章 萧引秀接不下这话。 她当然委屈! 按理来说,宋观舟应该像许淩俏那般,把她当成主家、东家来对待,客客气气,温婉懂礼,可宋观舟能做到吗? 不能! 她如今靠在摇椅上,有一下没一下摇着团扇,看着眼前小雨之下的田田荷叶娇芙蕖,眼里哪还有自己这个世子夫人—— 可这礼,她还得来赔个不是。 裴辰知道涧水房的事儿, 对他亲生母亲还那般不闻不问,何况自己早已没什么夫妻情分的妻子—— 因宋观舟这么质问,观荷亭上下陷入寂寥。 倒是楚姑姑这会子活络,连忙上前插嘴,“四少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夫人吃醉酒,说话不得当,错便是错了,难不成同你这般亲近,连个错儿都不赔……” 说罢,轻扶萧引秀肩头。 难开口的话,楚姑姑做主说了,萧引秀只得挤出丝笑意,“自是如此,弟妹还请宽宥嫂子几分。” 裴岸看着不打算开口的妻子,只得自己亲自给萧引秀斟了热茶,“二嫂说的哪里话,观舟心胸开阔,不会记得嫂子的不好,倒是嫂子平白无故的发难,说到底,是不是观舟哪些地儿做得不对?嫂子长我夫妻几岁,倒是实话告知我二人,不得当的地儿,我们也好早早的改了。” 这是老四?! 他明里暗里,竟然是护着宋观舟。 哪里想自家那个软脚虾,就会护着旁人,她心头更为难受,面上却不得不应付过去,“你夫妻二人什么都好,是嫂子我一时想岔了。” 能让萧引秀说出这两句话,很是不易。 裴秋雨见状,知道宋观舟与萧引秀嫌隙更大,若是旁的姑娘,这会儿做鹌鹑悄无声息,躲还来不及呢。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竟然出口帮衬萧引秀,“四嫂,可还是生二嫂子的气呢?你这少夫人最是漂亮端庄,犹如男儿一般的心胸,莫要再介怀二嫂吃酒后的话儿了。” 宋观舟斜斜看来,“妹妹好一张巧嘴儿,以后嫁到夫家,定然婆媳和睦,妯娌亲近,姑嫂友爱。” 裴秋雨面上顿时难看起来。 她勉力尴尬一笑,“四嫂打趣妹妹,妹妹不曾说亲呢。” “也是,妹妹年岁还小,姨娘跟前也没个多的,府上也是三个哥儿,不曾有个多余的女儿家,罢了,二嫂,我倒是原谅你了,只求你啊,多留这好妹妹几日,免得诺大一个公府,就我们妯娌三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犹如枯木桩子一般!” 什么—— 裴秋雨有些惊慌,她哪里想到宋观舟会说这个话,萧引秀听来,心头莫名舒畅,“四弟妹不放在心上就好,我也同四弟妹想到一处儿,说来,也怪我们妯娌三人,如今竟是生不出一个娇娇小闺女来,秋雨比凌俏妹妹还小几岁,倒是留得呢。” 裴秋雨:……不! 宋观舟指了指自己的腿,“大嫂与我,而今都难,只盼望二嫂子了,啥时候添个香香的小闺女,啥时候放咱们二姑娘嫁人哟。” 她说得开怀,裴秋雨牙齿都快咬碎。 还不得不假装害羞,“妹妹自是听从哥哥嫂子们安排。” 宋观舟不是真正的十八九岁,不谙世事,她上辈子活到职场老油条,早见惯了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万事若要计较,只怕早就内耗而死。 所以,萧引秀来虚情假意的求个心安,她顺水推舟如了她的意。 顺带恶心了一下裴秋雨这拎不清东西南北的傻姑娘,她是这么想,可偏偏裴岸不愿草草了事。 “嫂子辛苦,我也是知道。只是如此为难观舟,嫂子怕是也给个说法,不然今儿你们妯娌和和美美,来日又在饭桌上闹成一团,失了体统呢。” “老四——” 裴岸靠坐交椅之上,乌发俊颜,深衣飘飘,颇有些尘世难寻的仙气。 他坐在对面,看似面上带笑,实则保护着不远处侧坐着看雨后荷花的女人,萧引秀心头好似伸进一只手,捏着她五脏六腑胡乱疼。 “……四弟误会了,我历来喜爱观舟,吃醉酒,难免说错了话。” “二嫂,是因观舟在二哥脚下救了你?你怪我夫妻多管闲事了?” 娘哟! 宋观舟心头突地爽了起来,这男人还是有战斗力的,偏偏对着金拂云时,没这般强势。 他话语不中听,萧引秀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甚是难堪。 就在不知如何回话时,秦庆东摇着扇子笑了起来,“……二嫂快骂你这叔叔几句,他而今在翰林院里,也是有些官威在了,莫要让他得意!” “二公子说笑,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能没来由的胡乱责骂四弟。罢了,四弟可是咱大隆少有的才子能人,这次就原谅嫂子失言,往后定是不能多吃酒误事了。” 说罢起身,就要给两口子屈膝赔不是。 裴岸身手敏捷,一把扶住萧引秀,“你是我表姐,也是我嫂子,亲疏不用多说,一家人血脉至亲,若是观舟冲撞了嫂子,也请嫂子容忍一二,回头同我说来,我自是押着她到你跟前赔罪。” 一句话,以后别为难我媳妇。 有什么不满意的,同我说就是! 萧引秀胡乱应了几句,以淩哥儿桓哥儿做借口,告辞离去,裴秋雨犹豫片刻,也跟着萧引秀身后离去。 待人失了踪迹,宋观舟回头拉着裴岸大手,笑得眼角都飞扬起来,“今儿得相公庇护,观舟受宠若惊,多谢相公!” 秦二一副牙被酸掉的表情,扭头同忍冬说道,“你家少夫人真是天下少有的厚脸皮咧!” 忍冬掩嘴笑答,“二公子说笑。” 您才是最大的厚脸皮,赖在韶华苑怕是又得几日呢—— “二哥性子闹起来时也不让人好过,我看着二嫂眼睛肿胀,只怕这两日过得艰难,往后你也避着她些。” “笑话!” 宋观舟想也不想,“我都在避在韶华苑,还要往哪里躲?对!我住温溪山庄去——” 她忽地来了精神,同许淩俏说了一番温溪山庄。 最后叹道,“父亲年初给了我,如今都快六月,我竟是没曾去过。”说罢哀怨看着裴岸,裴岸无奈,“待你腿好——” 第359章 观荷怎么少了曲,宋观舟打发忍冬去取琴来,许淩俏侧首,“观舟,你还会抚琴?” 当然不会! 宋观舟努了努嘴,“我家丰神俊朗的相公会。” 裴岸:……你倒是会使唤人哇! 又看向秦庆东,“秦二,你呢?可会箫笛之类的?”秦庆东倒也不端着,“会吹笛,不过我笛声幽怨,恐是扰了你这般惬意。” “无碍!你吹个陛下寿宴上的那曲……,就是琵琶郎宋幼安会弹的那首曲子,应是不难吧。” “你倒是说得轻巧!” 秦二颇为嫌弃,“合着你一整个宴会都看得明明白白?” 宋观舟拍了胸脯,十分自豪。 “那是自然,如此好宴,我岂能不用心,往后若再有这般盛宴,定要喊上我,要我说来,朝廷的教坊司真正的厉害,那 编舞作曲,唱腔填词,简直让我大开眼界。” 她摇着团扇,同秦庆东凑到一处儿,“你日日里流连青楼勾栏,若有这般地儿,同我说一声,我扮个小童子跟在你身后,见识一番。” “观舟,胡闹!” 许淩俏也跟着惊呼,“观舟,使不得。” 宋观舟送他二人一个大大的白眼,“四郎往日流连青楼之地,我说过什么不曾?” 裴岸哑然失笑,“男人在世,总不能守在屋檐下头固步自封,许多应酬,都得往那些地儿去。” “你去得,我也去得。” “胡说——” 秦庆东噗嗤一声乐了起来,“这点你同拂云还真像,她也起过心思呢,只是最后也只在满月楼这样雅致的地儿做个小局来着。” 听得金拂云二字,许淩俏低沉下去,宋观舟嘴角上扬,讽刺不减。 “我与她不一样,她假正经,我真性情。” 秦庆东听闻,目瞪口呆,缓缓竖起大拇指,“要说颜面,观舟,还是你的比我的厚。” 裴岸摆手,“娘子还是慎言,那等地方不是女子能去的,这世道男女本就不一样,若你处处同儿郎一样,会出事的。” 得来宋观舟重重哼道,“那改日请那琵琶郎上门来,可使得?” 此话一出,裴岸与秦庆东四目相对,“你怎地就对着教坊司的伎子念念不忘?” “你二人心胸甚是狭隘,我对他的印象只有两个,一是善歌善舞的琵琶郎,二是长得好看的宋幼安。” 仅此而已,什么教坊司,什么伎子,先入为主,只记得旁人身份地位,怎他一个个的离不开满月楼—— 继而同许淩俏窃窃私语,说了宋幼安的出处。 她擅长描述,犹如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听得许淩俏都起了兴致,“真是这么好?” “那是!他在陛下跟前,满朝文武,外带我们这些亲眷,只怕也是几百人上千,他半分不惧,舞起来时,凌空停滞,力量与身姿融合得甚好。是一般女舞者身上少能见到的阳刚——” “噗!” 秦庆东再忍不住,放声大笑,“你说宋幼安阳光,荒唐。” 宋观舟侧目看来,有些薄怒,“秦二,你这是何意?”他秦庆东与裴岸看不上宋幼安,宋观舟知道,但这么明目张胆,实在有辱斯文。 “观舟,你可知那宋幼安私下是个作甚的?” 宋观舟凝神看去,眼神沉寂,好似在问询答案,也好似没那么好奇,秦二手肘拐了裴岸一下,“你说吧,裴大人。” 怎么说? 看着眼前相似的两张脸,裴岸有些说不出口。 秦庆东哼了一声,“你家娘子天不怕地不怕的,你还怕吓着她?”裴岸无奈,“浑说,莫要污了表姐与观舟的耳朵。” 嘁! 宋观舟撇撇嘴,“教坊司么,无非就是做了某些达官显贵的玩物,是也不是?” 哈? 裴岸与秦庆东面面相觑,几分不可思议,许淩俏倒是也听懂了,面上飞来晚霞,螓首低垂,羞得不能说话。 “你怎么知道?” 宋观舟蹙眉,“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他自是家里犯了事儿,小小年岁没入教坊司,长得好看身段又妙,好这口的富贵人家多了去,正好他又是贱籍,想要耍玩一次,有何难的?” 裴岸掩面,“你既是知道,又何必想着请上门来?” “他善歌舞,能弹会唱,我听曲观舞,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她面上真诚,玉颜纯净,倒让两个男人说不出话来。 “自是不能。” 裴岸哭笑不得,“若是父亲知道,再是宠爱你,也得罚你。”堂堂公府的门槛,能容寻常伎子上门,却由不得宋幼安而来。 宋观舟冷笑,“罢了,迂腐的男人,既不让我去外头听曲,也不让我寻人上门,那你二人快些来。” 立在一侧的荷花莲花早早取来瑶琴、竹笛,裴岸取过来,横放在腿上,挑了几弦,清脆之音悠悠入耳。 “能唱吗?” “不能!” 秦庆东也横笛在前,吹了几个音,二人早早就能合奏,这会儿相视一笑,来了一曲西南宴客祝酒小调。 亭子上头青瓦传来雨点子滴落声响,伴着瑶琴竹笛,别有一番情趣。 宋观舟与许淩俏遥指不远处一朵粉红荷花,笑意盈盈。 忍冬取来刚出炉的点心,同主子们摆放开来,许淩俏在宋观舟招呼下,又吃了好几块甜糕。 “观舟,再不能吃。” “那就吃口甜茶。” 一会子甜瓜,一会子 甜茶,再来半块甜糕,天色黑了下来,雨窸窸窣窣落在荷叶上,同裴岸秦庆东的琴声笛声交相辉映,惬意啊! 宋观舟十分满足。 还时不时给裴岸塞上几块点心,直到裴岸摇头拒绝,“实在太过甜腻,你吃就好。” 一旁孤家寡人,又在吹笛的秦庆东瞪着大眼睛,看着眼前两口子,只觉得那点心不吃也罢,堵心不说,还过分齁甜。 讨厌! 春哥见状,上前腆着大脸,憨憨一笑,“二公子,小的来也给你喂上些?” 一口气几乎没上来。 秦庆东怒瞪,嘴上还吹着笛子。 春哥斗胆用签子戳了一块,递到秦庆东跟前,才发现秦庆东口不得闲,愣头愣脑,“哎呀,二公子,您没多余的嘴舌。” “滚!” 笑岔气的许淩俏,难得开怀,倒是宋观舟眉飞色舞,“快,春哥,堵着你家二公子的嘴,莫让他开口!” 第360章 两日后,第一轮科考考生放出来了,阿鲁和临溪早早驾车在考场外头等候,从一个个臭烘烘且满面菜色的考生寻到公府两位表公子,实属不易。 隔着三五步,阿鲁与临溪不约而同屏住呼吸,萧北上前毫不客气,一人给了一记,“倒是嫌弃我二人来了。” 阿鲁哎哟叫唤。 “幸好表少夫人和表姑娘被我家少夫人给拦住了,若真是到二位跟前,更是顶不住。” 一股馊臭味道,从两位翩翩郎君身上慢慢飘散开来。 临溪也破格打趣,“快快快,二位表公子先上车,咱回去好生清洗一番再说。” 后头出来的黄执,早被黄家大郎喊住,“三弟,这里呢。” 他圆头圆脑,看上去肉乎乎的,伸出小胖手,在人群里招呼盯着许凌白二人远去的黄执。 黄执心不在焉,看着二人上了公府来的马车,才垂下眼眸,朝着黄州懒懒走去,这会儿的考场门口,简直是大型腌酸菜的现场。 黄州喜洁,捂着口鼻,催促不已。 “倒是快些,回府上清洗一番,你可是被安排在茅厕旁边?” 黄执摇头,“没有。” “那怎地浑身臭成这样,呕!呕!不行了,老三,不如你骑马回府吧,我实在受不住同你一处儿。” 黄执抬头,“不怕母亲责罚?” “罚就罚了,我耐不住了……呕!呕!”他干呕半天,丢了缰绳给黄执,“为兄先行一步,府门等你。” 说罢,呵斥车夫,竟是驾车离去。 留下一匹红鬃马,看着威武,鼻孔喷气,黄执有些失落,却还是翻身上马,摇头甩出那些零碎之事儿,奔赴回家。 回到公府的萧北许凌白,入门就看到等候着的张芳慧和许淩俏,二人倒也不嫌弃,欲要直接上前来问了情况。 许凌白远远拦住二人,“嫂子,妹妹,快离我和四表哥远些,我二人身上的味儿,自个儿都闻不得呢。” 张芳慧掩口笑道,“不碍事儿,你四表哥参加两次,这味儿嫂子熟悉得很。” 话音刚落,到了萧北跟前,刺鼻的味儿顿时直冲天灵盖。 张芳慧赶紧后退几步,掩住口鼻,难为情问道,“你二人这是——?”掉茅坑里了? 当然不是。 一行人往碧落斋、荣福苑走去,萧北摇头晃脑,“今岁安康,圣上恩科得了天下学子趋之若鹜,考生多了,考棚就做得拥挤,我与淩白也是好命,都抽中了挨着茅厕那一列……” 二人坐在前后,享受同一个茅厕带来的灵魂攻击。 如此惨烈? 张芳慧拉着许淩俏往前头好生走了几步,闻不到味儿才笑了起来,“不怕,梅花香自苦寒来,你二人这功名利禄,若能从那黄金之物上头摘得,也倒是说得过去。” 打趣之言,使得两个“臭”公子无心顾及,入了门,各自就赶紧沐浴净身。 荑子都用了一整块,才算是干净。 可当几人到韶华苑用饭时,宋观舟远远就蹙眉,“二位表哥,怕是没洗干净?” 许淩俏有几分诧异,“观舟,这味儿还能闻到?我同四嫂子倒不觉得有呢。” 秦庆东赶紧招呼众人落座,“别听宋观舟胡咧咧,她是想得多,故而瞎说。” 俗称心理作用。 宋观舟跟着笑答,“怕是如此,二位哥哥受苦了,快些坐下,一会子多吃些补补。” 桌案上已在陆陆续续上菜,不用多说,必然是十分丰盛,张芳慧同许淩俏兄妹说道,“左右都是熟悉的,我同观舟说了,就不必分桌,凌俏妹妹莫要介怀。” 入乡随俗,许淩俏慢慢也习惯了男女同桌。 宋观舟拄着改良版拐杖,而今也能说是健步如飞,咚咚咚的拐杖声急急忙忙,听得外头才进来的裴岸都忍不住担忧,“你倒是慢些。” “不碍事儿,我早早的习惯了。” 因这拐杖,宋观舟又活过来了,她像神话故事里的铁拐李,吭哧吭哧的从屋内走到屋外,从院中走到院角。 裴岸不忍直视,却还得过去搀扶。 “怎么今儿你?值倒是比二位表哥晚了些。”看着还着官袍的男人,她若有所思追问,“是又同金家大姑娘吃酒去了?” 言毕,凑到裴岸跟前,上下闻了一遍。 “你就是个小狗,而今科考之时,你莫把我想的那般混账。如今溪回同拂云闹翻,我也应承过你,不再单独与拂云吃茶,你就放心吧。” 情绪稳定的男人,总能让女人更为喜爱。 宋观舟轻哼一声,说不出的娇俏,仰着小脸看着男人冒着若隐若现青胡茬的下巴,“四郎,你真是不知自己多讨女人喜爱。” 混账话—— 逗得裴岸面色微红,“观舟,你竟是不放心裴四?” “不放心。” 裴岸粲然一笑,“观舟,这话应是我裴四来说。” “什么?” 宋观舟本还准备拄着拐杖起飞,听得这句话,马上老实下来,满眼不可置信,看向裴岸。 “观舟,你太过耀眼,我有些不愿意让旁人看到你。” “啥玩意儿?” 宋观舟怒目圆瞪,“你不让我出门?你要囚禁我?” 如此反应,笑煞裴岸,俊颜之上忍俊不禁,全是宠溺和错愕,“我哪里舍得你像个鸟儿被折断翅膀,只是你会那么多,连舅舅舅母都甚是喜爱,更别说旁的公子——” “我已是人妇。” 宋观舟有些呆愣,裴岸轻抚她的长辫子,“那我也是人夫了。” “男人同女人,又不是一样。”男人只要有能耐,里里外外都是红颜,屋里都是美婢娇妾,可女人呢? 便是再嫁,也有些艰难。 像齐悦娘,守寡这么些年,齐家也不曾提过接回去再行婚配,公府也不曾松口,由得她再嫁。 就这么阴着,由着齐悦娘一日日韶华殆尽。 何等残忍? “观舟,我心头这一生只有你。” 宋观舟轻叹,想敷衍几句,可看着那般认真的男人,她又说不出口,最后垂下眼眸,呢喃道,“一生太长,四郎,世事难料。” 兴许就是你把我推入深渊呢—— 早早等着开饭的秦庆东哀嚎,“就等你俩口子了,没道理饿死我等啊!”一言既出,众人喷笑,裴岸扶着宋观舟往花架子下走去。 “观舟,裴四值得你赌一把。” 第361章 晚间,因两位表公子次日一早还得进入考场,用完饭,再做一番准备,又各自回屋休息。 秦庆东吃了几口酒,头有些重,说不得几句话就被宋观舟嫌弃,差使阿鲁和春哥赶紧送回燕来堂。 韶华苑上下,就夫妻二人,洗漱完毕俩口子安顿下来时,宋观舟起了兴致,“四郎,真不能容我去温溪山庄住吗?我同二嫂不对付,早早离开她也乐得轻松。” 裴岸帮她揉着腿骨上下位置,力度不大不小,听得这话,断然拒绝。 “你若是去了,我呢?” “……小别胜新婚,没准儿几日不见,我夫妻感情更上层楼。” 裴岸被宋观舟这歪理逗笑,“层楼不能这般用,你如今歇了出去的心思,好生养腿,答应过你的事儿我都记在心头,只有你腿脚好了,才能带着你去一一实现。” 宋观舟眼珠滴溜溜转,凑到裴岸跟前,“敢问,都记得些什么?” “你腿脚好了,头一桩事儿就是回老家给岳父岳母扫墓祭祀,第二,教会你骑马射箭,后头么,自然是去温溪山庄小住。” “竟是都记得。” 裴岸淡淡一笑,“自然。对了,如今你能拄拐,旬休时科考也结束,到时候咱们一处儿去隆恩寺,给你求个平安符。” 宋观舟看着幔帐之中同自己揉腿的男人,有几分恍惚。 果然长得好看,再说些温柔的话语,宋观舟自己这般无欲无求的女人,都有些扛不住。 她总是会忍不住,亲吻上那诱人的薄唇。 裴岸接住她,辗转亲吻回去,他不知道别的夫妻如何相处,可也能料到自己同观舟这般亲近大胆,实属少有。 “虽说我不信神佛,但去走走也好。一切听四郎安排。” 她被男人小心翼翼搂到心口处,低头看下来时,言语之中带着说不尽的爱意,“观舟,我知你什么都不信,但还是去跪拜一番。求个平安,让我心安些,你这年华正好,再不能伤着哪里,惹得我担忧。” “——好。” 此情此景,又是合法夫妻,宋观舟情欲浮动,缠着裴岸就要来。 裴岸哪里不想? 想的抓心挠肺,可看着宋观舟还绑着的断腿,他又冷静下来,“不行,伤到你的话,可就是混账了。” 老司机宋观舟意念难抑,眼波娇缠,媚眼如丝,红唇软软糯糯,一下一下的撩拨着裴岸。 神女轻褪幻影纱,裴岸也不过二十多……,他道心不稳啊! 到后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裴岸挣扎,“不如灭了烛火。”宋观舟乌发铺满软枕,娇嗔埋怨,“灭了烛火还怎么看到我的腿,伤了怎么办?幔帐隔了光,如今不过昏黄,正正好,四郎怕什么?” 要命! 裴岸从前不信男人会舍不得床榻,自从与观舟和好后,这几个月时不时的夫妻房事,让他欲罢不能。 偏偏宋观舟又经常磕着碰着。 他也不能随心所欲,就这么饱一顿饥一顿的,更添不舍。 宋观舟理论经验丰富到裴岸匪夷所思的地步,她哄着裴岸换了安全的不同姿势,每次都让裴岸叹为观止。 爱不够啊! “娘子如何懂那么多?” 得来一句深吻,和深吻之余的呢喃,“因为四郎,我天赋异禀,自学成才。” 裴岸有些面红耳赤,只是此刻情欲巅峰,也无暇顾及。 “惭愧,这本该是为夫该做的……” 极致的快乐,让宋观舟的嘤咛声随波逐流,她攀附裴岸,断断续续说道,“你我一处儿快乐,相濡以沫,何必分得那么清楚,何况,四郎,你不快活吗?” 裴岸犹如楞头少年,埋首于宋观舟鹅颈之中,嗅着她浑身幽香,任由自己沉沦到最散漫的极乐世界。 “观舟,你是我的宝贝。” 夫妻寡淡了好些时日,自从台阶上摔断腿,这是第一次,过程不用多说,美妙无比,可完事后的裴岸难掩忐忑。 “可伤到腿?” 期间听得观舟低声惊呼,他那时正在畅快之时,无暇顾及。 这会儿清醒过来,连忙捉着宋观舟问道,宋观舟浑身汗湿,乌发凌乱,衬得她原本雪白的肌肤上头,隐隐约约透着微红。 “——没有。” 十指春葱戳了裴岸胸膛之上,香馥馥软声回了二字。 裴岸俯身,看着灯光影里,鲛纱帐中,宋观舟此刻犹如胭脂沾水软和不立,桃红如花上了玉面,秋波缓缓唯有斜睨,又怜又爱,亲得放不下,却又担心娘子身娇力弱难承恩。 宋观舟痴痴一笑,“四郎勇猛。” 裴岸闻言,面上滚烫,不得多时,二人本是相拥亲吻,不多时又来了兴致,宋老司机也不害羞,指了新的招式,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小衫欲退未退,挂在香肩上头,颠鸾倒凤,云雨汹汹。 二更鼓传来,鸣金收兵。 娇女痴郎,挨一处儿餍足而眠,次日天不亮,裴岸先起身,忍冬带着丫鬟掌灯入内,她是嫁了人的妇人,自是知道昨夜发生什么,这会子见得,立马忧心起来。 兴许是面上显露,倒是让裴岸有些羞愧。 娘子腿脚不便,他还跟着胡闹,闹一次就罢了,二次还搂到床幔外头—— 想起来都觉不可思议。 洗漱起来,也比平日快上许多,换上官袍官靴,问了句表公子们可是出了门? 忍冬门外唤了阿鲁,阿鲁打着哈欠隔着门窗回禀,“四公子,表公子们还在用早膳,应是快了,刚才刘二哥都在套车了。” 裴岸双腿酸涩无力,“嗯,一会子我也不骑马了,同二位表哥乘坐马车去官邸吧。” “是。” 阿鲁退下,忍冬又伺候着裴岸用了些粥菜,主仆二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裴岸擦嘴之后,低声吩咐,“你家少夫人醒来,倒是看看她腿脚,若有事儿,差阿鲁来官邸寻我。” 忍冬:……祖宗耶!您也知道少夫人还伤着,怎就这般鲁莽? 毕竟身份有别,除了轻声应承,也不能多有责怪,裴岸哪里敢看忍冬,故作镇定自言自语,“往后我定然小心。” 四公子,您…… 害羞了! 第362章 又是夏雨瓢泼的一日。 院子里上上下下都在做自己的事儿,安安静静,许淩俏带着莲花喜乐撑着伞冒雨前来,忍冬赶紧冒雨上前迎接,“多大的雨,表姑娘怎还过来?路上道路湿滑,可得小心些。” “姐姐放心,两个小丫头前后照看,又是撑伞又是搀扶,只是鞋袜湿了。” 忍冬赶紧迎到正房,许淩俏左右张望,“观舟还不曾起来?” 一句话,问得忍冬有些失笑。 “昨儿一夜小雨,想必睡得好,四公子上值之前,还特特嘱咐奴等小声些,莫要扰了少夫人清净。” 许淩俏摇头失笑。 “这日子,也就是看着观舟来过。” 说完,她换了莲花带来的鞋袜,往外头小亭子里坐去,忍冬想着怕是风雨浸湿,伤了身子。 “不碍事儿,这雨一阵一阵的,瞧着这会儿天上放了亮光,怕是不会再下。” 丫鬟们也怕吵着宋观舟,干脆都拿着软垫布帘,把宋观舟一直不怎么喜爱的小亭子打整出来,团团围住许淩俏,各自做着女红绣活。 喜乐年岁小,不会这些,跟着庆芳庆菲打络子,编花绳。 不多时,门口有了动静,大家张望过去,是撑着黄色油纸伞的秦庆东主仆二人,此刻立在院落门畔,躲着脚上的水气。 荷花带着庆芳赶紧迎了出去,秦庆东扫了扫身上的雨珠子,随口问道,“你家少夫人起来了?” “还在歇息。” 秦庆东哼了一声,“一会子要用饭了,她倒是睡得住,上头亭子里谁?说说笑笑的——” “回二公子,是我们表姑娘。” 秦庆东停了脚步,抬头看了一眼,树木拦住眼神,看得不真切,“只有你们表姑娘?” 荷花疑惑,还是点头。 “只有表姑娘,带着奴等做针线活呢。” 他哼了一声,“罢了,我上去也不合时宜,你自在下头檐廊之下给我布个椅子,上一壶热茶,候着你家少夫人起来。” 对于许淩俏,秦庆东是心虚的。 他知道这姑娘受了罪,也失了清白,十有八九就是金拂云差使朱三所为,什么朱三自己见色起意,狗屁! 秦庆东半个字不信。 但能如何? 宋观舟明令禁止不能因为许淩俏失踪之事,毁了将来,所以他都不能在金拂云跟前质问,为什么你要那么对许淩俏一个无冤无仇的女子? 就算金拂云承认,又能如何? 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谁信谁断子绝孙! 所以,他每每看到许淩俏时,都有几分愧疚和尴尬,能躲就躲吧。 自然,也有躲不过的时候。 热茶刚沏上来,莲花就来到跟前,屈膝请安,“二公子,表姑娘请您上去吃杯热茶。” 热茶? 他看着自己手里白瓷青鸟茶盏,无法拒绝,刚点了头,小丫头就上来端起刚放下的茶壶、点心,立在一旁等着他迈步。 “……而今你是在表姑娘跟前伺候?” 莲花笑吟吟应了是,“少夫人看重奴,说奴手脚麻利,也能说,怕表姑娘内敛少语,让奴过去搭把手。” 果然,是个话不少的小丫头。 秦庆东微微叹息,还是上了亭子,他刚进去,小丫鬟们就收拢了手上的针线包,起身行礼后离去。 一时之间,这亭子里就剩立在跟前的许淩俏与他。 “许姑娘,这是——” 许淩俏缓缓屈膝,道了多谢之类的话,才起身招呼秦庆东落座,“有些事儿,凌俏愚昧,左思右想不得其所,若是问观舟,她心性聪慧,倒是让她操心。所以斗胆请问秦二公子,还请原谅凌俏冒昧。” 如此啊—— “你问就是,只要是秦二知晓且能言的,定然不会藏私。” 许淩俏双手持帕,放在膝上,隔着小几,郑重请教,“二公子,敢问金家大姑娘与观舟有何过节?” 秦庆东听到这个问题,斟酌片刻,反问道,“许姑娘可曾见过二人相处,怎么觉得她们不合?” “观舟并未瞒我,忍冬姐姐也叮嘱我要小心金大姑娘,我无处可问,知二公子同观舟情如挚友,才斗胆一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兴许是误会。” 秦庆东捡着能言的说给许淩俏听来,“你出了事之后,观舟急坏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小道消息,只以为是金大姑娘害了你,她不管不顾,带下下头人打上了郡主府——”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儿。 “后头你回来了,还是蒙金大公子夫妻施与援手,观舟这才请了萧家几个公子带着你和淩白兄一起上金家道谢。” 许淩俏低下头来,深思熟虑之后,又问道,“那之前,金大姑娘同观舟——” “有过节。” 秦庆东看着眼前同宋观舟几分相像的姑娘,不忍隐瞒,“观舟一直呷醋,说拂云同裴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闹了好几次,二人都是有主见有性格,一来二去,确实生了嫌隙。” “这点,观舟没有说错。” 许淩俏冷不丁这么说,秦庆东却有些吃惊,“观舟同你说的?” “不是。” “嗯?” 许淩俏抬头,认真回答,“算学比试那一日,忍冬姐姐得观舟叮嘱,同我说了要避着些金大姑娘,只怕她因与观舟过节,累及到我。因此,那一日里,我一直看着大姑娘。” “这——?” 秦庆东愣住了,他一直同裴岸一般,坚定认为二人之间只有兄妹之情、朋友之义,何来男女那般庸俗…… “是真的。二公子,我是女子,知道女儿家看着心爱之人是何样貌——,那日里,大姑娘同世子夫人坐在观舟夫妻二人后面,每当表妹夫对观舟嘘寒问暖之时,她脸色都十分难看,以至于后头干脆借口离席。” 秦庆东心中大为震撼,“许姑娘,这……,兴许是你看岔眼了,那日来客诸多,对面也坐着我等外男,只怕拂云是看向——” “……我与丫鬟看得明白,那日里她眼中只有裴四公子,我的表妹夫。” 秦庆东跌坐椅背,好似一切的不明了,过去的含糊,这一刻豁然开朗,他道了声,“许姑娘,人生往前看,观舟待你犹如亲姐妹,也请相信四郎,不管旁的女子怎么待他,他心头只有观舟。” 这世界上,也只有一个宋观舟。 第363章 宋观舟醒来时,没有看到秦庆东。 同许淩俏吃饭时,抬头问了一声忍冬,“秦二走了?” 忍冬笑答,“是啊,府上老夫人差人来喊,说是秦家姑奶奶回府,连物件儿都没收拾,带着春哥儿就回去了。” “也好。” 看向许淩俏,“秦二不在,姐姐也舒坦些,日日里对着个无亲无故的外男,难为姐姐了。” 许淩俏浅笑摇头,“不碍事。同观舟这般生活,也是极为惬意的。”这点没有说谎,但她心头还是起了疑惑,真是秦家姑奶奶回府吗? 闺阁之女,又小小年纪没了娘亲,许淩俏心思更为细腻敏感。 同宋观舟用了饭,正要准备进书房理书时,外头庆芳小跑进来,满脸喜悦,“少夫人,临山大哥回来了。” 哟! “快请!” 小丫头噔噔噔又跑出去,迎了临山进来,临山还是那样子,满脸粗狂,头发胡子浓密,两眼闪着光亮,像个贼头子一般。 他一身灰布衣袍,黑色布靴。 腰间汗巾子上斜插着一柄尺余长来的木棍,磨得光滑锃亮。 遥遥见到坐着的宋观舟,爽朗笑道,“少夫人,临山回来晚了,还请恕罪。” “莫讲这些,你带回来的口信我也知道,原以为你怕是还要浪荡些时日,竟然今儿就回来。” 话音刚落,临山也到跟前,给二位主子行了礼。 不用多说,一旁素衣温婉之女,定然就是少夫人的表姐,他再次拱手,“表姑娘,属下临山,能见得表姑娘平安无碍,也算是幸事。” 许淩俏道了声多谢好汉。 她寒暄几句,退到内屋,宋观舟目送她入内,转身笑眯眯看向临山,“坐吧,一路可还好?” 临山也不客气,落了座,吃上茶,才同宋观舟说了路上见闻。 其中奇风异景,惹得宋观舟眼热不已。 “回头若有得闲,定要顺着你说的地儿走一遭,才不枉费人生一场呢。”见宋观舟如此说来,临山赶紧摇头,“路上艰辛,风里来雨里去,几乎是风餐露宿,少夫人生来富贵,吃不得这些苦呢。” 宋观舟摇头,“临山,可不能小看任何人哟。” 临山忽地想到刚入门,临川临溪到跟前说了最近发生的事儿,也知道眼前女子非池中之物,倒起了兴致,“也是,少夫人可不比寻常女子。如若有一日少夫人真要走一遭,只要少夫人不嫌弃,临山定然跟随其后。” “好!” 宋观舟气势上来,纤手拍案,“一言为定!” “属下自然不敢欺瞒少夫人。” “可去过父亲跟前禀报了?”宋观舟亲自给临山添了热茶,临山躬身双手捧茶,“少夫人放心,城门一开,属下就打马进来,早早的跟老爷禀了,也知道府上最近些时日的事儿,恭喜少夫人,能压过萧家总账。” 嗐! 宋观舟摆手,“只是算学上几道题我二人有些差距,但不能说我就比苍哥儿强,他统管萧家这些账目,可不是简单几道题就能见真章的。” 谦逊! 临山低头,沉思片刻,同宋观舟说道,“少夫人,有位故人想见一见您,不知——”他看了宋观舟的腿脚,和边上放着的木拐杖,欲言又止。 “何人?” 临山卖了个关子,“少夫人,故人不让属下多说,老爷也想着若是少夫人愿意,乘轿前往,也使得。” 这么神秘? “父亲也识得此人?” 临山点头,“那是自然。” “父亲不去?” “故人……,只想见少夫人而已。” 咦哟!谁啊,这么神秘——,宋观舟早就想出去走一遭,果断应了,“何处见来着?” “有些远,西城门百顺酒家。” “好!”宋观舟一挥手,“忍冬,你与荷花同我出去吧。” 临山微愣,想不到宋观舟如此果敢麻利,她本就长得好看,此刻长辫子拖在身后,未施粉黛,依然国色天香。 只是拿过拐杖拄着时,莫名有种喜感。 临山差人叫来的小轿,也直接抬到韶华苑跟前,宋观舟上轿时,忽地又差忍冬,“去提苍哥儿给我的好酒。” 忍冬:“少夫人,您现在怕是少吃酒。” 宋观舟摆手,“重楼说了,小酌可以,莫要贪杯就行。”许淩俏在旁,还是不放心叮嘱,“出门在外,吃酒什么的,观舟还是免了,晚些让四郎去接你。” “放心。” 招来许淩俏,在她耳畔低声说道,“是我救命恩人,勿忧。”她来这世上,也没多少故人,能让国公爷开口,即便如今伤了腿还得见的,自然是裴彻。 这公府赫赫有名的三公子,也是镇国公爷心怀愧疚,不得入门而见的人。 临山临溪刘二亲自护轿而行,忍冬面上裹着面巾,遮住半张疤脸,荷花和壮姑各自提着物件儿,搭乘露天牛车跟在轿后。 路途不近,穿城而过。 原以为是在西城门边上,谁料还得出了西城门,遥遥看到一处藏于竹林深处的酒家,幡子若隐若现,上书四字“百顺酒家”。 临山到了跟前,同掌柜耳语几句,轿夫也不歇轿,跟着掌柜从后门入了一处清净院落。 叩门之时,临山才请了宋观舟下轿。 忍冬几人早在旁边伺候,宋观舟拄着拐,立在门前,里头传来咯吱一声,开了半扇门,见到宋观舟时,小和尚喜笑颜开,“四少夫人!” 宋观舟难掩喜色,“正保,而今少夫人同你一般,怎地,可算你主仆二人愿意来探我一面——” 当日山上猎户之家一别,再无音讯。 宋观舟烧得浑浑噩噩,却一直记得这走哪里都打眼的主仆,正保摸了摸小光头,一身僧袍全须露了出来,瘸着腿儿看着宋观舟,“少夫人如今可大好无恙?” 话音刚落,就看到仙女一般的少夫人拄着木拐吭哧吭哧就跨进来了。 正保傻傻愣住,“少夫人,怎地也瘸了?” 第364章 旁边临山扶额,“正保,少夫人腿暂时断了,往后会好的。”正保这才松了口气,“那少夫人定得好生修养,可不能像小僧这样,失了机会,这才瘸了。” 宋观舟咂舌,“我也问了大夫,好似是说能断骨再接,只是受罪颇多,也不定就能完好如初,你若是吃得苦,不如试一试?” 断骨? 正保赶紧摇头拒绝,“使不得使不得,这骨头疼咧,少夫人,小僧耐不住再来一遭。” 引到院落一侧的凉棚下头,裴彻身着土黄僧衣,面容慈祥宁静,白皙俊朗,浓眉大眼不改,唇角含笑。 “弟妹,多日不见。” 宋观舟歪着头看了眼前之人,“三哥,还不还俗?” 嘁! 正保撇了撇嘴,却不敢说话,哪有四少夫人这样的,见面第一件事儿就是让自家师父还俗! 裴彻也不生气,招呼她落座,“时机未到。” 宋观舟摇头,“也罢,人生在世,做些什么都使得,不枉费年华就好。”在她眼里,大家都是正青春的人。 一旁跟着的忍冬等人齐齐上前见礼请安,裴彻抬手免了。 “弟妹这话说到心坎上,一生短暂,规矩甚多,能肆意而活,也是难能可贵。倒是弟妹这又是怎么了?” 指了丫鬟接过去的拐杖,看这她腿脚,她也如实说来,“萧苍,苍哥儿,可还记得?” 萧家五郎,那个性子顽皮脾气暴虐的小表弟。 裴彻点头,“记得,本是要同我和岸哥儿一处读书,后头先生拿他没有办法,才没跟着姜先生一处儿。” 姜先生? “姜曲老先生?” 裴彻侧首,有些小小的惊愕,“四郎同你也说过先生?” “前些时日回来京城,就在我摔伤腿脚那一日,正逢裴岸往城外老先生家去探望。” “老先生回京了?” 宋观舟点头,“具体的事儿我也不明白,四郎本是要带我去拜访,可我腿脚因为拉了萧苍一把,断了之后,行动不便,此事也就搁置下来。” “苍哥儿如今眼神还是不大好?” 宋观舟点头,“眼神不好,性子也不好,只是我二人也算有几分交情,前几日他回江州前,还赠了我不少金银财物。” 都是算账的,送礼讲究一个实用。 萧家长辈觉得送出来 不合时宜的,宋观舟最为喜爱,她而今手上正缺银钱呢。 裴彻听闻,挑眉笑看眼前之人,“……你二人,倒是有趣。” 热茶、点心,因为忍冬张罗,一一铺陈上来,宋观舟打发众人,只留了临山一人在跟前,三人围坐桌案跟前,品茶谈心,倒也怡然。 “三哥也莫要见外,唤我观舟就是。” 这—— 宋观舟摆手,“爹娘取的名字,不就是让人喊的么,莫要因为我是女子,就弃了我的名。” 裴彻经历诸多,更为通透,几乎不加多问,开口就是观舟。 观舟感叹,如此俏和尚,定然不能真正的出家,不然是红尘俗世的损失啊。 临山也说了半路遇到裴彻的事儿,充满戏剧性,欲要说与宋观舟听来,却得了裴彻阻拦。 “莫要污了观舟耳朵。” “不怕,临山大哥快说来就是。” 宋观舟八卦之魂跃跃欲试,自从跟秦二熟稔之后,京城上下的八卦,她听得也不少了,到后头秦庆东那厮知道宋观舟懂得的比 他还多,包容心比他还强,不知不觉越发没有底线。 莫说不道德的,就说不伦之事,宋观舟也听满了一耳朵。 有些足矣睥睨现代八卦灵魂主题“你过年时听到三姑六婆说过什么炸裂的见闻”所有评论。 而今事关裴彻,宋观舟笑眯眯催促临山快些说来。 临山拱手赔礼,“三公子,恕在下今儿冒犯了。”转头 ,同宋观舟说了大致,“在靠近江州的雪娘山一带,有土匪出没,三公子和正保一个不查,被抓进去了。” “啊……可有受伤?” 宋观舟才问了这一句,就得正保噗嗤一乐。 少年跛着脚到跟前,插嘴说道,“自然没有受伤,只是那大当家的看上了我家师父,非得招他做婿——” 这等事儿? 宋观舟端看裴彻上下,兴许是风餐露宿,日头晒得多,整个人看上去比裴岸要精瘦些,虽说看着瘦,却十分有力量。 “可是吃了亏?” 裴彻咧开嘴,大呼不能。 “我乃六根清净之人,怎可能娶妻,好说歹说,就是不放我下山……”想起来也是一脑门官司。 “后来,临山救了三公子?” 临山赶紧否认,“四少夫人高看属下,属下纵使有些能耐,也不能以一敌百,是三公子自个儿逃下来的,只是——” “只是什么?莫要跟我说,那女土匪追到京城来了?” 临山摇头,看了看裴彻,欲言又止。 裴彻起了脾气,“你倒是说啊,罢了罢了,我来说。”侧眼看来,眼中带着鄙夷,“那老土贼夫妻二人密谋,欲要绑缚我生米做成熟饭,我哪里愿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想着他们也是些欠了人命的恶鬼,干脆也不手软,一把火烧了土匪窝——” 天! 裴彻竟是这般能耐? 宋观舟从不曾小看裴彻,甚至经过上次三人脱困之事,她对裴彻完全不同的感受,这是一个聪明、不拘小节且十分圆滑。 只是他竟然能在土匪窝里来去,竟然还能端了人家老窝,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的。 “三哥,不如细细说来,那些蜗居山林之中的匪徒,你如何能烧了老巢还能全身而退?” 正保在旁,憋得脸红。 裴彻一巴掌给他撵出凉棚,单手掩了口鼻,尴尬一笑,“放火那一夜,正是那窝土匪庆功之夜,个个喝得烂醉,还把刚劫杀的富贵当家的,杀了做祭。我看不过去,同正保取了酒水桐油,四处泼洒之后,一把火烧完,我二人换了青楼女装,摸爬出来。” 宋观舟听到这里,再是忍不住,食指微曲放到口中,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临山看得两眼惊诧,“少夫人竟会这个?” 寻常闺阁之女不会,更别说宋大学士的千金,宋观舟挑眉,“这玩意儿稀松平常,倒是三哥,以身涉险,安然无恙,不得不佩服啊!” 裴彻大笑,爽朗开怀,“观舟,堪配四郎!” 第365章 忍冬带着丫鬟,同百顺酒家的厨子一处,做了些拿手好菜,又温了酒水送到桌案上。 却见三公子、临山与自家少夫人,谈天说地,喜笑颜开。 裴彻低头,看到一桌子 荤腥,微微蹙眉,“观舟,而今我是出家人——”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三哥若真是要舍下红尘牵绊,可不要父母,不理兄弟,不管挚友,但一点——,这酒肉二字,断不能舍。” 此话一出,临山好奇追问,“少夫人,您这话……,好似酒肉比亲人挚友还重要了。” 宋观舟摇头。 “不能一概而论,但既是放弃这俗世污浊,首当其冲就是人与人的牵绊,那些不予理会,人生痛苦少了十之八九。这酒肉呢,则是为了自己,让自己开怀,又舍了外界侵蚀,岂不是快乐加倍?” 临山不太明白,裴彻却听得七七八八。 他稳坐交椅,僧袍随风轻轻摆动,袖口略宽,灌了不少热风进去。 许久之后,才抬头看向宋观舟,“此言虽说显得自私自利,却甚合我心。我踏遍千山万水,只求心安,可如今得观舟一言,才觉得回头是岸。” 宋观舟挑眉,“咋,你要立地还俗?” 噗嗤! 临山忍不住,放下碗筷,欲要拍案而笑,“少夫人,属下只听过立地成佛,哪里来的立地还俗?” 裴彻倒是满面春风,好似想通多年困惑。 他自斟自饮,吃了满满当当一大杯酒,长舒一口浊气,通体舒畅。 “观舟觉得我该还俗吗?” 宋观舟不紧不慢吃了几口菜,冷不丁反问,“三哥愿意回府吗?愿意寻个好姑娘成亲生子吗?” 裴彻一听,头摇成拨浪鼓。 “断断不能!” “哪个不能?”是娶妻,还是回公府? 裴彻直言不讳,“二者皆不可,公府已不是我的归处,至于成家立业,而今一无所有,谈这些未免无用。” 原以为说完,会得来宋观舟好心劝慰。 如同二哥四弟那般,劝说回府,或是旁的立门家业,哪知道宋观舟连连点头,“那不还俗!” 啊? 临山被酒水呛到,“四少夫人,您不劝劝三公子回府吗?老爷在府内——,很想见一见三公子……” 裴渐使宋观舟来见面,一是裴彻只见宋观舟,二来也是想通过宋观舟劝慰裴彻几句。 哪里料到四少夫人这么随意…… “劝什么,三哥想原谅就原谅,不想的话谁也不能逼着他,他是最大受害者,始作俑者还在小佛堂里吃斋念佛活得好好的,回什么?未经他人苦,少替他人来做主。” 少夫人,您也说得忒顺口了! 裴彻立时端起杯盏,欲要敬宋观舟一杯,宋观舟嘴里还吃着花生米,让裴彻等她片刻,咽了下去才双手捧着酒盏,“三哥,随心所欲。走山观水不是什么坏事儿,我不劝你还俗也是因为你若是愿意要四处走走,不留头发好打理——” “我的祖宗哟!” 临山心服口服,幽幽举了杯盏,“属下也该敬您二位一杯。” “敬来敬去,多是无趣,今朝有酒今朝醉,你们是丈夫,更是应该胸襟放开。何必放过别人,苦了自己?问心无愧才是担当!” 莫说临山惊得合不拢嘴,就是裴彻,一会子诧异,一会子又觉得自该如此。 这顿饭,裴彻吃得甚是痛快。 上次搭救宋观舟,被困在猎户家时,他就觉得此女非寻常之人,今儿多谈论些话语,方知其中能耐。 能说能笑,落落大方。 人生道理说得粗俗,却让人醍醐灌顶,裴彻心中释然,“是啊,是公府对不住我,而非我自私。” 呔! “三哥早该如此想就是,公府深宅大户,免不得藏污纳垢,若说全是父亲的错,也不尽然,可他不曾保护好你们母子,也并不无辜。旁人怎么劝你,我是不知,可到我这里,定然说不出那些违心之语。” “有你这句话,三哥也够了。临山一直拖着我往京城来,我想着物是人非,回来作甚,可这会子,倒是要多谢临山。” 转头,要同临山吃盏酒。 临山道了不敢,一饮而尽,“少夫人女中豪杰,三公子潇洒人间,临山今日能同您二位一桌子用饭,也是属下的福分。” 聚时好宴,?时伤心。 宋观舟今日无人看管,吃酒上了头,带来的不够,又去百顺酒家沽酒来,两种杂酒混在一处,热风一吹,酒劲顿时涌了上来。 她连拐都拄不了。 但还是拉着裴彻僧衣宽袖,豪言壮语,“哥哥莫要忧伤,那涧水房里我也走过一遭,旁人不知你心头苦楚,我宋观舟感同身受。” 裴彻面上起了酒色红晕,反而宽慰起眼中带泪的弟妹。 “为兄已无碍,观舟放心就是。” 浊酒催人泪,宋观舟咬唇轻语,“人生苦短,遗憾诸多,对得起自个儿就行。哥哥,我在一日,那萧氏就不能出佛堂一步,你且放心。” 她听得些流言蜚语,知道芳姨娘和金珠从前跟裴彻都有渊源。 可如今斯人已逝,只能朝前走不是? 忍冬和几个丫鬟左右围住宋观舟,小心搀扶,生怕她情绪激动,伤了腿脚,直到裴彻挥手,亲自带着正保给她送上赁来的马车,“小心照顾,莫要再伤着腿脚。” 临山、刘二领命而去。 回到院中,不多时正保就喊了起来,待裴彻看过去,小和尚手里抱着两包沉甸甸的物件儿。 “什么?” 正保走到跟前,“三公子,怕是四少夫人让人偷摸留下来的金银财物。”说罢,打开两包,一包是小金锭子,另外一包则是碎银块。 “难为她了,出门匆忙,却临时备了这些物件儿。” 金锭子是值钱,四处能通用,碎银块平日里花销起来,更为便捷。 正保看了看银钱,又看了看三公子,不由得叹口气,“可惜少夫人是女流之辈,不然——” “混账话,什么女流之辈!” 正保连忙赔礼,“小的嘴笨,说得不对,只是想着若少夫人要是男儿,定有一番事业。” “如此就好。” 第366章 官邸外头栓马柱边上停着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站在蹬脚马匹旁边是一彪形大汉,最引人瞩目的则是他满脸络腮胡,和一双鹰一般的眼眸。 不多时,阿鲁牵着非白走来。 看到临山时惊得后退半步,“临山大哥,你怎么在这里?你回来了?” 临山招手让他到跟前,“四公子还有一会儿才?值么?”阿鲁摸摸脑瓜子,看了看天色,“应是快了。” 正在他想马车上是谁时,荷花掀开车帘跳了下来。 “临山大哥,我去隔壁买点热茶。” 她提着自家的掐丝珐琅大肚长颈茶壶,指着官邸斜对面的茶楼。 临山上前接过茶壶,“少夫人可还好?” “还好,就是吃多了酒,口干舌燥。”阿鲁听到宋观舟慵懒声音传来,满眼惊愕,刚想多问,临山递来茶壶,“这附近你熟稔,去!” 阿鲁哎哟一声,“怎地少夫人今儿来接四公子哟……” 一会子四公子看到,指不定多欣喜呢。他欲要离去时,荷花追了过来,“阿鲁哥,我同你一处去。” 阿鲁等了她走到跟前,“怎地?不放心我要的茶水不好?” “倒也不是,茶楼里看看有些什么点心,给四少夫人买点呢。” 这有何难? 阿鲁指了千味斋的地方,“这是千味斋后门,你自管去排队,我一会子要了热茶同你汇合。” 啊? 荷花看着明显不是该在另外街头的千味斋,如何到了官邸跟前? 阿鲁大笑,“去吧,千味斋又不傻,前后都开了门,生意更好。”他几步跑到最大的茶楼,入门就问了掌柜,掌柜对时常来候裴大人的阿鲁甚是熟悉,“怎么,今儿还看不上我们的茶壶了?” 提着如此精致的壶,明眼人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阿鲁啐了他一口,“浑说,府上女眷用的,少与我费口舌,快些烧壶热水来。” 二楼处,几人正缓缓走下来。 当头之人,阿鲁有几分面熟,不过这地儿能耐,什么人见不到?索性低头,把玩珐琅壶,等着热水沏茶。 “新来的夏茶,口感绵软清甜,尝尝?” 掌柜自荐,阿鲁摇头,“今儿就不了,府上自备了江州春茶。”萧家回去还没几天,已送来几大车好礼。 大半是给宋观舟。 有酒、有肉、有茶,还有许多江州名贵的布料。 外头寻常茶楼的茶,自是比不上。一阵清香带着风从阿鲁跟前吹过,阿鲁瘪了瘪嘴,埋怨似的看了眼掌柜。 掌柜这会儿已腆着脸同下楼来的人陪笑,“公子今儿走的早了些……” “晚间有宴,陈老板,今日的茶回了潮,实在不美。”男子声音偏阴柔,阿鲁抬头顺着看去,哟! 琵琶郎哟! 出入茶楼这些地儿的琵琶郎竟然也不做妖艳妆扮,绿衫白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拢在头顶做髻,一根碧玉簪子犹如点缀,沁人心脾。 若不知他底细,这么一看,也是富贵人家的郎君。 风度翩翩,玉面风神。 可惜—— 正在阿鲁在旁窥探时,宋幼安忽地看了过来,“敢问是裴大人跟前的小哥?” 嚯哟! 这是清高孤傲目中无人的琵琶郎? 众人都有些小小惊愕,阿鲁亦是如此,只得点头应了是,宋幼安转头看向掌柜,“陈老板,你们这茶楼里最拿手的炒芝麻绿豆素饼做得不错,打包两碟子给这位小哥,记在我账上。” “嗳?” 陈老板迟钝,片刻才反应过来,“好好好,公子放心,这会儿就安排下去。” “用不曾用过的骨瓷百花碟装好,银钱一处儿算。” 还要新碟子? “好咧,公子放心。” 阿鲁有些不知所措,“这太烦劳公子,不必——” “不是给你的,你只管带回去。” 说罢,男人带着其余人,像一阵风出了茶楼。阿鲁有些傻眼,看向掌柜,掌柜摊开手,“老朽守这茶楼十载有余,与公子相识两三年,可不曾见过如此这般厚待人,你应着就是了。” 应着? 说得好听,阿鲁肚子里气呼呼,知道马车上是谁么?我们少夫人! 这琵琶郎恁地没个轻重! 圣上寿宴后,少夫人提过几次琵琶郎,阿鲁如何不知?掌柜不管,差使厨上麻利些,不多时就用小食盒装好,送到阿鲁手上。 阿鲁蹙眉,“掌柜的,热水不来,却上了这什么饼的——” “马上马上。” 掌柜心道,不是怕你不接吗? 阿鲁出了茶楼子,与提着几包点心的荷花碰到一处儿,一起回到马车跟前,全部递了进去。 想了片刻,阿鲁还是站在车外低声禀道,“少夫人,那芝麻绿豆素饼是茶楼一位公子赠与的。” 宋观舟的酒劲正是上头时,满面桃红,樱唇不点而朱,眼波横流。 听得这话,软软问道,“是谁啊?” 阿鲁顿了一下,才应了句,“少夫人,是琵琶郎呢。”忍冬刚倒出来的热茶,正放在小几上凉着,听得这三字,不由自主看向宋观舟。 宋观舟挣扎起身,“宋幼安啊?他可在边上?引过来与我见见。” 祖宗! 这可是官邸跟前,来来往往都是些京城要员,你同那样的人见个什么? 可少夫人醉了…… 阿鲁看了左右,赶紧回话,“少夫人,宋公子已蹬车离去,只是看到小的去要热水,他故点来的素饼。” “如此啊,有些日子不曾见过他了。” 此子嘴儿甜,见着她就喊姐姐,她看到漂亮的人儿,心情也好,这会儿听得阿鲁说了,有些遗憾,故而吵着要吃绿豆饼子。 荷花小心翼翼拿出来,还冒着热气。 用银签子戳了一块,欲要喂给宋观舟,宋观舟吃吃一笑,“我自己来,哪里就到手脚不能动的地步?” 她纤手葱指颤巍巍送到口中,吃了一口,品了片刻,眉头舒展,“真的好吃。” 今儿真是开心。 裴彻大老远回到京城,与她见了面。 宋幼安只不过看到阿鲁,就认出自己在这附近,用心送了素饼来。 裴岸刚上马车,怀里就迎来香喷喷的娘子,她仰头娇嗔不已,“四郎,我来接你回家。” 外头是风是雨,裴岸再不知。 第367章 接到裴岸,马车这才缓缓往公府而去,宋观舟靠在裴岸怀里,再熬不住酒意上涌,困意倦倦,直接睡了过去。 “怎么大白日的让观舟吃了酒?” 忍冬低声禀道,“临山大哥今儿回来,少夫人开怀。”至于三公子裴彻,忍冬不得宋观舟吩咐,也不知是说好,还是不说好。 “如今她这腿脚,不该吃酒的。” 裴岸欲要斥责,可看到怀里女子,也有些无奈,“罢了,你们几个哪里劝得住她,她若执意要吃,天王老子也拦不住。” 马车驶到角门处,这巷子处往来车马都少有,裴岸也不惧旁的,打横搂着宋观舟就下了马车,入了府门。 角门里头就是大厨房,萧引秀正好在厨上巡视,刚斥责了厨上偷奸耍滑之事儿,欲要扶着楚姑姑回屋,一抬头就同裴岸迎面碰上。 “这……” 宋氏何时出去?竟是无人来禀。 青天白日的,也没个体统,看着她靠在老四胸膛上,睡眼惺忪,裴岸身材高大,抱着宋观舟形同怀中无物,“二嫂。” “你家娘子这是——” 萧引秀踏前一步,鼻下传来酒味,她蹙眉不喜,“吃酒了?” 裴岸浅浅一笑,“她生性活泼,玩心大,今儿兴致好吃了点酒,这会子困醉过去,让二嫂见笑了。” 萧引秀摇头,止不住叹口气。 “幸好膝下没个孩子,不然这般放纵可是要不得。”她跟在裴岸身后,几人欲要同路走一段,“她这不着调的性子,往后如何给你管家?” 裴岸听闻,不禁失笑。 “如今我们靠着嫂子,算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往后再说。她这一年来多灾多难,肆意些也无碍,只要她欢喜就行。” 萧引秀想过不跟宋观舟计较。 可听得裴岸这么说,她怎么能不计较?裴辰与她大吵之后,再不进她的房,天天不是外头寻花问柳就是跑到巧儿那贱人之处。 她如何不气? 别说像老四家这般黏糊,就是寻常夫妻之间几句问候,裴辰而今都吝于说来。 小叔子人品才貌没得说,偏偏娶个不会生娃的娘子,也百般娇宠。 什么道理? 萧引秀欲要再说几句,楚姑姑赶紧掐了她手腕一下,她转头看过去,楚姑姑轻轻摇头。 示意不可。 ——连堂堂世子夫人房中的人都怕她宋氏? 萧引秀愈发难受,勉强忍着没有在说话,可看到一旁蒙着半边脸的忍冬时,凉凉开口,“珍珠,嗐,忍冬,总也是忘了你主子早给你改了名字……” 那是奴从前在家的名,可忍冬知道萧引秀性子,自不会主动说这些。 “世子夫人喜爱喊什么都可以,奴但凭吩咐。” 萧引秀轻哼一声,“你好歹是在我跟前长大的,观舟这身上受着伤,你们这些丫鬟婆子都不是孩童,知道深浅,多看着些,劝着些。” 忍冬几人连忙屈膝应了是。 裴岸笑道,“观舟沉睡不醒,今儿就不请嫂子到韶华苑吃茶,多谢嫂子操心。”欲要分道扬镳,他回头止了萧引秀的话。 萧引秀轻哼一声,“去吧,都在府内,一日日的不愁见。” 她领着楚姑姑几人,往正房方向而去,不多时,隐入游廊深处。 “姑姑如今性子越发怯懦,我身为嫂子,说几句都使不得了。”萧引秀心中不满,往楚姑姑身上倾泻出来。 楚姑姑何尝不知? 她低头,小心赔笑说道,“夫人,奴在您跟前做事儿,出去也是体面的。只是四公子如今正是看重少夫人,您也是过来人,男人上了心的人儿,哪里容得旁人多说,莫说您是嫂子,是表姐,就是老夫人在,恐也不能说什么呢。” 说了也无用。 萧引秀哼了一声,“德言容功,她会些什么?真不知老四怎地,突然被猪油蒙了心,竟是眼里心头只有个她。” 埋怨几句,还是歇了火气。 霜月见她回来,连忙上前来请安,扶着她时低声禀报,“夫人,金家那边送了礼来。” 不年不节的,送什么礼? 待入了内里,才知道送来的是什么,说来,萧引秀有不为人知的喜好,她喜爱各类杯盏。 正好送来的木箱子里,竟然摆着琳琅满目不同颜色、种类、形状、材质的杯盏十好几只。 单琉璃杯盏,就三四个,绯红琉璃、青碧琉璃、紫蓝琉璃等等…… 还有大隆上下有名号的官窑私窑出品的青花压手杯、橘瓣纹莲花盏,还有一酱红色海水云龙纹高足杯…… 萧引秀顿时心情大好,蹲下身去,啧啧称赞。 “是拂云送来的?她真是有心。” 不过是算学比试那日,二人闲聊时自个儿提了几句,说官窑不怎么烧制高足杯,她倒是喜爱,市面上见到的都是陈旧之物,甚是遗憾。 今儿就差人专门送来。 她越看越是爱不释手,尤其是翻到下面好生包裹好的一团物件,亲自拆开眼前一亮,这是胭脂水釉的龙凤对杯,颜色清新脱俗,又摄人心魄。 “真是精致的好物件儿。” 霜月趁着她喜好,上前禀道,“大姑娘差人送了时,说还有一套碗碟,正在烧制,釉色难成,匠人们也在调制,待好时定然要亲自送来给夫人您贺芳辰。” 芳辰? 萧引秀是七月生辰,她听得这话,失了神。 “这府里何人还记得我那好日子,倒是一个外头的姑娘,人家记在心头。可惜——” “夫人,可惜什么,虽说大将军府上同咱们公府鲜少往来,但四公子与大姑娘多年挚友之情,老爷也不曾点拨什么,想来那大姑娘果然是个顶天立地坦坦荡荡的好人才,这样光明磊落之人,夫人与她多有往来,倒是桩美事儿。” 霜月上前顺着萧引秀说道,萧引秀摇了摇头,“罢了,君子之交足矣。” 可面上着实喜欢,拿着那个看这个,把玩起来十分不舍,可惜了——,可惜老四同拂云了。 算学那日,金拂云的眼神,除了没瞒过许淩俏之外,还有萧引秀。 她看在眼里,叹在心头。 若老四真娶了金拂云,韶华苑定然是另外一番做派,哪里是如今这般让人看了戳眼睛的你侬我侬! 第368章 入了韶华苑,忍冬几个赶紧拿来热水帕子,给宋观舟 净面擦手,一番折腾,她也醒了过来。 头有些不舒服,差丫鬟拿了珐琅壶的凉茶。 “少夫人,奴去换热茶。” “只要凉的。” “味儿苦涩。”荷花说道,宋观舟摆手,拿过来就吃了满满一盏,裴岸也换下官袍,天气炎热难耐,每每入门,头一件事儿就是换上绢丝深衣软鞋。 “吃了精神好些。” 抬头,正看到绕过屏风的裴岸。 她饶有兴致看着裴岸,心中布满遗憾,午间所见的裴彻,与眼前男子虽说气质截然不同,但都是俊秀儒雅之人。 可惜了—— 裴岸见她专注看着自己,摇头失笑,“怎么不睡会子?酒劲怕是还在。” “这会儿睡,晚间自是睡不着。” 她一双凤目含情脉脉,又带着戏谑之意,“睡不好,就要折腾四郎。”裴岸闻言,几分无奈,走到跟前挨着她落座胡床上,她顺势把头靠在裴岸肩窝。 “四郎,晌午时我同临山去见三哥了。” “三哥?” 裴岸攸地转头,满面喜悦,“三哥回来了?在哪里?我去见他。”宋观舟看他激动之情,马上拽住,“三哥这会儿恐怕也是醉倒,你去也见不到。” “这……,怎地临山也不说?是跟临山一起回京的,这次可说要留下来——” 少见裴岸如此激动。 “倒不曾说过归期,定然也不会常在。” 裴岸欣喜过望,“他若是不愿意回到公府,那就外头另卖个宅子,二哥也念叨几次,兄弟一处坐下来,何乐而不为?” 理想化了。 他赶紧差阿鲁去喊了临山,二人说了许多,欲要打马去见时,临山起身拦住,“四公子,城门快要落下,怕是赶不及。” 裴岸难掩失落,“是三哥……,还是不愿意见我们吧?” 临山面上有些为难,“小的好说歹说,以给沁姨娘扫墓为由,才使得三公子与属下 同行。不瞒四公子,三公子昨儿就到了京城,往城郊之外给沁姨娘烧了纸钱磕了头,欲要离去时,还是属下好言相劝,他才松口说见见少夫人。” “父亲那边——” 临山缓缓摇头,“三公子不见,老爷才差属下请四少夫人出城,哪怕是见一面,也好过一句话不说。” 如此…… 裴岸坐下来,有几分无奈。 “公府对不住三哥,上次蒙他出手,救了观舟。因情况紧急,还不待兄弟二人叙旧,他并带着正保悄然离去。” 再遣人去寻,早无踪迹。 临山说了晌午会面之事儿,“其实四公子不必担忧,三公子知道您心中一直记挂着他,他而今努力在平复心中痛苦,还是再容三公子一些时日。” 只要人在,总有同吃杏花酒那一日不是? 裴岸自是不愿这样,遂问得详细,临山也一五一十说来,包括宋观舟劝解的话,“属下也觉得公爷心中对三公子有愧疚、心酸和挂念,本想借着四少夫人劝说三公子软下心肠,同老爷和世子、四公子您见一见,可少夫人却另有想法。” 随后,转达了原话。 包括关乎老夫人那句,裴岸听完,久久不能言语,最后抬头,眼里面上都有惭愧,“是啊,母亲造孽这般多,却还是好吃好喝在府上供奉着。沁姨娘早已是一捧黄土,三哥……,三哥的手臂也回不来。” 所以,为何要去逼迫一个被欺负的人来原谅刽子手呢? “观舟自有一番道理,难怪三哥只愿意见她。” 临山笑答,“四少夫人性子随和,爽朗大方,道理听起来粗浅,实则睿智通透。属下今儿跟着走一遭,受益匪浅。” “你们莫要当着她面夸赞,她自己都说了,再经不住奉承,人要飘了。” 临山低眉顺眼,“少夫人有您在旁,就算飘,也飘不到哪里去。”裴岸摇头,“她跟着我,颇是受了些苦。” 直到摆了晚饭,临山才起身告辞。 “一处儿吃些。” 临山拱手,“四公子相邀本不该辞,可属下同四少夫人、三公子晌午时吃了不少,这会子酒劲也上来,还请四公子容属下回去 醒醒酒,免得冲撞了。” “你们是吃了多少?” 临山坦然一笑,“四公子有所不知,今儿怕是您不在,四少夫人也颇是放开来,咱们自个儿带的酒吃完,又从酒家沽了二斤……” “那是不少,快些去躺着吧。” 裴岸再不为难,回屋来看,宋观舟早早歪在胡床上,睡了过去。 “叫起来再吃点?” “四公子,今儿怕是您自己吃就好,少夫人在百顺酒家吃了不少,后头路上,那琵琶郎差人送了两碟子绿豆素饼,少夫人颇是喜爱,候着您?值时,吃了大半。” “……一会子醒来,哄着她在院子里走走,消消食。” 裴岸出来院中凉棚下,他受宋观舟影响,也渐渐喜爱在屋外院落里乘凉用饭。 壮姑带着荷花早早备好他一人的饭菜,又送上了冰凉可口的酸梅酱紫茶。 “少夫人喜爱的,昨儿就开始闷着井里,这会子提上来,冰凉适口。” 裴岸尝了一口,倒是不错。 就着饭菜,吃了两盅,倒也惬意。只是宋观舟这一睡,并到了第二日寅末,约莫卯初,她才伸直懒腰,醒了过来。 漆黑之夜,唯有身边男人均匀绵软的呼吸声。 她坐起来,左右活动了身子,除了伤腿僵直在床铺上,另外一条好腿屈膝或是放平,无声运动了会。 欲要下床。 却被男人扶住了腾空的纤腰,宋观舟低头看过去,“咦,四郎,是被我吵醒了?” “应是还早。” 宋观舟看不到光亮,更不知道什么时辰,她轻哼一声,“我睡得骨头疼,容我起身,你再睡会儿。” “陪我躺会儿,怕是快卯时了,一会子我也要起来。” 这上值时辰换算到现代,几乎是五六点的样子,太早了——,尤其是冬天,几乎是寂夜前行。 古代公职人员也不容易啊。 宋观舟扭了一下身子,“我口渴,要漱口喝水。” 第369章 欲要外头喊人,裴岸叹道,“你坐着罢,我来。”好脾气翻身起来,先是燃了拔步床高几上的烛火,瞬时屋中亮堂起来。 晚间忍冬都会放凉茶在此,裴岸倒了半盏,递到宋观舟跟前。 宋观舟懒得起手,就着杯盏吃了干净,“不够,再要一盏。”裴岸失笑,“不觉苦涩?” “你尝尝就知。” 裴岸既是起身,也吃了一盏,再喂了宋观舟一盏后,翻身上床,欲要吹灭烛火,听得宋观舟的声音,“留着烛火。” “为何?再与我眯一会儿。” 宋观舟摇头,“我是睡不着了。” “昨儿太阳不曾西沉,你就睡得熟,这会子当然精神,罢了,你且挨着我歇会儿,恐怕我也睡不着多久。” 约莫不多时就得起来。 裴岸刚闭上眼眸,边上女子就不安分了,她一会子翻身朝着墙,一会子又转过来看着裴岸。 若隐若现的昏暗光线里,她以手丈量,从裴岸饱满光洁的额头,到眉眼、鼻梁、唇珠、下巴…… 欲要摸上喉结时,男人咽了口口水。 “不想睡?” 宋观舟咯咯笑道,“甚是清醒。” “那好,既不让我睡,那就不睡了。” 嗯? 宋观舟还没反应过来,人已被裴岸搂到怀里,他如今轻车熟路,还能错开宋观舟的伤腿。 “咦——” 女子面色绯红,“四郎,有这精力?” 裴岸仰头,吃了她唇上甜蜜,“对付你这深山来的妖精,绰绰有余。”宋观舟一听,扭了纤细腰肢,欲要挣脱男人大手的钳制。 “怎地?娘子怕了?” 宋观舟嗤笑,“不怕,只是腿脚不好,床上伸展不开。” 哟——,好学生眼眸忽地亮了起来,“娘子说在哪里,小生听命。”他一边吞噬着宋观舟的嘤咛,一边好学上进。 宋观舟应付起来,不知不觉退了中衣中裤,嫩黄色抱腹上绣着鸳鸯戏水,一头乌发散落白皙后背,娇嫩玉背随着头发晃动,时隐时现。 “鼓凳之上。” “嗯?” “不会?那就不了。”怀中小妖精吃吃的笑,又捧着玉面郎君的脸儿,如春风化雨,吻到心坎之中。 这事儿,一点就通。 凌空的腿儿少了与床铺的摩擦,更让裴岸肆无忌惮,他带着怀中女子犹如高歌的凤凰,双双奔赴巅峰。 “到底是娘子聪慧……” 他咬住女子嫩软耳垂,呢喃不止,宋观舟盈盈欲泣,玉璧微摇,二人莺声呖呖,燕语喃喃,山盟海誓喋喋不休,欲要说完今生还不够,再定来世永不离。 五更鼓袭来,外头传来忍冬出门的脚步声,宋观舟耳聪目明,攸地咬住薄唇,“四郎,有人。” 谁来都拦不住这云踪雨迹鸾凤和鸣之乐事! 一个羞赫难掩,不敢再有声响发出,孰不知这般隐忍,惹来男子豪情万丈,风骤雨急,来势汹涌。 “四郎……且等——” 裴岸咬住她唇舌,堵住这欲说还休的娇儿,“唤声相公饶命,我就遂了你,心肝……” 忍冬来到门前,脚步声就在跟前。 宋观舟这会儿犹如江浪之上的扁舟,摇摇晃晃难以自持,她软了声音,“相公,观舟不行了。” 夫妻房事不算少,这么娇憨听话的宋观舟却是第一次。 裴岸哪里耐得住这般乖巧的女子,香汗淋漓与他娇缠,瞬时身上一松,畅快去了。 也在这时,外头传来忍冬低声,“四公子,可是起来了?” 宋观舟浑身乏力,瘫软在裴岸怀里,前世今生,只有眼前男人实在是旗鼓相当,宋观舟甚是舒坦。 欲要起身,裴岸压住了她肩头。 啃着她鲜红欲滴的双唇,“既是叫了相公,总不能一次就罢。”宋观舟闻言,眼眸含笑,“四郎,不可鲁莽!” 只怕天下男人都受不得这句话。 他对着外头咳嗽一声,“一会子来喊就是。”只是这么一句,忍冬面色滚烫,低声应了个是,赶紧退到厨房。 今儿是壮姑早起,这会子也在厨上拢火,看忍冬进来,不由得疑惑,“四公子还不曾起来?” 看着烛火亮了的。 忍冬抿唇浅笑,“夫妻恩爱着呢。” 都是婚嫁过的妇人,自是明了,壮姑本也同忍冬一样笑了起来,一息功夫,不由得叹道,“若是少夫人身子好,膝下有个孩儿,好过那什么金家银家乱不要脸的玩意儿盯着。” 谁说不是? 忍冬蹲下来,与她递着柴禾。 “我私下也问过几嘴华姑娘,她只说少夫人身子受损多了些,这是要些时日将养,何况子孙是个缘分,强求不得。” 壮姑何尝不知,她看向正房,“四公子如今眼里心里都是少夫人,虽说他也不在意子嗣,可终归这才是正道,少夫人若没个依仗,人生长着呢,依仗四公子,只怕到头一场空。” “休得乱言,四公子不是那样子没有心肝肺的男人。” 嗐! 壮姑连连打嘴,“我自是知道,可冬儿你是过来人,四公子倒是能一辈子对少夫人好,可若真没有个孩儿,纳妾蓄婢的,少夫人能忍得?” “只怕……忍不得。” “是啊,少夫人性子你我都知,忍不得,必是要跟四公子起了纷争,一来二去,还有什么情分?” 忍冬听得心头难过。 低下头去,喃喃问道,“少夫人只说莫要想着依仗谁,这世间,走一步是一步。” 二人在厨上闲谈,正房里却是郎情妾意,娇缠不休。 宋观舟知近些时日因腿上带伤,不曾与裴岸如此放肆,今儿二人寻到仙境采得仙果,甜腻腻的吃得口腹如蜜。 再不能克制。 裴岸清瘦有力,阳气十足笼罩下来,反观娘子犹如枝丫上头桃花乱开,颤颤点点,含苞欲放。 蛮腰细舞犹如章台柳,裴岸沉醉难醒,只觉一身爱意恨不得全给怀中女子。 “娘子,这世上再没你这样的仙女容裴四亵渎。” 娘哟!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宋观舟眼神迷离, 攀附山神往九天仙境飞升而去。 热水送进来时,裴岸身着中衣,大马金刀坐在床铺上,膝上枕着婉约女子。 幔帐钩挂起一边,另外一边落在床铺下,与宋观舟一头乌发融为一体。 “我是要迟了,你二人伺候观舟就是。” 第370章 恩科考完那日,却逢几年难遇的大雨。 阿鲁与临溪 、刘二驾车去迎接两位表公子,却看到许凌白与萧北执手站在雨中,二人面上洒脱,笑意豪爽。 “这雨来的正是时候,冲洗我二人一身臭味、疲惫。” 阿鲁撑着伞跳下马车,“二位表公子,快些上车吧,一会子就湿透了。” 湿透? 萧北抓过阿鲁,“好小子,你是不知道这雨来得多值当,我与淩白兄就缺这场雨,洗净喧嚣腐臭,只余清爽。” 许凌白也起了孩子心性,“既如此,不如我二人走回去?” “使得!” 二人一拍即合,也不要阿鲁递过来的油纸伞,二人手挽手,高歌往公府方向而去。 “二位表公子是魔怔了,这十里地呢——” 临溪乐不可支,“只怕一会子回去,表姑娘和表少夫人要气急败坏,好端端的屋里头都盼着呢,这二位爷倒是好,一撂挑子干脆走回去。” 刘二调转马车,“罢了,我们随着二位爷走着就是。” 几人给两匹拉车马披上雨披,欲要追上去时,差点与黄家的马车撞到一处儿,幸好黄大郎识得阿鲁,喊了声小子,你来接的谁? 阿鲁拱手,先是赔罪,后头才说了接谁。 此时黄执也淋着雨走到跟前,黄州赶紧使车夫递上油纸伞,“三郎快些上来,母亲久候多时。” 黄执心不在焉,看了眼阿鲁,“淩白兄与萧兄二人不在?” 阿鲁指了指大雨磅礴下头远去的身影,“三公子,可瞧着了……,这二位怕是几日科考折磨坏了,好端端的马车不坐,竟是去淋雨了。” 黄执也不知为何,随口问道,“也是你家表少夫人不曾来,不然可由不得他二人如此放纵。” 阿鲁笑答,“可不是嘛,表少夫人和表姑娘倒是想来,可我家四少夫人拖着了她二人,说此次三天两夜,天气闷热,二人身上的味儿,罢了罢了。” 他知眼前黄三公子熟知少夫人习性,故而多说几句也无碍。 果然,黄执眉眼柔和下来,“四少夫人素来聪慧。”黄州在旁被瓢泼的大雨搞得没了脾气,“我说你几位,叙旧也寻个好时节,快些上来,再淋我也湿透了。” 傻帽! 黄执与阿鲁几个道了再见,才上了马车。 黄州看他魂不守舍,有些不解,“是累着了?” 黄执闭上双眸,靠在马车上,不言不语,只是摇了摇头。黄州哼了一声,“二舅家的云芝表妹来了。” “嗯?” 黄执瞬时睁开双眸,“与二舅来的?” “还有外祖父。” 黄执更是沉默,黄州倒是一脸笑意,“你总不会说榜上有名,就要做那负心之人吧?好歹是娃娃亲。” 想到那女子,他心头更乱,对大哥的话也不知如何回答。 ** 公府之内,萧引秀专门请示裴渐,得了应允才在正贤阁起了小宴,欲要为府上两位科考结束的表公子庆贺。 因想着科考之后辛苦,萧北与许凌白怕是要睡上几日,故而安排在五月底最后一天,正逢裴岸旬休。 五月三十这一遭,她并与齐悦娘忙进忙出,瓜果鲜蔬,点心米糕,吃的用的,都很是用心。 与萧引秀的忙碌不同的是韶华苑上下安静。 宋观舟揉了揉酸涩的脖颈,她看着全部上架的书册,长舒一口气,可算是清点完成。 登记造册,又誊抄两本,一本交于公中保管,一本送给裴渐,宋观舟自留一本。 裴渐看到书册目录,细细品鉴之后,招呼临山落座。 “这怕是观舟想出来的,她做事细腻,善于思考,我瞧着目录就知书册,一目了然。” “回老爷,属下头次看到时,也觉得新奇。” “账房可借鉴下来,往后府内公中往来登记造册,用这个好过平日里简单的那般书写。” 临山应了好。 裴渐想到一事,吩咐临山,“你随我往韶华苑走一趟。” “老爷,可是要宣谁来,属下去宣就是,何必劳烦您亲自走一趟。” 裴渐抚须浅笑,“你家四少夫人行走不便,我自去见见她就是。”原来是见四少夫人啊,临山起身,与裴渐在前开门 “属下遵命。” 裴渐踏入韶华苑时,正逢许淩俏陪着宋观舟在花架子下晒朝阳。 听得声音,许淩俏起身,这才看到是国公爷,连忙屈膝行礼请安,另外一头,歪靠在躺椅上,面上盖着古书的女子此刻才反应过来,拿下古书,睡眼惺忪,“父亲怎地来了,快些请坐。” 裴渐失笑,“这天儿还早,怎就困倦了?” 宋观舟揉了揉眼睛,有几分不好意思,“这两日整理册,许久不曾干活,身娇力弱,故而疲弱不少。” “守安留下不少好书,幸得你整理出来,回头我细看一番,倒时再议你之前所言之事。” 如能再版,或者捐赠誊抄本的,还需斟酌。 翁媳二人说了几句,裴渐微叹几息,“你那日见了你三哥,彻哥儿可有说些什么?” 宋观舟迟疑片刻,“临山大哥与我二人同在一处儿,他可是漏了些话语不曾与你说来。” 裴渐摆手,“临山粗枝大叶,但也说了大致。只是为父心头惦记你三哥,故而想多问你 几句。” 听得这话,许淩俏连忙起身,借故离去。 “你这表姐心思细腻,其实无碍。” 宋观舟坐直身子,莞尔一笑,“表姐不同于我,我素来厚颜,时时给四郎和父亲添些麻烦。” “不曾有的事儿,你也是好孩子。” 宋观舟正襟危坐,如实说道,“父亲,孩儿知道您心头挂念三哥,三哥知道,只是过往太多艰难,要这么一朝一日就咽下去,化作云烟,自是不能。” 裴渐听闻,面上浮现出巨大的痛苦。 “将近六年了。为父也不是苛求他就此原谅这一府,只想着人生还长,而今我年岁已高,也不求他如何,让我再见一面,也就够了。” 宋观舟想到了原着里,裴渐也只比她多活半年。 “父亲,三哥如今没有自怨自艾,自甘堕落,而是努力抚平心中悲痛,他很坚强,那父亲也不应强他所难,如今听得他好好的,已足矣。” 第371章 裴渐不是没有偷去百顺酒家,他候在外头一日,不敢上前惊动。 可裴彻深居简出,老公爷不进去,三公子不出来,临山倒是想寻个由头让三公子露个面,让公爷远远看一眼也罢。 “不可!” 裴海拦住临山,“三公子心性敏锐,若是知道,只怕这京城再不会来。”裴渐闻言,眼眸之中期许之光也黯淡下去,“大海说的是。” 一日里,不曾见到。 裴岸更是在得了裴彻回来的信儿,次日一大早就往百顺酒家,他比父亲好上许多,见到了瘸腿的正保。 “四公子……” “三哥呢?可曾起来,我去见他一面。” 正保左右为难,阿鲁在旁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四公子不比旁人,一直担心你主仆,昨儿晚上就要出来,只是城门落了锁,赶不上了。” “四公子,三公子叮嘱小的,万不能忤逆他,他此番而来,一是给沁姨娘烧些纸钱安了纷乱之心,二来是听得说姜曲老先生回京,他来探望一番。” 裴岸听到三哥想见姜曲,更是上前一步欣喜不已。 “我恰好知道先生住在何处,你去同三哥说,我一会子告了假就同他前去。” “四公子,若是能容三公子多在京城待些时日,就莫要来为难他。”这话,也只有正保敢说,阿鲁见状,欲要呵斥时,裴岸伸手拦住。 他面色很是难看,却勉力挤出笑意,“也好,三哥心胸坦荡,只要身子骨好,精神好,做弟弟的就不强求了。” 自后,裴岸也不敢来叨扰裴彻。 只是时时让临山送些金银财物过去,直到送去一处清净地段的小二进宅院契书时,裴彻才嘱咐正保,收拾行李,走吧! 也在这一日,裴渐按捺不住,又来百顺酒家外头守了一日。 正保往里头禀报,裴彻不言不语,许久之后,他招呼正保,闭门落锁,燃灯诵经。 外头翘首以盼的至诚,在裴彻古井无波的心中,惊不起半分水花。 城门落锁前一刻,公府马车才急奔入城,裴海看着又落了空的公爷,欲言又止,倒是裴渐悔悟失笑,“怪得了谁,都是我造的孽。” 裴海低眉垂眸,“公爷,您也尽力了。” “沁儿死得不明不白,岸哥儿十来岁的年纪,都知道去找萧家两位舅兄要个说法,我却做不得什么。彻哥儿没了半臂,我恨不得杀了那毒妇——” 宫中懿旨,硬生生浇灭了这把怒火。 若说当今太后娘娘最厌恶谁,说来众人不知,可萧家、裴家与当今圣上,却明明白白。 她厌恶萧斩冰。 这女子夺了君王丈夫的心,也夺了她的宠爱。 好不容易先帝病危,管不得这些莺莺燕燕时,为她挣回所有体面的儿子,天下第二尊贵的男人,却与这萧妃不清不楚。 如何不恨? 她欲要拿住那贱人,随意指个罪名,让她先去一步,有何使不得的? 偏偏啊!她的儿,那般不顾人伦,不顾亲疏,硬生生护住比他还大好几岁 的先帝宠妃萧斩冰! 所以,萧慕雪来到她身边。 她带着萧家的赤城与镇国公府的绝对忠诚,匍匐在自己跟前,她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天下人对不住我的,而今少有还在的,我扪心自问,也对得起追随我的,端看你是个什么心。” 自是说一不二的忠心。 朝中后宫,鲜少有人知道太后娘娘与圣上不喜的镇国公府有何往来,至少每次年节命妇入宫,镇国公府老夫人去也使得,不去也使得。 额外赏赐,更是没有。 尽管如此,太后娘娘守住承诺,一直在裴渐和萧家 都要对萧慕雪痛下杀手时,保她一命。 兼之,镇国公府的前程。 裴渐一忍再忍,裴海陪在身侧数十年,自是明白,他宽慰道,“老爷,罢了。这人生纠葛,岂是简简单单对错二字能说明白的,三公子只要好好的,老爷就不必担心,咱养好身子,多给三公子些时日。” 闻言,裴渐长叹一声。 “回府吧。” 次日一大早,也是五月三十日,萧引秀与齐悦娘忙进忙出,才有了裴渐在韶华苑同宋观舟长谈。 “观舟,恐怕你也觉得为父懦弱吧。” 这—— 宋观舟沉思片刻,倒是如实说道,“您是堂堂镇国公公爷,前线浴血杀敌,身后还得撑起公府,身为闺阁妇人,我能理解父亲您深思熟虑做的任何一个决定,但……,作为同是涧水房出来的三哥和我,总不能说没有想法。” “……是的,为父知道你们深受委屈。” 宋观舟想到那一日的折磨,她终究还是问出,“父亲拿母亲没有任何办法?” “如今,就是最好的办法。” 囚禁起来,不得见天日,什么天伦之乐,与她无关。 宋观舟心中了然,微叹几息,转而笑答,“……也好。”除此之外,能说什么? 人生,总要去牺牲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别看裴彻以庶子身份得到公爷宠爱,别看自己如今在府上好似水涨船高。 真要到不得不牺牲时,裴彻可以残疾,自己可以腰斩,缅怀吗?原着里对裴彻和宋观舟这样的人物,连笔墨都不愿浪费。 现代职场一样的道理,只是职场上被牺牲了,最差不过换个行业继续生存发展。 这里呢? 明枪暗箭,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稍有不慎,赔上小命。 宋观舟咽下高谈阔论,同裴渐扯了些别的话题,裴渐看着眼前活络的小儿媳,更为愧疚。 “……寻个时日,给你父亲母亲去磕个头吧。” 宋观舟看着自己的腿,哭笑不得,“父亲,四郎倒是说了几次,奈何我这身子不争气,不是哪里磕着就是这里碰到,罢了,想必我爹娘在天之灵会原谅我和我那浪荡哥哥。” “行陆还是没有信儿来?” “四郎差人去寻了,杳无音讯,他生性喜爱四处云游,罢了,男儿在世,且随他的心头去吧。” “守安膝下唯你二人,他若是成个家的,宋家也才算立起来。” 第372章 宋行陆啊,希望他能得偿所愿,走遍大江南北,开怀一生吧。 这是宋观舟的私心。 “总归要继承你父亲遗志。” 宋观舟摆手,“父亲,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宋家如何,爹娘生了我之后大致就知道,只盼着我同哥哥不给他们丢人抹黑,再五十年后,还有谁人识得大学士宋问棋?无人了。” 尘归尘,土归土,人生苦短,说的也是如此。 裴渐想要用教育儿子那套,可看着如花似玉又瘸着腿的小儿媳,还是咽下了训斥。 “罢了,为父也说不过你,只是宋家也没个多的,行陆那边我会差人再去寻来,你兄妹二人定要守望相助。” 宋观舟起身,拄着拐送裴渐到院门,裴渐看着她活泼好动,一点儿不像行动不便之人,也被感染了好心情。 “好好养腿,待你好了,为父亲自送匹小马驹给你。” “当真?” 裴渐是大将军出身,所选小马驹定然是上好的,宋观舟听得眼睛发亮。 “自然。” 裴渐笑道,“养在府上也使得,或是养在山庄里,几日过去骑一次也好。” 宋观舟喜不自胜,“若是像四郎的非白那般,我更为喜欢呢。” 既然都开口送了,不如再提点要求。 “好——” 裴渐一口答应,“再一两年,四郎定是要外放为官,你自是要与他同行,若是山高路远之地,会骑马胜过在马车里闷上一路。” 听到外放,宋观舟喜忧参半。 喜的是,可以去新的地方看看,忧的是……,她能活到那一日么? 送走裴渐,许淩俏才从内屋出来,宋观舟与她说了裴彻一些事儿,许淩俏呆呆愣住,“你是说……,这府上老夫人,差人砍了三公子的胳膊?” “大差不差,就这么回事儿。” 许淩俏有些着急,“这府上如此凶险,你……,观舟,你——” “我没事儿。” 宋观舟安抚许淩俏,“科考之后还有些时日才放榜,若是表哥被留在京中,我寻思你们还是住在府上妥当。既是住在府上,这些事儿知道些更好。”她知道许淩俏藏得住话,也不是那些长舌头妇人,听风是雨。 “……那公府老夫人如今——?” 宋观舟指了小佛院方向,“囚禁那一处,萧家来人众口缄默,不提不问,估计这一生人就这样了。” “老夫人膝下几个孩子也不求情?” “求哪门子的情?二哥那头我倒是不知,可四郎断无可能,自小也不是养在她跟前,母子疏离,期间又掺和几条性命,他能像如今这样不闻不问,已是最大的孝道。” 许淩俏听到这里,才舒了口气。 “幸好这样的婆母不管事儿,不然观舟,只怕你还得受苦。” 莲花如今拨到她跟前伺候,多多少少也会提及一些过往的事儿,她几个二门外的粗使丫鬟如何到了跟前伺候,说了几嘴。 许淩俏这才明白,宋观舟安慰她的话,并不是虚空缥缈。 往前看,那是因她也受过非人的折磨,如今一样把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莲花还提了几句,“从前四公子不喜少夫人,二人动辄吵嘴,闹得四公子大半年不入韶华苑咧。” 莫说公府这样深宅大户,就是寻常小门小家,真是起了隔阂分房而居,男人有几个不讨小老婆的? 一旦讨了小老婆横亘在二人之间,再好的夫妻,只怕也起了天大的隔阂。 反观表妹这处,恰恰相反。 “四公子而今最是要紧少夫人,表姑娘别想从前的事儿,人生在世,几个人不苦啊,只怕宫中的圣上娘娘们,也有说不出来的难处,咱这些命如草芥的奴婢还想方设法的活下去,表姑娘更该打起精神来。” 许淩俏咽下心中忐忑,慢慢平复算学之后一直困扰她的事儿。 今儿表姐妹坐在一处儿,难得提到这些,她也好奇的问了不少,只是想打听几句算学那日来的公子,却又怕露出马脚。 思来想去,还是咽了下去。 她被圆脸公子送出去时,就知道夺了她清白的人是黄家郎君,可再次回到京城,她不敢跟任何人打探这家名号。 只怕稍有不慎,就把自己拖累进去。 都要忘记的痛苦,却在算学比试那一日被那张熟悉的面孔吓到神魂俱碎,她本还想着怕是隆恩书院的外地学子,科考之后不管功成名就还是名落孙山,自是要离了京城远远而去。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能。 那放她一马的黄家郎君,一看就是富贵人家,还是正宗的京城口音—— 想到这里,她痛苦再次袭来。 生怕被认出来惹出麻烦,又明白那一夜……,她时时半夜惊醒,一会子是那男人穿着中衣站在床前,言语不善,“你竟是躲在公府,我而今寻到你,自要帮你赎身。” 赎身? 不! 她是清白人家,如何赎身?青梅园毁了她,她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如何又要被抓回去? 梦里梦外,那郎君的身影形同鬼魅。 幸而是脂粉厚涂,才掩了狼狈。恩科这几日,得了安宁,也没有什么陌生人上门来寻,她松了口气,却又因为说错话,惹得那秦家郎君没了踪迹。 一日日的,她过得如履薄冰。 幸得大哥回来,因大哥在,她慢慢平和下来,才睡了两日囫囵好觉。 小宴设在向晚之时,齐悦娘本说放在他们世子夫妇院落之中,可萧引秀咽下委屈,摇头拒绝。 总不能说世子又是三五日不见踪迹? 唯有找个托词,往裴渐跟前提了一句,“父亲这里清净雅致,何况也没有让长辈到小辈房中的道理。” 得了裴渐首肯,这才布置下去。 晚间裴岸?值回来,门房早早喊人来萧引秀跟前禀报,“世子夫人,今儿多了四位客人。” “四位?” 萧引秀微愣,许淩俏也正与拄拐前来的宋观舟刚入正贤阁院落门槛,萧北家两口子这会儿同许凌白一处儿过来,听得这话,有些疑惑。 却听小厮说道,“世子与四公子在回府路上遇到了秦家、刘家、黄家几位郎君,并做主邀到府上。” 黄家? 许淩俏心中顿时慌乱起来—— 第373章 来者是客。 何况还有秦庆东这把公府当做半个家的祖宗,萧引秀挥退小厮,喊来楚姑姑去厨上再安排了几个菜,嘱咐多烫几壶温酒。 宋观舟察觉到许淩俏缓了脚步,以为她是害羞。 故而安抚,“不碍事儿,我们同嫂子几个定然是另起一桌。”她抬头看去,裴秋雨也带着青枣进门来。 见礼后,两个小姑独处的姑娘立在一处。 一个叫许姐姐,一个唤秋雨妹妹,看上去和乐,实则不怎么往来交谈。直到齐悦娘招呼,几人才往早早摆好的饭桌前坐去。 “观舟腿脚不便,都是一家人,何必立在那里吹风,快些过来。” 几人落座,丫鬟婆子们早早抬来六折屏风,拦在两处饭桌中间,挡了视线,却能交谈。 宋观舟单手杵着下巴,看着一行郎君入内,走到游廊上,又绕到跟前。 “观舟,腿脚如何?” 秦二全然不顾男女有别,直直来到跟前,开口就问宋观舟瘸着的腿,宋观舟没好气回答,“自是养着。” 又不是不知要几个月才能好—— 秦二轻哼,对她不识好歹颇为鄙夷。回头才同齐悦娘、萧引秀见礼,喊了大嫂二嫂,又唤了萧北家的做嫂子,最后同许淩俏与裴秋雨见礼。 见礼之时,后头来的 刘伏苒、黄执也到跟前,一一跟着见礼。 只是当黄执看到许淩俏时,顿时心中笃定,这许姑娘,就是那夜缠绵悱恻的风尘之女。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迷雾丛生,却碍于时机不对,也不能开口,只同许淩俏作揖问安,“小可黄执,见过许姑娘。” 反观许淩俏,眼中升起烟雾。 却不得不压下恐惧害怕,缓缓回礼,“公子多礼,妾不敢当。” “表姑娘同四少夫人真不是亲姐妹吗?” 后头上前来的刘伏苒说笑起来,亲生的都少见这么相像,更别说表的,宋观舟挑眉,“不是亲生胜亲生,我爹娘哪怕再生一个,也未必能给我生出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姐姐。” 解了许淩俏的围,众人分男女落座。 张芳慧拉过有些害羞的许淩俏,低声与她介绍一番,“那刘大郎是皇室宗亲,黄三郎也是勋贵之家,与我家相公、你家哥哥今年一同入的考场。都是些能耐之人——” 许淩俏听得心内五脏俱焚,若是这男人不讲道理,硬生生要戳破那样的事儿,如何是好? 面上做无事状,手脚却冰冷起来。 宋观舟无意碰到她手,大热天的竟是冷冰冰,再抓起来探看时,手心又有虚汗。 这是怎么了? 她探头低声问道,“姐姐是怎地了?可是身子不适?” 许淩俏想借故离席,可这样的场合,她若起身,岂不是引人注目。想到之前宋观舟宽慰她的,自个儿就咬死不认,难不成他还敢到公府强抢不成? 想到这里,轻轻摇头。 如意发髻之中簪着的步摇也晃了几下,宋观舟扶住这珍珠玉坠,同时稳了许淩俏心神,“无碍,只怕来时走得急,这会子又吹了风,一热一吹的,怕是凉着了。” “若是身子不舒服,定要同我说,我请赵大夫来看。” 许淩俏浅浅一笑,“真不碍事儿,观舟。” 一席上用饭,气氛勉强还算和美,至少萧引秀再不敢拍桌子甩凳子的,但也少言,尤其是不跟宋观舟搭话。 这些小动作,宋观舟懒得理会。 一旁齐悦娘看着桌前两个不曾说亲的姑娘,起了兴致,问了一嘴,自是先捡着年岁大一些的许淩俏问来。 “好姑娘,可曾说过人家?” 许淩俏面如桃花,微微摇头,“不曾,今年三月才出了孝。” 说来,齐悦娘倒是心热,左右同萧引秀宋观舟几个女眷说道,“我娘家小兄弟,虽说不成才,但说那人品不差,而今也承了家业,做我大兄弟的左膀右臂,我瞧着凌俏越发喜欢,年岁上头也使得呢。” 许淩俏一听,犹如惊天炸雷。 她如今哪里还能谈婚论嫁?可又不能说出口,众人看着她脸色绯红,只以为是害羞。 倒是宋观舟看得明白。 “大嫂,你娘家人自是好的,只是我这姐姐今年遭了劫事,流年不利,万事怕多了周折,好亲事也抵不过霉运当头,算命的说了,我这姐姐明年议亲才有得准。” 齐悦娘听得这话,大概知道宋观舟是替许淩俏拒了。 心头也有些不悦,谁料宋观舟又道,“大嫂家书香门第,也是赫赫有名的人家,姐姐能入这样的人家,恐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这番一说,又捧了齐家。 齐悦娘面上连忙笑道,“嫂子不过随口一提,凌俏是个好姑娘,只要不嫌弃我家兄弟不是我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就行。” 庶出,也是高攀不起。 许淩俏虽说是许家,但早已没入尘埃,兼之父母双亡。 这样未曾议婚就失了双亲的女子,多数大户人家都不愿求娶,宋观舟可不认为高攀来的亲事能过得如意。 这边许淩俏也起身,屈膝道谢。 “嫂子疼爱我,我铭记于心,只是凌俏身份卑微,父母都已不在,亲事上头——” 此话一出,齐悦娘连忙扶起她来。 “我娘家人不怎在意这些了,罢了罢了,待你过了今年,再议不迟。”说是不迟,也是迟,再一年,许淩俏就双十年华。 那头裴秋雨撇了撇嘴,不过是齐家一个庶出的郎君,许淩俏都不敢去应,回头还能嫁谁? 总也不会有她表妹宋氏这么好的运气,得嫁公府嫡出的公子,大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进士? 大家只说趣事,在宋观舟说笑间揭了过去。 孰不知这边说话,屏风另一边听得清楚,黄执心头起了异样,他欲要同许淩俏搭话,却苦于今儿没有好时机。 秦庆东那边兴致黯然,但心头也压了事儿。 小宴吃完,男客们留在裴渐这里,听得公爷一番教导后,才退到燕来堂,裴岸这几个月少来这里,倒是秦庆东更为熟悉。 “春哥,快些打马回去,今儿晚上我就在公府住下。” 春哥撇嘴,“公子,小子怕是要被老夫人打杀了,姑奶奶还在府上,您如何也得回去——” 第374章 许凌白不胜酒力,小宴上还没发作,到了燕来堂与几位同龄郎君说笑,恰好坐在书案跟前窗棂处,晚风袭来,不多时他就酒劲上涌。 使了阿鲁欲要送回荣福苑,黄执见状,起身搀扶住浑身绵软乏力的许凌白。 “我搭把手,一处送去吧。” 众人不疑有他,倒是秦庆东嚎了一嗓子,“在这燕来堂无趣,应去找观舟耍玩,上次她下棋比不过我,还念着来日再战,今儿不正好是时候嘛!” 裴岸立刻拒绝。 “她近日疲累,刚整理好岳丈大人留下的书册,你莫要去招惹她。” 秦庆东哼笑,“你这无趣的汉子!” 说罢,使了个眼色给春哥,春哥默默撅了嘴,欲不听话,却挨了秦庆东一脚,“你日日里做我的主,怕你家老夫人,怎不见你怕我?” 挨了一脚,春哥像是火烧尾巴的兔子,跑得贼快。 这头,阿鲁与黄执左右搀扶着许凌白,见风又吹,使得许凌白直接醉倒在地,阿鲁欲要背起来,被黄执拦住,“你身形小,背不住淩白兄,扶到我背上吧。” 半路遇到小丫鬟喜乐,阿鲁问了句,“表姑娘可在荣福苑?” 喜乐指了指不远处韶华苑,“表姑娘陪少夫人弹琴呢。”昨日里,宋观舟起了念头,想要学琴,恰好许淩俏幼时学过,虽说功力寻常,但要教宫商徽羽角都不懂的宋观舟,游刃有余。 “快些去同表姑娘说一声,表公子醉了。” 喜乐听得吩咐,看了一眼黄执,便往韶华苑跑去,黄执心头忽地砰砰直跳。 待黄执背着许凌白前脚踏入荣福苑后,许淩俏也带着壮姑、莲花、喜乐后脚也入了门。 “大哥,醉得可厉害?” 急切之声,听得黄执心乱如麻,跟阿鲁把许凌白放到软榻上时,许淩俏带着关切之情也跟着进来。 只是当黄执起身,二人冷不丁打了个照面时,许淩俏竟是呆愣在原地。 还是壮姑上前,扶着人事不省的许凌白探看一番,“表姑娘,无碍,只是睡着了。” 差使莲花、喜乐取了热水来,几人给许凌白净面洗手擦脚。 安顿妥当,才请阿鲁和黄执把浑然不知事的许凌白挪到床铺上头,阿鲁看都差不多,转头对黄执道谢,“多谢三公子。” 黄执挥手,“淩白兄与我一见如故,只是背着走了几步,当不得谢。” 许淩俏闻言,只能压下心中担忧,屈膝行礼,“多谢三公子照顾家兄。” 丫鬟婆子都在,黄执欲言又止,最后只能作罢。 “表姑娘客气了。” 欲要离去时,喜乐上前拉住阿鲁的袖口,“阿鲁哥,昨儿我们放纸鸢落在房头上,刘二叔也不在,不如你帮我们去拿一下。” 趁着天还亮着。 阿鲁外头看看,“好,待我去取木梯。”转身同黄执欲要禀告,黄执挥手,“你去取就是,只是你一人上去不妥,我留在这里给你搭把手。” “好咧,就劳烦三公子等属下片刻。” 阿鲁转身跑出去,喜乐也跟着去了,壮姑和莲花伺候着许凌白,外屋就剩黄执与许淩俏。 许淩俏欲要入内,黄执马上上前躬身问询,“表姑娘,小可有几句话,想同表姑娘——” “不管何事,还请与我大哥说来。” 许淩俏转身要走,黄执一把拽住许淩俏袖口,此举惹得许淩俏顿时乱了阵脚,一把甩开,满脸气恼,“三公子何意?” 黄执连忙松开。 只是身子并没有离开许淩俏多远,他低声说道,“我知道那夜是你。” 什么! 许淩俏顿时觉得万分羞辱强加于身,她眼眶润湿,面上滚烫,嘴唇微颤却说不出只字片语。 “为何你……在那样的地方?” 许淩俏忽地正了心神,她咽下羞愧与愠怒,转身冷面相迎,“三公子说的哪里话?除了今日,我何曾与公子会过面?公子胡乱说这些,可是与我有仇,欲要置我于死地!?” “自然不是!” 黄执也有些慌乱,他看了左右,见无人叨扰,知道不可错过时机,“我知道你不会承认,可醒来之后我四处寻你——” 荒唐! 许淩俏凤目含泪,唇角抖动不已,一看就知是受了委屈。 “三公子莫要害我,我一个闺阁姑娘何曾与你有个什么首尾,你如此说话,怕是要逼死我!” 说完,凤目之中热泪再抑制不住,汩汩落了下来。 她转身,用绢丝罗帕连忙拭去。 黄执连连赔不是,“定然不是误会,你如今不认,我也知道你难为,你且在公府等着,我必然要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 许淩俏一听,都忘了落泪。 不由得起了怒火,“你交代什么?好端端做你的三公子,你我也就是今日搭过这么几句话,何来交代?” 偏偏她性情温顺,饶是遇到这般慌乱,也不过是说话急切了些。 毫无威慑力! 黄执见状,也不示弱,他性情虽说儒雅,却也有一番自己的脾气,如今既是说了这话,更是莫名多了些底气。 “你是怀峰许氏的姑娘,一切恐是歹人所害,我不计较这些,你候着我就是。” 刚说完,里头壮姑与莲花掀开棉布碎花帘子出来,“表姑娘,表公子睡下了,您就不必担心了。” 许淩俏侧首微点,“壮姑快些回去,只怕观舟那边也要多伺候。我这会子守着大哥,就不再去看表妹,交由你们就是。” “是。” 壮姑屈膝领命,“表姑娘放心就是,只要秦二公子不在旁起哄,我们少夫人自有四公子管着,今儿倒是不曾多吃酒的。” 外头阿鲁也借来木梯,黄执趁人不备,把早早解下来的血玉透雕海棠纹饰花囊塞入许淩俏手中。 许淩俏欲要拒绝,却听得那低低的嗓音,“这可是我黄家传世之宝,价值不菲。” 纤手一怔,被大手一裹。 揉着她小手儿落入袖中,再抬头时,男子已大步跨出门去,“阿鲁,且小心些。” 日头早早下了山,这会子天也暗了下来。 阿鲁捡了纸鸢,交给喜乐后,才同许淩俏见礼退下,许淩俏立在门畔,看着远去的身影,不知未来等待的是福是祸…… 第375章 宵禁之前,诸位郎君这才与裴岸萧北告别而去,秦庆东很是不乐意,奈何春哥如今也厚脸皮起来,拽住秦庆东就要嚎丧,“老夫人定要打死我的。” 裴岸扶额,“你快些回去交代一声,明儿再来也不迟。” 刘伏苒见状,忍俊不禁,“到底哪里是你的家,你这般作态,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是公府的郎君呢?” 秦庆东望天长叹,“文家那个烦人的姑娘,又同我姑母来了。” “文四?” 裴岸闻言发问,秦庆东一脸欲死不能的赖皮之态,“除了她,还能有谁?她不乐意,我也不乐意,偏偏两家就爱凑这个亲事,文四自个儿说不动长辈,竟然三天两头害我,我君子不与恶女斗,惹不起我还不能躲了?” 自是躲不了。 秦府姑奶奶从丹州大老远过来,半道专门拐弯,去接了文四。 秦庆东惹不起文四这个小鬼,更不敢得罪秦姑奶奶这尊大佛啊,春哥倒是不管,拽着自家主子就要走。 “罢了罢了,我同你回去,你这短命小子,来日我把你发卖出去。” 先是送了秦庆东上了马车,裴岸与萧北才同黄执与刘伏苒道别,刘家与黄家毗邻而居,二人自小要好,同进同出,倒是省了许多事儿。 上了马车之后,刘伏苒看着黄执莫名发笑。 黄执侧首,“你这笑的什么?” 刘伏苒吐了口气,“三公子,莫要忘了你的婚事。”黄执起身去送许凌白,回来身上就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瞒得过旁人,瞒不过天生狗鼻子的刘伏苒。 黄执面色严肃起来,有几分执拗。 “以你看来,我同云芝表妹这桩亲事,是不能够退了?” “退?” 刘伏苒挑眉,“怎么退?你那表妹怎地了?是重病不起还是人品污糟?” “当然没有!” “那怎么退?若是我没记错,云芝十九岁了,自你们定了娃娃亲之后,早该在三年前迎娶。也是因你大舅舅意外去世,守孝三年才拖到如今。你去退亲,岂不是要她的命?” 黄执如何不知? 他单手重重抹了一把脸颊,长叹不已。 “怎地?看上淩白家妹子?” 黄执摇头。 不是看上,是他夺人清白,恰好这女子是公府四少夫人的表姐。他不想做个忘恩负义之人,何况他也有私心。 刘伏苒见他不言语,意识到黄执真有退亲的打算,马上嘱咐道,“使不得!纵使你真有这个意思,云芝姑娘你也断不能辜负!” “那如何是好?虽说淩白兄家世不显,但绝不可能容许自己妹子去做妾……” “什么?你还想着这事儿?黄三郎,我是小看你了!” 黄执抬头,满脸无奈,长叹一声,“我自是知道,这话也只敢在你跟前说上一句。” 刘伏苒再三叮嘱,欲要浇灭黄执突如其来的念头,“云芝姑娘你是退不得的,而今也随你二舅前来给老太太请安。至于许家姑娘,你死了这个念头,莫说许凌白不同意,就是四少夫人那里,你也休想!” 黄执听完,心头更是乱成一团。 他卸下玉佩塞给许淩俏,属实冲动,可心底也知,他对云芝表妹从来就没什么男女之情—— “那你对许姑娘也没有男女之情,不过是看着她样貌端庄,容颜娇媚。” 刘伏苒越发没好气,说出来话儿也夹枪带棒。 “……哎……!” 说不出缘由的黄执,唯有一声声长叹,听得刘伏苒烦躁到了极致,可二人从小一处儿撒尿和泥长大,又不能真是踹他下了马车。 “莫要想些混事儿,许姑娘的婚事,四少夫人断不会旁观。她这人心中自有一番能耐,对待许姑娘将来归宿,定有她的盘算。” 不管怎么打算,就四少夫人那股醋劲,断不会舍得表姐去这些达官显贵的后院里做个妾侍。 一路上刘伏苒说得口干舌燥,换来的还是黄执沉默不语。 待二人在府门分道扬镳时,黄执才低声恳求,“我与你说的事儿,你烂在肚腹之中,莫要害了旁人。” 刘伏苒扶额苦笑,“这会子你也知道害了旁人?不曾放榜,你莫要瞎想。” 黄执含糊应了个好,埋头就往府中走去。 门房里他的小厮守着打瞌睡,这会子听得动静,揉着眼睛起身,“三公子,可算是回来了。” 黄执不语,撩袍跨过门槛。 小厮跟在后头,“表姑娘送了好些绣品到屋中,小的也不敢拒了,二少夫人做主让小的放好,待你回去就拿给你使着。” 绣品,都是些鞋袜衣帽。 黄执听得心中更为烦躁,他自诩清风朗月,不是那等子忘恩负义之人,可如今呢? 向来洁身自好,却偏偏那夜失了分寸。 若是寻常青楼女子,也就罢了,而今再看竟是那样的人物,如何使得? 黄执入了自己住的小院,不等说话,却看到一窈窕女子亭亭玉立在廊檐下头,身旁跟着两个丫鬟,一个提着食盒,一个端着托盘。 “表妹——” 穆云芝款款行礼,“表哥,想着你定是吃了酒,二嫂跟前走不开,才使得我去厨上给你煮了醒酒汤。” 黄执作揖还礼,又连道不敢,“表妹早些歇息,我确实在公府吃了酒,一路风吹来,酒劲也上涌而来,只怕冲撞了表妹。” 穆云芝看着眼前端方男子,年华正好,气质斐然。 他看自己时,眼眸没有光亮,言语不会激动,穆云芝按下心中愁绪,吩咐丫鬟把夜宵、醒酒汤给了小厮。 “既是如此,表哥还请早些歇下,云芝告退。” 黄执应了声辛苦表妹,步履假意蹒跚,不远不近护送穆云芝到了院门处,穆云芝回身,柔声相劝,“表哥留步,丫鬟们手上有灯盏,我自去了。” 彩云逐月,夜空黯蓝。 黄执看着穆云芝走远,才收回视线,回到屋中,小厮常宝几分小心,提着夜宵与醒酒汤跟着黄执入了屋内。 软榻之上,整整齐齐摆着一套锦袍鞋履。 常宝低着头道,“说是表姑娘亲自缝制出来,还请三公子得闲试试,若不合身,表姑娘再改制一番。” “不必了!” 第376章 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荣福苑许淩俏的房中、郡主别院金拂云的绣楼、黄家黄执的书房以及穆云芝的客房,烛火燃了一宿。 次日大早,天上落雨,一大早的奔涌而下,像是天破了个洞一般。 韶华苑里,忍冬带着荷花进了两次内屋,裴岸倒是欲要起来,被宋观舟拦下两次。 “忍冬,你们外头去,我同四郎再睡一会儿。” 胸腹以上,柔若无骨,全压在裴岸身上,裴岸失笑,“就娘子这点体格子,若要压坏你家相公,怕是还得再吃几年饭。” 宋观舟瞥了他一眼,“虽说是瘦了些,但也是你一手难掌控的。” 哎哟,老司机一开车,裴岸还愣了神,许久之后回味过来,几乎笑得难以自持,欲要同宋观舟打闹,又被女子娇俏躲过,顺势丢来一句话,“我腿还伤着呢。” “……好歹都是你来说。” 裴岸也不敢过分,只是拔步床深厚,层层幔帐阻了外头下雨的声音,宋观舟有些不悦,又让忍冬进来把幔帐全部卷上,开了前后窗格,瞬时,风呼啦啦的吹了进来。 凉意沁脾。 裴岸身着中衣,头发做髻束在头顶,一夜睡过来倒也不乱,本是昨儿旬休,却因与其他部中有事儿,江大人吩咐他与另外同僚多做了一日,今儿放他们补休。 宋观舟初初听得,还颇觉有趣。 竟如此开明,得补休呢,今儿又逢大雨,夫妻二人干脆闲懒在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话锋随意转来,宋观舟趴在裴岸肩窝,“昨儿大嫂说要把表姐说给她娘家兄弟,我倒是以表姐今年流年不利给拒了。” “齐家,勉强算是好去处。” 裴岸想了想,同宋观舟说了些齐家情景,“如今齐家当家的是大嫂后头来的娘,性子倒是有些霸道,齐家伯父也多受其管制。恐大嫂说的这个是庶出的小弟,品貌倒还可以,但这样人家庶出媳妇不好做的。” 宋观舟嗤笑起来,“好做不好做的,表姐自是不能去。” 这时代传统封建,许淩俏遇了那么一桩事儿,往后缘分还需多斟酌,她蹙眉沉思,裴岸大手一抚,平了她眉头愁绪。 “好亲事不必往京城里找,此事以表兄为主,你我在后撑着,回头寻个品貌上佳,性情豁达,家世简单的小富之家,表姐这一生定然无忧。” 若是许凌白榜上有名,得了功名,裴岸夫妻又如此身份。 许淩俏有这般娘家,倒也不会多受委屈。 宋观舟与裴岸想到一处儿,“说来,也是表姐这般年华,没有个亲事,出入之人都要问上几句。不然我看表姐心头还不放下之前的事儿,婚嫁之事,再延些时日更好。” 裴岸闻言,哑然失笑。 捏着宋观舟的脸颊左右扯了扯,硬生生给妩媚的姑娘做出了夜叉鬼脸,“可不能这么说,表姐大不了你几个月,回头马上就二十,这岁数小姑待嫁,也不是好事儿。” “哼!总有你的说头!” 宋观舟不喜,张口轻咬了他手指头一下,“怎地不说你家金拂云,也是二十郎当岁了……” 嗐! 这女子脾气,说来就来。 裴岸也不生气,软声与她解释,“表姐与拂云不同,拂云早早说了亲事,贺大郎人品家世都是良配,偏偏得了急症死了。拂云硬生生成了望门寡,这女子遭了这样的事儿,后头说亲之人也就有了顾虑。” “顾虑什么?金拂云又不是嫁过去了,难不成还给金拂云按了一个克夫的由头?” 虽说牙咬咬的恨那金拂云,可这桩事儿又得另说。 裴岸点头,“权贵之家较寻常百姓更为谨慎,女子生辰八字、婚配这些的,议亲时总要被拿出来细说。拂云与贺大郎之事,早早的也传到了京城,拂云入京这么些时日,小门小户的不敢去沾惹,豪门大户的倒也想,可说亲的总上不得台面。” 一来二去,更是难上加难。 “那如今不是雍郡王提亲来着,你们都夸这雍郡王的嘛。” 宋观舟越发对原着有些迷惑,许多人物都是原着里不曾提及的,包括贺疆。 “雍郡王堪为良配,而今也是差不离了。” 宋观舟起了兴致,“如若是二人文定之日,你这挚友定然要上门吃宴,可否带上我?” “拂云若下了请柬,你也乐意,我们夫妻上门恭贺一番,也是使得的。” 听得这话,宋观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说来,好些时日不曾吃过喜宴……” 她来这世上快半年,还真是没见过婚嫁喜事。 裴岸换了姿势,靠在她腰腹间,以柔软枕着,“这有何难,放榜之后,亲事自然多了起来。不过真要吃宴,还得等年底,十冬腊月才算是喜事碰头。” “那金拂云若是要嫁雍郡王,也得年底来着?” 裴岸点头,“如今也只是口头约定,走完宗亲婚礼,腊月能完婚都算是快的。你我当时匆忙,也是有原因。” 宋观舟知道,是因母亲病重,为不耽误女儿前程,父亲亲自上公府提的亲。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宋观舟想到这里,掐了一把裴岸腰部嫩肉,裴岸呼痛,抬头揽下宋观舟螓首,重重咬在那红唇之上。 “对你相公,也是真能下得去手。” 宋观舟被亲得躲闪不了,硬生生满足了男人,才算得脱身,她葱指戳着男人脸颊,娇嗔说道,“她嫁人,你竟是不觉失落。” 闻言,裴岸一骨碌爬起来,“好个俏生生的醋娘子,你日日里呷醋好是没道理,拂云只是我好友,她能觅得如意郎君,我替她高兴还来不及,你这小混账,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宋观舟 见他如此急切解释,心中突地涌上暖意。 “心里只有我?” 话语刚出,宋观舟就被自己酸得起了鸡皮疙瘩,果然是混账,这自讨没趣的话怎么说得出口…… 不等她懊恼,男人以吻封缄,二人坐在石榴红百子千孙被褥之上,吻得又急又凶,凉风呼啦啦卷进来,红绸绢纱飘在二人身上。 “……只有你,也只能是你。” 第377章 金拂云把自己锁在闺房之中,已是两日一夜。 盼喜盼兰叩门不得,急得团团转,最后没有办法,才去请了蒋氏来,蒋氏一听,“前儿入宫回来,妹妹就不曾出来?” 这么久,小蹄子们才来禀。 果然不是家生的,一个个不知事情麻烦。 她带着跟前的大丫鬟疾步行来,盼兰跟着小跑,“大少夫人,是奴失察,姑娘说不让奴等去叨扰,她歇歇就好。可昨儿就紧锁房门,奴等也进不去。” “真是些没眼力见的,两日一夜不出来,可想过主子安危?平日里妹妹待你们宽放,一个个的竟是放纵起来!” 蒋氏斥责严厉,盼兰盼喜不敢回嘴。 待到门口,小丫鬟们像没神的木偶,立在台阶处不敢说话。 大雨急切,再是打伞,蒋氏也湿了半个肩头,她抬手叩门,低声喊道,“拂云,拂云,是嫂子来着,你可曾起来了?” 里头也不见动静,蒋氏愈发急切。 “拂云,你应一声,不然嫂子差人撞门进来了。” 附耳贴在门板上,还是不见声响,蒋氏欲要喊大力婆子来撞门时,忽然想到余成,“余管事呢?这几日往哪里去了?” 盼兰盼喜面面相觑,缓缓摇头。 “有些时日不曾见到余管事,听得姑娘说回溧阳去了。”有这事儿?不过蒋氏也不清楚,她知道金拂云的厉害之处,寻常这些她也不愿留意。 免得与金拂云生了嫌隙。 知道余成不在,蒋氏更是六神无主,又绕到后头窗格处,叩窗几声,“拂云,嫂子真要使人撞进来,你可还醒着?” 两天一夜,只怕早饿晕了。 还是没有动静,蒋氏知道不能再等,使大力婆子撞了门,奈何门栓厚重紧实,撞了十来下,也不见松动。 正在要去二门外喊人时,金拂云虚弱声音传了出来。 “嫂子,容我来开。” 她几乎是半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到门口,松开门栓,门板哐当一声大开,丫鬟们拥着蒋氏裹着风赶紧入内。 这时,蒋氏才看到蹲坐在地上的金拂云。 哎哟一声,连忙蹲下扶住,“妹妹!妹妹!快些扶起来,去请大夫——”盼喜盼兰几个丫鬟使劲,才给金拂云半扶半抱,欲要送到内屋软榻上,刚踏进去,才觉得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金拂云,砸了自个儿的闺房。 蒋氏哎哟一声,“往边上屋子里去,这里哪还能住人——”她又喊人去寻金运繁,“少夫人,您是忘了不曾,大公子昨儿就出城去了,说是会友,要明儿才回得来。” 要命! 好不容易在隔壁房内安顿了金拂云,蒋氏赶紧差人去收捡砸烂的屋子,待大夫来看,开了几副草药,说了一大堆姑娘心思沉疾,阴阳难调,虚火上升…… 蒋氏挥手,“我也听不大明白,快些使人去抓药来熬煮。” 又唤了盼喜,“厨上去端些粥菜来。” 纵使里外忙乱,丫鬟婆子进进出出,金拂云只闭目,犹如睡过去,不言不语,但蒋氏看她面容苍白,容颜憔悴,也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好不容易哄着吃了几口粥,金拂云又全须吐了个干净。 “我的姑奶奶,你如何这般一个人苦熬自己,有些什么过不去的事儿不能同嫂子说来?” 蒋氏抹着眼泪,看着披头散发,身形凋零与平日端庄大方判若两人的大姑娘,也是心疼不已。 说了一箩筐的话,金拂云干呕之后,又勉力吃了半盏人参鸡汤。 有了些气力,才回过神来,看着蒋氏为她落泪,自个儿也不禁伤了心,可她性子素来强势,既是这般难过,也还是咬唇咽了下去。 “不碍事的,嫂子,只是心头难过罢了。” “为何啊?” 入宫面见太后娘娘,这是多大的荣耀,何况金运繁回来,也不曾说过有什么差错,反而满面喜气。 金拂云摇头,“是我一时想到父亲母亲不在身旁,有些心伤而已。” 一听就知道是托辞。 蒋氏也不深究,拢着金拂云瘦弱不少的肩头低声宽慰,“好妹妹,你最是聪慧能耐的人,惯来天大的事儿也只是自己扛着,如今兄嫂在这里,再不济也是亲人,你何苦这般,吓得嫂子差点没了命啊!我的傻姑娘!” 若金拂云出了个什么差池,而今关头,她那大将军公公、郡主婆婆,都不会饶了夫妻二人。 幸好啊—— 好一番宽慰,金拂云才打起精神来,“是拂云失了分寸,惊吓嫂子了。” “幸亏你好好的,若是死蹄子们再晚些来禀,你人出了个什么事儿,莫说我们,你倒是想想母亲啊。” 是啊! 母亲身子羸弱,可为什么!为什么?! 太后娘娘拉着她的手儿,好一番夸赞,又差人喊来贺疆,二人这才正儿八经打了照面,凤藻宫内上上下下,无不附和太后娘娘,说她与贺疆乃天作之合。 她看了一眼贺疆,心头沉入谷底。 如若贺疆长得其貌不扬,气质萎靡些,兴许她都能多一丝退婚的胜算。 偏偏! 偏偏贺疆气质不凡,容貌上佳,外带东骏异族血统,让他眉眼较旁人更为深邃,更添王族贵气。 她怎么拒? 贺疆彬彬有礼,几句话说下来,更让金拂云心中添了大堵,她知道这贺疆查不出什么纰漏,可如今看谈吐言行,都是寻常女子求而不得的好夫婿。 太后娘娘见他二人立在跟前,贺疆相貌堂堂,金拂云亭亭玉立,端地就是良配。 “都是我的好孩儿,哀家越看越是喜欢,疆儿,往后可得多爱护云丫头些,她娘亲生来病弱,不管事儿,都是这孩子一把手撑起来。哀家可不许辜负了她。” 金拂云听到这话,面上是羞涩,心里却是绝望。 太后娘娘金口玉言,她这婚事还能如何?余成说有些眉目了,偏偏溧阳的生意出了问题,余成不得不放下京城的事儿往回赶。 金拂云知道要出事儿,自秦庆东打马来府上,与她好生吵了一嘴儿后。 事情向着三世不曾奔去的方向,由不得她,只能一步步的深陷其中。 第378章 为什么? 她把自己锁在房中,无能癫狂,打砸完一切,浑身脱力之后,只觉得命运不该如此玩弄于她。 这会儿蒋氏问及,她唯有三缄其口。 蒋氏守着她半日,看丫鬟伺候她吃了些饭菜、汤药,才算松口气,不由得多了几句嘴,“妹妹,可是对这亲事有些想法?” 金拂云垂眸不语。 蒋氏小心追问,“可是那雍郡王有些个不妥?” 放下汤匙,金拂云拢了一把垂落胸前的长发,“大嫂莫要担忧,是我自个儿想岔了,从前往日,不曾想过往皇室宗亲里去,如今真是得了太后娘娘钦定,一时转不过弯来。” “那而今可是想明白了?好妹妹啊,嫂子愚笨,见过最贵重的人,也就是咱们母亲。想着定然是要比寻常宅院多些规矩,可妹妹你玉面玲珑,不需多的时日,自是能应付如常。” 金拂云微微点头,“好,我记住嫂子教诲了。” 敷衍几句,才让蒋氏放心离去,待蒋氏跟前的人都走了一空时,金拂云转身就掀了炕桌。 汤汤水水的,顿时洒了一床一地 盼喜盼兰带着小丫鬟们,马上跪在跟前,低眉垂眼,不敢说话。 “盼喜盼兰留下,其他人……,滚出去!” 小丫鬟们婆子们,马上悉悉邃邃收拾了东西,弓腰退了出去,顺带把门关上,盼喜盼兰跪在跟前,不敢抬头,更不敢喘气。 “这两日府上可发生了什么事儿?” 盼喜摇头,盼兰倒是沉吟片刻,继而说道,“大事儿不曾有,小事儿的话……,黄家老太太差人送来帖子,六月六要请少夫人与姑娘一同去赴宴。” 黄家! 天杀的黄家! 若不是老太太多了句嘴,如何就促成这门亲事,贺疆再是能耐,也比不过裴岸一根头发丝,她心心念念,只有四郎! 她苦苦等了三世的四郎啊! 想到这里,眼眶湿了起来,“是个什么宴?” “黄家老太太说,他们老家那处在六月六这一日里,要把亲近的姑娘、姑奶奶们请回府上,女儿家的小宴,倒是惬意。” 旧县江州那一带,都有这个风俗。 金拂云垂下眼眸,“我与她黄府有个什么干系,巴巴的来请我,谁曾稀罕?” 如此说话,盼喜盼兰都不敢附和。 倒是顺着她说,“姑娘若是不想去,寻个由头也就拒了,不值当让姑娘您生气,免得气坏身子。” “由头?什么由头?当我是你们从前伺候的宋氏,闲养在屋里都有人去做主!” “奴不敢!从前宋氏哪里能同大姑娘您比……” 二人欲要巴结奉承,可金拂云如何听得进去,“是我不能同她比吧!你们四公子是着魔了不成,一日日的就只会围着她!” 她气急,浑身黯淡无光。 两个丫鬟想劝着梳妆一番,也被她骂了下去。一个人独坐屋内时,她想着想着又是忍不住,伤神落泪。 硬生生到到了晚间,蒋氏带着大丫头蕊儿过来,专门陪着她吃了晚饭,又亲自安排盼喜盼兰给她一番梳洗。 眼见镜中明亮起来的女子,蒋氏俯身在她肩头,与她一处望着铜镜。 “多好的姑娘,恁地想不明白,说来妹妹不甘心嫂子也是知道几分,那雍郡王再好,跟前也有个妾侍。不过嫂子也想了,入府之后,若真不得雍郡王宠爱,你大可以发发慈悲,打发她出去就是。” 蒋氏说着持家掌中馈之事儿,偏偏金拂云最不稀罕的就是雍郡王府内的事儿。 “嫂子可是相信,这般好的人物,竟是巴巴的等着我来嫁?” “哎哟!” 蒋氏见她终是说话,也松了口气,“妹妹如何这般看低自己,在嫂子看来,他来寻你,自是他高攀了你。你有才有貌,有勇有谋,有心人多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你的能耐。谁家不想着娶你入门?只是那短命的贺大郎,偏偏害了你。” 金拂云长叹一声,“于他一个往生人有个什么干系,只是他心狠,不管我了。原想着就这么伺候母亲到老,偏偏母亲放心不下,到了京城原以为就是给圣上贺寿,哪曾想到还添了桩亲事。” 金大将军和郡主都满意。 金家上下也满意,金四前些时日跟着她亲娘巴巴的来到府上,明里暗里都在奉承她竟得了这么一桩好事儿。 她心中满腹委屈心酸,无人能说。 谁能想到秦庆东大中午的跑来发疯,她想到此处,只觉恨意绵绵,再要多去打探些信儿,偏偏宫中也没什么能耐之人。 六月初,天气更加燥热。 一日日捕不完的蝉,叫得她愈发心慌。 她心头想着,不能如此,故而让盼兰先去满月楼定了一日,盼兰去得晚,后头好日子的都被定了,只有明儿六月初五闲着,她自行做主给了朱宝月定金,回头来禀了之后,金拂云更为烦躁。 “黄家的小宴,何时?” “回姑娘,六月初六呢,也就是后日。” “好。” 她来到书案前,用年初送来的兰花竹草笺纸起了个贴子,又让盼喜盼兰封好, “你二人亲自送去,定要交到季章手上才使得。” “……大姑娘,只请四公子吗?” 金拂云哼了一声,“秦二还能接我的帖子?定然是不能了!”不过想到这一处,又觉得再起一个,也不是不行。 盼兰盼喜分两处去,二人各带了个小丫鬟,又点了车马,只是上车时,二人齐齐叹气。 “这帖子,二位郎君若是不接呢?” 盼喜叹气,“应是不会。” 像往日那般,送到门房,倒是便宜,而今大姑娘交代必须放到二人手上,如何不艰难? 可只能硬着头皮,盼喜往官邸那处去,盼兰去往秦家。 一炷香之后,马车到了官邸,盼喜刚下来,就与阿鲁不期而遇,她款款行礼,招呼一番,阿鲁倒是不怎么客气,“你来这里作甚?大姑娘一同?” 却见马车掉转头,往秦家去了。 盼喜欣喜,遇到阿鲁,一会子见到四公子就不难,“我们大姑娘差我给四公子送贴呢。” “什么贴?怎地往这里来送?” 自送到公府门房,那处的人儿自会往里头送去,何须这般麻烦? 第379章 盼喜编了话语,“大姑娘怕与秦家二郎之事,让四公子多心,特遣我来说个明白,这次小宴,也只他们三人,要商讨一番关乎姜老先生的事儿。” 有姜曲老先生做筏子,好过干巴巴的喊人吃酒。 “秦二郎……,你们姑娘也下了贴?” “自然是下了的,虽说之前有些误会,可大姑娘还是舍不下多年情分。只盼着秦二公子莫要再生我们姑娘的闲气,年底姑娘嫁人,再有这般松快,那是不能够的。” 说得诚心实意,阿鲁也叹了气。 “好端端的,竟是说些什么再不往来的话,二郎脾气同我们家少夫人也是愈发相像,不!比我们少夫人还要厉害呢。” 提及往日主子,盼喜面上现出尴尬,“少夫人……,可还好?” “嗐!” 阿鲁摆手,“少夫人今年是多灾多难,前些时日伤了腿脚,昨日换了药,孙大夫说长得不怎么好,止了少夫人行走。” “伤筋动骨怕是也要个一年半载的才能好得了,只是动了骨头,可会影响今后行走?” 阿鲁侧首,似笑非笑,“你是问可会瘸了?” “不,不,我盼着少夫人好呢。” “自然是好的,府上而今都喜四少夫人,但凡是不好,老爷都要去请太医来亲自诊治。” 盼喜想着而金拂云跟前也不得个好,不如多探听些宋氏的事儿,回头去大姑娘跟前邀功,也好过如今非打即骂。 “四少夫人命真好。” 阿鲁有些嫌弃,“比我们这些为人奴仆的肯定是好到天上去,不过府上也有府上的事儿,要说四少夫人顺遂,偏偏时时受伤,世子夫人也不怎么喜爱她——” 说到这里,阿鲁百思不得其解,抓着盼喜就说道,“四少夫人是救了世子两个哥儿,还救了萧五郎的命,按道理这不是大恩大德的人?偏偏世子夫人性子执拗,哎,不提也罢。” “世子夫人性子绵软,从前都是老夫人当家,而今她立起来,自是同往日不同。” “也得讲道理不是?” 阿鲁埋怨几句,忽地想起来,凑到盼喜跟前,“话说你们府上的命案,到底是怎么个说法?朱三叔我从前也识得,不像是那般忤逆主子,横行霸道之人,到底是有个什么端倪,你快些同我说来。” 盼喜捏着衣角,心中大惊。 她自是不能说什么,只是含糊其辞,“听得大姑娘说是朱三行了歹事,旁的我也不知,可锁红姐姐倒真是被他一刀抹了脖子。” 阿鲁咂舌,“朱三竟然这般下狠手,啧啧!” “大姑娘跟前离不得锁红姐姐,偏偏就这么没了,说起来大姑娘也是颇为伤心。” 阿鲁性子粗,听不出这些话的弦外之音,倒是反问,“那朱三犯下的事儿?听说京兆尹下头何大人都去府上了,如今有没有个说法?可会连累大姑娘?” 盼喜听闻,有些气恼。 阿鲁这呆愣子,欲要同他说大姑娘的不容易,怎地记不住,反而还问及朱三之事—— “自是不会,朱三自行犯下的歹事,如何牵连大姑娘?大姑娘性子你是知道的,最是通情达理,光明磊落。” 阿鲁摇头晃脑,“那可不一定,旁人看来只怕就是大姑娘指使的咧!” “那就是胡说!” 盼喜欲要争辩几句,却看到官邸院门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她便歇了心思,眼巴巴候着裴岸。 裴岸在后头行来,与林陌允同时出来,二人相互告辞。 阿鲁也早已迎上去,裴岸看到盼喜时,有些疑虑,阿鲁赶紧说道,“盼喜得大姑娘之命,专门给您送帖子来的。” 盼喜连忙到跟前,双手奉上漆封之贴。 “拂云是有何事?” 还这么郑重递了帖子,裴岸拆开一看,“在宝月姑娘那处的话,下什么帖子,喊你们来说一声就是。” 盼喜赶紧低声说道,“我家大姑娘又去了一趟郊外,而今姜老先生那处还有些不周全的,想请二位郎君一并说道。” 裴岸合上帖子,递给阿鲁收起来。 抬头看着盼喜,“往后送贴到我府上门房处就是,海叔下头的人不会糊弄。这里毕竟是官邸,罢了,你且去吧。” 盼喜听得四公子面容冷淡,怕回去不好交代,不由得多问一句,“那四公子会去的吧,奴得了准信,也好跟大姑娘禀报。” “且看公务,听得宫里传来信儿,你家大姑娘与雍郡王的亲事……,你回头同拂云说一句,让她只管忙碌自个儿的亲事要紧。先生那边有我和秦二操持,而今说的不周全,也不过是老先生身子不好,可先生脾气执拗,这些我与秦二唯有徐徐图之,让她放心就是。” 盼喜闻言,心中大失所望。 可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嗫喏讲道,“大姑娘也说了,年底嫁人之后,恐也不能像如今这样与二位郎君吃茶吃酒,到底要以雍郡王为主。” “既是如此,且安心备嫁。” 裴岸也不多说,挥退盼喜,倒是回头看向阿鲁,“前几日你家少夫人说好吃的素饼,可是卖了?” 阿鲁一拍脑袋,“属下这就去取,倒是早早的跟掌柜的说了,但想着四公子您还没出来,提早的做出来拿回去也失了味儿。” 说完,小跑到对面茶楼里,不多时,又提了个二层食盒出来。 裴岸见状,翻身上马,与阿鲁前后,奔马回府。 留得盼喜呆愣愣站在官邸角落,她心中暗道,大姑娘一片心意,恐怕真是付诸东流了。 待她自个儿走回郡主别院时,盼兰也回来了。 “二公子那边?” “不在。” 盼兰抓着帖子,站在二门处踌躇不进,“大姑娘只怕又要打了。” “怎地不见?可问了人?” 盼兰拽过盼喜,躲到一边亭子里头,左右看了无人,才低声说道,“问了,恰好问到了文四姑娘,你可曾记得?” “文四姑娘?我只记得文三姑娘,早些你我在四公子身边伺候时,老夫人欲要去说来给咱当四少夫人——” “对,就是那位的妹妹,可一母同胞,性格却是天差地别,这文四性子有些鲁莽,拦着我就抽了帖子撕开,嬉笑问我家大姑娘怎地给秦二下帖子,还定在了满月楼——” “啊!” 第380章 盼喜一听,顿觉糟糕,“你如何让她抢了帖子去?” 盼兰满眼无奈,“她跟前几个丫鬟婆子,我哪里抵得过,何况她出手极快,嗤笑我一番又还了回来,言语难听,我也是生受了戏谑,才得以脱身。” 那文四声音洪亮,生怕旁人不知,问得盼兰面红耳赤,才丢回帖子饶了她。 “如此我再没脸递给门房,只得灰溜溜回来。” 小丫鬟们笨拙,只敢躲在身后,也不敢说话,回到别苑,二人对,才觉得今时不同往日。 盼喜恨恨说道,“待来日大姑娘成了郡王妃,我且看看谁还敢如此看不起我等,那文四姑娘算个什么,竟是敢这般嘲讽我们家姑娘。” “罢罢罢,我二人莫要给自个儿添堵,一会子自去同大姑娘禀报。” 只心中惴惴不安,今日大姑娘脾气越发暴躁,恐是受不得这般委屈。 果然,金拂云只听完盼兰说在秦府跟前遇到文四,她便听得火大,指着盼兰就问道,“平日你不是最为机灵,如何连个贴儿也护不住,她说你,你自管回过去,我在你后头撑着,你怕个甚?” 盼兰只得跪在跟前,低声赔罪,“奴愚笨,有些双拳难敌四脚。” “混账!” 金拂云只觉得诸事不顺,“她区区一个文四,也敢来我跟前炫耀,往后有她受的罪!” 她知道文家和秦家有要议亲的苗头,前几世都如此。 但文四没有嫁给秦二,秦二几世到头,都孤家寡人死在疆场。 这是他的命! 可文四也没多好,她生性泼辣,却偏偏嫁了个暴烈的丈夫,二人日日里打来骂去,金拂云细细想来,这女子如今看着刁蛮,最后也跟秦二一般。 死在月子里头。 如今嚣张给谁看?金拂云从记忆里寻到了安抚自己的结果,心头愁绪缓和下来,转头问了盼喜,盼喜只说裴岸接了帖子。 至于去不去,她斟酌几许,挑了好听的说来。 “ 四公子说您与雍郡王好日子将近,只怕也是忙碌,姜老先生那处有他和 秦二公子看着,让您放心。” 几句话,让金拂云好不容易缓和的心境如坠冰窟。 她挥手,撵了这两个丫头出去,盼喜见状,连忙又补了一句,“奴在等候四公子时,与阿鲁套了几句话,倒是说镇国公府世子夫人甚是不喜宋氏呢。” “怎么个不喜?” 盼喜说不出,只道了阿鲁当时的情景,“他也是抓耳挠腮,说是想不明白,明明宋氏救了她一双哥儿,对了,还救了她娘家兄弟,怎还是讨不到世子夫人个好——” 那是自然。 萧引秀若不是生在萧家,得配裴辰,就那么个又蠢又笨的脑子,能理得清什么事务? 但她心念一转,既是不喜宋观舟,为何不能转来为己用…… “前些时日差你们送去的杯盏,不曾有误吧?” 盼喜二人连忙躬身回禀,“都送去了,世子夫人也回了话,说多谢您。还说改日她生辰,定要请您上门吃个酒。” “好!” 如今余成不在身边,她也被秦二训斥,不敢轻举妄动,往日在公府收买的人,而今看来皆不中用。 特别是跟前的盼喜盼兰…… 她心中知道,要摆脱贺疆这桩亲事,如今愈发艰难,只得另辟蹊径! 二盼侥幸没有挨打,各舒了一口气,出门之后二人忍不住凑到一处儿,嘀咕起来,盼兰闷声说道,“大姑娘到底是安的什么心,而今说来,四公子与四少夫人也算恩爱,她而今也得配雍郡王,还有何折腾的?” 盼喜戳了她一下脑门子,“你是白长那么个好脑袋,到如今竟是还不懂大姑娘的心思?” 这话说得,盼兰拽着盼喜躲到无人的地儿,细细追问起来,“到底是什么个心思,我二人还在公府当差时,大姑娘可是亲自说了,四少夫人性子会给四公子闯祸,让我等引着她早些闹出来,好让四公子有个定夺……” “你怎地不想想大姑娘为何把四公子事事儿放在前头?” 盼兰忽地怔住身子,“我是曾起过疑心,可姑娘总是同我说,她与四公子乃是挚友情意,容不得污糟。” 盼喜寻了个银两的美人靠懒懒坐下,“我倒是早早的就知道,大姑娘的心思全在四公子身上。奈何四公子而今有四少夫人, 她能如何?总不能进门做小吧……” “那自是不能。” “那日秦二来与咱大姑娘吵嘴时,我在外头听了几句,大致也不过如此,秦二琢磨到大姑娘的心思,斥责她痴心妄想,又说了不准打宋氏主意的话……” “难不成……” 盼兰听得盼喜这么说来,心头涌起一个不寒而栗的念头,“……大姑娘要取而代之?” 盼喜垂着头,“那是自然。虽我也不明白大姑娘是吃了什么迷魂仙丹,非得寻着四公子去,如今雍郡王说来,地位只比四公子更为尊贵,长相什么的,也不输一二。” 盼兰听完,连忙摇头。 “怎地取而代之,从前四少夫人往满月楼打砸一番,四公子也不曾提过休妻——” 盼喜哼笑一声,“再寻法子啊,大姑娘心狠手辣,你也瞧着了,朱三和锁红就这么不明不白没了性命,何况宋氏?” 说到这里,她幽幽叹道,“你我二人也别喊什么四少夫人,她当初狠了心撵了我们出来,我们又何必还念着她呢?而今我们能得大姑娘收留,讨得碗饭吃,自是要同大姑娘一条心。她左右都差不了,我们小心服侍,总能过得去。” 盼兰听到这里,往日不明不白的事儿也瞬间清明起来。 心头九转十回,凑到盼喜耳根前低声说道,“大姑娘一日日的看不上我姐妹二人,只怕也是我们不曾揣摩到大姑娘的用意,不如寻个日子,挑破这一切,若大姑娘还是意在公府,我二人不如豁出去,使些力气,博个前程。” 盼喜不以为然,“能有什么前程?你我都是给人擦脸洗脚的奴婢,还能有什么前程?” 盼兰坐直身子,斩钉截铁而言,“妹子,咱不如脱了这贱籍,做个寻常百姓,再寻个市井富户嫁了,也好过如今与人铺床叠被,含冤受屈!” 第381章 盼喜听得,面上一喜,待想到脱籍之难,又失落下来,“姐姐说得容易,大姑娘心思深沉,莫说咱猜不到,就是猜到,哪里就轻而易举能做到的?” “……也是。” 二人想到这里,齐齐收了声音,叹气连连。 “明日里看,若四公子赴宴,哪怕大姑娘撵了我二人出来,也得寻个时机偷听几句,真是郎有心妾有意的,咱再做长远打算也不迟。” 如此大胆,也是盼兰能说。 盼喜垂着头,“这些莫要去听,我早听得十有八九。那日秦二追问姑娘,姑娘也是应了,她说恨自己没这个福分,若是大将军与公府没有过去的 官司,她自是早早的就想陪在四公子身旁。”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向盼兰,“知道有何用?大姑娘都没有办法……,何况,太后娘娘金口玉言,允准了她与雍郡王的亲事,你我不过就是小奴小婢,一旦出了事儿,锁红的今日,就是我俩的明日。” 盼兰面色一滞,看向盼喜,“如今大姑娘是不满雍郡王这门亲事的……” “不满又如何,金家上下都同意的事儿,她能如何?” 盼喜按下盼兰的念头,“好生伺候,姑娘定然是要成为郡王妃的,待那日来到,四少夫人在她跟前也得卑躬屈膝,乖乖请安问好。” 不多时,小丫鬟满院子来喊,盼喜盼兰应了声,小丫鬟跑到跟前,“大姑娘寻二位姐姐呢。” 二盼四目相看,齐齐垂眉,跟着小丫鬟来到金拂云房中。 “我记得你二人提过,绣活做得好,可有这回事?”金拂云心情平复,又同往常那般,端庄优雅。 盼喜连忙屈膝答道,“奴只是裁剪做得将就,但绣活不如盼兰细致。” 盼兰也应了声,“衣物鞋袜的,裁剪缝制都是盼喜来,奴只是绣些花样。” 金拂云听完,沉吟片刻。 撸起宽袖内的娟纱短衫,指着滚金边袖口,“这样的双面绣,盼兰可会?” 盼兰斗胆凑到跟前,细细看了后,应声道,“奴应是能做,但不能这般细致,大一些的花样,绣出来应是能用的。” “好。” 金拂云起了心思,“花样回头我亲自来绘,明儿起你姐妹专心做这活路,替我好生绣个屏风。” “敢问大姑娘,要多大的?” “也不大,方方正正一尺使得。”她好生盘算一番,那萧引秀的生辰应是七月,到时候送个用心的礼去贺芳辰,兴许有些出路。 六月初五,金拂云用过早膳,好生装扮之后,往满月楼而去。 朱宝月早早立在院落门畔等候,见她扶着丫鬟们下车,并带着丫鬟婆子下了台阶,来跟前行礼问安。 金拂云一如既往,也不嫌弃她的出身。 挽着她上了台阶,朱宝月生怕给金拂云平添麻烦,连道不敢,“大姑娘有心抬举奴家,奴家心中感激不尽,只是世道如此,莫要转头给大姑娘添些难堪。” 她主动走在后头,不敢逾越。 金拂云微微一叹,“宝月与我,也是愈发疏离。” 说得朱宝月连忙抬眸,连道不敢,“大姑娘,奴家不是那般混账的人儿,大姑娘不嫌弃奴家浑身泥淖,奴家有自知之明,也不能溅了大姑娘一身泥。” 好说歹说,引得金拂云入内。 “外头人多眼杂,大姑娘一身清明,莫要被那些宵小拿了话头子,污了大姑娘芳名闺誉。” 使得丫头端来新茶,金拂云只品了一口。 “江州的春茶?” 朱宝月笑道,“果然都瞒不过大姑娘,江州今年雨水多,春茶量不大,颇有些金贵。我也是得人赏赐,寻常客人舍不得端出来,大姑娘贵客登门,还请莫要嫌弃。” “说的哪里话,这应该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几种江州春茶,怕是私房而出,得你大方,我甚是喜欢。” 说罢,又吃了几口。 二人就近些时日叙了旧,不经意时,金拂云问道,“季章家那个少夫人不曾为难你了吧?” 提及宋观舟,朱宝月故作无奈。 “倒是不曾,因少夫人大恩大德,救了琴童,奴借得大姑娘门路往公府谢恩后,再不曾见过少夫人,想来少夫人不把奴放在眼里,为难的事儿也不再有过。” “兴许是季章不敢独自往你这里来,她寻思来去,自是作罢。” “奴家做天下负心人的生意即可,四公子这边,奴不做也罢。”朱宝月从容应答,倒没了从前提及裴岸就双目含春,一脸娇羞之态。 金拂云心道,这风尘女子竟是有几分血性? 何况,那宋观舟救的不是她朱宝月的亲眷,怎地就死心塌地了? “天下奇闻,她虽说性子泼辣,却有个与她长得犹如亲姊妹的表姐,性子温婉娴静,不知你可曾见过?” 朱宝月听到这里,心中不寒而栗。 琴童和小虎在青梅园所见所得,去禀了少夫人之后,四少夫人私下给王家伎子姐姐赎了身,带着小虎一家三人,改了良籍离了京城。 又差人细细叮嘱她,所有事物藏在心底,不能与任何人说。 若有人来问,恐也是打探,她唯有说不知就可。 事儿过去两月有余,也无人打探,谁能想到金拂云竟是第一个提及的,她故作镇定,又故意多了好奇。 “四少夫人样貌不俗,若有个表姑娘同她一样,那也是仙姿玉色。” “宝月姑娘竟是不知道?” 朱宝月摇头,满脸真诚 ,“奴身份卑微,虽说后头几次四公子也得秦二爷宴请,往奴这满月楼里来吃过酒,可四公子也不曾跟奴单独言谈,哪里有这番机缘认得表姑娘呢……” 风尘落魄之态,这一刻尽然浮满满月一般的脸儿上头。 她螓首微垂,几分自怜之态,使得金拂云再不能提,转而又问了旁的事儿,说来说去,朱宝月亲自烧了茶炉子,给金拂云斟茶倒水后,凑近金拂云,低声含笑问道: “大姑娘,可是好事将近?” 金拂云面色微变,不动声色,“哪样的好事儿?” 朱宝月坐会琴案跟前,素手轻抬,挑了琴弦,清脆琴音起了一声,“昨儿几位郎君到奴家这里吃酒,提了一嘴,说雍郡王不日将上郡主府提亲——” 第382章 因这一句,金拂云笑意淡了下来。 “那雍郡王,宝月姑娘可曾见过?”她言语凉凉,好似带着少许拈酸呷醋,朱宝月听得,缓缓摇头,继而又点点头。 “何意?” 又是摇头,又是点头,金拂云追问,朱宝月细细说来,“雍郡王从不曾到过满月楼,奴家故而也不曾搭待过这位贵人,但要说可曾见过,自然是见过。奴家沦落风尘,迎来送往的时时有之,雍郡王酷爱游湖,好几次都在湖中心遇到,得见几面。” 金拂云了然,“说来,我第一次见他,也正好是在湖中心画舫上头,那日好似你也在的。” 朱宝月连忙应声,“是的,那画舫是雍郡王自个儿的,奴寻常时日出去应承,时时能见到。” “上头也不曾有个伎子什么的?” 朱宝月笑着摇头,“奴家倒是少见伎子上去,不过时时也能听到丝竹之音,想来是郡王府自个儿养的家伎吧。” “倒也无妨。若他与宝月姑娘你来往,就知这尘世之中也有良善之人。”说罢,吃了几口茶,又捻了素米香酥尝了鲜,“宝月,往后你可有打算?这风尘里伤人灼心,总归不是长久之地。” 朱宝月垂下眼眸。 “奴生来贱命,离了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其实——” 金拂云欲要说来,又觉得不妥,故而止了话语,倒是一旁给朱宝月二人烧茶炉子的妈妈听得,噗通一声跪到金拂云跟前,“大姑娘最是慈悲,不如给我们姑娘指条路,想着她年岁一日日的大过去,真要在这风尘滚一辈子,老奴想着也不是个事儿——” 人老色衰,这满月楼还如何开得走? 关键是朱宝月如今不考虑卖些好颜色的小奴来养,假以时日,没个能撑起来的娇嫩姑娘,这满月楼迟早也得关门歇事儿。 “哎,快些起来。我终归是个妇人,目光短浅,想着宝月而今也是双十年华,好端端的年岁,不如寻个郎君——” 与人为妾,好过终生贱籍。 朱宝月家妈妈听这话来,颓然跪坐下去,“大姑娘说的是,可我家姑娘……,哎,有情有义的郎君难寻,倒有不少穷汉子贼头子,惦记我家姑娘这点产业,甜言蜜语的哄着骗着,我们孤儿寡母,唯有再三小心,生怕一脚踩错,万劫不复。” 金拂云微微颔首。 “自当是小心,其实季章在我心头,算是个有情有义的好郎君,他一向也看重你,不如——” 朱宝月闻言,马上屈膝,连道不敢。 “少夫人深明大义,救了琴童,奴再是瞎了眼,也不敢去给少夫人添堵。” 金拂云面上浮出惋惜之态。 “甚是可惜,左右看看,季章算是如意郎君了,若是他家少夫人不这么呷醋,一个两个的妾侍,有何容不得的?” 朱宝月不敢抬头,但也能让金拂云感知到她的害怕。 “少夫人待奴大恩大德,她不喜奴这样的人与四公子往来,奴家自当听命。大姑娘一心为了奴家打算,奴家感激不尽,只是这风尘贱命……,罢了。” 金拂云亲手扶起她来,说了些宽慰的话。 再瞟眼看过去,却见朱宝月的养娘眼眸子亮了起来,她不动声色,压下此事,直到傍晚,晚霞铺满满月楼跟前半个河道,寂静了一日的满月楼这才迎来了客人。 裴岸如约而至。 官袍加身,兼之儒雅气质,翻身下马之态,让门内金拂云看得心里一阵阵绞痛。 朱宝月立在门畔,屈膝躬身,行礼请安,裴岸道了声宝月姑娘多礼,并问道,“秦二郎呢?” 不等朱宝月说话,门里的金拂云闪身出来。 “他只怕还在生我的气,送去的帖子也使人退了回来,季章,只求你与我二人做个牵线搭桥的,容我给他赔个不是。” 裴岸脚下微滞,“……罢了,入门再说。” 孰不知满月楼跟前河道上停着的画舫,早有人在船头上看了真切,待满月楼院门一闭,那人呲溜入了画舫仓室,雕花刻鸟奢靡华贵的舫内,贺疆搂着宋幼安,调笑吃酒。 宋幼安被他按着以口度酒,灌了好几盏。 最后呛到嗓子,咳嗽起来,贺疆连忙扶起他坐直身子,又轻抚他后背,“怎地就如此娇嫩,多吃几口也呛着——” 早有丫鬟跪在跟前,端着痰盂接着宋幼安呕出来的酒水。 他咳得满面通红,贺疆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你这是嫌弃我?”又差人端来温热的蜂蜜甜水,哄着宋幼安吃下去半盏,慢慢才止了宋幼安的狼狈。 “疆郎混账,再这么咳嗽下去,我这嗓子是不要了。” “不会的,心肝儿,只是今年新酒,不怎么伤人的。”哄着情郎歇下火气,才问进来之人,“何事?” 那人躬身禀报,“郡王爷,裴家四公子来了,大姑娘亲自出来迎接。” 话音刚落,贺疆就砸了杯子,“贱人!” 落下的杯盏噼里啪啦的坏了桌上几盘下酒菜,宋幼安嗤笑,“呷醋了?若是如此,也别坏了我的菜。” 他生了气,贺疆这会子也顾不得他,拥在怀里看着那进来的长随,“桂江,只有他二人?” “只有裴四公子入内,不见秦二公子。” 贺疆冷笑不已,剑眉蹙结两边,看上去少了异族之魅,却多了凶相。 “人人都夸这金拂云兰心蕙性、娴静端庄,她在太后娘娘跟前倒是装得性行温良,如今看来还真是下贱淫妇,若不是我而今失了先头妇人,如何会与她谈婚论嫁!” 恁地也配! 贺疆辱骂不止,听得宋幼安很是心烦,他扭头提壶斟酒,冷不丁灌了贺疆一嘴儿,“动气伤肝,你也说了是个淫妇,何来这么大的火气,回头你娶了她,真是嫌弃,不碰就是。” “不碰?那是使不得的,你再是我的心肝儿,也得替我着想一二,我娶的哪里是她,分明是大将军与郡主。说来恶心的,岂能不碰?不止要碰,还得与她生育孩儿。” 第383章 宋幼安听得冷笑不止,眉毛跳动眼珠子翻白,幸亏他长得阴柔幽美,不然这番造作之态,必是丑陋得惹人嫌恶。 贺疆看到他气愤,当他也是吃醋,心头莫名好过些。 搂过来又亲又吻,“谁让你不是个女儿身子咧,若能与我诞下儿女,我才不管她大姑娘二姑娘的,从头到尾看都不看一眼。” 这样的话儿,宋幼安听得就忘了。 “那裴四与她有些首尾,若真是失了清白,你也愿意往她身上沾去?” 贺疆大笑,“入了我的郡王府,还由得她去浪荡?我自囚了她在后院,一年半载的,生了孩儿再说。”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那裴四家的娘子,往日吃伎子的醋丢了大脸,而今却对着金拂云无可奈何,瞧着也是个蠢妇。” “天下蠢妇多了去,多她一个也不碍事。” 宋幼安哼了一声,“何况,裴岸家的那个母老虎,孤家寡人,就算是知道裴岸与金拂云不干不净,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自是如此,话说这裴岸家的娘子也姓宋,如今看来,倒是不如你聪慧。” 宋幼安白了他一眼,“天下姓宋的千千万,我犯得着跟她一样蠢?” 贺疆闻之,起了兴致,“我倒是见过那宋氏一面,说来,长得确实是好容貌,京城上下,我还不曾见过比她更标志的女子,可惜——”他咂舌不已,“打到伎子门楼这事儿,她宋氏不死,京城上下莫不敢忘,天大的笑话!” “有勇无谋!” 宋幼安想到,若是他的姐姐,只怕不是这样性子,那样富贵的夫人,黄家、刘家郎君见到,都给她几分体面。 他生过好奇,想要去问一嘴那是谁家的夫人。 只要问,定然能知。 但他不想—— 怕什么?怕知道了就不能这般纯粹,何必呢? “心肝儿,不说世间蠢妇,倒是说说你这位师兄,他知道你么?”贺疆有心查,宋幼安无心隐瞒,故而知道宋幼安同裴岸、秦庆东有些渊源。 “自是知道。” 贺疆低头,“也不曾帮衬一下你这个小师弟?” “嘁!”宋幼安露出大大的鄙夷,连笑意都没有,“疆郎,莫要揣测我与他二人,那秦二眼比天高,又得了太子妃撑腰,莫说不把我放在眼里,就是在先生那里,他也是不给我半分好脸色看,嫌恶我得很。” “不过是个浪荡子!心肝别把他放在心上,只说裴岸,这人惯来有一番能耐——” “能耐?他倒是不曾为难我,可一样视我为无物。” 宋幼安难得失落,独自斟了满盏新酒,一口气吃了个干净,欲要再斟时,贺疆按住酒壶,“再吃,就浑噩了。” “疆郎,我命贱,却不曾自贱,可那裴岸……,若与秦家老二一样看不起我,我倒还想的过去,偏偏他是无视。嗐——,藐视!” “还有我的!” 贺疆搂着他,亲近几分,宋幼安一双勾人的丹凤眼往上挑,愈发魅惑,“疆郎不嫌弃我,护我几年平安,来日你与金家大姑娘生儿育女,能容我,我自不离不弃,若不能容,也请疆郎容我一条活路。” 说得凄凉,听得贺疆动容。 “你且忍忍,我总也不会辜负你。何况这样的贱妇,哪里值得我真心待她,而今虚情假意些,也不过是为了这桩亲事。” 他如今看似风光,实则上下不着。 户部里头,他说是挂了名,却是爱去不去,做些寻常琐碎之事,时日一长,他也起了嫌恶之心。 事业功名,没有个突破。 欲要尚个公主,尤其是刘妆,太后娘娘却护得紧实,他莫说亲近,皇室宗亲的宴席上头,他都不能去沾惹半分。 更别提圣上的三公主。 退而求其次,金拂云也不错,若是安分守己还好,偏偏与秦家二郎、裴家老四不干不净。 他吃了盏酒,郁结难消。 任谁再是大度,也受不了未婚的妻子同旁的男人卿卿我我的…… 艄公得了主子命,落桨划水,迎着晚霞划入湖中,宋幼安起身来看了外头红满天的湖泊,心绪复杂。 满月楼里,满室寂寥。 朱宝月几番欲要离去,却被裴岸留了下来,一会子让她抚琴,一会子看茶,金拂云见状,面上甚是失落。 “溪回果真要与我断了往来,如今再看,季章也起了生分之心。” 裴岸拱手,“拂云多虑,只是如今你在议亲,溪回与我按理来说,定是要回避一二。” 金拂云最恨议亲二字从裴岸口中说出,他轻飘飘不以为然,孰不知句句在戳自己心肝,冲动之余,她起身,撵了朱宝月出去。 “莫要让人偷听!我与四郎有话要说!” 朱宝月看了几眼裴岸,见他面色肃穆,也不敢多说,只得退了出去,盼喜盼兰带着两个婆子,立时把厅堂四周围得严严实实。 老娘见状,扶着朱宝月远远离去。 “姑娘,这日子真是难过,眼看着怕是要吵起来。” 朱宝月轻轻摇头,“不会。妈妈,我们躲远些,莫要听到不该听的话。”说着吩咐满月楼伺候的人,都远远走开,不得擅自偷听。 屋内,烛火摇曳。 “四郎,我不想嫁给贺疆。” 金拂云咬着舌尖,终于说出这句话,哪知裴岸听完,稳坐不动,面上并无诧异之色,只是抬眸看她,“为何?” 为何? 当然是为了你啊! 金拂云恨不得马上投入几步之外的男人怀中,诉尽三世四次的悲伤与无奈,可最后的理智拉住她。 她咽下真相,低声说道,“……他不是我的良人。” 毫无说服力的一句话,裴岸听得心头毫无波澜,“雍郡王自不能同贺大郎比来,贺大郎与你青梅竹马,知根知底,你有了珠玉在前,对不曾往来过的雍郡王生了敬畏之心,也是人之常情。” “不是——,他前头原配死得不明不白,我怕……,四郎,我怕有诈!” 她唤出四郎,盈盈欲泣,较往常更为娇痴些,裴岸听下来,心中竟是想到了宋观舟那句:她为的是你。 “拂云,你多虑了,雍郡王在京城有口皆碑,前头郡王妃因病去世,你不必庸人自扰。能得这么一桩亲事,说来也是你们良缘天成。” “四郎——” 第384章 裴岸欲要劝说几句,却被这两声四郎惊了一下,他如今只听得自家娘子娇憨的呼喊,换到挚友跟前,却添了怪异。 正要多劝说几句,外头传来杂乱脚步声。 “二公子,可使不得,大姑娘吩咐不能入内——” “滚你娘的大姑娘,孤男寡女的做些什么!要脸不要脸……,一日日的在观舟跟前就怂恿着乱来,而今到了大姑娘跟前,还是狗改不了吃食,滚!” “哎哟,二公子饶命!” 未等裴岸开门,秦庆东一脚踹开了门,金拂云起身,满脸委屈,“溪回而今竟是半分脸面都不给?” “二郎!” 裴岸也出声,欲要制止满脸怒气的秦庆东。 秦庆东一把拽过裴岸,“你若是对不起观舟,再是我一处儿长大的兄弟,也别怪我揍你!” 金拂云听得火冒三丈,上前欲要理论。 “秦二,你浑说什么?” “秦二也轮得到你来喊?金拂云,你我分道扬镳,少借我的名义去笼络裴四,他有娘子,有家室,你少坑害他!” “坑害?” 金拂云欲哭无泪,指着裴岸痛心疾首,“我这一生人,何时对不住他了,就是你,我也问心无愧!” “嘁!” “段良媛,被废了。” 什么? 金拂云讨伐的口气,随着这几个字偃旗息鼓,“她……,东宫之事,你说与我来作甚?” 秦庆东推开拉住他的裴岸,站到金拂云跟前,“大姑娘今时不同往日,太后娘娘与雍郡王保下你,可东宫和秦家不会就此罢休。” 这话,听得裴岸云里雾里。 拉过秦庆东,“东宫怎地了?与拂云有何干系?”他知道秦庆东与金拂云自上次吃酒,就闹了别扭,哪里想到今日秦庆东竟然不管不顾,指着金拂云斥责起来,还扯上了东宫。 秦庆东侧首,看向裴岸。 “季章,眼前这女子,早不是你我在溧阳认识的那般光明磊落,她心头算计颇多,你我不过就是她的棋子罢了。 “浑说!” 金拂云的眼泪唰的落了下来,被踹伤的盼喜盼兰欲要进来,却被春哥带着的吉安吉瑞拦在门外,死死看住。 “秦二公子,我何曾对不住你?父亲上了折子,要请你去边陲任职,也不过是听得几句你有这番志向罢了。我向你百般请罪,你罔顾不说,反而这般辱骂我。” “辱骂你?不敢不敢。” 秦庆东打开扇子,若有似无摇了几下,“四郎,她借着姜老先生做筏子,请了你出来,不知你们可说了个明白?” “还不曾说道。” 裴岸如实说来,这会儿他立在旁边,与金拂云离得有些距离。 金拂云听得,结巴而言,“久等秦二公子大驾光临,谁料却等来这么一番……” 她扭过身子,以衣袖拭泪。 秦庆东冷笑起来,他本不知道今儿的小宴,但文四今儿晚上找他麻烦,嗤笑之余,说了金拂云一个未来的郡王妃,竟然使丫头巴巴的来送帖子。 是不是不干不净啊? 气得早早跟金拂云划清界限的秦庆东火冒三丈,欲要起来解释几句,文四满面了然之态,“权贵之家腌脏的事儿我见得多,你不用解释。只是再想与我议亲,我就把这事儿四处说去,瞧着秦姑奶奶收不收拾你!” “我就是瞎了眼,也不会摸黑娶你,你自放心去吧!” 文四小圆脸上全是洋洋得意,“如此,我就放心了。” 他丢下文四,喊了春哥,本是主仆二人来得就行,想到金拂云包藏祸心,他立时喊了吉安两兄弟一处儿来。 上次,他听得许淩俏所言,立时打马到郡主别院。 金拂云站在他跟前,面无愧色,坦坦荡荡,“我一生,钟爱季章。” “他成亲了!” “宋氏不是良配,非但不能助他平步青云,反而会成了他的拖累。” “金拂云,良配不良配,不是你说了算。季章心头只有她,况且,只有你这样的女子看不到她的好——” “不!” 金拂云失魂落魄,站在他跟前摇摇欲坠,“四郎是我的,只能是我的,秦二,你若不帮我,也别挡着我。” “怪不得让你爹把我从京城喊走,还有脸送到圣上御案跟前,若不是圣上和东宫知道我的德行,我这一生就得去你们金家军里头混饭吃了?” “不!” 金拂云巧言令色,想办法澄清,“那不是我所为,我只是个闺阁女子,无权无势,你高看我能左右父亲!” “那是为何?” 秦庆东指着她鼻尖,毫不客气,“有些事儿没有证据,我也不能枉然扣到你头上,但——,你做了什么,朱三和青梅园老鸨子替你扛了什么,是我不愿意去查,并不是我查不到!” 金拂云胸口几欲炸裂,拼命捂着要爆开的心,挣扎着看过去,“秦二,你若帮我得偿所愿,我定然让整个金家站在秦家身后,太子妃和皇长孙必然安然无恙!我还知道一个妇科圣手,也能给太子妃调理——” “晚了,拂云。” “不——”金拂云想不到二人决裂这般恐惧,自己犹如被扒光了衣物,在秦庆东跟前暴露了所有丑恶的嘴脸。 “圣上大寿,康儿无恙,你定然大失所望吧。” “什么?” 金拂云连忙摇头否定,“皇长孙不是好端端的吗?二郎,你说这话是意有所指,我……”她惨笑一声,“我哪里有这般能耐,能触及皇家宗亲的事儿……” “你能。” 秦庆东留下二字,甩袖而去。 再到今日,秦庆东听得裴岸也接了帖子,想到那日金拂云说的话,他生怕裴岸折在这女子跟前,到时候酿成大祸。 如此匆忙赶来,果然有鬼。 满月楼上下,都躲在远远的厢房之中,听得他来,朱宝月才扶着妈妈出来,再看正房厅堂,竟是被盼喜盼兰拦住。 阿鲁本在外头吃茶,听得动静才跟着秦庆东一起踹门而入。 “二公子,是出了什么事儿?” 他心道,这满月楼里,四公子和大姑娘、宝月姑娘一处儿,能出什么事儿? 得来秦庆东一把推开,“蠢货!” 第385章 入了门,让裴岸主仆见识到了秦庆东的脾气,裴岸拉过他,欲要安抚,却被秦庆东一语当先,“你自回去,不是答应观舟,不再私会金氏吗?” 金氏? 金拂云再忍不住,跌坐在地,裴岸闻声看来,与金拂云四目相对,她原想着自己定能看到一双慈眉善目,一双于心不忍的眸子,奈何,她竟是怔怔委坐地上,只觉山崩地裂。 素来不知她心思的裴岸,这会子却是用寒冷无比的眼神盯着自己。 俯视之态,本就清高。 再不同往日是目光炯炯,这一刻,她却看到裴岸目似闪电,冷目灼灼,不等她再细看,裴岸已收回视线,“以为二郎也在,何况我们是多年友人,你二人是不是有些误会,我瞧着拂云并无害人之心。” “哈!裴四,那表——” 他欲要说表姑娘,却被裴岸出口止住,“表面的事儿,甚是肤浅,你也是饱读诗书深谙诸多道理的人,竟然也这么浅薄。” “裴四——,她要议亲了。” “我自是知道,她与雍郡王实乃良配,回头你我应该摒弃前嫌,好生以挚友名义送份大礼恭贺才是。” “大礼?” 秦庆东嗤笑不已,看向地上狼狈坐着的女子,“我敢送,金家的大姑娘怕是不敢收哟!” “二郎!” 裴岸喊住秦庆东,又让吉安三人放了盼喜盼兰进来,待她们扶起金拂云时,才柔声说道,“二郎今儿脾气不好,我替他向你赔不是,到如今你也觅得良缘,莫说什么不想嫁的话,成了亲自是知道日子有了奔头。” “季章,而今你算是有了奔头?什么奔头?宋氏不曾给你添一男半女,也不给你纳妾蓄婢,她外头不知替你周全,府内上不孝敬公婆,下头没有生养,季章,你的奔头是什么?” 秦庆东听得这话,差点要爆。 “金氏,你还真是手眼通天,我就说从前被撵出来的丫鬟怎地到了你跟前,原来是为了打探公府上下?” “秦二公子,您擦亮眼睛好生看看,我说的这些,是需要往公府安插人手才能获悉的吗?全京城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季章被这么个娘子累得浑身污名,提及他来,多是嘲讽,何曾还记得他可是大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进士!” “你错了,拂云。” 裴岸上前一步,拉住欲要火力打开的秦庆东。 他声线平稳,声音清润,面容恬静,有条不紊一一道来,“观舟就是我的奔头。与她一处儿,我甚是开怀,从前的镇国公府死气沉沉,观舟与我也生了嫌隙,幸而如今弥补过来。你说的孩子也好,妾侍也罢,从来不是我裴四心心念念的东西。” “不是?” 金拂云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男人不都这样吗?多儿多女,三妻四妾……” 说到这里,她再是忍不住,捂脸哭了起来。 秦庆东如今看不得金拂云这般造作之态,欲要拉着裴岸离去,裴岸却心生怜悯,到跟前竟然逾距,亲自搀扶金拂云起身,“世间大道理如此,却非我心之所愿。我知你待我亦兄亦友,从前还想着你视观舟为嫂子,也算美谈。而今想来没这个缘分,那就罢了。待你大婚时,我定然会送上贺礼,还望你莫要嫌弃,至于先生,你莫要忧心,我与二郎自会妥帖安排,你还是以婚事为重。” 金拂云泪眼滂沱,欲要说出那句我只想与你一生一世,如鲠在喉,她最终泣不成声,只是摇头。 “四郎,我不想成亲。” “既如此,我替你上道折子,与圣上、太后娘娘说声,你欲要出家做姑子,或是为那贺大郎继续守着望门寡,想必圣上与太后娘娘定不会为难你一片痴心。” “使不得,二郎!” 裴岸抬手,止住赌气的秦庆东,顺势放开扶住金拂云的手,“莫要赌气,年岁都不小了,说这些伤人之语,颇为孩子气。” “罢了,回去吧。” 裴岸听得秦庆东这话,淡淡一笑,转身看向金拂云,“拂云,朝前看,说来雍郡王是不可多得的好夫婿,你二人都是公主之后,可谓是金玉良缘,莫不可儿戏。” 说罢,道了告辞。 金拂云心头悲伤成千倍的扩大,她忍不住拽住裴岸袖口,“四郎,我们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裴岸朝着盼兰盼喜使了眼色,两个丫鬟立时上来脱开金拂云之手。 低声宽慰,“姑娘,咱先回府吧。” 金拂云看着自己的手儿被两个丫鬟慢慢剥落,心如死灰,“季章,我不曾对不住您二位。” 换来秦庆东冷哼一声,裴岸淡淡一笑,“我知道,拂云不必多虑,还是先行回府,莫让大公子与少夫人心生担忧。” 吩咐盼喜盼兰,与金拂云拭了眼泪,“天已黑了,莫要耽搁。” 他声音温柔,语气平和,旁人不知,金拂云却听出这决裂的冷漠,她愈发后悔,再看秦庆东时,却见这男人待她毫无温情。 双目犀利,真正的秦家人是也。 到如今,金拂云还能如何? 她勉力挣开丫鬟,抚了抚乱了的发髻,体体面面与二位郎君屈膝行礼,道了声就此别过。 再起身,她腰背挺直,再不懦弱。 待她离去,朱宝月才带着几分慌张从厢房出来,见到二位郎君,十来步远时就屈膝请安,再不敢靠近。 “让宝月姑娘受惊了。” 裴岸温煦而言,他长身玉立,翩翩公子,朱宝月不敢直视,只低头答曰不敢。 “近日可还好?” 秦庆东 这会子打发了金拂云,心情大好,还得了闲心问候朱宝月,朱宝月自是回答一切都好。 倒是有几分不敢看裴岸。 只喊着丫鬟上茶,秦庆东才吃了一口,眉眼舒展,“江州新茶,怎么你这里也有?” 朱宝月抬头看了一眼裴岸,又飞快低下头来,嗫喏道,“是少夫人不嫌弃奴家,前些时日差人送来的。” 不止新茶,还有布料、香料以及首饰。 秦庆东摇头失笑,“我猜就是她,你对外也不必多言。” “奴家省得,只说是相熟客人赠与的。” 裴岸放下茶盏,欲要起身离去,忽回头同朱宝月说道,“若有难处,遣人来禀就是。” 言罢,迈步而去。 第386章 秦庆东带着下属连忙跟了出去,“不坐会儿子,宝月姑娘新上的茶还没吃几口咧。” “你不是说,观舟不许我出来厮混嘛,快些。”同时让阿鲁奉上银钱,朱宝月欲要推拒,却被裴岸扫过来的双眸所制止。 她躬身送客,秦庆东嬉笑追逐,“季章,如今我倒是有些看不懂你了。”他想说裴岸对金拂云的容忍,可又觉得似乎不是看到的那么回事儿。 “我依然是我。” “倒也是,那快些走,我今儿也不回秦府。” 春哥闻言,“使不得,姑奶奶还说晚间等你赏月。”老姑奶奶性子跳脱,恨不得想尽一切法子撮合秦庆东与文四,一会子围炉煮酒,一会子歇晌吃茶,观花看鸟,都用了好几次。 偏偏每次都撮合不了眼前两个冤家。 秦庆东这会子再不听春哥哭嚎,一脚踹开,“你同吉安吉瑞回去就是。”竟是不要他了,春哥一听,这不行啊! 抹了把不曾落下的泪,翻身上了马车。 阿鲁看着也上了马车的四公子,只得上了自己的小马,牵着非白回走。吉安吉瑞上前与秦庆东禀了事务,秦二打发他二人回府。 “文四姑娘若是问及……?” “就说我得四郎相邀,与他秉烛夜谈。” ……二公子,您真也是大言不惭啊! 马车没入夜幕,老娘使得丫鬟小奴些关了满月楼院门,回到客室,只见朱宝月端坐窗前,素手按在琴案上。 “我的儿,不如歇了去。昨儿闹得晚了些,今日本就不曾睡好,早早睡了,明儿又得宴客。” 不曾放榜,诸多书生仕子还盘踞在京城。 满月楼大名在外,连日客满,累得满月楼上下疲于应对,老娘轻声劝解,朱宝月却如被人摄了心魂那般。 “姑娘……” 朱宝月回了神,抿嘴轻言,“今儿的大姑娘,与往日不一样。”老娘弯腰附耳,“姑娘,大姑娘还给奴递了这玩意儿。” 她袖口一提,现了巴掌大的金玉盘。 说是金玉盘,实则玉不过是中心铜板大小,外头可实打实的足金,朱宝月不解,“大姑娘亲自予你的?” 老娘递到朱宝月手上,“差了下头人给我,那个圆盘子脸儿姑娘。” “盼兰?” “是!”老娘叹道,“妈妈我推拒不得,她说后头会来寻我,我……” 朱宝月看了看手上精致物件儿,放到外头,也够寻常家族吃个三五年,她摩挲几下,微微叹息,“……大姑娘,但愿莫要为难我。” 老娘落座在旁,低声劝道,“白日里大姑娘提了一嘴,妈妈我寻思,而今少夫人待你也不同往日,兴许——” “妈妈,住口!” 老娘立时咽了话语,面上露出遗憾。 朱宝月知道老娘心思,她稳了稳心神,才招来亲近几个丫头,“少夫人待我恩重如山,她也从不曾看不起我,你们跟着我讨口饭吃,那就硬气些,莫要被人挑拨,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风尘旧人,得人高看,一生难求。 何必还顺着杆子爬上去,罔顾少夫人高看情意。 老娘叹道,“若四公子有这念头呢?姑娘难不成也要拒了这样的好事儿?” 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啊。 丫鬟婆子听得眼明心亮,朱宝月冷笑起来,“莫要生出这样的错觉,四公子生性高洁,往来我这满月楼多次,你们可曾见到他与我、与旁的伎子有过越距亲密之态?何况——” 她放低声音,敛起眼中光亮,“有少夫人那样一般的仙人,他心中容不下旁人了。” 老娘叹道,“我的儿啊,你莫要生了这样懈怠的心——” “妈妈!” 老娘气焰顿失,“儿啊,妈妈也是为了你好。” “我再说一次,莫要受人挑拨,咱在这世上活着不易,可不能为了这些虚幻之语,失了分寸,一步错,只怕就失了性命。” 朱宝月再三叮嘱,下头人连忙应承。 老娘心中不甘,总觉得姑娘太过小心,而今这世道,哪家能耐的男人没有个三妻四妾,倒也不说非得跟着四公子入府,就是养在外头,也好过如今这般卖笑度日。 朱宝月掩下疲累,回到房中,自行歇下。 秦庆东与裴岸同乘马车,里头小桌上燃着莲托座桌灯,随着马车摇晃,车厢内也时而昏暗时而亮堂。 “东宫之事,可能细说?” 秦庆东摇头叹气,“也不是不能说的事儿,时日长,段家那边也包不住,早晚也传扬出来。前几日,长姐落了胎。” “……何人所为?” 秦庆东哼笑 起来,“长姐身子羸弱,康儿都这么大了,再不曾有孕,而今侥幸得了一胎,不足二月,因误食了多种寒物,保胎不成——” 这一胎,对于东宫、太子妃乃至秦府,都是至关重要,偏偏还不满三月就落了。 太子震怒,里外查证。 东宫这几日血雨腥风,连带圣上后宫都有人牵涉进来,秦庆东没说详情,只点了结果,“有几味贵重药物,寻常府院也少有,偏偏金家四姑娘带进去进献给了后宫几位贵人,其中三公主拿的不少。寻了由头,送给了段良媛,说是补身子,却阴差阳错入了长姐的保胎药中——” “这倒是有些巧合。” 裴岸侧首疑惑发问,秦庆东懒洋洋靠在车厢之上,“我与你说,自是捡着要紧的,你听来也觉得巧了不是,可查证之时,却颇费了一番功夫。” “圣上何意?” “圣上自是惩戒了三公主与其母妃,金四也被卸了陪读的职,扔回家中禁足。至于大肆献宝的金拂云——”秦二面上冷笑转瞬即逝,“太后娘娘首肯她与雍郡王亲事,金大将军过些时日只怕要亲自入宫请罪,圣上还能如何?自是咽了这口气。” 往日圣上多重看这位大器晚成的将军,而今就有多忌惮。 君臣遥遥相望,金蒙几次抗命不回,圣上心中有气,却也无可奈何。 东桥如今卷土重来,边境时时进犯,起了摩擦,圣上若想杯酒释兵权,此刻也不是好时机。 秦庆东闭目长叹,“但是,同金拂云交好的段良媛,昨儿废了。” 第387章 “段家根基不稳,虽说为皇家添了个小皇孙,可小皇孙年岁小,她野心不知掩藏,迟早要出事儿。” 裴岸细数一番段家起源,秦庆东听完,面上阴晴不定。 “只是废了,却不曾真正丢到冷宫,太子喜爱段良媛,一时还说不得将来起伏之事儿。” 裴岸沉思片刻,“太子妃养好身子就是,这事儿你与秦大哥想个法子吧。” 秦庆东忽地抬眸,“你的意思?” 裴岸不语,眼神犀利冷静。 “总不能脏了长姐的手……” “如何就到太子妃身上,而今她养好凤体才是要紧,你们身后娘家人,多去东宫探望关切就是。” 裴岸再不多说,路过热闹的西坊市时,他伸出纤细如玉的手指,撩开车窗上覆着的棉帘,露出下半张脸儿,夜幕之下,路人只是抬头,就撞见了这瓷白郎君。 不过瞬息功夫,车帘又落回原味。 秦庆东忽地噗嗤一乐,“今儿晚上,我不算白来。本还担心你吃了亏,如今看来,你也不是山中人,定不会被蒙蔽了眼。” 裴岸依是不言。 “不过莫要掉以轻心,金拂云与我二人相交久远,她心思细腻,知我二人软肋之处,小心为上。” 裴岸侧首,似笑非笑,看着秦庆东,“二郎,你如何知道拂云心思?” 秦庆东摩挲下巴几许,方才笑答,“算学那日,你夫妻可是出尽了风头,拂云上门坐在女眷那边,恨不得眼眸子定在你身上。” “只是如此?” “这还不够?” 秦庆东反问,“我一直以为她心系贺大郎,如今看来,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末了,又添了一句,“女子向来猜测不错,观舟念叨几次,而今你且想想,如何给她赔礼吧。” 裴岸摇头。 “这事儿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知晓。” “为何?我看金拂云誓不罢休,她在溧阳时做事的风范你是知道,杀伐果断,从不拖泥带水。” “无碍。” 裴岸双目微闭,长舒一口气。 “观舟我会护好。” 秦庆东欲要再争辩几句,想了想裴岸与宋观舟才是夫妻,他几经斟酌,咽了下去,只笑答,“也好。” “再说,拂云这桩婚事,不会有转圜余地。” “如此笃定?” 秦庆东兴致盎然,“东宫太子本就不喜金蒙,他明里不偏不倚,实则也不看好太子,只是圣上其他皇子不怎么成器罢了,十皇子又还小。” “正因如此,拂云大不可能入了皇室,除了贺疆,还有谁更合适的?” “圣上也点头了?”秦庆东有些疑惑,只听说太后娘娘召见金拂云和贺疆,却不曾听到圣上有所为。 “区区一桩亲事,圣上繁忙,太后娘娘喜爱就是。贺疆前头的郡王妃福薄,承不住这富贵,而今换做拂云,她八字硬,与贺疆天作之合。” 裴岸声音平和有力,秦庆东听得哑然失笑。 “从来只以为你是个死读书的进士,而今看来,倒是我低看你了。”秦庆东由衷说道,裴岸却没有辩驳,“三哥前些时日入京来,见了先生一面,给沁姨娘祭拜扫墓之后,又悄然离去。” “彻哥儿?你也不曾见到?” 裴岸缓缓摇头,面上很是落寞,“我与父亲亲赴他住的百顺酒家,都不得见。” “这么些年了,还是放不下过往恩仇。” “他见了观舟。” 秦庆东本是低眉顺眼唏嘘不已,听得这话蓦地抬头,满脸错愕,“只见了观舟?” 裴岸点头。 说到这里,俊秀容颜之上,目若朗星,唇角上扬,“观舟性子你是知道,她拄着拐杖,亲自前往百顺酒家,与三哥、临山二人畅饮一个晌午。听临山说来,观舟歪打正着,解了三哥一些愁绪。” “唉!能解得了些也是好事儿。” 提到裴彻,秦庆东怅然若失,“彻哥儿与我,也再是回不到从前。”人生朝前,谁又知道能同行多久? 回到韶华苑,早已掌灯。 裴岸与秦庆东踏入院落,闷在门畔蹲坐着的庆芳赶紧起身,见礼之后才小跑入内,“四公子和二公子回来了。” 忍冬迎出来,“……四公子,二公子,快些进来,奴这会儿去摆饭。” 裴岸缓步行来,“观舟也不曾用?” “少夫人说候着四公子您呢,今儿表少夫人那边做了江洲菜,给我们院落也送了好几样,还在小厨房炉火边上煨着呢。” 秦庆东随后走来,“江洲菜什么的,我倒是喜爱,不过忍冬,你去拌些爽口小菜,我佐着下些绿蚁酒。” 不等裴岸否定,忍冬已笑眯眯道,“今儿绿蚁酒是没了,晌午时,华姑娘差人送来两坛子胥余酒,说是前几日酿造出来,才从茫洲运来的,特特送来给少夫人尝尝鲜。” 裴岸浓眉微蹙,“华姑娘说观舟是能吃酒了?” 孙大夫前几日来看,才说观舟腿伤长得不好,这几日要停了行走,忍冬知道裴岸担忧何事,上前半步解释起来,“华姑娘说不碍事儿,这胥余酒本就是果子酒,酒味不大,吃个兴致罢了。何况少夫人不得行走,心中憋屈,能有解忧之物,好过闷在屋中。” 忍冬这番说来,裴岸也只得作罢。 待二人入内,丫鬟们来伺候着净面洗手时,裴岸才觉奇怪,“你们少夫人呢?是不在?” 话音刚落,内屋传来宋观舟犹如黄莺的声音。 “四郎,我在屋内。” 丢下还在洗脸的秦庆东,他自行入了内屋,绕过屏风才看到宋观舟正在埋头苦读,裴岸见状,有几分新奇,“可是读岳父留下来的书籍?” 话音刚落,宋观舟一把收起书册。 “你藏什么?” 宋观舟欲盖弥彰,“不藏,只是你突然进来,吓我一跳。” 裴岸长臂一伸,“拿来——” 宋观舟仰着脸儿笑眯眯道,“真是父亲留下的古书,只是我有些字儿我不识得,涂涂抹抹的,有伤大雅,四郎不看也罢。” 裴岸眯着眼,哼了一声,“观舟,我若是强抢,你这样娇弱的女子,定然不是我的对手。” 哈?! 宋观舟较旁的女子更为英气的剑眉一挑,拒不服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竟然把书册塞到裙裾之内。 裴岸惊得玉指颤抖,“娘子,你如何这般……这般……” “……粗俗?” 第388章 如此一藏,观舟另外一条腿还直僵僵的放平在炕床之上,屈膝好腿撑着裙裾,笼络了书册。 这样举动,裴岸唇角上弯,眼眸一挑。 竟是上前搂住宋观舟上身,一手钳制住她的双臂,不让她挣扎,另一只手轻轻松松探入裙裾之下…… “嗳嗳嗳!四郎……四郎,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宋观舟蹦跳不行,又脱不开裴岸大力,眼看就要落于下风,宋观舟嘤咛一声,妖娆之态使得裴岸失了心神。 “四郎,不要嘛!” 裴岸温和浅笑,“好,且饶了娘子。” 手要往回收时,宋观舟瞅准时候,竟是一口咬到裴岸下巴处,哪知青色胡茬硬邦邦的竟然戳得宋观舟朱唇呼痛。 “哈呀呀——” 裴岸见状,大笑不止,大手退出娘子裙裾时,顺带拿走了书册,宋观舟见状,气鼓鼓的看着裴岸。 “而今美人计都无用了。” 裴岸掐了她脸蛋儿一下,“用太多了,我的娘子!得换个招数。”宋观舟哼笑,“恐是不够精进,容我再琢磨琢磨。” “好极!你家相公也甚是期许,瞧着我这娘子还能妩媚到何种地步?是比得褒姒还是妲己……”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你且拭目以待。” 裴岸大笑不止,今儿最好的心情,在见到宋观舟时展露无遗,他拿过书册,定睛一看,眉头顿时紧蹙起来,“秦二给你买的?” 宋观舟顾左右而言,“倒也不是他。京城话本子都是一个套路,我看得腻烦。” “所以便是看这个?” 裴岸拿着书册,皮面光皮,无字无号,拨开第一页,才见几个大字跃然入目——《九娘子三嫁风云记》。 宋观舟见他只看了扉页,立刻要抢回来。 “不过是寻常人生记录罢了,如何就看不得?” 裴岸挨着她落座,颇有些语重心长,“岳父留下的书册,那才是该好生研读之书,你——” “我就是看父亲的书累了,读三娘子缓缓心境。” 宋观舟气鼓鼓的,几番欲要抢回,却失了准头,裴岸身形高大,胳膊微举,就让小娘子 望尘莫及。 待他随意翻弄里面插画页面时,忽地面红耳赤。 一把阖上书册,低头看着做贼心虚的娘子,“这三娘子……谁给你买的?” “路上捡的。” “嘁!”裴岸气急反笑,“小混账,快些说来,捡也是从谁手里捡来的,是不是秦二?” “当然不是!” 宋观舟马上否认,“如此书册,我也不能让个男子给我买啊,除了你。” “观舟!” 小娘子义正言辞,“难不成这种我还能让秦二卖去?你当我真是厚颜无耻呢。莫要追问谁买给我的,若不想我惊动别人,来日你给我买就是了。” 裴岸:……娘子,你真是胆大包天。 “只是看个春宫书,就胆大包天了?何况,你我本就是年轻夫妻,多些情趣闺房日子更好过,享福的也是你呀!四郎——” 裴岸扶额,“……少看这些书,总会把你教坏。” 什么三嫁? 大隆虽说允许寡妇二嫁,和离或者被休女子再嫁,但也不至于搞个三嫁出来,他想到今儿的事儿,更为要紧跟前女子。 “你我这一生必然到老,看这些三嫁四嫁的甚是无趣。” 宋观舟满面无语,指着书册,“不过是话本子而已,不三嫁的,哪来剧情?再说我才看了开头,她与第一任丈夫还在蜜里调油呢……” “收了,再不许看。” 裴岸甚是霸道,宋观舟哼笑,“你不还我,我就自个儿写,回头你若看到,可不许我说半分不是。” “你自己写?” 裴岸失笑,“娘子还是先临摹字帖,识全了字再说。” “小看人!” 宋观舟 想到现代接受的“先进闺房私密文化洗礼”,凑到裴岸耳根处,嘀嘀咕咕说了一气,她倒是越说眼眸子越亮,裴岸却听得脸上红白相交。 “观舟,你何处看来的?” “……就是……看来的。”糟糕,一时说得畅快,却忘了知识来源地,她欲要顾左右而言,可裴岸哪里这般好糊弄? 低头追问她,“是舅兄把你带坏?” 宋行陆得了个天外飞来的黑锅,由不得他不背,宋观舟眼神四飞,一脸心虚,裴岸轻哼斥责,“舅兄也太过荒唐,竟是什么都给你拿来,也不管你是闺阁女儿家的——” “不不不,不是哥哥,是从前母亲身边一个胆大的婆子。” 来,路人甲婆子,你扛住! “婆子天赋异禀,想着我日日里只惦记着嫁给你,她怕我情根深种,却不得你怜爱,落得为情所困,故而教导我不少。” “就教导你这些?” 裴岸听宋观舟口述都觉得面红耳赤,更别说字里行间记录出来,他饱学诗书,知道文字背后是一望无际的畅想。 宋观舟仰头,故作可怜之态。 剑眉微蹙,眼眸含泪,好一个我见犹怜之态,她柔若无骨靠在裴岸怀里,“谁让我早早的看中你,为你吃不好,眠不着——” 好一个反攻之策。 打得裴岸还手不能,宋观舟再接再厉,“偏偏你也是没有心肝,与我成了亲,却冷待我两年。” 裴岸:…… 宋观舟盈盈欲泣,可挤不出眼泪,只得持衣袖处捂眼,“新婚时失了母亲,再一年没了父亲,你非但不照顾着些我,还日日流连青楼。自个儿倒是学得一身技艺,偏不让我尝尝甜头。” 前面几句,听得裴岸有些愧疚。 在听后头两句,怒极反笑,不由得低头,咬住女子喋喋不休的红唇,深吻起来,女子也不含糊,仰头迎难而上。 一时风云突变,龙凤对决。 裴岸看似霸道,却时时温柔怜爱,怀中女子瞧着娇弱,实则四两拨千斤,竟是追得裴岸抵挡不能。 忽地她又以退为进,诱着男人醉心追上。 直到女子轻咬了他疼处,二人才清醒过来,“四郎,还我书来——” 罢罢罢! 裴岸最后重重亲了一口小娘子,书册完全被没收,宋观舟见状,咬牙切齿,“混账四郎,我才看了开头,你这般不让我看,吊着我胃口,可恶至极!” 君子淡笑,星眸微转。 第389章 不等宋观舟再行图谋,他唤了早早候在外屋的丫鬟,去了官帽靴子,伺候自己换了深衣软鞋,这才含笑离去。 宋观舟招来忍冬,“话本子呢?” 忍冬忍着笑意,“四公子那里,奴也抢不过来。” “我不曾看到他拿出去,定然摆在屋内,你同他换衣的,却不曾看到?” 忍冬连忙扶着要起身的她,“看过一眼,可四公子手快,早早又藏住,奴眼花没看到藏在何处了……” 要命啊! 三娘怎么跟第一任相公分开的啊?这蜜里调油的看不出来分开之状,只提了相公有个表兄前来借宿…… 哎呀呀,心头被千百个小蚂蚁啃噬。 第二任可是这个相公的表兄,倒是说长得风流倜傥,虽说穷了些,却是天庭饱满,容貌可比潘安。 越想越是气得捶桌。 忍冬低笑不已,“早早同少夫人您说了,白日里看,晚间四公子回来,定是要给您收走的。” “嗐!是我心痒难耐。” 外头两位郎君已落了座,萧北这会子带着小厮提着灯笼过来寻裴岸二人说话,却正好碰到摆了饭菜。 “这么晚才用饭?” 裴岸起身迎了萧北落座,“外头耽误了些时候,表哥再来吃点。”萧北欲要摆手,里头拄着拐杖走出来的宋观舟劝道,“北表哥,今儿有茫洲来的胥余酒,吃上一盏尝尝?” 探看萧北边上,“嫂子不曾来?” “她哄着瑞哥儿呢,就不来了。” 萧北又问了她腿脚之事,她倒是心大,“孙大夫重新给我上了夹板,叮嘱近些时日少走些路,旁的无碍。” 秦二在旁阴恻恻笑道,“还是多听大夫之言,我看你拄着个单拐都能飞起来,若是瘸了,往后如何是好?” “盼着我些好,可使得?” 宋观舟落座之后,看到满桌子好菜,才觉得腹中饥饿,丫鬟摆了碗筷,裴岸先是给宋观舟 布菜。 宋观舟哼了一声,“还我。” 旁人听不明白,裴岸却哑然失笑,“自是不能。” 宋观舟赌气般的一口吃掉他布来的水晶冻,“还我!”若不是鼓鼓囊囊的腮帮子,这话说得会更有气势。 秦庆东听不明白,“还你什么?” 宋观舟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凑到裴岸跟前,“你若不给我,我就同秦二说来,他素来喜爱给我买话本子……” 裴岸低头看过去,不怒自威,“你敢!” 宋观舟扭了一下脖颈,“试试?” 在秦二几个不明所以时,裴岸短叹一句,“……夜里给你。”终是败下阵来,他要脸,眼前小娘子不要脸。 光脚不怕穿鞋,裴岸心头闪过一丝庆幸,幸好二人膝下没有孩子,不然这教养之责,恐也是难题。 娘子聪慧跳脱,不喜这世间繁文缛节。 身为娇娥,却有一番男儿的洒脱,他曾想让宋观舟回归谨小慎微温柔端庄,可扪心自问,他舍不得。 比起那千篇一律的温柔娴静,他对如今的宋观舟舍不得套半分枷锁,生怕她失去如今的灵动与活泼。 他死水一般无波的日子里,得宋观舟相伴,何等惬意。 夫妻二人嘀嘀咕咕,惹来秦庆东不满,“罢了,你夫妻二人少说些悄声的话儿,我与四姐姐还在呢。” 萧北一拳捶到秦庆东肩头,“再不许这么喊我!” “嗐!小气。” 用饭气氛甚是随意,萧北尝了口胥余酒,抿唇品鉴,得出结论,“有些甜腻寡淡。” 宋观舟乐了,“胥余就这么个味儿,但果酒吃起来绵软,后劲十足,北表哥不能小看。” 椰子水而已。 原先华重楼遣人送来时,她也好奇这须臾是个什么物件儿,幸而华重楼厚道,一同还送了两箩筐果子。 宋观舟探头一看,椰子! 椰子水,许多人爱喝,可宋观舟却嫌弃不够甜,各房都送了,留下两三个,“一个给你们四公子尝尝鲜,剩下两个你们分了去。” “少夫人你呢?” 小丫鬟们从不曾见过这千里之外茫洲运来的大果子,甚是好奇,听得宋观舟自己不吃,不免追问起来。 宋观舟摆手,“这果汁淡,我更喜鲜甜。” 荷花和庆芳大胆些,凑到少夫人跟前,一边给她编辫子,一边更是好奇,“京城上下不曾见过,少夫人竟然早早就吃过了。” 宋观舟敷衍几声。 时代不同,得亏她是从新时代过来,双目所见双手所用,多是这个时代没有发展到的。 尽管她时时小心,藏匿前世。 可过日子涉及方方面面,吃喝也好,言谈也罢,磨灭不了现代生活了三十几年留下的印记。 那是宋词。 宋观舟不由得恍惚起来,来到这世半年不到,经历颇多,让她渐渐忘记从前的宋词。 提及过往,她三缄其口。 忍冬心思缜密,以为是宋观舟想到宋家而今家世凋零,方才生了落寞,呵斥丫鬟们少多嘴,自个儿扯了旁的事儿,引着少夫人心宽出来。 萧北吃了几口菜,喊着再不能吃。 转头看向裴岸与萧北,“四郎旬休之时,劳驾你陪我往先生那里去一趟。” 裴岸略微思索,“恐怕是不行,听得礼部贡院传来信儿,恩科阅卷慢了些,尚书提了折子禀圣上,预计六月初十放榜。” 话音刚落,萧北眼前一亮,“初十放榜?” “也是今儿听得江大人说了一嘴。” 秦庆东闻言,举杯相邀,“萧四郎,你定然榜上有名。”说罢,一饮而尽,宋观舟随之跟上,“表哥,功夫定不负有心人,预祝金榜题名。” 萧北开怀,“得贤弟、观舟吉言,只是科考艰辛,万里挑一,我自知才学浅薄,心中有谱。” 他头次与裴岸一起。 裴岸上了二榜,他与熟悉之人悉数落榜,这会试可不是寻常小打小闹,读书人都有这番觉悟。 宋观舟眯着眼,想了想上辈子自己高考时,等待高考成绩,比之萧北的淡然,她那时十分焦虑。 幸而,上了个重本。 可比起大隆科举,实在比不上。 天赋与努力,缺一不可,许多人勉强过了童试,却卡在乡试终生上不了榜,即便如此,得了个秀才功名,也是许多乡间野地不可多得的读书人。 故而,萧北走到会试,这含金量比起宋观舟的重本,更重。 第390章 因有放榜,萧北改了主意,“待我得了结果,再去见一见恩师,若侥幸得了功名,自是以慰先生教诲之恩,若落了榜……,虽说无颜见他,也得去聆听先生教诲。” 姜曲一生,学生虽说不及国子监或是隆恩书院的大儒。 偏偏他开蒙之中,竟是出了几个能耐之人,比如裴岸裴彻两兄弟,萧北、…… 秦庆东听到这里,边是吃菜,边宽慰几句。 “放心,我与四郎请了大夫去 诊治,也配了下人,如今屋里屋外有人打理,孟伯身子还算硬朗,先生虽说起居艰难,经过医治,如今也能在院落里散走几步。” “到时候我也去。” 宋观舟饶有兴致,“听说老先生不拘男女,金拂云也是老先生给开的蒙?” 再听这个名头,裴岸和秦庆东面色如常。 “也不只有拂云,文家三姑娘、四姑娘,对了,还有当今太子妃,二郎的长姐——” “噢哟!” 宋观舟啧啧称赞,对姜曲这位老先生更是好奇。他桃李满天下,尤其是眼前几名,已是寻常先生难能遇见的好苗子。 而今有功名也好,没有功名也罢,都不是寻常人等。 老先生随意吱声,这一生定然也过得富裕舒坦。 “先生不喜这些功名利禄,先前还与我几个生了嫌隙,出京多年,而今再回故土,想来也是等待百岁之安。” 现代社会,功利心较如今更为犀利。 小到幼儿园的老师,大到博士导师,师道本质愈发模糊,倒多了争名逐利,压榨学生,反吭老师的新闻。 看得让人心寒。 宋观舟却难能遇到像姜曲这样的名士,归隐田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金银财物功名利禄皆是过眼云烟。 她愈发起了兴致。 到了晚间,夫妻二人躺下时,她依然念念不忘。 尤其是姜曲与原着身亡在外地不同,而今竟是回了京城。裴岸见她连连追问,也不觉得厌烦,耐着性子细细回答,宋观舟越听老先生的事迹,越发觉得难能可贵。 “品行高洁,四郎一定要带我去拜见他老人家,我心思污浊,若能得他点拨一二,兴许更为清明。” 寂夜之中,时不时也有鸟鸣蛙叫,裴岸闻之,宠溺笑来,“污浊之处,也是你家相公喜爱的,莫要改了。” 咦! 宋观舟嫌弃起来,掐着裴岸腰侧嫩肉,轻掐几分,倒是不疼,多是撩拨,“我说的可不是这些,你也知道我脾气不好,遇事执拗,疑心重心思沉,时日久来,定然成为我向前的累赘。” 若能有个好机缘得几分点拨,倒不枉人生这一趟。 裴岸爱极了宋观舟这一点,她知自己人生不足、缺憾之处,懂得寻找更聪明睿智的人来教诲。 “娘子可还有我不知道的能耐?” 裴岸拥着她,埋首于她肩窝处,嗅闻女子身上清香,喃喃耳语。宋观舟耳根被他绵软呼吸撩拨得滚烫,躲闪不及,“我只是些小聪明,当不得能耐。” “我裴四的娘子,大可不必太过谦逊。” 宋观舟眼眸星亮,侧首与裴岸抵额低语,“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我总觉得你较往日,今儿愈发娇软。” 裴岸闻言,含笑斜睨,“娇软如何能用在我这样的男人身上,该是娘子独有。” “错错错。” 夜幕之中,宋观舟玉指悬空,“说吧,四郎,可是心中有事儿?” “娘子,若你我二人将来生了嫌隙,你当如何?” “看是何种嫌隙……” “此话怎讲?”裴岸认真问及,宋观舟平躺之下,娓娓道来,“若是误会,或是你初心是为了我好,哪怕真是生了嫌隙,我得了真相,也会原谅你的。” “若没有什么初心,只是无意呢?” “无意?” 宋观舟难得与裴岸闲谈,听到这里,深究起来,“比如你在外应酬,沾染了女子,带回来做个红袖添香的婢女?” 裴岸摇头。 “我自是不会。” 宋观舟愣住,“那是……?” “本意不想伤害你,可许多事情步步环扣,不如人所愿。我尽量避免这样,却又怕人生路长,连累了你……” 宋观舟一翻身,艰难挪动带着夹板的腿。 裴岸赶紧坐起来,给她搭把手,“你好好说话,小心腿上又碰到。”再次躺下时,就听朝着他的宋观舟难得正经,“你是无意,我自是原谅。可四郎,我也不想哄骗你,有些事情原谅是原谅,不等于一切如初。” “观舟,这是何意?” 宋观舟轻叹一声,“譬如,涧水房那虐人生死的事儿再来一次,我定不会再与你过日子,也再不会留在公府。你们个个告诫我外头世道艰难,女子难以独活,可四郎,苟且偷生非我心意。” 裴岸语塞。 “……我不会再让你受这般伤害。” 宋观舟素手轻抚他胸口,“虽不知道我夫妻二人如何谈到这些,但不曾发生的事儿,说起来未免有些空谈。人生还长,四郎,珍惜当下吧。” “娘子,我不能没有你。” 宋观舟顿觉今夜一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从前哪里见过这样的裴岸,娇缠着她,十分不对。 “我也不能没有你。” 她说得极为顺口,惹得裴岸不知真假,他楼上宋观舟纤细腰肢,有些不满,“我瞧着你自在着呢。” “是你给我的自在,四郎。” 这句话,取悦了裴岸,他从她胸口抬头,“真的?” 夜中,宋观舟不苟言笑,认真回答,“是。你让我免于到婆母跟前立规矩,免于应付里外琐碎往来,免于生计苦恼,免于前程盘算,更重要的是……,我不曾为你生养孩儿,你也从不曾因此责难于我。” 换到现代社会,早早看清男人本质的她,对裴岸这样的男人,也不得不由衷赞叹其优秀。 裴岸听完,心中涌起惭愧。 她救了五个孩子上来,代价是自己失了为人母的资格。 深受其恩的镇国公府之子,他裴岸有何脸面去责难宋观舟?她二十岁还不到啊…… 若宋观舟知道,心中大喜。 免得每月扒拉着算计排卵期,却又时时被裴岸美色所迷惑,时时破了不沾身的计划。 没有解决生存困境之前,二十岁不过完,她定然不能有孕。 贪心了…… 第391章 现世平稳,让她有些松懈。 还考虑到了怀孕…… 黑夜里,宋观舟自嘲一笑,无声无息,她靠在裴岸身旁,内心很是萧瑟,那是洞悉悲惨结局却还在挣扎着奔赴过去的无奈。 裴岸搂着她,与她亲密无间,好似要做她最安全的堡垒。 靠得住吗? 宋观舟靠在裴岸温热的皮肤上,呢喃道,“裴岸,你是我这一世最亲近的人了。” 如果能活着离开裴岸,她也再不会沉溺男女之情。 ** 放榜这一日,几家欢喜几家愁。 一大早的,阿鲁临溪二人就奔到礼部贡院外东墙跟前守着,他们去往那里时,早围起无数人,眼睛盯着昨儿清得干干净净的墙面上,等皇榜上墙。 许凌白临考前状态还算平和,可到了放榜这日,却是坐立难安。 他本要亲自去看,却被宋观舟拦住。 “急些什么,也不曾说过什么时辰张贴出来,不如由着阿鲁们几个去看,粘贴出来二位表哥再打马而去。” 因着这话,众人被宋观舟留在韶华苑,私学先生知今儿放榜,也放了几个哥儿的学,由着他们来到韶华苑,一个个围着宋观舟说道,“一会子我们也要上东墙去看榜。” 宋观舟捏了捏桓哥儿的小鼻头,“你们都去吧,也算见识一番。” 大一些的钦哥儿倒老神在在,“我是见过的!” 淩哥儿跟在身后,“早些时候四叔上榜,还是海爷爷拉着我和大哥亲自看来的。” 古今中外,放榜无不热闹。 许凌白静不下心来,连与萧北手谈几局都有些吃力,宋观舟看着许淩俏也面生慌张,才松了口,“罢了,你们去看吧,若不嫌弃人多的话,嫂子与表姐、几个哥儿都去吧。” “那观舟你——” 张芳慧和许淩俏齐齐看着她腿脚,她摆手道,“那种热闹,我不凑也罢。等二位兄长喜登科的好消息。” 齐悦娘得了信,带着裴秋雨到跟前来,“我们也跟着出去沾沾喜气。”宋观舟这才知道齐悦娘那名庶出兄弟也应试了。 外头临山也走了进来,“海叔得世子吩咐,早早准备了车马,若是这会子去,那就去角门上车吧。” 话音刚落,几个孩子雀跃声起。 围着临山就先走一步,齐悦娘看着落了单的观舟,“那你好生修养,等我信儿。” “好。” 人来人去,空了楼院。 忍冬给宋观舟揉着未被绑住的腿,低声说道,“真是希望二位表公子都榜上有名。” 宋观舟含笑摇头,“千军万马,只取二三百,何等艰难。” 庆芳庆菲和荷花跳脱些,早早跟着许淩俏一同出去,留着忍冬几个年纪大的守在宋观舟跟前,壮姑听得这么说来,不由得咂舌,“这么难哇?啧啧,奴倒是想的简单了些。” 孟嫂摇头,“你见着咱四公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是个二榜进士,想着轻而易举,哪能呢?” 壮姑带着疑惑,看向宋观舟。 “少夫人,何为二榜啊?” 幸得炮灰原配记忆还在,兼之如今的宋观舟十分好学,倒是知道个七七八八,吃了口温茶,方才科普起来,“今儿放皇榜,是为会试录取名单,上届科考取了二百二十名。待月初参加殿试,按最终成绩分三榜广而告之,前朝又名三甲,大隆有史以来,改成三榜。” “奴只知道什么状元、榜眼、探花郎,这又是——” 宋观舟笑答,“这是第一榜,取殿试前三名,用的上好金黄纸上书名单,俗称一甲、或是金榜。” “乖乖,怕是几万人来考,最后就这么三人上榜,啧啧!” 壮姑孟嫂二人听得眼睛发亮,瞠目结舌,忍冬自是知道这些,在旁说道,“世人只盯着前头三名来看,孰不知后头的人也是极为厉害。” “这是自然。” 宋观舟灿然一笑,“二榜呢,上届取了十七名,头一名封金殿传胪,后跟十六名,一并赐进士出身,你们四公子恰好是这一榜上的第六名。” 原来如此! 宋观舟又说了其余人员,将是上的三甲又名三榜,赐同进士出身。 说得热闹时,秦庆东带着春哥摇摇晃晃进来,他惯来睡懒觉,此时艳阳高照,他才睡眼惺忪来到韶华苑。 忍冬几人伺候着落座,又摆了留好的饭菜。 “观舟,你竟是全懂得,不过可知为何不是进士及第的四郎,却进了翰林院吗?” 宋观舟摇头。 继而又点头,食指倒指自己,秦庆东却不明白,疑惑反问,“你这是……” “是因为我?” 秦庆东有些迟钝:“啊?” “是因我看中了四郎,特意求得我家爹爹,赶紧给这东床快婿候选人招致麾下,以便我宋观舟近水楼台先得月。” 秦庆东听得叹为观止。 许久之后才收起舌头,咽了口口水,“观舟,你如此大胆,我与四郎都知,但却不知道你敢如此揣测!” 啊? 宋观舟扶额,“不是?我真心同父亲提过。” “当然不是!” 秦庆东满脸无语,宋观舟抬头看向忍冬,忍冬摇头,以示不知,秦庆东扶额,“你倒是敢想敢说,幸而是在我跟前,若四郎知道,只怕要被你给气得升天。” 宋观舟赶紧提壶,给秦庆东斟茶。 “二郎,快些说来,竟不是裙带关系,那就是靠我们四郎的真本事咯!” “那是自然。” 秦庆东看着一脸物质但又谄媚的宋观舟,哭笑不得,“金榜三人不用多说,要入翰林也好,不入翰林也去了好的地儿。进士这十多人,还参加了朝试,一番考教之后,四郎喜提头名,才入了翰林院的。” 宋观舟轻吐香舌,有些羞涩。 “差点以为是我老爹为了女儿,以公谋私呢。” “你这女子,不可乱说,若传到旁人耳里,恰好能递些话,真到了御前,可就出大事儿了。” “往日是我不懂。” 宋观舟赔着不是,“原想着四郎从前不喜我,冷落了我两年,应是被我逼迫成亲——” “那是外头传来的瞎话,你当四郎是榜下穷进士,随你宋大千金随意拿捏的?” 宋观舟双手捧着香腮,红着脸儿说道,“……四郎也是有意与我?” 第392章 秦庆东奉还白眼,“你倒是能屈能伸,打蛇顺杆上,四郎孝顺,兼之大学士也是点拨我几人学业,素有恩师之名。这门当户对的亲事,他自是听从公爷安排。谁料你——” 宋观舟凤目回看,“我怎地?” “……冷冷清清,性子执拗,与四郎时时吵嘴闹事儿……” 好生控诉一番,才饶了宋观舟,宋观舟最后总结道,“夫妻总得磨合,我嫁入公府,爹娘相继去世,心思沉重了些。而今好了,瞧你也迷途知返,与我还能说笑言谈。” 想当初,秦庆东可是最厌恶她的人,没有之一。 二人说说笑笑,等着夏风带来好信儿,眼见日头毒辣,快要入午,临溪和阿鲁才前后奔了进来,“四少夫人—— ” 忍冬几人听得,赶紧起身,阿鲁奔到跟前,气喘吁吁。 春哥上前撸着他胳膊,“快些说,阿鲁哥,表公子可都中了?” 阿鲁点头,继而摇头。 旁边临溪赶紧说道,“恭喜四少夫人,贺喜四少夫人,许公子榜上有名,萧家表公子……今年落了榜。” 宋观舟闻言,面上表情喜忧参半。 “许家表哥上榜,萧家表哥落榜……”看向秦庆东,秦庆东倒是习以为常,“四郎来年再战,他底子好,今年怕是失了水准……” 权且安慰的话。 阿鲁吃了忍冬端来满满一盅温茶,缓了口气,才娓娓道来,“那日来看少夫人算学的十来位郎君,只有表公子同黄三公子上了榜。” 一语出来,惊了宋观舟。 “都是隆恩书院的,竟然落榜这么多,话说,今年取了多少名?” 阿鲁一摸脑袋,忘了干净。 还是旁边临溪笑答,“回少夫人,二公子,今年只取了一百二十名。” 嚯! 秦庆东都坐直了身子,“今科竟然只取了这么点,少了上届一百名。”说是恩科,明年春天按道理来说,又是一年会试之年。 想到这里,他又了然。 “若是萧四郎今年未能上榜,不如明年再来。” 宋观舟却听得认真,“黄家三公子?是黄执吗?”阿鲁听来,赶紧点头,“就是他,少夫人。那刘家大郎也落了榜——” 何等残酷。 再说礼部贡院外东墙跟前,里三层外三层人头攒动,最里头还有人朗声读着名字,后头挤不进去听着名字的,压制不住的惊喜怒吼一声,“再读一遍,刚才可是庄文钦?” 回答他的是异口同声,“是的,就是庄文钦。” 庄文钦四十来岁,顿时跌坐地上,喃喃自语,“我考上了!我考上了!”他喜极而泣,身边有熟人连忙搀扶起来,“恭喜庄生!贺喜庄生!”有如此喜剧,就有悲伤之时。 同样是听不明白,再问时,“可是李九?” 里头读榜之人回答,“是李灸,针灸的灸。”音不同,前途不同,李九捂眼痛哭,“上届也是个李久得了名头,今年又是李灸上了榜,偏偏我这个老九总是没个能耐。” 跌坐在地,旁人也扶不起来。 如此悲喜,成了常态,萧北得了阿鲁和临溪所言,终有些不心甘,又拽着许凌白挤到跟前,二人从头看到尾,倒数第二,见得了许凌白的名字,而萧北,真正是一场空欢喜。 “恭喜淩白。” 许凌白有些嗫喏,满脸通红口舌愚笨,这时候自己上榜而对方落第,他竟是说不出什么,“四哥——” “有什么的,来年再战!你我二人,能上一个,也好过都落了榜。”说罢,牵着许凌白挤出人群,齐悦娘、张芳慧和许淩俏带着幂篱,有着小丫鬟婆子陪着,立在马车跟前翘首以盼,见到二人出来,张芳慧上前半步,“相公……” “无碍,明年再来就是。” 张芳慧面带遗憾,只是幂篱遮盖,看不真切,唯有低声说道,“相公莫要气馁。” “放心就是,你家相公有这担当。幸而淩白上了榜,公府今年不算跑空!” 说罢,又恭贺了一番许淩俏。 许淩俏感谢回去,萧北看着这羞赧 不善言辞的兄妹俩,由衷说道,“不论别的,你兄妹相依为命,而今淩白得了功名,凌俏妹妹也有了依仗,也算是苦尽甘来。” 萧北落榜,反而安抚众人。 不远处黄执与刘伏苒也是如此,刘伏苒摇头苦笑,“恭贺你喜登科,倒是我才学肤浅,这会试两届,均是名落孙山。” 黄执心中大喜。 可看到挚友落了第,又觉得遗憾,喜悦少了大半,刘伏苒心头不适,勉力说了几句,登车离去。 黄大郎倒是喜上眉梢,恨不得招摇过市,让人都知道他兄弟上了榜。 还是黄执按了几次他的气焰,才压下他比秤砣都铁的嘴角。 “快些回去,父亲母亲都等着信儿呢。” 黄州拉着黄执欲要离去,黄执却在人群中寻人,黄州不解,按着他肩头垫脚探看,“要看谁?伏苒也回了,走吧。” 黄执看谁,他心里明白。 可惜人太多,没看到想看的人,打马回去,却在一旁偏僻之地看到两辆马车,跟前立着两三个戴着幂篱的女眷,一旁是公府两位表公子与世子裴辰。 是许淩俏! 他欲要过去,黄州一把薅住他马匹的缰绳,“莫要造次,你而今上了榜,还要去戳旁人的肺管子?” 今次恩科,却比上届科考录取的还少。 欢喜的人家少,愁绪才是人间常态。 黄执被黄州大力拖走,“镇国公府倒是大出风头,两年前裴四郎喜登科,风头无数,而今听得说有个表公子也上了榜,风水真好。” 迎风说话,黄执听得明白。 “是裴家四少夫人的表兄,品行高洁,不可多得的才子。” “那往后你们多来往,今后欲要同朝为官,大有缘分啊!”黄州不知旁的,却冷不丁问道,“今春别苑那女子——” 黄州顿时摇头成了拨浪鼓,“不过是个伎子,少问!你同你二哥闯的祸——” “只是我。” “什么?”黄州听不明白,打马到上前几步,追到三弟,“你说的什么?”黄执重复一遍,“那夜是我,她是好人家姑娘——” “莫要再提!男人在外,有个露水姻缘正常得很,忘了就是!” “大哥——” “怎地?云芝还没嫁进来,你就要寻那伎子了……?” 第393章 黄执心头感叹,面上欲要争辩几句,“不是什么伎子,自是好人家的姑娘,被人掳掠而去——” “少有那救风尘的念头。是那伎子花言巧语,哄得你的?我倒是告诉你,那事儿我都处理妥当,你莫要再提!” “你怎地处理?” 黄州欲要开口,忽地掩了嘴,满脸惊诧。 “那伎子同你再次勾搭上了?” “不是!” 黄执有些急切,“大哥,真不是什么伎子!”他要替许淩俏说话,可黄州哪里听,他扬起马鞭,竟是要抽这糊涂弟弟一下。 “风尘女子说话,你听听就得了。不过是个玩意儿,还稀罕上了?” 黄州哼笑,“我日日里在那样的地儿,风尘女子的身世一日编三个,昨儿还是亲爹发卖,今儿就变成舅娘不容,真真假假,也就是你这薄面书生被哄了去!” 二人奔马,来到黄府。 府门外早站着黄家长辈亲眷,见此隆重,黄执再不好得与兄长追问细枝末节,一步下马,跪到在父母跟前,“孩儿不孝,今儿终不负爹娘教诲,祖宗庇佑,终是榜上有名,不污黄家门楣。” “我儿,实至名归,只是今后戒骄戒躁,谦逊为人,做个利国利民之人,方不负家族期许。” 黄家老大人扶起三儿,一番谆谆教诲。 黄执自是恭敬听命,起身之后,黄家老太太才到跟前,拉着黄执上下端看,“今儿一早喜鹊到门头叫,为娘想着定然是我三儿好事儿,果然如此。想你十年寒窗苦读,终不负自个儿艰辛。” 一家人诉尽辛苦,穆云芝站在人群中,眼神落寞。 她自是希望未婚夫婿飞黄腾达,可如今二人并未完婚,她心中也担忧表哥有了二心。 喜忧参半,无法与人言之。 黄家这一日可算是快活极致,穆云芝得了恭喜,老太太拉着她手儿语重心长,“金秋瓜果儿甜,姑母寻思那时节好,与你二人办了婚事,如何?” 穆云芝面上飞起红晕,低头软声道,都听姑母安排。 老太太抓来自己小儿子,一番教导,也说了成亲之事,黄执心头有想法,面上难免迟疑,片刻之后点头附和,却让穆云芝心头起了翻天巨浪。 离了正房,回到客房之中,她喊来自己亲近的丫鬟珠兰,低声吩咐。 珠兰两耳听得,面上起了疑虑。 “姑娘放心,奴定然打探个明白。素来听说表公子洁身自好,边上也就是个小厮跟着,少见丫鬟近身伺候。” 穆云芝低下头来,玉面温顺,“若是有喜爱的丫鬟婢女,我也不是那番小家子气,不能容人,只待我过门后,寻个好日子,收到跟前也不是不行。只是——” 黄执待她客套有礼,从无半分男女亲近之意。 她心头惴惴不安,想到自己年岁到了这地步,再被悔婚,如何是好? 珠兰小小年纪就到她跟前伺候,而今也有七八年,当然明白姑娘心头所想,“放心,奴寻思着只怕是表公子性子如此,素来清冷。” “不是。” 穆云芝眼眸无光,她是女子,心里也揣着自小定亲的黄执,她知道喜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你悄悄打探就是。” 珠兰点点头,心道如果秦嬷嬷在的话,定然有更好的言辞安慰姑娘。 用了几日功夫,得来些让人欣喜的小道消息。 在给穆云芝梳头时,她低声说着打探来的事儿,“表公子人如其名,从小到大也不曾听说太太在他跟前放了什么丫鬟婢女,平日里虽说也有去那烟花之地应酬,但听说表公子从不曾与谁亲近相好。” “那定然是心里有人了。” 珠兰连忙摇头,“不曾听说过,奴想着姑娘莫要多想,这亲事老太太都承诺了的,自不会有旁的差池。” “是啊。” 穆云芝看着镜中只能算清秀的面庞,低叹一声,“心是他的,有人无人是我不是我,都不是我能做主的。爹没了,也只有二叔与姑母同我做主,情情爱爱的有些什么相干,日子在这府里过下去,才是要紧的事儿。” 珠兰听来有些心疼,大人在时,也是一方巡抚。 穆家与黄家门当户对,而今大人去了,姑奶奶与姑老爷都不曾起过退亲的心思,反而更为看重姑娘。 安抚一番,穆云芝心里稍是平和。 换衣理妆,往太太房里去请安,黄执正在屋内,见她来了,起身见礼后,回身同母亲及二嫂道了告辞。 穆云芝脚步微滞,恬静面容下面是波涛汹涌的心。 ——就这么不待见我? 可黄执礼数上没有差池,离去时也同穆云芝说了两句妹妹好的话语。 黄家老太太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微叹几分,招手唤来穆云芝,“三郎面皮薄,你莫要放在心上。” “姑母放心,云芝省得。” “自小姑母养他,从不曾像旁人家的夫人太太,非得让他早早的知人事,他屋子里干净,也不像你大表哥,日日恨不得宿在外头。” 安抚一番,娘儿三人吃了早饭。 而黄执却闷在屋中,紧锁重眉,颇是用了好一番功夫,才起身出门,却不料撞在黄州身上。 “三郎!你倒是看着些路,幸得是我,若是母亲妹妹呢,只怕被你撞倒在地。” 黄执不语,低着头要往正房走去。 他面容严肃,眼神凌厉! 黄州一看,嚯哟!这小子要犯浑!左右一使眼色,小厮上前帮着他一把拽住黄执。 拖入他的书房。 撵了小厮们出去,他紧闭房门,转头呵斥,“你要去哪里?早早的不是给母亲请安了吗?怎么又要去?” 二门之内女眷之地,往日这个弟弟也不是很热心。 黄执双手抹了把脸,“我去同母亲禀个事儿。” “什么事儿?” 黄州一下子被踩了尾巴,差点跳了起来,一步跨到跟前,“混账,你要退亲?” 见三弟低头垂眉,不言不语。 坏了! “你还当真了?情种也不是这么当的!”黄州气急败坏,恨不得上前给三弟几个耳光,“你榜上有名,如今不想着殿试,却念着那风尘女子,你可对得起父亲母亲?” “大哥 !” 第394章 黄执终于抬头,眼神笃定,“她不是风尘女子,我说了她是好人家的姑娘。” “无稽之谈!好人家的姑娘?平头小民家的?还是农户之女?你倒是想想明白,咱家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你若喜爱,云芝进门之后,三年五年不曾生养,你自行去纳了回来,我这个当哥哥的若是拦着你,该死!” “大哥!” 黄执叹口气,他好不容攒足的勇气,又被黄州压下来,但还是在据理力争,“她品貌端庄,家世清白,我占了她身子,难不成不该给个交代?” “家世清白?” 黄州一张娃娃脸差点气成了糟老头,“家世清白能 去那样的地方?若不是长得有几分姿色,夜宴之上还轮不到她出来做这赔笑的买卖!” 再看三弟,活脱脱就是被美色误了的单纯书生。 “大哥!她——” “打住!”黄州双手负在身后,立在黄执跟前,一脸气愤恼怒之态,“闭嘴!再让我听得你提那女子一句,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定然饶不了她。” “大哥,你要干什么?” 黄执一急,起了身子,比黄州高半截,气势在这一刻却被黄州压倒。 “干什么?” 黄州指着空地儿斥责,“这女子跳了咱黄家郊区那池子,都浮起来了,我又使人捞了出来。她命好,活过来了,也应了我从此不再惦记这一日,也不惦记你。怎地?送出去几百里地,又偷摸回来,要做我三弟妹?做梦!” “她跳水自尽?” 黄执颓然跌坐。 “谁知道她是不是装出来的,好端端的差点污了那处院子。得了,此事再不能提,云芝是母亲最为喜爱的侄女,你若要退亲,只怕父亲母亲立时打断你的腿!” 黄州软硬兼施,好一番劝诫。 黄执心中更添异样,“大哥,她身份不低,岂能为妾……” 刘伏苒说过,并是她愿意,裴四家的娘子也敢打到他黄家门楣上——,黄州见状,也不出去浪荡,竟是守着黄执一日。 黄执哭笑不得,“大哥,我应了你不乱来,你也别这样。” “好生温书,晚些时日我去问问刘伏苒,他一日日同你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我倒是想知道那伎子如今藏在何处,瞧我不收拾她!” “使不得!” 黄执摇头,“大哥为难一弱女子,堪称大丈夫?” “少扯!” 黄州摆手,“我自来就是三不管的浪荡子,同你们这些书生不同的是,我可没那么多的虚情假意,她敢扯虎皮来吓你,我就敢撕了她的脸!” “我应了你就是!” 次日,黄州耐不住外头相好的来请,他也知道恁大一个儿郎,不是他日日守着的,再次来呵斥一番,才摇着扇子出去风流。 得了空,黄执来到刘家。 下头人都不禀报,他也不用人带路,直奔刘伏苒的书房,果然,刘伏苒寻了个躺椅,躺在院子里趴着晒日头。 一旁矮几上,放了茶水、甜果、点心,时不时丫鬟还上前来,与他打扇捏腿—— 倒是惬意。 “你怎地来了?” 刘伏苒抬头,挥退丫鬟,满面疑惑,看向面色不好的发小兄弟。 “这时日,你不该松懈,还得苦读几日,殿试要紧啊!”眼看黄执到了跟前,拽开他之后躺到椅上,拿过纸扇盖住脸,看样子心头不大好过。 “我大哥若是来问你,你切忌不能说。” 刘伏苒听得满头雾水,“不能说什么?”欲要抢过椅子,哪里料到黄执跟尸首一样沉,拖不动半分。 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坐在旁边椅子上,十分好奇。 “淩白妹子的事儿。” “啥?” 刘伏苒声音陡增,几欲蹦起来,“你……你……,你真要退亲?” 这怎么可能! “同大哥说了一嘴,大哥不知道她是谁,却有幸见过一面,如若来问你,你切不可说在镇国公府,也不能透露半点她的信儿。” “你大哥——” “骂了我两日!” 黄执的声音从纸扇下面传出来,“我与云芝只是兄妹之情……” “闭嘴!” 刘伏苒气得胸口疼,“三公子!三大爷!不要去想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没有云芝妹妹,你与她也成不了。你家老爷子老太太,也不容你娶门第败落之女。” “……真是不能?” “不能!” 许凌白榜上有名,今后若有为官能耐。可远远不够,要说撑起许家,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儿,还得一路顺遂,没有贬谪变故。 到那时候,根基深厚的许凌白,只怕才有资格让儿女同黄家、裴家这样的家族议亲。 如今,不能! “即便裴家保媒,也是不能?” “不能!” 黄执长叹一声,“我对不住她。” “你二人私相授受,私定终身了?”刘伏苒直拍脑袋,竟然这么快,黄执赶紧摇头,“自然不曾。只是我心悦她……” “闭嘴。” 刘伏苒甚是不客气,“殿试迫在眉睫,你前程重要。儿女私情全是过眼云烟。你二人没有这个缘分,莫要再惦记就是。” 一番歹说好说,也不见黄执松口。 他惯来不是那种听风是雨的人,刘伏苒没办法,又搬出来忠孝仁义。 黄执顾左右而言,只再三叮嘱刘伏苒不能说漏了嘴。 刘伏苒翻着白眼,“答应我别去招惹,我自是不说,不然这事儿我站大哥那边,定然与他同仇敌忾!” “知道了。” 黄执闷闷不乐,提不起一点兴致。 镇国公府荣福苑里,许淩俏捏着手中暗红血玉失了神,自黄执匆忙霸道的塞给她之后,杳无音讯。 她心中慌乱,担心黄执不君子。 可那日看来,似也不是这般小人,遂起了心,若真是能成,好过如今破了身子不能谈婚论嫁的处境。 兼之兄长榜上有名,她心里盼着双喜临门。 莲花和喜乐到跟前伺候,也发现姑娘笑容较往日多了些,不由得放下心来,“表公子大才,姑娘您今后也有了依仗,若表公子殿试得了个好名次,往后前途大好,姑娘您也有福。” “若能如此,必然是好的。” 她眼眸含情,隐隐多了些期许。 第395章 几日后的傍晚,晚霞正好,住在碧落斋的张芳慧生辰,她早些时日就说要起个小宴,今儿晌午,齐悦娘萧引秀带着孩子们来给她祝生辰。 许淩俏与兄长得了邀请,备好薄礼也从隔壁荣福苑过来,欲要赶个晚饭。 入了门,却不见宋观舟。 欲要使丫鬟去问问,张芳慧拦住,“凌俏莫要担忧,观舟还有一会子才来。” 萧引秀吃着霜月剥好的花生,哼了几声,“若是腿脚不好,不来也使得。” 张芳慧笑了起来,“长姐这话说得是又心疼人,又不心疼人,你倒是心疼她腿上难受,偏说得好似缺了她,今儿我心头就不难过一样。” “你难过些什么?” 萧引秀抬眼看向张芳慧,后者来跟前,趴在她肩头,软声低语,“长姐,好歹是我的好日子,多收些礼也是使得的。” 插科打诨,惹得萧引秀也绷不住,笑意之中带着假意的薄怒。 “是萧家缺你吃穿,还是北哥儿小家子气,竟是想着来我们这里要好东西了?” “我的姐姐啊,好东西哪有嫌弃少的,你倒是日日里见多识广不以为然,可妹妹我却天生财迷的心,恨不得都收到私库里,一日日看十遍。” “真真儿是个没出息的。”萧引秀轻哼。 齐悦娘轻拍了萧引秀的手背,“好歹是你娘家的妹妹,你若是不疼,我与凌俏就认回来了,你知道我也没个贴心的亲妹子,芳慧能说会算,我甚是喜爱呢。” 许淩俏也笑意盈盈附和道,“自是如此,我与观舟都缺个做得一手好菜,还有精湛绣艺的姐姐呢。” “罢了,既是都来跟我抢,我倒是不给了。” 说说笑笑,难得萧引秀不生闷气,和乐一团,直到院落门口来了个生脸的嬷嬷,衣物穿着也非寻常婆子粗糙随意。 “世子夫人,老爷有请。” 国公爷? 萧引秀慢条斯理起身,张芳慧看过去,低声问道,“怕是姑父有什么要吩咐的?” “我去去就知,你们一处坐着就是。” 顺势拨弄淩哥儿欲要撞过来的身影,“你兄弟们玩耍可是担心些,可别再这里吵闹,砸了物件儿小心我收拾你们。” 说罢,扶着霜月出了碧落斋的院门。 那生脸嬷嬷一声不吭,跟在身后,许淩俏入府日子不长,可张芳慧却有些疑惑,“这嬷嬷好似见过。” 齐悦娘淡淡一笑,“从前跟在父亲身边的杏嬷嬷,你入门晚,应是不曾见过。” “是府上老人了?” “是父亲跟前的老人,从前在边关就伺候着的,前几年说是跟着儿子回乡养老,不知为何,今年又回到府上。” 旁边楚姑姑帮着添茶倒水,两个哥儿在这里,她也不便退下。 “大少夫人有所不知道,这杏大婶子失了儿子,没得饭吃,才来公爷跟前的。” 这么说来,镇国公倒甚是念旧。 这边萧引秀往正贤阁赶路,却与从正贤阁方向出来的裴辰迎面相逢,裴辰数日不曾理会她,今日也一样,鼻子喷了口气,下巴高抬,目中无人。 萧引秀看得难受,到了跟前还是给裴辰行了礼。 “不敢!堂堂世子夫人,萧家大姑奶奶的礼我裴辰可没福分受。”说罢,身子 往边上一挪,避开了这屈膝万福礼。 “世子,您要闹到什么时日才肯罢休?” 萧引秀抬脸,一双眼眸都是疲惫。 “闹?” 裴辰低头看她,冷笑一声,“不敢!我哪里敢?你前些时日往正贤阁一哭,我这不……,又被骂了。可惜府上有事儿,不然呀,我又得被你害得去跪祠堂。” 萧引秀身形一僵,“我不曾在姑父跟前说过你什么。” “哟!”裴辰啧啧两声,阴阳怪气说道,“我自个儿的银钱,亏了就是,也不曾拿你的嫁妆去贴补,你怎地看不过去,倒是往父亲那里浑说——” “世子误会,是姑父差海叔让我过去回话。你那些破事儿,不用我去告状,姑父眼睛清亮,早看得清清楚楚。” 裴辰才不信她。 退后半步,上下打量一番萧引秀,“你身上这一身拓黄锦缎衣物,可是半点不衬你,好端端的主母,硬生生老了十几二十岁。犹如你胸口那团乱跳的心,盘算诸多。” 萧引秀被这般品评,近乎晕厥。 “世子无端辱我,到底是要出个什么子闲气?” “不敢!萧大姑奶奶如今拿捏得我毫无话语,父亲差海叔接手我所有投出去的生意,这下子我与我那几个可怜的妾侍,只能仰仗您这妇人苟活,岂敢再有闲气?” 说罢,重重哼了一声,才摇扇离去。 萧引秀几番要追上去问个明白,却碍于旁边立着像个锯嘴葫芦一样的杏嬷嬷,以及霜月的阻拦,才歇了腿脚。 “他是发的个什么疯?” 霜月有苦说不出,世子夫人心头若是苦涩起来,连带着正房上下飘过的虫蚁都是黄莲水里泡过的。 苦嗖嗖。 原因无二,裴辰欲要再接个女子入门。 他自是不敢去跟父亲说,并指望着萧引秀容了那女子,做正宫大妇宽容之态,到国公爷跟前替他张罗。 萧引秀如何愿意? 那巧儿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孽种,其他几个姨娘,日日里盯着裴辰,她萧引秀看得倒了天大的胃口,如何还愿意再接一个进来? 夫妻上次自韶华苑小宴大闹一场,裴辰再不曾给过萧引秀好脸色。 “你日日善妒,如今我膝下只有淩哥儿桓哥儿,你倒是再添一个,我并不去纳什么小妾姨娘。” “你不在我房中歇息,我一个人哪里生个来?” 萧引秀满腹心酸,冲着裴辰吼了起来,裴辰不以为然,“少嚷嚷,总不能让我养在外头。” “你混账!” 萧引秀起身,指着椅子上斜靠着的裴辰,泪光点点,气不打一处来,“这屋里的女人还少吗?你从来沾惹这个那个,我何曾不容人?而今你倒打一耙!” 有了这些僵持,才有得今日裴辰被裴渐骂得狗血淋头。 只是他怕归怕,色心不改。 梗着脖子,“父亲,外头那女子也是清白人家的,爹是个老秀才,膝下就这么个闺女,如今……有了身子!” 第396章 因了此事,裴渐唤来萧引秀,翁媳本该回避,奈何府上老夫人不中用,他越俎代庖,不得不过问这些府上琐碎。 “辰儿外头的女子,你可曾见过?” 萧引秀听得裴渐话语温和,委屈一涌而上,“回姑父,儿媳不曾见过。只是世子吵闹几次,儿媳略有所闻。” 裴渐叹道,“辰儿生性玩心重,这府上你姑母也不得力,万事你与你大嫂商量着来。只是这事儿恐怕辰儿也屡次逼迫你。” “父亲明察秋毫,儿媳不胜感激。” “罢了。” 裴渐侍弄花草时,摆了摆手,“我已交代了杏娘和大海,他们自会处理。这事儿你就不用担心了。” 处理? 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萧引秀面上带着错愕,“父亲……,世子说那女子有了身孕,真是要接回来?” “我何曾说过要接?” 裴渐淡淡一笑,面容清冷,让人不敢多言,“辰儿也不是做生意的好手,比起桦哥儿他差太多,而今我也让大海收了回来,再行打算。” 裴辰,再是才华稀松,可家世好,又挂着世子之名。 往日里手上?,撒了不少银钱出去,除了不放贷,旁的只要一说,他都要占份干股。 如今再盘算,亏的比挣的多。 “他也是有了这些银钱,才四处充阔。此事大海办完,自然知会你。”萧引秀听来,乖乖应了是。 “姑父替秀儿做主,秀儿实在是惭愧。” “一家人,以和为贵。我今日叫你来,倒不是说这事儿,如今七月闲散些,京城往来事务不多,你寻个空来,与大海几个盘一下你姑母的私库。” 什么?老夫人私库! “姑父,姑母还在,您这是——” “你姑母如今吃斋念佛,这些身外之物反倒是累了她身子,悦娘、观舟不如你与你姑母亲近,此事也只能交给你来办。” 若是说裴辰外头女人入不了国公府,让她得了片刻欣喜。 那此刻要盘姑母私库,几乎是五雷轰顶,她欲要追问,可在这一家之主跟前,她没有任何勇气。 “彻哥儿的进项,这几年都送到府上来的?” 萧引秀打起精神,应了是。 “沁姨娘先前留下的庄子、铺面,收成进项都不怎地好,尤其是两个在庆安的庄子,连年遭灾,送来的粮食一年比一年少。” “不管送来什么,你都与大海和账房交代,折现与他做了账。如今三儿远离公府,可这些都是他亲娘留下来的,没有道理被公府充了公。” “是。” 言毕,又让裴海进来,粗略交代之后,才挥手让二人退下。 出了正贤阁,与裴海分开之后,萧引秀脸色刷的阴沉下来,乌云密布,她牙齿咬得咯吱响,“竟是要收缴了姑母的私库!” 霜月不敢说旁的,只低声劝解,“兴许是盘算出来,老爷要分给几个哥儿呢。” “哪个哥儿?姑母生的这两个,还是那孽种?” “夫人!慎言!” 萧引秀再无心情往碧落斋去,入了自己房门,再隐忍不住,“如何说不得?那老三是姑母生的吗?若真是收缴来,分给他一杯,你信不信,姑母立时能被气死!” 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萧引秀念着这四字,来回踱步,“姑母……,姑母的心血啊!”裴渐没有说错,她知道姑母私库多大。 比裴辰、裴岸两兄弟都知道的明白。 如今得了这棘手的活儿,她愈发有种兔死狐悲的苦涩,若姑母失了这些最后的依仗,今后只怕性命难保。 她冥思苦想,不得其法。 外头来了张芳慧跟前的大丫头,乖巧懂事的说请世子夫人前去用饭,她本要说不去,却被霜月拦住,“夫人,您一人闷在这里,越想越是难受。不如沾沾表少夫人的喜气,宽宽心。” 何况 今儿有宴,厨上今儿也没留萧引秀爱吃的菜。 临时去差人做,又怕饿着世子夫人。 好一番劝说,才说动了萧引秀,她重新理了妆容,长叹一声,“这府上,竟是让我一日比一日陌生。” 欲要出门,裴海使临川和临溪抬着好大一个箱子进来。 “这是……” 萧引秀有些诧异,裴海到跟前拱手道,“世子夫人,老爷说您今年来也甚是辛苦,过几日他要往墨县访友,这些权当给你做生辰贺礼。” 啊? 真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啊! 萧引秀受宠若惊,往日生辰,有姑母在,姑母赏赐就是姑父赏赐,她哪里真正得到过裴渐的另眼相看…… 今儿这是怎地了? 待临溪临川提到正房内,裴海才拱手告辞,萧引秀想了想,欲要开箱,那头张芳慧火急火燎亲自上门。 “我的好姐姐,今儿妹妹那顿宴,你是跑不了的。” 人影还在远处,声儿已传了过来,萧引秀歇下探看心思,转身出门,“事儿是一个接着一个,我也才要出门。若今儿不去你那里吃,让我去何处吃去?” 姐妹二人挽着手,十分亲近。 张芳慧早早窥探过萧引秀面色,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心头舒了口气。 “世子姐夫也赏了薄面,如今在碧落斋,好姐姐,今儿求你看着我小芳辰上头,看得过去的看不过去的,你大人大量,权当没看到,如何?” 嘁! “偏你是嫌弃我了?” 张芳慧连连讨饶,“自是不敢,妹妹也是仗着长姐疼爱罢了。” 想到她在异乡,萧北又落了榜,如今初初商量,改日就要回江州去,总不能不顾她的脸面。 “罢了,依你就是。” 入了门,没有少了她就死气沉沉的小宴,反而热热闹闹,淩哥儿钦哥儿缠着宋观舟下棋,宋观舟围棋棋艺臭到极致,杀了几盘也不是两个哥儿的对手,索性起了念头,“下西瓜棋吧。” 说着,找萧北讨来一张大白纸,笔墨伺候。 画了不怎么标准的大圆圈,内部十字划开,直线与圆弧交汇点做中心,贴边开半圆,中间十字交汇处,以交汇点为圆心,画了小圆。 甚是简单…… 棋盘就位。 第397章 就着围棋白黑子各六颗,说了简单规则,“谁能把谁逼到死处,就当吃死子。以交汇点起算到下一个交汇点为一步,活棋子不离棋盘,死棋拿走,听懂没?” 钦哥儿淩哥儿一听就懂,再复述一遍,“如此说来,很是简单。” 简单? 嘿!那试试咯! 许淩俏和齐悦娘也被吸引到跟前,萧北和裴岸在后立着,看着这简陋的棋盘,能有什么风起云涌。 西瓜棋就是孩子们的益智小游戏。 初初下时,钦哥儿与淩哥儿还不曾习惯,双方共计十二颗棋子,几下子就被宋观舟吃完四颗。 “好了!你们输了。” 桓哥儿虽小,但也能数数儿,“四婶,还有两颗。” “两颗已不可合围,你两位兄长输了。”侧首看向钦哥儿、淩哥儿,“再来,好大侄,你们先走。” 两位小小少年斗志昂扬,乘兴而来,落败而归。 宋观舟本就熟悉,加上她快速催促两个孩子,不容思考,能赢就怪事儿了。 几番下来,宋观舟丝毫没有欺负孩童的羞愧,得意洋洋。 “服不服?” 钦哥儿淩哥儿四目相对,一致头铁。 “不服!” 哈呀——,又是三五个来回,下一盘围棋快则一炷香,慢的话也要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可这小游戏甚是神速。 到最后许凌白都看不下去,“慢慢想,别被你四婶一催促,就慌了阵脚。”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宋观舟驱赶着许凌白,“观棋不语真君子,表哥若是不服,一会子来战。” 萧北和裴岸摇头,尤其是裴岸。 “观舟,这棋很是简单。” “四郎,休得狂妄,赢了我再说。”挑衅之态,不分男女老少,大家见状,纷纷画了棋盘,两两对阵。 齐悦娘与许淩俏,萧北与许凌白,倒是裴岸裴辰摆手。 一个是不以为然,另外一个是不好这事儿。 兄弟二人吃茶闲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四郎,父亲七月要出门访友,你可知这事儿?” “父亲提过,但具体不知。” 裴岸看过来,“哪里访友?”父亲挚友不多,却都离得远。京城上下,竟是一人没有。 “只怕要走好些地儿,只说了先去墨县,看望姑父。” 自从裴家姑母十多年前离世之后,姑父又遭贬谪,故而心生退意,带着全家上下回到墨县。 他辞官归隐,又舍不下一身才学。 索性在墨县开了书院,从朝堂官员摇身一变,成了山长。说来,经过十来年的耕耘教诲,倒也是小有名气,硕果累累。 “二哥你要一同去?” 裴辰懒散靠在椅背上,缓缓摇头,“父亲不在,这府里大小事儿我得看着点。二叔家那边漱玉今年要出嫁,还有几个庶出的妹子,也许了人家。” 听得这话,裴岸眉头微皱。 “漱玉许了梅舅舅家的表弟,我倒是听桦大哥说了一嘴。其他几个妹妹,如何也这么快?” 二叔能生,有三四个妹妹年岁相当,最多差到两岁而已。 “都是二婶做主,她挑了京城几处还算说得过去的人家,放榜前定了三个妹妹的亲事。” “京城权贵富家,从来有榜下捉婿的美谈,倒是二婶不爱这些。” 裴辰倒是赞同梅太太的做法,“榜下捉婿,捉到了个穷家书生,咱家姑娘不管嫡庶,都是娇养出来的姑娘,会管大家,却做不来穷家的营生算计。二婶知这些,索性寻了知根知底的人家,哪怕是官位低,根基浅薄,也好过雾里探花的好。” 听得这话,裴岸若有所思,“二妹的亲事,二哥可有打算?” 裴秋雨拒了萧家,之后虽有其他人家请媒人来提了一嘴,可要比萧家,那是差得远了。 “父亲自有定夺吧,姑父家书香门第,倒是看看三郎吧。” 裴岸蹙眉,“周瑾?” “前些时日,漱玉妹妹的事儿二叔专门过来说了一嘴,也问了二妹的亲事。父亲是这么说的,只这些年来路途遥远,又疏于往来,也不知周瑾如今长成个什么样。” “也好,父亲想得更为妥当些。” 裴岸咽下疑虑,片刻之后才看向裴辰,“你屋子里莺莺燕燕已不少了,何苦还去招惹?” “……你听何人说来?” 裴岸看着入门的萧引秀,有几分怜悯。 “二嫂与你青梅竹马,情分不薄,她也不是不容你屋里的人,巧姨娘也有了身孕,该知足了。” 嗐! 裴辰软绵绵叹道,“哪有嫌孩儿多的,又不是公府里养不起,如今老三没个踪迹,还皈依佛门,指望他添丁是难上加难。再看看你们夫妻——,啧啧,不是只有为兄使把劲了?” 说得光明正大,实则泼皮无赖。 裴岸欲要开口劝解几句,裴辰摆手阻止他,“二哥没别的本事,只能守着公府和多生孩子。往后你带着观舟外放为官,少见不怪,如何?” “二哥……” 裴岸气笑了,起身给走到跟前的萧引秀见礼问安,萧引秀侧身受了半礼,再看裴辰,依然靠坐在椅子上,正眼不看萧引秀。 萧引秀轻飘飘扫了他一眼,夫妻竟如陌生人那样,互不理会。 许淩俏几人并孩子们,见她来,纷纷起身问安,萧引秀勉强敷衍过去,低头看了众人玩耍的棋子,抓了桓哥儿到跟前,柔声问了几句。 母慈子孝,天伦之乐。 张芳慧见人到齐,差人摆饭上菜,依然是分了男女两桌,只是今儿中间不曾立屏风。 钦哥儿与淩哥儿欲要缠着宋观舟说话,萧引秀见状呵斥几句,“都是些要长大的儿郎,快些带着弟弟过去你二叔那桌。” 撵了大的两个,小的桓哥儿也爬下她膝头,“儿也去!” 小腿踩着风火轮,一把扑到许凌白怀中。 “仔细撞疼了你表舅舅,小泼猴!”萧引秀心中想不明白,自家两个孩子,怎地就那么喜爱宋氏及许家兄妹。 尤其是桓哥儿,从前只要宋氏在,他必然是挨得紧紧的。 如今宋氏腿脚不好,得长辈训斥,不敢靠得太近,转而亲近许氏兄妹。 到底是谁是这孩子的亲娘啊!? 第398章 张芳慧贺礼收了不少,连告病不来的裴秋雨也差人送了一条上好紫云纱暗纹绣花间裙。 想来也是花了好些时日裁剪、绣制出来,颇是费了些心思。 许淩俏送上一双亲手缝制的登云翘头履,做工精巧样式精美,张芳慧拿到手上就爱不释手,几番夸赞,连连道好。 齐悦娘和萧引秀送的都是首饰头面,一人给了一套,贵重奢华,使得张芳慧连道不敢当。 “而今嫂子我深居简出,这些花花样式,都是压在箱子底的,成年不见光亮也要不得,不如妹妹戴着耍玩。” 齐悦娘历来素净,兼之守寡。 送的这套头面首饰大大小小共计七件,银质鎏金累丝点翠工艺,鎏金黄镶黛蓝,甚是美艳。 平日里真是不见天日的藏在妆奁盒中。她齐家的嫡长女,拿出来的东西自然不会差,但再好也比不过萧引秀。 萧引秀出手大方,一整套金质累丝嵌宝头面更打眼了,材质是纯金,镶嵌蓝宝石、白珍珠、白碧玺等奢华缀物,六支大小不一样式不同的发簪,一对头饰、两根步摇,一只手镯,外加四对耳饰,还有一处眉心坠。 工艺繁复,用了缉缀、拉丝、镶嵌等工艺,纹饰多为蝶、花、瑞兽、宝瓶等,精美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莫说张芳慧爱不释手,就是许淩俏、齐悦娘见了,都赞叹不已。 “你二位歇了心思,来日你们生辰,我也这般送,如何?” 齐悦娘掩口浅笑,“我们家的大富翁,可就指着你了。”挽着许淩俏,同萧引秀打趣起来。 再看宋观舟,她这礼送得辛苦。 因忍冬这几日身子不适,她只得自己拄着拐,去库房翻了近半年来得的赏赐及往来礼物,挑了一对暖红玉麒麟摆件儿,不出挑但胜在价值不菲。 宋观舟干巴巴笑着,“四嫂,要说送礼,我才情浅薄私库贫瘠,还真是拿不出手来。只能借花献佛——” 张芳慧面上也有几分欲笑不能,宋观舟蹙眉,糟糕,送的不对。 萧北上前,拿过巴掌大小的玉麒麟上下翻看,最后叹口气,“观舟,你是不喜这摆件儿?” “倒是喜欢,只是挂在腰间我嫌大了,摆在书案上我又嫌弃小了。说实话,也在库房吃了好些灰……” 看着萧北玩味的表情,她直觉不对劲。 裴岸与裴辰歇了交谈,上前探看,裴岸扶额苦笑,“我的娘子,这玉麒麟是四嫂子娘家那边的玉雕大师所出精品——” 哈? 宋观舟大惊失色,“合着我把四表哥四表嫂送我的玩意儿,又送了回来?” 张芳慧这才噗嗤乐出声,“倒也不是我送给你的,恐是太太那边选了给你把玩。” 丢人丢大了。 宋观舟赶紧让荷花上前取回来,娇嗔看向裴岸,“四郎自行再选个给四表嫂吧,忍冬这几日身子不适,没的她在,我也是闹了不少笑话。” 她面上嫣红一片,更显妩媚娇俏。 裴岸使了荷花拿下去,给张芳慧躬身作揖,“还请四嫂子原谅我家笨娘子一二!” 这番笑话,若是旁人身上,只怕心头全是不安,偏偏宋观舟不以为然,还哄着张芳慧道,“兴许我不该送这个,改日去隆恩寺选个送子娘娘跟前的金童玉女来,是吧,好嫂子?” 听得这话,张芳慧愣了一下,继而摇头。 “罢了,四郎与观舟再不用费心添礼,得你这句吉言,几月之后,瑞哥儿要添个手足至亲。” 有喜了? 张芳慧害羞颔首,“本是不该说,可话赶话的,倒让我们这个吉祥娘子说中了。” 说罢,扶着宋观舟肩头,“你就是什么也不送我,我也甚是开心。” “这当送双倍!只是今儿我出了笑话,表嫂就当多个乐子,回头让四郎补上。” 萧引秀见状,心里自是不舒爽的。 她送的最贵,偏偏却不如眼前这女子,她连送礼都不明白,却还得了自家弟妹的喜爱。 眼神微暗,她接了话茬。 “这是天大的喜事儿,说来府上许久没有添丁之喜。”她挽着齐悦娘,看着众人,面上很是和蔼,“我与大嫂早早歇了心思,凌俏与二妹小姑待嫁,只有观舟你了,想着你和四弟也成亲两年多,这膝下空空也不是个事儿,可是得上点心。” 这话,刚说完气氛就变了。 张芳慧心头埋怨长姐不挑刺就是过不下去,谁都知道裴岸膝下艰难,观舟善妒,也不容旁人,一屋子就夫妻二人…… 这子嗣,说来也该是禁忌之语。 偏偏长姐不管不顾,当着爷们的面就这么大刺刺说出来,她都有些不敢看宋观舟的脸色,只是寻了话头,“长姐也是操心的命,有些事儿急不来,观舟年岁小,虽说成亲时日长,可如今也不过吃着十九的饭。” 萧引秀不以为然,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我和大嫂在她这个年纪,钦哥儿淩哥儿都落地了。” 裴岸听得,欲要起身,裴辰拉了一把。 “闲话而已。” 老四这弟弟,别的都好,就是太过于护着自家娘子,“若是母亲在,可就不是你二嫂这么说了。” “二哥……” 却听得宋观舟笑眯眯说道,“二嫂知我身子不好,兴许生养艰难,不过不碍事儿,大嫂就一个钦哥儿,我是舍不得,可二嫂再与二哥生几个,你家淩哥儿我不敢开口,桓哥儿给我,可好?” 她鹅蛋脸上肌肤白嫩如瓷,又透着淡淡的粉红,眼波流动甚是灵动。 她招手换来桓哥儿,拢在自己身旁,二人脸贴着脸看着一时语迟的萧引秀,“二嫂可不许说舍不得,桓哥儿,唤我做娘,如何?” “那定然不行,回头你生了自个儿的,我桓哥儿如何自持?” 萧引秀面色尴尬,勉强应答。 “二嫂放心,我这身子生一个都艰难。四郎那边我也不准他额外纳妾另娶,往后我夫妻跟前,就桓哥儿,好不好呀?” 最后几句,声音软和,哄着裴育桓。 裴育桓倒是小大人正经脸,摇了摇头,“四婶婶使不得,桓哥儿定然要侍奉在亲爹亲娘跟前。” 噗! 第399章 裴育凛肉嘟嘟的小脸上一本正经,“但大伯母、四婶婶也是孩儿最亲的长辈,不是亲娘,胜似亲娘,若有吩咐,桓哥儿定然侍奉跟前,不离不弃。” 钦哥儿与淩哥儿齐齐喊道,“先生让背的孝经,你竟然用在这里。” 可这番话说得齐悦娘心里暖暖的,拉着又搂又亲的,唤着心肝宝贝,十分爱人。 倒是宋观舟认真看过去,竟然真起了心思。 抬头看了一眼萧引秀,又回头看了裴辰,裴辰正好放下茶盏,与之四目相撞,顿觉不妥,欲要说话,就听宋观舟开口,“二哥,二嫂,若我真不能生养,桓哥儿两边走嘛。” 哎哟! 张芳慧和许淩俏直呼使不得,一个轻抚萧引秀,一个劝解宋观舟,“观舟你年岁小,身子将养些时候,自然就水到渠成。” 裴辰扶额,“四郎,你倒是也任由观舟浑说?讨要我的桓哥儿,我可是舍不得!” 大多以为是玩笑,哪里想到裴岸也起了心思。 “桓哥儿素来跟观舟亲近,二哥二嫂再生几个,桓哥儿放我夫妻跟前也好。” 啥? 裴岸得来裴辰一记重锤,“浑说!” 萧引秀也反应过来,似笑非笑看向宋观舟,“弟妹啊,你年岁小不知事儿,这孩子还得是自己生出来的亲近。何况,若你觉得生养之苦不能受,倒也容易,让四郎再纳个小的,像我屋里的巧儿一样,她肚子里出来的,往后也是得唤我一声母亲不是……” 话音刚落,宋观舟单手杵着下巴,杏仁黑眸眨巴眨巴看着萧引秀,“那是二嫂心宽,不过这事儿我是不如二嫂的。” “观舟,做不得妒妇。” 裴辰开口,竟然帮衬着萧引秀,宋观舟回眸,哼了一声,“二哥,这一点,你们都不像母亲,偏偏我像。” 像什么? 一个二个没反应过来,倒是裴岸听到耳里,记在心头,忍不住说道,“观舟莫要浑说,我也不是二哥。” 自然不会让你去做母亲那样的事儿,对沁姨娘母子赶尽杀绝。 宋观舟眼神凉了下来,“——那就好。” 萧引秀欲要再教训几句,宋观舟再不给脸,拨弄碗碟,“二嫂素来事务繁忙,就不必在我这点小事儿上操心。儿女于我而言,并不重要。” 啥? 这话可谓大逆不道,几乎是挑衅这是个时代男人女人的认知,萧引秀打死也不信,女子嫁做人妇,不生养如何能安稳度日? 真是抱养个? 在公府这样的深宅大院之中,使得,却不好过。 “几位嫂嫂且放心,我与观舟年岁不大,子女缘分急不来。”裴岸说话,缓了这气氛,萧引秀淡淡一笑,“罢了,你们夫妻的事儿,我们这些做嫂子的也插不上手,只不过观舟年岁小,不知其中深浅,可四弟在朝为官,若是膝下空空,这一生又有什么盼头呢?” 大致意思,你都没个儿女,就是身居高位,做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能如何? 没了传承,有什么用? 这话说来,裴辰心思也重了起来,萧北与许凌白看过去,知道萧引秀这话说得不好听,却是事实。 只是他们二人为表兄外男,家宴之上也说不得这些闺中秘事。 沉默为上,但难掩担忧。 萧北担心的是以裴岸如今对宋观舟的宠爱,真有可能不在意子嗣,若膝下没个一儿半女,这是多大的不孝! 而许凌白心忧的则是表妹若没个傍身的孩儿,今后在这府上,只怕寸步难行。瞧着今儿就知道,世子夫人步步紧逼,欲要以成亲两年没有生养的话,处处挤兑她。 许淩俏心思细腻,想得比兄长还多。 待她看过去,以为会看到表妹郁结难消,谁料宋观舟似是心有灵犀,微微抬眸,竟然朝她顽皮的眨了眨眼睛。 嗐!不得不说,这观舟心是真大…… 小宴动了碗筷,自是就揭过这一篇,散了小宴之后,裴岸扶着宋观舟往回走,宋观舟有些嫌弃他多了手,“我拄拐走得更快。” “你慢些。” 夫妻二人借着灯笼微光,小心行走,“二嫂之言,你别放在心上。” “自是不会。” 催婚催生,小意思啦! 上辈子她不婚,也是熬过全世界熟悉之人五花八门的催婚,心里强大,这些外人之言又能如何? 撼动不了她半分。 “该我夫妻有的,总会有,观舟莫要放在心上。” 宋观舟扶着他下了台阶,“四郎,你介意吧?男儿成家立业,为的就是后继有人。” “从前与你说过,也不全是。” 夫妻往日也说过这些话,如今再说一遍,裴岸一如既往,说了许多安抚宋观舟的话。 “你说这些我自是明白,但不可效仿二哥。” 宋观舟适当表示自己的醋意,有助于夫妻感情,果然裴岸眉开眼笑,“家中娘子如此霸道,裴四无心无力,应付娘子一人已是够了。” “四郎力不从心,那自是别想左拥右抱了。” 宋观舟掩口嗤笑,裴岸岂有听不懂的道理,他半扶半楼,入了韶华苑直接打横,抱起宋观舟往正屋而去。 “嗳嗳嗳!宽衣沐浴,再说别的。” 天热,随不管行走哪里,回来都是一身汗渍。 忍冬起身,耐着身子不适,使壮姑孟嫂抬了热水进去,荷花带着庆芳庆菲先是伺候宋观舟全身洗了干净,就连伤腿也用湿巾帕小心擦拭。 裴岸随后。 夫妻二人沐浴之后,神清气爽,夜色暗沉,星星璀璨。 烧了艾草驱了蚊虫,宋观舟与裴岸身着米色绢丝长衫,软绵长裤,差人撤了凉棚,就这么坐着观星。 “昨儿雍郡王已请了皇室宗亲诚老郡王保媒,往郡主别苑送了庚帖。” 宋观舟侧首,听得这信儿,“金拂云真应了这桩亲事?” 已到了换庚帖,那就是亲事开始走流程了,金拂云放弃眼前男人了?怕是不能! “太后娘娘首肯的亲事,拂云的想法不重要。” “她可私下同你说了什么?” 宋观舟抓过裴岸大手,把玩起来,“她与秦二决裂,总不能连你舍弃。” 原着剧情可从来没有半分金拂云退怯的描写。 第400章 “今儿在官邸,听得林大人提了两句,大致是金秋之时,大将军将会回京面见圣上,想来拂云亲事应在那时。” “三四个月的时日,能筹办出婚礼?” 宋观舟有些疑惑,裴岸点头,“林大人与金家大公子是昔日旧识,而今大公子欲要在京城住下,少不得多联系从前老友,至少拂云亲事需要人手帮衬。” “金大将军其他族亲不是在京城吗?” 虽说名声不显,但也还算有头有脸。 “有些事儿族亲能做,有些事儿也得请外头之人来,大将军和郡主很是满意这门亲事,拂云的嫁妆陆陆续续已从溧阳运送过来。” “这么看来,不到年底,我们就能吃上金大姑娘的喜酒了。” 裴岸揉了一把宋观舟散开的长发,“这下不必烦扰拂云与我之间了吧?”他面庞如玉,眼神温和,宋观舟凑到跟前,也不管丫鬟们就在不远处坐着,轻轻吻了他薄唇一下。 “观舟——” 裴岸忽地红了脸,“娘子……,丫鬟们也在。” “她们不曾看到。” 宋观舟蜻蜓点水,早已撤回身子,“想来真是我误会金拂云了,原以为她对你势在必得呢。” “莫要胡乱猜测。” 宋观舟闭上眼眸,藏下所有情绪,她刚才差点就忍不住了,问及了金拂云府院中一堆烂事,以及那青梅园后续。 怎地? 顾三娘子收监几日就失了性命,不够诡异? 朱三和锁红呢? 万兴码头茶楼母子收留了许淩俏,之后就被烧了个尸骨无存,就这么隐匿下去? 不不不! 许淩俏活着回来,可失了清白,这账不算? 宋观舟心里憋着气,也在等候机缘,只盼着殿试许凌白能得个好名次,留不在京城外放做个小官也使得,带着许淩俏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知道玷污许淩俏之人,必然在京城中。 甚至是达官显贵,许淩俏生性温婉,情感细腻,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恐是不再思会再嫁人之事。 可人生路还长。 这不是现代,女子不成亲不生子,亦能活得滋润。 凭什么? 金拂云造孽,却还能过得风光依旧,不是这个道理吧!宋观舟心内压着气,她惦记裴岸本就失了道德伦理,偏还拖着太多无辜的人入局。 这一夜,宋观舟失眠了。 眼睁睁的盯着黑夜从天黑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裴岸起身,只瞬息功夫就回身,“观舟,你这是早早的醒了?” 往日,他起身时身边是自家娘子细腻绵软的呼吸。 今日却没了。 撩开幔帐,荷花取了烛火到跟前,点了拔步床两边的掐丝珐琅琴鸟烛火。屋内立时亮了起来,映照着宋观舟乌黑眼眸。 一夜未眠,精气神稀松疲惫。 她素手轻抬,拦住烛火暖光,“四郎,我一夜不曾睡着。” “一夜?” 裴岸听得这话,止了下床的动作,俯身下去用手探了探宋观舟额头,“也不热,是怎地了?” “噩梦。” “那你把我喊醒,我陪着你好过你越想越怕。” 甚是心疼,裴岸挥退荷花,竟是搂起宋观舟,像哄孩子一般,还学着老仙婆喊了几声宋观舟的名字。 “你这是作甚?” 宋观舟揉了揉眼睛,不太理解裴岸唤她名字。 “喊魂。往后你若是再噩梦醒来不敢睡,只管喊我起来,我身上热乎,阳气十足,什么宵小恶鬼之流,相公都替你挡了出去。” 宋观舟忽地缓了一夜纠结的心情。 她双手环住裴岸脖颈,整个上半身半搂半靠在男子怀中,她仰头啃了裴岸下巴一口,轻轻的,只让人感到亲密的痒痒。 “四郎,有你真好。” 这是由衷的话,抛开原着,就目前二人的日子,她若不计较金拂云与他之间的蝇营狗苟,平心而论,裴岸是个十分好的丈夫。 可惜啊—— 这镜中花水中月的夫妻之情,能熬到她二十一岁吗? “若有一日我们不在一处儿,四郎,只怕需要很长很长——很长时日,我才能适应。” “什么话?” 裴岸支开娇躯几寸,二人四目相对,“我夫妻二人自是长长久久到老,什么不在一起,寻常我若有公务外出个几日,自是不打紧,若是时日长了,定然带你同去。” 宋观舟面对这样真诚的男人,年轻、多金、地位不错且前途光明,她莞尔一笑,欢喜吗? 自是欢喜的,或者换句话说,她真的喜欢到了心底。 令人悲伤的是,也仅仅只是一百分的喜欢。 她双手捧住裴岸玉面,动情说道,“裴岸,你这一生,只能是我的。我不会与任何人分享你,任何人!” 裴岸歪头失笑,却脱不开宋观舟纤手有力。 “裴岸,我那么那么……喜欢你。不管是金拂云还是朱宝月,任何女子都不能亲近你半分,更不能得你半分宠爱,不然——,我只会比你母亲更为冲动、极端。” 宋观舟说着话时,认真、清冷,表情上有强烈的占有欲,也有一股无以言说的淡淡悲伤。 哎! 裴岸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恨不得挖心掏肺,全部敞开给宋观舟看得仔细。 他那么要紧她,宠爱她,为何她还患得患失? “我的娇娘子,莫学母亲,她害人害己。”裴岸大手拢过她一双玉白葱指放到唇边,连连亲吻,“是我离不得你,观舟。” 宋观舟莞尔一笑,“那噩梦是不作数的。” 裴岸重重亲了一口她的手心,“梦到何事?” “梦到你不要我,寻了个罪名休了我,转而娶了金拂云,她成了你的贤内助,比我能干,也比我温婉,助你平步青云,位极人臣。”改了原着里,裴岸把她推到了死路的说法。 荒唐! 裴岸哭笑不得,“你就是做了这么个荒唐的梦,莫说我得她相助,且说我如何能休了你?我何曾舍得?” “兴许是旁人栽赃陷害,兴许是你我生了龊语,我本来性子不好,你如今是喜爱我,容忍几分。将来老夫老妻,起了嫌恶之心,如何不能?” “浑说,那你嫌恶我了,是不是如从前那般,恨不得与我立时和离?” 裴岸耐着性子安抚道,“可不许乱说,拂云可是将来的雍郡王妃,你这裴家四少夫人的名头,不是人人都稀罕的。” 宋观舟轻哼一声,咽下那句金拂云就稀罕。 “只要你。” 我裴四这一生。 第401章 萧北本是打算带着妻儿回江州,往正贤阁禀裴渐时,裴渐听完沉吟片刻,又差人喊了裴海过来,做一番吩咐后才同萧北说道,“来年会试不曾听说圣上与礼部有变动,自是如从前春日开考,这般算来只不过是七八个月长,不如就在京城。” 萧北短叹一声,“姑父所言极是,只是想着出来也是好几个月,此番恩科落榜,心头也有些郁结难消——” “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年岁不过二十有余,时光正好,不必因这一两次落榜失了志气。” 萧北连道不敢。 “会试自来是万里挑一,你瞧着能进京赶考的,都不是平庸之才,皆是学有所成的举人才子。一两次上不得榜,更得放平心态,再接再厉。” 长辈鼓励,萧北不敢不从。 “柳直先生既在京城,你寻常得空,多去探访一番。他这一生虽不走科举之路,却学识渊博心胸开阔,教诲你几句,只会受益匪浅。” 裴渐几年前因裴彻之事,被姜曲骂得狗血淋头。 但裴渐也不是那等狭隘之士,会因此记恨在心,反而很是敬佩这位老先生。 萧北起身,郑重允诺。 “府上空寂,你夫妻自管住在碧落斋,寻常之事寻你长姐就是。都是一家骨肉,莫要起了客套疏离之意。” “姑父谆谆教诲,孩儿铭记在心,只是内子张氏有了身孕——”若是留下,就该在府上生产…… 裴渐闻之,不以为然,甚至有些喜悦。 “这府上自桓哥儿出世,许久未曾听得新儿啼哭,如此喜事,我这个姑祖父不能看看?” 萧北听闻,立时躬身作揖到底。 “姑父豁达,自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孩儿倒是迂腐了,想着女子生产见血不吉,若是扰了府上清静,就是孩儿的不是。” “浑说!” 裴渐示意萧北落座,“我戎马戍边,杀敌无数,恐也是因此,府上子嗣甚是凋零。死去的见多了,如今老了,倒是想看看幼儿初生,你夫妻好生待着就是。” 长辈吩咐,萧北思来也只能听命。 “何况也不止你夫妻在此,淩白兄妹自要住在年后。今年他上了榜,来日殿试,若是能得个二榜进士,是留在京城研学还是外出做官,也是年后才能见分晓。” 说来,都是同龄人,那许凌白兄妹谦逊有礼,多来往有利无弊。 “淩白聪慧细腻,才学不凡,孩儿与他一见如故,姑父放心就是。” “你且回去安心住着,我已吩咐大海去打探一番,若是隆恩书院合适,你不如往那里去苦读半年。” 啊—— 隆恩书院时而会有大儒授课,但机会难得,裴岸也差人问了,只说不招。 想不到姑父早想到这里,感激之情自不必说,裴渐由衷笑道,“四郎有心替你张罗,奈何他如今在翰林院,也没什么人脉。江不疑不喜他过早奔走人情往来,倒不如我替你问一句。” 回到碧落斋,张芳慧正与李嬷嬷正在盘算回程的事情,李嬷嬷细细说来,“奴寻思一路艰辛,不如再过几日,捱过你这害喜之症再走不迟。现在气候也不好,不是燥热就是大雨,较寻常之日赶路更为坎坷。” “嬷嬷说的是,一会子四郎回来,我与他商量一番。” 话音刚落,萧北已绕过屏风,入了内屋,“倒不必大张旗鼓收拾,姑父有命,等次年春闱考完再说。” 张芳慧一听,有些许惊愕。 “姑父怜你来回舟车劳顿,耽误了温书钻研,那不成我带人回江州去?”张芳慧以为是只留了萧北一人。 萧北听来,知她误会,唇角牵起,眉目带笑,“姑父知道你有了身子,只叮嘱在公府安心养胎生产,若来年榜上有名,不就是双喜临门了。” “姑父……,没有介怀?” “嗐!” 萧北摆了摆手,“姑父不曾在意这些,反而还甚是开怀,说公府多年不曾添丁,有个婴孩落地,是天大的好事儿。” 张芳慧用罗帕压了压唇边泛起的酸意,“幸得姑父宽容大度,不然我这几日竟是迟来的孕吐,真真儿的折磨人了。” 李嬷嬷早喊了丫鬟兑了酸梅甜水来,张芳慧吃了一口,顿觉心头好受。 “这汤汁倒是不错。” 李嬷嬷收了杯盏,满面含笑,“四少夫人寻了外头华姑娘开来的方子,不过说是方子,也有些差池,里头也没个寻常的草药,只是梅子、饴糖、玫瑰还有糖霜,对孕吐、反酸说是有用。” 张芳慧点点头,“有用的,倒是要多谢观舟。” 萧北想到宋观舟送礼的笑话,摇了摇头,“亏得她一片赤忱,不然岸哥儿是有得操心。” “这是观舟的福气。” 张芳慧扶着小腹,来回轻抚,“长姐如今与观舟愈发合不来,我这个做堂弟妹的也不好得多了嘴,说来大嫂早些同我说过,这府上只要长姐莫想不明白,她日子好过着的。” “自然好过。” 萧北吃了口凉茶,“大表嫂寡居,性子淡然,从不与她争抢。至于她房内几个妾侍,世子二表哥虽说浪荡性子沾花惹草,可真是入了门的,无不是谨小慎微、性子软弱,在长姐跟前犹如耗子遇到猫,也成不了气候。” “这倒是!” “观舟生性豁达,也看不上她星星点点中馈事物,平日里待她也不曾失了礼数,可偏偏就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私下我也问了岸哥儿,他也摇头说是不知。” “哪里不知?四郎心里清楚。只是同你我能说些什么,莫说我们,就是姑父那里,恐怕也不能多嘴。” 萧北听之,疑虑更添,“到底是个什么?难不成是从前往日长姐与姑母苛责观舟之事儿,可这大伙儿都知道,观舟也提过,只说翻过去,不再惦记。” “冤家!” 李嬷嬷又端了一碟糖霜腌酸梅进来,张芳慧用银签子插着吃了一口,萧北见状,不吃都觉酸得口水四溢,“我说得不对?” “就拿你我比如,你从前差点要了我的命,你倒是说说,凭着哪一条,我会说不记恨就不记恨了?” 第402章 “可观舟救了两个哥儿的性命,还有——宫里十皇子,若是有个闪失,以圣上待公府不冷不热之态,定然要苛责。” “长姐心胸本就不那么宽阔,她只想着自己待旁人绝不会这么算了。” 也是! “何况……” 张芳慧说到这里,抬手挥退李嬷嬷及下人,内屋只有夫妻二人,张芳慧还专门起身,来到胡床跟前,挨着丈夫坐下。 面上神神秘秘,嘴角紧闭,倒是让萧北噗嗤乐了出来。 “怎地?要与我说什么惊天骇闻?” “也只是我无意撞上,却不曾与旁人说来。相公,长姐不喜观舟,只怕是心头另有打算。” “何种打算?” 张芳慧几不可闻叹了一息,斟酌再三也不敢贸然开口,萧北见状,更为好奇,“连我都不能说?” “也不是。” 张芳慧缓缓摇头,“前头两三日,就是下瓢泼大雨那一时,长姐从外头回来,还说阴雨路滑,马车都险些翻了。” “长姐掌一府诸事,出入府院也是正常。” “我去寻大表嫂坐坐,莲花那小丫鬟素来热心,引着我和丫鬟走了小路,回程我想着那园中小径风景宜人,索性也走了小道,却听得长姐与霜月说话,来不及回避,听到耳朵里。” “说些什么,值当让你都觉得大惊小怪。” 好歹也是萧家的四少夫人,见多识广,自不是寻常琐事纷争。 “相公,长姐与霜月说的话,我原模原样学给你听,‘今儿与大姑娘小坐片刻,才知货比货得扔,我家府上这个一日日的张扬跋扈,丢人现眼。若老四与大姑娘……,哎!有那贤内助,胜过如今的恶婆娘千万!可惜了——’,相公,这大姑娘你可知是谁?” 萧北听得目瞪口呆,这是长姐说的话? 他满面不可思议,摇头做不知,“天下大姑娘多了去,何况如今四郎早早成亲,娶了观舟,何人还有这样的心思?” 真不把闺誉当回事儿? “金拂云。” 张芳慧一字一顿说出这三个熟悉的名字,萧北竟然不觉得意外,只眯着眼,“……心思不浅!” “你有所察觉?” 萧北长叹一声,“观舟与苍哥儿比试算学那一日,说来不怕娘子你笑话,我原本看的是秦二,这家伙日日里在韶华苑,外男内妇,不曾避讳,偏偏岸哥儿不放在心上。我担忧他起了不该起的心思,那一日故而多看了几眼。 “莫说秦二相中金拂云?” 萧北摇头。 “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秦二满眼冷漠,看这金拂云竟然有几分凉薄,我循着看过去,却看到那金拂云一双眼睛只盯着观舟夫妻。” “看观舟?” 张芳慧蹙眉,“我倒是侧首看了一眼,她眼里清冷,倒是说不上同观舟熟络。” “自是不熟,她痴痴望着岸哥儿的背影,偶尔岸哥儿回首,她又面如桃花,笑意盈盈。” “天!长姐这话——” “你还听到什么?”萧北追问起来,张芳慧低声道来,“除了一阵可惜,旁的我再不敢听,而长姐也扶着霜月越走越远。只是我不明白,难不成长姐如今还想着要那大姑娘入府?” 萧北听之,甚是恼怒。 “她倒是想,可事儿能成?如今那大姑娘许了雍郡王,尊贵无双,怎可能去委屈做小?” 夫妻说了一阵,次日,萧北终是按捺不住,自行去拜会萧引秀。 萧引秀听得堂弟来,不用多说,定是喜悦,让霜月亲自出去引了进来,姐弟二人虽说不是亲的,可萧北小小年岁失了母亲,自小就在大房闵太太跟前长大。 说来,与萧引秀不是亲生姐弟胜似亲生。 萧北也不含糊,问了几句,萧引秀不知其意,反问道,“怎地你也问及金大姑娘?她是个能干女子,做生意管内院,里里外外一把好手。” “果然贵不可言,往后也是郡王妃,我曾有幸见过雍郡王,说来二人真是郎才女貌。” “嗐!” 萧引秀听到这里,无形之中叹了口气,“她啊,这亲事也是半分不由自己说了算。那雍郡王品学兼优,也有一番才干。只听得说……不中用,拂云入门恐难有个子嗣承欢膝下。” “……这等私密之事,长姐勿要道听途说。” “也是拂云不见外,才与我说个明白。同为女子,我自是觉得可惜,可太后娘娘亲口应允的亲事……” “万事总没个十全十美。往日也不曾听说长姐与她私交甚笃,这会儿听来,我也替大姑娘惋惜一二。” 萧引秀知萧北说话中听,比萧苍好多,也起了与之倾诉之心,萧北生性温和,儒雅知礼,引着萧引秀说的越发的多。 “可惜老四,早些与宋氏议亲之前,京城上下,有女儿的没女儿谁不喜他做乘龙快婿,长得好又是最年轻的进士,风光无二。偏偏啊——” “观舟也不错,大学士之女,身份地位家世的,与公府也能比肩。” “呸!” 萧引秀轻轻啐了一口,“穷学士家有个甚?教养出来的姑娘清高孤傲,也是姑父与大学士是多年挚友,不然岂能如了闺阁少女思春之心?” “……观舟也不是长姐说的那么差……” “那是你不知。” 姐弟二人说得火热,萧北面上从容无波,心里却起了惊天波澜,长姐这是何意?口口声声夸那金家大姑娘,嘴上说着遗憾、可惜,可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我知长姐与大姑娘亲近,只是如今四郎早早成亲,金大姑娘也有了未婚夫妻,今生自是不能了,唯有来世。” 萧北说完这句话,只做不经意,实则没有放过萧引秀面上任何一处表情。 果然,萧引秀不再言语。 姐弟二人又说了诸多张芳慧身子的事儿,萧引秀低声说道,“……弟妹身上艰难,不如你夫妻分房而居,你不扰了她,她也好过些。” “长姐放心,倒也不至于。” “如何不至于?你来年春闱还得入场,不如姐姐给你寻个好丫鬟……” “使不得!” 萧北一听,连忙摆手拒绝,“我自是要苦读的,长姐做这些可不就是扰了弟弟心思么。” 萧引秀冷哼一声,“是弟妹不容人?” 难不成一个两个的,要学着裴四做痴情种? 可笑! 第403章 “自然不是。” 萧北一通解释,兼之确实也有通房丫鬟的,萧引秀这才歇了心思,末了语重心长教导萧北,“爷们若要做成大事儿,屋里这些小事儿切忌不能学老四,老四如今被他娘子拿捏得死死的,姑母不中用,我和嫂子不能越殂代疱。只是他那样,终究要被他不能生养的娘子拖累。” “长姐慎言,观舟还不足双十年华,这些事儿不必这么急。” 因是自家兄弟,萧引秀也不瞒着,说了宋观舟身子的事儿,“老四瞒着府上亲人,可赵大夫开药是要过府上草药库房的,说是伤了根本,没什么指望了。” 萧北回到碧落斋,心里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 他欲要同娘子说上几句,又觉得这般不合适,索性咽了下去。既是不走,就做留下来的打算,差遣两个从萧家带来的家丁,给了二十两银子,往江州去回话。 “同两位太太说,一切在公府里头,让她们莫要担忧。” “是。” 忍冬入院门来,听着萧北两口子正在吩咐,她远远站着,待家丁出来,与她打了招呼才进去。 “少夫人今儿胃口如何?可还在吐?” 张芳慧挽过忍冬,笑着摇头,“你家少夫人贴心送来的方子,竟是对了我的胃口,这两日稍微缓和下来。” 往日觉得忍冬的疤脸有些有碍观瞻,而今看习惯了,倒也觉得还好。 “有用就好,少夫人差奴特意来问问,若是有些吃不惯的,待午后孙姑娘入府来,再问问可有改良的方子。” “好丫头,这两日缓和不少,不用担忧。只是孙姑娘来,可是为了观舟换药?” 忍冬点头。 “说是孙大夫寻他师父要了一味好药,看能不能好得快些。” “阿弥陀佛,早些好起来吧,我日日里看着你家少夫人拄着拐走得飞快,更是担忧。”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好一会儿之后,张芳慧才问了来由,忍冬指着隆恩寺的方向,“少夫人说明儿要去上香,大少夫人、表姑娘、二姑娘都去,二房那边梅太太想着她今年也不曾往隆恩寺去,索性一处儿。” “梅太太那边若是去,只怕嫂子妹妹的也一并去了。” 以二房那人丁兴旺之态,可不像公府这边,三三两两的,一只手都扒得出来。 “今年梅太太膝下喜事儿多,几位姑娘都在今年出阁,太太前些时日来探望我家少夫人时,提及姑娘们嫁人之后也难得这么清净,索性都带着去。一切由着桦大公子及奶奶看着安排,这边只要人去就行。” 所以忍冬特上门来相邀,张芳慧想了想,欲要拒绝,又想着这日日里待在府上,也甚是无趣。 “好丫鬟,可知你们世子夫人去不?” 忍冬缓缓摇头,眼神里带着可惜,“世子夫人说琐事繁忙,就不去了。”话语可不是这么好听,萧引秀出口并是讽刺,说得忍冬唯有低头乖乖听着的份儿。 可就算如此,萧引秀也是不喜。 “珍珠,往日里你伺候我时,可不曾见过这么尽心尽力,如今到老四家跟前倒掏心掏肺,说来也是你家少夫人比我有能耐。” 忍冬疤着一张脸,低声禀道,“奴不敢,都怪奴不争气,这张脸儿烧成这样……” 哟! 萧引秀看了看霜月刚染好的指甲,慢条斯理说道,“那如今把你喊回来呢?” 忍冬后背忽地起了凉意。 她露出怯懦之态,“世子夫人跟前繁花锦簇,奴这样的来只怕丢了世子夫人的脸面。奴知道世子夫人待奴一片好心,奈何奴不争气……” 说着话,还缩着肩头弓着腰。 萧引秀顺着她瘦弱的身躯往上一看,坑坑洼洼的脸面还是倒了胃口,她意兴阑珊摆手嗤笑,“罢了,知道你舍不得你家少夫人,我也不做坏人。什么烧香拜佛的,我手上事儿多着,也顾不上。你与你家少夫人说,她身子不好,悠着点儿。” “多谢世子夫人挂心,奴自会禀到少夫人那里。” “莫说我坏话就成,我是恨她不中用,如今府上老夫人吃斋念佛,倒是松了规矩。这里是公府,不是那些小门小户,她若是有心,就该好好调理身子,早些给老四添个一男半女的,不为自己想想,也为老四考虑几分。” 忍冬只能一一应承。 还是桓哥儿下学,闯了进来,奶声奶气夺了母亲的话语,“母亲何苦这么操心?四婶是大人,同桓哥儿 不一样呢。” 萧引秀在小儿子跟前惯来慈蔼,捏着他小鼻头软声说道,“我自是知道你最爱四婶婶,可是不喜她给你生个弟弟?” 桓哥儿摇头。 “是四婶婶生的,不论是弟弟还是妹妹,桓儿都会待他好。若是四婶婶不生,桓哥儿也要像照顾母亲这样,照顾四婶婶呢。” 好家伙! 你倒是吃老娘的喝老娘的,回头还给老娘的死对头养老送终了? 萧引秀对着自己生的也生不起气来,但看到忍冬就更添厌恶,挥手撵走。 忍冬出来,热风吹来,才觉得后背湿透。 若真是世子夫人要了她去,只怕四少夫人也保不住她,再回到世子这院落,莫说做些有头有脸的事儿,就是洒扫这般粗活,恐怕也轮不到她。 到时候,是个丫头都能踩着她,还有何活路? 她压着惊慌的心,回到韶华苑,宋观舟见到她问了话,她只说世子夫人不去,宋观舟不以为然,不去更好。 若是萧引秀那张阴沉的脸出现在佛祖跟前,只怕泥塑的菩萨佛陀都要气活。 “可曾为难你?” 宋观舟随口关切,忍冬心头却听得暖暖的,她低声说道,“世子夫人只是不喜奴这张脸,旁的倒也不曾说什么。” “她不喜才好,若是喜欢,就枉费你一片心了。” 宋观舟问过忍冬受伤的来龙去脉,加上莲花荷花几个婆子也打探了几句,知道从前忍冬是裴辰看上的丫鬟。 软磨硬泡许久,萧引秀也不松口。 夹在这夫妻二人之间,想想也知道忍冬过的什么日子,果然,萧引秀不顾自小一起长大的情意,直接给她配了庄子上一家病小子。 若后头不毁容,还入不了这公府。 嗐!这时代,女子讨生,真是艰难。 第404章 忍冬帮宋观舟轻轻按摩没有被绑住的腿脚部位,低声说道,“少夫人,若不以后奴还是少在外头去,这张脸……,怕是冲撞了贵人。” 宋观舟七巧玲珑心,听得这话,低头看来。 “二嫂院子里的丫鬟待你不好?” 忍冬连忙摇头。 “倒是没有,如今府上丫鬟婆子看着奴在少夫人跟前得了脸面,也不敢随意薄待奴,只是奴觉得对不住少夫人您,若是好端端的一张脸少夫人把奴带出去,倒也不算磕碜。奈何……” 宋观舟纤手一抬,像个纨绔子弟那般端着忍冬小巧圆润的下巴,噗嗤一乐,“莫要想这些,若不能让你去的地儿,我自不会把你放到跟前,旁的无碍。莫要多想,二嫂不待见我,待你定然会多些龊语,心胸宽阔些,你也不靠着她吃饭就是。” “若是……”忍冬眼眸低垂,忍不住说了萧引秀恐吓之话,“世子夫人要把奴喊回去呢?” 咦! 心不在焉,原是为了这事儿。 “端看你愿不愿意?” 宋观舟云淡风轻随意问道,忍冬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自是不愿,可又怕……” “不愿就没事儿,除非我也没有活路了。” “少夫人切不可说这样的话!”什么叫没有活路了,忍冬抬头,眼里蓄满了泪水,“这些不吉利的话,少夫人不要说,说得多了,保不定被老天听去了——” 看着忍冬又是担忧又是害怕,宋观舟连忙扶起她,“跪什么,膝下值钱些。” “少夫人也莫要吓奴。” 韶华苑上下都指着眼前这位娇主子呢,宋观舟笑道,“放心,来日去隆恩寺上香,你们好生多给佛祖供奉些,求个心安。” 安抚了忍冬,宋观舟差使荷花去厨上要了一桌子好菜,静待孙琳上门。 秦庆东这时候带着好消息叩开韶华苑的门,自从天越发燥热,裴岸使忍冬几个,平日里虚掩院门。 入了内,花架子宋观舟正在临帖。 秦庆东凑到跟前一看,不忍直视,“你这都描摹十来日了,怎还越写越丑?” “……急什么,你们习字也不是一日两日就成的。”宋观舟从不曾学过毛笔字,如今从头来,越写越急躁,晚间裴岸?值还要教授一番,一个严谨一个急切,竟然差点要吵起嘴。 “嗐!季章说教授不了你,让我得空来指点你一二。” 裴岸与秦庆东昨日碰头,在官邸外头的茶楼子里吃了两盏茶,临了无奈说道,“你日日里走狗逗猫,若得了闲,往韶华苑去一趟,指点观舟练练字。” 秦庆东挑眉,“怎地,这会儿不嫌弃我字儿没笔力了。” 要说写字,不管草书行书楷书,写得最好的是裴彻,可惜他胳膊没了,如今 不提也罢,其次就是裴岸。 裴岸听闻,连连摆手。 “夫妻做不得师徒,只是指点几句,观舟就生了气。罢了罢了,你去就是,反正你脸皮厚,二人吵嘴也无碍,反正隔几日你二人又和好。” 秦庆东无颜看过去,“合着我就给你加娘子做出气筒呗?” 倒是好算计! 因着这个,秦庆东到了跟前,取笑一番,又说了练字的能耐,宋观舟不是孩子,更为急躁。 一言不合,掩面不语。 秦庆东哑然失笑,“怎地?你自个儿也说了,这事儿不急在一时,却跟自己急了起来。” 宋观舟有些委屈,“罢了,你在的话,我权且陪你,不写了。” 啥? 临山临溪正好求见,宋观舟干脆弃了笔墨,让荷花麻溜收起来。秦庆东看得目瞪口呆,“宋观舟,你有点骨气可好?” 女子坐直身子,不予理会。 反而招手,迎接从游廊走来的两人,临溪跟在临山后头,“四少夫人真是少见,从前也不曾听说是这个活络的性子。” “四少夫人心里坦坦荡荡,四公子亦是如此。” 不然谁家能容忍? 到了跟前,两人见礼问安,庆芳庆菲早早搬了鼓凳出来,二人落座,丫鬟们又看了茶。 “二婶那边来说,二十八是个好日子,也不是初一十五,隆恩寺相对而言没那么多香客,女眷入寺也不用清客,倒是方便许多。” 宋观舟说了梅太太选的上香日子,招来临山临溪。 “劳驾你二位那日跟紧些。” 这句话刚说出来,临山临溪还不曾反应,秦庆东却面色大变,“有人要害你?” “防患于未然。” 早几日,宋观舟使了孟嫂荷花出去,散播了些消息,总是龟缩在公府,未必能如人愿,不如做个饵子,主动迎击。 她这心思,不曾与任何人说起。 但也不敢掉以轻心,金拂云有能力,她从不敢低估,这才喊了临山二人来。 临山听得宋观舟吩咐,当即拱手应承,“少夫人放心就是,我兄弟二人定然护好 少夫人。” “只是你。” 宋观舟点了临溪,“你护着我表姐,从前她遇害之事儿,也是在京城之中,我寻思害她之人定也在暗中窥视,再寻机会加害。” “不能吧?” 秦庆东本是半躺在椅子上,这会儿攸地坐直身子,眯着眼看向宋观舟,只听后者冷笑,“为何不能?莫以为我表姐全须全尾回到公府,贼人便是死了心。” “从前往日是不知道表姑娘身份,而今公府在后——” “不!” 宋观舟看着眼前三个男人,毫不避讳,“贼人明知故犯,若表姐不是我宋观舟的姐姐,贼人还不屑于顾。” 说到这里,她看向秦庆东,“秦二,你心知肚明,若不想管事儿,也莫给我添乱。” 一语戳破秦庆东心底的猜忌,他侧首不敢注视宋观舟星亮眼眸。 “观舟——” 宋观舟抬手,止住秦庆东,“秦二,别添乱,别劝诫,你与四郎有自己的立身之地,我旁的依仗不了,父亲让临山大哥与临溪帮我,我找他二人就是。” 这话,很是凉薄。 秦庆东张口欲言,又知道宋观舟说的事实。 他几番要开口解释,却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查了,还不就是因为故人情分? 说到这里,秦庆东唯有沉默。 孰不知临山心里翻江倒海,他万万想不到四少夫人仅凭他递回来的只字片语,猜到了部分事实真相。 没错! 金拂云的打算,公爷知道的一清二楚。 第405章 临山得了宋观舟吩咐,出了韶华苑,就同临溪往正贤阁去求见裴渐,裴海正好在院内侍弄公爷最喜的兰花,听得他二人来,招手进去。 “公爷正在小憩,一会子再说。” 临山二人拱了拱手,与裴海说了大致,裴海面色微变,化为一句长叹,“大学士那般聪明通透,怎可能养出愚蠢之女,少夫人从前不显山露水,而今却让我也直呼看走了眼。” “少夫人倒是不提旁的,只说老爷差遣我二人供她使用,才有了这个打算。” “是该如此,你二人一会子如实禀明老爷,若是人手不够,再寻老爷或者我就是了。” “海叔,老爷心头也是认可少夫人的,对吗?” 裴海听得这逾越之问,轻哼一声,“胡乱猜测什么,嫁入公府,自然就是公府主子,不然老爷如何使你临山去听凭她的差遣。” 临山连赔不是。 “隆恩寺香火旺盛,来往香客诸多,三教九流的都不缺,你与临溪千万小心谨慎,若有差池,旁的不说,四公子那边就说不过去。” “是!” 待裴渐醒来,入内禀了之后,裴渐也只是这番叮嘱。 六月二十八日,一大早的,就开始落雨。 裴岸出门之前,天还黑着,他回头又问忍冬,“你家少夫人就得今儿去上香?” 忍冬看看落雨的天,只得说道,“梅太太诸人都说定了,恐怕是要去的。” “也罢,我知她在府内闷了许久,你们打起精神小心着些,莫要再生出意外。”年岁轻轻,浑身都伤了遍,再来的话岂不是性命都保不住了? “四公子放心就是,今儿奴等定跟紧少夫人,临山大哥也得了少夫人吩咐,今儿也随着奴等做事儿。” “那就好。” 阿鲁欲要送裴岸区官邸,也被裴岸拦住,“你今儿就跟着少夫人,听从临山安排。若是有什么事儿,早早来禀我。” 门房听得这话,边给裴岸松了缰绳,边是回话,“四公子放心就是,昨儿听得马场瘪哥儿说,世子也准备护送大少夫人一干女眷往隆恩寺去。” “二哥也去?” 门房重重点头 ,“瘪哥儿说世子点了马匹,还交代他昨儿要喂些精料。”如今瘪哥儿得刘二多方照顾,脑子也稍微好转些,知事儿了。 “那就好。” 裴岸打马上值,心中微叹:二哥护着女眷上山烧香,二嫂却执拗不肯去,恐怕二哥屋子内又得吵起来。 所料未差。 昨儿晚上世子房里就不得好过,夫妻二人吵到半夜,哪怕裴辰去了巧儿房内,又被萧引秀追上去拽了回来。 今儿一早,宋观舟扶着丫鬟婆子来到角门时,正好撞到满脸蜡黄的萧引秀,“二嫂这是——” 她穿金戴银,好一番装扮。 不像是起来送行的,萧引秀面色冷漠,“我一同去烧香,弟妹不喜?”宋观舟面上几乎挤不出半丝笑意,“隆恩寺也不是我宋观舟的,二嫂尽管去,就是踏平了,也无关紧要。” 说罢,扶着忍冬荷花二人,上了马车。 萧引秀手里攥紧娟帕,恨不得捏碎,霜月和楚姑姑在旁低着头,根本不敢多言语,忽而听得世子夫人低语,“小娼妇,我料你能风光几日!” “夫人!” 霜月左右看了看,低声提醒萧引秀,萧引秀一把甩开她扶上来的手腕,“担心些什么!我自说得,就不怕得。” 幸而齐悦娘挽着许淩俏到了跟前,齐悦娘伸手拉过萧引秀,“我的奶奶,大早上的谁给你受了气,这脸上也没个笑意,若是如此,今儿隆恩寺的佛祖怕是要多几斤香油钱呢。” “大嫂——” 萧引秀叹道,看了看旁边带着笑意的许淩俏,“你姐妹二人,生得一张娇艳惹人爱的脸,偏偏你性子好,哎!” 这话不言而喻,说得是宋观舟惹了她。 齐悦娘探头一看,忍冬几个丫鬟撑着伞立在马车跟前,知道宋观舟上了车,“待观舟跟着老四外放做官而去,瞧你这嫌弃之态,到时恐怕又想念了。” 众人都知,那是不会的。 萧引秀也不表态,问了萧北家的,许淩俏笑意盈盈指着宋观舟后头的马车,“表嫂早早上了车,且等我们过去。” “也好。” 萧引秀临时安排,与齐悦娘一辆马车,又使了许淩俏同萧北家挤一挤,“左右爷们都是骑马,你陪着你表嫂子一路,我也好放心。正好老四家的腿脚不便,多使两个丫鬟在车上照管着些。” 梅太太带着一众姑娘也乘着三辆马车走来,裴桦及两个庶出弟弟骑马护在左右,他当前与裴辰边说话边来到公府的车队后头。 “大哥压在后头也使得,我与两个弟弟往前去引路。” 六辆上了棕黑色老漆的马车,奢华低调,各辆马车配有两匹骏马拉车,车夫坐在车厢外横梁上,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扬着马鞭,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赶车人,轻易不落鞭,只是呵斥着马儿往前不急不缓穿城而过。 浩浩荡荡的车队,引人注目。 内行人看到车檐下挂着的铜铃幡子上书着裴字,才知道是镇国公府女眷出行。 “大热天的,这些贵人要去哪里?” “哪谁知道?这些达官显贵又不如你我,日日奔波生计,天是再热雨是再大也得往街子上来,赚几个辛苦血汗钱。” “也是!恐是去城外消暑。” 路人你一言我一语,自是传不到马车里,宋观舟眯着眼,看着原本与她一路的许淩俏,被萧引秀安排去张芳慧那车里。 “秋雨在哪里?” 忍冬早看得明白,这会儿马上回禀,“也在表少夫人车里。” 这就奇怪了,非得挤一处儿? 如此浩荡车队,早有人看了禀往郡主别院,盼喜听来,往金拂云房里走去,余成却几步跟在后头,“盼喜,说的什么?” 她低着头,不料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立时吓了一跳。 身形快速闪开躲在一旁,惹得余成眉头紧蹙,甚是不喜,“怎地大惊小怪?” 没用! 第406章 盼喜见状,是余管事。 她知道余成在金拂云心中地位非凡,故而低头回禀,“大姑娘在西坊市的茶庄里头,有人看得裴家女眷穿城而来,世子与二房几位公子打马随车而行,恐是要出城去。” 余成听得,摆了摆手,“我自进去说就是。” 盼喜不敢擅自退下,余成回眸,眼神冷冽,“怎地?”竟是不听话,盼喜连忙躬身,“奴在那处亭子候着,若大姑娘跟前要奴,求余管事喊一声奴。” 近些时日,金拂云仿佛变了个人,自与雍郡王贺疆换了庚帖,三日之内郡主别院里人人自危,努力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决不能出了事儿。 自有说法,若三日里府上人丁牲畜平安无事,也没个磕着碰着猝然暴毙,证明这亲事大吉大利。 金拂云想过办法,可没有余成在,她手下一群婆子丫鬟十分不中用,使了几个人去,未等到牲畜圈舍中有个三长两短的惨状,就听得蒋氏入门。 她发卖了个婆子。 “妹妹,莫怪嫂子心狠,这不要命的下人,竟是要去破了你的好姻缘,这断然不能。” 金拂云才要拍案而起,蒋氏身后婆子一闪身立在跟前。 “大姑娘莫要责怪大少夫人,老奴亲自料理的,定不会有任何麻烦。”青三姑,郡主跟前最得力的婆子。 也是金拂云的奶娘。 她吃了一惊,抬眼看去,“奶娘来的事儿,我竟是不知。” 青三姑抿唇淡笑,“老奴也离不得郡主,奈何郡主担忧大姑娘,只得在嫁妆车队走了后,又改了主意,让老奴跟上。” 她虽说是宏安郡主跟前的嬷嬷,却擅长骑射,竟是三五天奔马赶到京城。 所以,余成不知。 金拂云自也不知,她忽地明白母亲的意思,青三姑四十五六岁,她上前两步,遵纪守礼,卑谦回话。 “郡主有命,大姑娘的亲事胜过一切,任何人等不能碍了这桩亲事。” 否则—— 格杀勿论。 金拂云呆愣愣的看着青三姑,喃喃自语,“母亲……,为何?”三世,不!这第四世,母亲依然站在父亲那边,父女有分歧时,宏安郡主毫不犹豫抛弃她,挨着父亲一条线。 第四世,依然如此。 “大姑娘莫要想岔了,郡主心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所做一切,也是为了您。” 虚伪! 金拂云长长指甲戳入手心,疼痛迫使她清醒过来,“母亲非得听从父亲,把我卖入皇家?” 蒋氏满面尴尬,坐立不安。 倒是青三姑语调平和,并不为金拂云压抑的怒火所影响,她反而挨近金拂云低声说道,“郡主见多识广,大姑您听着郡主的话,总是没错的。” 蒋氏起身,假笑解围。 “定然是下头人不知死活,怕是被外头贼子收买,才存了害人的心思。幸而三姑赶到,一切安然无恙。” 三日一到,尘埃落定。 青三姑平日不在金拂云这里,都在蒋氏跟前伺候,金拂云不开口,青三姑也不主动上门,但金拂云知道,母亲对贺疆、对这门亲事的看重。 余成归来,她斥责许久,余成跪在跟前,低垂着头任由金拂云打骂。在他这里,金拂云的脾气毫无保留,那更别指望能待盼喜盼兰好一些。 只会更加变本加厉。 故而二人更加谨慎伺候,又要做到不听主子的秘密,又得在主子喊时,即时来到跟前。 否则非打则骂,从天未黑跪到天亮,这日子愈发的难。 余成深深看了一眼盼喜,盼喜不敢直视,躬身退到亭子里,余成撩袍入内,不多时,里头的盼兰也出来了。 小心翼翼从外面关上门,才轻手轻脚往亭子里走来,两姐妹目光一撞,齐齐叹了口气。 “又骂你了?” 盼喜低声问过来,盼兰拿着罗帕轻轻拭了拭眼角,“如何是好?再这般下去我也活不下去了。” 打骂惩罚,金拂云手段粗劣。 大致是因这院落里无人敢反抗,盼兰抹着眼泪,愈发委屈,“早早有这心思,为何不求着入了公府做小,害得我姊妹二人还被撵了出来……” “休得胡言!” 盼兰不管不顾,竟是把心头话低声说了出来,盼喜吓得冷汗直冒,一把上前捂住盼兰嘴巴,“你若是想死,自行去跳井跳河,莫要在这里浑说!” “妹妹不觉得这个道理?” 盼兰压低声音,再是压抑不住心头的难受,眼泪汩汩落了下来,“而今要做雍郡王妃了,倒觉得不是自己想要,拼了命折磨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太后娘娘凤口已开,还能有什么转圜之地?” 早干些什么去了!? “姐姐!” 盼喜搂着她,一边安抚,一边盯着正房紧闭的房门。 “如今我们没有回头路了。” 是啊! 二人及家里人的卖身契都捏在大姑娘手上,能如何?二人相顾垂泪,还不得不关注着不远处的房门。 “不如去求四公子?” 盼兰忽地起身,盼喜听得两眼昏花,一把拽下盼兰,“你是疯了!这心思不能有,若是如此还不如从前我与你说的,拼了命搏一搏,得大姑娘心悦,放了我姐妹及一家子自由,到时候离了这京城,哪里不得个好?” “怎么帮?” “听大姑娘安排。” 二人相对无言,金拂云所吩咐下来的,她们莫敢不从。 屋内,余成带了盼喜的信儿进去,金拂云听完,面无波澜,她伏案书写小楷,余成不用看过去,也知道是一手好字。 “阿成,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颇为失算。” 余成低头,“大姑娘吩咐就是,属下定然竭尽全力为大姑娘所用。”谁料金拂云听完,莞尔一笑,“阿成,今日你带人去办这个事情,我再不能忍了。” “大姑娘尽管吩咐!” “我知道你手上有些能耐,再寻个时机,今日了结了宋观舟吧。” “今日?” 余成猛地抬头,“大姑娘,是不是有些过分仓促?” “不!难得的好机会……” 三媒六聘,飞速进行,只怕金秋时节就得过门,她查不到雍郡王半点蛛丝马迹,偏偏亲事被推着往前走。 她要疯了! 第407章 金拂云放下笔墨,起身来到余成跟前,“宋观舟好不容易出门,听说是公府两房女眷一起,主仆加上也是几十人,慌里慌张的,不管在什么地方,宋观舟腿脚不便,定然能落单。” 她看向余成,“你蒙面,带着人去,今儿天气不好,又是雨又是风,车轱辘打个滑,车夫多饮了酒——” 金拂云不紧不慢说着这些,平缓柔和的声音,让人难以想象这样夺人性命的决断,竟然轻飘飘的出自她口中。 余成心中百转千回,可思来想去,亦是觉得可行。 “大姑娘等着我信儿就行。” 他从送嫁妆归来,就知道不容悔婚的大姑娘多么悲痛欲绝,她屋中灯火,昼夜常亮,身边之人战战兢兢…… 再看那张端庄明亮大气的容颜,也被这段亲事折磨得日渐憔悴。 他舍不得的。 有了打算,再不多留,金拂云欲要再说几句,余成却罕见拦住,“大姑娘不知道的为好,若事成,公府追究起来,大姑娘万不可被牵连。若事败……” 事败,那余成也无颜无命回来。 “不,阿成,你今日就在我郊野的庄子上修上山的栈桥,切记!” 主仆二人一起闯过多少刀山火海,今儿对付区区后宅妇人,自不在话下,临行之前,余成回首问道,“若宋氏除去,大姑娘还不能如愿呢?” “能除得了她,我即便是嫁过去,也有能力做个清白身子的寡妇。届时,寡妇配鳏夫,有何不妥?” 余成看向金拂云,却见她丹凤眼李波光粼粼,却异常笃定。 似乎这是她夙夜未眠想到最好的办法,余成微微低眉,“大姑娘,只怕这般做难以把控,一招不妥,必然祸事连连。” 宋氏不是寻常女子,岂能死了就死了。 雍郡王贺疆也不是庶人百姓,自不能没了就没了。 “不用担心,天灾人祸,京城那么多人,死了毫不相干的她二人,何况也不是同时死去,疑虑不到我头上。” 她轻抚如意发髻上的宝黛蓝凤飞九天步摇,似笑非笑,“从前是我魔怔了,总想着从后宅寻些法子,一个个的不中用,非但达不到目的,反而一步步把我推到这般险境。” 她抬眸,杏仁眼瞳之中全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坚决。 “阿成,你素来聪慧大胆,我信你能做到不用折了自己,也能除了那个祸害。” 余成欲要离去,外头盼喜又在探头探脑,金拂云眉心重结,生了杀心,却在盼喜胆小谨慎开口后,放了她一马。 “那头送了信来,说裴家女眷今儿是去隆恩寺上香,只有世子、萧家四郎与二房里头桦大公子、两个小公子同行。” “裴岸、许凌白呢?” “不曾去,四公子上值,许凌白不曾听说未去的缘由。” 余成淡然说道,“七月二日就是殿试的大日子,他若不是在拜访名士,就是专心苦读,自不会临时去抱佛脚。” “好!” 金拂云大喜过望,难得给了盼喜一个笑意,“好丫鬟,多亏你了。” 盼喜不知缘由,带着三分惶恐,连道不敢,“奴素来蠢笨,幸得大姑娘不嫌弃。” “当然不嫌弃。” 金拂云使了眼色与余成,又拉过盼喜的手,“好丫鬟,知道你有一手梳头的本事,今儿好生与我梳个飞仙髻,咱再换身亮眼的衣物,去同大嫂坐会儿。” 待得盼喜盼兰入门,她不忘同欲要离去的余成说道,“别苑石阶铺路,又要做栈桥,你好生盯着些,定不能偷工减料,来日酿成大祸。” 余成应了是,飘然离去。 盼喜盼兰诚惶诚恐入门,把早间花了不少时辰盘出的发髻,拆了重梳。净面梳妆,又换了新的衣裙,整个人明媚亮眼,遂扶着丫鬟的手往蒋氏跟前而去。 听得丫鬟来禀,蒋氏生了疑惑。 “好端端的,昨儿妹妹还闭门不见我,今儿又来,可看着姑娘面色如何?” 提前跑来的小丫鬟抬着稚嫩的小脸,“大姑娘今儿穿的喜庆,面上也带着笑意,小奴在花园遇到,盼喜姐姐得大姑娘吩咐,给了小奴几个大钱,使小奴跑来同少夫人说一声的,大姑娘说要过来同您一块儿吃茶。” 蒋氏起身,欲要重新梳妆一番,却见到那明艳动人的姑娘一步跨了进来,旁人穿红戴绿显得娇艳,可金拂云生来贵气,这般打扮多的是英气十足。 “大嫂,昨儿是妹子不对,生了闷气,连累到了嫂子,今儿特特来赔罪。” 蒋氏连忙上前,“自家姐妹说些什么,你心头难过,嫂子有心无力,只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伤了娇花一样的身子。” “嫂子放心,我自是想明白了。父亲母亲与哥哥嫂子的,总不会害了我,那雍郡王我也只是在太后娘娘跟前见过,说实话算个俊俏郎君,于我而言,都是皇室宗亲旁支,算得是好亲事了……” 她说得明明白白,蒋氏听得大喜过望。 “好姑娘啊,可算是明白了。若那雍郡王是个三寸丁,麻子脸,肥胖丑陋,莫说妹妹生了退意,平心而论,嫂子也下不去劝你的嘴。可前些时日雍郡王到府上来时,嫂子偷摸见了一面,果然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姑嫂二人相携落座,青三姑这会儿也到跟前给金拂云请安,金拂云一改往日不冷不热,多了两分和气。 “奶娘莫要计较我脾气急躁,实在是人生大事儿,转不过弯来,便是执拗了些。” “姑娘能想明白就好,不枉费大将军与郡主之心。” “我吃了几口奶娘的奶,自不敢忘。奶娘一路辛劳,这些时日好生歇息,想来金秋时大婚,还得奶娘与我多掌掌事儿。” “老奴省得。” 青三姑退出去后,立在门畔愣了一会儿,才低眉顺眼离去。 屋里,姑嫂二人和乐,吃茶说笑,金拂云还起了兴致,给嫂子蒋氏弹了一曲,外头金运繁听来,不由停了脚步,“是谁在里头?” “回大公子,是大姑娘过来探望少夫人。” 第408章 如此—— 金运繁入内,打起门帘就看到正在抚琴的金拂云,唇角带笑,打趣道,“今儿是哪里飞来的金喜鹊,让我们家大姑娘开了笑口?” “大哥莫要笑话,前些时日我想岔了。” 她又是一通赔不是,金运繁自不会计较,反而趁着她好心情,说了不少近日京城的事务,“父亲说你的生意莫要在京城里铺得太大,这里盘龙卧虎,不是皇族,就是高官权贵,左右周旋,容易深陷囹圄。” 果然是好心情。 金运繁从前哪里敢这么提,金拂云与父亲金蒙意见相悖,一心削尖脑袋往京城里来,站稳脚跟,加上她的地位,自是更上层楼。 今儿听得金运繁这么说来,她竟然听进去了。 “兄长提过几次,我都放在心上,如今看来,京城较溧阳更为复杂,恰逢我正在议亲,铺子之事先放放也使得。” 余成回到屋内,点了两个刚到京城,面目生疏的随身下属三丙四丁,二人长得普通,丢入人群就寻不到踪迹,“快些换身衣物,拿些贴身的家伙事儿跟我出门。” 三丙听闻,原本就细长的眼眸索性眯了起来,“老大,啥事儿?” “莫问!” 余成换了一身利落短打,换下发簪,只捆了灰蓝色发带,同时还往嘴里填了龅牙,原本浓密的眉毛,也剃得稀疏。 四丁倒是不含糊,取来姜黄膏,三人涂抹之后,蜡黄的脸色与寻常庄户人家一样。 扛着包袱从角门出去,飞马奔到城外,才戴上斗笠披上半长的蓑衣,三人摸了摸腰间弯刀匕首弓弩,往隆恩寺而去。 宋观舟歪靠在马车里软枕上,随着车子摇晃着身躯。 她心里莫名慌张,心率不用细数,都觉得太快,几乎要跳出胸腔。 “少夫人莫要担忧,今日是临山大哥亲自赶车。”忍冬借着昏黄光线,也看出宋观舟眉头紧蹙。 宋观舟坐直身子,扶着腿脚挪动,忍冬忙着搭把手。 荷花和壮姑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又火速放了下来,宋观舟招手,让三人靠得近一些。 “今儿你三人跟紧我,身上可带着物件儿。” 忍冬大惊失色,“少夫人,什么物件儿?” 不是她想那般吧?如此的话,已这么凶险,还不如回到府内还安稳些,外头大雨磅礴,雨声盖住了车内宋观舟的叮嘱之声。 她看了看几个人头上的银簪子,取下来试了试硬度,还好不是高度纯银,大多是镀银的,硬度可以。 “一会子若有歹人来,大伙儿别慌,记得找准机会,用银簪子往人的眼眸、脖颈处狠狠扎上去。” 壮姑听得有些慌张,“少夫人,若真有歹人来,不如咱回去?”与忍冬想到一块儿,但宋观舟摇头,“不碍事儿,贼子狗急跳墙,就是我躲在府内,也会用其他方式来对付我。” “是……大——” “荷花!” 忍冬低吼,止住荷花欲要说出口的名字,宋观舟安抚三人,“只希望是我惊弓之鸟,想得多了,兴许她没有这个胆量。” “不!” 忍冬有些懊恼,“少夫人不应该以身涉险,在府上总归比外头安全。只是少夫人这么一说,奴记得有次去厨房取少夫人的汤菜,曾瞧着里头飘着奴不曾见过的佐料,以为只是做得不干净,斥责了一番,待厨上重新做出来后也就罢了。如今想来,怕不是无意……” “只这一次?” 宋观舟反问,忍冬点头,“后头奴交代荷花几个,汤菜什么的,要么提前去守着,要么小厨房咱自己做,再不曾发现。” 壮姑喃喃自语,“兴许是巧合。” 不管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宋观舟正襟危坐,忽地释然一笑,“蛰伏许久,她等不及了。” 金拂云搭上了萧引秀。 刘二私下来禀的,他管车马,时时在前门后门角门处来回,门房几个与他十分熟稔,“少夫人,属下瞧着送了三四次礼来,除了头一次说是金家送来,后头两三次只说是萧家铺子送来的,可门房老陈头说了,其中有个塌鼻子小厮,从头到尾都在。” “送去正房?” “是,属下留了意,都往世子夫人房中送去。” 说来,偌大的公府每日里进进出出的物件儿也不少,偏偏刘二却留意起来,也是因这些物件儿不大不小,与寻常采买不同。 要说不贵重,偏偏那黑漆箱子、黄花梨盒子,让人过目难忘。 要说贵重,又只是几个无关紧要的下人杂役送来,有几分诡异,故而上了心,宋观舟听得这些,让刘二悄悄回去,莫要声张。 她思量很久,才有了这次隆恩寺烧香之行。 出了城,上山之路愈发坎坷,后头几辆马车里的女眷颠簸得有些耐不住,梅青玉与裴漱玉坐在一辆马车里,二人听得大雨扑打车厢的声音,有几分烦躁。 “母亲也是,好日子不选,偏偏定了今日,这大雨下的,一看就不吉利。” 梅青玉噗嗤一乐,“表妹!稍安勿躁,这会子大雨,没准儿咱上了隆恩寺,还能看到云海与彩虹。” 彩虹不稀奇,可云海是什么? 素来宅居二门之内的裴漱玉问来,梅青玉娓娓道来,说得那云海里白雾缭绕,雄壮无二。 “不知今儿可有眼福,表妹等着就是。” 裴漱玉打了个哈欠,“罢了,听表姐的就是。”懒怠之态惹来梅青玉发笑,“好嫂子,如今悠然日子你且珍惜吧,来日与我二哥成亲后,只怕也无这闲心雅致了。” 听得梅青玉说到未婚夫婿,裴漱玉并无半分害羞,她戳了表姐额际几下,“怎地,二嫂入门,就不能去烧香拜佛了?你二哥管得也太宽了!” “不不不!” 梅青玉乐了起来,“忙着生娃娃,可不是大事儿?” 裴漱玉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梅青玉隐隐约约也是猜到,她搂过表妹,柔声安抚,“过往不过是场梦,能好生过日子才是咱们心中所求。” 裴漱玉微微颔首,“表姐放心,我知道。” 第409章 裴漱玉不敢再生二心,心却如老井无波,“二表哥性子好,我想着他能待我好的。”比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他好千倍万倍。 “二哥也在寒窗苦读,来日定有作为,虽比不得天潢贵胄,但也不差。漱玉妹妹,嫁给二哥别的不说,这一生安稳你是有了。” 女子飘零,不就是图个安稳? 裴漱玉掩下心中苦涩,微微点头,抬头看去,“表姐开导我的,也说给自己听听就是了。” “我早已忘了。” 那样如玉郎君,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眸,能容世间万千,独独看不到她。 她欲要上前,却被那貌美的宋氏戳中了心头的自卑。她比不上的……,连宋氏一根头发丝,她都比不上。 “好姐姐,你我二人只当做了一场梦吧,这京城里日子喧嚣,兴许不适合我姐妹二人的性子。” 摇摇晃晃的马车,终于停下。 坐牛车的婆子们淋得半湿,小跑到跟前,“二位姑娘,隆恩寺到了,太太请你们下车呢。” 二人扶着丫鬟,撩开车帘下了车。 被梅青玉说中,雨停了之后的隆恩寺,空气清新,甚是寂静,因早早下着大雨,也拦住了许多香客的脚步,如今公府车队停下,竟是今儿第一批上香的客人。 隆恩寺管事僧侣早早候在门口,与裴辰裴桦萧北等郎君见礼,“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大师客气,是我等凡夫俗子扰了佛门清静,还望海涵。” 彼此客套礼让一番,才引着女眷入内,首当其冲是梅太太和萧引秀,各自扶着丫鬟,入了大殿。 随后而来的是古氏、齐悦娘许淩俏,姑娘奶奶们扶着丫鬟,姹紫嫣红鱼贯而入,给这山寂寺空的佛门之地,添了许多亮色。 最后下车的是宋观舟,拄着拐的她行走起来不比健全人慢多少,因着这一日外出,忍冬几人还是铆足了劲给她装扮一新。 只见宋观舟梳着时兴复式同心髻,身着橙黄弹墨百花雨丝锦窄袖春衫,下着莹白镂金水单罗软纱留仙长裙,再配一双攒珍珠翘头履,忍冬拿了披帛,却被宋观舟嫌弃。 “我腿脚不便,没得多余的手挽着披帛,你们备个素净点的厰衣,若是风吹得凉,我且披上就是。” 如此轻便却又年轻灵动的装扮,较之前头夫人们锦缎在身,更为特别。 姑娘们虽说装扮也娇俏,可总归是未出门子,穿得含蓄害羞,时不时还团扇遮脸。 比之宋观舟,差了落落大方。 她带着忍冬几人,跟着众人入了大殿,这隆恩寺甚是古朴宏大,宋观舟当做景点游玩,生了不少趣味。 当主持亲自念经,公府上下跟着梅太太萧引秀跪拜时,宋观舟挪到了外头。 萧北几人已在第一梯队跪拜完毕,这会儿看得她出来,也忍不住打趣,“观舟腿脚不能跪拜,怎不在里头候着上柱香呢?” 要说倒霉,谁能有宋观舟倒霉。 宋观舟摆手,寻了木椅子落座,她放下拐杖杵在面额跟前,摇了摇头,裴桦解围,“弟妹身子不便,不如请了丫鬟婆子代为跪拜,心诚则灵。” “桦大哥说得没错,我那些丫鬟婆子都在里头磕头,我瞧着一个二个的,恨不得给额头磕破了。” “她们也是求着你少些病灾。” 说实话,宋观舟生来唯物主义者,根本不信神佛,现代社会,她喜欢去寺庙行走,也是为了看看特别的建筑风格。 不多时,上了香,一样不能跪拜的张芳慧扶着李嬷嬷走了出来。 “观舟,要不去抽签测个字的?” 跟现代一样,寺庙一条龙,宋观舟意兴阑珊,“嫂子去就是了,我自来不信这些,届时口出不敬之语,冲撞了佛祖。” 哟! 萧北侧目,“观舟不信这些?”宽袖一拂,意指神佛泥塑,宋观舟回眸抬眼,仰看铮铮大护法。 “一切皆有定数。” 宋观舟知道这个时代的富贵人家十分相信,尤其是女眷,跪拜虔诚,香油钱给得大方,她自然不能流露太多自己的真心。 倒是催着小丫鬟去打听斋饭,主打一个来一趟,看得风景,吃得素斋美味。 临山和临溪以不同方式跟从,对于宋观舟,临山几乎不避讳,跟着进出。临溪的话就谨慎许多,若是入得佛堂,他就在外守着。 宋观舟坐在廊檐下,看着大雨时而哗啦啦,时而又放晴。 忍冬轮流去烧香拜佛,宋观舟看得目瞪口呆,“你这是所有菩萨神佛都要跪拜一遍?” 隆恩寺啊! 怕是供奉着几十尊佛像菩萨的,这一圈下来,膝盖还要吗? “少夫人,隆恩寺可是灵验着呢,您腿上不适,奴等替您多磕几个,一定能感动佛祖,保佑您一生平平安安。” 宋观舟扶额,“去吧去吧,多的话我就不说了。” 佛祖也要尊重个人命运—— 梅太太萧引秀以及所有姑娘,包括张芳慧都很是庄重虔诚,她如今有了身子不能跪拜,却还是跟着挨个大殿祈愿、添置香油钱。 宋观舟慢慢落了单。 到后头,身旁只有荷花和临山,宋观舟打趣荷花,“怎不让你忍冬姐姐来替替你?” 荷花提着小食盒跟在旁边,满脸开心,“少夫人放心,奴把生辰八字都给了冬姐姐,她说替奴好好抽个签呢。” “一定是个上上签。” 宋观舟哄着她,又看临山,“临山大哥今儿受累,也不能去菩萨佛祖跟前表表心愿。” “无碍。” 临山坐在她斜对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到宋观舟这般客气,索性说了实话,“属下也不信这些,世间艰难,若神佛有灵,能救几个?” “竟是不信?” 临山爽朗一笑,“不瞒少夫人,府上老爷、四公子与属下都不信,当然,三公子更不信。” 沁姨娘中毒之后,药石无医,濒死之前,只怕没有人比三公子裴彻的心更为虔诚,他几乎拿出性命来献祭给佛祖,可佛祖显灵了吗? 没有! “是啊,命在自个儿手上,唯有到七老八十时,我们才有资格叹一句,这是命啊!” 第410章 提到裴彻,二人很有默契的相视一笑。 上次三人畅饮之后,关系亲近不少,宋观舟更为随意,问了裴彻的行踪,临山摇头,“三公子如今闲散云游,真是想到哪里就去哪里,属下也不知。” 宋观舟满目艳羡,“倒也好,我不曾看过我朝疆土舆图,不知大隆下辖疆域纵横几许,但想来也不少,三哥能走遍大隆上下,我倒觉得甚是不错。” 好过为非作歹,就此堕落。 临山点头,“先帝开疆扩土,如今圣上励精图治,说来疆域自然不小。只是道路坎坷,翻山越岭的,上次少夫人您也见到,三公子很是瘦削。” “那是自然,一路风餐露宿,我瞧着他主仆二人都以佛门子弟自称,定然缺了油水少荤腥,长期下去,营养跟不上是自然。” 营养师何? 临山不解。 但宋观舟轻描淡写掠过,转而安慰临山,“放心,上次我二人也劝解不少,他本不缺银钱,行走一处儿就歇下来养精蓄锐。哪日走得多了,看得多了,心里自然就通透了。” 放不下的,就释怀吧。 荷花还叫了小沙弥送来热茶,二人索性摆开棋局,临山技高一筹,对付宋观舟这样的臭棋篓子,绰绰有余。 可几番杀伐下来,宋观舟还是捂眼不忍直视。 “临山,你文火炖煮青蛙,让我死得更难受。”荷花听得,连忙呸了三声,“好夫人,今儿佛门重地,您就莫要死不死的了!” 嗐! 宋观舟轻哼一声,“佛门跟前,面对生死应更为坦荡。” “施主说的极是!佛门不避讳生死,只是较众生,看得更淡更从容罢了。” 循声看去,回廊转角处,缓缓走来一灰袍僧衣的老者,若说是僧人,偏偏头上还有寸许白发,若说不是僧人,可看着身上僧袍,手中佛串,又不是纯粹的居士。 宋观舟看向临山,临山微微摇头,他也不曾见过。 老者满面慈蔼,眉目里甚是温和,走到跟前,临山起身与之见礼,宋观舟微微颔首,指了指腿脚,“老先生恕罪,晚辈腿脚受伤,失礼了。” “施主客气,老衲在听风阁观雨,却听得三位施主在此手谈,索性起了兴致,贸然叨扰。” 宋观舟摆手,“老先生请坐,是我等扰了您老人家的清静。观雨自是空寂雅事,却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胡乱搅和了。” 她面容娇俏,双目犹如星辰,闭目光华尽收,可一旦睁开,就是璀璨无双。 临山冒昧上前,扶着老者落座。 宋观舟亲自提壶斟了热茶,老者也不拘泥,拱手道谢之后持杯浅品,“江州萧氏下头的茶?” 嚯! “老先生好眼力,可吃得习惯?” 老先生轻抚残留几根白须,点了点头,“自然习惯,老衲多年来就喜江州的茶,尤其是萧宏利曾亲自炮制的春茶,多年过去,依然唇齿留香。” 原是故人。 宋观舟剑眉舒展,“敢问老先生尊称?您口中的萧族长,是我家相公的舅舅。” “老衲泓昭。” 临山一听,侧首看来,面上忍不住惊呼,“泓昭大法师?您是不是从前跟姜曲老先生一块儿论了七日道佛的那位高僧?” “这位郎君也曾听说,那是我与柳直先生兴致来了,索性辩了个痛快。” ** 余成与三丙四丁换下蓑衣斗笠,入了隆恩寺,分头行事。 “人少就动手,莫要言语,得手就走。” 真正杀人,谁还来论个半天道理,他们都是下狠手的人,今儿得大姑娘一句话,余成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他三人敛下身上杀气,只做寻常香客在佛寺里追踪宋观舟身影。 沙弥小僧早早给公府女眷清了佛堂,但凡她们要跪拜之地,早早的清了香客与无关紧要的杂役,还使人守在院门。 除了僧人,亦有公府家丁护卫。 余成三人寻到此处,找了隐秘之地,翻身入内。 听着靡靡诵经之音,他们挑了高处窥探院内,梅太太萧引秀带着众人跪拜完成,鱼贯而出。 裴辰几人随在身后,男女主仆竟然几十人,浩浩荡荡的往观音菩萨那里去,三丙低声问道,“老大,这花花绿绿的一大群人,那宋氏到底是谁?” 此次目标,只是宋观舟。 余成眯着眼看得仔细,终于在一群女眷中看到那张脸,他刚要指过去,忽地反应过来,宋氏腿脚断了,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好生走路的? 不对!这是宋观舟的表姐,被他亲自送进青梅园的许淩俏。 真是命大。 余成指着许淩俏,“那青碧色衣物的女子,是宋氏表姐,宋氏与她五六分像,你二人记清楚了。” 四丁点头,“老大放心,小的见过宋氏一次。” “何处?” “一处书斋。” 余成侧首问三丙,“你记住了没?” 三丙细细看了一会儿,才点头,“如此羸弱,不应是问题,我兄弟几人绑了就走,一刀抹了脖子,丢入刚才来时那口枯井,神不知鬼不觉的,定然无人知晓。” “好,事了不用回去,你兄弟二人拿着钱财直接遁入江湖,我后头来找你二人汇合。” 三人藏在屋檐下头,边说边看,待人走走完,却不曾见到那瘸腿的宋观舟。 “不在?” 三丙有几分不确定,余成摇头,“公府内传来的信儿,不会有错,恐怕是哪宋氏偷奸耍滑,佛祖跟前也躲懒,藏在别处。” 公府女眷撤出这处跪拜大殿,余成几人照原路翻出,余成嘱咐他二人分开去寻,自己化身香客,在刚才公府女眷跪拜过的地儿虔诚下跪。 他短打精干,但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僧众诵经之后,他照常礼三跪九叩,末了起身,还掏出一两银钱,“俺只是个庄户人家,娘子重病难治,实在有心无力,特来求取佛祖怜悯,救俺娘子一命。” 他满面沉痛,说得悲戚。 小僧弥不知深浅,只双手合十,连道阿弥陀佛,又学着师傅宽慰几句,余成顺着话说,“小的刚才入门,却差点冲撞了贵人。不知小师傅能否告知,那是哪家的贵人?俺看打头的夫人慈眉善目,想着去求一求,兴许能——” 后头话语,因哽咽说不出来。 做得一场好戏…… 第411章 小僧弥见状,觉得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于是说了明白,“是镇国公府女眷呢。” “啊!那样大慈大悲的人家,俺家娘子害了腿疾,生疮化脓,久治不好,不知道到跟前跪着求一求,那些太太夫人们,心生怜悯也说不定——” 支支吾吾,也不能说完,眼泪倒是落个满面。 小僧弥从来只见过女子哭哭戚戚,少见男人也这么一字一哽咽,何况还是为了家中娘子。 罢了! 他凑到跟前,低声说道,“小僧瞧着你也是老实本分,又舍得给佛祖添置香油钱,也不瞒你,你去那伤了腿的少夫人跟前磕几个头,小僧听得丫鬟婆子们说,那四少夫人最为善良慈悲。何况都是腿上的事儿,她若是心头大好,上你个三两五两的,好过你做个无头苍蝇。” 余成连忙追问,小僧弥想了想,招手喊来另外一个年岁差不多的小和尚,“可曾见过那仙子一般的少夫人?” “瘸腿的么?” 来的小和尚摸了摸还没点戒疤的脑袋,憨憨问道。 余成满脸老实,连连哀求。 “前头一炷香的功夫倒是同我们泓昭大法师下棋呢,在听雨阁附近的回廊之中石桌跟前。” 小和尚踮着脚尖,指了方向。 余成抹了把眼泪,从袖袋中艰难掏出几个大钱,布施给两位小和尚,“多谢小师傅,俺这就去求。” 半分不让人起疑。 慌张之态哄住了两个小和尚,出了门,余成就低眉顺眼换了个姿态,快速往小和尚指的方向走去。 未等绕到回廊,已听到宋观舟的声音。 “大法师这般技艺,还能与我这臭棋篓子下个有来有回,也是委屈大师了。” 临山在旁帮衬宋观舟,依然二不敌一,死得不意外。 余成听之,索性原路返回,寻找三丙四丁,在女眷跪拜送子观音时,寻到了跪在财神殿的二人。 “你们怎地在此?” 三丙叹道,“公府郎君发现了我哥俩,我们索性过了明路,只说打外地而来,此番听闻隆恩寺大名,也知这里甚是灵验,索性来给父母求个长生灯。” “不曾起疑?” 二人摇头。 “这会儿雨停了,外头香客也进来不少,我俩说的都是外地口音,倒也不曾起疑。” “跟我来。” 余成喊着二人偷摸离去,不多时,裴桦还起了疑心,“刚才那俩外地汉子,怎地转眼又不见了?” 阿鲁跟着进来,“回桦大公子的话,刚才小的也盘问几句,他二人听得是公府女眷,生怕冲撞闯祸,索性去别的地儿回避着些。” 裴桦点头,“早该如此,母亲与妹妹们都在此,若真是被冲撞了,那可是要不得。” 就在余成重新回到回廊时,宋观舟等人已不见踪迹。 他也不慌,顺着回廊走了上去,期间还叮嘱二人,“我瞧着临山也在,这位是个狠人,一会子我使个计策引他离去,你二人莫要手软,事成之后,打个猿哨,我自明白。” “是!” 过了听雨阁,来到一处寂静僧舍寮房,像个简易的四合院,门不大,上头铺着草,两扇门摇摇欲坠,透露着破败之态。 余成往里头探看,却见得宋观舟跟前的丫鬟提着茶壶往外走来,一旁还有小沙弥,“女施主,路不远的,咱去去就来。” 荷花噘嘴,很是不喜。 “少夫人跟前离不得人,让你寻个茶炉子来,你推三阻四,还得我亲自去厨上烧。” 小沙弥连称不敢。 荷花不满,一路数落,幸得忍冬和壮姑回来,替了她,她才敢离开少夫人。 待她出来,余成听完,笃定宋观舟在内。 他四处探看一番,寻了旁边楼子一看,嚯哟!竟是个小小书舍。眼珠子一转,他计上心来,喊来三丙四丁,叮嘱之后各自分开行动。 里头寮房之中,泓昭大师竟然在给宋观舟讲经说法。 当火烧书舍的烟火味传进来时,临山忽地起身夺门而出,外头小僧弥的奔走相告,“走水了,走水了!快些救火!” 只这一瞬间,泓昭大师却慢条斯理说道,“无碍,舍财救命。” 几个年轻的和尚也跑进来,“师祖无事就好,快些随弟子避一避。”说着话,赶紧绕过宋观舟就来搀扶泓昭大师。 “莫急。” 临山又奔了进来,使着早早左右搀扶住宋观舟的壮姑忍冬,“先出来。”说罢,拿过宋观舟的 拐杖,递给了她。 宋观舟出门,就见对面书舍火舌飞舞,天上下着的小雨都掩不住大火蔓延。 僧众都奔走相告,提桶拿盆,慌慌张张忙成一团。 临山护着宋观舟主仆欲要撤往大殿,“少夫人,我们尽快去跟太太们汇合。” “好。” 宋观舟这会儿脑子飞快运转,她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偌大的隆恩寺,还是皇家寺院,竟然偏偏在自己落脚的隔壁起了火。 该来的,来了! 她拄着拐,在忍冬壮姑的搀扶下,跟着临山快速离开,只穿过着急忙慌的僧侣众人,却听得荷花惊叫起来,“少夫人!” 临山看去,却见一蒙面男子挟持荷花,抵在墙头。 “临山快去救——” “少夫人,属下不会离开半步!” 他不为所动,可那贼子拖着荷花就翻下围墙,荷花吃痛的呼声传了过来,宋观舟脚步一停,正要说话,却看到眼前一亮。 只听得铛的一声,临山短刀一出,拦住了那枚弓弩。 对方欲要再射,临山飞扑上去,宋观舟眉紧缩,拽住忍冬,“记住我同你们说的话!” “少夫人,咱先去大雄宝殿!” 来来往往的僧人忙着救火,看到她主仆三人,也来不及躲避,几次差点将三人撞倒。 宋观舟心怦怦乱跳。 终于明了,金拂云撕破脸,欲要杀了她! 宋观舟还想再揣摩金拂云下一步的意思,却听得壮姑哎哟一声,她被提着桶的两个青年和尚重重撞倒,脚不偏不倚卡在一旁假山沟里,忍冬和宋观舟欲要去搀扶,壮姑挥手,“少夫人快去找世子!奴马上追来。” “莫要耽误!” 第412章 催促几许,宋观舟心一横,想着自己才是目标,壮姑单独留下兴许不致命。 于是,扶着忍冬赶紧往前走,临山被余成的弓弩引了过去,一路连射几箭,逼得临山想要撤回来护着宋观舟都不能。 壮姑崴了脚,这会子钻心的疼,但还是努力在想法子拽出来。 宋观舟看着忙乱一片,几乎找不到公府之人。 一瞬间,她是害怕的。 从现代和平社会来,最大的纷争就是开车跟人撞到一起,对方下来开口就问候祖宗,她性子硬但眼泪软,刚开口泪珠子就掉。 至于职场那些,在生死跟前什么都不算。 如何不怕? 刚刚那弩箭朝着自己眉心就来,也因此引着临山离了她,怎么不慌张? 忍冬也是头次来隆恩寺,主仆二人慌不择路,偏偏越走人越少,宋观舟立时止住,“不能朝这边!” 忍冬也急得要哭了,“少夫人,往哪里?” 往哪里?! 哪里都不往!宋观舟拽着忍冬杵着拐,往旁边一废弃的佛堂钻了进去,这里好似要修整,放了一堆杂物,四处布满蛛网。 “少夫人?” 忍冬低声询问,宋观舟哑着嗓子,“你我各自寻个地儿躲着,只要看到人,记住我说的话,朝着软弱致命的地方捅去。” 她嗖的拔下今早故意带上的鎏金簪子,里头实则是黄铜,坚硬无比,簪子尖头锋利,她捏在手心,软了身子欲要躲入墙角幡子后头。 忍冬意会,也搬过小香炉,准备躲在黄布盖着的供桌下头。 宋观舟马上止住,“不行!” 这里入门就能看到,只怕贼人也猜得到,忍冬左右看看,最后提着铜香炉几步踩着杂物上了房梁。 好地方! 宋观舟微微颔首,二人凝神屏气,藏住身躯。 果然,过不久之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宋观舟听得这声音,知道是对方故意放轻脚步,不是那些慌张的僧侣和尚。 杀手,来了。 三丙和四丁追到这里,相视一笑,这草包宋氏竟然躲在这地儿,简直是白白等死。 他二人前后快速探看,明显是废弃的宅院,后面没个逃跑的地儿,就前头歪歪倒倒的门。 瓮中捉鳖! 二人放轻脚步,掏出短刀捏在手上,入了门,一人一边,绕着中间那废弃的佛像搜寻起来。 首先是黄布盖着的供桌,三丙直接以刀扫去,黄布瞬间被扯得七零八落,里面空空如也。 梁上忍冬心中后怕,幸而听得少夫人的,不然早被乱刀砍杀。 三丙弓腰搜寻这佛像底座,眼看屁股就要碰到幡子,那是少夫人藏身的地儿,她趴在横梁上,吓得紧紧捂住嘴巴,不敢惊呼出来。 宋观舟自然也知道贼子就在跟前,她这会子有种孤勇! 一手摸着拐杖,一手紧攥黄铜簪子,心中暗暗数到三,直接撩开幡子单脚就跳上三丙背脊,不等三丙甩开,她的簪子一下子没入三丙脖颈。 “啊!贱妇!” 三丙吃痛呼喊,欲要甩开悲伤的宋观舟,对面四丁提刀蒙着面奔来,忍冬这会子再耐不住,拿着铜香炉朝着四丁砸了下来。 她准头不好,只砸到了四丁的肩头! “贱妇,竟敢伤了爷爷!”虽说抬头看得横梁上的疤脸丑妇,但更为紧要是杀了眼前妖妇! 下一刻,宋观舟就被三丙甩下地来,捂着脖颈站不稳的三丙喘着粗气,踉踉跄跄举刀就要砍杀过去,宋观舟往后一退,提着拐杖勉强挡开。 后头四丁已赶来,一把拽住宋观舟的发髻,直接把羸弱的宋观舟往后一提,他拿刀就要抹这细细的脖子,宋观舟慌不迭声,“金拂云杀了我,也跑不了!圣上早早的想要寻金家短处,你们草菅人命,金家长久不了!” 这话长,宋观舟几乎是用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快速的说完。 四丁一愣,几步之前的三丙已不中用,他跪了下来,嗷一声,拔掉了簪子,瞬间,血水喷涌出来。 “贱人!” 四丁死死拽住宋观舟散乱的头发,那般娇艳的脸,马上就不存在了。 他手起,但刀没落下! 临山赶到,弩箭射过来,直直穿过他的手腕,“当啷”一声,短刀落在地上,挽住宋观舟发髻的手也松了不少,宋观舟说时迟那是快,捡起短刀看都不看,朝着身后就捅了上去! “少夫人,小心!” 三丙用最后力气甩了短刀过来,已爬下来的忍冬看得两眼昏花,再是忍不住,哀嚎一声扑了上去。 忍冬没有赶上,刀直直插在四丁小腹。 他身上插着两把短刀,一把是自己的,一把是兄弟四丁的,忍冬虽然没赶上,但声音提醒了宋观舟,她下意识软了身子,直接躺平! 只是…… 姿势不雅,头钻入了四丁的裆下,就在两柄刀插入四丁胸口时,他身子也软了下来。 眼看就要砸到宋观舟,临山奔到跟前,一脚踹开四丁! 继而扶起宋观舟,“少夫人,可有受伤?” 宋观舟忽地推开他,“杀了他二人!”这会子的宋观舟是愤怒且癫狂的!忍冬连滚带爬来到跟前,搂住宋观舟,泪如雨下。 临山赶紧起身,看了早已断气的四丁,回头看向三丙,他脖颈上血流不止,不多时就侵染了布满灰尘的地面。 摸了摸颈部脉搏,才回身同宋观舟禀道,“少夫人,都死了。” “好!” 引你离去那贼子呢? 临山单膝跪在跟前,低头赔罪,“跑了。” 跑了? 宋观舟欲要斥责,一抬眼就看到临山肩胛处湿漉漉一片,衣服也破了个小洞,“挨了弩箭?” “属下不察,没躲开。”临山言语里全是不甘,“但属下……,也没让他好过,他折了一只眼睛!” 宋观舟这会子身子直接瘫软下来,几次欲要起身,都起不来。 忍冬也不例外,浑身颤抖,说话都说不清楚,临山见状,低声说道,“少夫人,属下逾矩。实在是贼子几人说不清楚,这里定不能久待!” 他俯下身子,打横抱起宋观舟。 宋观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压抑着满腹的愤怒,低声交代忍冬,“把咱们的东西带走,包括我那簪子。” 她发髻被扯?,头皮几乎被扯掉一片,满头的珠花首饰,细数落地。 忍冬抹了把眼泪,“奴领命!” 第413章 裴岸一身圆领袍官靴,未戴官帽,他提着马鞭疾步入内,慌里慌张四处寻人,大雄宝殿里公府女眷都在此处避着,裴辰与裴桦、萧北站在院落上,看得这时辰里,裴岸竟然不在官邸,满脸肃穆奔进来,一时也傻了眼。 “四郎——” 裴岸上前,“观舟呢?” 观舟? 里头许淩俏也不管不顾,跑了出来,“观舟有临山大哥陪着,在同一位大师说经,后来起了火,还不曾赶来。” 裴辰点头,“放心,老四,阿鲁带着家丁们去寻了。” 裴岸听到这话,心头忽地被邪恶之手攥住,几乎让他痛得直不起腰来,他再不言语,又提着马鞭像个杀神一样,出了大殿跟前的院落。 裴辰见状,早知道不对劲,立马 跟上来,“怎么了?你怎么来了?” “先找观舟!” 裴岸来不及解释,他抓过一个慌里慌张的小和尚,呵斥道,“你们主持呢?” 主持!? “主持,主持……在灭火!泓昭大师的书舍被烧了,火又大,边上两处僧舍也被波及——” 黑着鼻头红着眼眶的小和尚,被眼前杀气十足的玉面官人吓住,结结巴巴说道。 裴辰一把拽开裴岸大手,饶了小和尚一命。 “我马上带人去,跟你分头寻找。你放心,临山在旁,不会有事儿!” 裴岸恨极了自己,他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孰能想到狗急跳墙!郡主别苑跟前的眼线打马去秉时,他在与林陌允翻看前十年的史记。 耽误一个多时辰,才见到那掌柜。 见面不多言,只说了一句,“大人,余成带着两个生面汉子乔装打扮从角门出去了——” 裴岸不解,这不是寻常之事么? “老朽眼神好,看到了余成下头一个汉子腰间别着短刀!衣物单薄,刀型露了出来——” 打马飞奔不过一瞬间,这中年男子竟然看了明白。 立时不敢耽误,直接来寻裴岸。 裴岸听得这话,连忙同上峰告了假,飞身上马骑着非白就往隆恩寺奔去。 半路遇到秦庆东带着春哥正在逛古董铺子,听得大雨之中还奔来人马,都觉得疯了,有人看得细致,啧啧咂舌,“这不是公府裴大人吗?” 裴大人? 秦庆东探头一看,雨里打马而去的不就是裴岸吗? 立时喊了春哥,“走走走!赶车追去!” 半山腰时,雨停了,秦庆东眼见追不上,一气之下下了车,解了套车,直接打马而去,留下春哥和车架子欲哭无泪。 “二公子,您这是凑个什么热闹?” 远处飘来自家二郎的声音,“少见裴四这般心急,定然是出事儿了!”哪怕是打马,他也追不上裴岸。 待他气喘吁吁吐着一嘴子泥点子进了隆恩寺时,对着大和尚就一顿斥责,“这隆恩寺就不能少修几级台阶?” 大和尚刚灭了火过来,满脸无辜,“二公子,五六十级而已。” 秦庆东跑上来的,差不多跑得翻白眼,“可见到镇国公府裴四郎?”大和尚摇头,“不曾见到,寺里失火,贫僧这才救火回来。” 满身烟熏火燎,十分狼狈。 秦庆东身形一愣,“寺里着火?可有伤到人?” 大和尚摇头,“目前来看,不曾有人受伤。但僧客众多,而今也不明白。” “那公府女眷呢?” 他想起来了,六月二十八,公府女眷来上香,只怕是宋观舟出事儿了,除了宋观舟,他秦二想不出还有谁更让裴岸失态的。 “回二公子的话,公府女眷都在大雄宝殿避雨呢。” 火灭了,天上才下起了雨!何等颠倒…… 秦庆东顺着大和尚所指的地儿奔去,到院落看到萧北满脸着急正要出门,“嗐!四姐,欲要撞到我了!” “秦二,你怎么也来了?四郎是怎地了?” 萧北也不顾他的称呼,连忙问了起来,秦庆东蹙眉,“季章在哪里?我路上遇到他打马狂奔,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也就跟着来的。” 再看廊檐下,女眷们都扶着丫鬟站了出来。 其中许淩俏提着裙子也跑了过来,“二公子,观舟不见了。” 不见了? 秦庆东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旁边临溪跟上来说道,“表姑娘放心,临山大哥跟着的。” “去找了吗?” 萧北连忙点头,“桦大哥、世子二哥都去了,我这会儿守着太太们,也不敢离去。” 秦庆东满脸阴沉,转身欲走。 “二公子,我跟你去寻。” 萧北立马阻止,“许妹妹别着急,寻人的事儿还是交由二郎他们,你与你嫂子们好生歇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家满面错愕,萧引秀扶着梅太太落了座,忍不住泛起了嘀咕,“要说我家这个四弟妹,佛祖跟前嚣张至极,是不是她不敬神佛,才有了今儿这么不顺?” “秀儿,莫要猜疑,想是小和尚打灯失了火烛,才起了火。如此慌乱,观舟才走丢了——” 萧引秀可不听这话,满面厌烦,“咱这一屋子老弱病残的,也不见走失,偏偏她不跪不拜,还寻了个和尚讲经说法,她若是能听得懂,只怕也没这会子的事儿。” 旁边女眷欲要替宋观舟说几句话,也被梅太太眼神止住。 说来说去,只会引得萧引秀牢骚满腹,罢了,不接这话茬子,由着她埋怨斥责几句,也就过去了。 萧引秀使了楚姑姑盘了一下女眷,除了宋观舟与她三个丫鬟仆妇不在,旁人都守着规矩,乖乖待在这里。 “就她特立独行,从来眼里没我这个二嫂,也没有公府的规矩!” 霜月小心翼翼奉上茶水,才要说话,却见裴辰和裴桦阴沉着脸走进来,“一会子官府会派人来,二婶与妹妹们莫要惊慌,北哥儿在这里守着,若是有人来问,由着北哥儿应付就是。” 梅太太听得这话,连忙起身问道,“辰儿,是出了什么事?观舟可寻到了?” 裴辰咽了口口水,摇了摇头。 “隆恩寺里里外外好几倾地,这会子还没寻到,但在一处偏僻废弃的佛堂里,死了两个蒙面的贼子。” “什么?!” 第414章 一语惊起千层浪! 萧引秀也坐不住,起身追问,“竟是死了人!那宋氏性命——”堪忧二字未出口,许淩俏竟是再忍不住,落了泪。 张芳慧连忙扶住许淩俏,“莫要担忧!” 话是这么说,可众人心里都打着鼓,死了贼子,那宋观舟定然是凶多吉少! 庆芳和莲花憋着嘴儿,跟着许淩俏也开始抹泪,裴秋雨哼了一声,一人给了一下,“好端端的哭什么,这不是还寻着人呢,都没信儿呢,你等哭丧呢!?” 打得两个丫鬟再不敢落泪,许淩俏不予理会,裴秋雨这话明摆着就是说给许淩俏听的。 她这会儿心里畅快极了,早看宋氏不顺眼,结果又来了个一表三千里的表姐,跟那宋氏竟然长得犹如双胎,她看着就烦躁。 裴辰转身,怒斥裴秋雨,“闭嘴!一个个的添些什么乱。”继而看向伏在张芳慧肩头低声吟泣的许淩俏,“许表妹且放心,观舟胆大心细,身边又有临山跟着,临山本事儿大,应该没事儿。” 齐悦娘上前轻轻拍着许淩俏羸弱颤抖的后背,“放心,凌俏,没事的。” 没事儿吗? 如果没事儿,裴岸怎么可能穿着官袍就奔上山来?若是没事儿,这会子临山应该带着宋观舟与大家会合…… 可惜踪迹全无。 孰不知,掩在假山石洞里的临山这会子吐了口血,他竟然没有想到那贼人竟然捂着瞎眼,重新回来。果然亡命之徒,心狠手辣。 又一飞刀杀过来,也是落了地的宋观舟扯了他一把,不然直中胸口,早没性命。 但也伤了他的根本,眼见要逼到跟前,却听得不远处传来裴岸的声音。 “观舟!观舟!” 宋观舟眼眸突地亮了起来,她大声回答,“四郎,我们在这里!” 原本要逼上来了结她的男子,脚步一滞,宋观舟忽地转头问临山,“这人是余成吗?” 昏厥在旁的忍冬依然一动不动。 临山连连吐了好几口血,才缓缓点头,“虽不曾扯下蒙面的布巾,定然是他!只是想不到他竟然有几分能耐——” 宋观舟得了这话,看着正在犹豫的余成,忽地喊道,“四郎,小心余成,他手上有弩箭!” 一句话,戳破了打算破釜沉舟的余成。 裴岸的声音越发的清晰,慌乱的脚步声显示着他的急切,以及身边还有不少随从。 “观舟,我马上到,你撑住!” 是裴岸! 余成见状,脚步一转,捂着血淋淋的眼眸处,快速遁走。 他知道不能杀了裴岸,否则金家大祸临头,但万万想不到,只是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宋观舟,竟是这般艰难。 引开临山那会子,他几乎以命相搏。 可临山只是手持短刀,竟然能扛得住他的弓弩强射,还折了一只眼睛。 想着若是能换来宋氏贱命,也好过一无所获,可久等不来的猿哨让他分神,心中只觉不妙。 果然,寻到那处破院时,三丙四丁死状惨烈,尸首还是热乎,二人皆是死不瞑目! 摸了摸三丙脖颈,那处的伤口一目了然,定然是尖细硬物所伤,何处来的? 不用多说,余成马上想到宋观舟头上簪子步摇一类首饰。 这女人—— 竟是有这个胆量! 壮姑拖着扭伤的脚,喊着小和尚去禀报,小和尚看她慌张的样子,“胡说,我们这可是皇家寺庙,何来贼子?你是哪家仆妇,竟然口出狂言——” “快去报信!公府世子那里报信!” 壮姑不顾所以,拔下银簪子就递给小和尚,“小师傅,快去,说我家少夫人不知所踪,被贼人以弓弩射伤,丫鬟被劫!” 得了银钱,小和尚勉强去了。 只是一步三回头,非得说壮姑诓他…… 大雄宝殿已被公府家丁围得严严实实,萧北与裴家两个庶子在院落里焦虑守护,他左右踱步,眉头紧蹙。 不多时,门口家丁抓到一慌张的小和尚。 以为是歹人,索性薅着僧袍领子拖进来,小和尚见状,立马哭天抢地,“我就说那蠢妇诳我,说 什么报信,这信儿还没报,我的命就要没了。” “报信?” 萧北一步上前,让家丁松开小和尚,追问起来,“报什么信?” 听得这话,许淩俏红着眼睛也疾步走到跟前,张芳慧和齐悦娘拦不住,索性也下了台阶,跟着走来。 “一仆妇崴了脚,让我说到什么镇国公府世子跟前报信,说她家四少夫人被贼子追杀,丫鬟被劫,生死不明,速速去救!” 话音刚落,许淩俏忽地软了身子。 后头梅太太猛地起身,头晕目眩,幸得古氏在旁扶住,“母亲,母亲——” 也在这时,裴桦赶了回来,还没说话,就听得萧北转述小和尚的事儿,“那我先去找四弟妹跟前的丫鬟,四郎那边走得远,我们没找上。但出了人命这事儿,住持以及几个大师都下令封了寺庙出入口。若真是贼子还在,定然逃不出去。” 萧引秀脸色霎时有些难看。 这宋氏是得罪什么人了?怎么府上其他人安安稳稳,就她没个安分时候。她一边气恼,一边担忧,只怕那贼人来到这殿中,伤了府上的人。 不多时,秦庆东带着两个光头和尚,用简易的担架抬着昏厥过去的荷花进来,“今儿可带了府医?” 萧北一看躺着不动的人,直觉不好。 萧引秀耐着性子上前来,“二郎,赵大夫不曾跟来,只能看看寺里的医僧了。只是……,荷花还活着没?” 有气儿,但不多。 她满脸红肿,胳膊直接被余成拧断。 为的是惨叫声能引来宋观舟或者是临山,但那二人没有上当…… 但弓弩射出去后,临山追来,余成疲以应对,一脚把她踹下坡,摔得昏死过去。 醒来之后,喊了几声,正好惊动了从小路上去搜寻的秦二等人。 许淩俏上前拉住荷花,喊了好几声,莲花和庆芳奔来喂水揉手,才让荷花悠悠转醒。 “快去救少夫人——” 撑着说完这句话,头一歪又昏过去,这会子略懂医术的僧人也赶了过来,今儿隆恩寺出这样的大事儿,实属惊恐。 上下一片忙乱,秦庆东满脸严肃清冷,“我倒是要看看是谁!” 第415章 主持慧觉大师双目微闭,长叹一声,一旁泓昭大师道了声阿弥陀佛,“且去善后就是。” 事情已发生,只能如此。 慧觉大师早早派武僧圈住死了人的地儿,又协助公府与秦庆东找人,佛门重地竟有人敢高举屠刀,真是骇人听闻。 倒是宋观舟这边,终于等来裴岸。 他带着的家丁护卫马上循着宋观舟尖利的呼喊声找到假山下的洞穴,昏暗一片看不真切,裴岸不顾任何,趴到跟前朝着里头喊去,“观舟,观舟,可有重伤?” 宋观舟看着失血过多说不出话的临山,以及磕到脑袋醒不过来的忍冬。 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慌张,但她知道外头人多,故而双手轻抚怦怦跳的胸口,努力呼吸均匀,压下所有恐惧害怕。 “四郎,我无碍,你带人从后边绕过来,临山大哥与忍冬都受了伤。” 忍冬为了护住她,直挺挺的从假山顶上滑下来,她看了看,一丈深的落差,足够让人跌得头破血流—— 何况忍冬还是踩踏了掉下来,这洞穴里头幸好是软泥地,没让忍冬即时毙命,但绝对是严重的脑震荡,迟迟醒不来。 裴岸带着人寻到洞穴入口,那是另外一个院落的石景中,他首当其冲,猫着腰佝偻着身子钻了进去,好几丈走来,才看到坐在地上,手持短刀的临山。 “临山,是我。” 洞穴里光线不足,但临山足以看清楚裴岸额际汗水,以及双目之中的担忧。 “四公子,少夫人在属下旁边,幸不辱命,少夫人无碍。” “多谢临山。” 临山后头露出宋观舟,她发髻散落,发丝全部散落下来,她一手捏着铜簪子,一手扶着伤腿。 “四郎……” 她想说我没事的,她想尽量勇敢一些,可看到裴岸官袍未除就奔来,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委屈又上涌而来。 裴岸一步过去,扶住宋观舟双肩上下打量。 “可伤了哪里?” 宋观舟摇头,眼眸里全是后怕,她紧紧攥住的簪子,这会儿已形成条件反射,放不开来,裴岸轻轻帮她掰开手指,松了簪子。 “我还要的。” 这黄铜簪子救了她的命! 裴岸见状,看了看她散落的发髻,也不能再簪,竟然顺手簪入自己的发髻上,“做得好,观舟。” “那两个贼子——” 裴岸嘘了一声,止住宋观舟的话语,轻轻搂住她,“我扶着你慢慢挪出去,临山和忍冬我让后头人来搀着。” 说罢小心翼翼半搂半抱,扶着宋观舟弓腰瘸腿走出去。 她今儿的衣裙,早在一路追杀逃跑中刮破弄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整个背上全是血渍。 这是三丙四丁的血。 甚至她半个后脑勺都被四丁的血浸湿,这会儿半湿半干,黏黏糊糊。 如此狼狈,裴岸刚把她扶出来得见天日,已经吓到裴辰及一干护卫家丁,阿鲁失态,只喊了声少夫人,就噤了声。 宋观舟的手上,也全是泥巴血水混在一起的污糟。 这会儿把裴岸的官袍抹得乌七八糟,她听得阿鲁这么一嗓子,抬头看去,脏手拂开脸上乱发,竟然莞尔一笑,“别喊了,你少夫人我还活着。” 阿鲁哎哟一声,早早到了跟前。 “我的少夫人,这是犯了哪门子的冲啊?” 宋观舟没有言语,她这会儿回过神来,才有功夫探看自己的腿,裴岸看着裴辰,“二哥,烦请你找个披风来。” “好好,观舟无碍就好。” “里头还有临山和忍冬,你们小心些,抬出来。” 不多时,秦庆东听得动静,飞奔过来,后头还跟着眼泪四飞的庆芳和莲花,两个小丫鬟被昏厥过去的荷花吓得魂飞魄散,以为少夫人也遭遇不幸。 追着秦庆东就出来再找少夫人。 两人泪珠子就没断过,听得还死了两个贼子时,更是腿一软,几次踉跄摔倒,秦庆东让小和尚把她俩送回去,也被拒绝了。 “二公子,您就行行好,让小奴们跟着一块儿去寻,奴定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仿佛一切又回到桃花小宴上,宋观舟一腔孤勇落了水,那噩梦般的日子又侵袭过来。 “若是贼子还在,你……” “奴不怕!” 看着两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哭成泪人,秦庆东也不忍撵回去,就在这时,公府家丁跑来,“二公子,我们四少夫人找着了。” “找着了?人怎么样?可有伤着?” 家丁气喘吁吁,到了跟前努力平复气息,才一一回禀,“少夫人无碍,临山挨了两弩箭,幸而不在胸口脑壳,捡回条性命。少夫人跟前的忍冬姐姐晕厥过去,这会儿要去请大夫。” “好,快去。” 秦庆东带着莲花、庆芳以及其他和尚护卫,顺着家丁说的方向快步而行。大和尚这会儿心里石头落了地,“阿弥陀佛,四少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平安无事也是女菩萨的修行。” “少扯!” 秦庆东看着大和尚,再次追问,“那两贼子,你真不认识?” 大和尚五十来岁,慈眉善目,可也耐不住秦庆东一路上质疑,他道了个佛号,“二公子,出家人不打诳语,真不曾见过。” “哼!那等官府仵作来了再说。” 他几人也只是匆忙看了一眼,就被主持差武僧原地封闭,秦庆东呵斥欲要进去走动的人,“保留好现状,待官府大人们来查探。” 镇国公府四少夫人被杀! 若那如花似玉像仙女一样的少夫人真死在隆恩寺,只怕京城上下都要震怒,甚至还会惊动宫里。 隆恩寺,自太后娘娘带着福满公主回到京城长住后,这里已是太后娘娘时时来诵经拜佛的地儿。 若真是公府女眷被杀,还是这般狠辣的手段,圣上不雷霆震怒,如何说得过去? 大和尚抹了把虚汗,心道有机会定要给那少夫人送上十几二十个长生灯…… 秦二赶到,两个丫鬟不顾尊卑,看到坐在石凳上与裴岸低声说话的少夫人,嗷一嗓子,就扑过去跪在跟前,扶着宋观舟的好腿,哭得震天动地。 “少夫人!这隆恩寺来不得啊——” 第416章 这会儿隆恩寺主持、泓昭大师也闻讯赶来,听得这话,各自眉头都忍不住动了几下,小丫头说话没个轻重。 宋观舟看着哭成泪人的两个孩子,心中也泛起酸涩。 不过这会儿也不是哭的时候,她赶紧扶住两个靠在她好腿上嚎啕大哭的孩子,“快些起来,与我梳理头发。” 僧人外男,一大堆。 她蓬头垢面,满面污渍血迹,哪里还像个贵妇,倒是跟阴朝地府来的女鬼差不多。 女鬼…… 呵!她不就是么—— 两个丫鬟边哭边给宋观舟理妆,可看着半头被血水侵染过的头发,两个小丫鬟泪珠子跟断了线一样。 “少夫人,您身上可伤着?” 宋观舟这会儿极为耐心,“不曾,临山大哥与你们忍冬姐姐护住我了。” “忍冬姐姐死了吗?” 她姐妹二人慌忙进来时,好似看到几个人用板子抬着忍冬出去了,只是少夫人当前更为紧要,两人急奔宋观舟跟前,也忘了多问一句忍冬。 这会儿想起那躺着不动不言语的忍冬,活脱脱是没了气啊。 “浑说!” 宋观舟忍俊不禁,劫后余生的她这会儿竟然还笑了出来,“她从假山上栽了下去,伤了脑壳,虽说是重伤,但应是能醒过来。壮姑与荷花呢?” 莲花哽咽说道,“少夫人放心,荷花被贼子掐晕过去,这会儿倒是抬到大殿那边,性命无忧。壮姑只是崴了脚,也不碍事儿。” 顶多行走不便,这韶华苑里从伺候少夫人那天起,就不怕伤着磕着! 庆芳抹了把泪,用手绢在旁边曲水中蘸湿,一点一点给宋观舟的鹅蛋脸从污渍中擦拭出来。 住持慧觉大师同泓昭大师相携走来,正好看到这么一张刚拭去污血的玉面娇容。 “阿弥陀佛,女施主受惊了。” 二位大师谦卑赔罪,宋观舟止住庆芳,浅浅一笑,“二位大师不必自责,旦夕祸福,谁也不想遇到,今儿遇到,侥幸捡了一条性命,观舟也算有福之人。” 私人恩怨,怨不得隆恩寺上下。 可听在隆恩寺主持慧觉大师和泓昭大师耳朵里,这话可就忒中听了。他二人又一番询问安抚,宋观舟看了一眼从救了她出来,就不怎么言语的裴岸。 裴岸得了她眼色,终于从情绪雾霾中脱开,与二位大师应对起来。 莲花看着与血水黏在一起的发髻,只得哽咽说道,“少夫人,奴把您发髻打散,还是编个辫子吧,回到府上咱在清洗。这些血——” “是贼子的血,放心。” “到底是谁?恁地这么血腥,非得追杀咱几个女子,尤其是少夫人您,腿上还伤着呢!” “好丫头,交由官府去查。” 查? 莲花撇嘴,眼泪汩汩又落了下来,“能查出什么?奴,也是不信。” “慎言!” 粗粗理了妆,不再是蓬头垢面,只是原本昝钗全部落了头,如今一条长辫子放在身后。 就这,也拦不住薄瘦细腰上的血迹,橙黄春衫与暗红血迹撞在一起,甚是可怖。 倒是原本莹白镂金留仙长裙,这会儿被溅上了斑斑血迹,倒像是一朵朵渲染的花朵。 宋观舟垂下眼眸,忽觉松了口气。 她活下来了! 暂不管今后如何走向,可让金拂云违背原着剧情,对她痛下杀手,也证明主剧情并非不容改变。 由着裴岸去应付大和尚些,秦庆东不远不近看着否极泰来的宋观舟,许久之后才走到跟前,“你拜的是什么佛?” “……”宋观舟抬眼,看着一脸肃穆,像是死了人那般脸色难看的秦庆东,对他这无厘头的话,也回了无厘头的答案。 “兴许,是斗战胜佛?” “嗯?” 宋观舟噗嗤一笑,斗战胜佛,齐天大圣孙悟空,这个时空没有,所以,秦庆东不理解斗战胜佛的意义。 不理解那个搅动天地,让神佛人三界为之侧首的美猴王。 “没事儿。” 她轻描淡写,由着庆芳和莲花擦拭着她脖颈、素手之上的污渍。 “没事儿?宋观舟,你多大的心?都差点没命了,你还笑得出来?”秦庆东一张死人脸上全是担忧,他不理解,宋观舟怎么做到的? 莫说寻常闺阁女子,就是他遇到这样的事儿,恐怕早就后怕的腿软脚软。 差一点就没命了。 “不然呢?” 宋观舟收起笑意,看着秦庆东,她没有注意到裴岸与几位大师也停止说话,朝着她和秦庆东看了过来。 “观舟……” 秦庆东知道自己这话急切了些,连忙要辩解,可宋观舟摆了摆手,“秦二,我与贼子狭路相逢,得临山大哥与丫鬟们拼死护卫,侥幸捡回这条性命,这难道不值得我开心?” “值得。” 裴岸拱手与大师们见礼之后,回到宋观舟跟前,回答了这个问题,“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儿,观舟。” 宋观舟抬眸,摸着后脑勺的头发,“早些回府,我这身上全是血腥味儿,得洗一洗呢。” 她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快乐。 裴岸脸色阴沉,听得她这话,软了声音,“好,不过住持大师已差武僧去禀官府,若娘子能等,不如再坚持一会儿,说与清楚后咱再安心回府去。” “也好。” 宋观舟吩咐阿鲁去假山上头寻自己的拐杖,待拿了下来,她拄起拐杖欲要起身,裴岸赶紧上前扶住,“再歇一会儿?” “只怕太太嫂子们担忧,早些过去,我也吃杯热茶。” “是极,女施主心宽如海,今生必将平安顺遂。” 泓昭大师上前双手合十发,朗声说道,宋观舟从容淡笑,剑眉下头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眸,情愫复杂。 最后与大师颔首行礼后,扶着裴岸离去 。 “取个轿子来吧。” 秦庆东跟在旁边,低声说道,宋观舟侧首安抚他,“秦二,不碍事儿的,逃命时觉得害怕,尤其那二人不说一句话,上来就持刀砍头,可如今他们死了,我还活着,想想可悲的还是他们,以及他们的主子。” “到底是谁?” 秦庆东狠狠怒斥,宋观舟看向裴岸,没有再言语。 “季章,你知?” 第417章 裴岸目光微沉,面色阴郁,他也没有说话,反而问询宋观舟,“有几个贼人追杀你们?” “应是三个。两个拿我与忍冬性命,另外一个能耐些,持弓弩引走临山——” “真是丧心病狂!” 秦庆东骂骂咧咧,裴辰已带着许淩俏和两个丫鬟过来,许淩俏拿着宋观舟的厰衣,看到宋观舟时,她再控制不住步伐,提裙小跑过来。 “观舟——” 她被劫持过,知道命悬一线是何感受。 看着临山与忍冬分别被抬回大殿去,她吓得神魂俱碎,虽说听得临山亲口诉说四少夫人无碍,可她还是担忧不已。 如今见到,一眼她就看到被血迹溅得满身的宋观舟。 一时,悲从中来。 扑到宋观舟跟前,拥住宋观舟,哽咽哭泣起来,宋观舟反搂住她,在她耳边轻声安抚,“姐姐,我没受伤,你不用担心。” “观舟……” 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话语的许淩俏,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吓破了,她这会儿看着全须全尾,还自己拄拐行走的宋观舟,才知失而复得是何种大惊大喜。 “好姐姐,莫要搂着我,我浑身上下都是血腥味,你闻着也不反胃?” 宋观舟轻手扶开许淩俏,与她擦了满脸滚落的泪珠子,晶莹剔透,许淩俏反手拭了这些泪水,红着眼眶说道,“到底是何人,竟然见不得你好一日——” “嗐!凶手是谁,得看官府怎么查了。” 可能查出来吗? 未必! 既如此,她不期待。这会儿捡回条命来,她身心俱疲,懒得去想未来如何,只这一会儿,抛之脑后吧! 秦庆东这会儿也觉得奇怪,他欲要开口问裴岸如何知道宋观舟遇到歹人,但身边不是公府主子奴仆,就是隆恩寺的大师和尚些。 不是开口的好时机。 疑云重生,他心中隐隐约约想到了是谁,但马上又否定了。 不过是女流之辈,如何敢?可下一刻他又颓然否认,如何不敢?眼前许淩俏不就是个例子? 如此娇俏的姑娘,说卖就卖了。 她有什么不敢做的? 吉安吉瑞查来的秘闻,他听了一点,就放弃了。大哥与他说过,如今金大将军很是特别,他不喜太子,对圣上也不是高度忠诚。 “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但也别再与金大姑娘往来。圣上与太后娘娘嘱意她嫁给贺疆,那就足以证明圣上对大将军的无可奈何。” “大哥,我不曾想到拂云变了这么多。” “也许她一直这样。姑娘是个有本事的,但心偏了,大将军和郡主也不知道她内心对裴四的执念。吉瑞吉安查到的,你不必知道全部,但少来往是没有错的。” 如今再看宋观舟死里逃生,他心中愤慨到了极致。 大雄宝殿里全是公府之人,萧北带着家丁护卫守着诸位女眷,生怕贼子回来,不多时,有人来报信,说了四少夫人无碍的事儿。 一会子,忍冬和临山也陆续回到大殿。 “阿弥陀佛,施主先跟贫僧到里头,处理箭伤。”僧医上前来,接过两个病人,萧引秀手持罗帕抚着胸口,好半天都压不下去的惊恐。 “好端端的,怎么会遇上歹人了?” 低头看去,临山两处箭伤,半身是血。梅太太晕血,几乎没有站住,还是古氏和裴漱玉梅青玉在侧扶住,齐悦娘看得心头直打鼓,又问了宋观舟的情况。 临山忍着痛,重复禀道,“大少夫人放心,四公子已接到少夫人,一会子就过来。” “好,好。” 齐悦娘语无伦次,说实话这突然起来杀人的事儿,也是她们这些女眷头一次遇到。 梅太太缓过来,招了刚进门的裴桦,问了情况。 “母亲放心,听四弟妹说来,贼子应是三人,其中二人死在那杂乱废弃的小佛堂里,另外一个带伤逃走。这会子寺里的武僧正在全寺搜寻,咱府上的护卫家丁也派出去,在山上铺开来搜,就不信这歹人插了翅膀,竟然能飞了出去。” 无人不愤慨! 京城上下多少年没出这样的事情了,堂堂公府的少夫人,竟然在隆恩寺遇刺。 “观舟无事就好,定然受了大的惊吓,丫鬟们呢,快些到跟前来。” 梅太太说着话时,腿脚都在抖,也记不得丫鬟婆子的名头,直接喊了起来,“北哥儿家媳妇,你有了身子,此番出来,可带着些凝神静气安胎养神的草药,若是有的话,使得丫鬟去找和尚们借个炉子,熬制些。观舟一会子回来吃上一盅,尔等嫂子妹子们,受了惊吓的也吃上两口压压惊。” 张芳慧点点头,“二婶放心,孩儿倒是带着的。这就差人去熬煮。” 丫鬟听命而去,刚到门口,又胆小不敢踏出去,回头嗫喏道,“少夫人,咱的药都在马车上,这会子奴……”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萧北见状,喊了两个家丁陪着四个丫鬟婆子去,“小心些。” 没准儿那贼子狗急跳墙,胡乱劫持小丫鬟,这些下人的性命,比起主子们来说,可不算什么值钱的东西。 听得宋观舟无碍,萧引秀心中最为复杂。 若真是挨了贼子两刀,她只觉得遗憾;可如今听得报了信,知道那宋氏毫发未损,她心头又梗得慌。 霜月上前来扶她,也被她无端斥责一番。 约莫一炷香之后,才看到宋观舟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入了大雄宝殿,裴岸与许淩俏护在左右,秦庆东裴辰跟在身后,两个丫鬟时不时帮着捋一下头发或者是提一下裙裾。 没有想象中哭天抹泪那般羸弱不堪,反而更为精神。 只是久居闺阁的女眷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宋观舟衣裙上全是血迹,原本橙黄衣衫这会儿也是橙红相交,莹白长裙,如今也缀上大朵大朵暗红血斑。 “我的儿,你可是要了婶子的命啊。” 自宋观舟不在,荷花有出气没进气被抬回来,梅太太恨不得自己也死了过去。 好端端的来上个香,公府最金贵的人竟然出了事儿。 要命不是? 第418章 梅太太看到宋观舟还能自己走动,扶着古氏就下了台阶,朝着宋观舟呼喊着过来,“可曾吓着了?哪里有不舒服的地儿没?腿上可还好?” 一连串的问候,让宋观舟心里暖了起来。 再看跟着梅太太簇拥上来的嫂子妹妹们,由衷笑了起来,齐悦娘见状,也耐不住焦灼的情绪,故作生气拍打了宋观舟胳膊,“祖宗,可把婶子和我们吓死了,你好端端的——” 欲要说别乱跑,却又不忍心责怪。 宋观舟拉过她手,柔声说道,“嫂子别嫌弃我手上脏污,幸而我不曾同大伙儿一处,不然那贼子真是恼羞成怒,胡乱砍杀,咱都是些弱不禁风的姑娘们,怎么逃得过去?如今还好,四郎来得及时,临山忍冬荷花壮姑舍命相救,我算是捡回一条性命了。” “菩萨保佑,幸而不曾伤到,不然……” 齐悦娘含着热泪,再是说不出话来,其他姑娘们也纷纷上前问候宋观舟。 宋观舟颇有耐心,说了无碍。 但提到贼子,她就顾左右而言,或者是交由裴岸来料理,因着要等官府的人来,这会子大伙儿纷纷落座,慧觉大师也让厨上重新起了炉火,做了斋饭。 未等用上斋饭,官府来人了。 打头的出乎预料,竟然是京兆尹下头的何文瀚,他一身劲装,十分干练,后头带着不少差役杂役。 到了寺庙跟前,住持慧觉大师一干僧人以及裴岸裴辰二人立在廊檐下久候多时。 他翻身下马,拱手见礼。 “大师,世子,季章,久等了。” 裴岸蹙眉,“怎地惊动了何大人您,按理来说这不应是新上任的知县来么?” “李大人啊,他今儿不得空,正好我也在县衙办事儿,索性禀了上峰,既是有命案,又在京城,迟早要惊动京兆尹的,不如我们一早就介入。” “也好!” 裴岸得了解释,方才作罢,大家互相礼让,入了门内。 “弟妹无碍吧?” 去县衙报官的除了隆恩寺武僧,裴辰裴桦还安排了公府刘二跟着一块儿去,说了大致发生之事,何文瀚问了贼子尸首停放的地儿。 “禀大人,都不曾挪动过,那废弃佛堂如今也被人 值守,就等大人前去查看。” “好。” 一路上,何文瀚若有似无,问了不少看似不经意的问题,却得来意想不到的答案。 “如大师与季章说来,这贼人就是冲着弟妹来的,不知弟妹可有什么宿敌?” 裴岸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内子从小养在岳丈跟前,久居深闺,十六岁不到就嫁入我府上,若要真说什么嫌隙,倒是我夫妻之间吵嘴最多。” “主仆之间,可有什么龊语?” 问到这里,裴岸沉思片刻,“年初时,内子身边仆妇不得力,全给打发了。” “如此啊。” 何文瀚念叨三字,也不再多说,直接与裴岸、住持大师几个胆子大的入了小佛院内里。 刚推开门,夹杂着血腥味与灰尘扑面袭来,何文瀚与带来的差役仵作倒是面不改色,但裴岸与慧觉大师还是脚下一滞。 跟在后头的裴辰见状,马上调头,“我也不进去看了。” 免得做噩梦,上次金珠从井里捞出来那副惨状,他不小心瞥了一眼,几乎被吓掉魂。 后来月余时日,他睁眼闭眼都是金珠那冷冰冰尸首的样子。 裴岸见状,应了声好,“二哥外头待着,或是回到二婶那边,这里有我就行。” 可让裴辰离开,他又不甘心。 说实话,如今回过神来,他最为好奇的是这两个贼子是怎么死的,临山以一敌三,那也太勇猛了。 毕竟是暗杀,讲究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他在门外踌躇,慧觉大师的声音传了出来,“阿弥陀佛,何大人,老衲早已差使武僧,从不曾碰过这二人尸首。” “好。” 裴辰竖着耳朵,眼睛看到不什么,但却听得明白。 不多时,就听得何文瀚身边的仵作说道,“大人,这长脸汉子死于脖颈处血脉被尖细利器所伤。这方脸汉子身上两处刀伤,最为致命的硬是胸口这一处,伤及肺部,灭了生机。” 这只是初步查看的结论。 何文瀚看了地上一滩血,点头首肯,“这装扮,看着也是要为非作歹的,只是想不到命丧于此,蒙面布巾,短打软靴,都是好走好动江湖武人的装扮。大师——” 他起身看向慧觉大师,“不知寺里可有人见过这二人?” 慧觉大师手持佛珠,思索片刻,“寺中僧人有四百七十二人,另有杂役两百五十七人,长住的香客、留宿的书生,算来人数不少。大人这问题,老衲得盘问僧众,方能答复。” “既是如此,本官差人到大师跟前,由着大师您安排,尽快盘问清楚。” 至于裴岸,他看了一眼,就摇头否认。 “从不曾见过。” 何文瀚了然,“杀人越货的买卖,自不会找那熟悉的面孔。”他侧首看向仵作,低声交代了些事务,才跨过血污走到裴岸跟前,“季章,我还需同弟妹及今儿的护卫、丫鬟仆妇们一一会面。” “那是自然,所以微臣让内子特意再多坚持一会儿。” “嗯?” 坚持? “是有不适?可是吓坏了?”既然身上没受伤,那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遇到这样的事儿,三魂六魄都吓得外头走了一圈。 可以理解。 “不是。” 裴岸陪着何文瀚前后走出来,如实说道,“内子身上全是这两贼子的污血,她本就喜洁,早想着回去清洗干净,但也知道这命案要紧,这会子专门候着大人。” “好!” 何文瀚忽地中气十足,“弟妹临危不乱,溅了一身血,定然被吓坏了,我们这就速去速回。” 这会儿公府女眷都去了应食斋,丫鬟仆妇们正伺候着饥肠辘辘的主子们用些斋饭。 宋观舟胃口大开。 因为公府给了足够的香油钱,兼之今儿遇到这些歹事儿,厨上僧人得了住持吩咐,都拿出了十八般素食功夫,一盘盘珍馐端了上来。 虽说是素斋,却色香味俱全。 何文瀚站在门畔看过去,一眼就能看到那穿着血衣血裙子的公府四少夫人,正在大快朵颐。 第419章 宋观舟的胃口没有道理不好。 她活着,这对于她来讲就该普天同庆,何况,她亲自杀了两人! 对! 她从现代杀鸡杀鱼都不敢的温室花朵,变成了这个时代为了活着而暴走的霸王花。 她该为自己感到骄傲,自豪! 许淩俏在旁给她布菜,软声叮嘱,“观舟,你慢些吃,别噎着。”宋观舟勉强维持用饭礼仪,但还是吃得比平日多些。 倒是其他女眷,想到今儿的糟心事儿,几乎无人有胃口。 加上这斋饭堂里不大,微风从窗外吹来,把宋观舟身上的血腥味吹得满屋子都是。 张芳慧早早从后门避了出去,萧引秀跟着出去,扶着张芳慧问道,“可是惊着了?” “长姐莫要担心,我身子无碍。只是如今害喜严重,闻不得这些饭菜的味儿。” “嘁!” 萧引秀冷哼,“你与我还讲这些客套话,老四家的那个也是,这满身味道也不管不顾,大刺刺坐在那里,我瞧着二婶和几个妹妹都吃不下去。” “长姐,观舟才逃了性命,能吃下就是她心性坚韧,咱们少吃点算得个什么,她好好的才是大幸。” 大幸吗? 萧引秀脸上没了笑意,她不冷不热,“老四……,迟早被她拖累。今儿这事儿,只怕往后还多着呢。” 说到这里,张芳慧犯起了嘀咕,“观舟一个妇道人家,又深居内宅,哪里得罪的人?这么狠辣的手法,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出来的。” “那是自然。” 萧引秀冷笑起来,扶着张芳慧往日头底下走去,“谁说不是呢?你我这样的,顶天就是抓着头发打骂几句,何曾到取人性命的地步……” “是啊。也不知道观舟是拦了哪一路的小鬼,才有今日这吓死人的事儿发生!” “呵!” 萧引秀阴阳怪气,不以为然,“她性子高调,素来喜欢出风头,什么算学,救人,但凡只要有个小宴,风头都让她抢走,如此下来,不遭人惦记才怪!” “长姐——” 张芳慧心头不解,这救人也是救了你膝下两个哥儿,怎么你反而不言谢,倒是在这里说这些风凉话。 霜月和楚姑姑在旁低着头,根本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那头宋观舟吃完时,裴岸才踏足进来,“观舟,可吃饱了?”宋观舟仰起白净的小脸儿,莞尔一笑,“隆恩寺的素斋倒是特别好吃,四郎,要不你吃几口,垫吧垫吧。” “不了。” 裴岸让出半个身子,看向门外,“何大人已到,我先陪你过去同何大人说个明白。” “好。” 做笔录嘛,宋观舟明白,顺带着她要亲自问问何大人,那青梅园的事儿到底怎么样? 比如顾三娘子,真是死了? 她深深看了一眼裴岸,这会儿她通过许淩俏知道裴岸是如何淋着大雨穿城而过,就为了上隆恩寺来救她。 他怎么知道金拂云今日要杀了自己? 太多疑惑之处,几乎要湮灭了裴岸对她的全部好,她刚手刃两条性命,说实话,胸口的心脏还在亢奋之中。 努力克制,终于压下所有情愫。 裴岸亲自扶着她,往门外走去,梅太太见状,喊了声,“四郎,你们这是——”她脸上全是担忧,裴岸立刻停下脚步解释,“二婶,京兆尹下头的何大人亲自来办,这会儿要同观舟问些事儿,我陪着她就是了。” “好——,莫要吓着观舟。” 总归是当差的人,身上煞气重。 这番好意,宋观舟心领,当裴岸重新扶着她踏出斋饭堂时,她低声说道,“四郎,你若不替我做主,我自会了结金拂云。” 她说着话时,低头看路,软糯身躯大半是靠在裴岸身上,可一张红唇之中,竟然吐出这么一句冷淡之言。 “观舟——” “逃走之人是余成。” 宋观舟抬起眼眸,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音量缓缓说道,“四郎,莫要再次让我失望。” 说完这话,她不再看裴岸,正视前方的何文瀚。 “少夫人,我是京兆尹下头何文瀚,主办今日命案,还请少夫人能说说事情经过。” “有劳何大人。” 早有僧人清理出空房间,里头桌椅板凳笔墨纸砚都备齐了,但何文瀚身边之人从木箱子里拿出自己的笔墨来,白纸摊开,郑重等待宋观舟开口。 “是何大人问来我答,还是我自个儿叙述一遍?” 何文瀚爽朗一笑,“少夫人果然是女中豪杰,本官问来你答,兴许快些。” “何大人客气,您尽管问就是。” 何文瀚略微停了片刻,才收起笑意,认真问道,“佛堂里头二位贼子已然身亡,少夫人可知?” 宋观舟点头。 “确定他二人没了气息,我才同临山、忍冬慌忙逃开,刚出小佛堂不久,遇到那位被临山重伤的贼子回来,射伤临山。” “少夫人不怕?” “怕?” 宋观舟缓缓摇头,她眼眸里十分冷静,“那会儿只想着逃命,怎么会怕?早些时候,那二贼见我与护卫临山脱开,并以为能得手,逼着我和丫鬟忍冬入了这荒废之地。” 她想到此处,忍不住感叹道,“隆恩寺真大,走着走着,就偏了方向。” 寺庙里大多红墙黄瓦,绿树石山,院落外头又是差不多的景致,慌乱之下早早迷了路也不自知。 “那敢问少夫人,可能详细说来?” 嗯? “两位贼子,怎地失了性命,还请少夫人再回想一番,告知我等。”说罢,与秉笔文书使了眼色,那位也提笔起来,专注聆听。 “今儿来烧香,身边丫鬟知我腿脚不便,并轮番替我去给菩萨佛祖磕头祈愿,我闲着无趣,索性带了临山大哥与两个丫鬟往泓昭大师跟前而去,下了会子棋,又听大师讲经说法。” 说到这里时,小和尚提了热茶,远远站在门外,探头探脑也不敢进来。 还是从外头进来的阿鲁专门取了送来,又给几位大人、自家公子夫人添置了热茶,才退到门外候着。 不过他站在门口处,倒是能听得屋里人说的话,很是一清二楚。 第420章 正准备竖起耳朵细细听来,秦庆东带着春哥和两个护卫,这会儿跟大和尚掰扯结束,回到应食斋,看到何文瀚跟前的差役守在门口,脚步一转,欲要入门,阿鲁先拦了一下,“二公子,我家少夫人正在——” “我知道!” 秦庆东不以为然,径直走到跟前,同何大人见礼后,寻了唯一的空位落座,“我也来听听,到底这皇城根下,谁不要命了!” 何文瀚微微颔首,“不止诸位如此愤怒,就是我乍一听来,也觉得贼子丧心病狂。” 说罢,拱手看向宋观舟,“还请少夫人细细说来。” 宋观舟面抿唇浅笑,“大人放心,观舟不会隐藏任何有助于办案的细节。” 说完,又捡起刚刚被小和尚打断的话语。 “突然外头传来说走水要救火的声音,不多时浓烟密布,席卷寮房,临山护着我与两个仆妇离开,因火势越来越大,来往僧众多了起来,正在我们要寻公府女眷所在之地时,一枚弩箭朝着我等射杀过来。” “弩箭?” “是的。” 宋观舟点头确定。 “第一枚欲要取我眉心,被临山拦了去,后续连发的弩箭,得亏临山,没有伤及我。此番要紧之态,壮姑、忍冬,也就是我跟前两个伺候的妇人,左右搀扶着我急忙逃走,谁料没走多远,壮姑被来往抬水提桶的小和尚们撞倒在地,崴了脚。” “那这下是愈发的乱了?” “对,一路火势逆转,呛得人没办法辨别方向,忍冬扶着我没走多远,却发现地儿偏僻,欲要回撤时,我听到了脚步声。” “是僧众还是公府寻少夫人之人?” “都不是。” 宋观舟低头沉思片刻,“那会儿我知道凶多吉少,不能有侥幸心理,想着忍冬瘦弱,拖着我也走不远,索性就此藏起,以寻机会逃命。” 何文瀚看了一眼宋观舟的拐杖,点头称赞,“少夫人有勇有谋,临危不乱,值得佩服。” “嗐!大人谬赞。不过是为了求生罢了,我主仆二人遁入那废弃佛堂,期间我拔下发髻上的鎏金黄铜簪子捏在手上,躲入经幡后头。忍冬腿脚灵便,寻了个有几斤重的小铜香炉捏在手中,踩着杂物破烂的上了横梁。” 听到这里,裴岸倒吸一口凉气。 “你躲在下头,岂不是危险更大?” 宋观舟指了伤腿,“我倒是想爬上去,奈何有心无力,忍冬能上去,若我有个危险,她居高临下兴许能帮衬一二。” 再不,能逃得一人的性命也好过两人都死在这里。 当然,宋观舟定然不会说,她那时候一腔孤愤正浓,几乎是秉着同归于尽的想法。 杀一个不赔,杀两个稳赚。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半残,又是个弱女子,颓势初定,如何反转,宋观舟几乎都想到了所有计谋,包括美人计。 脸重要还是命重要? 自然是命。 宋观舟吃了口热茶,继续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刚藏好,还来不及多思量时,那贼子二人已手持短刀入了佛堂,首当其冲,对着供桌下面就一顿乱砍,幸而我主仆不曾躲在那处,否则也没有后来。” 她说得平和缓慢,孰不知何文瀚听得内里惊涛骇浪。 想不到眼前一张娇容的后宅女子,竟然能有如此胆识,再听到后头,纵使听过再多惊世骇俗的命案悬案,他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失态。 “你竟然主动出击?” 何文瀚失声问道,裴岸与秦庆东何尝不是瞠目结舌,“宋观舟,你真是胆大包天!” 听到宋观舟看到其中一个贼子猫腰搜寻佛像后头时,她居然手持簪子,一跃上了那贼子后背,手起簪落,竟然就这么杀了一个! “这有什么,我与忍冬都是孱弱女子,若不先发制人,出其不意,如何能逃命?临山被那手持弓弩的贼子死死缠住,也与我二人失散,我若不想着自救,此刻死在那血泊里的定然是我。” 裴岸同何文瀚一起入内看到长脸贼子脖颈上的血洞时,有几分猜测,但不敢确定。 他这娘子,还瘸着腿啊?! “后来呢?” 这等精彩,比什么说书先生都讲得绘声绘色,秦庆东惊叹之余,催促宋观舟。 “然后,他没死。” “啊?” 在场四个男人齐声看来,宋观舟摸了摸脸颊,“侥幸戳破了他的动脉血管,血是喷出来了,但一时半会死不了。所以——,他把我从背上摔了下来,手持短刀欲要砍过来时,我连滚带爬躲开了。” 说罢,她撩开窄袖,白皙皓婉上头,雪肤上半个巴掌大一片血肉模糊,“这就是 躲闪时,从地上擦过伤了的。” 这会子裴岸也顾不得外人在场,立刻捧着她手腕,喊了丫鬟。 “不碍事,我先同何大人复述当时情况,以便何大人早日查出后背的凶手。” “……先处理伤口吧。” 裴岸满眼心疼,秦庆东已开口招呼阿鲁,宋观舟逾距拽了他衣袖,“坐下,秦二,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我浑身上下多得很。要处理也是回府沐浴之后,洗了浑身上下这些腥味血迹,才能一一处理。” 何文瀚叹为观止。 这四少夫人,超乎寻常的冷静和从容,若不是困顿后宅,定然能成一番事业。 “还请少夫人继续言说,尽快完事之后,也好回府清洗今日浊气。” “多谢大人,那观舟继续说来。” 说到这里,她左右各瞥了裴岸与秦庆东一眼,“四郎,秦二, 莫要打断我,事儿不复杂,几句话就能说清楚了。” 裴岸扶额,“娘子尽管说,我与溪回再不开口。” 宋观舟轻哼一声,继续说道,“从佛堂另外一边搜寻我们的贼子听得动静,马上奔过来,我再无逃脱可能时,那贼子已经抓住我的发髻,欲要提起头来,一刀抹脖子。忍冬前头看那贼子往我奔来时,早耐不住从横梁上把香炉子砸了下来,可惜砸歪了。” “啊——” “眼看那贼子的刀就要碰到我脖子时,临山赶到,他抢了弩箭,一箭射来,贯穿贼子持刀手腕,短刀当啷一声落在我手边,我也没多想,捡起来就朝着身后重重捅去……” 第421章 好彪悍的女子! “那少夫人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何另外一把短刀也扎在这贼子身上?” 宋观舟点点头。 “被我簪子戳破血脉的贼子竟然拔了簪子,顿时血喷得更多,他精力不济,但还是挣扎着朝我甩了短刀过来。我听到忍冬惊叫,又怕又累,浑身乏力,软了身子躺倒在地。想着杀了一个,我也不赔,死就死吧——” “娘子这话……” “哪知那贼子力气不足,甩来的刀从我欲要躺倒的头皮上擦过,直接扎在他同伙身上——” 就这么戏剧。 何文瀚一时无语凝噎,倒是秦庆东大叫一声好,“只怕他二人也想不到,竟然命丧你这么个娇弱女子手上,活该!” “后来呢——” 后来的事儿,宋观舟说得更快,她语言组织能力强,现代职场里变态的领导造就了她汇报问题必须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所以她从头到尾说来,几乎没有让何文瀚有太多补充的问题。 包括那贼子身上竟然带着两把弓弩,一把被临山抢走,失了眼眸后竟然假意逃跑,实则卷土重来,才把主仆三人围在假山上,一通乱射。 忍冬躲闪不及,踩空假山,掉到假山洞里就没了生气。 临山又挨了一箭,眼看就不成了,只得拽住宋观舟的手,把她快速往假山洞里放,自己也跟着跳了下来。 “少夫人,用好脚落地。” 宋观舟落地后,后怕一番,若是好腿也折了,可真就是彻底残废了。临山跳下来后,外头余成只觉得几人突然消失,却不知落在何处,他绕着找了许久,才找到假山洞穴,欲要攀上假山瓮中射杀几人时,裴岸赶到了。 说完之后,何文瀚看了看秉笔文书写的口供,递给宋观舟时,宋观舟一目十行,看不清楚,转给裴岸。 “四郎替我看看,若与我刚从说的有了漏缺,再容我补充。” 裴岸看完之后,“与你所言属实。” 宋观舟这才大笔一挥,签了丑陋的宋观舟三字,又按了红戳。 “恳请大人早日查清元凶,我从小到大辗转娘家婆家,平日里也不曾与人结了什么生杀之仇,属实想不明白。” “好,本官定然全力以赴。若少夫人能想起这三个贼子有些什么,再与本官说明。” “这是自然。” 她掩下了其中对话,没有提及金拂云,也没有提及余成,且看这京兆府能查出什么来! 临山与忍冬得了救治,这会儿都缓过来。 何文瀚马不停蹄,又往两人跟前问了情况,与宋观舟说得八九不离十,忍冬这会儿头脑又晕又疼,说几句就捧着脑瓜子呻吟几声,甚是凄惨。 但也断断续续说了她与少夫人在小佛堂里的境遇。 “多亏少夫人提醒,不然奴就藏在那供桌下——” 乱刀砍来,她这血肉之躯如何耐得住? 何文瀚又问了许多细节,忍冬忍着头疼,一一说了清楚,最后签字画押时,何文瀚叹道,“你家少夫人,字写得……” “少夫人手上受过伤。” 忍冬是护着自家主子的。 宋观舟这会儿吃饱喝足,困意袭来,何文瀚带来的差役同隆恩寺武僧一块儿排查之后,开放下山之路,被禁步的香客陆陆续续下山。 裴岸看宋观舟又困又累,与裴桦裴辰合计后,公府女眷也启程回府。 许淩俏欲要跟着宋观舟去照顾,被张芳慧拉了一把,“好妹妹,你那妹夫守着观舟,自不用你我多事儿,同嫂子一块儿上车,歇息片刻。” 府上裴渐也得了消息,他勃然大怒,问及裴海,“观舟可曾伤着?” “回老爷的话,刘二来禀说得真切,少夫人无碍。” “只怕也是吓坏了。” 裴渐双手负在背后,“岸哥儿是如何知道观舟身处险境?” 这些裴海自然不得而知,只得立在旁边宽慰裴渐,“府上无人遇害,临山与韶华苑两个丫鬟婆子受了些伤,老爷,咱也不多猜测,等四公子回来,定然禀到您跟前,说个明白。” “也是!” 裴渐冷笑起来,“听得说近日那东桥之地蠢蠢欲动,总不能说那些蛮人悍匪能杀得过边境,到京城来生是非吧?” 裴海摇头。 “老爷,就是生是非,也不该是寻四少夫人下手。隆恩寺名声大,去里头进香的多是达官显贵,若要生是非,随意逮到有点份量的人家,乱杀一通,定然不消停,如何像刘二说的,好似贼子只盯着少夫人一般。” “观舟哪有什么仇敌?我从前往日结仇下来的人,这些年也死的死,躲的躲,不应该是——” “老爷,定然不是您这边的。” 裴海思索一番才解释道,“若是寻您的仇,半路上劫杀四公子、庙里直接对世子下手,哪一个不比四少夫人强?” 一个外头嫁进来的媳妇,娘家无人,婆家不曾生养。 明眼人一看,也知道寻这稀松平常的少夫人,在国公爷这里起不了波澜。 “那是四郎政敌?” 这—— 裴海更是摇头,“老爷,四公子而今虽说入了翰林院,不过就是个庶吉士,说来还在研学苦读,哪里能有什么政敌的?” “嚣张至极,若不是仇敌,会是何人?” 裴渐见惯生死,知道人世间惯来离谱,可老四家一没有妻妾纷争,二不曾与外人结怨,真是怪哉。 许凌白正准备殿试,温书到疲惫之时,趴靠在桌上睡了过去。 还是下头小厮过来,推醒了他,“表公子,外头出事儿了。”小厮年岁不大,却十分机灵,听得些风声就跑来同自己伺候的表公子说一番。 “何事?” 许凌白睡眼惺忪,勉强睁开眼睛,问了眼前小厮,“喜儿,你多稳重些,可是听风是雨的,乱说一通。” 喜儿双手捏着耳朵,以示清白。 “表公子说的哪里话,小的可不曾诓骗过您,说的句句属实。”他知道许凌白性情温和,也不曾责罚过他,这会儿胆子大了起来,竟然挨到许凌白肩头,附耳说来。 “四少夫人遇刺。” “什么?” 第422章 许凌白忽地起身,宽袖差点掀翻了砚台,喜儿一把稳住砚台和里面的墨汁,“哎哟哟,表公子,您稳重些,容小的把话说完啊。” “……少夫人无事。” 许凌白吓出一身冷汗,不由得拍打喜儿,“你比喜乐还小,说话竟然也糊弄起我来。” “不不不。” 喜儿连忙摇头,把许凌白按坐下来,“刘二叔说了,临山大哥,忍冬姐姐,荷花姐姐还有壮姑,都受了伤,尤其是临山大哥,浑身是血。” 啊? 许凌白面色顿然骤变,“那你家少夫人呢?她可有受伤?” “刘二叔说,少夫人是个有本事的,勇猛聪慧,与贼子搏斗,溅了一身血也没个害怕的道理,连原本伤着的腿,都没有加重。” “真的?” 许凌白满脸不可置信,“可抓到贼子?如今回来不曾?是不是到门口了?我去接!” 欲要起身出去,奈何久坐不动,腿脚麻了。 刚跨出半步,差点摔倒。 喜儿身子弱小,勉力支撑住许凌白斜下去的身子,“这会子还在路上,刘二叔怕府上老爷担忧,得世子差遣,先行回来禀报。” 许凌白僵直一会儿,待腿脚经脉活络过来,“我去门房候着,怎地出了这等子事儿?” 喜儿摇头。 “小的也不知,表公子您温书时,小的无趣,去门房同瘪哥儿一处儿玩耍,正好遇到刘二叔回来,待他禀了老爷,才回到门房与咱几个小的说了一嘴。” 喜儿听完,知道表公子最为在意表姑娘与少夫人,索性也不耽误,小跑过来说了个大致。 许凌白这会儿再坐不住,欲要去正贤阁,半路碰到裴海。 他有些语无伦次,“海叔……” “没事儿。” 裴海看到许凌白这副担忧的表情,就知道他应是听到风声,“一会子应该就回来了,少夫人无碍,其他人有受伤的,但不致命。” 许凌白满脸错愕,“海叔,这……,这是何人所为?” 裴海也无法解释。 他摇了摇头,“何大人已经去隆恩寺亲自查探,听说不止伤了咱们府上几人,还烧了隆恩寺泓昭大师的书舍,里头经书上千卷,损失惨重。其他僧人香客据说没有受伤的,所以这事儿一时半会咱们也不好胡乱猜测。” 裴海破例,说了不少话。 许凌白眼眸里全是不解,他有几分恍惚,自己表妹不争不抢,与何人有如此害命之仇? “莫要担忧,若实在坐立难安,就去门房吧,听得刘二说得,应是快了。” 刘二报信后,又打马回去。 近乎酉时,夕阳西沉,公府车队才浩浩荡荡来到门口,许凌白听得动静,早是按捺不住,跨出门槛来到跟前。 裴桦在马上与他见礼后,同裴辰裴岸说道,“为兄先行,今儿就不入门给大伯请安。” “今儿婶子与嫂子妹妹们都受了惊吓,就莫要再下车了,早些回去歇着,侄儿改日来拜访叔叔婶婶。” 裴岸与裴辰下了马,到梅太太马车跟前,与梅太太告别。 梅太太拉着两个孩子,柔声说道,“近些时日辰哥儿也别四处去玩耍,莫要让那逃窜的歹人寻了空,若真是出个什么事儿,婶子也没法同你们母亲交代。” 继而看向裴岸,“你日日里要上值,婶子也不能拦着你为朝廷做事儿,每日里你别嫌弃,多寻两个护卫护着你,万不可掉以轻心。” 她谆谆教导,裴辰裴岸自然附耳听命。 最后还是裴桦催促,梅太太才放下车帘,由着自家的车队绕过公府,往二房正门而去。 许凌白与萧北碰头,二人相识,萧北舒了一口气,“幸好没事儿。” 萧引秀齐悦娘也陆续下来,看到许淩俏从张芳慧车上下来时,许凌白再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上前扶住妹妹,看向张芳慧,“嫂子,可还好?” 张芳慧微微点头。 “我们不碍事儿,主要是观舟受了惊吓。” 话说得有点儿虚,按道理是定然是大惊吓,可看着宋观舟能吃能笑,又不怎么像了。 许凌白心想,都遇刺了,这惊吓自然免不了。 萧引秀脚步不停,喊着齐悦娘、裴秋雨以及张芳慧,“先行回府再说。”一堆女眷站在门口,来往过路之人虽不多,但抛头露面总不是什么好事儿。 她说完,扶着霜月直接跨进府门。 宋观舟的马车排在最后,许淩俏走到马车跟前,喊了声观舟,莲花掀开帘子跳了下来,“姑娘,且等一等,少夫人刚睡醒,这会儿子凉一下再下车。” 心真大! 裴岸到跟前来,欲要上车时,宋观舟娇嗔一声,似是伸了懒腰,方才开口说话,“四郎不必上来,我下来就是。” 她从帘子缝隙看到了裴岸。 说罢,差使庆芳掀开车帘,她拖着长辫子探出上半身,直到真正看到宋观舟,许凌白才松了口气。 不过细闻下来,似乎表妹身上有股腥味。 宋观舟也不矫情,伸了手给裴岸,裴岸直接抱住她盈盈一握的细腰,从车辕子上直接搬到廊檐下。 后头下来的庆芳拿着拐杖送到跟前,阿鲁早差人从后面马车上把半昏半醒的忍冬抬回韶华苑。 至于临山和荷花,咬牙走了进去。 临溪一路上扶着临山,“要不歇会儿?”一进府门,就往正贤阁老爷那里奔去,可身上还缠着绷带,一股子血腥味呢。 “早早让老爷知道,更为紧要。” 临溪表情微滞,“老大,我是真没想到,那金拂云这么狠辣。” “嘘!” 临山眼神横了过来,“慎言,不可乱说,少夫人在何大人跟前也没提过半点金大姑娘与余成的事儿,只是你后头顺着血迹追过去,那背影瞒得住旁人,瞒不过你。” “自是瞒不过我,表姑娘出事时,我跟踪余成和朱三多日,对他二人的身影行为,一观就知。只是想不明白,咱少夫人何德何能,就惹了那金大姑娘,狠下毒手。” 表姑娘事儿,如今再看,定然是朱三得了大姑娘授意。 临溪不敢多言,只深深看了几眼临山,许久之后才没头没脑突出几个字,“男子长得好看,也不是好事儿。” 第423章 噗! 临山瞬间明白,伸出还能动的手,一巴掌打过去,临溪哇呜乱叫,“老大,我何曾说错?” “你懂什么!” 临溪被打得不敢再胡说,扶着他先是见了正往外赶的裴海,裴海停下脚步,细细看了他伤口,“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竟然让你也受了这伤。” 临山咧嘴一笑,“海叔不用担心,都是皮外之伤。” “浑说!” 裴海双目严厉,面色不喜,“弩箭射杀强度高于弓箭,你莫要嬉皮笑脸,先去老爷那里报个平安,我已差人请了赵大夫、外头的孙大夫候着,得老爷吩咐后,莫要耽误,自行去治伤。” 说罢,他脚步不停,往外门而去。 “想不到,大姑娘手下那余成有几把刷子,只是一会儿你要同老爷说么?” “自然!” 公爷跟前,能瞒什么? 到了正贤阁,裴渐先是看了看他伤口,又问了深度,临山如实说来,“胸口这处算是射歪,不怎么深,后头这箭,我二人离得近,几乎要射穿了。” “你是久不在河边走,乍然来了这个货色,让你也慌了阵脚。” 裴渐让临溪给他套上外衫,挥退临溪,招呼临山落座,“是个什么情况,你一五一十长话短说。” 临山也不含糊,说得清清楚楚。 期间,裴渐一言不发,听得临山事无巨细禀报明白,末了,临山说道,“老爷,那身影少夫人与我都认出来了,就是金大姑娘跟前的余成。” “余成?” 临山点头。 “观舟如何得知,她应是不曾见过此人。” “老爷可否还记得,上次表姑娘失了踪迹,少夫人很是笃定带着属下打到郡主别院,没准儿是那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虽说临山记得,那次余成没有露面。 但保不齐暗中窥伺,正好被少夫人撞个正着。 孰不知,青梅园的小厮小虎画了像,上头把余成脸部主要特征都描绘出来,宋观舟以点概全,兼之今日对金拂云所作所为有所预感,再诈了临山一把,得来全然不费工夫。 “观舟聪慧,金拂云相较而言,就不怎么够看。” 裴渐如此评价,临山却有不同意见,他低声说道,“可金拂云能下狠手,她待表姑娘,只怕也是少夫人所言由头,因表姑娘与她五六分相像。若表姑娘堕了风尘,她以此动摇少夫人闺名根基,简直易如反掌。” 说到这里,临山叹道,“余成手下那两个贼子,有一番能耐,哪怕少夫人先发制人,戳破他们主子是金拂云,换来的只是一时失神,下一刻立马提刀——” 裴渐听闻,微微点头。 他看向窗外,面容有几分轻蔑,“金蒙的这个女儿,还真是得他真传。罢了,这事儿你们同何文瀚说了没?” 临山迟疑片刻,缓缓摇头。 “少夫人叮嘱属下,不可提及任何猜疑者身份,一切只做不知,交由何大人亲自去查。” “这点,观舟做得对。” 裴渐略微颔首,“守安一生儒雅温和,亲家母也是端庄娴静,想不到生出这么个女英雄来。自她头一次下水里营救芳儿主仆,再到后头飞瀑落水,从不曾听得她故意为之,却能眼见路不平,赫然拔刀相助。好气魄!” 眼看临山身子虚弱,裴渐差使临溪带着他去看诊。 外头,裴辰与萧北齐声求见,裴渐应了,二人进来,无不是说一番今儿的事,裴渐听完,问了裴辰几句,“府上可有人往外传了信?” “父亲,传……传什么信?” 裴辰看了一眼萧北,有几分摸不到头脑,结结巴巴看向国公爷,后者慢慢吃了口茶,“临川,去叫老二家的过来。” 世子夫人—— 临川来到世子正房,里面萧引秀正生着闷气,楚姑姑和霜月不敢说话,下了学的两个哥儿见状,也跑到钦哥儿家,同哥哥在一处。 “怎地?我是他们亲娘?跑的什么?” 霜月拖着有些发烫的身子,到跟前低声劝慰萧引秀,“夫人莫要气恼,今儿虽说没好好烧香拜佛,但好歹没出个什么大事儿……” “还不是大事儿?知不知道明儿这京城上下就传遍了,镇国公府长得跟妖精一样的四少夫人,在隆恩寺被几个贼子追杀!” 她气势汹汹,指着霜月就骂了起来。 “我知你就是个伺候人的,不懂得什么前程,是以为府上待嫁的就二姑娘一人,被拖累了也不怎地,可是这个道理?” 霜月扑通一声跪下,“奴不敢。” 欲要再骂时,楚姑姑不忍上前假意斥责霜月,“你这满脸红通通的,可是起了高热?” 说罢,手已摸到霜月额头。 “死丫头,你是高热了也不知回避,若是传了夫人与哥儿们,才是要扒了你的皮。” 萧引秀听得这话,更是嫌弃,楚姑姑也顺势说道,“夫人,让这烂蹄子出去避着些。” “去吧去吧,一个个的不成器。” 萧引秀满是不喜,霜月含着泪磕了个头,才退出正房,与来禀的临川撞了个正着,“这是——” 霜月反手抹了把眼泪,“有何事去找小丫头就是。” 她不看临川,只跌跌撞撞奔回屋内,掩面而泣,小丫鬟们听得动静,也不敢吱声,只出门去,悄然给霜月拉上房门。 外头临川抓了个小丫鬟,禀了萧引秀后,萧引秀一听老爷喊,心中更添烦躁。 可又不能拒了。 只得起身,由着楚姑姑手忙脚乱理了妆发,没得出错,才出了门,“老爷喊我何事?” 临川摇头。 “世子与北四公子正在老爷书房之内,属下听得老爷吩咐,就赶来您这里传话。” 临川最是圆滑,少有纰漏之语。 萧引秀心中不满,但面上也不敢让人看出端倪,跟着疾步来到正贤阁,裴渐让她入内,请安落座之后,裴渐开口就问,“府上这几日可有人往金家或者是郡主别苑去的?” 什么? 萧引秀心头忽地就打起了鼓。 她不知道姑父突然问这事儿,是因着什么,只得小心回答,“姑父,只是寻常往来,孩儿生辰在七月,那大姑娘早些差人送了礼过来,孩儿觉得两府想来不算深交,又差人还了礼。” “只是如此?” 第424章 裴渐抬眸,看向萧引秀。 裴辰见状,眯着眼忽地跳起来,指着萧引秀说道,“你屋里近些时日多了些琳琅满目的瓷器,可是那大姑娘送来的?何日你同那大姑娘走得这般近了?” 萧引秀本是心头担忧,可看到裴辰这副样貌,她顿时又沉住气了。 “姑父,大姑娘送来的,有些是瓷器,不过是些玩意儿,孩儿有分寸,不曾收过什么逾矩贵重之物。” “无碍。” 裴渐挥手,止住要指着萧引秀大声斥责的裴辰。 “你们女子寻常往来,倒也使得。我与她爹金大将军有些宿怨,倒也不至于说让两府的孩儿断了情谊,四郎同大姑娘多年挚友之情,为父也不曾质疑过。今儿唤你来,想着是问及,可有人去大姑娘府上,漏了你们今儿上香之事儿?” 这—— 萧引秀脸色难看起来。 又是为了宋氏那蠢妇!她低着头,起身回话,“姑父容禀,出去上香这事儿不算什么秘不可宣的大事儿,公府出行,车队马队浩浩荡荡,定然要早做打算,下头奴仆家丁的,也是早早知晓。故而,儿媳也不知可有人在去金家送回礼时,说漏嘴什么的。” “查一查。” 裴渐面上并无责怪之意,但也给萧引秀一个大工程。 “二门外的,我让大海去查,丫鬟婆子的,还得你来。”话音刚落,裴渐忽地又想起一事儿,“前几日大海来同我说,你身上近些时日不适,一时半会儿盘不了你姑母的私库?” “姑父,孩儿……” 她一直以身子不适,家务繁忙,推托裴海,却想不到姑父一而再再而三的问来。 “我知道你为难,偌大公府中馈重担全压在你身上,罢了。这事儿你先放放,让辰哥儿、北哥儿同大海一起来做。” 哈? 被点了名的两个郎君齐齐抬头,裴辰食指倒扣,指着自己,“父亲,我?” “就是你!” 裴渐在几个儿媳跟前素来和蔼,但因生性清冷,加上与老萧氏闹成这般,也让几个媳妇觉得他性子凉薄,脾气暴躁。 根本不敢忤逆。 萧引秀这下知道自己推脱之责,引来姑父不喜,扑通一声跪在裴渐跟前,“姑父,孩儿不是故意推脱。” “辰哥儿,快些扶起阿秀。” 裴辰手忙脚乱欲要拉拔起萧引秀,却被萧引秀反而拉着一起跪到跟前,“姑母私库说来也是为了几个哥儿准备,在姑父戎马戍边时,时不时也能贴补些家用——,世子与北哥儿定然理不清楚,还是儿媳——” “阿秀,莫要逞强。” 裴渐语气平平,并不见到怒意。 但萧引秀莫名害怕,她低着头诚心实意说道,“姑父放心就是。”她要揽了过来,可裴渐却不是那么好说话了,“既是如此,你在的话确实便宜行事,这样吧,辰哥儿一日日偷奸耍滑没个正经行当,如今他在外头的事物我也让大海收了回来。闲着生事,索性他与北哥儿还是同你一处儿,尽快盘出,我有大用。” 萧北想不到推辞之语,只得同裴辰一样,硬着头皮接下来。 出了正贤阁,天色向晚。 三人中午时也不曾好好用饭,这会儿方才觉得饥肠辘辘,裴辰当着萧北这个舅哥儿,毫不掩饰对萧引秀的斥责。 “早些父亲就吩咐下来,你若是不能做,提早说来,父亲定然使大嫂或者观舟来做。偏偏逞能,接下来又推脱海叔,你当海叔是你家门头的管家,中看不中用?” 裴海请了两次,都被萧引秀推脱干净。 他只在公爷跟前说句话,差事又翻了出来,还添了自己和萧北,“北哥儿再过些时日就要去念书,你是存心不让我二人好过。” “世子——” 萧北都有些听不下去,连忙阻止裴辰的话语。 裴辰转头看向萧北,“你这长姐素来什么性子,说来你最为清楚,她自诩聪明,却不知小聪明算得了什么聪明。” “裴辰,你若能耐,那咱回去同姑父说,由着你一人去盘。” 裴辰冷笑,“你以为我不能,只是到时候你萧引秀还有脸主持中馈吗?” 这点事儿都做不好,留着她摆谱? 萧引秀几番委屈,指着裴辰就哽咽起来,“姑母私库为了谁,她如今还没死呢,你巴巴的盘出来,要送与何人?” “长姐!” 萧北扶额,这夫妻二人是半分情面不讲,光天化日之下指着对方就开始骂来骂去,欲要劝和,可斯文儒雅的萧北哪里是这夫妻的对手。 他们也不顾脸面,竟然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抖露干净。 “父亲要用来作甚,还轮不到你个妇人质疑,若是做不来,干脆退下去就是,别整日里拿着个中馈掌权,了不得哟!” 阴阳怪气是裴辰对着萧引秀一贯有用且狠辣的手段。 果然,萧引秀被气得落了泪,拽住裴辰衣袖不放,“那回去,同姑父说个明白,我既然当不了这家,还不如自请下堂!” “嗨呀!你舍得?那走就是了。” 说罢,裴辰转手拽住萧引秀,不管她挣扎,楚姑姑与旁的丫鬟劝阻哀求,拖着萧引秀就要回正贤阁去。 萧北哎哟一声,跺跺脚,上前拦住裴辰。 “姐夫也是胡闹!” “谁胡闹?你且听听她这嘴里说的话,真以为我不敢?休她我自认没有能耐,可她欲要自请下堂,我还留着她作甚?咱裴家佛堂里供奉着一位萧家的姑奶奶,也就够了!” “姐夫慎言!姑母也是你的亲生母亲——” “亲生?嘁!” 裴辰松开萧引秀的手腕,对柔嫩肌肤上被他掐得青紫一片视而不见,“辰哥儿,与你长姐离得远些,这妇人,只怕要拖累一屋子的人!” 怎么可能? 萧北欲要辩解,萧引秀低声哭泣起来,裴辰见状,嘴角浮现讽刺与轻蔑,“又来!半老徐娘,还学着双十年华的女子来个楚楚可怜?老子不傻,看不得!” 说罢,拂袖而去。 萧北长叹一声,欲要多说几句,看着萧引秀当场被落了面子不好受,只得咽下话语,扶着她送回了正房。 欲要离去之时,萧引秀低声说道,“四郎,姑母私库……,盘不得。” 第425章 萧北闻之,眼神冷凉。 看向哭哭戚戚的长姐,软了声音,“纵使有万般的不是,这公府做主之人是姑父。这一府上下,诸人得了他公爷之威的庇护,就得学会仰人鼻息的顺从。” “北哥儿——” “莫说姑母私库,就是半个萧家,姑父说要,大伯父与父亲也会拱手相让。” “为何?” 萧引秀顾不得拭泪,仰着一张泪脸充满惊愕看了过来,萧北低声说道,“长姐,你不是都知道的吗?这是萧家欠姑父的,也是欠小姑母的。” “小姑母……,小姑母都不在这么多年了——” “那也是她的。” 萧北没有多与萧引秀理这些陈年往事,“姑父坦坦荡荡让我等盘点,你又有何惧怕?还有,今儿观舟遇刺之事,长姐也小心谨慎些。” 若是冲着公府而来呢? “这明摆着是朝着她去的,怎不叫她小心些?北哥儿,你让张氏离她远一些,谁近了她身,总要被拖累几许。” “长姐——” “好了,今儿张氏也受了惊,期间因那身血腥味,她什么都吃不下,还吐了个干净,你赶紧回去看看,莫要动了胎气。” 萧北只得告辞。 回去碧落斋的途中,遇到裴岸换了衣服,疾步行来,“四郎,这是要去……?” “观舟安顿下来,我去同父亲禀事儿。表哥和二哥大致说了吧?” 萧北点头,“我与二哥知道的俱都说了,且看你去,姑父定有安排。” “好。” 裴岸错身而去,隔着两三丈远,萧北忽然唤住裴岸,“观舟,没事儿吧?” ……没事。 萧北点头,“没事就好。晚些我再与你嫂子来探。” 宋观舟有事儿吗?目前看不出来,她回到府内,待忍冬荷花和临山得了救治后,她马不停蹄让丫鬟们烧水来,伺候着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 连折了的腿,她也让孙大夫取了固定的板子,洗了个干净。 韶华苑伤了几个奴仆,壮姑又崴了脚,只有孟嫂带着莲花和庆芳庆菲来伺候,喜乐陪着自家姑娘,满是担忧坐在外屋。 洗了多少遍…… 宋观舟记不得了。 她头发缝里的血腥味,好似沁润到骨头缝里,她总是觉得不干净,然孟嫂打了两次皂角,冲了干净,她又使了孟嫂打第三次。 “少夫人,您听奴一句,定然干净了。” 再冲洗一番,怕是头疼呢。 “不碍事儿,再打一遍,细细洗来。”今儿孟嫂和庆菲未去,哪里知道其中凶险,莲花眼眸子鼓着一泡泪水,这会儿又落了下来。 “少夫人,那您得允了奴,再不能打第四次。” 宋观舟趴在木桶里,头发捋在浴桶外头,由着她们取了一瓢又一瓢温水,从自己头发上淋下。 “后背也搓一番,那贼子浑身的血,吐的喷的,全往我身上招呼了。” 直到夜色降下,许淩白、萧北夫妻二人都来到韶华苑,说要陪着宋观舟一块儿用饭时,才知道这宋观舟洗了一个多时辰,还不曾结束。 “这可不行,皮怕是都搓破了?” 张芳慧一听,更为担忧,许淩俏叹道,“我如何不知?进去说了两次,也没个用处。” 后来小厨房的热水烧不过来,阿鲁又往大厨房里开始要水。 几个大力婆子抬了来来回回好几趟,四少夫人依然说水不够用。直到孙大夫料理完临山的箭伤后,来到韶华苑,才让许淩俏带话进去,说伤腿不算痊愈,热水泡得骨头松软,有害无利。 宋观舟听之,第一反应是这孙大夫糊弄人啊! 抬眸看了外头,帘布遮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早晚,问了许淩俏,许淩俏与孟嫂左右使力,给她从木桶里扶了出来。 “我的祖宗,天早黑了,你这洗了足足一个时辰。” “天黑了?” “黑了好一会儿了,先起来吧,大不了明日里再洗。”许淩俏故意宽慰她心,还凑到她发间深嗅,“而今只闻得到玫瑰茉莉的淡香,那些污糟腥味早没了。” 宋观舟这才作罢。 服侍着穿戴完毕,又用大大的巾帕包裹住她的长发,因生得浓密乌黑,裹起来都是一大团,由着孟嫂抱在怀中。 入了内屋,坐在妆镜跟前,张芳慧这才跟了进来。 宋观舟连忙回眸,“嫂子闻闻,可还泛恶心?” “哎哟!祖宗,芳香四溢,不恶心了!”她到跟前,也取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捉了宋观舟一绺长发,擦拭起来。 “洗了这么久,只怕也是又累又饿。” 宋观舟两眼炯炯有神,在镜中摇头,“自是不累,都是丫鬟们辛苦。”孟嫂几人听得,连忙屈膝道不敢,“少夫人,您如今好好的,奴几个每日给你洗十次都使得。” “不能杀死我的,终将让我变得更强大。” 不知为何,宋观舟喃喃自语,吐出了这句现代名言,她有些失神,又觉得人生真是刺激。 孰不知这句话,让许淩俏心中大震。 自从历经艰难,受尽那般委屈,回到公府之后,她从一开始想着见一面兄长与观舟,就自行了结。再到后来听之任之,起了贪念,想就这么一个人过下去也使得。 无数深夜,她抬头问天,为什么这一切是我许淩俏来经历? 我何曾对不住人? 从不曾! 而今再看表妹,原本是她是天之娇女,父母恩宠,兄长关心,夫妻恩爱,好似没有任何烦恼。 如今瞧来,桩桩件件都是要命的事儿。 所以,好好活着吧。 因要一处儿用饭,莲花还是把宋观舟半湿的头发挽了简单的发髻,其余松散落在背后,编成辫子。 蓬头面客,大为不敬。 宋观舟素面朝天,朱唇天成,踮着脚跳到外屋,早早候在这里的孙琳听取父命给她重新上了板子,夹在腿上。 “琳儿,还需多久才能卸了板子?” 孙琳低着头认真给宋观舟绑腿,“少夫人,看长势还好,今儿幸亏没有二次伤到,想着再两三个月就能拆了。” ——宋观舟嘴角微动,面上表情复杂。 第426章 宋观舟微微叹息。 “哎,若是下次再有歹人害我,也不知我能否跑得了?” “呸呸呸!祖宗,往后必然平安顺遂,哪里还有什么歹人,可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头。” 到了夜里,欲要入睡时,裴岸才觉察到宋观舟的不对劲。 她睁着双眼,异常兴奋,没有丝毫睡意。 “是睡不着?” 宋观舟仰看幔帐顶上,昏黄光线下能看出精湛绣艺,可这些绵柔的画面,安抚不了她。 越是黑夜到来,越无法忽视血脉里鲜血的奔涌不息,“四郎,我一点睡意都没有。不如你先睡吧……” 裴岸起身,又燃了一处烛火,光线亮了起来。 他俯身下去,几乎要与宋观舟鼻尖相碰,“是因为害怕?” 宋观舟摇摇头。 “虽然这是我第一次杀人,但并不害怕。”她眼眸星亮,表情灵动,看着裴岸,“我甚至有种冲动,寻个机会,把那样的短刀匕首,噗呲一声刺入金拂云的胸口。” …… 裴岸眼神软了下来,他附在宋观舟肩窝处,呢喃道,“我会替你了结这一切,娘子,不必你亲自动手。” “不!” 宋观舟双手轻轻推开裴岸,“兴许,你会于心不忍。” “娘子,不会。” 裴岸复又靠到宋观舟羸弱肩窝,嗅着她身上荑子皂角的香味,“她生了这样的心思,我定不会轻饶。” “……好。” 宋观舟心里不信,但不碍事儿,她顺口应承,张张嘴的事儿。免得夫妻纷争,为什么你不信,为什么我要信,何等无聊。 就像仙大娘子差点虐杀了她那般,给了个贵重的宅子,就压下去了。 就像芳姨娘好端端的跳了萧氏佛堂跟前的大肚井,折了主仆二人鲜活性命,最后换来的不过是老夫人隐居佛堂,说是吃斋念佛,也不过是搪塞之语。 再到许淩俏。 她的表姐,何等无辜……,长了一张肖似自己的容颜,就被金拂云起了歹心,若表姐真是流落烟花之地,做那勾栏陪客流萤,如今许氏以及她宋观舟的名号,在京城恐怕早早被踩到脚下。 等待她的,又是何种景象? 不能想象! 她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他在古今两个世界里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如意郎君,长得好,才学渊博,家世能力都是佼佼者。 可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是既得利益者了吗? 没有! 裴岸为她真正的出过一口气,做过一回主吗? 宋观舟心里都明白,她不是从前的炮灰原配,一颗心上好的坏的,只有男主裴四郎,如今的她早早没了心,也没了爱。 喜欢是她全部能拿出来的,再多的只能演戏。 何况,裴岸难道不是在敷衍? 宋观舟想到这里,更没有睡意,她欲要起身,裴岸了然,也不再多劝慰,反而翻身起来,扶着她下了床。 “你睡吧,明儿还得上值。” 裴岸扶着她,走到外屋,烛火隐隐约约照不到外屋里,裴岸先扶着她坐下,再入内取了灯盏。 “我一早让阿鲁去找江大人或者林大人告个假,你出了这样子的事情,我在府上陪你两日。” “……不用,我好着呢。” 裴岸在她跟前蹲下身子,宋观舟不解,“这是——” “上来。” “嗯?作甚?” 裴岸回头,催促道,“上来就是。” 他睡觉不喜散发,这会儿虽说睡得几丝乱发在额前,但依然干净利落,宋观舟莞尔一笑,“你要背着我,去哪里?” “宋观舟,你从不是这般磨磨蹭蹭的女子。” 宋观舟听得这话,只得弯下身子,软软趴在他背上,裴岸犹如身负羽毛那般轻便,不费吹灰之力背起了她。 转身还抽出手来,又燃了盏明角灯,递给背上的宋观舟,“娘子提着,好与你家相公看路。” 咦? 不等宋观舟多问,裴岸已开了门,踏到院落上,他仰头看了残月挂在天际,莹白如新。 “你只怕从不曾在半夜游园吧?” 宋观舟噗嗤一声乐了,“从不曾呢,四郎今夜要带着我夜游?”不用回答,也知如此,裴岸背负着她,踏出韶华苑,开始顺着小道走了起来。 “夜里要落门栓,但有些地儿父亲早早做了安排,是开了小门。相公今儿就带着你夜探镇国公府。” 好家伙! 真是年轻的裴岸啊。 他年轻,气血十足,宋观舟双手锁在他脖颈之前,还提着那明角灯晃晃悠悠,“这黢黑夜色,我夫妻二人能看得什么?” “看鬼吧。” 啊? 宋观舟低声惊呼,瞬时藏在裴岸背上,这时候才传来裴岸的闷笑,“你唬我呢?” “娘子,这世上哪有鬼神?” 宋观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兴许有,只是破不了人鬼之间的屏障,他们兴许能看到我们,但我们是再不能看到他们。” “嗯——,所以,该死之人,死了就是死了。娘子不必挂在心头。” “我……” 裴岸大步往前走,“观舟,今儿我带着你夜游,与你说说这公府里死的人吧。” 好家伙! 谁家夫妻联络感情是真的来看鬼的? 宋观舟背后升起凉意,欲要挣脱,“四郎,虽说没有鬼神,可我也怕鬼的。” “都没有,你怕的是谁?” “……四郎!” “无事,有相公在呢。就是吃人的恶鬼,有你相公这身子在跟前呢。”裴岸背着她,不紧不慢走在夜风之中,宋观舟幸而是在裴岸背后,不然这炎夏夜风,也吹得冷飕飕的。 “四郎……” “嘘!” 裴岸下巴朝上,努着嘴儿看着前方小院,此时灯火全灭,毫无动静,宋观舟拿着灯笼左右晃荡,几番细细看来,才低声说道,“扩月斋,咱到了大嫂这里。” “是的,你不曾见过我大哥,他就是死在这里。” 宋观舟:……我谢谢你,裴季章,这深更半夜的,你真的很会安抚失眠的女人! 裴岸立在这里,不再迈步。 忽而飞来大黑鸟,叫了一声,吓得宋观舟差点扔了灯盏,裴岸闷笑不已,“我以为娘子天不怕地不怕呢……” “怕鬼,谢谢!” 第427章 “临终之前,他浑身溃烂,裴家上下最为明理知事的大公子,死前受尽重疾沉疴折磨。我与三哥最后去探他时,瘦骨嶙峋的他已说不出只字片语,只看着我们落了泪。” “你们兄弟感情很好……” 裴岸点点头,立在扩月斋外头的枣树下头,几分唏嘘。 “二哥眼泪软,一见到大哥就哭,比大嫂和母亲还哭得伤心。”裴岸想到大哥去世前种种往事,不由得一阵心酸。 “二哥?” 如今那个流连花街柳巷的纨绔子弟,裴辰? 宋观舟难以想象,裴岸淡淡一笑,“他与大哥年岁相差不多,自小在一处儿长大,感情亲密无间,大哥走后,除了大嫂,就是二哥最为伤心。” “二哥有这般性情,出乎我的意料。” 裴岸哑然失笑,“二哥从不想着当这个世子,他与我和三哥都说了明白,我俩谁当都比他好,他志不在此。” “二哥像二叔?” “像!可比二叔心软。”裴谞可以全部家业丢个干净,只带着他喜爱的小妾游山玩水,成年累月不回府上,儿女婚嫁大事儿,他也鲜少过问。 裴辰就不行了。 他上头有严厉的父亲裴渐,还有专横跋扈的母亲萧氏。 夫妻停了一会儿,又打着灯笼往前走,走到一片黢黑之地,裴岸又道,“这是小佛院。” 萧氏所居之地? 她举起灯盏,看着早已物是人非的地儿,几分叹气。 裴岸侧首,“为何叹气?” “金珠死在这里头,害得我噩梦做了很久,小丫头缠着我不放,幸而有四郎你在,还有芳姨娘……” 那几乎快要被自己忘记长相的姨娘,“她来梦里谢了我……,哎!” “上次我去见三哥,三哥提到了芳姨娘,有一丝落寞。” “三哥曾十分喜爱芳姨娘——,母亲把芳姨娘买回来,也是准备放在三哥房中。” 芳姨娘比裴彻大几岁,但却假戏真做生了情愫。 啥玩意儿? 宋观舟八卦之魂瞬间被点燃,“……不记得在何处听过几句疯言疯语,我只当是浑说谣传,想不到竟然还有这事儿——” “父亲不知。” 裴岸托举了一下背上的女子,往园子深处走去,“若是父亲知道,定不会发生这些,母亲心狠手辣,故意使了这一招……” 恨不得坏了裴彻所有根基。 “四郎,你这么说自己的母亲,旁人听到会责备你不孝。” “无关紧要,观舟,我没有那么迂腐。” 夫妻二人混迹在园中许久,欲要上观景阁时,突地被巡护的家丁发现,欲要呵斥,才看到燃了灯盏,走近一看,吓了大跳,“四公子,少夫人,您二位这是——” “我与少夫人四处走走。” 裴岸脸不红,心不跳,从容不迫缓缓说来,家丁一脸无语,只得赔笑,“那四公子欲要往何处去,小的给二位打灯笼……” 大半夜出来晃荡,夫妻二人都是绢丝长衫,少夫人还披散着长发,提着个灯笼约莫一人高,远处看来说不出的诡异。 “不必,我与少夫人走一会儿就回去,你们自管巡夜就是。” “是——” 躬身告退,两个年轻护卫走远之后才低声说道,“从来听说四公子宠爱少夫人,原来这般宠爱。” “今儿出去上香,说是遇到大事儿,你可曾听说?” “听了几句,刘二哥回来着急忙慌,下头人打听几句,我也听了一耳朵,好似是四少夫人杀人了。” “不不不不……不是吧。” “你去马场,没在跟前,听得喜儿说道,少夫人十分勇猛,来刺杀她的贼人,被她一刀一个,全杀了——” “嚯!” 裴岸与宋观舟不远不近跟着,正好听到这话,她忽地蛄蛹身子,整张脸与裴岸的贴在一起,“四郎,你怕不怕,我杀了人的……” “说些什么话,我何曾怕过?” 裴岸步伐稳稳当当,在岔路口上选了回韶华苑的小道,“非但不怕,还甚是欣慰,若是旁人遇到你这样的事儿,早就凶多吉少,芳魂不在。故而——” “故而什么?” “你相公欲予褒奖你。” 宋观舟再要追问,是何褒奖时,裴岸先发制人,“先别问是什么,我亦是没有想到,但定不会让你失望。” “好。” 裴岸感谢宋观舟没有在这个时候提及金拂云,如今他对金拂云的情感十分繁复、难解、难言。 若宋观舟说道,你取了金拂云的性命来,那他自然做不到。 夫妻二人过小径,穿园爬坡,直到裴海提着灯笼站在二人跟前,老脸上表情复杂,“四公子,少夫人,已是鸡鸣之时,二位还是歇着吧。” 裴岸肩头的姑娘娇俏出声,“海叔,是刚才两个护卫去惊扰你了?” “倒也不是。” 裴海走到跟前,接过宋观舟手上摇晃着的灯盏,“属下给您二位掌灯。”他深衣长袍,不显山露水。 但宋观舟知道他不可小觑。 听得这话,她眉头微动,“海叔,是我睡不着,四郎特意背着我出来走动的。” “属下知道。” 裴海回眸,暗黄灯光下,裴海面色淡若无波,“少夫人可是掉了魂?” “海叔不用担心,我没有因为白日之事而惊惧,只是——”不知为何,宋观舟向着谈不上亲疏远近的裴海,竟然抖搂出心中最深的想法,“海叔,杀人原来如此简单。” 这话一出,裴岸脚步直接停了下来。 他欲要问宋观舟这话何意时,裴海淡淡回答,“少夫人原以为取人性命很难?” “那是自然。” 宋观舟紧紧搂住裴岸的脖颈,说话时她胸口微微起伏,牵动着裴岸的身子,“那是人命,不是草芥,如何不难?海叔,我原以为这一辈子,我都不会伤人性命。” “观舟,那是歹人,是他们先要伤害你的。” 裴岸宽慰,宋观舟娇笑,低声说道,“四郎,我不是在后悔杀人,只是感叹,瞧我这素手一双,在求生跟前,竟然能迸发那么多潜力。海叔,你跟随父亲在战场上来回,定然看惯了生死。” 看惯了吗? 第428章 裴海听来,步伐轻盈,似做寻常小事谈论起来。 “旁人生死我是看惯了,可到自己头上,也未必能如少夫人这么机灵勇猛。” 宋观舟不想品鉴这话背后的含义,只当是夸赞。 她哼笑道,“幸得有父亲借了临山大哥到我跟前,更要感谢调教出临山大哥的海叔,这救命之恩,四郎,你帮我想想要如何回报吧。” 裴岸:“……这会子想到我了。” 宋观舟眼眸如今日弯月,含笑带着娇气,“这些事儿我脑子笨,有相公倚仗,定不会为难我自己的脑瓜子。”转头又同裴海说道,“海叔,可惜我年岁大了,不然还想跟你学个一招半式,真是再遇到歹人,好歹能走个几招。” “哎哟!祖宗,且歇着吧。” 裴岸真正想不到宋观舟想一出是一出,裴海倒也不拒绝,“不过是手脚灵动些,要是想学,不分酷暑朝夕,苦练三五年也能有所成。” “三五年?” 裴岸闷笑出声,宋观舟长叹道,“海叔,这我就只能打退堂鼓了。” 有着裴海引路,裴岸脚步也快了起来,蚊虫叮咬几下,宋观舟也耐不住了,这会子困意上来,不再被杀人后的肾上激素所影响,终于有了困意。 直到二人欲要踏入韶华苑时,宋观舟冷不丁抬眸看向裴海,“海叔,你说害我之人,能抓到吗?” 裴海表情有一丝停滞,继而浅笑说道,“自是能的,多行不义必自毙。” 宋观舟点头,下巴磕在裴岸肩头,软声说道,“倒也是,我总得相信恶有恶报,不然活着确实没什么意思。” “观舟——” 宋观舟打了个哈欠,“海叔,今儿劳你掌灯,这明角灯且给了我,我还得照着四郎门里走呢。” “好,少夫人拿稳。” 入了门,回到正房,兴许是有了动静,惊动了孟嫂,她披衣掌灯出来,欲要进正房时,却见裴岸提了茶壶出来。 赶紧迎了上去,“四公子,是要喝热茶吗?奴来添水。” “有些口渴。” 茶壶递给孟嫂,一会子孟嫂把小厨房热水添了进去,又送到正房,裴岸立在门畔,专门等着她过来,她小跑几步,“四公子,可要奴去做点小点心?” 这半夜醒来,总是容易饥饿。 裴岸摇头,“观舟睡不着,一夜吃了好多茶水,不能再让她吃些零嘴,你自去睡吧。” 顺手关上门,入了内屋。 宋观舟歪靠在拔步床上,等着裴岸给她斟茶倒水,直到暖呼呼的喝到胃里,才舒服的松了口气。 眼见裴岸欲言又止,她眼珠子微转,有了念头。 待裴岸挨着她落座,欲要脱了鞋袜上床时,宋观舟软软靠过去,挨在他肩窝里,柔声娇气朝着他耳窝处吹气。 “四郎,这次你不能再护着金拂云了。” “……观舟,你总是担忧我站在拂云那边?”不等宋观舟肯定,他沉声说道,“不会的,观舟。” “好。” 宋观舟软在他身上,素手探入裴岸衣襟之中,裴岸侧目,哑着嗓子,“观舟,今儿你——” “你累了?” 裴岸抓住在自己胸口乱爬的纤手,言语之中有些无奈,“观舟,再折腾下去天都亮了。” “嗯……” 宋观舟几分不乐意,“四郎从了我就是。”语气软糯得掐得出水来,裴岸扶起她的小脸蛋子,细细看去,“好姑娘,今儿你没有做错。” “那你说过要褒奖我的。” 裴岸失笑,“也不是这样来的,女大王!” “可我就要这样!反正今儿我不睡了——”她痴缠上去,以吻封缄,裴岸几乎没有挣扎,沉沦其中。 这一日,他们都很累。 累到无法去想更多的事儿,累到只想抓住这一瞬间的快乐。 韶华苑万众风流诗书写,千金良宵实难消,恩爱抵了世世仇,明日恩怨明日说。 有人夫妻甜如蜜,那就有人形单影只孤寂痛苦。 金拂云的快活只到了傍晚,仍不见得余成归来,她一早的神清气爽,这会子终于消散得干干净净,唯有懊悔。 实不该起了那样的臭棋。 盼喜今儿被她撵出去几趟,一会子买甜糕,一会子买果子,一会子寻针,一会子取线。 直到天色向晚,盼喜摸着脑门子冷汗进了门。 禀了事儿之后,金拂云抬起茶盏,随口问道,“慌里慌张,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儿?” 盼喜低着头,斟酌几许,才说了实话。 “奴这会子回来的晚,实在是因外头差役捕快在寻贼子,期间还封了回来的路,由此耽误许久。” “贼子?哪里来的贼子?” 金拂云心中顿时警觉起来,她反口连声问及,盼喜看了左右,见只有盼兰在侧,并大着胆子到金拂云跟前低声说道,“好似是隆恩寺今儿来了外贼,烧了里头泓昭大师的书舍,还惊扰了不少香客。其中有贼子死在佛堂中,还有贼子逃了出去。这会子京兆尹下头何大人正在坊市搜捕。” “死的是贼子?男人?” 金拂云忽地起身,紧盯着盼喜,盼喜何曾见过这样的大姑娘,立马点头,“奴趁乱听得些话,确实是两个贼子,大姑娘,贼子哪里有女子去做的?定然是汉子,还说逃了那个,瞎了只眼,何大人当场发布悬赏布告,若得了线索,奖二十两金子,若抓到贼子,奖五十两金子。” 这…… 失败了? “那……” 金拂云咬紧牙关,咽下所有焦灼担忧,努力平复心情,“今儿公府女眷不是去上香了吗?可有人被惊扰?二嫂子快要过生辰了,可别出了事儿。” 二嫂,就是世子夫人萧引秀。 盼喜盼兰自然知道最近这些时日大姑娘同世子夫人走得近,也不疑有他,盼喜摇头,“大姑娘,奴也低声问了些,倒是不曾听说公府有人伤了的事儿。” 只此一句,足矣让金拂云坠入冰窟。 她有气无力挥了挥手,“你二人去厨上要些吃食,我这会子饿了。”早过了用饭时辰,盼兰听得终于舒了口气,拉着盼喜往厨房而去。 却不知内屋之中,金拂云跌坐地上。 余成……,只怕是败露了。 第429章 隆恩寺这事儿,瞒不过皇室宗亲,七月初一,太后娘娘本是要带着福满公主去隆恩寺微服烧香,慧觉大师得了皇命,立时入宫请罪。 太后娘娘一听,勃然大怒。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佛门重地劫杀女子,如此狂徒,甚是可恶!”太后娘娘痛心疾首,扶着刘妆的手,肃然怒斥。 太后娘娘不能礼佛,这可是大事儿,正沉浸在殿试准备的隆庆帝也被惊动,召来慧觉大师,听完之后龙颜大怒。 “就追着公府裴渐的儿媳妇去?” 慧觉大师也不敢一口说死,躬身答道,“陛下息怒,而今何大人正在全力追凶,贫僧也使了寺中武僧,一一查探。六月二十八日虽说晨起就是大雨,但香客不比往日少多少,公府女眷也来了好些,唯有四少夫人同寺中泓昭师叔听经说法时,寮房旁侧书舍忽地起了大火——” “这么大的隆恩寺,就泓昭大师那区区书舍起了火?” “回陛下,贫僧亦是觉得不可思议。如今还得仰仗何大人稽查,方知其中缘由。” 京兆尹得圣上跟前的八宝公公传话,赶到御书房,听得这事儿后连忙一一禀报。 幸得何文瀚亲自去隆恩寺查探现场,又做了第一手的笔录上,他这会儿回禀圣上才觉说得过去。 “如今只是裴卿家的人伤了?” “回陛下话,公府四少夫人倒也不曾受伤,她心思细腻,胆识过人,临危不乱,伤着腿还以伤了两个贼子性命,全身而退,实属能耐。” 说罢,还拿了宋观舟及临山、忍冬、荷花笔录的誊抄本,一同递上御案。 隆庆帝一目十行,看了全部,特别是宋观舟的笔录,他眉头微动,“仵作查探尸首之后,也是这个缘由?” 京兆尹点头,“具体事务是何文瀚主持,他对这样的凶案见多识广,只带着仵作看了贼子伤口,与裴宋氏所言无二。” “嗯?何文瀚可在?” “回陛下,就在门外听宣。” 八宝公公拿着拂尘,小步快速来到殿外,何文瀚正立在勾心斗角的廊檐之下静候圣命。 “何大人,进去吧。” 何文瀚与八宝公公也很是熟稔,低声问道,“圣上……” “大人如实禀报就是。” 八宝公公低眉顺眼,仪态恭敬,引着何文瀚入了尚书房,请安跪拜之后,才一一回禀。 “陛下,微臣前去查探,其中一贼子是脖颈经脉被刺破,所用利器正是少夫人头上的鎏金黄铜簪子,她扑上贼子后背,从后上方斜戳进去,后经仵作探看伤口内部,确实如此。” “守安之女……,不同凡响,这胆子历来大。” 何文瀚听得圣上竟是露出笑意,终于放松了心头担忧,如实说道,“微臣也曾问过少夫人,为何选择主动出击,少夫人实话说来,她与女婢同护卫失散,原本腿脚有伤不利于行,靠逃亡奔走逃出生天,颇为艰巨。还不如就地隐匿,寻找时机,反守为攻,攻其不备。” “好想法!朕瞧着笔录里也是这么说来,后头这妇人可有后怕?” 此言问来,何文瀚有些迟疑。 斟酌几许,才朗声回禀,“从发生追杀之后,约莫两三个时辰,属下瞧着少夫人能吃能言,在做口供之时,思维依然敏捷,言语清晰,依微臣拙见,少夫人不像是受过大惊吓。” 特别与两个婢女对比下来,她很是冷静从容。 隆庆帝了解一二,他日历万里,能问候这么几句已是十分看重,着京兆府尹齐心协力,尽快破案。 何文瀚出了尚书房,却被一个小公公拦住。 “拾光小公公,怎地你过来了?” 原来这是刘贤跟前伺候的小太监拾光,他瞅着空等着何文瀚,这会儿堵着,也不管不顾,拽着何文瀚的官袍就往隔壁花园走去。 “使不得,本官还有公务在身。” 拾光拽着他脚步加快,也说了句话,“十公子差小的来问,不过几句话的事儿。” 拐过游廊,出了门,才看到坐在亭子里头的少年皇子。 “微臣见过十皇子。” 行礼问安,那少年还是满脸稚气,故作老成,克制着步伐走到何文瀚跟前,马上露出孩童心性,拽着他衣角落座石凳。 “何大人,隆恩寺里头出了凶案,说我四婶婶遇刺,可是真的?” 何文瀚立刻反应过来,这里的四婶婶说的是裴岸家的娘子,他马上回禀,“十皇子放心,虽说是遇刺,但少夫人有勇有谋,侥幸逃脱,不曾受过什么伤。” 刘贤嘟着嘴儿,“真不曾受过伤?她一个弱女子,听得秦二哥说过,前些时日还折了腿,可是贼子愚蠢?” 这—— 何文瀚摇头。 “这些穷凶极恶之徒,目的明确,手段狠辣,自不是无能之辈。” 何文瀚知道眼前天之骄子,年岁小但不容忽视,不能随意敷衍,自然也要小心措辞。 刘贤听了大致,“只要四婶婶没事儿就好。” 他碍于身份缘由,不能随意出宫,而宋观舟已作嫁,如今没什么身份,无召不能入内,莫说见面,就是传个信儿也不容易。 太后娘娘因不能去隆恩寺礼佛,着实生了一场气,本就年岁高,这气得吃不下睡不着的,宫中上下都被惊动。 刘贤到跟前请安尽孝,劝说皇祖母好生用饭。 问了几句,听得镇国公府有个儿媳妇被追杀,这才惹出来的事儿,不由得心中一紧,遂多听了几句。 这才有了与何文瀚的会面。 “十皇子放心,四少夫人身心无碍。” 刘贤欲要多问,却看到右前边宫道上来了凤撵,拾光站在亭子下头,那边也停了轿撵,打头的宫婢走来,低声说了几句,拾光撩袍就跑了上来。 “十皇子,福满公主喊您过东宫去探太子妃。” 刘贤眉头紧蹙,“此刻就去?” 拾光点点头,“说是皇长孙也惦念殿下您许久,太子妃也特特差人同皇后娘娘恭请,要您过去歇个一两日。” 刘贤摆手,“一两日我在不住,此刻去瞧瞧也使得。” 第430章 何文瀚恭送刘贤离开后,上峰齐大人缓步追了过来,“那不是十皇子吗?” “是的。” 何文瀚扶着上峰齐大人慢慢下了台阶,“十皇子担忧裴岸娘子安危,故而来问了属下一嘴。” “好似有这么个渊源,年初时金大将军家的大姑娘起了个小宴,在郡主在郊外的别苑里头,十皇子微服出行,不慎滑落飞瀑,是裴岸家的少夫人救上来的。” 这些已不是什么秘密。 何文瀚自然知道,他应了齐大人的话,“刚才十皇子也这么提了一嘴,说是希望属下能尽快抓捕凶手归案。” 齐大人抚着几缕白须,哑然失笑。 “十皇子也不避讳,想来是得了圣上与娘娘默许。你好生办案,这事儿只怕背后不是寻常劫杀之事。” 何文瀚点点头。 “属下趋向于买凶杀人,可何人所为,竟是有些没有头绪。” 齐大人摇头,“无非也就那么几种,仇杀、情杀、谋财害命。”何文瀚点头,“属下也是这么想的,可仇杀,何人与这样藏在深闺不出门的少夫人有仇呢?” “只能再探公府。而今圣上问了几句,后头若是办不漂亮些,你我也难以面见陛下。” 何文瀚微微叹息,这他明白。 可越是深宅后院,越是难办。 这边刘妆下了轿辇,亲手拉着刘贤一起坐上去,“去往东宫也有几里地,坐轿好过日头晒。今儿怎地不读书了?” “殿试在眼前,书房里两位先生都被父皇赋了公务,索性放了我两日宽松。” “那今儿喊着你去东宫倒是正好。” 兄妹二人闲说一路,刘妆免不得问到刘贤如何在这里,刘贤也不隐瞒,“听得说四婶婶出了事儿,我也懒得托人问来问去,索性到父皇跟前,截住此次主办之人何大人问了大致。” “四婶婶?” 刘妆平日与刘贤往来不多,只觉得这四婶婶很是耳熟。 “对,她夫家乃镇国公裴公爷嫡出第四子,裴岸。” 刘妆顿时了然。 “原是裴大人家女眷,可是在隆恩寺上香出的事儿?”因了这个,隆恩寺如今也不敢应承太后娘娘与她前去礼佛,今儿一大早,皇祖母就生了气。 幸得贵妃娘娘去请安时,宽慰许久,刘妆这才脱出身来,往东宫而去。 刘贤点头,“倒也无碍,我那四婶婶聪慧能耐,英雄胆魄,听得何大人说倒是平安无事。” 刘妆听到心头,并未再开口言说是非。 到了东宫,太子妃听得刘贤也一处儿来,竟是亲自出了扶光殿来迎接,刘妆行礼后赶紧上前扶住,“皇嫂如此客气,让妹妹甚是惭愧。” 刘贤行礼之后,蹦到跟前,“皇嫂,我秦二哥可曾来了?” 秦汝章明艳一笑,“十弟总惦记着那浪荡子,偏他日日里不安分,我见了他也头疼,昨儿送了些瓜果进来,说了几句又惹得我生了闲气,打发出去。” “皇嫂……” 他与刘妆左右扶着秦汝章入了殿内,外头燥热,这里头确实清凉舒爽,还传来隐隐约约的花香。 刘妆问候一番,小心落座。 相对刘妆的谨慎,刘贤则随意多了,他年岁小,又与太子是亲兄弟,秦汝章嫁入宫中多年,没生下刘康之前,多是把两三岁的刘贤当做自个儿孩儿来带。 其中亲近,是其他皇子皇孙比不上的。 “你可要去同康哥儿耍玩?” 刘贤摇头,吃着秦汝章亲自喂的糯米杏花白糕,“他年岁小不懂事儿,我与他耍玩不到一处儿,既是妆姐姐唤我来探望皇嫂,岂有敷衍之意,今儿贤儿就在此陪同皇嫂与妆姐姐说话。” 一席话,惹得秦汝章笑意盈盈,五脏六腑都被安慰得甚是妥帖。 “极好,那你同皇嫂说说,近些时日可还淘气?” 前些时日,这宫中最小的皇子同三公主大吵了一架,那三公主养的一盆紫檀金粉红牡丹才起了个蕊子,直接被刘贤砸了个稀烂。 “皇嫂莫要听得三姐一派胡言,她自己生了是非,惹急了我,我也才发了脾气。” 事情缘由,秦汝章自是清楚。 那三公主近些时日与她外家的表姐走得近,识得在她外家读书的学子,春心萌动,起了心思。 这事儿累得她母妃也挨了皇后娘娘的训斥,罚了三个月用度不说,三公主也被禁了足。 刘贤听得这事儿,自是门清,想也不用说,那学子自是生了攀龙附凤的心思。 因此,三公主外家也得了斥责,那学子早早被遣送回去。 三公主不愿,在她母妃殿中哭喊哀求,恰逢刘贤过去,她竟拽住这最尊贵的兄弟,“好弟弟,你与三姐把这盆花儿送去,只当是姐姐一片心意有个交代。” “荒唐!你堂堂金枝玉叶,什么心意不心意的,你置天家颜面于何处?” 刘贤一听就炸了。 三公主甚是委屈,苦苦哀求。 惹得刘贤气急败坏,使人端来那盆紫檀金粉,摔了个稀碎。 三公主的母妃位份不显,上前连忙求情,“你这三姐糊涂,臣妾已严加管教,但求你这做弟弟的,饶了她这一次。” 若是到皇后宫中说来,只怕她母女又得多了苛责。 如今秦汝章旧事重提,刘贤不以为然,只接过秦汝章亲自斟来的甜茶,吃了一口,方才说道,“我是为了她好。” 真被那学子哄骗,就算招了驸马,以三公主在宫中地位,能有多惬意? 刘妆在旁,柔声软语说道,“三妹妹年岁不大,应是一时想岔,她贵为天家公主,从小就知要做天下闺阁女子表率,岂能胡乱自行谋定。” 尤其是婚约! 她已近二十一,这年岁在大隆未婚女子中算得年长,可圣上与皇后娘娘一日不开口,太后娘娘不选定驸马人选,她也只能待字闺中。 “妆姐姐说得极是,可偏偏她得了从前金四的怂恿,欲要学着我四婶婶——” 刘妆侧首,“裴家四少夫人?” 秦汝章听来也觉荒唐,“她如何比得大学士之女,何况人家也没有逾距之行,什么私相授受,从不曾失了分寸。” “皇嫂说得极是,四婶婶不过是先行看中裴卿,大学士才登门求亲。” 这也是当年趣事一桩。 第431章 姑嫂叔子三人,就着甜糕凉茶,倒是说了不少话,刘妆从来谨言慎行,好听的自是多说些,不耐的也就抿嘴一笑。 直到太子归来,一番行礼之后,竟是抱着刘贤放在膝上,“一日日的莫要淘气,这两日孤与父皇忙着殿试之事,你好生待在母后殿中,最远也只能到你皇嫂这里,莫要乱跑。” 刘贤拽着他腰间佩玉把玩,“贤儿自是知道。” “知道?知道还去尚书房外头截住何文瀚,公务上头的东西,稚子幼童,能懂什么?” “皇兄看扁我了。” 刘贤不喜,撅起嘴来,又说了一通宋观舟受伤之事儿,太子听来,好气又好笑,“好端端的辈分,到你这里全是乱的,你喊她四婶婶,那岂不是孤也得这么喊?” “皇兄管你自己就成,何必拘泥称谓,我同裴家桓哥儿淩哥儿一处喊,也不碍事儿。” 刘贤说得头头是道,“好皇兄,来日要过中秋时,听得说京城里赏灯放灯,你同父皇求个恩典,让秦二哥带我出宫去探望四婶婶,可好?” 他长得如白玉童子,糯叽叽软乎乎,这般在太子怀里左右扭动,撒娇卖痴,惹得太子气极反笑。 “何处学来这泼皮的手段,康儿都不曾这样。” “皇兄!四婶婶是天下少有的女中豪杰,上次算学比试,可真让贤儿开了眼,皇兄放心就是,与四婶婶在一处可安心了。” 一口一个四婶婶,喊得秦汝章与刘妆齐齐叹气。 “你若真是想念,不如宣进宫来?” 刘贤摇头,“宫中规矩森严,四婶婶说她宫规礼仪学得稀松,不得圣命入宫,只怕冲撞众人。何况,去她家韶华苑才舒服。” “罢了,七月底泉亲王四祖父要过八十大寿,不若你去就是,届时孤让裴卿携夫人前去,你就能与之相见,可好?” 刘贤一听,喜不自胜。 “皇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哟。” 兄弟二人击掌为盟,晚间,东宫夫妻一同用饭,席间太子随口问起,“溪回昨儿入宫,可说了隆恩寺的事儿?” “自是说了,二郎气急,想不到青天白日竟有这般穷凶极恶的贼子,幸得公府护卫拼死相搏,否则裴家的少夫人定然凶多吉少。” “只怕是熟人所为。” 今儿尚书房内,太子听得慧觉大师、齐大人、何文瀚详细禀报,“一不图财,二不劫人,上来就是短刀抹脖,杀意汹汹。” 秦汝章螓首微摇,“确实蹊跷,幸得那少夫人无碍,也算是大幸。” “东桥与东骏近日来都不安生,尤其是东骏,自荧翡长公主薨亡之后,他们气愤我大隆收留贺疆,这十数年两国不曾互换国书。如今东桥扰动边陲,已有好几个村子遭受东桥军民袭扰,死伤不少。” 秦汝章听得这话,放下筷子,低声问道,“竟是这般嚣张,莫不是这两处使了贼子入京惊扰生事儿?” 太子缓缓摇头。 “听得今儿何文瀚说来,也不像。那日隆恩寺里,杀谁都比宋氏好使,莫说别的,就是一刀了了慧觉大师的命,亦或是裴辰这个世子,都比屠杀个瘸腿的妇人更能达到目的。” “这……” 秦汝章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沉思片刻,“不为财,也不是敌国来扰,只能是仇杀了……” 太子微叹,“过多也不宜猜测,今儿父皇着京兆尹先办,若是不成,再使大理寺介入。” “只盼早些寻到,不然也不放心皇祖母往隆恩寺礼佛。” “正是如此,今儿福满往东宫来可曾与你说了什么?” 见秦汝章摇头,面上疑虑,“皇祖母着急福满的婚事,可这皇城根下,虽说达官显贵无数,却少有几人能入皇祖母的眼,拖来拖去,福满年岁也不小了。” “那……,皇祖母可有人选?” 太子叹口气,“皇祖母待福满甚好,看这个也有挑刺,看那个也嫌弃。”他欲言又止,思来想去,还是没有说到秦家。 秦家老二,多少人盯着。 但父皇不松口,他也有别的想法,这会儿跟太子妃闲说几句,秦汝章也没有多余的话。 都是聪明人,点到为止。 “福满年岁倒是差不多了,但有皇祖母掌眼,总能寻个如意郎君。” 以太后娘娘心疼刘妆,这亲事还轮不到东宫挂心,秦汝章而今以养胎为重,至于娘家的二郎,且浪荡着些。 待太子离开,秦汝章脸色阴沉下来。 换来跟前大宫女瑞香,低声问了几句,“二郎昨儿来时,除了镇国公府的事儿,可曾说过别的?” 如今秦汝章害喜严重,原本身子在生了刘康后就有些羸弱,此番再度有孕,精力有限。 听得了一些,又忘记一些。 瑞香轻手轻脚给秦汝章揉了揉酸涩的腰,低声说道,“提了几句文四姑娘的事儿,他想求着娘娘您同他做主,撵了文四和姑奶奶回去。” “他与文四……” 瑞香低笑道,“娘娘也知道,文四姑娘那性子说来不是柔弱顺从的,虽说得咱们老夫人喜爱,可这夫妻还是得和和美美的好。” 秦汝章微微叹气,“文四配她,其实恰到好处。这秦家荣光,而今来看还不宜过了,低调做人断然无错。” 只是太子妃娘家,而非皇后娘家。 当今圣上生性多疑,就是皇后外戚,也不得他多看,翻看过往,都知道这位天子杀伐果断,更恨外戚干政。 “娘娘放心,二公子素来聪慧,旁人只觉得他一日日的走鸡斗狗,闲散纨绔,可实际从不曾给秦家和娘娘您惹祸上身,端看这些,也比那些没眼力见的跳梁小丑好多了。” 段良媛重得太子看重,以为又要巅峰重现。 段家因此起了些风浪,不过一两日,闹到太子跟前,太子未曾显山露水,可段家的家主却被御史台狠狠参了一本。 昨儿那段良媛要到太子妃跟前伺候,也被瑞香借口撵了出去。 “她如今想到您这里来现眼,倒是胆大!” 自刘康从假山上摔下来后,秦汝章再不曾召见段良媛,段良媛削了位份,又禁足挨罚,得太子喜爱出来后,无论怎么来太子妃跟前,宫门都跨不过,就被打发了。 第432章 秦汝章从来是细心谨慎之人,深思熟虑后又交代瑞香,“听得岸哥儿家的受了惊,你细心些,寻些赏赐,让东宫的小公公送过去就是。” “是,娘娘。” “低声些去,莫要显山露水,而今也不知道他媳妇是得罪了哪尊神佛,送到秦府就行。” 自从有了刘康被救之事,旁人秦庆东是瞒过去,可秦汝章连连追问之下,他也藏不住话,还是重复那句话,“宋观舟入宫之前就叮嘱我,让我死也要跟在皇长孙身边。” 再要追问如何知道,秦庆东叹气,“我追问过,但她不说。只讲了皇长孙最为紧要,若皇长孙有个一二,太子妃必然深受影响,继而就是秦家,乃至整个朝廷的安稳。” 说到这份上,秦庆东双手一摊,“长姐,观舟也是把我当挚友看待,才平白无故提了这么一句。不管是巧合还是偶然,康哥儿安好,胜过一切。” 秦汝章听得,只能点头。 至此,秦家和太子妃私下的赏赐,宋观舟拿到手软。她也不客气,秦庆东送过去的,她照单全收。 回话到秦汝章这里,还有些埋怨,“她倒是不客气,还让我以后少送些坛坛罐罐的,她拿来插花舍不得,放在库房又觉得可惜。俗人!” 逗弄得秦汝章哑然失笑,眉眼里少有的慈蔼,“倒是个妙人,待有好时机时,定要与之畅谈一番,听得你说来,颇为有趣。” “长姐断不能这么夸奖,她性子本就嚣张,若再得您这凤口赞许她几句,往后我与四郎在她跟前更是没个地位。” “浑说,我瞧着她不是这般不讲道理。” 秦庆东说了几句宋观舟表姐许淩俏失踪之事,“她待女子较男子好太多,倒也不管是她亲表姐,还是公府寡居的大少夫人,就是外头两个寻常医女,她只要投缘,俱引为姐妹,心胸宽阔着呢。” “听得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更为好奇。父皇万岁大寿时,也只是瞟眼看过她,说来,真是一副仙姿玉貌,京城少见的美人。” 瞧着长姐爱听,秦庆东索性说了个尽兴。 “那日御酒绵软鲜甜,旁人无碍,偏她坐在角落里,喝得醉了,回去直呼圣上明君,大隆万兴,歌舞升平……” “竟是醉了?” “不过她酒品好,吃醉了也不闹事。” 狠狠夸奖了一番宋观舟,才让秦汝章对她印象更好,这番听得隆恩寺遇刺,并差瑞香去备礼,先是送到秦府,再由秦府送去。 太子妃出手,自不是薄礼。 门房几人担着,送到二公子住处,春哥听得小公公细说,欲要带着往老夫人房中,“二公子不在,奴婢得赶紧回宫,事儿交给你,奴婢也放心了。” “公公客气什么,小的定然悉数转达。” 送走东宫差人,春哥看着两担子物件儿发愣,啧啧,四少夫人真是神人,只是这么一场虚惊,就惊动了太子妃。 晚一些,秦庆东才从外头回来。 春哥上前伺候,又说了东宫太子分差人来的事儿,秦庆东换上深衣,打扇摇了几下,“可说了什么?” “只说让您尽快给四少夫人送去。” 秦庆东点头,“东宫差使可见了老夫人?” 春哥摇头,“不曾,来人是小河公公,他来去匆忙。”秦庆东见状,抬脚就往老夫人房中走去。 刚到门口,他一听动静,转身欲走。 秦家大少夫人刚好出来,立时唤住他,“二郎,怎地不进去?” “走错路了。” “你当我是瞎?快些进去跟母亲说会子话,姑奶奶与四姑娘,妹妹们也在。” 说罢,使了婆子们,“快些,给你们二公子推进去。” “哎哎哎!嫂子……” “喊天王老子也没用,今儿母亲心头正是有些不适,就等着你去。”推得秦庆东一个踉跄,“嫂子,你倒是慢些。” 惹来丫鬟婆子闷笑,簇拥着他入了正房。 “快些,我家的太太,且看着这是谁?” 秦老夫人正生着一肚子闷气,抬头看过来,可不就是惹她生气的逆子们,怒极反笑,“混账,你可算是回来了!” 秦庆东连忙到跟前,唤了母亲又作揖,哄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是秦老太太做姑娘时认得的赵家大姑娘,而今都做曾祖母了。 “我如何不如她?瞧着你姑奶奶说的,她四个重孙了。” 说着话,却掐着小儿子的耳朵,“你都多大岁数,一日日的就不得个安生,真是要气撅了你老娘方才罢休?” “冤枉!母亲饶命,孩儿哪有这般忤逆,您 老人家别气了,她重孙才四个,能抵得过你的康儿?” “大胆!” 这话一出,就是姑奶奶都过来掐着另外一边耳朵,“真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浑说什么,瞧着你这些妹妹们,可都笑掉大牙了!” 娘娘儿儿说得热闹,闹了一番,老太太心头舒爽,才算是饶了他。 “泼猴,你一日不在府上,怎地这会儿子用完饭,才悠哉来老娘这里戳眼睛?” “母亲……” 瞧瞧,文四那脸上,皱纹都笑出来了。 得秦家大少夫人、姑奶奶以及秦悠然帮忙,才算解救出来,老太太吃了温茶,又顺了口气,才问道,“今儿可是有什么事儿?” 秦庆东捋了捋衣物,正襟危坐,如实禀来,“东宫小河公公得太子妃差使,送了重礼过来,欲要我明儿给季章及观舟送去。” “你长姐也知道观舟这丫头受了惊的事儿?” “母亲容禀,昨儿入宫,我同长姐提了一嘴。”秦老夫人听来,叹了口气,“得亏没伤到人,罢了,容你大嫂打点些,一并送去。” 秦庆东摆手,“观舟无碍,只是太子妃心意在此,我送去就是了。” 文四与秦悠然四目相对,软声说道,“秦二哥,那少夫人威名赫赫,我们也久仰大名,不如带上我们一处儿去?” “咦?” 秦庆东颇为嫌弃,“莫要去添乱。” 文令欢笑意盈盈,“从前父亲还在京城时,我与姐姐也是去过镇国公府的,今儿二哥若不带我与悠然姐姐,我二人也寻得到路。” 好家伙,忘了文四差点是裴四的小姨子。 第433章 七月四日,殿试放榜。 惴惴不安的金拂云早早使了府上小厮去盯着红榜,当小厮看到开榜后,跑来说了名号,她以为是耳朵听错。 “探花是谁?” “江州禹逸春。”小厮战战兢兢回话,“大姑娘,小的绝不会看错,一甲进士里头小的都能背出来,金科状元乃扩橙郡燕家燕高岑,榜眼是崔家崔爽。” 没有黄执? 金拂云忽地起身,满眼不可思议。 三世!过去三世,这金榜三甲鼎,黄执仗着一表人才次次摘了探花,他与裴岸一生朝政争斗,也从此开启。 怎么可能? “那……那二甲都有些谁?” 这? 小厮犯了难,躬身答道,“大姑娘,今朝恩科二甲取了二十七名,其中头名乃黄家三公子,黄执。” 说罢,又说了几个,金拂云浑身脱力,挥退小厮。 她半垂着头颅,满脑子混沌,变了?为什么这恩科会变?金榜三鼎甲全变了,黄执也失了一甲飞天能耐…… 盼喜盼兰见状,低声说道,“大姑娘,奴也识字,不如奴再去抄个榜单过来,大姑娘细细看来就是。” 金拂云有气无力摆了摆手,“不必了。” 外头小丫鬟噔噔噔跑进来,站在外屋低声喊道,“大姑娘,外头大少夫人来了。” 也不能拒之门外,金拂云打起十二分精神,吩咐盼喜去接。 几息功夫,蒋氏满面春风落座,拉着金拂云的手就不放,“好妹妹,大喜将至,恭喜妹妹,贺喜妹妹。” 金拂云满脸疲态,“嫂子说的什么喜?” “赐婚懿旨,太后娘娘跟前的人悄声递了信儿出来,说太后娘娘找慧觉大师看了日子,十月初八那日宜婚宜嫁,建功立业,再往后就少有日子能与妹妹和雍郡王相配,索性——” 什么? 金拂云失声,“赐婚?如何就到赐婚了?” 蒋氏不解金拂云失态之语,呢喃道,“按道理妹妹与雍郡王也到了定日子的,宫中太后娘娘仁厚,故而添了这么道懿旨,也是给妹妹的亲事涨了脸……” 不! 金拂云忽地起身,“十月初八,这……,这也太早了!”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她能做什么? 余成如今下落不明,虽说何文瀚还不曾问到她跟前,但保不齐就被查出来。 届时—— 蒋氏小心拉过金拂云,这才发现她浑身颤抖,手心里都是虚汗,“妹妹……” “嫂子!” 金拂云知自己有些过激,可正要眼睁睁的由着自己半生算计全打了水漂,如何甘心? 她恨! 却不知道与谁能说? 转身看向蒋氏,连丝笑意都挤不出来,“嫂子,这亲事……,真是突然。”早知如此,她缓些进京,奈何! 她太过思念裴岸。 相思入骨,让她几乎癫狂,而今非但没有成全自己的心意,反而把自己送到那异族杂种跟前。 为什么? 老天为什么这么残忍? 金拂云双目失了神,止不住的颤抖,由内到外的寒冷在这夏日炎炎里席卷而来,蒋氏满脸疑虑,挥退丫头,待到屋中无人,才低声问道,“妹妹还是不愿嫁入雍郡王府?” 脑子最后的清明,让她微微摇头。 “既是愿意,妹妹为何——” “嫂子,我害怕。” 金拂云胡乱编撰个理由,“我与雍郡王素昧平生,忽地与他攀扯上亲事,我如何不惶恐,毕竟……,前头贺大郎早早去了,我这名声……” “嗐!我当是什么?妹妹原来一直担忧这个?那全然是不算数的。” 蒋氏顿时心头放了下去,“若说名声,他比你还要糟糕,前头娶的王妃,只怕也是八字弱了,不耐他冲撞。说来,恐怕也得妹妹你才是良配。” 金拂云惨笑一声,“嫂子,你像我亲姐姐一样,有些事儿我就不瞒你了。” “妹妹请说。” 蒋氏看着金拂云愁云惨淡,也生了怜悯之心,这小姑子万事俱全,偏偏亲事一而再再而三的起了波折。 要她说来,这雍郡王已是少有的好郎君,也不知道自家这小姑子愁的什么。 “嫂子,我身子……只怕生养艰难。” 硬生生到这一步了,金拂云欲要走最为糟糕的棋步,可说出口时,已满心荒芜,这一旦抖漏出去,于她何尝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妹妹,这浑话可不能乱说。嫂子瞧着你身子强健,面色红润,气色也是闺中富养女儿家有的,万万不能够。” “真的——” 金拂云横了心,拽着蒋氏的手低声吟泣,“兄长嫂子只怕也不明白,得了雍郡王这样的夫婿为何我还惶惶不可终日,实在是有苦难言。母亲生养上头,得了一个我 就千难万难,可哪怕自来了癸水就好生调养,而今也是……”说到这里,她眼眸中蓄满了泪水,咬唇低泣,螓首微摇。 “你瞧的哪里大夫?只怕是看岔眼了。” 蒋氏有些急切,这可不是小事儿,若真不能生养,莫说嫁到雍郡王府,就是寻常富翁之家,小姑子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 “嫂子,你瞧着我这些瓶瓶罐罐,都是妇科千金的贵重草药,吃了五六年,癸水之日,疼痛难忍也就罢了,不过点点斑驳……” 这—— 金拂云伏在她臂弯里哭泣起来,“谁让这世道女子非得嫁人生子呢?嫂子瞧着我这样,难不成又走母亲的老路?母亲得了大哥大嫂这样的好儿佳媳,我又能有这个命吗?” 说罢,竟是失声痛哭。 “妹妹勿忧——” 可这话如何安抚得了金拂云,她这两日因余成事败慌张忐忑,本就憋着一肚子的焦灼无奈,此刻半是演戏,半是委屈,尽数哭了出来。 外头盼喜与盼兰面面相觑,心头更加害怕。 “我几番欲要绝了嫁人的念头,可父亲与母亲拳拳心意指望着我能有个好归处,嫂子,我哪里敢开这个口?” 而今一步步到跟前,该如何是好? 蒋氏低声安抚,“这事儿你莫要声张,只做不知,咱走一步算一步,若你身子真是调理不好,回头再议旁的。” 雍郡王,说了也是异族之人,前头妻子妾侍也不得一男半女,兴许也有问题呢。 金拂云:……谢谢你这么会说话。 第434章 蒋氏除了带来这个让金拂云愁云惨淡的信儿,另外还随口说道,“父亲一时半会又来不了,说是东桥东骏起了心思,三国边民屡屡起了冲突,一时也走不开。” “父亲不管我了?” 金拂云只做是成亲之日,父母俱是不在,假意心伤,蒋氏连忙擦了她脸颊上的泪珠子,“莫哭,父亲母亲惯来疼爱你,怎地不来?听得说母亲跟前的人说了,她听得你有这么个好亲事,身子日渐好转,十月初怎地也要赶到京城,亲自为你送嫁。”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会儿她更加懊恼悔恨,余成杳无踪迹,亲事又一步步再朝着再无转圜之地发展,她五脏六腑犹如火烧,焦灼到难以入眠。 半夜三更,她再次喊了守夜的盼喜。 “燃了烛火。” 本在胡床上蜷缩着的盼喜马上清醒过来,取出火折子,吹了半天才燃了蜡烛,套上轻纱灯罩,托着灯盏走到幔帐跟前。 “大姑娘,才过了子时。” “我知,可实在难以入眠。”她自行掀开幔帐,下了床铺,“我去外头走走。” 要命啊! 盼喜也不敢质疑,只得麻利穿好衣物,又取了云罗羽锦做的披风,欲要给金拂云披上时,却被拒了。 “只在院中走走,不碍事儿。” 她就这么一身中衣裙裤,披散头发,借着微弱的烛火,在院中慢慢踱步。盼喜跟在旁边,提着灯笼,走了怕是来来回回十数趟,盼喜熬不住,小声说道,“大姑娘,您老这么不睡,时日长来,恐是伤了内里。” “有什么办法,我睡不着。” 她抬头看天,漫天星辰遥遥挂起,“盼喜,你老子娘在京郊外的庄子里可还如意?” 盼喜听得大姑娘忽而提及家人,连忙感恩戴德,重重点头。 “都好,奴的哥哥也跟着余管事管铺子,老子娘在庄子里,活计不重,下头人也好管教,说来好几次都要入府来给您磕头,偏又怕冲撞了你,还时时与奴说道,今生怕是再遇不到大姑娘这样的好主子了。” “为人奴婢,哪有什么好的,我瞧着你有个兄弟能读会写的,可是?” 盼喜听来,自嘲道,“大姑娘谬赞了,只是从前在公府时,奴也得几分脸面,碰巧我家兄弟性子绵软听话,被大少夫人看中,叫到钦哥儿跟前做了两年陪读,认得几个字罢了。” “若是好生培养,只怕也能成事儿。” 盼喜摇头,“大姑娘,俺们奴婢,没这个出身。”如今大隆不像前朝,腐败时只要得了脸面,使些重金,也能捐个官身,而今这为奴为婢的,哪有读书科考的资格。 金拂云听得,沉吟片刻,“盼喜,万事也得有个奔头。不如你替我做件事儿,若是事成,我放了你全家奴籍,再予你几百两银子,你们一家人寻个亲人投亲买地,做一番乡绅庄户,也好过如今伺候人。” 盼喜听得,浑身打了个冷颤。 她身子几乎矮到尘埃,不敢应声,若是前些时日,她定然喜不自胜,怎地也要搏个将来,可这些时日,她隐隐约约预感大姑娘不是寻常闺阁女子。 欲要拒绝,可金拂云定定看着她。 她不用抬眼,也知道头顶上那束目光紧锁住她。 “大姑娘,奴婢愚笨,只怕坏了大姑娘的事儿。” 金拂云一改常态,拉住她竟有些冰凉的手,“莫怕,我也不是那等不讲道理之人,若你不愿,我也不强求。” “奴……” 金拂云拍了拍她手背,“你被宋氏发卖,到了我跟前,也是莫大的缘分,慢慢想来,若是愿意,就来同我说一声。” “奴只怕做不好,误了姑娘大事儿。” 金拂云收回视线,继续踱步,“既是让你去做,自是你能做的。”她不再言语,又走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满天星辰失了踪迹,迷迷蒙蒙下了阴雨才算罢休。 再次歇下,金拂云也毫无睡意。 她辗转反侧,最后唤了盼喜,“你上来同我一处睡。” “……奴身子——” “身上来了?” 盼喜赶紧摇头,“自是没有,只是奴这身子怕脏污了大姑娘床铺。”听得这话,金拂云淡然一笑,“上来,我从不曾嫌弃你与盼兰。” 今夜大姑娘温和得判若两人。 盼喜小心翼翼脱了鞋子爬到床铺上,待与金拂云并排躺下,主仆二人说了不少话,尤其是金拂云,提及小时候许多趣事。 “从前见你和盼兰,小小的人儿跟在四郎边上,虽说只是他院中洒扫的小丫鬟,却长得忒是讨喜。” 盼喜想到从前,黑夜之中满面心酸。 “只怕那时候奴也不曾想到,四公子竟是如此厌弃我姐妹二人。” 金拂云长叹一声,“我也不曾想到,他竟是为了个宋氏,厌弃你们,厌弃了我。” 啊—— 盼喜侧首,“大姑娘,可是有了误会?四公子向来尊敬看重您的。”听到这话,金拂云自嘲起来,“傻丫头,秦家二郎恨不得生杀了我,四郎何尝不是?只不过他与溪回不同,他素来沉稳,不与我明面上扯破脸面,也不过是他那性子使然,互相予以体面罢了。” “四公子,眼瞎!” 盼喜恨恨说道,“宋氏性子张狂孤傲,在宋家也是白得了些宠溺,其品德修行,哪里够做个贤妻?说来,大姑娘,您才是最适配四公子,奈何——” “好丫头,说些什么浑话。那时候我早早定了亲事,若你家四公子不娶宋氏,也要娶文氏的。” 文三姑娘,萧氏最中意的儿媳妇人选。 怎么轮,倒也是轮不到她……,除非像第二世那般,放下身段自小算计,可那样的日子她不愿意再过一遍。 “四郎,可惜了。” 金拂云低声呢喃,盼喜听了个全部,她翻身看向金拂云,似是表衷心一般,“大姑娘若是心中有四公子,不如使些办法,让他夫妻生了龊语,要是哪宋氏能被休了,也好过被拖累一辈子。” “罢了,你家四公子眼里心里全是她,何苦呢……” 第435章 韶华苑内,宋观舟歪靠在躺椅上,斜睨正在练剑的裴岸,这可是第一次见着,她瞧着衣袂飘飘的美男,眼神都直了。 裴岸的俊美不在于柔弱,反而是英挺、儒雅于一身。 此刻朝阳洒在他身上,犹如沐浴神光,滤镜满满,宋观舟愈发感叹,这男人,怪不得从前的原配霸占得紧紧,说实话,她也是不得容旁人染指。 忍冬的头疼缓和过来,到跟前伺候。 本与两个丫鬟做针线的,抬眼就看到自家少夫人看得入神,顺着少夫人眼眸看去,忍俊不禁。 “……冬姐姐,你笑什么?” 庆芳庆菲不知缘由,抬头追问忍冬,忍冬赶紧摇头,却惊动了宋观舟,她侧首看来,知道忍冬笑她,却也不害羞,“如此男子,你们也多看看。往后待四郎人老珠黄,只怕就看不到了。” 啥—— 小丫鬟们还不知情事,听得少夫人这么说,直愣愣看过去,庆菲蹙眉,“四公子不会老得太快吧?” 庆芳摇头,“哪里知道?你瞧着世子,明明不比四公子大多少,可看着那张脸,却像差不多四十岁的人。” 浑说! 忍冬欲要教训两个嘴上没把门的丫鬟,宋观舟已抬手点了丫鬟的额头,“他兄弟二人骨相不同,你家四公子就是老了,满脸褶子,也有一番老来俏的魅力。” 两三丈远的裴岸听得顿时泄力,收起宝剑,“娘子这般说话,可是有些不厚道。” 说罢,走到跟前,就着宋观舟刚抬起的杯盏,吃了满满一口。 “四郎,我说得不对?” “当然不对。” 丫鬟们这会子赶紧起身,端水拿巾帕的,取走宝剑收起来的,除了忍冬,都忙碌起来。 裴岸反手抹了一把额际的汗渍,坐在宋观舟边上的交椅上,“老来俏不应是七老八十的宋观舟吗?我本是男人,不用那般好看。” “可你偏偏最好看。” 裴岸说不过宋观舟,捏了她鼻头一下,“罢了,今日再陪你一日,明儿就得上值。表兄有幸上了三榜,我去探问一番,看是有何安排……” 许凌白得了三甲一百名,较会试放榜时名次上前些,过些时日朝廷要开传胪宴,届时才会赐同进士出身。 许淩俏喜不自胜,欲要做个小宴,与公府上下和乐一番。 宋观舟听得她有此意,拨了壮姑和孟嫂过去帮衬一二,这几日众人心疼隆恩寺一行,宋观舟受了惊吓,隔三差五的连同梅太太那边,都会遣人过来探望。 孰不知宋观舟除了第一夜睡不着外,其余时日都很是好睡。 江不疑听得这事儿,也遣人来特特同裴岸说道,“近些时日都是忙碌殿试后头事务,你不若在府上多陪少夫人几日。” 倒是大度,给了五六日的假。 自此,宋观舟白日黑夜的同裴岸黏糊在一处,慵懒起来时,裴岸都为之侧目,“我当你只是在我旬休那一日这般,哪里料到原来是日日不是靠着就是歪着,这样可不行,长久下去骨头都软了。” 软? 宋观舟抓着他大手,指着他说不懂躺平的快乐。 一番歪理邪说,让裴岸直呼听不得,“也是母亲不理事儿,不然你这样的懒媳妇,只怕日日都得到婆婆跟前去立规矩。” “大户人家,自有丫鬟婆子,也不懂为何偏偏要媳妇去伺候,那老婆婆才能吃得下饭菜?” “恩威并施,才有规矩。” 宋观舟听得翻白眼,“罢了,我可记得她差人责打我时的苦楚,偏偏那时你龟缩在燕来堂,不顾我的死活。” 好家伙! 翻旧账啊…… 裴岸只得低声说道,“那时你日日与我怄气,我白日里上值辛苦不说,晚间回来还得同你大吵小吵,惹得我实在难耐,唯有避开。” “所以你不能说我骨头软,我在涧水房,熬了那一日,骨头硬得很。” “是极!娘子且扰了裴四说错话。” 裴岸还起身,庄重做了个长揖,宋观舟捏着茧扇,掩口浅笑,“唤我声宝贝娘子,我且既往不咎。” 宝贝? 裴岸经宋观舟多方磨炼的皙白脸皮,这会儿也忍不住如此调侃,忽地闹了个粉脸,眼眸里也多了羞赫,看得宋观舟再是难抑心中快活,笑得前俯后仰。 “竟也是叫不出?” 裴岸轻哼一声,“你不让我做个人也罢,且饶了你的忠心丫头。”往旁边一看,忍冬头颅都快低到地上,耳根面颊一片红晕。 宋观舟摆手,“冬儿去厨上忙会儿吧。” 忍冬听得打发,连忙起身屈膝行礼告退,本还头疼,却跑得飞快,看得宋观舟掩口大笑,“怎地一个个的,还不适应?”说完,勾着裴岸大手,坐直了身子,“四郎耍剑端地威风凛凛,却喊不出这声宝贝心肝,不好。” 虽无旁人,裴岸面上红晕还是褪不下去。 偏偏自家娘子犹如个山中妖精,扑闪着大眼睛盯着自己不放,他故作镇定,抢过宋观舟的茧扇,欲要遮脸。 “嗐!犹抱琵琶半遮面,四郎大早上的引诱我!” 哎哟哟! 裴岸这会子扇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最后只能轻轻盖住那双明眸,宋观舟索性揽住他脖颈,附赠香吻突击。 “娘子——” 宋观舟得偿所愿,掩口大笑,“怎地?我的亲亲相公,你喊不出来,不若我替你喊?” 这日头穿过花架子落在二人身上,裴岸看着宋观舟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沉吟之时,心头已蠢蠢欲动。 扶着她皓婉拢在掌心,低声说道,“你这一日日的,愈发猖狂。” 哟—— 瞧着裴岸眼神微暗,宋观舟自知他动了情,美人嘛,几个人看了不痴迷的。 她爱死了今儿一身劲装的裴岸。 索性伸出双手,“抱我进去。” “嗯?” 裴岸耳尖鼻头在朝阳透射之下,隐隐泛红,也不知是羞涩还是血气,宋观舟索性靠到裴岸肩头,话未出口,已气香如兰。 “四郎倒如神僧坐定,春心不乱。” 第436章 话音刚落,裴岸再忍不住,笑出声来,“浑说,大早上的莫要调皮。”宋观舟义正言辞,“如何就调皮了?谁让你长成这样……” “莫要乱讲!” “本就是实话,来来来,听娘子赞颂你一句,瞧瞧这公府四郎,面若中秋皎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尤其是这唇际,比吃了胭脂还让人难以移目,反正明儿四郎天不亮就得上值,还不如今儿便宜我了。” 真正是个土匪女子。 宋观舟撒娇卖痴,莫说裴岸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就是上了年纪,遇到这般娇俏大胆的姑娘,只怕也推脱不过去。 他打横搂起宋观舟,欲要往屋里走时,却听得门口秦庆东的声音,“……敢问二位,这才日上三丈,可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春梦不是才醒吗? 敢问您二位—— 宋观舟揽着裴岸脖颈,看着秦庆东轻哼一声,“如此好时光,你却来扰人清梦,恁地可恶!” 秦庆东大脚一跨,入了韶华苑。 “罢罢罢,我是见不得你这女子,幸得我也只是来送礼的。” “送礼?” 这会子裴岸已把她抱回躺椅上,她落了座,看着春哥喊着三四个人挑担的、横抱的,拿了两个箱子进来。 阿鲁跟在身后,还提着个食盒。 秦庆东落座,指着这些摆在夫妻二人跟前的东西,“这两箱子是长姐差人送来的,食盒是今儿我特特让厨上给你做的。” 宋观舟先让阿鲁把食盒拿过来,刚打开头层的盖子,香味扑鼻而来。 她顿时眉眼俱动,甚是喜欢,欲要差人拿出来吃时,秦庆东收起扇子拦了过来,“一会子文四和我二妹欲要登门探望你——” 宋观舟抬眸,“文四何人?” 至于秦家的二姑娘,宋观舟更觉得诧异,她也不记得是谁啊……,一脸疑惑,看向秦庆东,秦庆东扶额,“文四,文令欢,那啥……” “喔!我记起来了,与你议亲的姑娘,听得四郎说过几句,怎地想着来探望我?可是你二人尘埃落定,喜事将近?” “不不不!” 秦庆东马上摇头否定,“只是她在我府上做客,不曾归去,昨儿听得说你在隆恩寺受了惊吓,故而想着入府来探望。” 宋观舟眼珠子一转,文家,好熟悉。 忽地,她扭头看向裴岸,“你在我前头,是跟文家姑娘议亲的,可是?” 裴岸微叹,“父母戏言,哪里就议亲了,若是议亲,何来你这醋罐子在我跟前?” “听得二嫂提及,母亲很是喜爱文家的姑娘,是这文四的姐姐?” 秦庆东掩口暗笑,“就是她!” 裴岸:…… 说笑归说笑,既是有外客,宋观舟还是喊来忍冬和两个小丫鬟,给自己换了身待客的衣物,绯红上襦月白华裙,乌黑长发也拢在头顶,做了个简单的随云髻,簪了两处碧玉簪,乌发青玉与赛雪肌肤交相辉映,甚是典雅娴静。 再次出来,已看到霜月引着两个姑娘及丫鬟婆子们入了门,秦庆东早在门口迎接,霜月见状,屈膝行礼告退。 由着秦庆东带着文令欢与秦悠然到了花架子下头,宋观舟拄着拐,巧笑温和与两位姑娘见了礼。 直到落座,秦庆东才指着文令欢,同宋观舟说道,“观舟,这文四也有几分胆魄,从前走江湖时,她还跟匪徒有个来回,也当得是个女丈夫。” 一番夸赞,文令欢都有些受宠若惊。 这是秦二? 嘁!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 “少夫人莫听秦二公子浑说,倒是有这么回事儿,可全是身边护卫能耐,做不得数的。” 宋观舟眼眸流转,在二人身上打了个来回,螓首微颔,“秦二鲜少夸人,他若如此说来,四姑娘定是有勇有谋,不必谦虚。” 秦悠然虽说是庶出,气度却堪比在太太跟前养出来的,说话温和有礼,声音犹如黄莺,很是悦耳。 因着两个姑娘上门探望,裴岸见他们熟络起来,并与秦二起身去碧落斋寻萧北与许凌白吃茶。 韶华苑瞬时空了下来。 但文令欢与秦悠然倒是长舒一口气,宋观舟见状,有些失笑,“这是怎地?四郎与秦二俱不是外人。” 文令欢吐了吐香舌,连忙摇头。 “裴大人不苟言笑,性子清冷,不满四嫂子说来,让人看都不敢看一眼,在他跟前,我都不敢言语,生怕说错什么平添笑话。” 宋观舟扶额,“四郎性子随和,温文有礼,从不曾在姑娘家跟前这般严厉。” 秦悠然扶着胸口说道,“那是四嫂子不知,裴四哥到我们府上,大伙儿都是远远看着,少有近处伺候,他也不发脾气,可眼神只要冷下来,比我大哥还凶。” ……这是裴岸? 宋观舟几分讶异,差使丫鬟们上了新鲜出炉的蜜饯鲜奶,青梅桂圆,以及一些炒货,两个姑娘开始有些放不开手脚,后头看宋观舟比传闻中还亲近随和,并也放开了手脚。 “四嫂子比传闻的好。传闻里头倒是说四嫂子天生一副暴脾气,压得裴四哥死死的。” 秦悠然长在秦府,虽说是姨娘生的,但性子活络。 听来的传闻不少,文四更不用说,自是来去如风,走得动,听得更是五花八门。 这会儿也附和道,“外头人不知四嫂子真性情,却把四嫂子传成了凶残暴烈的夜叉婆子,而今看来,天老爷,哪里来的夜叉婆子这般皎若太阳升朝霞,灼如芙蕖出绿波,浑说我的仙女嫂子,来日我听得定要打回去。” 她一张满月小脸儿圆鼓鼓的,这会子说话像个吃东西的小仓鼠,白里透红的苹果脸一鼓一鼓的,戳中了宋观舟的萌点。 “好好好,来日听得这话,就打了回去,同他们说我那四嫂子虽说是夜叉性子,可貌若天仙,蟾宫娇女也比不过她。” 宋观舟如此说笑,引得两个姑娘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发出铃铛般的笑声。 “原来四嫂子真这么有趣,不过四嫂子说错了,哪是什么夜叉性子,只怕再无人比你性子好了。” 至少她上门前,以为宋观舟因为三姐同裴四议亲之事,于她有些为难。 第439章 虽说分了两桌,却挨得不远,中间立了个二折花鸟鸣春绢丝屏风。丫鬟们提来食盒,一时之间盘碗碟筷忙得不亦乐乎。 一同吃饭,秦二也是殿试放榜之后,头次见许凌白。 自是要恭贺一番,虽说在三甲上头,但也算入了朝廷做官的门槛,许凌白面上红晕才消散些,又被这进士大人的称谓闹了个呛酒,咳嗽连绵不绝,面红耳赤,十分狼狈。 幸得裴岸与萧北左右捶背顺气,忍冬又送来温茶,几番折腾才算勉强息了尴尬。 “二公子折煞淩白,愧不敢当。” 秦悠然眨巴着眼睛,低声问道,“许公子中了进士?” 得了肯定之后,她赞叹不已,“今年恩科取的名次少,听得刘家的大哥落了榜,倒是黄家三郎,中了二甲头名。” 随意一言,却惊了宋观舟与许淩俏。 尤其是许淩俏,她竟然失手掉了汤匙,砸到地上碎成几块,还是文令欢一把拽住她,“姐姐莫要拾捡,小心伤了手。”往着忍冬那处看去,“姐姐拿个扫帚来,且扫了这碎片出去。” “多谢四姑娘。” 倒是宋观舟眯着眼,看向秦悠然,“说的可是黄执?” “是,四嫂子认得他吗?” 宋观舟点头,“自是识得,我年初落了水,也得了他与刘家大郎鼎力相助,唤了府上人马四处搜寻。” 后来也时有碰面,虽然不多。 但—— 他不是探花吗? 原着剧情里,他可是裴岸的一生政敌…… 秦悠然点了头,“就是三郎,他如今可谓是双喜临门,二甲头名也是个好名头,兼之与云芝姐姐的亲事,听说就在冬月呢。” 若是前头那句让许淩俏觉得两人再无可能,那这句话,直接让许淩俏坠入寒窟。 浑身冰冷,胸腔里头那颗心,也碎成了渣,比她刚摔了的勺子,还要稀碎可怜。 怪不得! 迟迟等不到只字片语,原来如此…… 她五脏六腑像是被砒霜毒了一遍,叫嚣着的疼,可众人跟前,她掐破手心的咬牙挺住。 倒是宋观舟不知这些缘由,多问了几句,“他竟是还没成亲,如今有了功名,再做新郎官,还真就是双喜临门,黄家姨妈也可歇口气了。” 秦悠然歪着头,想了半天,“其实早早的黄家三哥就该成亲了,他与云芝姐姐自小定的亲事,只是云芝姐姐守孝,直到今年年初好似才出了孝的。” “冬月,看来今年京城上下喜事儿多。” 秦悠然笑眯眯道,“那是自然,只是我们文四姑娘不喜二哥,不然也是今年的好事儿。” “可别扯上我,我素来粗鄙,自是配不上你二哥那般风流蕴藉的翩翩郎君。” 秦二:“文四,这只是立着个屏风,不是你脸皮那么厚的石墙,我听得见!” 文令欢噗嗤一乐,“夸你也不行?真难伺候。” 说罢,还同秦悠然挤眉弄眼,“你说说,这郎君比个姑娘还矫情,咋咋呼呼,没半分稳重。” 秦庆东冷哼一声,可惜在文令欢跟前毫无用处。 倒是被萧北劝了口酒,女眷这边依然说笑不止,“总之十冬腊月飘雪时,婚丧嫁娶倒是多了。金家今年就两处,啧啧,好生热闹。” 金家? 宋观舟不动声色,随口问道,“金家,可是金拂云?”说到这里,屏风这头,秦庆东与裴岸齐齐停了筷子,抬眸看向屏风,竖起耳朵听得一二。 “四嫂,正是金大姑娘,今年她与她堂妹金四,都要出阁。” “大姑娘这等端庄贤惠之人,嫁到哪家,可就是哪家八辈子才修来的福分。” “板上钉钉,自是雍郡王了。” 说到这里,秦悠然微微叹息,“过不了多久,金大姑娘就是郡王妃了。”郡王妃? 好生威风响亮的名号。 宋观舟双目微垂,眼中闪过一掠而过的杀气,阴沉锐利,只是她挺翘浓密的睫毛,若隐若现盖住了她内心的冷意。 “那来日倒是要去郡主别院讨个喜酒吃吃,好歹金拂云也是我们四郎的挚友。” 挚友 二字出口,裴岸听得出宋观舟话音里的嘲讽。 他几不可闻叹了一息,举起杯盏,一饮而尽。 “郡王成亲,自是隆重。”秦悠然欲要多说几句,却听得秦庆东的声音从屏风那头传来,“是我这妹子也艳羡旁人得个如意郎君?” 话音刚落,秦悠然立刻止了声音。 “……二哥好生凶狠。” 她吐了吐舌,赶紧布菜吃饭,宋观舟眸光加深,淡定问来,“你二哥自个儿浪荡不成性,倒是来斥责你。那金家教养好,姑娘能做郡王妃,可不就是天下闺阁女子的表率。” 直到这时,许淩俏从破碎的心境中抬眼,方才看到表妹眼眸嗜血。 她连忙在饭桌下握住宋观舟的手,“观舟——” 宋观舟微微收敛情绪,“无碍,这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用完饭,秦庆东拽着裴岸躲到一边,“这事儿何大人还没个头绪?那你是个什么想法?” “唯有静待。” 不过—— 他低声同秦庆东交代,“新得了信儿,一会子咱去趟先生那里吧。” 秦庆东漫不经心摇着扇子,“前些时日我才从先生那回来,他如今与王伯身子还好,你是有何要事?” 裴岸低语,“一会子同去。” 甚是神秘,秦庆东朝着游廊下头正在手谈的萧北、许凌白说道,“他二人呢?” “不去。你也莫要声张,我们低声行事。” 果然,待秦悠然与文令欢往萧引秀跟前告别时,秦庆东把送两位姑娘的事儿委任给阿鲁与春哥,“全须全尾送到,她二人性子跳脱,半路上若要下车,你们也莫要依着。” 尤其是文四,行事任性,又十分胆大,真带着二妹跑不见了,那才是完蛋。 交代妥当,待宋观舟午睡之后,裴岸才起身离去。 一路上二人风掣电驰,催促良驹狂奔,出了城,方才歇了口气。只是走着走着,方向不对,秦庆东拉了一把缰绳,“二郎,到底要作甚?” “走就是。” 第440章 这不是去姜曲老先生院中的路,尤其行走到山脚,再无马匹可行之路时,裴岸引着他牵着马,去了旁边农家,给了几个大钱,留了马匹在人院中,方才从屋后走了上去。 “季章,这到底是去哪里?” “蜘蛛潭。” 啥? “不是闹鬼吗?” 秦庆东满脸错愕,大白日的跑这里来干什么,这蜘蛛潭可不是什么风景秀丽的好地方,裴四这是疯了? “跟上来就是。” 待二人披荆斩棘,从没有路的密林之中穿过,秦庆东瞪大了眼眸,“怎么京郊有这么个地儿?我竟是不知……” 只见眼前豁然开朗,哪有什么所谓的乱葬岗,传闻中坟茔乱立,墓碑斜倒,杂草丛生,鬼怪四起 如今俱不真实,倒是眼前这竹林中 若隐若现的二层竹楼,犹如世外桃源。 “这是——” “噤声,走近了看就知。” 二人绕着走了好大一圈,才看到竹林最茂密之处,有条小路,竟有丈来宽,能行马车。 裴岸引着他藏在竹林中,风吹来时,竹林上下沙沙作响。 等了不多时,才听得马脖玲叮叮当当响了起来,由远及近,待马车行到竹楼跟前的空地时,车夫停了车,稳住车辕,朝着车里说了什么,声音小,裴岸与秦庆东听得不真切。 片刻之后,车上下来一锦衣男子。 “——贺疆!?” 秦庆东满脸错愕,这荒野之地,贺疆来作甚? 好不容易压下惊讶,车帘再次掀开,露出一张阴柔漂亮的脸儿,秦庆东眯着眼,欲要说话,裴岸眼神横了过来。 他立时捂住嘴,眼瞅着贺疆回身,把那颠倒众生的男人从车辕上拦腰抱了下来。 “疆郎——” 车夫轻手轻脚赶着车子退出竹林,直到那被搂着的男人娇嗔起来,贺疆才把他放到地上,“如今你越发谨慎,京城里也不让我玩个尽兴,非得到这里来,你知道这里山高路远,来一趟我也不容易,今儿你得依了我!” 说罢,压着就亲到一处儿。 秦庆东满腹恶心,这会儿差点呕出来,看着面无波澜的裴岸,他缩着身子坐到平处,再不想多看。 可见裴岸依然不声不响,继续看去时,他又按捺不住,再次抬头露出只眼睛,这一看,更是愣在原地。 “这……” 原来是那贺疆欲要在院中强来,宋幼安不喜,推拒几番,竟然挨了打,贺疆本就比宋幼安高出一个头,异族血脉的他生来就壮硕,几番下去,宋幼安被打得像摊烂泥。 怎么上一刻还柔情蜜语,这会子又打成这样? 秦庆东心头矛盾起来,本来他恶心宋幼安与他同是姜曲门下弟子,偏他而今雌伏在京城权贵之下。 原以为都是些不入流的男人,谁能想到竟然有贺疆…… 贺疆! 这可是金拂云未来的夫婿。 再看去,那贺疆拳打脚踢,毫不留情,一会儿那宋幼安就被打得没了动静,秦庆东低声咒骂,“这畜生!” 刚想再说几句,听得那头贺疆好似无人之境,竟然放开来的辱骂,“你个千人骑万人睡的混账,老子哄着你这么些年,你还不知足?!一日日的与我争些什么?” 宋幼安努力支起脑袋,“郡王,你生来龙子凤孙,我这样一坨污泥的混账,怎么偏偏入了你的眼?我与你说了实话,你反而还想着攀上去,心头不甘不敢寻那金家的气,倒是全朝着我这贱人来了!” 一席话说得贺疆愣在原地。 他冷声说道,“我且不管你从何听来的信儿,但金拂云就是我的郡王妃,这不容改变。” “哪怕她是个蛇蝎女子,蛰伏在你枕边为了你的性命,你也在所不辞?” “宋幼安!” 贺疆阴沉着脸,指着地上满面鲜血的男子,沉声说道,“休得胡言,我自是答应过你,即便是她入了门,我也不会弃你而去!偏偏你日日里造谣生事,这让我往后如何留你?” 宋幼安根本不惧,眼眸里全是破釜沉舟。 “她心头生了什么二心,你自是知道,隆恩寺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就是她所为!” 什么? 不止贺疆愣在原地,就是秦庆东也满脸不可置信,他看向裴岸,嘴角微动,表情复杂。 “是她又如何?安郎,我不过就是个闲散郡王,既无母亲护着,也无母族可依,在这京城上下,说得好听我是个郡王,可我能同他们刘家的郡王比吗?” 所以,他要个能耐的妻子。 “我何曾说过不让你娶妻生子,只是连公府少夫人都敢劫杀的女子,你却要迎娶入门,我笑你愚蠢!” “蠢?宋幼安,你真是被我宠坏了,莫说她心头有裴四,与秦家的浪荡子不干不净,即便是她跟前收了十个八个像你这样的玩意儿,我也戴得下这绿帽子。” “你——” “安郎,你私下收买贿赂金拂云跟前的丫鬟,得了这么些似是而非的信儿,我倒是想说,你才是真正的愚蠢。” 贺疆矮下身子,蹲在宋幼安跟前,毫不掩藏眼中的野心,“隆恩寺的事儿,乖乖忘了,往后,她还是你的主母,安郎。” 宋幼安满脸失望。 “她若是想杀了你呢?” “她没有这个本事。”贺疆干脆盘腿坐下,一脸笃定,“隆恩寺的事我不关心,什么镇国公府、卫国公府,莫说死了个少夫人,就是死了公爷世子,我也不在意。” “你竟然容得枕边是这样的人。” 宋幼安双肩怂落下来,再是没有半分生气,像极了被抛弃的烂抹布,贺疆寻思他也是呷醋,心头软了下来,“你日日里惹我生气,最近我忙着备婚,许久不曾见你,想煞我也,你若再与我生了闷气,平白无故浪费了光阴。” “郡王爷,您高高在上,饶了小的吧。” 哪里能饶? 宋幼安被他拖起来,又搂在怀中,“好了,安郎,别闹了。”说罢,打横抱起入了竹园,许久之后,三个侍卫这才手提肩扛,拿了些物件儿入内。 “走吧。” 裴岸起身,招呼秦庆东跟上,二人回程比来路走得快,直到取了马匹,奔袭十数里地,秦庆东再忍不住,“季章,你早知道了?” 第441章 一直奔马到老先生这里,二人入内,给老先生请安后,嘘寒问暖一番,见先生沉沉欲睡,问了王伯,“先生可是身上不适?” 王伯引着二位出来客堂,“郎君放心就是,如今先生年岁上去,白日里嗜睡,入夜又寝不能寐,旁的不碍事儿。” 秦庆东细心问道,“可是先生修书太晚?” 王伯叹口气,指了西屋书房,“先生一生心血俱是在此,如今到老,若不整理一二,往后只怕也就废弃了。” 偏偏白日里精神不济,夜了勉强能起来。 裴岸叮嘱道,“劳烦王伯劝上一二,过些时日我寻两个能读能写的小厮丫鬟前来,听从先生之命,好生整理。” 王伯点头,“多谢二位郎君操心。” 说了一会儿先生的话,王伯起身吩咐人造饭,裴岸起身拦住,“我二人本是探看先生与你老人家,如今先生歇下,我二人索性趁着时辰还早,往城里赶去。” 从姜曲院中出来,二人骑马并肩而行。 “今儿是宋幼安邀我而来。” “什么?他竟然私下寻你?”秦庆东大吃一惊,听得这话,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是何缘故?今儿这事儿,是他故意让我们看到的。” “确切说来,是想让我看到。” 裴岸满面阴沉,说不出的复杂情愫,他任由马匹踱步,“他要一笔钱,特特找我来。” 这—— “隆恩寺之事,真是拂云所为?为什么?!”他不敢相信,虽说有怀疑,可真当被宋幼安一言戳破时,他只觉荒唐。 “我早已知道。” 啊? 秦庆东侧首,“隆恩寺那日的事儿?你可曾与观舟说了,若她知晓是金拂云所为,怕是不肯轻饶吧!” 怪不得今儿午饭,提及金拂云时,宋观舟的言语之中,旁人听不真切,可他听得明明白白,那是何等的冷漠。 只怕宋观舟也是意识到什么。 “观舟早已知晓,那日朝她射弩之人,就是余成。” 一句话,惊得秦庆东差点从马上掉下来,“你们早知道,为何……为何——” 还如此淡定。 “本还不到时候,可拂云太让我失望,她先起了杀心。” 什么? 秦庆东立住马头,看向裴岸,“何意?” 裴岸微微叹息,“你与秦大哥说一声,若得了空,明儿?值,我往你们家去拜见老夫人。” “裴四!” 秦庆东左右看看,见无人才低声问道,“你与我说个实话,这事儿真是金拂云所为?她疯了吗?” “观舟不死,她就没有机会嫁入公府,虽我不知她如何笃定我若再娶,必然是她,可起了这等子杀心的,罪不容恕!” 秦庆东摸着脑袋,头疼欲裂。 “她……,她如此不管不顾,且不说观舟逃过一劫,而今何大人欲要彻查此案,圣上也酌情问了几句,谁都不敢含糊,她如何敢?” “她当然敢!” 裴岸表情凝重,蕴含着滔天的愤怒,只是被他所有理智压了下去。 片刻之后,才看向秦庆东,“她连东宫事务都敢插手,区区裴四的娘子,在她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她错看我了,我便是失了观舟,也没有二娶之心。” “东宫?长姐那里……” 秦庆东眯着眼,看向裴岸,“观舟提醒过我,她私下与段良媛……,可是你嘱咐观舟说来?” “不是。” 裴岸垂下眼眸,白皙面庞上这会儿蕴藏着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安静,“观舟不信我,虽说我不知她从何知道的信儿,但不是我嘱意,况且……,皇长孙摔下来之前,我并不知道拂云与深居东宫的段良媛,或者是段家有往来。” 若不是宋观舟一次次指着金拂云骂骂咧咧,他不会引起注意,直到许淩俏出事儿。 万事没有这么巧。 什么朱三去了万兴码头,夜里暴雨之时,还能烧了个干净,死得不偏不倚,正好是收留许淩俏主仆的茶婆母子。 他生了嫌疑之心,却不能打草惊蛇,兼之父亲与他透了口风,才会有余成三人出门,他得了观舟恐有不测的信儿。 后来何大人问及,他也只是以心神不安,有人传信说观舟腿疾犯病,方才告假往隆恩寺奔马而去。 秦庆东倏地失神,他坐在马上由着马儿来回跺脚,仿佛是自己焦灼不安的心情,“为什么?” 一句句为什么,想不出所以然。 “我二人当她挚友,东宫与她有何怨愤,她要如此害我长姐!” “溪回,秦家与金家并不亲和,大将军素来对东宫太子有所保留。我三人情谊甚笃,也不过是私交罢了,明面上来说,金蒙还是褫夺我父亲军权的幕后主谋之一。” “这……” 秦庆东惨然失笑,“合着就我二人当她是好友?她对你一直是男女之情,于我,也不过是利用罢了。” 至于利用到了什么? 如今他也说不清楚,兴许是东宫太子妃的胞弟,让她金拂云的圈子不至于太过贫瘠。 “溪回,自怨自艾已无用,她与段家交好之事,纵使再隐秘,你也是查出来的。从这里已能看出,她对太子妃并不看好,反而觉得段良媛大才可造。” “我知。” 秦庆东生在秦家,虽说父亲早几年没了,可他并不愚蠢无知,听得裴岸如此说来,结合今日之见,唯有一声长叹。 “是我高看她了。” “溪回也不可这么说来,她身为女子,并不比寻常男子差,拢得一手好财,又八面玲珑,若说不明,是我不明她对我的执念起于何时。” 秦庆东摆手,“起于何时不重要,接下来你待如何?” 这才是重点。 “以其人之道还其其人之身。” “怎地?你要——?” 裴岸露出淡淡一笑,不以为然,“她这般蠢笨的方法,我自是看不上,今儿你也瞧着了,这贺疆向来不喜女色,专爱娈童。宋幼安不过是其中最为宠爱的罢了,这般男子定不是良配。” “你要饶了她,还容她嫁给雍郡王?” “观舟娘家薄弱,我那泰山泰水大人俱已仙逝,舅兄踪迹全无,唯有观舟一人立于世间,她可倚仗之人太少,能用之财也不多。我有打算,但要与秦大哥通个气。” “……溪回?” 第442章 多442章 这样的裴岸,让秦庆东很是陌生,他一直以为裴岸与他一般,知些豪门大宅的繁复人际,也懂处处可见的勾心斗角,可如今裴岸面不改色沉稳布局,与相熟的裴四几乎判若两人。 “你与观舟这般打算,她可知道?” 裴岸摇头,有些失落,“她心思细腻敏锐,自涧水房出来,我父亲赐予了温溪山庄安抚了她,在她眼里看来,也不过就是给钱封口。她认了,却也不信我。” “倒也是,她提过不止一次金拂云欲要取而代之,你我二人皆不当回事儿,如今瞧着,观舟不曾说谎。” “她在隆恩寺对我说,若我再让她失望,那她自会拼尽全力杀了金拂云。” 这话,说得甚是极端。 秦庆东听到,都能感触宋观舟说着话时的咬牙切齿,他微微叹息,“生杀之仇,如何化解?观舟这般说来,倒也不错。” “故而观舟不信我,我也不曾怨她,只是有些事儿不是观舟想的那般简单,且看着吧。” 具体如何,秦庆东也问不出所以然。 二人奔马回到镇国公府,萧北随口问来,二人只说去探看先生,萧北一拳过来,“怎地不叫上我与淩白?” 裴岸沉声回答,“先生不好,二郎遣去的下人慌张来禀,想着你二人午饭吃了酒,骑不了马,并自行出门。” “先生不好?那我等不是更要去探看么?如今怎样?” 秦庆东连忙安抚,“放心,只是年岁上去,夜里无眠,白日不醒,下头人担忧故而来禀。我二人过去,先生也只睁开眼看了几眼,便又沉沉睡去。若你二人去了,也就是守在榻前。” 许凌白不胜酒力,又吃得昏昏沉沉,这会儿靠在萧北旁侧的罗汉床上,蜷缩浅眠。 秦庆东见状,甚是摇头。 “来日为官,四处应酬,他这酒力有得苦吃。” 萧北扶额,连连附和, “莫说我几人他吃不过来,就是观舟以及内子,他也比不得一二。” 复又唤来丫鬟小厮,秦庆东与裴岸左右使力,才把绵软无力的许凌白扶回荣福苑。 荣福苑一片寂静,喜乐蹦跳出来,与几位郎君见礼之后,秦庆东抓了她双丫髻问道,“你家姑娘呢?” “姑娘在韶华苑陪着四少夫人练字。” 秦庆东欲要差她去喊许淩俏,倒是后头跟进来的张芳慧说道,“不过是伺候人的事儿,唤喜儿来就是,许表弟性子好,吃多了也不闹腾,倒也不用去惊扰凌俏。” 她做主使自己身边的婆子给许凌白擦了把脸,安顿下来后,又喊了喜儿,交代一番,众人方才散去。 萧北扶着娘子回走,秦庆东与裴岸自是往韶华苑去。 欲要入门,秦庆东脚步顿了一下,面上有了犹豫之色,“若不然,我就不去了。” 裴岸站在台阶上,回眸看来,“为何?” 秦庆东抹了把脸,“面对观舟,我也藏不住事儿,她若问来,我如何应答?今儿之事儿,我脑子这会子乱成浆糊,只怕说错了话。” “怕甚,观舟自不会问。” 嗯? 裴岸语重心长,“她明白许多,也不信任我一二,这些事儿问我问你,在她看来不过是多几句敷衍之语,她从来以为我二人看重拂云胜过她。” 秦庆东:听你说来,我更是郁结满腹,好似在宋观舟眼里,你我有些愚蠢…… 裴岸不语,但面上神态似是认同。 正在纠结之时,宋观舟站在院中,踮着脚蹦跳起来,一转身就看到二位立在门槛前,“二位门神将军,是来还是要去?” 被发现了,罢了。 秦庆东只得低眉顺眼跟着裴岸入门,宋观舟看着精气神不太好的秦庆东,若有所思,“这是怎地?垂头丧气,可不像你。” “无事儿,来回奔马太累,忍冬,给我打盆水来,我洗把脸。” 说完,跟着忍冬就走开,留着宋观舟看着裴岸,“听说是去探先生,他老人家可还好?” “并无大碍。风烛残年,日夜颠倒,先生担心他一生心血,忙着整理书册,怕是累着了。” 宋观舟醒来时,听得忍冬转达裴岸的话。 这会儿问一声,见没有大碍,并不再追问,许淩俏端坐在简易书案跟前,叹气连连,“观舟,你若再不来写,我便回去歇着了。” 宋观舟面上露出学生时代才有的无奈,扶额说道,“凌俏好姐姐,今儿我定然写完二十页字,这会儿你去歇着吧,不用守着我,晚间还得去你院落里吃酒呢。” “可你这会儿才写了不足两页……” 裴岸听闻,扶着宋观舟到了搬到花架子下头的书案跟前,宋观舟确实是在临摹自己的字,只是真品与赝品差距太大,他看得摇头。 “有劳表姐,晌午日头也晒,表姐回屋歇会儿,晚间用饭时我着观舟定然写完。” “好。” 许淩俏看着眼前神仙眷侣,也不多言,起身唤来莲花,并出了韶华苑的门。 刚踏出门槛,她面上的笑意再是没有。 眼眸里瞬间蓄满眼泪,又怕丫鬟们看出来,马上取了绢丝罗帕,连忙拭去眼角泪珠子。 莲花连忙上前扶着问道,“姑娘这是……” “风乍吹来,眼里进了虫子,不碍事儿。”从吃饭时秦家二姑娘说来的事儿,她并压着一股子绝望,哪怕宋观舟睡了过去,她还是不想自己待在荣福苑,故而一直守在韶华苑,与忍冬几个丫鬟说说笑笑。 努力忘记这场笑话。 许淩俏恨不得伸手探入自己的胸口,抓着怦怦跳的心捏着问,为什么你还会相信那样的人?你与他不过是青楼之地识得,醒来时那床铺上失去清白的狼狈,至于那所谓要予她交代之人,早不见了踪迹。 自己何等愚蠢,竟还是信了这话。 苦苦等待的这些时日,她天真的想着真有修成夫妻的那等美事儿,许淩俏啊许淩俏,你早失去畅想这一切的资格,为何还敢奢望? 瞧瞧,这就是惨不忍睹的结果。 若不是秦家姑娘上门探望表妹,她还要痴做多少日的白日梦? 第443章 入了荣福苑,听得兄长还在醉眠,她去探看之后,方才入了自己的卧房。 “莲花,这会子也无事儿,你去看看荷花。我先小睡片刻,你瞧着时辰,差不多时来喊我就成。” 莲花看着表姑娘脸上满是失落,有些担忧。 “姑娘,可是中了暑气?” 许淩俏微微点头,“怕是在花架子坐久了,有些头晕。不碍事儿的,且让我歇会儿。” 莲花想着少夫人睡着时,表姑娘也只是捧着本书闲看,不曾小憩,索性这会儿离晚间开宴还有会子,倒也能安稳睡上会儿。 伺候着许淩俏褪去外衫鞋袜,由着她躺到软床香铺上,方才放下银线绣青竹的薄纱幔帐,掩了门窗,轻手轻脚离去。 许淩俏用最后一丝力气打发了莲花,听得屋门从外关上,她才咬着手背哭了出来。 豆大的泪珠汩汩落下,一会子就哭湿了枕巾。 她压抑不住的低泣,像极了流亡在外的无助,果然不该去肖想的,哪有什么好日子等着她…… 自她失了清白,早该绝了嫁人的心思。 不过是男人几句轻飘飘的话语,又勾得她差点失了分寸。许淩俏又悔又恨,从床板下头寻出那块血玉透雕海棠纹饰花囊佩,欲要摔了个稀碎,却又舍不得,捏在手上几番摩挲,任由大滴大滴的眼泪冲洗这血玉。 孽缘! 继而又哭着笑了,这算是什么缘,这是她的劫。 罢了! 她哭了好一会儿,还是打起精神起来,整个脸儿泡在木盆里,她想着,别活了。 喘不过气来时,她冷不丁吸了一口,跌入黄家池塘里寻思的记忆又重新杀回来。 活着! 活着才是她该去想的,而今观舟给了她兄妹二人庇护之地,不该生了旁的心啊。 一次次说服自己,却一次次的崩溃。 她立在木盆托架跟前,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像是个神志不清的疯子。外人眼里,她端庄温和,性子软糯娴静,实则这才是她许淩俏。 时辰慢慢流逝,藏在屋中的她困顿在自己的痛苦之中,辗转难逃。 直到喜乐来叩门,“姑娘,可曾醒来了?” 她呆愣愣立在水盆前,胸前衣物濡湿一片,外头喜乐不得回应,又加重力度叩门,“表姑娘,怕是要开席了,您可是醒了?” 现实拉回了她,她跌坐地上,软弱无力。 直到莲花来叩门,许淩俏才有气无力喊了声,“莲花进来吧。”外头喜乐吐了吐舌头,“是姑娘嫌弃我笨手笨脚了吧,莲花姐姐。” “你去瞧着表公子可醒来了?与喜儿搭把手,伺候着起来。” 一会儿子裴渐都要来吃酒,不容耽误。喜乐听得,往表公子卧房走去,她欲要奔跑,被莲花几次呵斥,终于改了这慌慌张张的臭毛病。 打发了喜乐,莲花才轻手轻脚推门而入。 绕过屏风,立时看到跌坐在地垂头不语的表姑娘,马上上前扶着起来,“姑娘这是怎地了?” “起得急了,又用了冷水洗脸,怕是激着,并软了腿脚。” 莲花有些担忧,“容奴去请了赵大夫来看看,怕是暑气太浓,容得他开些草药,煎一副吃下定然就好了。” “暂且不用。” 她差使莲花寻了干净衣物,换了湿衣又梳洗净面,重新梳了头发,簪了首饰,尤其是口脂轻轻点上双唇时,她轻抿几下,看向铜镜里,又是个活生生的许淩俏了。 因着表妹荣耀,她也沾了许多光。 吃穿用度都是上乘,人靠衣装马靠鞍,她一番妆扮下来,也是窈窕淑女。想到这里,她对着镜子自嘲一笑,许淩俏,你有些不知足了。 咽下这些苦涩,与莲花出门,西晒的日头正好落在脚边,她脚蹬软底绣花弓鞋,看着光线在裙裾中间亮闪闪,璀璨无比,真是好看。 心头犹如卸下大石头。 如此也好,绝了念想,好过没日没夜的期许和思念,好似人生重新开始那般,忍着剧痛放开了所有执念。 因着许凌白有了功名,裴渐也赏赐不少,算是对后生的提携。 裴辰与萧引秀夫妻也来了小宴,与裴辰拉着几个郎君吃酒不同,萧引秀较往日沉默许多,她也送了礼来,不轻不重,正合时宜。 因着贺喜,秦庆东白日里特意让春哥回府拿了两幅字画一对宝瓶,寓意很好,许淩俏也是头次收这些重礼,颇有些手忙脚乱。 欲要问宋观舟,却知道她都不怎么懂,还好忍冬在旁,帮着收拾言谢。 小宴上,看上去喜乐祥和,实则各有心事。散了小宴,萧引秀与许淩俏兄妹说了几句客恭贺的话语,阴沉着回了正房。 刚走到内屋,就看到下人偷摸送进来的漆盒,一尺长,半尺宽,高约莫也是半尺。 上头扣着个暗锁,就这么平放在炕桌上。 霜月到跟前屈膝禀道,“夫人,是大姑娘那边送来的。” 萧引秀冷冷看着漆盒,不欲说话,霜月膝盖都酸得耐不住时,才听得萧引秀凉凉说道,“退回去吧。” “退回去?” 萧引秀扭头不看,“往后都不要接这些物件儿,传话过去,就说我与她恨不得是亲生姐妹,奈何府上中馈事务繁琐,有心无力,故而怠慢了大姑娘,甚是惭愧。” 霜月听得,默背几遍,方才托着漆盒准备退下。 萧引秀忽地又改了念头,“送来之人可说了什么?”霜月连忙停下脚步,走到跟前,左右无人之后低声回禀,“只说给您补身子的,旁的倒也不曾多说。” 补身子? 萧引秀而今身子还好,若说补……,她猛地回过神来,吩咐霜月,“打开看看。” 楚姑姑正好托着热茶进来,见状欲要避开。 萧引秀招手让她掀了珠帘入内,“何必躲了去,而今你二人我何曾避着?” 楚姑姑赔笑,“是老奴的不是,想着冲撞您了。” 萧引秀不爱听这些,只盯着那漆盒,霜月摸着漆盒上下左右,直到有个卡手的地儿,轻轻扳弄,弹出个小孔,里头放着把青铜做的小钥匙。 借着钥匙开了暗锁,打开一看,有些怔住。 第444章 挪到炕桌上,萧引秀细看下去,也有些发愣,“这是草药?” 打开细看,里头放着大小不一,由着黄纸包裹的果然草药,旁边一处折纸,上头写着:大熟地黄、山茱萸、枸杞子、女贞子等一连串的草药名头,往下看去,说了用法与功效。 霜月识文断字,读完之后,看向萧引秀。 “夫人,这怕是一剂助孕的药方子。” 萧引秀自从生了桓哥儿后,也想着再添个孩儿,可从此之后就是怀不上,一日日的寻了不少方子,其中有几味,譬如覆盆子、淫羊藿也是吃过的。 这么看来,她当然明了。 “夫人,奴瞧着这方子较从前您吃的有些出入,上头也少见贵重药物,若不然吃了瞧瞧。” 萧引秀翻来覆去看了药方子,几许无奈,“外人都知我心头这些难过的事儿,偏偏这府上没个贴心的。拂云待我这般真切,我却碍于两府来往平淡,时时要拒了她,想着也是我的无能。” “夫人万万不可这般说来,大姑娘也是想着夫人性子好,有能力,方才来结交一番。” “我有什么能力?呼风唤雨的?还不如老四家的张扬呢。” 听得点四少夫人,霜月附和说道,“奴也听得几句,说四少夫人与大姑娘不合,奴瞧着大姑娘那样的人家,自不会放下身段去求着四少夫人,听得说也不来往。” 来不来往,萧引秀最是清楚。 她也隐隐约约知道,金拂云对宋氏的厌恶和看不起。 罢了。 如今药方也看了,再无退回去的说法,吩咐楚姑姑寻些回礼,差使霜月回了过去,“我前头叮嘱你的话也记得一一告知,大姑娘玲珑剔透自能明白我一份苦心。” “是,奴这会儿就去办。” “明儿一早吧,对了,我那盆新开的兰花,你也一起送去。” 次日,霜月乔装打扮之后,喊了两个面生嘴严的婆子拿了礼物,从后门出去后,寻了个小轿往郡主别院奔去。 送到门房,霜月点了名要见金拂云跟前的大丫鬟。 盼喜听得传话小丫头的话,急急忙忙来到角门,看到霜月也惊了一下,连忙到小轿跟前,低声说道,“姐姐怎地亲自来了?” 霜月使丫鬟递了礼物,又招来盼喜,耳语几句之后,方才离去。 盼喜回到金拂云跟前,如实禀报,金拂云听完,冷笑不已,“这会子要与我撇开关系,早些大把大把收我那些金银财物时,怎地不撇开?” 随意打开萧引秀送来的回礼,精致典雅,书画玉器都有,确实挑不出什么错处,可惜—— 不值什么钱。 金拂云除了第一次送了瓷器,后头几次,无不是满满当当的金银珠宝。 怎地? 萧引秀这会子嫌弃金银之物俗气了? 金拂云冷冷撇下话语,盼喜盼兰也不敢多言,立在旁边听着金拂云吩咐,“京郊庄子里可有人来报信?” 盼兰盼喜四目相看,齐齐摇头。 “回姑娘,至今没个信儿。” “田哥儿不是去庄子看过,怎地还不来回?”她愈发焦躁,余成还是不见踪迹,昨儿使了小厮去庄子走一趟,而今人呢? “回大姑娘,还不曾回来。” 小厮腿脚笨,又不会骑马,来去费事儿,这会儿金拂云愈发无奈,“给溧阳那边传个信儿,再调些人手来用。” 如今府上的家丁护卫,要么不贴心,要么是金运繁跟前常用的,除了几个小厮俱不成器,真是做不成什么事儿。 余成带来的人手,分散在京城几个铺子里,而今要拢在一处儿也难,没了余成,她做起事儿来十分不得心应手。 直到用了午饭,小厮才气喘吁吁进来回话,本来以他这点能耐,也不可能到大姑娘跟前回话。 可金拂云太过着急。 直接唤到正房,开口 就问,“庄子里可还好?” 小厮低垂着头,也不敢看仙女一样的大姑娘,蚊子叫声回答,“余管事不在庄子里。” 什么? 金拂云听不见这从喉咙里咕哝出来的声音,不由得急切起来,“你倒是大些声音,我是能把你吃了?” 这重重一呵,吓得小厮噗通一声就跪在跟前,“大姑娘容禀,小的听说余管事好似 伤了,不在庄子里。” “那在哪里?” 金拂云马上坐直身子,急忙追问,小厮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俱是说不清楚,“到底是哪条街?” 小厮抓耳挠腮,“属下听得不真切,好似说的是留家庄……” 金拂云满面疑虑,看向盼兰盼喜,两个丫鬟齐齐摇头,“大姑娘,奴也不曾听过这地儿,到底是村落还是京城里的巷子,也不得而知。” 再问这十三四岁的小厮,得了一句话,“余管事说他不碍事儿,大姑娘安心待在府上就是。” 有了这句话,金拂云松了口气。 她让盼喜抓了几个大子给小厮买零嘴儿,撵了出去,心底悬着的石头落了地,金拂云松懈下来。 只要余成说无碍,那就不算最糟糕。 却不知道余成这会儿生不如死,他藏在一处偏僻小屋中,暗不见天日,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的他,又饿又痛。 瞎了的眼睛上头全是血痂,几日不得清理,天气炎热内里溃疡得厉害。 他半个脑瓜子都是疼的。 万万不曾想到,他会吃了这么大的亏,三丙四丁是死透心了,他跑出来,骑着马一鼓作气没入山林,到了庄子里,匆忙之际留了话,又赶紧逃出来。 因为何文瀚已派了差役,以及公府、隆恩寺的家丁、杂役、武僧漫山遍野搜寻来。 他想着不能拖累大姑娘,故而打马奔走,欲要离开京城地界,奈何浑身是伤,兼之眼疾害人不浅,走到河畔再坚持不住,跌落下马。 一个好看的男人捡到他,或是说他爬上了男人的马车。 待他幽幽转醒,编撰了凄惨的身世,几乎把那男人跟前的小厮都说得动了情时,男人嘴角撇出一缕嘲讽。 “你说你叫赵大?” 余成诚惶诚恐说道,“多谢恩公搭救,小的是溧阳城里赵屠夫的大儿子,旁人都叫我赵大——” “赵大?我自是知道你的,大姑娘的情人,余成。” 什么? 第445章 之后等待他的就是噩梦。 漂亮的男人心狠手辣,他倒也不至于虐待余成,顶多是不给看伤不给饭吃,水的话,勉强给两口。 “公子既然知道我是谁,不如放了我,定然重谢公子。” 漂亮男人摇摇头,“男人说的话,我都不信。” 他来看了一次余成,眼看余成要威胁他,不由得笑了起来,“阶下囚还来要挟我,真是蠢货。啧啧,瞧着你相貌平平,怎地就哄着那金拂云死心塌地留着你暖床,她不是非裴四不嫁吗?真是个贱人!” “你浑说,我只是大姑娘跟前做事的人,岂是你这般恶心的揣测?” “揣测?你家大姑娘蓄养一群面首,与雍郡王谈婚论嫁,却差使你去毒杀公府少夫人,这等狠毒的人,你却觉得不恶心?” 漂亮男人不愿多说,使了人关上门,至此他黢黑之中,数着手指头过活。 一天两天给顿饭,不知白天黑夜,期间也想过逃走,可这男人早想到了,给的饭菜都只够活着,若要多生点力气出来,是万万不能。 金拂云不知这些,她在忐忑中度过一日又一日。 直到七月十四,中元节这一晚,她本是穿着素服,要跟金运繁夫妇一处儿给祖宗磕头祭祀,刚出院门,青三姑就领着两个劲装打扮的女子,横亘在前。 “三姑……” “大姑娘,入门说话。” 金拂云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危险,她后退两步,盯着眼前两个生脸女子,“她们是谁?” 青三姑叹道,“大姑娘不必惊慌,都是府上伺候的人。” “拦我作甚?不知道一会子要给祖宗磕头,祭拜先辈吗?”她跟前盼喜盼兰站在跟前,做保护之态,可青三姑面露可惜,淡淡一笑,“大姑娘聪明反被聪明误。” 话音刚落,两个大力女子上前挟持着她,连带着盼喜盼兰,一起裹挟回到正房。 “啪” 房门重重关上,一名瘦弱女子依然捂住金拂云口鼻,几乎快要把她憋死,方才得了青三姑示意,松开双手钳制。 “青三姑,你敢!” 金拂云怒不可恕,一边咳嗽一边斥责青三姑,可青三姑不紧不慢拿出令牌,“大姑娘,跪下!” 跪? 金拂云冷冷一笑,“你算个什么东西,就这么一个破令牌就想让我跪!?让他亲自来啊!来打杀他的女儿啊——” 令牌是大将军的私牌。 可金拂云不吃这一套,一巴掌就把令牌打掉,两个女子上前欲要再收拾她时,她顺手拿过来的桌屏,举着就朝着青三姑砸去。 “三姑!” 两个女子终于开口,声音嘶哑,甚是担忧。青三姑轻巧躲开,不慌不忙捡起令牌,“大姑娘目中无人,老奴也算是领教了。” “不是你们以下犯上吗?找个破牌子就像冒充长辈,我金拂云见得多了,少来吓唬我。” 青三姑左右使了眼色,两个女子猛地上前,各拽住金拂云一只手臂,压着往下扑通一声,跪在手持令牌的青三姑跟前。 “你们这群竖子,且是等死吧!” 金拂云满眼怒火,再看两个丫鬟,根本不敢动弹半分,“你们是死了吗?快些来救我。” 盼喜眼泪汪汪,“大姑娘,奴的手怕是断了!” 前头时候,两个女子手速飞快,直接拉垮了她二人的胳膊,脱臼的痛苦让两个没怎么吃过苦的丫鬟痛得不敢说话,只能跪在一旁。 “青三姑,你要杀了我?” 青三姑摇头,笑了起来,“大姑娘图谋盘算,甚是聪慧,为何这些时日尽是做了蠢事!” 她知道了? 金拂云眯着眼,努力抬头,欲要看出青三姑眼里的事实。 “隆恩寺的事儿,可是大姑娘派余成所为?” 金拂云冷笑浮在嘴边,“当然不是,虽然我看不得宋氏那贱人,梦里心里咒她几百次死,但我没这么愚蠢!” 青三姑俯瞰金拂云,“将军什么都知道。” 那又如何? 金拂云欲要挣脱开,可两个女子力气实在大,她这样柔弱的闺阁女子如何是对手,本该几分狼狈,可金拂云脸上只是愤怒,不见恐惧。 “父亲眼瞎,只以为一个没什么权利的杂种就能成就他,做梦!” 青三姑看着如此嚣张的大姑娘,心中甚是遗憾。 “大姑娘知道自己在金家举足轻重,为何不爱惜羽毛,却行这样得不偿失的事儿,如今隆恩寺劫杀案惊动了圣上,圣上着京兆尹尽快破案,大姑娘这般自负,却不怕阴沟里翻船吗?” 金拂云梗着脖子,“父亲但凡为我着想,就不该起了与贺疆联姻的心思。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无根基二无才学,这样的郡王,满京城哪个刘家的出来不能压他一头?” “这就是你盯上有妇之夫的原因?大姑娘,您冰雪聪明,为何看不明白,金家与裴家,不算世交,却有解不开的仇怨。” 两家结亲,那是做梦。 “不过是父亲造的孽,兴许有误会,解了就是。偏偏愈发走的偏,他若能寻个好的,我也不必这么筹谋!” 青三姑看着满脸愤愤不平的大姑娘,只觉得陌生。 往日那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好似全是做戏,想到近日发生的这一桩桩一件件,青三姑越发觉得大姑娘不简单。 “大姑娘,大将军膝下就您一个女儿,他素来疼爱你。 笑话! 金拂云从不相信这些,父亲看重她,不过是因为没有旁的女儿,以及她能挣钱罢了。 她胆大心细,借着父亲的威名赫赫,生财手段经过三辈子,今生到达巅峰。 万里缺一,就是她心中的执念,裴岸。 “大姑娘,你魔怔了。这事儿如今可大可小,将军闻之怒不可遏,若是真查到大姑娘头上,大姑娘以为裴公爷就此罢休?” “公爷不问世事许久,青三姑莫要来吓唬我,我不是那等不知事儿的蠢货,由着你三言两语就吓得慌了阵脚。”她似笑非笑,“而今太后娘娘凤口已开,与那杂种的亲事板上钉钉,这会子金家丢不起人,就算我出了事儿,父亲敢不保我?” “大姑娘你——” 第446章 “从今儿起,大姑娘您就乖乖在闺中待嫁,外头世事纷扰,将与大姑娘无关。” “滚!” 金佛曰忽地挣扎起来,她破口大骂,“青三姑,你吃着我母亲跟前的饭,却听父亲召唤,以为拿着个破牌子就能禁足,滚!” 她挣扎起来 ,像个疯子。 两个女子竟有些拿不住,青三姑从胸口掏出一封信笺,唰的抖开,递到金拂云跟前,由着她看了明白。 “大姑娘,你太狂妄了。” 金拂云看着熟悉的字迹,忽地跌落,“只怕是你们胁迫母亲写来的……” 青三姑低声笑了起来,“大姑娘,郡主聪慧过人,只是不争不抢罢了,您如何觉得她能由着将军胁迫。段家,大姑娘……,您真是敢啊!” 宏安郡主亲书来信,却不是写给金拂云,而是给金运繁。 她上头书写了对金拂云的斥责,尤其是她与段家勾搭在一起这事儿,郡主十分光火,所言更为犀利,大有让金运繁夫妻困住金拂云之态。 “段家如何不好?段良媛生了皇孙,何等的荣耀!” “荣耀?” 青三姑失笑,“大姑娘,太子妃娘娘有孕在身,您真是不知?何况,说起皇孙,东宫里谁又能比得过皇长孙?” “不!” 金拂云失言,她不可置信的挣扎,“放开我,什么太子妃有孕,那不可能!她身子羸弱,皇长孙还小,能看出什么?段良媛她容貌秀丽,性情可曲可伸,未来定是——” “大姑娘!住嘴!”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女子已捂住了金拂云的嘴,由着她呜呜呜的止了后面的话。 竟然非议太子妃,看来大姑娘真的是失心疯了。 盼喜盼兰低垂着头,气儿都不敢出,浑身颤抖不已,她们生怕多听一句,就死在这里。 待金拂云口中被塞了布巾,再不能说出完整的话语。 何曾受过这种苦头的金拂云,两眼带刺,恨不得立时诛杀了青三姑。青三姑岂会看不清楚,却不以为然,蹲下身子看着跪在跟前的金拂云,软声劝慰,“大姑娘,那裴家的郎君虽说有几分姿色,可哪里就值得你如此算计?雍郡王再不能耐,说相貌也好,说地位也罢,不比裴四差。” 金拂云缓缓闭上眼眸,锁住全部痛楚。 你们懂什么? 金家与裴岸的才学比来,算个什么? 他得两朝明君看重,那般荣耀,是眼前岌岌可危的金家看得到的吗?而今圣上厌弃金家,父亲难道有对策? 金拂云被囚。 金运繁看着自行做主的青三姑,欲要替金拂云说几句软话,“三姑,恐怕是母亲那边误会了,我夫妻二人也探问过妹妹口风,她对亲事并没有多余的想法,唯有高攀皇室宗亲的不安。闺阁女子,婚嫁之前多些惶恐,也能理解。何况这几日都不曾见到妹妹出去,她身边伺候的人,说来说去就那么几个,成不了大事儿。” “大公子,莫要小看大姑娘。她走到今日,胸中自有她的算计。” 青三姑不改主意,使了两个女子守在院门处,又从金运繁跟前调拨不少家丁护卫,把金拂云的闺阁小院围得滴水不漏。 蒋氏见状,有些害怕。 “三姑这般兴师动众,只怕吓着妹妹。她心思敏锐细腻,若是一时想不开——” “少夫人放心。” 青三姑满面笃定,“大姑娘可不是那等懦弱之辈,而今禁足,也是想护着她。亲事不能有个差池。” 交代之后,金拂云彻底失了外界联系。 她万万想不到,这么一次轻举妄动,竟然让父亲母亲动了粗……,这突如其来的囚禁,让她顿时被打得手忙脚乱。 此后三五日,她都不得自由。 期间让盼兰试过逃出去,可还没出大门,就被几个家丁抓到,交由青三姑,青三姑也不生气,只喊了金运繁夫妻到跟前,一同押着盼兰来到金拂云面前。 “大姑娘,何苦呢?” 盼兰吓得腿脚都是抖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姑娘……,大姑娘,救我……” 金拂云阴沉着脸,坐在官帽椅上,一手扶着茶案,一手放在膝上,“放了她。” 青三姑眼角皱纹都起来了,她涎着笑意,却比哭还吓人,“大姑娘,您是最有规矩的人,今儿下头的丫鬟不听话,老奴替您管教。” “三姑,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她冷冷盯着青三姑,后者扭头一笑,“大姑娘,老奴可是为了您好,这小妮子恐怕是起了外逃的心思,何况她一日日的与下头家丁护卫搔首弄姿,压根儿就是包藏祸心的淫贱霍乱,打杀了更好。” “姑娘救我,三姑饶命!少夫人、大公子,发发慈悲,奴下次再是不敢。” 听得要打杀,盼兰只能跪着捣蒜一样的磕头,她疯了一样,喊着大姑娘,喊着三姑,喊着大公子和少夫人。 蒋氏不忍,欲要说话,却被青三姑先发制人。 “没规矩的蠢货,大姑娘也是心善,明明是镇国公府打发出来不要的丫鬟,您却捡到跟前当宝一样的用,若是个机灵能干的,旁的不说,有锁红一半能耐,老奴如今也不用担这罪名。” “青三姑,放了这丫鬟,我已被囚禁在此,莫要再咄咄逼人。” 下一刻,青三姑微微示意,两个家丁上前来按住盼兰,一板子朝着右腿就打砸下去。 “啊!娘耶!” 盼兰 痛得喊娘,神魂俱碎。 青三姑犹如无事般看向金拂云,“大将军与郡主担忧大姑娘您心善,总被刁奴拿捏,索性从溧阳新买了一批丫鬟婆子,不日就到。” 欺人太甚! 金拂云已无暇顾及地上哀嚎哭泣的盼兰,再耐不住,起身到青三姑跟前,“传话回去,莫要得意,我若不喜,这金家上下都没个好果子吃!” 金运繁连忙上前打了圆场,“三姑,妹妹历来聪慧,这次怕是有些误会。贼丫头也得了教训,想着以后再不敢如此。郡王三五不时的差人送来礼物,若听得妹妹还在禁足,也是大为不好。” 第447章 金运繁在父亲和妹妹中间左右逢源,金拂云眼眉低垂,少有的听话之态,青三姑长叹息,“大姑娘心中恨着老奴,老奴自是明白。可大姑娘也想想自个儿,而今您也指着这桩亲事保您,可若您再浑来,只怕谁都保不住。” 保不住? 金拂云不以为然,她知道金家的弱处在哪里,她知道父亲非她不可,何况,她往三世,也不是个早死的命! 她怕甚? 金拂云欲要抬头驳斥过去,蒋氏一步上前,扶住金拂云肩头,“好妹妹,难得三姑如此教诲,咱且听着就是。从前咱也与那雍郡王少些往来,不知其能耐,如今瞧着他待妹妹的一片心意,倒是个多情郎君。” 地上的盼兰疼得晕厥过去,青三姑这才让人抬出去。 “大姑娘,老奴听命郡主,若您这边收了心思,好生待嫁,老奴也是甘愿由着大姑娘差使的。” 金拂云知道此刻只能软下来,不然没有半分机会。 她在蒋氏的示意下,咽了这口浊气,“三姑放心,我自在这院落里,就等着嫁人了。” “好,大姑娘金口一开,自不是诳我等下人的,也求大姑娘怜悯老奴,若是由着这桩婚事起了变故,大将军只怕要生撕了老奴。” 次日,金拂云差盼喜上门,求了金运繁夫妻过去。 青三姑正好出门不在,夫妻二人也是憋着一肚子气,原以为是简单的送嫁,何曾想到大姑娘不愿…… 他们不知父亲为何差青三姑收拾大姑娘,但料定是出了事儿,他夫妻二人不想出头,耐不住左右都得罪不起。 到了客室,金拂云已妆扮得当,早早候着。 兄妹见礼之后,寒暄几句,方才落座,沉寂片刻,金拂云打破了安静,“长兄长嫂在上,拂云也不绕弯子,有些话,我们兄妹直说,若兄嫂能应承下来,拂云必然依约行事。” 这—— 如此严肃,金运繁吃了口茶,方才笑道,“妹妹不用客气,若有我与你嫂子能做的,你只管吩咐来,都是一家人,若妹妹真有难处,都是亲生骨肉,怎可坐视不理?” “多谢兄长豁达。” 下一刻,金拂云抬眼,冷静说道,“我在茫洲有处生意,做得不大不小,但收益颇好。茫洲那头负责的人原是余成派去,而今我要嫁人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瞧着大哥可有人选,或是嫂嫂的兄弟,找个知根知底的过去,替二位看顾着些。” 前面听得明白,后面却有些含糊。 “妹妹手上能人辈出,何况那是茫洲,我与你嫂子也不曾去过,怕是——” “兄嫂多年照顾,那处生意,只当是我送给二位的。” 嚯! 蒋氏疑虑重生,“妹妹,休得见外,那可是你自个儿挣来的,我与你兄长……” “嫂子莫要推拒,那茫洲盛产胥余酒,可旁人家做得不好,唯独我那处酒窖里的不错,前些时日还送了一批入京,得了圣上与娘娘夸赞,不出两年,定然能上杂买务的采买名单。” 杂买务,宫中采买官署。 当今圣上大奉勤俭治国,杂买务对地方特产的采买,更为谨慎。 这胥余酒成本低,物料新鲜,口感清甜绵软,老少皆宜。且不说专供皇室,就是打入京城,这也是不小的生意。 金运繁听完,倒吸一口凉气。 “我送与兄长嫂子,只求兄长遣人过去时,把茫洲的人叫到京城随我使唤,而今余成一人分身乏术,妹妹做事甚是不利。” 就这么简单的交换? 金运繁沉吟片刻,方才抬头问道,“妹妹手上生意诸多,余成一人是有些艰难,只是从茫洲到京城,也需要些时日,会不会耽误妹妹手上的事儿?” 金拂云惨淡一笑,长叹两声,看上去十分羸弱无助。 “兄长与嫂子身边使唤的人本就不多,莫要给我添置,三姑刀子嘴豆腐心,倒是为了我这门亲事着想,恐也是父亲母亲听信谗言,误会我在京城生了二心。实则兄嫂您二人看来,这些时日我何曾出过门……” 蒋氏顺着说了不少宽金拂云的话。 金拂云听得眼泪汪汪,“母亲膝下只得一个我,除了她与我打点一二,也就是长兄和嫂子替我多想着些。若我能与郡王双宿双飞,娘家里头,也只有您二位替我撑腰。” 情理使然,却说得好似是一母同胞出来的兄妹那般。 金运繁再三拒绝,“妹妹要人手,我替你往那边传个信,这般买卖妹妹捏在手上,到了郡王府也才不失了底气。” “底气?长兄想岔了,我的底气是兄嫂二人,你们撑起来,郡王妃谁也不敢小瞧我,若那贺疆不喜我,兄长上门坐坐,也好过我孤苦无依。” 推辞再三,金运繁还是接了下来。 金拂云也不含糊,拿了茫洲的账本,事无巨细与金运繁说了仔细,“从前收益在妹妹这里,往后兄长别嫌少,与嫂子侄儿些,做些首饰衣物。” 如此大方,金运繁拿得烫手。 金拂云似乎看出他的忐忑,掏出心肺凄声说道,“父亲生了那么多些儿郎,二哥、三哥,个个要本事没有,要脾气倒是一等一的,唯独大哥出淤泥而不染。若你立起来,妹妹不说别的,后半生也才算有个依仗。指着二哥三哥来护着我,兄嫂耳聪目明,自是知道那些是个什么贪婪之辈!” 这倒是。 金运繁叹道,“为兄资质平庸,往常妹妹的小生意为兄勉强能管得,可这茫洲大生意,只怕浪费了妹妹的心血。” “不会!” 金拂云亦步亦趋,追着话说到头,“妹妹的难言之隐,嫂子是明白的,这些能生金银财物的买卖,我带去郡王府作甚。往后莫说生意,就是想要出门透个气,也得仰仗雍郡王宽宥。” 一说到这里,蒋氏立时明了。 长叹一声,“妹妹高瞻远瞩,你且放心,我与你兄长只要有口气在,定不让你被贺疆欺负了去。” 不能生养,实属艰难。 第448章 因金运繁暗地里护着金拂云,与外界才不算脱节。 但青三姑带来的家丁护卫,还是步步跟随,她看在眼里,记在心头,若不了了这青三姑,她还是不得自由。 只是青三姑聪慧,知道大姑娘定然要收拾她,近几日身边有多两个厉害婆子,对外说是活计干不完才请来的,内里门道一看就知道有些身手的行家。 金拂云跟前的小丫鬟们暂时顶不上事儿,原本在溧阳的丫鬟远水解不了近渴,盼喜只能勉强带着三个原本只做屋外事儿的丫鬟撑在跟前。 她有种兔死狐悲的悲壮。 盼兰的伤势,金拂云也请了大夫来相看,但大夫摇头,“骨头全碎了,将养好了也是瘸子。” 一句话熄了盼兰活着的心思。 她自被青三姑责打之后,大姑娘只来探过一眼,说是让她放心,可她怎么放心? 小丫鬟们伺候的不好,她行走艰难,直到有一天便溺在床,她再是忍不住。 为什么? 从前在公府里头,怎么偏偏听了外人的挑拨,那时候金拂云待她与盼喜,可不是主子与丫鬟,一口一个亲妹妹,由着她挑拨宋氏去做了荒唐之事后,而今却是这般下场。 由此存了死志,小丫鬟们见她一副灰败,更不爱给她收拾。 送来的饭菜,饥几顿饱一顿,盼喜在大姑娘跟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时不时晚间回来一趟,也只能问她一句,可是吃了?今儿可好些? 不等她细说,小丫鬟们又是索命一样喊她,“大姑娘吩咐下来……”,盼喜满面疲惫,一脸无望。 盼兰见状,只能拉着她说几句,“寻个好机缘,求着大姑娘配个人嫁了吧。” 盼喜本要往正房去,听得这话,不由得抬头,“姐姐说的什么话,而今哪里还敢肖想这些。” “求着大姑娘就是,庄子上也好,铺子里也罢,配出去做点大力活计,也别在大姑娘跟前讨这名头。” 说得好听,大丫鬟。 实则呢? 盼兰挪不动肿胀的断腿,想着孑然一身,不同盼喜还有娘老子兄嫂的做个依仗,她自小被公府买入,如今还挂念什么? 盼喜离去,半夜时小丫鬟起夜,撞到了奇怪的物件儿,燃了烛火看清楚后,嗷一嗓子喊得人发毛。 “盼兰姐姐吊死了。” 盼喜在金拂云房中守夜,她蜷缩在胡床上,盖着薄被,明明是六七月流火的天气,她却抖得睡不住。 听得这声响,盼喜一翻身,从胡床上跌坐下来。 幔帐之中传来金拂云的愠怒之声,“何事?” 盼喜跪坐在胡床下头,磕碰到的膝盖也不觉得疼,由心底散发出来的恐惧,几乎要吞噬了她。 “大姑娘,听得说盼兰……没了。” 金拂云顿了一下,有些意想不到,这盼喜盼兰前头三世,跟了她两世,也不曾听得说这么不堪一击。 瞧这盼兰,不过是伤了腿,就寻了短见。 她愈发有些厌恶,低声吩咐,“你且去看看,到底是为的什么?也莫耽误,差人去禀青三姑,瞧她造的孽!” 盼喜软着腿,勉强应了声是,方才捂着嘴出了正房。 原本空旷黢黑的院落,这会儿也掌灯,小丫鬟们害怕得逃到正房,看到她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站在院中,都靠拢过来。 “姐姐,我们害怕,盼兰姐姐眼睛还睁着。” 盼喜压着害怕与伤心,斥责几句小丫鬟们,赶紧出了门往倒座房去,寻到盼兰的住处,这会儿外头也围着些婆子汉子。 见她来了,纷纷让了道。 “盼喜,大姑娘怎么说?” 众人知道盼兰是因为帮大姑娘外出办事儿,才被青三姑打断了腿,可这也没几日,怎地就想不开了? 盼喜差人去禀青三姑,她大着胆子,喊了两个掌灯婆子入内。 刚推开门,便倒吸一口凉气。 盼兰,死不瞑目,却又没了活着的奔头。 她腿脚不便,只能在炕床头上拴条汗巾子,打成死结,勉强把头挂上去,就这么缢死自个儿。 舌头吐出来半截,眼珠子胀鼓鼓的,也闭不下去,明明从前也是小有姿色的丫鬟,穿戴干净,时不时也抿几下口脂,十七八岁的姑娘,岁月正好。 可这会儿,却死得如此凄凉。 盼喜想到睡前来时,盼兰的叮嘱,这会儿更是泪流满面,跪在盼兰跟前,呜咽哭泣。 哭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哭不得好死的盼兰。 她哭成了泪人,外头青三姑也被喊来,她入门看了一眼,转头出去,“可是瞧见了,往后像这么没脸没皮的丫鬟,还敢在主家寻死,没得脏了主家的门楣地块,天明去报官,验了这蠢出生天的短命鬼,拖到京郊一把火烧了了事儿。” 丫鬟婆子们立在跟前,一个个低垂着头,也不敢说话。 青三姑冷笑道,“谁若是敢有样学样,趁早说来,我青三姑助尔等一臂之力,死了干净!” 她满脸鄙夷,没有半分害了人性命的愧疚。 丫鬟婆子们瑟瑟发抖,哪里还敢出气,金运繁跟前的管家也被喊来,看了一眼,只让人莫要挪动,且等着天明仵作来验。 出了门,追上离去的青三姑。 管家赵九叹了口气,“三姑,这几个月府上有些不太平,从朱三锁红死在府里头,今儿又多了个盼兰。” 青三姑斜睨他几眼,“怕甚,都是些生了歪心思的下人,只要主子无事,你我都无事。” “怎么都是大姑娘跟前的丫鬟——” 赵九摇头,他从前哪里见过这么多的事儿,可大姑娘看上去随和知礼,哪里料到在她跟前当差这么艰难。 “浑说什么,你又不是里头这些不知事儿的小丫鬟愣头青些,揣测什么,她自个儿想不明白,做了错事,无颜苟活,与大姑娘有何干系?” 听得青三姑这般说,赵九更不敢多言,只等着天明去京城管他们这一片的县衙里报官。 盼兰是自个儿想不明白自缢,仵作探看之后,确定无谋财害命的痕迹,禀了上峰,一切无事。 赵九喊了两个家丁,草席裹上拖到城外,果然一把柴火烧了干净。 第449章 这事儿传到何文瀚耳朵里,也是与新来的知县吃酒时,闲谈起来才听得几句,他蹙眉眯眼反问道,“郡主别苑?金家大姑娘跟前的丫鬟?” “正是。” 李寅生长叹一声,“说来不瞒何大人您来讲,我也觉得蹊跷,听着跟前差役说来,这已是今年来他们府上死的第三人了。好似从前那两个,还是大人您去查探的。” “正是。” 何文瀚摇头,“从前那案已结了,主谋正是大姑娘跟前的管事儿,名叫朱三,事情败露之后,那朱三挟持大姑娘跟前的大丫鬟,谈不得几句,一刀毙了丫鬟的命,又自裁而亡。” 李寅生放了酒盏,“那……这不是死无对证了?” “非也。” 何文瀚提及几月前万兴码头大火,“有旁观证人,证实这朱三上门遇到茶婆家留宿的姑娘貌美,并起了歹心,卖与青梅园时,青梅园的龟公妓子们见着的都对上了,故而也不是什么悬案。” 李寅生方才放了心,“这回死的丫鬟,倒没什么疑点,大致就是私逃未遂,被管家婆子禀了上头主子,打断了腿。养腿时候估摸是想不开,才寻了死。只是……” 他说到这里,吱唔起来。 何文瀚不禁追问道,“只是什么?” “这丫鬟来路有些奇怪,竟然是从前镇国公府裴四公子跟前的丫鬟,好似是犯了事儿,打发出来后还没有两天,金家大姑娘就去牙婆子那里买了回去。其中有个丫鬟的娘老子兄嫂全部入了郡主别院。” “寻常丫鬟买卖起来,也倒常见。” 李寅生微微摇头,“大丫鬟,可不是寻常的小丫鬟,据我所知,是裴家那位少年得志性情儒雅的四公子亲自差人发卖出来。偏偏次日,就被金家买走,那大姑娘对这种因错处发卖出来的丫鬟竟然既往不咎,放到跟前做了贴身丫鬟。” 这不寻常。 何文瀚听到耳朵里,心里也觉得蹊跷,“隆恩寺的事儿,冲着镇国公府四少夫人去的,这么一说,竟有些巧合。” 李寅生吃了几颗花生米,又给何文瀚倒酒,“巧合什么的,我也说不清楚。今儿与大人一同吃酒,闲说起来。” 两人心照不宣,没有问多。 只是回到官署,何文瀚差属下寻来从前侦办文书来细看,看完之后发现有用信息不多,因主犯朱三已自裁,锁红当场毙命,结案时所有口供手续,都是目击者、朱三一处做事儿的管事小厮丫鬟们口供。 当初结案,也是与青梅园打死丫鬟及掳掠良家女子之案有关,那头龟公小厮说了朱三的来处,确定他确实撸来主仆二人,卖入青梅园。 “大人,那女子长得花容月貌,可算得是咱们青梅园头一号了。偏偏性情刚烈,几番寻死都不得其法。还是三娘鞭笞凌虐她的婢女,才逼着她出去接客。” 再问人去哪里,众人只说不知去向。 追问顾三娘,偏偏顾三娘畏罪自杀,何文瀚翻看过往文书,总觉得好似遗忘了什么。 再细细翻看,问了那被掳来女子的来路,青梅园上下都 说不清楚。 “三娘子门路多,有时候不费吹灰之力,一朝一夕的功夫,园子里就多了个几个妙龄姑娘。” 追问那朱三掳来的是谁? 皆是摇头。 “开春之后,逃荒之人乍然多了,园子里从外头买来的姑娘们也多了起来。小的……,不知。” 问一干妓子,只会哭哭啼啼,再逼问下去,都是说不清楚。 “大人容禀,奴家白日里补眠,夜里陪客,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何况三娘子买进来的姑娘们,从不让我们姐妹见面,非得打骂逼迫,傲熟了,听话了,放出来挂牌子姐姐妹妹们才得以见面。” 何文瀚在郡主别院审了一干仆从,也有人低声说道,“朱三同小的们吃酒,吃得迷醉时漏了几句,说是镇国公府宋夫人的表姐……” 这事儿,何文瀚自然首当其冲去问裴岸。 裴岸立时蹙眉摇头,坚决否定,“大人,前些时日是同秦二一起寻着恩师家的女儿,可如今才知乌龙一场,小师妹早早去了相州,已嫁做人妻。” “金大姑娘跟前的朱三生前提过,说他掠掳来的女子是你家少夫人的表姐,某一想,这怕是误会……” “自是误会。” 裴岸意正言辞,堵住了何文瀚的猜测,“我娘子家泰水大人乃怀峰许氏,虽说近些年来名头不显,家族败落,可先辈遗志与风骨定然不敢堕了。真是大姑娘府上人胡言?我这并去同拂云问个清楚。” 何文瀚自是阻拦。 “也就是下人一句供词,说那朱三吃醉酒说来的。” “朱三啊!”裴岸微微摇头叹息,“说来话长,开春时大姑娘攒了个桃花小宴,内子应邀赴宴,结果几个孩童落了水,内子营救之时失了踪迹,他作为小宴上的管事儿,被金家大姑娘狠狠斥责了一番……,只怕是怀恨在心。” 倒也说得过去。 何文瀚没有轻易下了定论,只是翻来覆去看着案卷,那时青梅园上下,除了老鸨子顾三娘子伏法自尽,其余人等,也依法论罪。 再联想到这次隆恩寺四少夫人遇刺,何文瀚走访多次,真是摸不透到底是何人而为。 贼子尸首依旧停放在义庄,天气炎热, 早已发作。 面容也专人绘制下来,四处发放认尸通告,几日过去,无疾而终。盘问那日隆恩寺上下,有几个小和尚倒是说过,有个男人来求他娘子腿疾早些好起来,还问了四少夫人的地儿。 “问你们,你们也就说了?真是愚蠢至极,平日里教导你们多次,遇到这些贵人女眷,生人来问, 切忌露了行踪。” 大师傅一听,气得要打骂,还是何文瀚止住了他。 追问下来,小和尚们这会儿也知道害怕,满面委屈从实说来,“他说得情真意切,不知不觉套了俺们师兄弟几句话,俺们也说得不实在,只是指了个大致的方向。” “大人容禀,小僧们确无害人之心。” 第450章 何文瀚差人来听着小和尚描绘,绘制出来贼子画像,问了小和尚们,这会儿吓得也不敢说话,只点点头,“回大人,有几分像的。” 有了这画像,才签发了通缉悬赏之令,目前不得信。 夏末秋初,还是酷暑难耐。 金拂云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带着盼喜和两个面生的丫鬟上了马车,未走多远,就看到坊市东墙上挂着布告,黑字红圈,还有画像。 让盼喜凑近看个清楚,却被家丁拦住。 “大姑娘放心,小的去看个明白。”挤到人前,看了全部,听得旁边百姓议论纷纷,“隆恩寺啊!就是去隆恩寺杀人的盗贼,还烧了泓昭大师的书舍,里头听说藏着贵重经书。” “那可有伤到人?” 有装模作样的人摇了摇头,“如此阵仗,听得说伤了几个,死的倒是不知。不过你们想想,这可是太后娘娘礼佛之地,出了这样的事儿,圣上岂能不生气,啧啧,瞧着通告,抓回来只怕也是车裂分尸……” “浑说,而今圣上都废了车裂酷刑。” “总之,一个死字跑不了。” 家丁听满两耳朵,飞快跑到马车跟前,与金拂云说了所有,“大姑娘,不如咱就回去吧,这贼子携带凶器还在逃窜,只怕穷凶恶极胡乱来,盯上咱这样的富贵人家——” “你怕了?” 车帘后头大姑娘的面容看不清楚,但言语之中的轻蔑,却让家丁打了个冷战,“小的担心大姑娘——”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家丁听得金拂云训斥,再不敢出言,只护着马车往茗香楼走去,这是京城去岁才开起来的香阁,备受京城男女喜爱。 说是香阁,除了有各色上乘的香,还有名贵的茶,三层木楼高高耸起,落座西坊市之中也是翘楚。 金拂云首次踏足这里。 家丁护卫要跟着上去,可盼喜带着丫鬟婆子拦了下来,“你们只管在楼下看着就是,姑娘就在二楼,若有什么要吩咐的,我自会下来招呼。” 这家丁叫宝财,长得虎头虎脑,个子也不高,十分敦实。 听得盼喜阻拦之话,他面露难色,看着已经上楼的大姑娘,有些担忧,“大姐,你也知道,青三姑着小的们得护好大姑娘,这不让哥几个上去,若有个差池的,哥几个回去可就不好受了。” 盼喜面上也少了敷衍笑意,抬头看了一眼二楼。 “这香茗楼就这一处进出,你们候着就是。大姑娘有命,我一个丫鬟能做得了主?你们冒冒失失上去,惹了大姑娘气愤,到头来吃苦的还不是咱几个下头的人。” 宝财见盼喜不松口,只得哼了一声,坐在香茗楼外头石阶上。 盼喜这才缓步入了香茗楼,直奔二楼。 来春,秋英立在门畔,盼喜走过去,低声问道,“大姑娘在里头了?”两个丫鬟十四五岁,怯懦的点点头,压着声音回道,“大姑娘说姐姐你来了自管进去,俺们姐妹在外头守着就是。” 盼喜怔了一下,理了理鬓发,好似鼓起勇气那般,才推门而入。 “姑娘,奴进来了。” 金拂云立在窗边,听闻她的声音,也不曾回头,只喊道,“来我边上些,你瞧那人,可曾见过?” 虚掩的窗格缝隙里,盼喜凑到跟前,看了一眼之后摇了摇头。 “回大姑娘,奴不曾见过,瞧着也面生呢。” 金拂云叹口气,“也是,圣上万岁之宴,是盼兰随我入了宴,你何曾见过……” 提到死去的盼兰,盼喜心中很是悲恸。 面上却不敢显现半分,低眉顺眼说道,“那位郎君看着白面红唇,倒是很好看。” “哼!” 金拂云冷笑起来,“好看,当然好看,自顾伶人几人丑?没有!你瞧准了,下去引着他上来。” 啊? 盼喜一愣,想不到大姑娘出来竟是私会郎君,可如今大姑娘面目愈发陌生,死去的盼兰就是前车之鉴,她哪里敢质疑,只应了声是,并轻步离去。 刚要出门,金拂云又改了主意。 “你引着他从后门上来,莫要让青三姑的走狗些看到。” 盼喜回眸,想了想还是微微点头,“奴这就去。”出了门,寻了香茗楼的伙计,低声问了后门,这般奢华名贵的楼阁里,伙计也是聪慧。 “姐姐随我来就是。” 二楼里接待的都是女客,故而伙计也是白面小厮,对方带着盼喜七绕八拐,犹如迷宫一般,下了三层楼,方才出了门。 盼喜大为震撼,“我们不是从二楼出来的吗?” 白面小厮掩口笑道,“姐姐有所不知,咱家楼主大有见识,前楼门面看着是三层,后头往下挖了一层,故而又是四层。” 虚虚实实,让人眼花缭乱,故而从去岁开起来,今年并成了热门的地儿,借着恩科大热,好几场诗会都在这里办。 若真是让人一眼看穿,那还如何做些达官贵人,尤其是贵妇千金的生意。 盼喜又问了怎么往前门去,白面小厮引着走到路口,指着十几丈开外的热闹正门,“姐姐,那里就是,若是姐姐要引什么客人,不如交由小的,小的定然把贵客带到。” 可以吗? 盼喜不敢在宝财跟前露面,若让宝财告知青三姑,自己带着个陌生好看的郎君入了大姑娘的包厢里头,只怕下一个死的人就是她与她那一家子。 想到这里,她从怀里掏出几个大钱,递给白面小厮。 “劳烦小哥去把那红鬃马跟前立着的郎君引到这里,可好?” 白面小厮踮着脚尖看了过去,低声问盼喜,“可是那穿着紫色直缀锦袍的郎君吗?” “正是。” 盼喜催促道,小哥过去只管说楼上有客人等候,请他随你来就是。 白面小厮应了好。 几息功夫,那郎君把马匹丢给白面小厮,自行朝着后门而来,盼喜躲在背阴的地儿,等着那郎君才下了石阶,并出来屈膝行礼。 “郎君,我家主子久候多时,请随奴上楼去。” 这齿白唇红的年轻郎君满面鄙夷,“偷偷摸摸的,倒是像你们家大姑娘的行为,幸好这香茗楼的后门,本公子也走了不少次,不缺这一次。” 第451章 玉面郎君抬脚走在盼喜前头,上到三楼,指着两个丫鬟蹲坐的房门,“可是哪里?” 盼喜连忙说是。 对着这脾气不好的陌生郎君,她也不敢多说半个字,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丢了性命。 果然,那郎君上前,一个丫鬟一脚,踹到边上。 “滚远些,立在这里生怕不知里头见不得人吗?” 什么? 见不得人! 盼喜吓得腿脚都软了,什么叫见不得人?难不成这大姑娘真有情郎?且瞧着这郎君面貌,确实好看,可总觉得不对,若是情郎,不应该柔情似水,偏这郎君气焰嚣张。 大姑娘,这是在作甚? 盼喜欲要上前问一句,奈何玉面郎君又是第三脚,踹开了房门,盼喜几乎不敢看大姑娘的面色,只跟在后头,与这霸道郎君前后脚入了门,又从里头关上。 “嘁!大姑娘,排场倒是不小,寻这个么个地儿,也不怕被人看着。” 金拂云转身看来,并没有慌张和害怕,面上还带着几丝笑意,“琵琶郎,想不到是你。” “是我!” 宋幼安寻到最舒适的软坐上,犹如没骨头那般瘫坐下去,瞧了瞧眼前高几上也没个茶水,指着盼喜道,“死丫头好没眼力见,快去斟茶,零嘴儿也喊些进来,莫要生二心,这香茗楼老子比你们熟多了。” 盼喜一愣,马上看向金佛曰。 金拂云微微颔首,继而说道,“琵琶郎说笑,怎么也不会薄待郎君,听的说香茗楼新来了江州的好茶,盼喜,让茶博士上来就是。” “是。” 待盼喜也出了门,金拂云方才坐在宋幼安不远处,静待眼前男子说话。 宋幼安不急不缓,要了吃的,方才饶有兴致端看金拂云,面上几分戏谑,若是旁的女子得了这么赏看,定然粉面含羞,眼波流转,哪里像眼前鼎鼎大名的金拂云,面皮深厚。 由着茶博士提着茶炉、茶壶,茶盏进来,烧了茶炉子,煮了热茶,外头小厮端来琳琅满目的茶点,有绿豆软糕、 枣泥酥,时兴的九层糕,还有一碟子四色酥糖。 至于炒货,上了葵花籽、南瓜籽,以及蜜饯菱角和新做的蜜饯李子。 待茶博士分别引了热茶出来,才躬身而退,宋幼安犹如大神那般,吃了口热茶,这才冷笑起来。 “果然是大将军之女,这临危不乱的魄力,倒是有几分。” 金拂云浅浅品了口夏茶,“我如今身居闺阁备嫁,鲜少能出来,今儿得郎君一声召唤,好不容易到了跟前,还请郎君不吝赐教。” 想到昨儿晚上,秋英怯生生的拿着小布包在门口徘徊,硬生生挨了一顿骂,才进来跪在跟前,呈上了物件儿。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竟然是余成的亲笔书信,草草几个字,只说了今儿在西坊市上,与长相最好看的紫色锦衣郎君相见就是。 若不是余成独有的字体,金拂云定然不会贸然赴约。 到了西坊市,那么多着紫衣的郎君,她瞟了几眼,懒得理会。 只让家丁护卫朝着最好的香茗楼走去,一路上马车走走停停,果然,不多时,就有一抹紫色不远不近的跟着马车。 她心头冷笑,都是些见不得人的鼠辈! 索性选了最好的香茗楼,不多时,果然看到锦衣郎君立在香茗楼跟前,只让她有些出乎意料,马车看不真切,上了楼方才吃了一惊,竟然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琵琶郎。 一个雌伏男人身下,沦为京城达官显贵男女玩乐的脏东西。 他—— 余成怎么跟他扯上关系了?、 可没办法,谁让没有余成的踪迹,这如今能抓到的蛛丝马迹,定不能失了,这才有了此刻二人陌生相对。 “大姑娘贵人多忘事,竟是忘了我。” “我与郎君不过是在圣上寿宴上见过,怎说忘了?”金拂云心头着急,但面上无波,甚是沉稳,捻了一块九层糕放入口中,轻抿几口,咽了下去。 “也罢。我如今污泥之身,又谈什么往日情分。” 金拂云不以为然,面色一正,“郎君多虑,你生得天姿国色,若要真是从前故人,我自不敢忘却。” “果然是大姑娘,会说话,也敢说话。” 他也坐直身子,忽地变脸,阴沉下来,“大姑娘好算计,我是知道的,隆恩寺的事儿,这京城上下只怕也就我清楚。” “隆恩寺与我何干?今年来我虽说遇到些不吉之事儿,但也不曾去隆恩寺奢求过佛祖保佑。” “哈!大姑娘莫要谦虚,您这般人才,怎么会信那几个泥塑的桩头,只是大姑娘也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今儿来,定然是知晓你做的事儿。不过你放心,我不要挟,只寻你做个事儿,这事儿于你正好解了套,于我,也有好处,如何?” “郎君有事说事儿,莫要揣摩其他。” 金拂云心中起了杀意,这琵琶郎平日里哪里能入她的眼,而今竟然敢在她跟前造次,隆恩寺的事儿,他如何得知? 应不是余成所言,余成口风紧,就算性命垂危,也会护着自己。 宋幼安听完,竟慢条斯理鼓了三掌,“大姑娘说话滴水不漏,佩服。只是……” 他故意卖了关子,金拂云眼神冷厉。 两人竟是这么阴郁不语,彼此审视对方,最后还是金拂云叹了口气,“罢了,郎君不诚心说,我也就不强求了。盼喜,回府。” 她起身,欲要离去。 宋幼安也不担心,只抬了热茶,轻轻吹了茶面,“大姑娘真是狠心,昔日属下如今生死一线,入门来却不问个只字片语。哎,我受人之托,回去怎么回话?” 他唱作俱佳,看着停了脚步的金拂云,“是同他说,大姑娘问都不问,你死就死吧,只是死之前,我也不敢再私藏你,且还是报了何大人吧。” 终于说了。 金拂云忽地笑了出来,“郎君说就是了,何必乱按罪名,我那属下在庄子里修栈道,一脚踩空落了悬崖,生死不明,而今被郎君救下,若要什么金银财物的,只管说来,我金拂云别的没有,银钱嘛,倒是不缺。” 第452章 宋幼安伸出手来,做了个请坐的姿态。 金拂云哼了一声,示意盼喜出去,方才落座,“说吧。” 宋幼安笑了起来,“脾气是真不好,果然是要坐雍郡王妃的女人,小看不得。罢了,我所求之事很小,大姑娘 一句话的事儿。” 嗯? 金拂云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我那属下如今身在何处?” 金拂云再不拖沓,直抒来意,问了余成下落,宋幼安莞尔一笑,本是干净的容颜上,浮现出一抹雌雄莫辨颠倒众生的魅惑,“放心。” 顿了片刻,宋幼安才漫不经心回话,“好着呢,能吃能睡,两日一餐,只是瞎了那只眼睛还在发作,好似是溃疡了,一日日流些血水出来,另外一只不争气,看着像是一起发作,也看不清楚人。” 他说得轻描淡写,金拂云却难掩担忧。 “你要些什么才肯放人?” “放人?”宋幼安蹙眉不喜,“大姑娘说这话,把我一个伶人当做了贼子,要知道是他混进我的马车,差点一刀戳死我的!京兆尹和隆恩寺的差役武僧追捕过来,是我不计前嫌,救了他的性命……” 宋幼安带着委屈,长期委人生存,不由得失了些阳刚之气。 “大姑娘,我可是被吓着了,他要刺杀裴家世子和泓昭大师,身上负有重罪,我这番包庇,若被何大人查到,最低也是个共犯,到头来恐怕要吃牢饭的。” 唱作俱佳,不愧是伶人伎子。 “说吧,要多少?”金拂云不耐,直接问价。 宋幼安也不含糊,脱口而出,“百两黄金。” 百两? 不少,但也不多。 金拂云眯着眼,“可以,人呢?” 宋幼安粲然一笑,“大姑娘敞亮,那就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三言两语,说了置换方式,金拂云突地出口,“我给你两百两黄金,没有印记,成色上等。” “这般大方?大姑娘有何吩咐?” 金拂云起身,凑到宋幼安跟前,“闭嘴就行。若今后我听得我那属下行踪泄露半个字,定不会饶你。” “哎哟!大姑娘,吓死我了。” 宋幼安拍了胸口,“放心就是,这事儿我就是求财,至于旁的,我如此愚笨,也不懂。” 事已说完,宋幼安起身欲要离去。 只是开门之前,忽地回眸,看向金拂云,“大姑娘与雍郡王倒是天生绝配,有勇有谋,不如我祝您二位夫妻恩爱,早生贵子。” “你怎么知道雍郡王有勇有谋?” 金拂云眼神横了过来,提及未婚夫婿,没有半分柔情蜜语,反而是冷漠质问。 宋幼安表情微滞,叹了口气,“咱们教坊司都仰仗着京城达官显贵们吃饭,您同雍郡王可是今年头一桩大喜事儿,还指着到郡王府上去做个台子,拿些赏钱。如此,我又怎会不识得人中龙凤的贺郡王呢?” “良缘天赐,多谢琵琶郎。” 说是多谢,可哪里看得出来谢意? 宋幼安心中了然,带着事成的喜悦飘然出门,盼喜欲要送他,被他猛地拽到怀里,重重咬了一口脸蛋,“判主的死丫头!” 盼喜被陌生男人拉到怀中已够窘迫,欲要挣脱开来,哪里料得那男人不顾男女有别,竟然朝着自己脸颊上重重咬了一口。 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公子不可——” 却见那浪荡子推开她直接离去,徒留她眼含泪水,羞愤难忍。回头欲要向金拂云告状,半开的房门里头,金拂云冷冷瞥了自己一眼。 她心中一惊,连忙回屋,噗通跪到在金拂云跟前,“大姑娘,那浪荡子欺负奴婢。” 欺负? 金拂云哼笑起来,“他不是与你调情吗?亲了你一口,瞧瞧,这小脸蛋子,我若是男人,看了也喜欢呢。” 盼喜欲哭无泪,连连磕头。 “奴今儿早上才见过这位郎君,哪里调情,倒是他欺负……” 说到后头,声音弱了下来,只因金拂云挪动身子,她低垂的眼眸看出大姑娘的嫌弃,只是这么说来,金拂云心中的猜忌少了些,方才作罢。 又吃了一会子茶,才要回府。 盼喜刚开门,探出头去马上又缩了回来,小声禀道,“大姑娘,是 秦二公子。” 此言一出,金拂云抬起头来,正好与廊檐下走过的秦庆东不期而遇。 “溪回——” 她呢喃喊道。 秦庆东有些意想不到,在这里遇到金拂云,他不如往日那般热情,联想到眼前女子对东宫长姐做了什么,他就再无半分挚友相见的喜悦。 折扇不离身的秦庆东站在门外,淡淡一笑,“大姑娘不是在备嫁吗?怎么也有闲情雅致来这香茗阁?” 备嫁? 金拂云垂下眼眸,难掩失落,“溪回与我生疏如此,往日情分竟是荡然无存……” “嗐!” 秦庆东突地笑出声来,他打扇虚摇,一脚迈入包厢门槛,与金拂云正面相对,“大姑娘往后可是郡王妃,我一个庶民,自是不敢如从前那般没皮没脸攀附上去。” 虽说是太子妃胞弟,他不从政,既无功名也无官身,可不就是庶民。 金拂云两眼微闭,掩下悲伤。 “你我之间有误会,溪回。” 秦庆东扭头晦涩一笑,“不重要了,未来的郡王妃,从前是我和季章太过年轻,于礼数上忽略了男女有别。从今定然要保持分寸,莫要冲撞了。” 金拂云听得肝肠寸断,缓缓睁开眼睛,带着无尽的失落和遗憾,“你与季章都这么想我的?我从不曾变过,待你二人至真至诚,为何我们会走到今日这般?” 这话说得像真的那般。 秦庆东不是白痴,自不会站在这里声嘶力竭讨伐金拂云,他浅浅淡笑,闲庭信步在奢华的包厢里踱步,一番斟酌之后方才说道,“从前过往,好似过眼云烟。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自来佩服你女子之身,却有大丈夫风范,这些年大家君子之交,不算枉费年华。此番你觅得贤夫,我等旧友也为你开怀。” 仅此而已,往后就少来沾边吧,尊贵的大姑娘。 金拂云眼眸里雾气纵横,听得这话,再是忍不住,汩汩落了下来。 “溪回——” 第453章 金拂云想到才从前三世,还有这一世,秦庆东何曾这么冷漠过,她摸着心口,有数不尽的委屈。 秦家,迟早要败落的。 她何曾远离过秦庆东,何曾在父亲不看好太子的前提下,与秦家分崩离析? 不曾。 想到这里,她上前半步,低声说道,“溪回,自从桃花小宴上宋氏落了水,打那一日起,你便与我疏离,我们一步步走到如今,生疏得连个普通友人都不如,是不是宋氏左右你的想法?” 宋氏? 秦庆东正面看向金拂云,面上浮现出几丝难以言说的笑意,好似是讽刺,也好似是厌恶,更多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那般。 “观舟性子看上去不如你好,你知书达理,眼界开阔,可惜——,你有一样不如她,知道是什么吗?” 金拂云听到不如二字,面上再藏不住尴尬与落寞。 “不如?样貌自是不如,她那可是褒姒妲己再现,我如何比得上?”金拂云后退到红木玫瑰椅前,泄了气一般,跌落下去。 盼喜连忙上前扶住,担忧喊道,“姑娘,小心。” 扶正在椅子上,又给她端了凉茶,服侍着浅浅抿了口,才抬头看着立在跟前,生疏到无话可说的秦庆东。 “若不是她,我们何曾会走到这一步?” 她喃喃自语,秦庆东气极反笑,到如今他总算知道金拂云是个什么性子的人,继而也寻了个空椅坐下,“你的欲望,太多了。” 欲望? 金拂云笑着连连摇头,她眼眸里逐渐起了雾花,“我这一生,还有什么欲望?我手上所有的,不都是我自个儿挣来的吗?宋氏她比得上?她不过是个靠着季章求生的藤萝花,若没有季章这棵参天大树,她何德何能,能如此抛头露面,嚣张至极?” “嚣张?大姑娘看到的就是这个?那我收回那句话,你眼光也不怎么样,眼界更谈不上宽远。” “溪回!” 金拂云怒了起来,头一次指着秦庆东,“莫不是你看上了朋友妻?” 听到这话,本还打算捋着袖子好好与金拂云掰扯一番的秦庆东,撇嘴冷笑,白净的面容之上,全是看不起金拂云的鄙夷。 “我与观舟情如兄妹,莫说是我,就是我长姐、母亲,大哥,也能说得这话,我们秦家就是观舟的娘家。倒是你啊,拂云,从来自诩坦坦荡荡,闺中君子,实则暗中窥伺挚友,有妇之夫……,你为了季章,还有什么事儿不敢干?” 金拂云从这段话里,嗅到了两个紧要的信息。 一是东宫太子妃及娘家,认了宋观舟! 二是她爱慕四郎,为了四郎肝肠寸断之事,秦二略有所知。 不论哪一条,都让她为之震撼。 不可能!为何东宫能与宋观舟扯上关系?只是救了十皇子?十皇子的事儿,自有圣上与娘娘来裁夺,可这半年过去,何曾见到宫中对宋氏的额外恩宠? 寻常宫宴,宋氏没有婆婆和嫂子的扶持,连宫门都摸不到。 她一个孤女,配吗? 可秦庆东是谁? 他是东宫太子妃的胞弟,莫说太子喜欢他,就是圣上娘娘待他也是极好。这也造就秦庆东可不是京城那些寻常的纨绔子弟,狐朋狗友也不少,可能入他青眼之人,数数也轮不到宋观舟。 金拂云唇角蕴含讽刺,“娘家?溪回,秦家可是东宫太子妃的娘家!” 浑说一通,只怕是糊弄她的。 秦庆东嗤笑起来,“是长姐的娘家,是悠然的娘家。但也是宋观舟的娘家——” 金拂云撇开头,再不想听这些话,她蕴藏在心底起了咒骂的话,来日你们秦家落入泥淖之中,不知宋观舟还认不认你们? 罢了! 强求不得。 二人之间,就这么冷寂无语,直到春哥叩门进来,咋咋呼呼喊道,“二公子,快些走了,一会子若被何大人下头的差役看到,又要喊你去说隆恩寺的事儿。” 隆恩寺? 金拂云看向春哥,“何大人?哪里的何大人?” 春哥入门,与金拂云见了礼,躬身禀道,“是何文瀚大人,他奉命探查隆恩寺劫匪之案,天天盯着我家二公子盘问……” 话到此处,秦庆东起身,扇子一收,敲打春哥脑壳,“走吧,往后与郡王妃说话小心些,没大没小的。” “啊——,大姑娘赎罪,小的鲁莽了。” 金拂云起身,追了几步,“隆恩寺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你当时在隆恩寺?” 秦庆东的身子本要踏出门外,听得金拂云问话,他若有所思回眸。 “是的,我与季章同时赶到隆恩寺。” “你们……,可有受伤?” 秦庆东定定看着金拂云,一字一顿说道,“我二人不曾受伤。”金拂云低下眉眼,柔声说道,“那就好,这些贼子甚是猖狂,青天白日竟敢行凶。” “大姑娘有心了。” 他往外看了一圈,只有两个面生的丫鬟,“那何大人虽说有些能耐,可隆恩寺之案到现在也不曾查个明白,天天只追着我盘根问底,烦不胜烦。凶手抓不到,寻我作甚?” 金拂云愣了一下,低声叹道,“京城人来人往,也说不准是那流窜的匪寇,亡命之徒……,幸而你与季章无碍。” “匪徒也不是朝着我二人来的,自然无事。只是京兆尹办案也太过拖沓,时至今日也不曾寻到贼子,你身子娇贵,不日之后就要嫁人,身边还是多带些人来,余成呢?” 余成—— 金拂云随意撩了下鬓际碎发,淡淡说道,“他出外地替我收账去了。” “那可不成!” 秦庆东忽地提高音量,“几个半大不成器的小丫鬟怎么护得住你?如今隆恩寺贼子一日不抓,你就不可懈怠,余成糊涂,不护在你身旁如何能行,不如我同你家大公子说一声,由着他多给你遣几个人手。” 金拂云抬头,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溪回,你总是刀子嘴豆腐心,前头说要与我断了往来,我听得心头难过,这会子你又担心我的安危……” 眼眸微闭,眼泪顺着白皙脸颊落了下来。 秦庆东抬手拢住唇边假咳一声,“罢了,就此别过。” 毫不怜香惜玉! 第454章 秦庆东再不犹豫,带着春哥出了房门,由着香茗阁里的小厮引着送出正门,门口的伙计牵来秦庆东的马匹,他收起折扇,翻身上马。 春哥也骑马追了上去。 “二公子,咱们往哪里去?” “去寻观舟。” 好个金拂云,果然有鬼,余成只怕是被她藏住,但有一处,她早些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与裴四上了隆恩寺。 打马过街,往日人虽是多了些,可哪里见到今儿那么多……,一个个挤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春哥拽着个卖蒲扇的小贩问了一嘴,小贩指着前头说道,“仙人坊今儿开业,听说笼络了各地的美人,搭了台子,一一露面。” “仙人坊?是个什么地儿?” 春哥不解,瞧着二公子也不知,故而拽着蒲扇小贩多问了几句,小贩知道眼前主仆骑着大马,定然是富贵人家的,不由得陪着笑说道,“就是从前青梅园的地儿,那青梅园出了事儿,上下被封,伎子龟公都散了去,而今说是外地来的大户,就地取材,重操旧业,开了个仙人坊。” 青楼啊! 春哥放开小贩,小贩举着蒲扇追问,“公子赏脸,可要买个蒲扇?我这是今年最好的蒲草编织出来,样式也多得很,您瞧瞧?” 一时半会儿打马过不去,秦庆东本是看不上这些凡物,这会儿也挪了目光上去。 瞧着那小贩举着的台板上,竟有红黄绿三色编出来的一把团扇,扇坠也做得讨巧,木头雕成个小猫的样子,额外还有红色流苏追在尾巴端。 他随意拿起来,轻巧出风。 “这个,我要了。” “多谢公子赏脸,多谢公子!”春哥问了几个大钱,给了之后那小贩顺着说道,“公子手上拿的小巧些,还有个大一些的,您瞧瞧?” 又从旁边箩筐里寻了一柄,样式差不多,却是蒲草本色,浅绿深绿交织,也有几分看头。 “春哥,给钱。” 待付了银钱,春哥撅起嘴来,“这蒲扇稀松平常,二公子今儿怎也看得上?” 秦庆东嗤笑,两把扇子丢到春哥怀里,“拿住,入了韶华苑两把都送给观舟。” 噗! 春哥笑了出来,“我的好公子,谁家少夫人稀罕这物件儿?仙女一般的少夫人,她手上拿的可都是价值不菲的茧扇绢扇,哪里用这贱物?” “你这浑货自然不懂,你且瞧着就是,只怕她还更爱。” “二公子也是,若要送礼,随意拿个玉佩璎珞,也比这草做的好。”春哥叹气,只觉得二公子越来越抠,好歹要去韶华苑蹭饭,愈发敷衍。 实在挤不过人流,春哥寻了小路,带着秦庆东打马从民巷之中穿梭,虽说路难走,也惊动不少百姓,好歹挤到了镇国公府后门。 秦庆东刚要下马,春哥忽地低声说道,“二公子,咱避一避。” 主仆赶紧牵着马没入一侧小巷,秦庆东探头出去,除了几个寻常佣人交头接耳晒着日头,不曾瞧到异常。 转头欲要斥责春哥,春哥却拽回自家二公子,压着嗓子说道,“二公子,刚刚走掉的两个小厮,是大姑娘的属下。” “大姑娘?” 秦庆东满面错愕,“香茗阁我们才见了面的金拂云?” “正是。”春哥很是笃定,他指着早没了踪迹的二人,“前些时日大姑娘亲事有了着落,您差小的去给她送些贺礼,那小厮平平无奇,偏偏走起路来像个伎子,没个爷们样,就喜欢扭屁股,小的记得可清楚了。” 所以—— “我才从香茗阁出来,她的人就到镇国公府了,这是干啥?” “送礼啊!” 春哥指着刚关上的角门,“他二人拿着扁担和绳索,一看就知道是抬了物件来的,却又空着手回去,不用多说,自是给镇国公府送了礼。” “送给谁?” 春哥迟疑道,“四公子?” “季章在上值。” 春哥接着说道,“哪……怕是给四少夫人?”话音刚落,挨了秦庆东一个爆栗,“金拂云给你家四少夫人送礼,你混说些个什么鬼话,定然不是!” 她恨不得生吃了宋观舟,怎么可能送礼? 如今细细瞧来,金拂云对着宋观舟,连基本面上和乐都做不到。 想到这里,秦庆东定然觉得春哥瞎说,春哥猜不到,养着小脸儿憨憨反问,“总不能是送给公爷吧?小的不是听说大将军与公爷不合么,大姑娘怕是不敢。” “你瞧清楚那是金拂云身边的人?若是金运繁跟前的呢?” 春哥拍得胸膛砰砰响,“二公子,小的以贱命发誓,就是大姑娘跟前的,盼兰盼喜直接吩咐,还跟着进了正房。若是大公子身边的人,能进个院门都了不得了。” 听到这里,秦庆东冷笑起来,“入府一问就知。” 主仆二人索性又饶了路,从正门的角门进了公府,直奔韶华苑,忍冬身子大好,正在门前跟小丫鬟们刺绣,看到秦庆东来,连忙招呼入内。 “你家少夫人可用了饭?” “少夫人早上吃得积了食,午间这顿就没吃,这会子跟表姑娘正在习字。” “今儿无人给你们送礼来?” 忍冬被问得一愣一愣,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赶紧笑道,”瞧二公子这话,不年不节的,哪里来的送礼……” 说话时,已绕过游廊,来到院落花架子下头。 这里永远是一副好景色,佳丽双姝齐齐坐在书案前,一个看书,一个习字,庆芳庆菲在旁研磨读书,倒是其乐融融。 宋观舟听得秦庆东与忍冬说话,眼眸含笑,“今儿怎地又来?” 秦庆东抬脚踹了春哥屁股墩一下,“来给你送礼。” 宋观舟看着一个踉跄的春哥,指着少年说道,“春哥送给我差使了?” 春哥赶紧摇头。 “不不不,少夫人误会了,是让小的 给您拿出点薄礼来。”说罢从背后掏出两柄蒲扇,递给了庆芳。 庆芳转身双手呈递给宋观舟,宋观舟拿过小的那柄,摇了几下,“不错!比我那茧扇能造风,你买的还是秦二买的?” 秦庆东早落座在丫鬟搬来的交椅上,“自然是我。” 宋观舟扑棱棱扇了几下,越发喜欢,抬头说了句多谢,忽地瘸着腿走到秦庆东身旁,俯下身子,耳语几句。 秦庆东直直从椅子上跳起,“你要害我!” 第455章 许淩俏和忍冬、春哥看过来,只见秦庆东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不不,这万万不能。” 宋观舟与他一步之遥,满面期许。 “除了你,我也寻不到合适的人选。” 秦庆东连连后退,扇子都不打了,只当做个单刀横亘在二人之间,“宋观舟,这可使不得,漫说是我,就是四郎也不敢。” “他去上值了,临山还在养伤,临川临溪最近忙着父亲出行的事儿,也不得空。只有你了——” “再说一遍,你这是害我!” 秦庆东满脸无语,瞪大眼睛看着宋观舟,“莫要添乱,隆恩寺劫杀案还没告破,贼子没准儿还躲在什么地方,再寻刺杀的机会。” 听到这里,忍冬和许淩俏才听到了点名头。 “观舟,你想出府去走走?” 宋观舟看向表姐,“有些烦闷。上次去隆恩寺虽说遇到歹人,可前头时光还是舒爽,那泓昭大师讲经说法,让我一个不信佛的人,也听得入了迷。” 她杵着拐杖,几步来到许淩俏跟前,“姐姐,要不咱们一起出去看看,今儿听说热闹着呢。” 热闹? 秦庆东咬牙切齿道,“这事儿谁跟你说的?” 倒是让他知道是谁把仙人坊开业的事儿传到一个二门之内少夫人耳朵里,他不打杀了才怪! 宋观舟闭口不提。 秦庆东又坐到椅子上,指着宋观舟说道,“不可能的事儿!我自不会允了你。” “那我寻北四哥去。” 宋观舟也不生气,指望秦二,还不如指望萧北呢。 秦庆东这会儿老神在在,“他更不敢!你还不如去求公爷呢……”公爷?宋观舟沉吟片刻,原本蹙眉不展,这会儿喜笑颜开,“走,秦二,陪我走一趟。” 听得这话,忍冬阿弥陀佛都喊出来,上前扶住宋观舟,“祖宗,您且好生休养,隆恩寺受惊之事儿不曾过去,且听着二公子的话,过些时日风平浪静再去。” “风平浪静?若贼子朝我而来,我与贼子身后之人,不死不休。” 秦庆东愣了一下,倒觉得宋观舟言之有理,不过马上又义正言辞,“不行,今儿外头挤来挤去,我们打马都艰难,你这瘸着腿呢,挤不进去。” 许淩俏也挽上宋观舟另外一只胳膊,“观舟,既听得二公子这么说,那改日再去。” 宋观舟双肩垂落,几分不喜。 “姐姐与忍冬歇会儿,我正好习字疲累,不如你二人张罗些饭菜,一会子我和秦二回来,饱腹一餐。” 回来? 秦庆东扶额苦笑,“你到是要去哪里?” 宋观舟自顾自杵着拐,往门外走去,秦庆东无奈,使忍冬跟着一起,“表姑娘先是歇会儿,我同观舟去去就来。” 出了韶华苑的门,宋观舟朝着正贤阁而去。 秦庆东跟在后头,“公爷定然不会答应。” 宋观舟嗤笑,“父亲定然会答应。”她回眸看向秦庆东,“你同我走一趟,他自然应允。” “那仙人坊跟前人山人海,你若被人挤伤了,裴四要我的命。” 仙人坊,娘哟!那可是青楼—— 入了正贤阁,恰逢裴辰夫妻也在,宋观舟给裴渐行礼请安之后,开口就是,“父亲,金大姑娘兄嫂待表姐有恩,想着前些时日孩儿身子不好,从不曾亲自上门言谢,何况我与金大姑娘也略有交情,想着在她出阁之前,能一处儿坐坐,了了从前误会。” 裴渐还不曾言语,萧引秀面上却带着错愕。 她忍不住插嘴说道,“弟妹还是别去了,听说你二人之间一直有嫌隙,莫要再一言不合,起了冲突,倒是不美了。” “二嫂多虑了,金大姑娘历来心胸宽阔,只怕从不曾在意我从前言语冲撞,何况这大姑娘将来可是要做郡王妃的人,我此番去把往日误会说个清楚,也好过她带着恩怨嫁入郡王府。” 萧引秀欲要发作,可瞧着不是自个儿的地方。 不然她心头一百句斥责宋观舟的话哽在胸口,你宋氏算个什么东西,这会儿也知道怕了。 往日嚣张气焰,今儿也折服在郡王妃跟前? 也忒不要脸! 裴渐听完,招手让宋观舟上前,见她杵着拐杖,哪里像个在隆恩寺被追杀的姑娘。 半分惊吓不曾受到,还与临山配合,反杀两名贼子。 这般胆量,说实话裴渐是十分欣赏。 只是听得她说要去郡主别院,不免有些好奇,“你们小姑娘间拌拌嘴,不碍事儿,她如今在府中备嫁,若要去的话,也使得。” 同意了? 秦庆东跟在旁边,有些傻眼。 “禀公爷,今儿街上车水马龙,人满为患,侄儿从外头入府,都费了一番功夫,观舟有心,也不急在今日,改天也成。” 改天? 改天仙人坊还开业吗? 宋观舟侧首,凌厉目光从眼角飞射过来,秦庆东只做不知,看向裴渐,裴渐沉吟片刻,“”若如二郎所言,如此也罢,观舟,你腿脚还有伤在,那大姑娘应是十月成亲,来日去也好。” 好你个秦庆东! 一家人正在说事儿,外头临溪求见,言语急切,裴渐见状,喊了进来。 “老爷……” 临山言辞闪烁,支支吾吾,裴渐哼了一声,“何事?” “老爷容禀,前头一会子角门那里有人送了礼来,只说是送给世子夫人,门房两个汉子喊了几个婆子,抬着往世子夫人院中送去,哪里料到过莲花池时,一个婆子脚崴了下,歪了身子,带得其他几人连同箱子滚到了池子里头。” “送礼?” 裴渐看向萧引秀,“秀儿,可有这事儿?” 萧引秀心中莫名有些慌张,面上还是沉着应对,“回父亲,可是中秋要到了,孩儿从外头采买的物件儿送上来了。” 临溪低着头听完萧引秀的话,身形未动,只低垂着头躬身等待裴渐命令,“既如此,阿秀去处理一番。” 萧引秀说了是,欲要退下。 临溪低声说道,“老爷,海叔说还是请您过去看看。” 裴渐眼神凌厉起来,“都不能挪动?” 第456章 临溪见老爷声音大了起来,也有些害怕,连忙上前半步,“回老爷的话,海叔倒是差使属下打捞上来,有个婆子被箱子砸了腰,送到赵大夫那里去了。只是——” 支支吾吾不肯说个明白。 裴渐起身,随意理了理袍子,“大海做事,自来是有谱的,这番急急忙忙喊你过来,定然送来的东西他处置不了。” 说罢,往外走去。 萧引秀不知为何,心头打鼓一般,她欲要自告奋勇去处置,却在看到裴渐时低下了头。 裴辰跟上前去,低声问了萧引秀一句,“既是你的人取走物件,可知道是什么?” 萧引秀缓缓摇头。 “这几日陆陆续续的采买,各样的月饼、果子,欲要送往与咱家交好的府上,前前后后入了我院落的少说也是十几抬,今儿这个我还不曾见过,也说不上来。” 这般热闹,宋观舟从来不喜。 她半路拐弯,欲要回韶华苑,秦庆东却不干了,不知不觉凑到她和忍冬跟前,“去看,回头我悄然带你出去走一圈。” 宋观舟眉头一动,“当真?” 秦庆东用纸扇拦住半张脸,“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得了这允诺,宋观舟杵着拐,跟在裴渐身后,一同往莲花池去。公府不小,莲花池又与正贤阁有些距离,期间裴渐还回头看了看宋观舟,关切问道,“可还走得动?” 宋观舟听着胸膛活力满满,“父亲放心,而今孩儿三条腿,走道比寻常人还稳当矫健。” 裴渐难得露出浅浅笑意,“为父自然知道你没那么娇气,可也别逞强,累着自己。” 因她在隆恩寺的壮举,裴渐给的赏赐最为丰厚,连裴岸看了都咂舌,“这会子父亲恨不得你是个他生的儿郎。” 宋观舟看着地契和铺子的房契,望向一旁裴岸。 “何意?” 裴岸凑到她跟前,偷了个亲香后,才慢慢说道,“你在隆恩寺临危不乱,还手刃贼子,在父亲眼中,比我们六兄妹都能干多了。” 这话—— 宋观舟摇头否定,“不可这么说,长姐贵为郡王妃,大哥虽说不在了,但也时时能听到他从前的才情能耐,只是苦于身子不好。二哥身为世子,不说也罢,你与三哥,都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才俊,就我这么天天闯祸惹麻烦的,倒成了父亲喜爱的?四郎也只是诳我罢了。” 裴岸听得失笑,把软软香香的娘子搂到自己膝上侧坐,一手揽住她纤腰软腹,一手替她捋了捋长发。 “父亲戎马半生,最遗憾之事,并是没生出个与他并肩御敌的儿子。” 古有云,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裴渐膝下四个儿郎,若说不好,也不尽然,可无一人承他志气,老三老四有几分武者气魄,偏偏才情斐然,姜曲专门与他细细说来,要好生培养兄弟二人走科举之路。 他又怎舍得拖到边陲之地,跟着他练兵排阵。 谁能想到,如今隐居公府之内,那一脸儒雅的宋大学士,却生出了这么个让人刮目相看的姑娘。 临山回来,事无巨细说了明白。 裴渐倾听之际,屡屡侧目,“观舟觉察到不对?” “是。” 临山的伤口处理之后,虽说虚弱,却还是慢慢道出缘由,“少夫人提过,府上有人动了她的吃食,幸得不曾吃下,说来上香之前,少夫人就差人出去散播消息,为的就是引出贼子。” “荒唐,她真是过分胆大!” 裴渐听到这里,忍不住斥责起来,只是这言语之中,还有旁人一听就明了的担忧。 临山欲要跪下请罪。 一旁裴海赶紧扶住,裴渐叹口气,“这事儿你也不曾说来?” 临山低着头,有几分难为情。 “属下愚钝,想着老爷从前使了属下给少夫人用,属下有些自负,想着只是去隆恩寺,定然能护好少夫人的,故而大意些,未曾与四公子、海叔、老爷您禀报。” 裴海在旁也帮衬说道,“老爷,也不怨临山,四少夫人也说了未必能引出贼子,只是她自己猜想。临山不能未卜先知,若来禀了,倒让您挂心。” 裴渐叹道,“守安这闺女,看着哪里像个能打能杀的,偏偏就她胆大!”与旁边裴海说道,“那宏安郡主庄子上的飞瀑,几丈高,她说跳就跳——,萧苍摔下去,她不管不顾就拉一把,而今隆恩寺这事儿……” 裴海听老爷说得急切,哪里还有从前那般稳重,故而也笑了起来。 提了茶壶斟了热茶,才温声说道,“虽说只是儿媳妇,说来却有老爷年轻时候的风采。曾几何时,老爷不也是这般勇猛,千里走单骑,取了贼头子的性命,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改了焦灼战势,最终大获全胜。” 裴渐听完,无奈笑道,“可惜不是我生的,守安去的早,不然生女如此,哪里不比儿郎强?” 再回头来,听得临山说了后头。 “属下陪着少夫人在泓昭大师寮房之内听经学法,正在精彩之时,外头传来走水的呼喊。属下顿时就觉不对,这隆恩寺几乎是皇家寺院,多少年不曾听说走水的事儿。哪怕属下警觉,护着少夫人逃开,可贼子凶猛,一时之间属下双拳难敌暗箭,这才被引开来了。” 若不是临山受伤,身子不便。裴渐还要让临山模仿宋观舟提刀插入贼子胸腹的姿势,“她倒是也不怕。” 回来之后,能吃能睡。 裴海摇头,“老爷,您是不知道,其实少夫人还是受了些惊吓,夜里她睡不着,四公子背负她在院子中走动,属下巡夜遇到,还与他二人掌灯引路。” “……毕竟是第一次杀人。” “少夫人还想着跟着属下学些功夫,但听得至少要个三五年方有些基础时,又作了罢。” 说到这里,裴海也觉得匪夷所思。 寻常闺阁贵夫人,哪里想得到这般?遇到歹事,想的也是多请几个看家护院,能有个懂拳脚功夫的丫鬟婆子,就更好了。 何曾想到自己去练…… 第457章 裴渐听完临山禀报,寻了个日子,待裴岸?值后喊到正贤阁,与裴岸说了这些事儿。 “岸哥儿,观舟这番盘算,怕是没有与你说来?” 以身做饵这般凶险,若四儿知道,定然不允。裴岸听得父亲简约说来,俊美五官这会儿也略显失落。 “父亲,……观舟不信我。” 裴渐起身踱步,走到小儿跟前,轻轻拍了他的肩头,“也不是不信,只是观舟有自己的打算。” 当然,自己儿子也有另外一番盘算。 夫妻都是聪明人,若真能事事想到一起,那才是奇怪。裴渐三言两语就安抚了儿子的落寞。 “你心中有观舟,这事儿为父清楚,金家盘算什么,而今不明,所以让观舟暂且受些委屈吧。” 裴岸点头。 “孩儿也是这般认为,若说拂云只为了我,万事又有些牵强。毕竟……,段家与她私下筹谋,可谓是颠覆孩儿的推测。” 段良媛! 明明有谋害皇长孙嫌疑,从良娣降回良媛,也失了皇孙抚养之能,却还能重新获宠…… 东宫太子并非昏庸之辈,只能说皇长孙跌落假山之事,太子另有查探。 裴渐远眺院落,看着夏日花红柳绿,芳姨娘留下的香果儿梳着双丫,正在院子里玩耍。 “岸哥儿,贺疆这人如何?” 裴岸颔首,“父亲放心,您从前提点孩儿的,孩儿也差人去查了,那雍郡王藏得倒是很深,明面上不争不抢,做个闲散的郡王,实则另有盘算。还有——” 裴岸迟疑片刻,不知该不该说。 见父亲目中询问之意,裴岸低声说道,“贺疆不喜女色,只爱娈童,但做得极为隐秘,孩儿也是偶然得知。” 宋幼安私下寻来,与裴岸做了交易。 他与在先生农家小院所遇时的性子截然不同,宋幼安扫去妖媚之态,也没了低眉顺眼,儒雅气息荡然无存,只有阴冷与急切。 由此,他知道了贺疆这鲜为人知的癖好。 裴渐见多识广,听来也不觉诧异,反而问道,“自古至今,多有达官显贵喜爱男色,沉迷断袖之淫,倒也不少见。” “父亲容禀,据孩儿所知,贺疆完全不喜女色。前头黄家太太侄女……,也是因此郁结身亡。” 裴渐摇头失笑。 “金蒙一生要强,固执己见。大姑娘的亲事,也是他与贺疆私下达成,如今这大姑娘恐怕还不知贺疆私德如此吧?” 裴岸摇头。 “定然不知。” “那你言下之意,可是要告诉她?”拯救这女子于水火之中,不然嫁个不喜女色的丈夫,金拂云一生也就这样了。 许久之后,裴渐看到自己孩儿神色淡漠,缓缓摇首。 “不说?” 这让裴渐有些意外,他知道自家两个儿子在十七八岁时往外游学,曾到了溧阳,得宏安郡主和金蒙款待,住了三月有余。 包括秦家二郎,也是那个时候与金拂云一见如故,多年情谊不曾变过,如今却起了这般波澜。 “孩儿非但不说,还要替雍郡王遮盖一二,以促成这桩亲事。他二人不成亲,孩儿窥探不到金家与雍郡王之间的利益,至于拂云,她自诩聪明,却手段狠辣,谋害观舟,不可原谅。” 裴岸锦袍加身,玉冠束发,起身回禀父亲。 他面容沉静,轮廓鲜明,与他口中所言之语,竟然有相似且少见的冷漠。 “四儿,这可是你心中真实打算?”裴渐眼眸冷峻,像寒星冷月那般,认真追问裴岸真实想法。 裴岸郑重点头。 “她心悦于我,知我已成亲,有了观舟,就不该再袒露出来。宏安郡主低调,却也是皇家郡主,教养之责本不该如此懈怠,奈何拂云真是无法无天。她使了朱三绑了许家表姐,又差使余成买凶杀人,桩桩件件,无不是谋害无辜之人的性命,按大隆刑律,她早该锒铛入狱。” “好!” 裴渐由衷放了心,“为父还生了担忧,怕你被昔日情分裹挟,失了辩驳是非的能力。而今听来,为父也就放心了。” 不能送官,说来也是没有确凿证据。 金家如今与雍郡王捆绑起来,太后娘娘代表皇室宗亲,允诺这桩亲事,即便公府拿了朱三、余成罪情送到京兆尹,金家也会费劲心力替金拂云脱罪。 本就是闺阁贵女,杀人之事听来就匪夷所思。 金家略施手段,一切罪责非但撇得干干净净,推脱到已死的朱三、潜逃的余成身上,反而打草惊蛇。 “父亲放心,孩儿也是读了经史子集,明些事理。观舟那边,孩儿定会护好,但拂云这头,发生这些事情,即便我二人还能坐在一处吃茶,只怕也是她吃她的春茶,我品我的秋茗!但该算的账,也是要算的。” “好,观舟那边多多安抚,虽说为父如今远离朝堂,但也能听得些闲言碎语,圣上苦金家弄权已久,所以……,静候时机吧。” “是。孩儿明白。” 到了最后,裴渐给自己四儿交了个底,“这桩亲事必然能成,若她与雍郡王夫妻恩爱,于你夫妻二人,未尝不是好事儿。” 裴岸低头,应了是。 这番密谈,府上除了裴渐父子,也就是裴海知道,连裴辰也不明白其中缘由。 因隆恩寺之事,裴渐吩咐府上众人,近些时日不得外出。 裴辰知道今儿是仙人坊开业,早早得了请柬的他本是仙人坊的座上宾,因隆恩寺几个贼子,扰得他出不了门。 胸口不知不觉已蓄了怒火。 偏偏父亲使他夫妻上前,叮嘱了府上清查之事,裴辰一想到要日日对着萧引秀这张棺材脸,就觉得流年不顺。 这会子又出了事儿,什么箱子落了莲花池…… 裴辰心生烦躁,抓着萧引秀又问不出一二,待到了莲花池,裴海已差人打捞上来,箱子大剌剌的放在岸边,裴辰跟着父亲上前,不等问话,裴海上前打开了盖子。 “老爷——” 裴渐看过去,表情本还平和,“怎地还碎了不少物件儿?” “回老爷,是些瓷器不耐摔,尤其两个小口大肚瓶,不过几块金砖完好无损,还有这个小漆盒。” 说罢,指了给裴渐。 第458章 裴渐抬手,裴海就取了那巴掌大小的漆盒双手呈递到他手上,裴渐看了看迷你青铜小锁,“钥匙?” 裴海四下翻看,摇了摇头,“不曾见到,还请老爷看看,可在盒子底部?” 然而裴渐探看一番,遍寻不到。 孰不知后面的萧引秀忽地冷汗淋漓,这金拂云!欲要作甚?明明说不用再送,今儿又是唱得哪一出? 裴渐把盒子转身看也不看,递给裴辰,“给阿秀看看,可是你采买的?” 说罢,弯下腰看了看箱子里的东西,“大海,金砖递来我看,成色如何?” 裴海双手举了一块送到裴渐手上,“公爷小心手沉,成色上佳,约莫二两重。” 裴渐单手拿过来,手腕用力,确实沉。 “阿秀,总不能采买金砖吧……” 萧引秀看到那漆盒,就知道是金拂云送来的,但她万万想不到,今日金拂云竟然还放了三块金砖在里头。 这些黄白之物,让她有口难辩。 裴辰不知缘由,翻来覆去看了遍,敲敲打打也找不到放钥匙的地方,“没钥匙?是送礼来的吗?” 看向萧引秀,“不年不节,这怕是贵重了些。” 萧引秀脸色不愉,但她向来丧着脸,一时也看不出心中所想。裴辰见她也不知,转身递给秦庆东,“二郎瞧一眼,这玩意儿蹊跷,你会开吗?” 秦庆东接过来,正要细细琢磨。 宋观舟在旁出了馊主意,“寻把短剑直接撬开,瞧着送来的物件,大多是闺阁女子所喜,应该没什么机密之事。” 她拄着拐,探头探脑。 “会不会是送给我的?” 秦庆东嗤笑,“怎么可能?你是有些什么人情往来,值当这般待你?”宋观舟轻哼说道,“萧苍送来的可比这大方多了。” 萧苍…… 萧引秀听得心头更是不适,自己不成器的兄弟,如今每个月雷都打不动给宋观舟送东西,大的小的,贵的寻常的,全然不管公府姑父姑母,还有自己这个长姐。 次次都喊木二木三兄弟之一押车来…… 气得她话都说不全。 而今宋氏还敢提,真正是不要脸的。 因宋观舟这么打岔,萧引秀没有看到姑父的脸色渐渐阴沉下去。再看过去 时,裴渐忽地丢了那金砖落入箱子之中,砸得原本就碎了的瓷片一阵噼里啪啦。 萧引秀打了个冷战。 霜月在旁小心翼翼根本不敢看自家女主子的脸色。 “临溪!” “老爷,属下在。” “撬开那漆盒,我倒是要瞧瞧,这是怎么个事儿!”语气凌厉嫌弃,一双看过太多分崩离析的眼睛里,射出闪闪寒光。 萧引秀听完,身形摇了几下,霜月赶紧扶上去,承了她大半身子的重量。 “夫人——” 霜月压着声音,轻唤一句,意图让萧引秀打起精神,莫要让人看出端倪。金大姑娘多次送礼,这样式的漆盒,几乎没有旁人用。 临溪听得吩咐,从腰间直接拔出短剑,秦庆东把漆盒送过去,几人就这么立在外头,看着临溪的短剑戳来戳去。 不费工夫,只听得“咔”的一声,青铜小锁插销拨开,歪在一边。 临溪轻轻打开,瞧着只有一支精致簪花,再就是双折信笺,“老爷——”临溪双手举着盒子,交由裴渐过目。 裴渐这会子面容眼神都是冷峻含霜,轻飘飘拿过信笺,打开匆匆扫了一眼,萧引秀亲自看到他唇角起了弧度,冷笑起来,“什么时候公府女眷出府上香,我们的世子夫人都要同金家的大姑娘通个气?” 话音刚落,萧引秀噗通一声跪下。 “父亲容禀,这……,儿媳与金家大姑娘只是泛泛之交。” 泛泛之交? 又是金砖又是瓷器?其余锦缎绢纱不提也罢,但能看出皆非凡品。 堂堂世子夫人跪在花池旁边,实在不成体统,裴渐冷哼一声,让裴海抬着箱子,往正贤阁而去。 萧引秀几乎站不起来,裴辰这会儿几乎翻脸,指着她毫不客气,“这会儿知道怕了?我说贼子怎么选在二十八这一日到隆恩寺劫杀,还专门追着瘸了腿的观舟不放,这么看来,是有内贼啊!” 这话说得太重。 萧引秀抬头,“世子不可这么说来,我何曾把公府两房女眷性命置之不顾,这恐怕就是误会。” “误会?” 裴辰瞧着远去的父亲,跟在旁边不动声色的裴海,“快些跟上,父亲给你脸面不在这里问讯,你也要点颜面吧!” 说完,跺了跺脚,小跑追上父亲。 秦庆东看了一眼萧引秀,再看宋观舟,谁料后者眨巴着眼,早早盯着自己不放。 这般事务,宋观舟定然不去凑热闹。 秦庆东更不可能跟着去,二人带着忍冬回了韶华苑,刚入门,宋观舟立在门前,抬起拐杖直指秦庆东胸口,“你知道什么?说!” “莫要诳我,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秦庆东身形灵活,绕开她蹦到游廊上头,几步来到花架子下,朝着正在摆菜的丫鬟们,“今儿菜色不错,瞧着倒是合我胃口。” 许淩俏如今也不怯生,大着胆子说笑,“那二公子就多用些饭。” 孟嫂端着最后一个汤菜上来,道明真相,“今儿饭菜都是表姑娘亲自用小厨房做的,说是旧县风味。” 嚯! 秦庆东坐了下来,细看之后满眼称赞,“表姑娘厨艺上佳,我这还不曾吃了,已是口水四涎。” 许淩俏眉眼低垂,“是二公子不嫌弃。” 宋观舟拄着拐与忍冬也走到跟前,“姐姐,表哥今儿一人,怕是不曾用,庆芳,去请。” 小丫鬟乐呵呵的应了个好,就往荣福苑奔去。 许淩俏摇首,“兄长只怕是用过了,观舟你倒是时时惦记他这个书呆子。” 宋观舟挽着她一同落坐,“可不许说我们往后的许大官人,父亲藏书颇多,表兄喜爱细读,天大的好事儿。” 如今许凌白有了功名,就等着传胪盛宴,再后头就等着朝廷派官。 他闲来无事,除了京城同窗时不时的邀约,更多的是埋头读书,读姑父留下的几万遗册。 不多时,许凌白与萧北同来。 “听得是旧县风味,我也腆着脸来吃喝一顿,观舟莫要见笑。” 第459章 宋观舟豪气拍案,“四表哥过来是观舟荣幸,只是四表嫂呢?今儿表姐洗手作羹汤,不来品尝有些遗憾。” 萧北摆手,“她昨儿就出了门,去高家做客。” “高家?” 宋观舟不曾听过这个名号,萧北笑道,“西坊市做玉石生意的高家,你嫂子闺中密友成娘子三年前嫁其三郎,如今有了身孕,故而去小住几日。” 原来如此。 五人落坐,吃得倒是惬意。 却不知正贤阁里风云密布,入了门,萧引秀就要下跪请罪,裴渐让裴辰扶起来,“这信笺上所言,可属实?” 信笺转到萧引秀手上,她虽不是饱读诗书,但也识字。 看完之后冷汗淋漓,立时抬头辩解,“姑父,孩儿……,孩儿不曾这么去给金大姑娘说过,前些时日,大姑娘与孩儿往来几次,后头也差遣丫头送了回礼,言及而今中馈繁忙,只怕怠慢,欲要少些往来,哪里想到今日这……” “阿秀!” 裴渐不由着她忽悠,加重语气,“如若寻常往来,为父可曾拦着你们?隆恩寺这次劫杀,如今京兆尹还没有个说法,金拂云这信上说得明明白白,你亲自与她说了女眷要去上香——” 萧引秀满面泪水,这会儿也不端着,低声求饶,“是孩儿一时说漏了嘴,可大姑娘不曾有歹意……” “你如何知道没有歹意?金家待咱家过往仇怨你是记不住了?还金砖瓷器,我就说了,你那房中琳琅满目的,是萧家亏待你了,还是我裴家薄待你了?” 萧引秀这会儿也不敢言语,只低头啜泣。 “父亲,早间这无知妇人还说金大姑娘不待见四弟妹,而今瞧着,怕是她与那女子私下来往说了不少府上之事,我还不曾见过这等胳膊肘往外拐的蠢妇!” 裴辰待萧引秀,素来不曾客气过。 夫妻二人,针尖麦芒。 本来磕磕绊绊的也就过下去了,谁家深宅大院不是这般的,可今儿裴辰一听,金拂云与萧引秀背着他往来竟然这么深厚。 也不管是不是在父亲跟前,脾气再是忍不住,满腹怒火朝着萧引秀就倾泻下去。 萧引秀而今也不敢多言,由着裴辰指着骂骂咧咧。 还是裴渐呵斥,裴辰才收了话,立在旁边,圆目怒瞪,恨意满满。若不是金蒙算计,父亲如何卸了兵权告老还乡? 萧引秀觉得委屈,可容不得她再多委屈时,裴渐差使裴辰,“你院子里的事,按理来说我这个做长辈的,不宜过多插手。但今儿这事儿由不得我坐视不理,观舟与临山几个险些丧命,辰儿,你且与阿秀回屋盘点,这金拂云往来时都送了些什么。” 什么? 萧引秀听得这话,猛地抬头,“姑父,儿媳收受的就是寻常物件儿,回礼亦是如此。” “那这些金砖,作何道理?阿秀,你可知,寻常百姓一生人只怕也攒不到这么块金砖。” “姑父,今儿这礼,孩儿也不知道大姑娘是何想法……” 裴辰冷哼起来,“到底是个什么,我抓着你下头几个丫鬟审来就知。你这妇人而今愈发猖狂,若那隆恩寺大案与金家有关,你就是个通敌的细作!” “裴辰,我也是一心为了这个家,老四能与金大姑娘做个友人,我如何就做不得?” 他们还男女有别呢。 裴渐摆手,拦住夫妻的吵嘴,“先去看看,可有阿秀不知道的东西被夹带进来。” 说完,指着漆盒里那一枝独秀的簪花,“阿秀,知道这是什么花么?” 萧引秀看过去,那朵簪花几片绿叶子衬着一朵小花,说来样式做工还好可不如牡丹、重瓣菊、凤凰孔雀隆重奢华。 裴辰顺着看去,几许功夫才嗫喏而言。 “父亲,这是青萝子花?” 裴渐颔首,拿起簪花指着下头印记与夫妻二人说道,“大姑娘的外祖母,瑞祥公主专用。这物件儿看着平平无奇,恐怕也是瑞祥公主遗物。”说到这里,看向满面错愕的萧引秀,“今儿送你这箱子物件儿,如今你还觉得稀松平常?” 萧引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姑父容禀,孩儿与那大姑娘就是吃了两次茶,说了些闺阁之话,从不曾提及府上生计。” “可提过观舟?” 裴辰一针见血,抓起萧引秀手腕厉声问道,萧引秀这会儿被吓得六神无主,喃喃说来,“提过几次,她只说老四娶了宋氏这般不会经营的女子,只怕一生都要毁在宋氏身上。这些话语,甚是平常!” “平常?” 裴辰口不择言,“若是平常,那贼子怎么只盯着观舟一个瘸腿的杀去,那日在隆恩寺,你是知道的,临山几次三番被引走,贼子不是要杀我,不是二婶桦大哥,也不是你……,从头到尾就是追着四弟妹,你说来听听,是谁起的歹意?” “相公休得浑说,那金家大姑娘不过是个弱女子,如何能起这样的歹意?” “辰儿,慎言!” 裴辰怒气难消,指着萧引秀几番要骂,碍于是在父亲房中,最后只得甩袖咽下不满。 “去吧,早些盘点过来,好做打算。” 裴辰领命,拽着欲要再磕几个头求情的萧引秀,待回到房里,裴辰雷霆震怒,唤来自己几个小厮家丁,抓着霜月与楚姑姑就在院落里开打。 这是要了命啊! 萧引秀恍惚片刻,赶紧拦了下来,“姑父让你来与我盘点,话不说半句你按着我跟前两个人就打,这是何意?这是不让我做夫人的道理?” 裴辰一抬手,直接给她扬开,往后踉跄好几步,在两个小丫鬟的搀扶之下,勉强稳住身形。 被塞了布团按在长凳上的霜月与楚姑姑,两眼一黑,她们都没反应过来,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按住了二人。 上了布团,要说句话的能耐都没有。 眼泪汩汩落了下来,只昂着头求着世子夫人能救了二人下来,可惜裴辰不予理会,还让小厮早早关上院门。 “我给你体统,你偏偏不要。中馈你来执掌,公府的门面也给你了荣光,你做的是什么事儿?” 第460章 萧引秀上前,拽住裴辰袖口,“相公,我哪里不替公府着想?你这话说得真是戳人心窝子,我起早贪黑,管着这上百号人,相公摸着良心讲一句,我何曾饿着了府上哪个人?” 就是你裴辰那屋子莺莺燕燕,老娘也照管得油光水滑。 怎么如今好的不提,只是几次送礼,就揪住不放? 她恼怒归恼怒,还得求着裴辰放了霜月与楚姑姑,二人在她跟前都是得了脸面之人,若是这么莫名挨了打,后头哪里有脸去管旁人? “萧引秀,你胆大包天,我多少次提醒过你,莫要与金家往来过多,你可曾听了?” 好!好!好! 一个个抓住不放了? 萧引秀气焰瞬间翻转,变得极为嚣张,“你说我,我这不过是寻常府邸往来罢了,怎地不说你那亲弟弟?他若不是与金拂云往来过密,人家何苦芳心旁落——” “你说什么?” 裴辰马上反应过来,抓过萧引秀就要再问时,萧引秀马上改了口,“大姑娘不是旁人,往后要成郡王妃的,我如何能得罪?何况姑父让你入了门就要打我的脸吗?” “问你?你的嘴里有实话吗?我不打杀这两个混账,你能说得出全部?” “我何曾隐瞒过你?” “你与金拂云私下吃茶,不就是瞒着众人,还美其名曰中馈采买,采买的物件儿直接抬你正房里头还是私库里头?” 天大的冤枉! 萧引秀这时八张嘴也说不清楚,只拦在打板子的小厮跟前,“退下,动不动就打杀,公府断没有这个道理。” “松开霜月的嘴儿,说来就是。” 裴辰见吓得萧引秀主仆几人差不多,才松了口,那霜月眼泪没擦干,就被小厮抓到裴辰跟前跪下,“如实禀来!” 霜月跪倒在地,欲要抬头看向萧引秀,却被裴辰呵斥。 “让你说,你瞅着你主子作甚?” 裴辰气急,使了小厮上去,给了霜月就是重重一巴掌,“一个个的不省心,你主子胡来,你们也都是府上老人,却没个分寸。由着她行错,只怕我也要学着老四,把你们都发卖出去的好。” “世子饶命!奴自是如实说来,夫人也无二心,早早与那金家就说了明白,奈何今日大姑娘竟是送了这贵重物件,分明是存了挑拨之心。” “那就说来,收受几次,都有些什么,可有礼单?” 裴辰从不是软柿子,他自小受的教养,不会随意插手后宅之事,男人有外面广阔的天空翱翔,女子有自己一片地方经营。 可如今…… 萧家的姑娘,真正是长了见识。 母亲拎不清,如今自己娶的媳妇也跟着犯浑! 想到这里,愈发气愤,一番恐吓威胁,楚姑姑和霜月哪里还敢藏着掖着,再抓几个大力婆子来,裴辰铁腕手段,没多久就审得清清楚楚。 等翻到萧引秀拿着巨额银钱在外头放印子钱时,裴辰唇角压不住的“赞许”,“早说呀,我让大舅大舅母给你寻个商家,做个营商娘子多好。何苦跟着我这么个无用的相公,日日里做这些蝇营狗苟之事!” “裴辰!” 萧引秀反手抹了把泪,指着裴辰,“我这般做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哟!” 裴辰满面嘲讽,脸上褶子都挤出了鄙夷嫌弃的姿态,“咋地?公府上下几号主子,中馈亏空成这样子?母亲的私库我与海叔盘出来了,可看不出半分亏空之态!” 萧引秀满面错愕,“你……” 她不能为两个哥儿攒些体己吗? 眼前男人满面公正不阿,可他能做什么事儿?除了蓄婢纳妾,还有什么做得成的?自己不筹谋,等着他败了家产? 可这些话能说吗? 不能!萧引秀颓然落座,裴辰欲要拽着她去父亲跟前说个明白,她颓然拒绝,“你与姑父定我的罪,我识人不清,咎由自取。” “既是知道错了,还不去应对,这会儿装什么死鱼?” 裴辰根本不惯着她,拽着她踉踉跄跄往正贤阁去回话,这时天色向晚,该吃晚饭。 入了正贤阁,裴渐正在习字。 裴海使临川临溪香果正在摆饭,见世子二人带着两个婆子来禀,请他们坐在客堂,“老爷一会子就好,世子与夫人稍待就是。” 两口子不敢说话,只能乖乖候着。 期间萧引秀难掩满面落寞,眼眶湿润,双目红肿,兴许这会子她才觉得后怕。 拽着绢丝罗帕,时不时抽泣一声。 裴辰听得厌烦,几番要发作,又努力隐忍下去,最后咬牙低声呵斥,“父亲这里,总归不会让你去死,你怕的什么?” “恐怕是离死也不远矣。” 这话不是危言耸听,姑母前车之鉴她历历在目,莫说给她囚禁起来,就是送回江州,她也不敢活着踏进江州娘家那道大门去。 宋氏! 若是没这个宋氏,该是多好! 一切的一切,都是宋氏的存在引来,她才是灾星!她快把罗帕攥破,裴渐才闲闲出了书房。 夫妻二人连忙起身,恭迎父亲。 裴渐摆了摆手,“是盘清楚了?” 裴辰上前躬身答道,“回父亲,盘清楚了,共计往咱府上阿秀这里送了七次重礼。” “七次?” 裴渐听闻,也有小小惊愕,看向一旁眼眸含泪的儿媳,只是叹口气。 “大海。” “老爷,属下在。” “差人去把辰儿阿秀夫妻的饭菜提来,与我一起用饭。”裴海领命而去,裴辰夫妻面面相觑,欲要拒绝,却又不敢。 裴辰还打算说个清楚,裴渐抬手制止了他。 “先吃饭,不急于这时。”看着旁边明显是哭过的萧引秀,“阿秀,姑父知你心思不坏,但你切忌不能走你姑母的老路。纵使这府上,你看不上观舟,但她也是你的姊妹,万不能同外人一起来算计府里之人。” 萧引秀咬唇点头,哑着声音回话,“姑父,我不曾揣摩到金家大姑娘这般……” “而今隆恩寺刺杀之事还不清楚何人所为,且先吃饭。” 饭毕,裴辰一五一十禀了全部,包括金拂云送来的金银财物,以及萧引秀私自放印子钱之事。 裴渐双目微闭,心道这儿媳甚是糊涂。 第461章 裴岸?值归来,韶华苑热闹非凡。 萧北因娘子不在身旁,回去也是一人,故而同许凌白兄妹,待在韶华苑,正好秦庆东也在,手谈也好,抚琴也罢,总有乐处。 宋观舟嘟嘴不喜,因着这一屋子的人,齐齐拦住她往外而去的脚步,秦庆东双手一摊,“这可怨不得我,是你走不开。” “若不是你广而告之,我二人偷摸也就出去了。” 忍冬听得头大,“我的祖宗,您且歇着,表公子表姑娘俱在院落里,您这个主家反而偷摸着走了,哪里使得?” 兼之许淩俏也是不放心,搬来齐悦娘,长嫂出面,宋观舟只能偃旗息鼓。 一下午都气鼓鼓的,时不时把秦庆东拉出来鞭笞一番,众人早知道她性子犹如孩童,也只能笑笑过去。 裴岸官袍加身,入了院门,许淩俏看到表妹夫进门,才算松了口气。 “你相公归来,且瞧着你还敢提外出的事儿。” 宋观舟瞧着夕阳西下,知仙人坊的开业只怕早早结束,不由得一阵失落,裴岸见状,也不急着更衣洗漱,与众人见礼之后,直奔宋观舟跟前。 “这面上瞧着,今儿是有些不喜,是怎地了?” 夫妻亲近之情,看得人艳羡不已。 不待宋观舟言语,秦庆东已咋咋呼呼跳到前头,“季章,今儿?值回来的晚,可是路上还人满为患?” 裴岸坐在宋观舟身旁,抬头看向秦庆东,“也还好,大多都散了。”说罢,回头喊了阿鲁,阿鲁这会儿捧着个布包进来,“四公子,东西在这儿。” 裴岸拿过来,顺手递给宋观舟。 有人送来,正好遇到我在府门外下马,并交给我,让我转给你。 咦哟! 秦庆东挑眉,今儿是什么日子,这公府之内都在收礼,宋观舟眼波横流,一张鹅蛋脸上含着笑意,犹如花儿含苞欲放,“不是你给我的?” 裴岸摇头。 “不是。” 他说不是,自然就不是。 宋观舟也不急着打开,眼珠子一转,心中有了定案,喊来莲花,“好丫鬟,送到我床头去,莫要让人翻看。” 莲花虽说如今跟着许淩俏伺候,但韶华苑上下依然进出自在。 她捧了物件往里去,倒是让秦庆东萧北等人生了好奇,“这是何物?怎地观舟神神秘秘,我等都不能一睹其容?” 宋观舟抿嘴浅笑,蒲扇揽住半张娇俏容颜,“是闺中密友亲自赠来,尔等就不要张望,定是不让你们瞧去的。” 一旁许淩俏柔柔望过来,宋观舟又改了口,“姐姐除外。” 裴岸起身,官袍裹在身上一日,汗渍侵染出来,也是难受。他要去洗漱,秀美俊颜上头尽是无奈的宠溺。 只是裴岸入内盥洗不久,宋观舟拄着拐杖悄然入内。 孟嫂和莲花喜乐立在门外,瞧着少夫人入内,低声说道,“四公子正在沐浴。” “不碍事儿。” 她梳着长辫子,绢纱上襦,下着间裙,平常穿戴,也因那容貌与身段,普通变得灵动娇俏。 裴岸未曾拴门。 宋观舟轻轻一推,门板无声打开。 裴岸闭目仰躺在木桶之中,宋观舟憋着笑意,转身又蹑手蹑脚关上房门,孰不知她转身之时,裴岸大眼已睁开,杏仁眼眸如一汪清水那般,顾盼流转看着眼前娘子。 只待宋观舟刚要转身,裴岸忽地出声,“娘子如此行径,怕是不妥。” “哎哟!” 宋观舟哪里想到他已觉察,还专门出声吓唬自己,一时神魂受了惊吓,差点抓起拐杖就扔出去—— 裴岸低眉浅笑,俊颜若隐若现,似是隐在了光阴之中。 “四郎吓唬人。” 宋观舟差点滑倒,几分恼怒,噔噔噔拄着拐杖走到跟前,居高临下看着水里一丝不挂的男人,“四郎,你变坏了。” 裴岸再是厚颜,也耐不住个妙龄女子如此窥探。 他敛下玩笑,坐起身子,拉过娘子柔若无骨的小手,长眉俊目之中有些许叹息,“今儿是怎地了?我不过一会子就出来,却还等不了。” 宋观舟歪靠在半人高专门箍来的木桶边,略带失落。 “四郎,这府里母亲可还有些使唤旁人的能耐?” 裴岸不察,未曾料到宋观舟这般问来,他表情微滞,“应是不能,如今围着小佛院的人,都是父亲自己的人。我与二哥都无能为力。” “那……,你也不曾去看过?” 裴岸叹道,“看过两次,母亲较从前少操心,身子倒是康健丰腴不少。只是性子不好,去了两次,就挨了两次打。” 宋观舟闻言,瞬时侧目。 “母亲打你?” 裴岸失笑,“在她看来,是我害得她不得自由,我只露了个头,她并抬着正在吃粥的碗勺浇了我一脸……” 这般凶残? 宋观舟有几分不信,“母亲落到如今境地,难道不知能依仗的就是你与二哥吗?” “母亲性子你也略有耳闻,从来呼风唤雨惯了,让她仰人鼻息生存,她才不予理会。” 裴岸边说边擦拭身子,宋观舟毫无害羞之意,嘴上说着,“那二嫂呢?”眼里却盯着裴岸白皙身材目不转睛。 ……观舟! 裴岸无奈,丢了布帕过来,险险盖住那双明眸。 趁此空暇,裴岸快速穿上亵衣亵裤,扒开布帕的宋观舟失了大饱眼福的机会,嘟嘴不悦,“你我夫妻,竟还不让我看。” 裴岸扶额,麻利穿上深衣,“观舟!院中还有表兄表姐,不可放肆。” 说罢,欲要扶着她走出这湿淋淋的地儿。 宋观舟转身定定看着裴岸,“今儿发生了个事儿,如今不知道父亲如何处置,但金拂云大刺刺给二嫂送了重礼进来,有金砖,有信笺,直言不讳提及二嫂在我们出府上香之前,与金拂云暗自通气,说了我等的行踪。” 裴岸面色阴沉下来,“竟然有这事儿,父亲怎么说?” 宋观舟拽住裴岸的手越发攥得紧,几乎要捏痛裴岸,“父亲如何说不重要,我只问四郎一句,此事过去已不少时日,你如何打算?” 第462章 裴岸搂住宋观舟,欲要开口,却听得宋观舟仰头问道,“总不能再一次不了了之吧?四郎!” 她言语有些急切,愠怒浮现在娇颜之上。 “观舟,我知你此番受了委屈,但金家根深蒂固,如果冒然出击,并不能达到手刃仇敌的目的。” 听得这话,宋观舟心里轰然落空。 她倒是从不曾期许眼前男人能为自己争取什么,但裴岸不遮不掩,说出这番很理智的劝诫时,还是有些失落。 “并不意外。” 宋观舟长叹一声,扭头不再看向裴岸。 窗纱偏黄,透进来的光也是昏黄暧昧,可惜眼前立着的一双壁人,两颗心隔着山海那般遥远。 “观舟,并不是你所想那般,我没有不作为。而今东桥、东骏与我大隆在边陲之地起了纷争,金大将军镇守溧阳要地,圣上都不能轻举妄动,何况——” “四郎,是金拂云意图诛杀我。” 裴岸搂过女子,怎料她柔软身躯勉强入了怀抱,一张俏脸依然不愿看他。 “我知娘子所遇之事十分凶险,但请娘子稍安勿躁,如今就算你与临山一同出面作证,说那贼子是余成,最后也只有余成伏法。大姑娘不但毫发无损,还会风风光光嫁入郡王府,成为高高在上的郡王妃。” 宋观舟听到这些,也想过会是这般结果。 她挤出一丝苦笑,固执看着窗棂,“堂堂镇国公府,也奈何不了她吗?” 到底是不能,还是不想? 裴岸看到这样五分心伤五分失落的宋观舟,心疼极了,他努力压住声音,搂紧怀中娇娘,“娘子,若全力以赴,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这样有何意义?事缓则圆,此番你信我就是,静待时机,定让她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宋观舟终于肯转头过来正视裴岸,“风风光光入了郡王府做郡王妃,这是代价吗?金拂云今日送来给二嫂的重礼,不得不说,二嫂恐怕就是那个与她里应外合,意图害了我的奸细。” “观舟——” 裴岸低声呵斥,继而发现自己反应过激,只能拢着宋观舟放缓声音安抚,“二嫂之事,一会子我自会去问父亲。观舟,金家与雍郡王的联姻,是得了宫中懿旨。抗旨之事,他们两家不敢做,镇国公府也不敢。” “四郎之意,并是让我再忍就是。” “观舟,小不忍则乱大谋。金拂云早已不是我的挚友,她对你所做之事,我心中都记得,你且放心就是。” 放心不了一点。 宋观舟冷冷笑道,“下一次不知她还会使些什么手段来对付我……,也不知我可还能侥幸逃过……” “观舟,待临山好起来,就彻底为你所用,若你觉得还不够,我再找父亲要人。” 也只能如此了。 宋观舟微微点头,“好。” 她放弃夫妻之间的争辩,放弃控诉自己的不公,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天,她就遭受着权力霸凌。 控诉无用。 何必浪费心力? 她犹如桃瓣嫣红的脸颊上,失望和嫌恶转瞬即逝,仰头看向裴岸,才知他眼眸里只有自己。 不过如此。 轻轻推开裴岸钳制,“这里头湿滑,我先出去。” “观舟——”裴岸并不松手,他知道自己那番言论,让宋观舟何等失望,可如今情势如此,他与父亲洽商之后,决定按兵不动。 “我不曾袒护金拂云。” 宋观舟微微颔首,“我知道,家国大事,权力交织,至少有一点我认可,那就是金拂云的罪,如今无人能定,对吗?” “金家有万般的能耐推脱干净。”裴岸沉声说道,哪知宋观舟抿唇轻笑,“像朱三那样?万兴码头的命案,表姐被劫,含糊其辞全推到了朱三身上,反正他死无对证。” “……你知道朱三死了?” 宋观舟轻哼,“四郎,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儿,朱三在郡主别院杀了锁红,之后自裁,随意寻个茶铺子,给两个大钱,也能听得完完整整。倒是四郎心疼我,从不与我说这些,包括青梅园的顾三娘子,如我所料,收监次日就畏罪自杀。” 她眼光清冷凌冽,与裴岸四目相对,毫不畏惧。 裴岸深吸一口气,灼灼眼眸低垂,“观舟,我并不是故意瞒你。” 罢了! 宋观舟抬手抚住裴岸胸口,“无碍,四郎。其实我并不在意你告知与否,只是如今性命危在旦夕多了依仗你的想法,金大姑娘位高权重,本来就聪慧多金,随意往江湖上或者这府里下些本钱,自有人替她卖命,我这小命可是很好拿的。倒也不是我怕死,可就这么窝囊的死于妇人之手,死于情爱之争,我宋观舟咽不下这口气!” “观舟!我从无敷衍你的意思,青梅园……而是结案了。” 裴岸叹道,“朱三揽了事儿,顾三娘子畏罪自杀,查无可查。”他看着宋观舟明显不信任的眼神,双手从宋观舟腰上挪到她鹅蛋脸跟前,捧着珍宝一般,捧着宋观舟的脸蛋。 一字一顿说道,“朱三活着的时候,与人吃醉酒,说了他把凌俏表姐卖到了青梅园接客。这事儿后头何大人查到,亲自来问我,观舟——,我否认了。” 所以,能与你说什么呢? 宋观舟听到这里,一把揪住裴岸衣领子,咬牙切齿道,“从头到尾,你都知道是金拂云绑了表姐?” “何大人来问我时,我才笃定娘子你的猜测是对的。” “那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与金拂云往来?” 裴岸张口欲言,却又有些说不出口,孰不知这么一顿,让之前的解释在宋观舟里信任度直接降到负数…… “我曾问过你,若不曾有我,你二人能否走到一起,你当时回我,两府恩怨不容结亲。如今看来,少时挚友之情,更是难能可贵。” 说罢,扭头就走。 裴岸一把拉住她白皙皓婉,“娘子,因两府恩怨不能结亲,故而从不曾生了挚友之外的心思。” “四郎,人是会变的。” 宋观舟回头,满眼伤感,“她为了你,不顾旁人无辜,手起刀落,要命的做法。只怕有一日,我也会成为你二人之间的一缕无辜魂魄。” “观舟!” 第463章 宋观舟入了正房,丫鬟们站在屋外候着,秦庆东捂眼不忍直视,“这裴四也真是过分,观舟都瘸了腿,还要去帮着擦背?” 话语刚出,许凌白几人面红耳赤。 真以为这夫妻二人行那隐秘之事,可待裴岸出来,宋观舟依然不见踪迹,秦庆东瞧着几个丫鬟与他擦拭头发,才低头问道,“观舟呢?” 用饭之时,大伙儿这才反应过来夫妻怕是吵嘴了。 往日裴岸喜欢给宋观舟布菜,今日虽一如既往,但公筷夹菜,略显冷漠,宋观舟与旁人说笑无二,看到碗碟之中裴岸夹来的菜,眼神就变了。 即刻冷漠,虽也入口,却甚是敷衍。 许淩俏有心想说了几句,也被宋观舟提前岔了话过去,反倒是问了几句,“表哥蟾宫折桂这喜事儿,府里倒是吃了个小宴,那表哥外头的同窗挚友,怕是也要宴请一番吧?” 许凌白听得表妹这话,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多谢表妹挂心,只是我这不过是个三榜同进士,当不得四处张扬。兼之我生性木讷,虽说在隆恩书院里头认识好些饱学之士,但终归交情淡薄,罢了。” 这是实话。 宋观舟歪头杵着下巴,有几分失落,“我那兄长也不知去向,他生性豁达,擅长交际应酬,若他在,带着你往老家去一趟,也算是告慰堂舅舅与舅母在天之灵。” 许凌白放下碗碟筷子,认真说道,“观舟不必担忧,待年后得了朝廷安排,自有闲暇回故乡一趟。” 那就好。 说了许凌白,又问了萧北娘子,再后来连秦庆东家老太太、文四,都问了遍。 桌上热闹,唯有裴岸沉默。 他坐在宋观舟身侧,表情不冷不热,斯文儒雅吃饭之际,还不忘给宋观舟盛汤布菜。 偏偏如此,就是得不到宋观舟一个正眼。 吃过饭,漱了口,宋观舟又让丫鬟们把沉在井里的西瓜拿出来,忍冬要抱到小厨房去切,宋观舟开口,“拿刀来,我切。” “少夫人,大晚上的,这日头也落了下去,就不要动刀了。” 宋观舟嗤笑,“怕什么?拿来就是。” 看来火气不小,敢情饭前两口子是抽空去吵了一架?不等忍冬拿来西瓜和刀,门口已响起爽朗洪亮的声音,“少夫人,使个菜刀恁地无趣,倒不如看看我这长剑。” 宋观舟一听,马上起身,“临山大哥,快快快,你这是大好了?” 临山大步行来,看着气色倒是红润,不过身形瘦削了不少,“伤口好转,说来还是孙大夫和赵大夫有经验,因箭伤深,前几日换药痛煞我也,好在疼过几日,如今倒是结痂好转。” 宋观舟经验十足,“只要不内里不发作溃疡,自是好转得快。” 裴岸等人也纷纷起身迎接,临山紧走几步,“我的郎君姑娘些,可使不得,临山身份卑微,可担不得如此大礼。” 他欲要躬身,却扯到胸腹处的箭伤,身形微顿,裴岸招呼丫鬟们取来交椅,“临山坐下就是,莫要扯到伤口,大家年岁相仿,若拘泥些虚礼,反而迂腐了。” “是,那临山恭敬不如从命。” 落了座,顺势把手上的长剑递到宋观舟跟前,宋观舟眯着眼,看着棕褐色皮质剑鞘愣了神,倒是一旁的秦庆东咂舌,“今儿观舟可是收了好几份大礼,可说来,还是临山这份最是特别。” 裴岸扶额,“这把乌龙剑……” 临山咧嘴笑道,“少夫人有惊无险,也算是见了血,说来血光之灾,以凶器克之,我想着这柄乌龙剑挂在海叔房中多年,也没有开刃,不如送来给少夫人镇宅辟邪。” 阿鲁从大厨房端来酸梅汁,听得这话,差点头点地,“海叔的宝贝,你也要了来,不知海叔有多心疼呢!” 临山嘿嘿一笑,“我们这些逆徒觊觎乌龙剑,海叔自是不舍得,但听得少夫人这韶华苑斯文了些,欲要个长剑短刀的,他也就揭下来让我送来。” 宋观舟拿过来,长约三尺有余,剑鞘宽五指,剑柄材质是金属,因缠着皮革,看不太清楚。 掂在手中,分量十足。 左手握柄,右手持剑鞘,稍微用力,只听“唰”的一声,乌龙剑被拔了小半截,让宋观舟叹为观止的是此剑通体乌黑,泛着幽幽冷光,上头锻打出水波纹,像极了远古时的神剑。 “四郎……,你瞧——”刚转过去给裴岸看了一眼,忽然想起夫妻吵了嘴,马上连人带剑转到另外一番,萧北硬生生对着宋观舟,几欲发笑,又觉不妥,生生忍了下来,由着宋观舟重复说道,“喊错了, 应是四表哥,你瞧这剑,还真是威武霸气。” “是……”萧北忍着笑,勉强点了个头。 秦庆东看着裴岸面色由淡然转到无奈,也抿嘴发笑,许淩俏捂着嘴儿,唇角上扬,冲淡了这几日搅弄着心头的痛苦。 丫鬟几个陆续端着切好的西瓜上来,孟嫂壮姑搬了矮几出来,又新添了蜜饯、凉糕之类的宵夜。 宋观舟见壮姑做事,问了声腿脚。 壮姑连忙到跟前屈膝行礼,“奴让少夫人挂心了,只是崴了脚,休息这些时日,如今大好。” “总要休息妥当,重物什么的就由着孟嫂和几个小丫鬟们多担待些。” “是,多谢少夫人。” 转头来,宋观舟慢慢抽出长剑,直到剑身全部面貌都露出来,宋观舟两眼放光,赞不绝口。 裴岸在旁欲要说话,但想到宋观舟在屋里说的那冷血的话,心头寒凉涌上来,欲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瞧着她在饭桌上长袖善舞,却偏偏冷淡自己。 夫妻一场,走到如今,她却轻描淡写随口而言,孰不知那几个字真正的伤了自己的心。 院落里这么些挚友兄弟,他只能收敛失望。 硬生生装作无事,陪在其中,夜晚微凉,也凉不过裴岸心头那股委屈。再抬眼,入目就是立在花架下头空处的娘子。 她满面春风,手持乌龙剑,努着嘴儿,“姐姐,我给你挽个剑花。” 第464章 许淩俏支着下巴,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宋观舟,“挽剑花?难不成观舟你也会?” 宋观舟轻哼一声,十分骄傲。 她手腕使劲,轻巧的把剑身在空中画了个弧度,背在手后,“自然是会的,诸位且瞧着,观舟献丑。” 刚开始时,宋观舟做了个简单慢动作的外挽花,试了试空间不会伤到在坐的人,方才停下。 扭了扭脖颈,活动了右手腕。 秦庆东眯着眼,“观舟,别逞能,这乌龙剑没开刃,但也比较重。” “小看人。” 宋观舟心头憋着一股气,这会儿看到乌龙剑,她不会耍剑,但挽剑花得益于上一世的网络,社畜宅女不结婚不养娃,不抓小三不斗公婆,大把的时间里,宋观舟爱好跟风学习好奇的东西。 包括切果盘,做菜,以及挽剑花。 这会儿她身着襦裙,立在夜风之中,看着手中长剑,心头浊气更是急不可耐欲要喷薄出来。 接着,她开始舞剑。 右手持剑,左手持剑鞘不放,整个人倚着拐杖,像棵笔直的松树。 慢慢的……,外挽花、内挽花,翻腕、背剑花,不过就是四个动作,却做得越来越快,一开始时众人还不以为然,可随着她越来越快,几乎看不到剑身,只听到剑身划过空气的响声,以及空中划出来的弧度。 嚯! 连裴岸都从椅背上坐直了身子,更别说旁人,丫鬟小厮些看得目瞪口呆,乖乖!果然少夫人能杀人,不无道理,瞧瞧这剑花挽的—— 直到最后一个定格,微微喘气的她劈剑而出,刺向前方,停了约莫几息功夫,她才从容不迫丝滑把剑身收入剑鞘。 “好!果然有点功夫在身。” 秦庆东不吝赞许,萧北许凌白也赞不绝口,倒是临山蹙眉,几息之后才说,“少夫人练过?” 宋观舟把剑递给忍冬,重新落座。 小喘之后,点点头,“练过,不过只练了挽花和收剑,拔剑太难,实在学不会。” 网络上花里胡哨的拔剑,宋观舟看得眼花缭乱。 学不出成果,果断放弃,身为现代女性,拿得起放得下,不会就跳过,不羞耻不惭愧,快乐双倍! 爽! 宋观舟半躺在椅子上,胸口爽快多了,她想过千百种报复金拂云的办法,在她洞房之夜,上个绳结,活死扣那种,稍微一碰,就勒死她那纤细的脖颈。 再或者寻些她知道的毒草,使人种在她的郡主府里,不出年余,身子就衰败而死! 再者,弄个凉拌见手青,也能毒死丫的! 可是—— 她被囚住,在这深宅大院,那金拂云也被囚住,有了一番安稳。孤苦伶仃的她,杀不进去,何况…… 宋观舟垂下眉眼,她想要的是活着,不是同归于尽。 真他娘的憋气! 夜深人静,小宴散了。秦庆东错过宵禁之时,干脆带着春哥睡到燕来堂,送客之后,韶华苑上下唯有空寂。 宋观舟立在花架之下,仰头看着花架空隙中的星空。 她看得到熟悉的星座,唯独寻不到自己的根基,是这一片天空下,却不是这一片土地。 韶华苑落了院门闩子。 裴岸站在正房廊檐下,遥遥看着背对着他的宋观舟,自这院落里散了客人,宋观舟沉默不语。 如此看着星空,怕是有一刻钟。 许久之后,他叹口气,终究没有迈出步伐,只是转身入门。忍冬与两个小丫鬟看过去,齐齐低下头来。 旁人不知,但忍冬听到了傍晚时四公子少夫人在盥洗室的争吵。 尽管他们压着声音,不想惊动旁人,一门之隔的忍冬和两个小丫鬟,也听到了两人急切的争辩。 待二人出来时,面上已能看出疏离。 尤其是四公子的眼眶,有些濡湿,忍冬生怕自己看错,偷偷瞟了好几眼。 宋观舟立在院落里,观星许久,最后与自己内心释怀,不管如何,原着剧情里有些成立,有些也改变了,秦庆东还提到东宫太子妃再次有孕。 这些都是剧情的转折。 兴许最后太子妃贵为皇后娘娘,秦家没有败落,金家也到不了那等权贵之席。 罢了。 当今圣上还有好些年要活,东宫也好,秦家也罢,与自己无关紧要。她若能在明年躲过牢狱之灾,从此天高任鸟飞,她也不会困于公府这方寸之地。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想明白之后,她转身欲要回屋,才看到忍冬壮姑几个定定的站在廊檐下候着她,她知道这群女子心里柔软,担心自己想岔了。 夜风轻抚发丝,忍冬到跟前低声说,“少夫人,若是心头有什么过去的事儿,斥责奴几个一顿,也好过憋在心里。” “在你眼里,我就是无理取闹之人?” 宋观舟打趣跟前的忍冬,不等忍冬说话,庆菲在旁低声说道,“看着少夫人难过,奴心头也难过,冬姐说得对,您可不能憋在心头,伤了心肺。” “那有这般严重,你家少夫人顶天立地,不惧风雨。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碍事儿。” 说罢轻抚了小丫鬟的头颅,莞尔一笑。 拄着拐杖入了堂屋,由着小丫鬟们抬来洗脸洗脚的水,一番梳洗,又放了发髻散了长辫,檀木梳子从头到尾,梳得宋观舟经脉通畅。 她拉过忍冬素手,低声吩咐,“忍冬,今儿你也瞧见,只怕二嫂早站在金拂云那边,往后这韶华苑的吃食、用物,你与壮姑她们都小心谨慎些。我不死,她心不甘,如今又多了萧引秀做帮手,难保不在些腌脏地儿下狠手。” 忍冬听完,表情木愣。 “世子夫人忘恩负义!她……,她……”木愣之余,更多是气恼,好歹萧引秀安身立命的两个哥儿是少夫人救上来的,为什么? 她知恩不报也就罢了,还与外人联合起来! “这府上,也就你们与我一处儿想。” 宋观舟表情微淡,不喜不忧,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事儿,忍冬的心揪了起来,她俯下身子,双手与宋观舟交握起来,“少夫人,四公子难不成都知道了……,他——” “知道,但他有他的盘算。” 第465章 无非一个字,让她忍。 宋观舟在面对裴岸如此说话时,没有悲伤,只是内心空空洞洞,失去了最后期许。但此刻看到忍冬满面担忧,拉着她问着自己丈夫的决断时,她明明想云淡风轻说一句,我不在乎。 可嘴唇动了几下,最后还是紧咬住,吐不出半个字。 昏黄烛火下,她眼眸里还是起了云雾,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一张床榻上做尽了亲密之事,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她参得透…… 忍冬顺着她的腿就跪了下去,聪明的她怎么不知道少夫人这句话的意思,她低叹一声,想要劝一番自己的少夫人,嗓子却如鲠在喉,说不出半个字。 “少夫人,只要奴在,奴定要护住少夫人的。” 宋观舟不经意抬手,看似在撩披散的长发,实则抹掉眼角的湿意,“好姑娘,我们一起面对贼子砍杀,你家少夫人文能算账,武能杀人,这些后宅争斗又算得了什么。” 忍冬再是忍不住,咬着唇低声哭泣起来。 她身子颤抖,几乎撑不住,只能靠在宋观舟好腿上,晶莹剔透的泪珠子,像断了线一般,顺着半张疤脸滚落下来。 “这公府男人,心真狠。少夫人,您差点没了性命啊。” 四公子平时待少夫人,如珠似宝,宽宥大度又温情脉脉,为何到生死之时,却还顾忌着他的盘算呢? 忍冬是个伺候人的丫鬟媳妇,她的眼泪只能在没人时落下。可今儿实在忍不住,就这么当着宋观舟的面,哭得停不下来。 宋观舟低下头,笑叹一声。 “好姑娘,你家少夫人还好端端的在这里坐着,哪里就到哭的时候,听话,擦干眼泪,不能让任何人小瞧了去。” 说罢,拿过绢帕,给忍冬仔细擦干了眼泪。 “好姑娘,可惜了这张脸,若早些识得,何苦到伤了这张脸的地步。”忍冬摇头,“奴这脸半分不重要,幸得少夫人不嫌弃,给了奴做人的体面。奴不在意这些,只求少夫人这一生平平安安。” “一定会的。” 宋观舟瞧着这性情中人一般的忍冬,竟然心情大好,她的坏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有人这么替她哭一场,人生足矣! “来年开春,若四郎得了官位,我们就可以一同出京。届时带着你们几个,咱往江州、旧县通通走一遭,苍哥儿来信说了好多江州新鲜事儿,你本就是在江州长大,咱们正好故土重游。” 忍冬反手抹了眼泪,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奴无用,倒是让少夫人您来宽慰奴这不值钱的眼泪水。” “你最有用,把这韶华苑管得井井有条,若是我来亲自管,只怕一团糟。”说罢,揉了揉忍冬的发髻,“罢了,扶我去歇着,你也回去睡吧,头上还有伤呢。” 内屋,裴岸早已歇下。 他心头难过,宋观舟又迟迟没有入内歇下,辗转反侧好几许,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直到听得脚步声,方才醒来。 知是宋观舟入内歇息,拐杖声咚咚咚的,由远及近,到了床榻跟前,他虽紧闭双眼,却能感受到宋观舟落座床沿边上,长发晃动之余,轻轻扶过他的面庞。 他睁开眼,看到宋观舟只着了鱼白浅蓝绣大花牡丹抱腹,下着鹦哥绿纱绸裈裤,背对着他正挪着绑着的腿上床。 裴岸按捺住想要起来帮衬的心,由着忍冬帮她挪到床铺里头。 “少夫人,小心腿。” “无事,过些时日就拆了板子,那时候方便多了。” 二人小声说话,待宋观舟翻开软被盖住半身时,忍冬才放下幔帐,熄了烛火,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屋内顿时又重归安静。 宋观舟挪动身子,寻了个好姿势,搂着自己的小软枕翻个身,背朝着裴岸睡了过去。 裴岸:……这女人说了那么伤人的话,竟然无事人一般,睡过去了? 夫妻之间只剩凉薄吗? 裴岸心头更是难受,欲要把宋观舟摇醒,问个明白,可还没碰到那软软的身子,又缩了回来。 自己这般宠爱她,就换来这么一句话? 何必呢?强求来的有用吗? 裴岸长叹一声,心道女子无情,翻个身,背对着宋观舟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只是他这睡得并不安稳,竟然梦到成亲那日。 一切都是红灿灿的,他的衣物,观舟的衣物,披红挂彩,入门都是红。 也在这韶华苑,也在这拔步床前,他用秤杆子挑开红盖头,旁边跟来的喜娘女眷,纷纷咂舌。 “新娘子可真是漂亮啊。” 十六岁的宋观舟,一心一意只想嫁给他,得偿所愿,却在洞房之夜羞得不敢直视他。 他们并排坐在这张床上,接受众人的贺喜打趣。 说他们是郎才女貌,说他们天生一对,洒了果子石榴,又把他们的裙角袍裾打成死结,嬉笑离开,还留了秦二几个贴着窗棂边听床脚。 他让她喊相公,她就面飞红霞,软软喊相公。 而今呢? 裴岸睡不踏实,又翻身转过来,睁开双目,叹息不易。 非得到了情欲巅峰,才能听到那句迷离妩媚的相公,平日里喊着四郎,气急了直呼大名。 裴岸!裴岸! 若你二人苟且,与我说来,我自是求去,成全你二人,只愿莫要买凶杀我,且饶我这条小命不行吗?! 裴岸再回想这句话,仍是觉得心肝脾肺都疼过来。 宋观舟,宋观舟,你是怎么敢的?我何曾说过与她有私,你并是气急败坏,也不能这般戳我心窝子! “裴岸,我不是你们缠绵悱恻之情的垫脚石。” 话赶话,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宋观舟嗤笑,没有爱情?没有爱情你们二人怎么存在的,原着作者就是要歌颂你们俩一个鳏夫,一个望门寡,坚贞不移的爱情。 我宋观舟是什么? 就是个自私自利,低配版的花瓶,打杀伎子朱宝月,杀人犯!若不是有这层身份,怎么能衬托出你们二人感情的高洁? 这些话自然没有说出口,但因着这些原着情节,宋观舟说出去的话自然就不客气。 她那句我不是你们苟且的垫脚石,直接像把穿云箭,给裴岸扎得动弹不得。 “观舟!” 第466章 次日清晨,天还黢黑,裴岸翻身起来要准备上值。 外头丫鬟们撑着烛火进来,裴岸转身看了依然面壁睡着的宋观舟,吞下郁结,起身穿衣。 日上三长高,秦庆东打着哈欠招摇进来,看到已起来正在习字的宋观舟,不禁夸了句,“最近这字不像狗刨了,至少我认得出来你写的是什么。” 宋观舟头也不抬,“今儿出去?” 秦庆东腿一软,“今儿不行,午间我要回去,姑奶奶明日离府,我得陪着老人家吃饭。” “四姑娘也准备走了?” 秦庆东歪倒在摇椅上,“是啊,可算是走了。她在的这些时日,我头都是大的。” “那你的亲事怎么说?” 秦庆东装死,“不了了之。” 宋观舟想了想原着里文令欢的结局,好似没怎么写,她叹道,“四姑娘坦坦荡荡,说来与你做娘子,倒也相配。” “坦坦荡荡?”秦庆东失笑,“你这说的是个汉子,我可不要娶个汉子入门,不然往后我还有什么日子能过?” 姻缘之事,向来不可强求。 宋观舟也不多言,只是唤了忍冬到跟前,耳语几句,不多时,忍冬取了个小木盒子到跟前,交给宋观舟翻看。 宋观舟瞧了一眼,沉思片刻。 “你去找临山,问他可有什么行走江湖保命的小物件,比如飞镖、短刀、匕首之类的,让他先匀一样给我,回头我再找铁匠打了还他。” 忍冬愣住,“这……,可会有些冲撞了?” 宋观舟摇头,“不会,你只管去就是。” 秦庆东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观舟,要这些作甚?临山有什么好的,你还不如寻我。” 宋观舟不理会他,让忍冬快些去办。 “文三姑娘是个什么性子?”宋观舟忽然问起这个,秦庆东来了精神,“我还当你不介意呢。” “当然不介意,只是好奇。四姑娘闯荡,那三姑娘呢?” 秦庆东眯着眼,回想片刻,缓缓说道,“像你与许姑娘,长得三五分像,但性子南辕北辙,三姑娘与许姑娘神似,聪慧温婉,三从四德琴棋书画,内外兼修,是不可多得的大家闺秀。” 宋观舟了然。 “原来如此。”她叹口气,仰头看了丫鬟们撑起来的凉蓬,“秦二,裴四应该娶那么个闺秀,温顺听话,不争不抢,由着他纳妾养婢,人生快活极了。” 哟! 秦庆东挑眉,看着用蒲扇懒懒扇风的宋观舟,“这是昨儿吵嘴了?” “倒也没有。” 蒲扇盖在脸上,宋观舟有气无力,“秦二,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裴四与我,到头怕是一场错误。” “哎哟喂!” 秦庆东坐起身子,直呼见鬼,“这是你宋观舟?你待裴四那般要紧,怎地今儿说这嘴子丧气话?” 宋观舟闷闷的声音从蒲扇下传出来,“既是郎有情妾有意,又何必再应了我家的求亲,到头来,只怕要送了我的性命。” “哪有这般严重?” 秦庆东拿不准宋观舟知道多少,但听得这话,也明白她此番在隆恩寺九死一生,心有余悸,“四郎心中只有你,他定然会与你做主。” 嘁! 宋观舟在蒲扇下面露出冷笑,也不再多言此事,思虑片刻方才起身,“段连媛这人留不得,秦二,我最后与你说一次。” 秦庆东哪里料到她忽地说到东宫,“东宫事务繁杂,段良媛本不畏惧,奈何太子另眼相看。” “既是如此,我也不再多言。” 她复又躺下,面上盖着蒲扇,低声说道,“有些想念我兄长了。”这话语里,有好几分的委屈,从前她觉得宋行陆与醒过来的自己未曾谋面,无甚亲情。 可到了生死关头,却想着这个兄长应不会无视她的性命吧。 她有了兄长,走个休离之路,也不至于平白无故被人欺负。对着裴岸,她从没有这般说过,面对无关紧要却还待她有几分真心的秦庆东,竟是随口说了出来。 秦庆东愣了一下,继而安慰道,“听得四郎从未放弃寻找行陆兄,只是他生性喜爱四处游走,大隆疆域不小,一时半会寻不到踪迹而已,你莫要担心。” 宋观舟面上苦涩,只是因蒲扇遮掩,秦庆东看不真切。 “他去哪里了呢?怎么也不给妹妹传个信……” 呢喃声蕴藏太多苦涩,秦庆东听得有些难受,他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许久之后才严肃认真说道,“观舟,四郎是护着你的,我与金拂云也决裂了,改日我给你送两个女婢过来,她们从小受过拳脚训练,左右不离你,凡事勿忧。” “婢女?你何处得来?” 这可是稀罕。 秦庆东叹口气,“我大哥下头有些能人,这样的婢女旁的地儿不好找,他自有办法。” 宋观舟拿下蒲扇,定定看着秦庆东。 秦庆东耐不住她眼神盘问,只得拱手作揖,“是四郎去拜托我大哥的,海叔如今也不收徒,旗下从没有女弟子,临山能护得了你外头,可院内还是不方便。” “是他——” 宋观舟有些诧异,她没有想到裴岸说的保护,原来真有安排。 “裴四出马,我大哥自然应允,只是两个姑娘还在山里,人过来还要些时日。” “我不知道,四郎没有说过。” 秦庆东“啪”的一声打开扇子,“他自来如此,人不到跟前,也没好生瞧过,定不会 同你说,只是瞧着你这委屈的样子,恐怕因着隆恩寺之事,怪罪他了。” 宋观舟扭头过去,不予搭话。 秦庆东猜到心头,放肆大笑起来,“那一日里,也是四郎不要命的打马奔袭,淋着大雨上了山,寻到你之前,他都要疯了。尤其是看到满身是血的荷花,崴了脚的壮姑,两个仆从说得你性命难保,季章他眼睛都红了。” “他如何知道我在隆恩寺有难?” 秦庆东叹口气,眼前女子真是不好哄,重要节点一个不放过,本意是要用裴四紧张她,来换取她心软信任,哪里料到她不吃这套,专门问了早早疑心的地儿。 “观舟,我说的你就信吗?” 第467章 宋观舟转过脸来,看着难得正经的秦庆东,“这是何意?” 秦庆东端起热茶,才吃了一口,就朝着忍冬使唤,“冬儿,去提壶热水。” 忍冬起身,知道二公子要支开她,低眉顺眼往厨上去,宋观眼眸顾盼,秋波盈盈。 “若是你不信我,我说了反而让你想得更多。若是信我——” “信。” 话还没说完,宋观舟轻飘飘吐出这个字,秦庆东茶盏还没放下,面上有些猝不及防,“……真信?你可是连裴四都不信的。” 宋观舟肌肤瓷白,眼里干净明亮。 “你不屑于骗我,若不想说,自是不会说。” 两人又不是夫妻,也没有利益捆绑,何况,她开口救过刘康。秦庆东听得这句,低头浅笑,“观舟,这话是对的,我不能同你说的,自是不说,既是说出来的,就不会有谎言假话。” “那你说吧。” 秦庆东摇头失笑,“你也不曾问季章?” 宋观舟摆手,“他想说自然会说,他什么都不说,那我还问了干什么。” 这两口子! 言归正传,秦庆东正襟危坐,款款说来,“具体我不清楚,但自许姑娘平安归来,季章也下了功夫去查。郡主别苑后门处有几个铺子,其中之一不显眼的茶楼子里,掌柜的并是他的人。那一日掌柜的看着郡主别院出来三个汉子,打马飞奔,本不以为然,其中有个贼子腰内别着短刀,那掌柜眼力好,看到之后也不管不顾,直接奔到官邸,候着季章一个多时辰,方才禀了这事儿。” “……也不怕扑了个空?” 秦庆东点头,“我也问过他,他说那时顾不得这么多。” 本要再说几句宋幼安之事,但想着裴岸私下叮嘱他决不能泄露半点,不管是宋观舟还是其他人,谨记守口如瓶。 宋观舟心里稍微被安抚了些,叹口气道,“金拂云真是厉害。” 秦庆东看着立在不远处提着茶壶的忍冬,招了招手,嘴上却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从前当我和季章看错人就是。” 快到午间,秦庆东也不用饭,带着春哥儿离了镇国公府。 许淩俏兄妹刚到门口,两拨人撞了个正着,许凌白拱手道,“二公子不留下来用饭?” “不了,府上还有长辈候着,你们陪观舟吃饭就行。” “那……,二公子慢走。” 许淩俏屈膝起身,秦庆东本是已离去,忽地又转身说道,“在下冒昧多问一句,不知道许姑娘将来婚嫁之事,有何打算?” 甚是唐突。 但许淩俏兄妹知道秦庆东曾花了大力气寻找妹妹,故而有些难为情,但还是认真回话。 “有劳二公子挂心,想着待淩白有个去处,并带着妹妹一起,若有良人可做佳婿,自是水到渠成。” 秦庆东看向满面粉红的许淩俏,“许姑娘之意?” 许淩俏几不可闻叹了口气,但还是打起精神,“凌俏此生再无婚嫁之意。” 说罢,再次行礼,一脸羞愤入了韶华苑。 许凌白欲要追过去,被秦庆东唤住,“淩白兄,我知表姑娘的遭遇,但一切都不是事儿。你年后必然要被朝廷安排,届时是往东还是往西,俱不好说。我瞧着表姑娘与观舟年岁相仿,不如就在京城或者是旁的地儿,寻个家风门楣都清明的郎君,也算了了淩白兄一桩心事。” “这——” 许凌白叹道,“妹妹遭此大劫,心中芥蒂颇深,不瞒二公子,在下也是想着给妹妹寻个妥当的地儿。可凌俏心里并无此意,兼之……” 他略微抚了抚自己衣袖上的褶皱,看了一眼韶华苑内,脸上露出无奈的笑意。 “观舟甚是爱护凌俏,由着她随心所欲。我……,我这无能的兄长,也不能强迫妹妹。” 秦庆东了然,露出欣然笑意,“观舟一向如此。” 是她的人,护得比什么都紧要,瞧着这一屋子的丫鬟,天下还有哪里的仆妇这般惬意。 也怪不得那荷花、壮姑,有口气在都是喊人去救这个少夫人。 “既是如此,也就不强求了。” 近些时日,恩科放榜之后,秦府有秦大公子坐镇,往来投贴的青年才俊不少,秦庆东有几个往来不错,瞧着倒是品貌家世皆是不俗。 旁人他想不到,但想到了许淩俏,故而今日多了句嘴。 两人告别之后,秦庆东半路调转马头,往翰林院的官邸奔去,他来这里已是常客,随意抓了个人都是熟悉的面孔。 “裴季章在何处?” 有人指了地儿,继而说道,“二公子在客室歇着,我去帮你喊一声。”说罢绕着木楼梯上了二楼,不多时,穿这官袍最为好看的男人不急不缓下楼来。 “溪回,怎地来了?” 秦庆东拽着他寻个隐秘的地儿,调侃道,“回头若要多谢我,两坛子萧苍那混账送来的果酒就行,我家老太太喜爱那口。” 秦老夫人要吃,那还不容易?裴岸摇头,“下次我让木二多带些来就是。” “好,此乃你给我的谢礼。” 裴岸摸头不着脑,沉声问道,“又是怎地?” 秦庆东不予回答,只丢了这么一句话,“晚间我要去宝月姑娘那里吃个热茶,昨儿仙人坊开起来,她的满月楼估计要凉些时日,我去凑个热闹。” 裴岸见他不说,也不强求,“你与文四就这么算了?” “算了。” 秦庆东凑到裴岸跟前,低声说道,“昨儿仙人坊开业,你家娘子闹着要出去看,结果自然是看不成。文四这娘们倒是居高临下,绘制了昨日上场的姑娘,还品评一番,造册送给观舟——” 裴岸见状,侧目看来。 秦庆东折扇抵住裴岸胸口,“你且说说,这女子我能娶?何况……”他坏笑起来,“昨儿你怕是被观舟好一番训斥,瞧你今日这眼下疲惫,定然一宿未眠。” “你倒是幸灾乐祸。” 裴岸凉凉说来,他不想多与秦二说夫妻之间的误会,但是秦庆东不以为然,只重重拍了他背脊一下,“放心,晚上?值回去,给观舟捎带些千味斋的点心,女人,好哄得很。” “你个光棍,莫要浑说。文四我瞧着不错,文家低调知礼,门风雅致——” “不成,季章,我不想成为第二个你。” 第468章 ?值时,阿鲁早早牵着马儿来候着,裴岸翻身上马,少有言语。 路过千味斋,排成长龙的队伍更是让劳累一日的他生了不耐之心。罢了,那女人恨不得给他撵出去,又如何会被这点点心收买。 何况,他也难过。 双腿夹了马肚子几下,“驾!”还是回公府,入了门就看着长嫂与海叔正在说话,他愣了一下,二人见他也停了话头,迎了上来。 “四弟?值归来,一日辛苦了。” 裴岸连道不敢,给齐悦娘见礼之后,方才问道,“听闻前些时日大嫂染了风热,如今可好些了?” 齐悦娘温和笑道,“劳你和观舟担忧,日日里遣人来问,不过是寻常暑气过浓,早不碍事了。” “如此就好。” 裴海迟疑片刻,方才上前说道,“四公子,今儿起府上中馈暂时请大少夫人掌管。” 裴岸面上并无意外。 只是点头称好,“若大嫂有些什么为难之事,尽管来寻我就是。”齐悦娘听闻,笑意盈盈,“父亲也是临时这般安排,多年也不曾理会家务大事儿,还真有些手忙脚乱。” 裴岸宽慰道,“大嫂从来就有管家大才,熟悉几日也就顺畅了。” 至于萧引秀为何被卸了这管家之权,裴岸不用问也知道,回到韶华苑,里头一切如常,许淩俏陪着宋观舟在下西瓜棋,今日宋观舟不思进取,懒得习字。 只抓着表姐一同玩耍。 裴岸进来,许淩俏起身见礼,宋观舟却不抬头不理会,裴岸见状,短叹一声,更衣洗漱去了。 “观舟,你们真是吵嘴了?” 宋观舟摇头,“姐姐勿要担忧,不碍事儿。夫妻嘛,难免吵架拌嘴的,见惯就好。” 许淩俏一听,葱指戳到宋观舟额头上,“莫要淘气,夫妻之间相处也得坦诚相待,你不说,他不说,一日日下来,误会更多,隔阂更大,罔顾了从前夫妻恩爱。” “好姐姐,且这么冷着就是。” 哎哟—— 许淩俏说了好些话,宋观舟油盐不进,许淩俏拍拍裙裾,起身告辞,“你夫妻吵嘴,我可不要在这里做壁上观花,今儿我与兄长吃饭,留你们夫妻大眼瞪大眼。” 忍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还是表姑娘敢说,奴几个只开了个口,少夫人就给奴打回去了。” 宋观舟哼道,“我自有道理。” 许淩俏趁着裴岸还未出来,含笑飘然离去,莲花与喜乐跟在旁边,低声问姑娘为何不留下用饭。 “傻丫头么,本来我与四公子一处用饭就有些拘束,何况今日他们闹心,索性由着他们夫妻一处,弄不好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恩怨全了了。” 莲花扶着许淩俏上了石阶,吐了吐舌,“表姑娘有所不知,年初时少夫人与四公子吵嘴起来,那才是吓人,四公子经常被气得去了燕来堂……” “听得你们说过,但想不到后头倒是夫妻恩爱。” 岂止是恩爱,裴岸对宋观舟那是一个千依百顺,莲花笑答,“是少夫人厉害,什么都会,她胆子大,救了不少人,是个活菩萨。” “活菩萨?” 许淩俏侧目,对这个称呼甚是陌生。 “公府下人里头,如今都这么叫四少夫人。她是第一个敢下井去救人捞尸的女主子,听得有个从前跟芳姨娘交好的嬷嬷说来,她梦到好几次芳姨娘,都说多谢四少夫人呢。后来四少夫人救了两个哥儿,还有萧家五郎、冬姐。” “因为你们少夫人救了不少人?” 莲花连连点头,“表姑娘您说,这不就是活菩萨嘛。少夫人跳下飞瀑救人,除了几个哥儿姐儿捡了性命之外,还有伺候这些小贵人的丫鬟婆子小厮,若不是少夫人叮嘱,只怕不死也要发卖出去。” 许淩俏听来,缓缓点头。 “如此说来,倒也是,小主子有个闪失的,岂能不责罚伺候的人。” 莲花扶着许淩俏走过小桥,低声说道,“少夫人宅心仁厚,从不曾为难奴婢们,尤其是冬姐,听说冬姐当时半张脸毁了,世子夫人都不想用,还是少夫人不计前嫌,接纳冬姐,管着整个韶华苑上下事务。” 如何不惊叹? “表姑娘,冬姐是世子夫人的陪嫁丫鬟。” 许淩俏脚下一滞,步伐微停,“忍冬竟是萧家陪嫁来的丫鬟?”这有些匪夷所思,待入了荣福苑的门槛,莲花才细说来,许淩俏恍然大悟,“竟是还有这样的往事,我瞧着忍冬姐姐做事细致入微,有条不紊,迎来送往的,韶华苑全是她来张罗。” 还写得一手好字。 “忍冬姐姐自是好的,可更好的也是咱少夫人,毕竟世子夫人不喜她,就这层身份,若换在旁人跟前,哪里敢用冬姐?即便是用,也不过就是个洒扫的丫鬟守门的婆子,定不会有如今的体面。” 许淩俏面上不显,心里却起了波澜。 表妹实在胆大! 莲花说的没错,这样身份的人,换做是自己,敢用吗? 定然不敢。 想到这里,许淩俏叹道,“我终究只是个寻常女子,要说与你们家少夫人相比,那真是差太远了。” 莲花赶紧摇头,“表姑娘也很厉害!” 细的不说,就只是外头走了一圈,还能全须全尾回来,可不是寻常姑娘能做到的。 可惜莲花越是夸赞,许淩俏心底就越发难受。 她想到那如翡郎君抓过她手塞入的血玉,信誓旦旦约定上门提亲,说得至真至诚,如何就变成了一场空? 今儿秦庆东提到的事儿,后来兄长也悄然告知,也是一片好心。 只她经历黄执欺骗,再不能够相信旁人。 罢了! 只是兄长辛苦些,拖着她这么个老姑娘在身旁…… 终归是女儿心性,想到乍然来的欢喜,又悄无声息的没了,每每夜深人静时,还是忍不住落泪。 刘府之中,黄执占了刘伏苒的卧房好些时日。 “名落孙山的是我,而非你黄三郎,你如此颓败,鸠占鹊巢,是何道理?” 刘伏苒满脸无语。 黄执蒙头不语,许久之后才道,“从今往后,我是再无颜去往镇国公府。” 刘伏苒直呼哎哟。 “倒是想不到,你竟是个情种——” 第469章 黄执和穆云芝的亲事终于确定,穆云芝不日之后将回到老家,准备出嫁。 “云芝有什么不好?” 刘伏苒问出了所有人都想不通的问题,黄执数次无言以对,只能一如既往说道,“云芝很好。” “既是很好,你何苦还生了二心?” 黄执以长叹息作答,刘伏苒恨不得上前给他几个老拳,偏偏书生儒雅,面容白净,让人下不去手。 “你大哥来寻我几次,明里暗里打探你到底因何起了退亲之意,如今老太太也受不住,专门喊我到跟前,我一日日里这谎话都说得没皮没脸,无颜见人了。” 直到有那么一日,黄家老太太昏厥过去。 黄执在老太太榻前长跪不起,直到老太太幽幽转醒,一句孽障,喊得黄执重重叩下头去。 “我如何养了你这没个担当的混账!你若是真要舍了云芝,就算你再娶个天仙回来,我也一概不认你!” 不认? 黄执不敢言语。 听得母亲重重呵斥,“我不让你与她生的孩子入我黄家的族谱、宗祠,由着众人唾弃,我这老婆子且瞧着你不顾宗族父母养育之恩,倒是与外头的野女子苟且!” 这番话,说得黄执死了退亲的心。 老母亲咳得差点又岔过气,黄大郎平日不问家务不管闲事,那日也气得动了手,狠狠打了三弟一巴掌。 “混账!你倒是敢说,母亲若有个差池,我就是翻遍京城,也要把那野女子寻来,碎尸万段!” 黄执重重磕下头去,磕破了脑门。 他应了句,儿不敢。 待欲要成亲的信儿传到穆云芝耳里时,她面上毫无喜悦之情,珠兰骂骂咧咧,又满眼心酸看着姑娘,“姑娘想哭就哭吧。” 从小就心心念念的郎君,而今却藏着个神秘女子。 为了那女子,竟是要毁了这桩亲事。 珠兰只是想到这里,就替姑娘不值,可有什么办法?如今表公子榜上有名,还是二甲头名,将来必然有大好前程。 姑娘若是同意退亲,二十来岁的年华,还能嫁得什么如意郎君? “珠兰,这是喜事,不必落泪。” 话音刚落,珠兰的泪珠子就跟断了线一般,滚落下来,“奴替姑娘难受,从来不曾薄待过表公子,为何就这么无情?” “幸得姑母明辨是非,使得表哥未曾负了我。” 穆云芝淡然说道,眼眸里再无从前提及黄执那般的闪闪发光,反而犹如枯井里的死水,淡漠下来。 “姑娘……,往后日子还长,若表公子还是这般固执己见,咱们日子怎么过呀?” 珠兰越发伤心,想着姑娘这些年来的辛酸无数,只觉得真情错付。 穆云芝闭上双目,许久之后才轻声说道,“后宅之中,表哥能允我一个孩儿,我守着孩儿过活就成。” “姑娘——” 珠兰哭得难以自持,跪倒在地,扶着姑娘的双膝,眼泪洗不净的委屈,泪眼迷茫之中,她看不到自己与姑娘的未来。 穆云芝微微低头,看着自小一起长大的珠兰,心中也有万般难言之痛,她帮珠兰理了理鬓发,轻声安抚,“待成亲之后,我也与你说门好亲事,你若想着跟在跟前,就做我的陪房媳妇,若不想,我就寻个山明水静的地儿,放你与郎君好生过日子去。” “姑娘说的什么话?奴这一生可从不曾想过与姑娘分开。您在这黄家府院里……,奴不跟着你奴如何放心?” 不是人生地不熟,却比这还让人忧心。 穆云芝无奈一笑,眼里也起了雾气,她长叹一声,“表哥恨不得退亲去娶,想必也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子,更不是大表哥怒斥的野女子。原本我也想着,待我入门,表哥执意要纳,并寻个吉日,一顶轿子抬进来就是。可惜——” 对方定然身份不凡,否则不会让黄执这般打算。 “姑娘,咱也先不管,先是稳了亲事,等你成了这府上三少夫人之后,再慢慢图谋。” “图谋?” 穆云芝摇了摇头,她看着窗外闲闲散散的日头,几多伤感涌上来,继而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有个哥儿伴身,往后这一生就这么过。” “不——” 珠兰低呼,“姑娘万不能如此疲懒,真是成了一家人,表公子只怕也就回到您跟前了,一个哥儿哪里够,得两个三个,往后表公子外放做官,您也是威名赫赫的官夫人,那野女子凭她何种身份,也越不过去你。” “傻丫头,所以我说这不是坏事儿,莫要哭了。” 珠兰慢慢拭干眼泪,心里却起了争斗之心,附耳与穆云芝说道,“姑娘莫怕,就是表公子往后纳妾蓄婢,奴也不让那些个骚浪蹄子诞下碍人碍事儿的孽种。” “珠兰,万不可如此。” 穆云芝连忙阻止,“你是我穆家好生教养的丫鬟,那些腌脏之事儿切忌不能做,自来的世道如此,圣上还三宫六院,何况是表哥这样的人才。真要把他拢在我屋里,岂不是跟个无德女子那样,一生又有何作为?” “姑娘!” 珠兰又气又恼,跺跺脚附耳说来,“姑娘若是想明白,就该知道表公子只能给你五分依仗,剩下五分还得是您将来诞下的哥儿。” 主仆二人说着将来打算,珠兰劝慰着穆云芝切不能太过贤能。 “姑娘聪慧,不屑于与那些玩意儿的女子争斗,但事关下半生来去安危,您倒是佛心慈悲,可那些女子呢?” 珠兰往日也从旁人口中听得别家深宅大院里头的事儿,这会儿也不遮不避,与穆云芝说个全了。 “王员外家的那房太太,说来谁人不赞叹,温婉贤淑,待人和蔼可亲,与王员外那些个姨娘小妾,也是情同姐妹,之后的事儿难不成姑娘您忘了?” 王员外,也是与穆家有着生意往来,听得几嘴,如今珠兰提及,穆云芝叹道,“如何不知?王太太死得不明不白,唯一的哥儿年岁小,听得说那二房姨娘吹了枕边风,好好的嫡出哥儿,就被送出去了。” “对!姑娘切记不能成为那般的软柿子啊!” 第470章 酷热天气,蝉鸣扰人。 宋观舟心烦意乱,摸着发痒的断腿儿更加烦躁,寻来忍冬,“你差人去喊孙大夫进来,且是瞧瞧我这腿儿,能不能松了绑……” 前几日,她试着用绑着木板的腿儿落地,倒也不觉得疼痛。 这几日干脆丢了碍事儿的拐杖,虽说不得健步如飞,瘸着腿儿的一日日在韶华苑上下走动。 许淩俏劝说不下来,也拦不住她。 只能私下问忍冬,“这都过去好些时日,你家四公子少夫人还怄气呢?” 不说还好,一提来,忍冬满腹无奈,抓着许淩俏吐了一番苦水,“表姑娘也瞧着的,晚间四公子回来,还是陪着少夫人一块儿用饭,布菜盛汤,说句不违心的话,郎君如此放下脸面来伺候娘子,也是少见的体贴。偏偏……,偏偏我们那个祖宗呀——” 油盐不进! 许淩俏素手持着罗帕,掩口低笑,“我这些时日也少来同观舟一块儿用饭,想着只有他夫妻二人,好歹能和好如初,瞧着你这么说来,观舟那硬脾气是半分不软和啊。” “软和?” 忍冬哀叹,“我的表姑娘,您如今也知道我们少夫人什么性子,与四公子吵嘴这么多,非得是她的不对,才会求着向四公子赔个不是,不然就是奴这些把膝盖跪折,少夫人也不为所动。” 什么夫妻和睦,做娘子的退一步海阔天空,在少夫人跟前全是胡说八道。 “那这次是你家少夫人不对,还是四公子的事儿?” 忍冬摇头。 “不瞒表姑娘说来,奴也不知,往日四公子还会哄着少夫人几句,这次奴瞧着,四公子也不愿做个先开口的人。” 每日晚饭,甚是诡异。 夫妻二人落座,互不问话,也不闲聊,一顿下来,只听得碗碟勺筷之音,多的一句话没有。 忍冬胆大,每每想要引着说几句,喊四公子,四公子应一声,请少夫人,少夫人动一下。 “表姑娘,您说说,这夫妻怄气是图的什么?” 许淩俏哭笑不得,“那秦二公子近日也少来?”忍冬摇头,“昨儿还来了,同少夫人四公子吃了晚饭,一顿饭下来,二公子同奴说来,他吃得心中梗塞,待他夫妻和好再来。” 许淩俏:“……” 再要问几句,宋观舟已在凉棚下头呼喊,“姐姐快些过来,咱做番盘算。” 也罢。 许淩俏由着忍冬扶着下了石阶,来到花架子凉蓬下头,“今儿天气不美,怕是要下雨,你早早就在这下头习字,是要挨个大雨浇头吗?” 到跟前的许淩俏看着摆着笔墨,单手托腮瞧着她的宋观舟。 两张鹅蛋脸明明好几分相像,却让人再生不出认错的心思,实在是二人性子南辕北辙,许淩俏不管何时,都是温和娴静,反观宋观舟太过跳脱灵动,此刻她眼眸一亮,“姐姐,一会子待孙大夫上门来瞧个妥当后,你与我去温溪山庄走一遭,如何?” “少夫人使不得!” 宋观舟话音刚落,忍冬上前来就拦住,“如今贼子还在逃窜,往何处去也不知晓,奴曾得去温溪山庄伺候过主子,知道那山庄建在半山腰,说得好听是依山傍水,实则偏僻。” 狂徒潜入那等宅院,生了歹意,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宋观舟摆手,“难不成一日不抓那贼子,我就一日不得自由,这是万万不能的,何况——” 她本要说金拂云正在筹备嫁妆,备嫁繁忙,怕是一时半会儿抽不出空来再行刺杀。 关键是余成折了。 朱三也死了。 除非金家做她的依仗,她那厉害的父亲母亲插手此事,非得了结她这么个无甚轻重的小女子。 “观舟,我瞧着忍冬言之有理,你就再忍耐些时日,只怕京兆尹也在大力查案,待抓得贼子后再去不迟。” 宋观舟也不能跟眼前两个亲近之人说那金拂云才是最大的敌手,“且放心就是,我问了临山大哥,他伤势有所好转,跑跳无碍,再加上临溪也一处儿去,万事能抵挡。” 许淩俏欲要再劝,“贼在暗处,伺机而动,观舟还是莫要松懈——” “姐姐放心就是。” 她要闷死了。 宋观舟如今心生疯狂,恨不得把金拂云弄到跟前,两人是丁是卯摊开来算账,偏偏不能。 由此压抑着她,让她日渐烦躁,巴不得借着今日即将到来的大雨,好一番宣泄自己的坏心情。 许淩俏见状,叹了口气。 “就是与旁人不对付,也不能怄气,伤了自己心肺。”她在旁给宋观舟研墨,温和之言让宋观舟忍不住侧目,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姐姐说我倒是一把好手,那我且问问,你近些时日又是风热,又是咳嗽,到底是为什么烦忧?” “……”许淩俏不曾想到宋观舟竟然发现她的不对劲,一时有些慌乱,连忙低头否认,“只是天气炎热罢了。” “真是如此?姐姐这话我是不信。”宋观舟歪着头看过来,对着许淩俏面上带笑,略有戏谑之意。 许淩俏压住心底喷涌而出的委屈,缓缓摇头,连带着发髻中的步摇轻轻晃动起来,犹如画中仙女那般。 “观舟多虑,我真是因着这燥热天气,引得内火上涌。若说旁的,我如今在公府之中,过着这般惬意日子,何曾有些烦扰?” 她微微抬眸,秋波盈盈。 宋观舟也不再追问,“总之,与性命无关之事儿,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若遇到难处,或是下头丫鬟婆子们刁难,只管与我说来。” “观舟放一万个心,莲花与喜乐伺候得当。我日日里闲养着,只是身子不争气罢了。” “也罢。” 宋观舟知道众人自有各自的难言之隐,何必事事打破砂锅问到底,如今她也不是通天的大圣,能杀上九重天,也能平一众妖魔鬼怪。 “温溪山庄那里才是适合闲养,父亲赐予我这宅院好些时日,我竟是一次不曾去过。姐姐辛劳些,与我作陪。” 宋观舟又说了许凌白、萧北也去,许淩俏愣了片刻,“那大少夫人与世子夫人呢?” 第471章 提及这二人,宋观舟难得开怀。 “大嫂如今忙着府上中馈,她初初掌事儿,自是分不得心与我们往庄子里偷闲。二嫂嘛——,我会差人去请一声,但她与我素来不合,只怕也凑不到一处儿。” 想到这里,忍冬在旁愤愤不平。 “少夫人莫要与她走得近,心怀不轨之人,少夫人您的宽宏大量也度不了她。” 不然前脚才到温溪山庄,后脚贼子就杀了过来。 忍冬恨自己身份卑微,不然她定要到萧引秀跟前质问一番,这是个什么道理? 但宋观舟拦住她。 “你一个丫鬟,她又是你从前旧主,莫说她如今还是这府上的世子夫人,就是真的遣回萧家,也是你的姑娘。你去寻她要句话,非但不能帮我半分,反而惹火上身。” 忍冬一时嗫喏,“从前也不曾想到,她竟然与外人合谋来算计你。” “我知你气不过,生死之前,若不是紧要关头,休要去逞强。你好生在我跟前,如今我身边之人再不能有个闪失。” 忍冬软软屈膝应了是。 “还有,你在莲花池边上听来的话,切记不可告人。” “少夫人——” “表姐表哥,丫鬟婆子,不能说漏了嘴。” “是。” 今儿当着表姑娘的面,忍冬差点说出那世子夫人心怀鬼胎,幸得宋观舟抬眼横了过来,才让她咽下去。 午间,果然下了大雨。 孙大夫打马而来,才入得韶华苑,瓢泼大雨哗啦啦的往下倒,宋观舟立在廊檐下,几次问忍冬与许淩俏,“真不容我出去?” 许淩俏一只手挽住宋观舟,面上全是深深的无奈。 “观舟,今儿有我在,我与你的丫鬟索性坏人做到底,定是要守住你。”她真正大无语,眼前仙女一样的表妹,竟是起了心思,想要淋雨。 淋雨? 许淩俏乍然听来,还以为耳朵不灵光,听岔了,再看忍冬,恨不得给宋观舟跪下,“祖宗,这大雨哪里淋得?若是染了风寒风热的,奴挨罚是小事儿,您这受罪才是真真紧要的。” “观舟,休想!” 许淩俏有了姐姐风范,可耐不住宋观舟眼眸里的肆意,“待孙大夫来瞧,若是无碍,我定要在大雨里淋个通透,洗净我这一身尘土,做个清爽的人。” “少夫人,您日日里沐浴,又干净又清爽,何须这天地无根之水来洗?何况惹得身子不适,叫奴如何向四公子交代?” “我的身子,你同他交代些什么。” 宋观舟面上冷了下来,许淩俏一看,得!这夫妻还在吵嘴呢? “你是他三媒六聘娶来的娘子,忍冬不向四公子交代,还能向谁?你别的不心疼,且心疼你这同赴生死的丫鬟些,若你不好,妹夫发卖他们,往后还如何过活?” “裴岸他敢动我的人!” 宋观舟怒目圆瞪,许淩俏与忍冬齐齐无语,好好好!你倒是威武! 孙大夫细细查看之后,又差人请来赵大夫,两人如今是极好的搭档,一摸骨,一个看诊,许久之后才同宋观舟说道,“伤筋动骨是要养个一年半载,但老朽与赵大夫揣测,少夫人骨头倒是长到一处儿,不如这般,先放了板子,小心活动几日,如果行走无碍,后头就只要养着即可。” 宋观舟听来大喜,“使得使得,不瞒二位大夫,我如今都不太会走路,真是卸了板子,恐怕也要做几日瘸子。” 说完,笑得开怀。 孙大夫瞧着如画一般的少夫人,毫无扭捏之态,不由得拱手说道,“也是少夫人年轻,胆大心细,这大半年来不曾见过您身上舒爽些,却不影响性情,实乃有大智慧之人。” “当不得孙大夫您的夸赞。” 宋观舟白玉凝脂的娇面之上,却不是嘴里说的当不得,笑出了这世间最好看的花儿那般得意。 “少夫人莫要谦虚,老朽也行走许多达官贵人房前屋后,莫说一两次受伤生病,就是寻常抱恙,许多太太夫人也会因此心生郁结,时日久来,身心俱疲。” 哪里像宋观舟这般? 次次都是重伤,偏偏心境宽阔,说笑自如。 也有些太太不小心崴了脚断了腿,大多是选择待在屋中,非坐即卧,也不爱见人,非得闷在屋中几个月,等腿脚好了才与众人会面。 这自是不利于身子修养。 瞧着这公府四少夫人,真正是个妙人,琳儿与重楼屡屡进来,回去之后都要感叹一番,说这少夫人拄拐行走,飞一样那般,也不惧旁人眼色,她自顾开怀。 拆了板子,又与赵大夫磋商,开了几个方子交给忍冬,“虽说去了板子,但定要看好少夫人,切莫爬高上低,平日里少些行走,这些药剂抓来之后,一副内服,另外一幅煮沸,捞出药渣包裹在腿上,三日一换,切不能误了。” 忍冬自是听得仔细,小心应答。 又问了饮食起居需要注意的事项,方才放了心。 待二位大夫离去,宋观舟掀开裙裾,拉上裤腿,摸了摸外头光滑无二的肌肤,直叹人类肌肤骨肉愈合能力的奇妙。 卸掉板子,宋观舟来回行走多次,这才觉得卸了重担。 再瞧外头,大雨冲刷着屋檐明瓦,瓦沟滴水形成一道晶莹剔透的雨帘,撵走了扰人烦忧的蝉鸣,多了滴滴答答的清脆之音。 宋观舟不能去淋雨,索性喊着丫鬟们在廊檐下置了桌椅矮几,请来茶炉子,许淩俏为了安抚宋观舟,还拿来筝弹,壮姑和孟嫂使出浑身解数,把千味斋的糕点秘方破了出来,做出了两三碟子点心。 这诗雨天气,宋观舟吃茶,许淩俏弹筝,小丫鬟们围坐在一起跟着忍冬学针线活,倒也惬意。 宋观舟正要昏昏欲睡时,外头传来紧蹙的脚步声,几个婆子撑伞簇拥着一女子入内,“观舟,可有闲暇之时?快与我去一趟二婶那处。” “大嫂,何事这般慌张?” 宋观舟起身,齐悦娘已走到廊檐下,疾步行来,“漱玉啊,漱玉的事儿啊!” 第472章 齐悦娘满面忧色,来到宋观舟跟前,拉过她手就说道,“你二嫂说是身上有了病气,懒怠起来,我也没个伴儿 ,特来寻弟妹你,同嫂子一块儿过去一趟。” 如此匆忙,只怕是大事儿。 宋观舟也不欲多问,吩咐丫鬟们几句,跟着齐悦娘就要出门,齐悦娘同许淩俏满面抱歉,“好妹妹,你还不曾出阁,这些屋里闲事也就不叫你去,你且在观舟这里歇会儿,我与观舟去去就来。” 许淩俏欣然应允。 与丫鬟们给宋观舟穿了雨披,却遭了宋观舟阻拦,“这点雨,不碍事儿。” 她要淋雨之心,依然不死。 许淩俏不予理会,只谆谆教导,“腿上板子刚拆完,还是得小心些。” 她点了忍冬和莲花荷花跟着一同去,“若是你们少夫人横起来,不讲个道理,你们三人也按得住,自行扛回来,我交于妹夫来定夺。” 齐悦娘见状,“拆了板子,可能行走?” 宋观舟立时来回踱步几许,“大嫂放心,健步如飞。” 娘哟! 几个丫鬟齐齐拦住欲要活蹦乱跳的少夫人,齐悦娘哎哟一声,“你且是悠着点儿,下了板子,还还要拄拐?” “回大嫂的话,倒是不用了。” 齐悦娘转了个身,慌乱吩咐跟前的兰香,“快去让刘二他们准备个撵来,让你家少夫人少行些路。” 她如今是知道眼前的四弟妹何等跳脱,兰香未出门,那阿鲁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到门外,撞到一处儿。 “兰香姐姐在这候着就是,小的去喊。” 不多时,阿鲁喊来一顶蓝顶双人轿,丫鬟婆子们扶着齐悦娘与宋观舟上了轿撵,直接往二房赶去。 路上齐悦娘方才说了全部。 “漱玉妹妹气得要剪了头发做姑子,二叔不在,桦哥儿也去了赵州,府上几个庶出的哥儿不能成事儿,才由着泼皮无赖叫到了门上。” 宋观舟咂舌,“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 齐悦娘叹道,“要说这事儿,说来也是荒唐。因漱玉与咱们之前在隆恩寺同时守了惊吓,并寻思着乞巧这一日去河边放个无忧灯。去时倒顺利,回来时却遇着了人群冲撞。府上婆子丫鬟轿夫的,护着漱玉躲在一闲置草屋下头,只待人群散开些,再乘轿回府。” “这么做倒也使得。” 宋观舟知道裴漱玉进出喜欢排场,旁人带一个丫鬟,她偏要带两个,旁人乘车使得,她更喜欢坐轿,婆子丫鬟的随轿行来,倒也不奇怪。 “本也无事儿,可人多,耐不住往这里拥挤而来,丫鬟婆子护着她时,落了她及芨时佩戴的金镶玉鱼尾簪,那上头刻着她小字。” 二房不吝银钱,这金玉簪价值不菲。 “被旁人拾了去?” 齐悦娘气得直拍双膝,“可不就是嘛!那等贵重物件儿,若是小门小户拾了去,寻不到裴府,直接丢进当铺,做个死当也使得。偏偏——” 宋观舟瞧着齐悦娘这气急败坏之态,不由得好奇起来。 “被一个恩科落榜的书生拾了去,恰好那书生与梅家大郎在京城时吃了几樽酒,寻常话语漏了嘴。知道梅家大郎是咱二婶的外甥,平日攀附起来,梅家大郎不喜他这番嫌贫爱富的嘴脸,少有往来,却惹得这书生起了歹意。” “他不过就是个寻常书生,也翻不起浪花。” 齐悦娘长叹一声,“偏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书生落了第,也不曾离去,想的就是在这京城上下寻一番机缘。乞巧那日,许多女子妇人都在河边放灯,也不是独有漱玉妹妹。哪里料到这混不吝的拿了簪子,巧言令色好生打探一番,继而写了首打油的闺中诗,使了人在京城上下传唱起来——” 听到这里,宋观舟不由得瞪大了眼眸,“闺中诗?” 这不是造了裴漱玉的黄谣吗? 齐悦娘恨得牙咬咬,“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嘛,父亲如今不在府上,二弟更是像个没了缰绳的野马,几日里不着家。这忽然出了事儿,竟只有我们几个妇人顶着门面。” 八月初时,裴渐差人收拾物件儿,开启了延迟月余的行程,带着临川和香果还有两个婆子,往江州去了。 眼看快要到二房了,齐悦娘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他这般闹也就罢了,二婶寻人去责打一顿就是,或是送官。偏偏这混账早早就把那簪子描了样子,写了封信,差人日夜不休打马送到梅家二郎手上,梅家二郎心气高,一看信中说他与漱玉两情相悦,只求表兄网开一面,成全他二人。” 因信里写得详细,还杜撰了二人往来密会之事儿。 梅家二郎一看,气得五佛升天,转身就同父母说了要退亲,梅家舅父自然不信,欲要差人来裴府问个清楚,那二郎气不过,私自写信交给小厮,找人带到二房,开口就说成亲表妹与情人,婚事就此作罢。 宋观舟听得瞠目结舌,“那信何时收到?” “昨日。” 宋观舟有些疑惑,昨日收到,怎么今儿才闹起来,却听得齐悦娘甚是无奈继续说道,“那混账舅舅是八品的护军校尉,甥舅二人竟然请了媒婆,喊了吹拉弹唱的扯威风,到二房外头求亲。” 啥玩意儿? “那混账做负荆请罪之态,跪在二房跟前,街坊邻里听得那护军校尉一番言说,面上斥责自个儿外甥不成器,实则是逼着二房硬生生认下这姑爷。二婶无奈,由着这么闹也不是事儿,方才开了角门让了进去,那混账到跟前一句话不说,跪在二婶跟前就喊岳母大人——” 娘哟! 宋观舟扶额叹气,“二婶那性子,恐怕当时就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晕厥过去。” 传到裴漱玉耳朵里,裴漱玉本就因着二表兄无缘无故诽谤一番气急败坏,再听得这混账上门,也知道遭人诬陷,气得立时要 自裁以证清白。 古妙凤扶了婆母,又要拦小姑。 乱得头都大了,只能赶紧差人来公府寻世子做主,偏偏公府这会子也没个男人,就连来做客的许凌白与萧北,也往郊外去探姜曲老先生了。 天菩萨! 第437章 宋观舟大致了解清楚,下轿时她喊来忍冬兰香,“你二人一会子莫要斯文,瞧着少夫人我的眼色,或是那来人出言不逊时,你二人直管上去大嘴巴子打!” 齐悦娘正要回头来搀扶宋观舟,猛不丁听到这话,也有些气软,“观舟,这怕是——” “怕什么,那二人只要咬着裴家姑娘不放,我言语在前,你二人直管打,他们要是敢还手,我今儿不让他们在裴府脱层皮,枉费我杀人的能耐!” 娘哟! 齐悦娘欲要平复几句,那料宋观舟纤手一挥,“大嫂放心就是,这算得个什么事儿,只要是个人就来公府撒泼!真当我们裴家无人?” 金拂云欺负她也就罢了,而今一个八品的芝麻武官,也敢来叫嚣? 阿鲁在旁,听得真切,立时喊小丫鬟回去,不多时,临溪也悄然到了二房,穿着一身短打,立在家丁护卫里头毫不起眼。 这会儿阿鲁也摸到宋观舟身后,与忍冬耳语几句,忍冬又到宋观舟边上低声说了。 宋观舟冷笑起来,“好。” 古妙凤听得丫鬟们说公府大少夫人四少夫人都来,欲要请进来,又想着这一屋子外男,大嫂不怕,可四少夫人天仙一样,冲撞了不是好。 可话音未落,齐悦娘与宋观舟前后扶着丫鬟婆子入内。 “这是有客人?” 齐悦娘入内,看着坐着站着的一干子面生的男人婆子,面上立时不喜,古妙凤见来了人,也有了主心骨,赶忙上前与二人见礼,“嫂子,弟妹,也不算是客人——” 话音未落,那书生立时起来,满面喜色,“夫人说得极是,小可来日可不就是一家人了么,说是客人极是见外。” 他只瞧了宋观舟一眼,眼眸马上垂下来,心道这世上真有如此仙人,不说其妩媚纤弱,浓颜瑰丽,只看着袅袅娜娜莲步轻移,也让人失了八分魂魄,再不敢以目见人,荼毒洛神巫女。 孰不知宋观舟裙裾款款,路过他时,轻哼一声,“敢问公子,此话怎讲?” 古妙凤才不愿意让这无赖泼皮说话,奈何宋观舟一问,那贼子立时弓腰陪笑,“少夫人赎罪,学生棉台县郑卓,此乃学生舅舅。今儿上门也是学生失礼,想着要给佳人一个交代,虽身份卑微,却不愿辜负裴姑娘一番深情,特来提亲。” “休想!” 堂外传来梅太太厉声呵斥,她这会儿苏醒过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亲自出面,否则就是公府几个少夫人,能如何? 不放心的她扶着婆子丫鬟们入了内,那郑卓与舅舅起身相迎。 “亲家息怒,虽说我家外甥性子急切,可这也是郎有情妾有意的好事儿,若不然我家儿郎不管不顾,贵府千金也难再嫁——” “你——” 宋观舟看着二婶出师未捷身先死,差点被气晕,再瞧着齐悦娘也是压着怒火,反问道,“我家姑娘何曾跟你嫁这泼皮一处儿,你们如此造谣生事,定要给你们送到官府里去。” 大嫂哟,你言语温和,还未气人三分,自个儿就熄了气焰,哪里能成? 再看古妙凤,抚着婆母,抚着胸口,嘴角抽动却说不出话来,可想而知,在她与齐悦娘未来之前,受了这货多少肮脏气。 府上大管家跟着裴桦出去,其他能用的家丁护卫,没有主子之命,也不敢来跟前,何况这事儿不光彩,古妙凤只喊了亲近科考的家丁守在堂外。 宋观舟莞尔一笑,“原来如此啊。” 话语轻柔甜美,那护军校尉见状,马上打蛇顺棍上,“这位夫人有所不知,实在是我家郎君得贵府千金另眼相看,又送了及芨金簪做定情信物,二人情根深种多时,下官发现后才鞭笞外甥,上门请罪。” “但我瞧着你二位怕是上错门了吧。” 宋观舟说着说着,笑意全无,凤目圆瞪,看向二人。那护军校尉矮矮胖胖,长得像个弥勒佛一样,面上带着笑意,丝毫不把宋观舟放在眼中。 这样的话,早听了八百次了。 “裴家千金敢作敢当,哪里找错的道理,只是贵府看不上我家儿郎家业不大,今儿不幸落第。不过夫人也知道,莫欺少年穷,谁也保不准明年科举榜上有名,到时候也是一大有可为之才俊,这桩亲事在小官看来,也算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 “你浑说!” 梅太太古妙凤婆媳指着郑卓舅舅,气得说不出话来。 宋观舟慢条斯理吃了口茶,忽地就着那茶盏嘭的砸到郑卓脸上,浇了一脸热茶又落地碎了个干净。 这一番动静,几乎吓傻在场所有人。 梅太太都被惊得身形一动,更别提那正在涎着笑意的郑卓,他被烫得左右横跳,“哎呀呀,杀人了杀人了。” 杀人? 宋观舟怒斥,“来人,把这无耻之徒送到京兆尹何大人那里,青天白日上门来侮辱我家姑娘的名声,好大的胆子!” 阿鲁一听,马上招呼,临溪和二房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进来就反扣押住,郑卓立马大呼,“你家姑娘清白已失,我倒是自认多情,且看着你们堂堂公府如何作为?” 一听这话,古氏心生担忧。 马上看向齐悦娘,正要说话时,就听得宋观舟喊了声,“阿鲁,拖到门口去打!敢随意攀附我们家姑娘,倒是让邻里瞧个明白!” 那郑卓见这天仙一样的女人竟是个蛇蝎毒妇,比前头绵软婆媳厉害多了。欲要再骂时,临溪寻了个臭布团,塞到郑卓口中,几下子顶到嗓子眼,眼泪都塞出来,再出不了任何声音。 郑卓舅舅早已慌张,但还是故作镇定,起身重喝,“贵府这般作为真让人失望,也不想想你嫁姑娘写给我家郎君的闺中艳词已在京城上下传唱,若不嫁给我嫁郎君,还能嫁谁?” 说完,眼神轻蔑,看向宋观舟。 谁料宋观舟冷笑起来,“不过是泼皮小厮,蚍蜉撼树,与你这等贼子争辩,反而辱没了我公府斯文。” 第474章 郑卓舅舅想不到这等妇人,竟然半分不惧,从怀里掏出裴漱玉失落下的簪子,放在众人眼前。 大有你们不同意,我就拿着这簪子,让你家姑娘活不下去的嚣张态势。 古妙凤和梅太太一看,双双差点背过气。 “你混账,竟敢如此欺辱我家姑娘——”宋观舟抬手,安抚婆媳二人的眼神过去,顺带与齐悦娘微微颔首,转头来看着郑卓舅舅。 “你自称小官,那也是有个品级的朝廷官员,竟然如此助纣为虐,为非作歹,胡乱捡来个簪子,就说是我家姑娘的。不辨是非,混淆视听,还在京城上下造谣生事,桩桩件件,只怕你这校尉也是做到头了。” 话到最后,宋观舟面无和煦,只有阴沉冷漠。她本就长得偏英气一些,浓眉大眼,这会儿冷厉下来,竟然 生了几分嗜血的狠辣。 那郑卓舅舅双手往后一背,藏起了金簪。 “好好好!看来贵府千金是要剪发做姑子去了,也罢,你们姑娘不要脸,我们两个大老爷们还有何可惧!我们本也想着既是将来要做亲家,为何撕破脸到如此难堪的地步,想不到你家确是生了杀意,罢罢罢!我也不是那等无知妇人,由着你们欺辱!” 苍天!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忍冬!” 忍冬一听宋观舟吩咐,与兰香四目对视,齐齐上前,那郑卓舅舅不以为然,“滚开,不过就是个疤脸——”疤脸话语刚落地,左右脸上挨了重重一下。 “你们这些贱妇——” 阿鲁见状,与临溪丢开绑得跟粽子一样的郑卓,带着几三个汉子,上前押住郑卓舅舅。 “你们侮辱朝廷命官!” 话又刚落,嘴里就塞上了阴沟里泡过的抹布团子,他屡屡作呕奈何双手双脚被绑,动弹不得。 被请来的媒婆这会儿也慌了阵脚。 马上起身陪着笑,“太太夫人们,只怕是误会,古来有言好女百家求,争郑公子上门,也是慕小姐盛名而来,请太太夫人们莫要动怒,亲事不成也是常有之事儿,老身定然恭祝贵府千金觅得良缘。” 良缘? 古妙凤指着眼前花红柳绿的老婆子,“你这贼眼睛冒绿光,我家姑娘何等无辜,被你们这些宵小之徒闹了过去,以后——以后——”她也有女儿,这裴漱玉名声受损,一损俱损,二房姑娘如何婚配? 想到这里,眼圈也红了起来。 宋观舟一看,吵架还落泪,岂不是人前落了下风? 赶紧接过话茬,“老东西,你且说来,他郑家如何盘算,要图谋我家的姑娘?” 那媒婆如何能说,只求饶道,“夫人误会,定没有这样的盘算。” “没有?” 宋观舟哼了一声,忍冬立时站到她跟前,“说,那簪子明明不是我们裴家所出,为何掐着我裴家不放?你个老婆子,平日里吃这丧尽良心的饭也不怕噎着,我家少夫人问你话,莫要磨磨蹭蹭,不然外头绑着,连着你家祖宗八代都给翻出来送官!” “不不不,老婆子也不知啊!只是昨儿那涂大人来老婆子屋中,求着做门上等的亲事,给了三两银钱,老婆子——” 宋观舟轻轻喊道,“打吧。” 一言既出,里头忍冬喊着两个婆子上前,那媒婆见状,扑通一声就跪到在跟前,“太太夫人们,老婆子着实什么也不知啊——” 古妙凤跟前的大丫鬟这会儿也不害怕,大着胆子开口说道,“少夫人容禀,她这老虔婆前头可不是这么说的,奴听来,她是知道事儿 的。” 宋观舟挥手,“管她知道不知道,冒犯公府就是大罪!阿鲁——” 阿鲁几步跑来,“少夫人请吩咐。” “出了门打有碍观瞻,那就在堂屋跟前空处打,打不死就行了,旁的不用顾忌。至于外头流传那些话,一会子你与府上二管家各带些人马,从京城东边走到西边,南边扫到北边,听得我们裴家姑娘半句不好的话,你只管上前拳脚招呼就是。” 阿鲁立时应了,“属下知道。” 待媒婆与那郑卓甥舅二人拖到外头,郑家带来的七八个家丁,这会儿也被控制住。 临溪唰的拔出短剑,指着还在挣扎的家丁们冷笑起来,“来碰瓷我家姑娘,也不打听打听这里是什么地儿,由得尔等放肆。” 短剑一出,众人知道是个练家子,那群随着而来的家丁们立时老实起来。 “少夫人吩咐,这等泼皮无赖随意捡来个簪子就说是咱家姑娘的,荒唐至极,若今儿不好好教训,来日怕是要祸害更多良善人家。诸位兄弟些,使些劲儿,不打死就成。” 那涂大踩了点,知道今日二房里头没个能耐的男主子在,方才到跟前来忽悠,想着不过是后宅妇人,谁家闺阁之女不在乎闺誉大事儿,如今乱了半月有余,约莫水到渠成,方才上门! 可哪里遇到一个比他们还不讲道理的贱妇! 涂大这一生,五十来岁,何曾挨过棒子?这一顿打,痛得难以忍受,几乎要晕厥过去,偏偏那疤脸女子出来,施施然说道,“莫要让他们晕厥过去,去提些井水来,泼下去就是。” 这会儿雨竟然停了,还出了太阳,否则哪里用得着井水—— 毒妇! 郑卓细皮嫩肉,在家里也是千般娇惯养出来的,从不曾吃过这般苦头。 不多时,打得皮开肉绽,泪涕四流,欲要求饶,却奈何不得自由,喊不出来动不了,晕过去没多久,马上一瓢冷水泼下来…… 腰以下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欲死不能。 与这处热闹不同,后院之中却是一片哀戚。 裴漱玉在屋中吟泣,几个庶出的妹子围在边上,长吁短叹,都是些不谙世事的少女,遇到这事儿唯有长吁短叹。 “姐姐勿忧,太太定然把他们都轰了出去。” 话音刚落,丫鬟来禀,“太太打开角门,押着入府。”裴漱玉一听,停了哭泣,大惊失色,“母亲糊涂,怎么能请进来?若是请进来,岂不是坐实了这事儿?” 她说完,呆愣在椅子上,忽而才抓起绢帕,捂着脸儿痛哭起来。 “母亲……,母亲难不成听信旁人所言,真要我去舍身饲狼?” 第475章 她想到这里,才寻思要死要活,好歹三个庶出妹妹赶来,扶着一顿相劝,勉强落座之后,还是难掩悲伤。 她本就是低嫁,说与舅舅家二表哥。 哪里想到,那二表哥竟然差人送信来,把她好一番折辱,幼时情意荡然无存,更别说这亲事继续。 她捂着信儿哭了几个日夜,想着自己怎么这般命苦。 心系不能之人,像是做了个虚幻的梦,回头来听从母亲盘算,往萧家谋划,哪里想到萧家不堪,也瞧不上她…… 几经周转,还是父亲与舅舅做主,定了二表哥。 哪里想到这么不中用? 裴漱玉想到这里,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湿了衣襟,还是忍不住哽咽。裴家三姑娘看到嫡姐这般难过,也跟着落了泪。 “姐姐与舅舅家素来亲和,表哥还不管不顾,写来这样的信。那我等身份卑微的,夫家岂不是更不当回事儿,如今这世道,怎么待我们女子这般苛责!” 正哭得热闹时,裴漱玉的大丫鬟红袖飞奔进来,也不顾女子娴静,步态飞快,“姑娘,大少夫人与四少夫人过来了。” 话音刚落,裴漱玉起身,满脸不忍,“是来看我笑话的?” 红袖跺脚,“哎哟,我的姑娘,何曾来看你的笑话,这会儿四少夫人雷霆震怒,使得家丁护卫把那贼子几人,连着媒婆一块儿,绑在堂屋跟前的院落里,板子伺候。” “嗯?” 莫说裴漱玉听不真切,边上三个妹妹也相互扶着起身,看向红袖,“红袖姐姐好生说来,板子伺候,是打了那混账吗?” 红袖跑得气喘不已,裴漱玉赶紧拿过自己的杯盏,倒了热茶,“快些吃下,好与我们说说,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儿?” 今儿父亲与大哥不在,嫂子素来软和,她就怕母亲为了一府名声,不管她了。 而今听来,只觉是做梦那般。 红袖也不客气,接过姑娘的茶盏咕噜噜一口吃完,方才说道,“四少夫人开口几句,就生了怒气,绑了那浪荡贼子与护军校尉,审了几句媒婆,媒婆推了干净。气得咱们少夫人与太太差点晕厥过去,可四少夫人丝毫不惧,懒得听她胡扯,差人按下去就打。” 好——好生野蛮! “四嫂——,四嫂怎么说来?” 红袖拉着姑娘,泪眼迷蒙,“姑娘莫要害怕,少夫人说了,那混账有心图谋咱家姑娘,随意弄来个簪子就敢上门讹诈,其心可诛。又让阿鲁与府上二管家一处,说要扫平说姑娘坏话的人。” 一听这般,裴漱玉先是喜,觉得出了口恶气。 继而又悲,“四嫂这般阵仗,往后我还如何议亲?”说完,又伏案痛哭起来,红袖连忙安抚姑娘,“莫要这般难过,我的好姑娘,四少夫人根本不认,教训那些乱嚼舌根的人,也不过是替府上正名。” 公府姑娘又不是只有裴漱玉一个,不认就是了。 堂屋之中,梅太太听着外头板子和三人闷哼之声,有些心惊胆战,“观舟,可会出人命?” 好歹也是护军校尉,有了品级。 宋观舟拉过梅太太冰冷的手,轻轻拍了拍其手背,“二婶放心,自不会让这些宵小之徒脏府院风水。只是他们瞧着府上二叔与桦大哥不在,竟然敢这般讹我们家的姑娘,我自是不允。” “好孩子,幸得你与你大嫂过来帮衬,不然这一家子浑货在府门跟前闹得实在不堪。” 她说到这里,心疼女儿之情溢于言表,拭了拭眼角湿意,“可怜你妹妹,也不知道那混账做些什么,竟是引得我娘家侄儿起了退亲之意——” “无碍,拖进来一问就知。” 忍冬听得宋观舟这么说来,不急不缓走了出去,“少夫人有命,挨个拉进去问话,若还是死鸭子嘴硬,就直接送官。对了,少夫人说这护军校尉此刻竟不在城防护卫,定是有渎职之嫌,届时送官前,再去请护军参领季大人来就是。” 护军参领,可是从三品大官。 涂大一听,散了魂。 又听得那疤脸丫鬟说道,“莫要打得失了意识,不然人家还说咱们屈打成招。往后送官后还有得审,想着他一个小小的从八品怕是不敢来公府跟前张牙舞爪,定然有靠山。” 靠山—— 涂大听到这里,头一歪晕过去了。 阿鲁上前查看,“嗐,也是不成器,打了还没有四十板子,就晕了三次。来人,再泼水。”转头看郑卓,一脸污渍惨不忍睹,眼泪汗水鼻涕交织在一起,阿鲁看得犯恶心,“快些,来个人泼盆水,洗了这身上污糟,莫要冲撞了主子。” 说完,看了看三人,“先带谁进去呢?” 忍冬义正言辞看着阿鲁,“咱家少夫人公平公正,说得真切,还有用,没准儿就功过相抵,就这么了了。” 阿鲁皱眉,“也是,说得少的,没有的,这般欺辱我们裴家无人的,少夫人定不饶恕。” 说完,假意同忍冬耳语,实在在场之人都听了个明白。 “前几日宫中还来了嘉奖,说咱家少夫人有勇有谋,隆恩寺里那几两个贼子,不就是死在少夫人手下?今儿少夫人也是仁慈了,只让我等给几板子,不然就小的来看,辱我们公府姑娘的名声,形同杀人,罪该当诛!”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火朝天。 直到莲花出来,“少夫人问怎地还提不进去,是不愿意说吗?那赶紧趁着这日头没下山,送官去!” 莲花声音洪亮,很有威慑力。 阿鲁听到,赶紧跟临溪使了眼色,抓着郑卓就拖进去,这会儿郑卓哪里还有来时的儒生之样,屁股上全是血迹,两条腿子肿胀起来,根本走不得路。 幸得家丁护卫贴心,尤其是临溪,喊了个壮硕的汉子,左右开弓,架着郑卓来到堂屋。 到了中间,往地上一丢,那郑卓浑身疼得抖了起来。 想要哀嚎一声,嘴里还塞着令人作呕的破布团。 直到宋观舟手持与身上华贵穿着完全不搭的蒲扇走到跟前,纡尊降贵俯下身子,看着跪坐在地的郑卓,“嗐!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是怕些什么?” 第476章 郑卓想喊声姑奶奶,小的错了! 呜呜呜的声音,让宋观舟蒲扇掩面,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哭成这样,刚到府上欺负我们一屋子女眷的时候,你那狗仗人势的样貌我是还记得,什么货色,也敢肖想我们家的姑娘?真是嫌命长了。” 郑卓慌忙摇头,满眼都是泪水,摇头的动作太大,眼泪鼻涕差点甩到宋观舟裙裾上。 “哎哟!你这要死的,脏了我们少夫人裙子,我才不饶了你。” 阿鲁一声呵斥,当着梅太太古妙凤齐悦娘的面儿,一巴掌就抡过去,那郑卓身子颤抖不已,不多时,鼻孔之下慢悠悠淌下一股鼻血。 说完,压住郑卓脖颈,才扯了布团出来。 郑卓恨不得立时呕一会儿,可看着眼前不是他所想的书香门第之家,马上又咽了下去。 宋观舟嫌恶回头,“快些说来,你是尿身上了?这般味儿实在闻不得。” 没有几个人能像宋观舟在涧水房里走一圈,紧咬牙关。 郑卓这会儿悔不当初,立时跪在跟前,浑身战栗,“少夫人在上,学生……学生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冲撞了……冲撞了府上女眷,罪该万死。” “罪不至死,不过就是杖八十,途利州。” 宋观舟收敛起和颜悦色,冷冷说道,“大隆律法,我倒背如流。你只当这公府爷们出去做事儿,寻个空时欺上门来,可惜你这井底之蛙算错了。” 利州,听上去是个鱼米之乡,实则是苦寒之地,途刑过去,大多撑不住,不是病死就是冷死。 郑卓这才知道冒犯了。 他这会儿跪坐在地,屁股大腿酸胀之余,剧痛难忍。 偏偏这少夫人不是善茬,由着他胡说,宋观舟只听得那句,“我与漱玉姑娘私下有情——” 后面那句,本不该上门叨扰还在嗓子眼,宋观舟立时抬头,临溪上前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阿鲁团了布团,又捏着他两颊重重塞回嘴里。 “少夫人,这货还在胡言乱语,是小的们做事不利。” 说完,两人拖着挣扎不休的郑卓出去,板子声又此起彼伏,梅太太这会儿紧拽着齐悦娘和古妙凤的手儿,很是担忧。 还是齐悦娘硬着头皮宽慰,“无碍,不过就是些宵小狂徒,咱家讲道理,奈何他们不讲理啊。” “放心。” 下一个涂大被拖了进来,刚放开嘴上布团,涂大却识时务太多,立时跪在地上,说了个全部。 “捡来的?” 宋观舟凤目一横,浓眉如剑,“好大的胆子,莫说不是我们家姑娘的,就是我们家姑娘的,你个捡来的还想着杜撰些故事,涂大人,你身负京城守卫重责,却干如此荒唐,无法无天之事儿,真是送官去,怕是有命进去无命出。” 涂大这会儿知道眼前不是普通后宅妇人。 他身上有官职,也听得一嘴隆恩寺之事,刚刚两个仆从说来,郑卓不清楚,他自是知道全是真的。 “请少夫人网开一面,饶了鄙人小命。只是一时糊涂,听信了我那外甥之话——” “还有呢?” 临溪推搡他一把,“少磨蹭,在我家少夫人跟前,你还想着隐藏什么?今儿这事儿,我们家姑娘差点悬梁自尽,就因为你与你外甥此番恶行!” 涂大人欲要向天嚎一嗓子,说老子是京官。 可在眼前公府女主子跟前,他知道不能如此放纵。 “屋中新纳了个小妾,她跟前带着个婆子,听得我这外甥起了心思,并说了一嘴。她瞧着这簪子,说是府上姑娘的及芨之物,这才——” “婆子?姓甚名谁?” 姓? 涂大叹口气,“也不知道姓什么,如今只唤她夫家名头,叫佟二婶子。”齐悦娘听完,看向兰香,兰香咬唇冥想片刻,低声说道,“公府那边厨上有个婆子,好似叫这个名头,但也不确切,奴不曾见过几次。” 那涂大听了去,连忙点头。 “鄙人也曾听过几耳朵,只说她从前在公府当差,至于如何沦落到我那小妾身边做个仆妇,倒是不曾听得说来。” 说是说了,但涂大眼里只有新纳的小妾,听不真切。 宋观舟嗤笑一声,“而今这事儿,你们是应承胡乱捡来的簪子就往我们家姑娘身上按,那你外甥去信给梅家,又是何意?” 涂大一愣,有些迟疑之时,临山又举了手。 这涂大再不见弥勒佛之态,赶紧掩面躲过,“不敢浑说不敢浑说,是我那外甥想的,两边起个误会,由着梅家退了亲事,姑娘名声有了缺憾,方才能允了他。” 古妙凤听得怒火中烧,“你那外甥如何知道我们家姑爷是何人?” 涂大掩面,低着头嗫喏道,“裴家家大业大,随意寻人问几嘴,也能问出来。” 何况—— “何况什么?” 涂大战战兢兢回答,“何况我那外甥与梅大郎赴了好几个宴,也打探了不少。” 姓甚名谁,做些什么。 只这个就够了。 问得清楚明白,宋观舟让人把涂大带出去,转身看向梅太太与两位嫂子,“二婶,事由如此,可算是清楚了。” “清楚了,这狼子野心,竟然生了这般歹意,可怜我的姑娘,差点就被活活逼死。” 古妙凤满眼担忧,“观舟,事儿倒是明白,可如今怎么办呢?” 是啊! 名声在京城也是不堪,昨儿古妙凤遣人去外头打探,大街小巷都是裴家姑娘的事儿,这让裴漱玉往后如何做人? 宋观舟坦然从容,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倒没有那么多担忧,“无碍,把那郑卓送官,再让阿鲁与临溪外头走一趟,就不是事儿了。” “悠悠众口,怕是堵不住。” 齐悦娘难掩担忧,轻声提醒宋观舟,谁料后者闲庭信步那般,摇了摇头,“事儿澄清,贼子挨了罚,就算有人背后里说咱们府上的坏话,到底有几人敢来府上说?” “各府往来,大到婚丧嫁娶,小到姐姐妹妹之间攒的小宴,人来人往,若留了话柄,自有人会到跟前——” 第477章 梅太太说到这里,嗓子哽咽,再是难说话。 宋观舟挽过梅太太的手臂来,低笑道,“若是耳聪聪明的自不用咱们多说,也知道是小人起了歹意。” “谁若是到二婶这里嘀嘀咕咕,到大嫂这里阴阳怪气,再有甚者,到漱玉妹妹那里言语侮辱,试问大家是没有口舌吗?只管告诉她你说错了,我们姑娘是被人污秽构陷。若还有人还敢多言,敢情跟前这些丫鬟婆子小厮护卫都是闲人?” 齐悦娘嘴角抽动,几番才开口,“打人……,打人不好。” 哎哟! 宋观舟气得起身,指着跟前立着的婆子丫鬟,“一个个是白吃饭的?主子有主子的体面,难不成你们也要像泥菩萨一样杵着,遇到这般不会说话的人,自是大耳光扇她。当然——” 她顿了一顿,语气弱了些。 “但凡对方能说人话,也犯不着野蛮对待。” 再拖了媒婆与郑卓进来,这次二人再不敢胡言乱语,从头到尾说了透彻,宋观舟一人掌控全局,同样的问题翻来覆去的问,直到前后对得起来,方才问道,“簪子哪里来的?” 郑卓刚要说捡来的,马上改了口。 “回少夫人,是学生……学生买来的。” 他磕头求饶,宋观舟半分不讲情面,“你舅舅也说了,万事都是你来谋划,起了歹意的是你,拖着他下了水,好生想想如何了事儿?” “学生,不,我这混账去给姑娘磕头,求求老太太少夫人饶了我这混账的,我家老母亲生了七个姐姐,才得了一个我……” 说到这里,哭得眼泪鼻涕四处飞散。 明明也是个样貌端正的小伙子,却偏偏走了歪路,如今骑虎难下性命难保,悔不当初。 好生生的一个郎君,如今坐在地上,被打得皮开肉绽不说,还连累了舅舅。 越想越是难受,竟是嚎啕大哭。 宋观舟耳朵听得糟心,刚听得两声,就被阿鲁又塞住嘴儿,“你倒是好胆子,欺辱我家姑娘名声时,你怎地不哭?” 媒婆硬撑着身子在旁捣蒜般的磕头,还是宋观舟止了她的行径,“你二人生了张嘴,却是用来辱没旁人的,既是做了,就该接着尔等的报应。” 阿鲁上前拱手,“少夫人,那这……” 宋观舟抚了眉梢,不以为然,“你且去问涂大怎么做,好歹是个从八品的武官,定不是个草包。” 阿鲁与临溪召唤人来,押着涂大带来一干人,去了处荒芜的地儿。那媒婆欲哭无泪,痛得不敢说话,只能哼哼。 “郎君,且是饶了老婆子,老婆子知道错了。” 阿鲁不以为然,与二房的二管家立在三人和跪在廊檐下的家丁们跟前,“涂大人,我家少夫人说,由着你来想想,如何来洗脱我家姑娘身上的污名?” 这里审问着,堂屋中宋观舟伸了伸懒腰,又挽起梅太太,“事儿怎么解决,全看那涂大要不要前程往事,若是不满意,今儿府上就把他三人关押起来,晚间四郎?值,由着他来处理。” 听得裴岸出手,梅太太莫名松了口气。 她拉过齐悦娘与宋观舟纤细小手,由衷感谢,“今儿幸得你二人过来帮衬婶子一把,说来也是气糊涂了,我与凤儿失了分寸,屋里头偏偏没个男人,就是些老少妇孺,不曾见过这泼皮无赖的事儿。” 有个十六岁的庶子来到跟前,软弱不堪,听得出了事手脚都放不开,一会子说报官,一会子说打杀出去,年岁小没个处事的经验,看起来比太太嫂子还慌张。 齐悦娘听得二婶夸赞,赶紧摆手。 “幸而我把女英雄搬来,观舟胆大,人也聪慧,若不是她压着今儿的阵脚,我也得乱。” 古妙凤叹道,“观舟这性子犹如郎君,打杀那贼子三人时面不改色,我这胆小怕事儿的,也不禁起了敬仰之心。” 商业互吹就没有必要了。 宋观舟摆手,“我素来粗鄙,但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今儿这事儿不怪府上,富贵人家门庭兴旺,自有小鬼恶人来盘算。他们既是敢来,就休要怪我不客气。婶子嫂嫂们莫要起了心软,若是桦大哥四郎来,只怕立时就打死。”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 人与人,分三教九流。 有爵位的,杀人犯火也不过就是个途刑,可若是下九流的,莫说杀人,就是有谋害主子之行,也难逃死罪。 这还是过了明路,若无明路,打点了官府仵作,就是死了几个丫鬟小厮,也能糊弄过去。 宋观舟熟读大隆刑律,看得叹气。 哪里想到今日起了作用,还唬住了那涂大。 但是——,她之所以用武力压下贼人,也不过是借着公府权利和地位,她笃定今日怎么揍人,公府也能善后。 何况,有这权力和人手,干嘛还跟不讲道理的坏人坐下来口舌之争? “二婶,不如趁着这会儿,我们往漱玉妹妹那里走一趟,若是妹妹有些什么心结,我好与她说个明白。” 梅太太自是求之不得。 拉着宋观舟就说道,“我那姑娘心眼儿直,娘家侄子也是急躁,竟是私自写来退亲的信,漱玉瞧着之后,从昨儿到今日,就不曾歇过眼泪。” 古妙凤叹道,“如今听来,也觉得那二郎此举尚能理解,不然昨儿收到那信,只觉得天旋地转,莫说妹妹受不住,就是我这做嫂子的,那也是气得直发抖。” 梅太太拢着古妙凤叹道,“好孩子,你是她亲嫂子,自是向着自家亲妹子的。” “听得说梅舅舅也是一方知州,明理睿智,如今真相大白,并且去信去说明白,也就无碍了。” 这话梅太太只能点头。 孰不知那红袖来回几趟,给裴漱玉与三位姑娘都说了大致,“四少夫人甚是厉害,莫说那混不吝的小畜生两股战战,咱们府上的丫鬟婆子,就是那些平时蛮横的护卫家丁,在她跟前也不敢喘气儿。” 裴漱玉满脸不可置信,“瞧着四嫂文弱,从前听来的也只以为是传闻,想不到……” “我的好姑娘,您是忘了,四少夫人杀过人的。” 嚯!是啊! 第478章 裴漱玉听得小丫鬟奔来说太太和几位少夫人往屋里来,赶紧起身,由着红袖和两个妹妹服侍着洗脸梳头,只是哭得时辰久了,这会儿红肿的眼皮是盖不住的。 “姐姐,可是要敷粉?” 一个妹妹拿着胭脂盒问道,裴漱玉忽地失了力气,“不必了,在四嫂跟前,我们这些还能争奇斗艳吗?只是不失礼就好。” 何况,她今后亲事也没了,再怎么打扮,也不过是惹人笑话罢了。 说着话呢,外头传来了佩玉锵锵声,由远及近,也听到了母亲说话,“好孩子,你素来想得明白,这样的事儿遇到哪家姑娘身上都是个死结,倒是好生宽慰你妹子几句,莫要让她生了杂念,做了傻事。” “放心,漱玉妹妹心性坚韧,素来聪慧,好生说几句,她自然就明白了。何况,裴家的姑娘还能担心婚嫁之事儿?自是不愁。” 听到这里,裴漱玉心头酸涩无比。 不是谁都像这四嫂一样,无法无天,堂哥还荣宠不衰,瞧着四堂哥对待她千依百顺,眼里心里,也只有艳羡的份。 隆恩寺里,裴漱玉是看到自家堂哥多么紧张这个嫂子。 怎么到自己这里,竟然就被退亲了…… 刚洗干净的泪水,这会儿又湿了眼眸,红袖连忙拿着绢帕给自己姑娘擦拭,“好姑娘,太太和少夫人们来探望你,莫要在哭了。” 话音刚落,齐悦娘与古妙凤已先行踏进院落,齐悦娘看着憔悴失神的裴漱玉,叹一声,“我的好妹子哟,怎地给自己弄成这样?是不是也不曾吃饭的?” 红袖屈膝行礼,“大少夫人有所不知,这七八日以来,我家姑娘就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清减了好些。” 古妙凤扶着裴漱玉,招呼其他几个妹妹一起入内,“且放心好了,你四嫂厉害着呢,那些宵小贼子已被她责罚,晚些时候待你四堂兄过来,事情也就解决了。” “可是——” 裴漱玉歪靠在古妙凤肩头,“嫂子们爱惜我,我是知道的,只是遇到这事儿……” 她看了一眼三个妹妹,“我退亲无碍,可不能影响了几个妹妹。” 齐悦娘笑答,“自是不会,事儿也问清楚了,不怪你那表兄擅自来信说些气话,实在是贼子狡诈,先是去信到你表兄那里杜撰一番,要求你表兄识相的赶紧退亲……” “这贼子是谁?我与他从不曾认识,为何来害我?” 后面宋观舟扶着梅太太入内,她这腿上板子虽然解下,但忍冬还是担心她行走伤腿,几次三番在旁提醒“少夫人,且是慢些。” 梅太太知道宋观舟今儿才不拄拐,听得丫鬟说来,也不由得放慢脚步。 “可是小心些,再不能伤了,今年你这是流年不利,万事谨慎些。”二人来到裴漱玉房前时,宋观舟并听得这一句。 “漱玉妹妹想岔了,贼子惦记不是因为你不好,反而是因为你太好了。咱裴家有头有脸,自来姑娘的教养都不差,门楣清朗光耀,有些人啊就恨不得能从咱这门缝里找点肉吃。” 裴漱玉循声望去,今儿宋观舟打扮素雅,她头发乌黑浓密,又长又好,寻常时盘到头上,宋观舟只觉得 重,扯得头皮疼。 若不是宴客来着,她都是梳成大辫子落在身后。 今儿齐悦娘来得匆忙,她见事态紧急,也不可能梳妆打扮,就这么素面朝天,拖着大辫子,穿着寻常金丝线滚边浅紫衣物,看上去是随意,可旁人哪里敢小看。 多少次看来,宋观舟也一如既往貌美难书。 只见她面上煮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神采奕奕。 “今儿漱玉多谢二位嫂嫂鼎力相帮。” 裴漱玉到跟前,款款行礼,齐悦娘扶起她,拉到玫瑰椅上落座,“一家人说的什么两家话,妹妹坐下来歇着,你家四嫂子腿脚不好,别让她站着与你说话。” 梅太太也扶着宋观舟坐到对面,古氏带着三个妹妹也坐了下来,“放心就是,全是一场误会,待你大哥回来,往你舅舅去信一问就知。” 裴漱玉面上长叹,失落难掩。 “母亲,既是二表哥执意要退,那就退了吧。” 宋观舟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妹妹多虑,若是这梅家兄弟不作为,才是枉为男子,一路上我听得二婶说来,那梅兄弟性子醇厚,不善言辞,但待漱玉妹妹还算用心。即使如此,因误会而来信,解开就是了。” 裴漱玉低声说道,“嫂子,他这是不信我,既如此,勉强在一起有何益处?到头来也是生了龊语,难以相安无事。” “嗐!” 宋观舟素手一挥,甚是豪迈。 “事说事,这事儿他做得急切了些,竟是跳过了梅舅舅擅自来信与你说,这点儿回头你放心,梅家舅舅定然要收拾他。只是妹妹也不必过滤,若不在意你,只管禀明高堂说退亲就是,何苦还来信,还叮嘱着只给你。” 都是少男少女谈恋爱而已,宋观舟听完梅太太说完,哭笑不得。 “婚姻大事岂有这么随意,说定就定,说退就退,那父母高堂留有何用?” 裴漱玉这会儿心情也好了些,略微别扭。 扭头不看人,嘟囔道,“他自小与我们一处,府上何种教养,他最是清楚,却说我与那混账私定终生,不问我一句就说退亲,好生无情。” 想到这里,又捂着眼眸难过起来。 宋观舟不以为然,“妹妹也莫要着急,待桦大哥出来,由着去信或是派人去说个清楚,若那混账梅兄弟不知错,那妹妹想退也使得。这京城上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有何难——” “哎哟喂,祖宗,你这说的什么话!” 齐悦娘赶紧拦住宋观舟,哭笑不得,梅太太也傻了眼,怎么说到退亲了,裴漱玉也半张着嘴,啊……,就退了? “退了亲,妹妹……,妹妹还有何颜面继续说亲?背着这般名声,乌糟糟的还不如早早去做姑子呢——” 第479章 宋观舟乐不可支,“只是那时候妹妹倒是能另寻郎君,梅家兄弟可就不这么幸运了,他这般冲动,梅家舅舅定然不轻饶他,一番责打怕也是轻的哟。好生生的仙女表妹不要,那就给他配个母夜叉好了,三天一大打,每天一小打,苦不堪言的梅兄弟哟——” 她唱做俱佳,前头还瞠目结舌的一屋子女眷,这会儿再是忍不住,纷纷笑了起来。 就连梅太太也拉着宋观舟手儿轻拍几下,“泼猴!也只有觉得自家妹子好了。” “不好吗?” 宋观舟指着一屋子四个年岁相当的少女,豆蔻年华,嫰得掐的出水来,“多好啊,一个个品貌俱佳,婶婶教养得当,心地善良,我要是郎君,谁我都舍不得呢。” 越说越不像话了。 梅太太再是看不下去,忍着笑斥责,“若有你这么个花心的相公,她们几个还怎么过活!” 宋观舟仰天大笑,“罢罢罢,奈何我就是个寻常姑娘,祸害不了妹妹们,但妹妹们也不能妄自菲薄,裴家出去的姑娘,自不是差的,问心无愧之余,也不能由着人欺辱了去。” 齐悦娘也附和道,“自是如此,女儿在世,不就是这么个活法吗?” 安抚几句,有用无用的,宋观舟尽到力就是,何况她不是这个时代的女子,很多思想太过自我,说出来也无济于事,故而瞧着差不多时,与梅太太交代几句,并拉着齐悦娘回府。 “观舟,咱也不等那涂大说个所以然,就这么打道回府,好吗?” 宋观舟懒懒靠在她肩头,轿子抬得平稳,不见颠簸,她软声说道,“不急,且熬着那涂大几人,我也吩咐临溪守着,晚间若是二哥或是四郎,不拘是谁,过来处理就是。” 齐悦娘还是有些担忧,“可漱玉妹妹的名声……” 宋观舟哼了一声,“怕什么,回头让那郑卓随意娶个女子,往京城热闹地儿走一圈,再撵出京城,这裴家多了去了,怎地就是咱们家的姑娘?” 方法一百种,端看裴漱玉想得明白不。 如若她怀揣在心,处处担心别人是不是小看自己,那任谁也解不开! 这一番折腾,回到府上,裴岸也刚刚到门口,翻身下马看着押轿的阿鲁,“里头是——” 阿鲁小跑到跟前,“四公子,是大少夫人与四少夫人,刚从二老爷家过来呢。” 齐悦娘听得这话,由着轿子从角门抬进去,方才掀开轿帘,唇角上扬笑了起来,“四弟今儿?值倒是早些。” “大嫂,今儿事儿不多,到了时辰也就回来了。” 齐悦娘扶着红袖的手儿下了轿子,“即使如此,我并下来走回去罢了,阿鲁,刘二,你二人还是抬着你们少夫人到院门口。半路切忌莫让她下来。” 说罢,同裴岸道了别。 裴岸躬身目送齐悦娘离去后,方才看着掩着的轿帘,看着里头那傲气十足的女子毫无半分温情,叹口气,转身在前头走着。 阿鲁和忍冬相视一眼,只有苦笑。 到了韶华苑门口,裴岸一脚都进去了,想着还是不妥,复又退出来,到轿子跟前打起了轿帘,朝着里头伸出手去。 忍冬见状,甚是喜悦。 “少夫人,快些醒醒,四公子回来了。” 宋观舟两只眼睛瞪着眼前的大手,几番想把他打开,可理智还是让她克制住,只是双手握在双膝上,伸不出去。 几息功夫,忍冬都急得恨不得钻进去给少夫人的手按到四公子手心。 正在急切时,裴岸叹口气,“宋观舟,且问你这气要怄到什么时候?”里头宋观舟扭头不予理会,她被裴岸这么冷待,也很委屈。 是谁对不起谁? 裴岸见她还是不出轿子来,想到她那夜说得让人伤心至极的话语,也失了耐性,伸手回来,落下轿帘,阔步往前,几步入了韶华苑。 忍冬见状,急得跺脚。 掀开轿帘,扶出宋观舟,只见少夫人脸上无波,也没个笑意,只得小声劝道,“我的祖宗,四公子都低头了,您就顺着台阶下来就是了。” 宋观舟抿紧双唇,不予理会。 入了韶华苑之后,正好看着许淩俏立在院中,有些呆呆的看着裴岸取了几本书出来,径直往外走。 “阿鲁!” 阿鲁听得裴岸喊,赶紧到跟前,“四公子,小的在,您吩咐。” “收拾衣物,我搬去燕来堂住。” “……”一干人等傻了眼,宋观舟听得明白,薄怒来到面上,她冷笑起来,“裴岸,你要去燕来堂住?” 孰不知裴岸官袍还没换下,就听得这么冷漠的呼喊。 双目里也尽是失望和冷淡,“敢问四少夫人,我去不得吗?” 哟呵! 许淩俏扶额,欲要上前说几句软话,可哪里来得及,就听得表妹冷声呵斥,“阿鲁,不准收!” 好! 忍冬和许淩俏才准备附和几声,夫妻互相下个台阶也就平安无事,谁料宋观舟气呼呼喊着忍冬,“喊着壮姑孟嫂,把你们四公子所有物件儿收拾好,送往燕来堂去。” 轰! 事儿大了! “观舟,你这性子真是鲁莽了,夫妻之间拌个嘴是寻常之事,可哪有起身撵了相公出门的。”许淩俏几步来到跟前,拦住宋观舟,又回头同那刚回来的郎君,“妹夫与她这混不吝的性子计较,你们夫妻情谊深厚,万不可话赶话顺着她这驴脾气。” 说罢,喊着几个丫鬟赶紧扶着裴岸入内洗漱。 可裴岸顿了片刻,也不回答许淩俏,只看着宋观舟,“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可以随意抛弃的,是吗?” 说着这话,眼圈也热了起来。 宋观舟定定的看着他,“是你要搬出去的,裴岸,做人讲点道理。”说完这话,她垂下眼眸,扭头看向许淩俏,“姐姐不必担心,我夫妻这般有些失礼,吓着你了。” “观舟,别这么倔强,四公子也才散了值,辛苦一日呢。” 宋观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她的性命在眼前男人跟前,根本抵不过他的算计筹谋,金拂云只要没杀了她,一切都可以忽略。 所以,他委屈什么? 他配吗? 第480章 裴岸立在院落里,进退不是。 壮姑孟嫂几人也不敢动,宋观舟扶着许淩俏走了进去,路过裴岸身边,眼神都不带斜视,像是跟个路人那般陌生。 到了门口,宋观舟再是压抑不了怒火,“忍冬!一个个的没听到我说得话吗?四公子自有去处,你们是手脚断了,不会收拾吗?” 娘哟! 宋观舟发火,谁敢不从?可谁都知道,夫妻吵嘴切忌分开,不然这心结何时能打开? 若在一处,床头床尾的,说几句温存几许,不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么…… 丫鬟们为难,主子们强硬。 裴岸听得这话,直接大踏步出了韶华苑,宋观舟忽地回身,喊住了追出去的阿鲁,“你去同你主子说,赶紧去二婶家那边处理事务!” 阿鲁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要说这时候,少夫人还记得二房的事儿…… 他想了想,越距奔到房前,低声赔笑求着宋观舟,“少夫人啊,您就心疼些四公子,他这些时日因着你生气,也难过着呢。日日里吃不好,那官邸公务繁忙,小的瞧着四公子都清瘦不少呢。” 阿鲁这话一说,边上丫鬟婆子赶紧上来劝导。 许淩俏更是扶着宋观舟,“夫妻之间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你硬生生的给他撵出去,这说出去都觉得不合时宜,我家妹妹聪慧漂亮,怎么偏偏待相公这么凶悍,可使不得呢。” 软言轻声,说了好些。 忍冬也扶着宋观舟入了内屋,落座下来才说道,“四公子日日里担心你性子跳脱,又伤了腿脚,上值之前都要叮嘱奴几个,怎地也要护住您呢!” 宋观舟听来更觉好笑。 怎么?嘴上说些好听的谁不会?那金拂云抬着刀横在她脖颈上了,生死一线,他裴岸呢? 搂着自己说几句,大局为重就揭过了? 宋观舟听得更不耐烦,“收拾东西送过去!”说罢,扭头入了内屋,这么甩手而去,一看就知道生大气了。 忍冬看着许淩俏,嗫喏道,“表姑娘,这……,这可如何是好?” 许淩俏叹口气,“好丫鬟们,你们忤逆一次,就说难收拾,物件儿多,若四公子依然留在燕来堂,你几位轮番去请。” 表姑娘—— 看几个丫鬟诧异的目光,许淩俏掩嘴一笑,“切忌不可让他们夫妻分开,不然今儿这怒火,来日指不定就成什么仇怨了。” 这块儿,许淩俏想得比较悲观。 她知道自己表妹眼里容不下沙子,可裴岸真出去住了,遇到有心无心的丫鬟,真留了过夜,那后头这夫妻不就坏了? 观舟能容? 定然立时自求下堂! 许淩俏自己温和,不代表没有脑子,她在许家也见过太多夫妻生了嫌隙,本是小事儿,奈何有了丫鬟姨娘的,小事儿也成了大事儿。 只是旁的女人,思来想去,忍了也就忍了。 但自己那像个男儿心性的表妹,怎么可能忍得下去? 她这番吩咐,也同阿鲁交代,阿鲁苦着脸,“若四公子让小的非要回来拿行李呢?” “拿什么?” 许淩俏难得轻声呵斥,“你只管推脱给你这几个好姐姐好妹妹,说还在收拾,你这几个姐姐自会说行李物件儿多,收拾不过来。” 阿鲁挠头,“若……,四公子执意要留在燕来堂呢?” 留在燕来堂? 许淩俏指着阿鲁,“你自管陪着四公子往梅婶婶家去,忍冬姐姐辛苦些,带着小丫鬟们去把燕来堂的被褥收回来。若是你们四公子问,就说前些时日沾了霉味,拆洗了就是。” 忍冬壮姑噗嗤一乐,继而又赶紧捂住嘴儿,“还是表姑娘聪慧。” 许淩俏吩咐完毕,指了指内屋,“她这会儿生闷气,我也不去招惹,先行回去,若有个什么,再使人来唤我。” 有了表姑娘出谋划策,忍冬几个自是照做。 裴岸听得阿鲁追来说了二房的事儿,蹙眉肃穆,“好大的胆子,门房家丁是些做什么吃的,竟是由着这么闹?” 阿鲁跟着急匆匆往二房去的裴岸身后,忙不迭的说着前因后果,“大少夫人来请少夫人过去,少夫人甚是能干,直接给那胜券在握的涂大干翻,打得哭爹喊娘,不,喊不出来,嘴里塞着东西呢。” 绘声绘色说了一路,原本裴岸还十分担心,但听得宋观舟处理得差不多,就是善后之事,也就放下心来。 “她倒是胆大。” 阿鲁听得四公子软了话语,马上顺着话儿说道,“四公子,您是不知道,少夫人像个爷们那般,魄力十足,说打就打,说审就审。原本那几个人还要糊弄少夫人,把着大姑娘的簪子要挟,二太太都气得晕厥过去,但少夫人根本不理会,由小的和临溪上手,一顿收拾,啥都不藏着掖着,说得干净。” 说来,阿鲁也神清气爽。 “那涂大后头磕头把头都磕破了,求着少夫人给条活路,这会儿还在关押着,少夫人说熬一熬,由着他自己想怎么了事儿。” 把问题抛给产生问题的人,裴岸听到这里,驻足停步。 “她是这么说的?” 阿鲁连连点头,“少夫人还骂了二房那边管家和门房一通,说这些宵小之徒都放进来,这么一出,少夫人威名赫赫呢。” 裴岸气极反笑,“她自来聪慧,才这么待我。” 阿鲁一看四公子软了话,赶紧上前低声说道,“其实少夫人说了,她最大的依仗就是您,只是这次劫杀之事儿,就这么悄无声息了了。换做是四公子您,只怕也没那么轻易过去。生杀性命,世间还有比这更紧要的吗?” 何大人依然在追杀,但目前还没查到金家。 或者是永远也查不到金家头上,金蒙上书,圣上差人给裴渐传了道秘旨,说的什么,裴岸不清楚,但父亲离府之前,又叫他到跟前,说了这事儿。 “宽慰观舟些,眼前不是好时机,再等等就是。” 裴岸斟酌几许,回到韶华苑几次开不了口,兼之宋观舟待他越来越冷淡,这事儿也就压下去了。 第481章 二房看到裴岸过来,上下都松了口气。 裴岸处理这些小事儿,手拿把掐,跟几乎没了半条命的涂大会了面之后,达成了解决意见。 直到天黑,才放了涂大离去。 “二婶放心,那涂大自会处理,若是不当,媒婆与郑卓就关在府里,一日一顿餐饭,不死就成。” 梅太太拉着官袍都没换的裴岸,满是心疼和愧疚,“辛苦我儿,忙来忙去,一口水还没喝。你桦大哥那边也传了信来,明日就回府,你就放心,回头你桦大哥有什么,再来同你讨个话。” “那就好,女儿名誉十分紧要,幸而没有酿成悲剧,二婶与大嫂多宽慰妹妹些,至于梅舅舅那边,以孩儿愚见,定是被蒙骗了。” “今儿你媳妇也这么说来,只待解除误会,也就无事了。好孩子,你与观舟真是一对才子佳人。今儿观舟若不在,我们一屋子娘娘儿儿的,还真要被人欺负了去。” 眼瞧着时辰晚了,裴岸方才起身告辞。 古妙凤早得了婆母安排,提着刚做好的酒菜,“观舟念叨好几次我娘家那边的厨艺,前头时候我让陪房媳妇做了些,这会儿趁热,四郎快些回去同观舟尝尝。若是喜欢,差人来说,我再给你们做。” 丫鬟把食盒递到阿鲁手上,裴岸知盛情难却,并道了谢收下。 回到府内,刚踏入角门,阿鲁就眼巴巴看着四公子,“四公子,还有一壶酒呢,少夫人最是喜欢这一口,要不……” 要不咱回去吧。 哪知裴岸面色依旧,“你自行送回去就是。” 说罢,抬脚就往燕来堂去,阿鲁哪里敢?提着食盒拿着酒壶,跟着裴岸大长腿,来到燕来堂。 只是入了燕来堂,一片黢黑。 阿鲁摸着半天,还是没找到火折子,“四公子,咱回去吧,这燕来堂平时也就秦二公子小住几日,都无人打理,怕是生了耗子也说不准。” “不回!” 阿鲁欲要再说,裴岸回身就是一个爆栗,“你少夫人都撵了我出来,混账,你就不能有些骨气,眼巴巴回去求她何用?不过是平添一份闷气!” 裴岸摸到火折子,点燃烛火,瞬时屋里亮了起来。 真是空荡荡一片,原本摆着书籍的柜子,而今也全部搬到韶华苑了,再看胡床之类的,裴岸一眼看去,并觉得不对劲,再看,“阿鲁,被褥卧具呢?” 啊—— 阿鲁低垂着头,“小的也不知道,可是丫鬟们拆洗了还没送来。” “那还不快去拿来铺上!” 何止被褥卧具没有,就是软垫杯盏,都没了。 裴岸满眼不可思议,“二郎前几日还来住的,合着什么也没有,那二郎怎地能住得下去?” 阿鲁装死,只说不知。 下一刻马上可怜兮兮看着裴岸,“四公子,凭什么你来住燕来堂,这般艰苦的地儿,怎地不是四少夫人来呢?您都说争口气了,干嘛还把韶华苑那好住的地儿让出去呢?” 裴岸望过来,满脸错愕,“好小子,今儿你这嘴怎地胡搅蛮缠了?” 胡搅蛮缠! 不不不?! 阿鲁挨过去,他个子小,要仰着头才能看着四公子,“四公子,您不饿吗?属下今儿也没怎么吃东西,打人绑人都是体力活,实在饥饿难忍。咱就回去,若少夫人再要撵你,属下就豁出去这一身肉,问少夫人怎地不是她出去——” “你胆大包天了?” 阿鲁一心只想把裴岸哄回去,好说歹说,发誓赌咒,终于劝得裴岸长叹一声,“此番回去,只怕又挨你家少夫人白眼。” 韶华苑内,宋观舟也不吃饭。 忍冬进来劝解,宋观舟反而指着斗柜里裴岸的衣物,“怎地不来收拾?” “少夫人息怒,奴等在外头收拾四公子用具,杯盏碗筷,奴寻思着都要收拾出去。” “……” 宋观舟满眼疑惑,看着忍冬,这家伙何时那么听话了?她日日最怕自己同裴岸闹翻,每次拌嘴,她恨不得生出玲珑心,化解一切矛盾。 今儿太阳打西边升起来? 忍冬也装作生气的样子,“奴是想明白了,四公子既是这般惹了少夫人生气,定然是他的错,少夫人本就是巾帼女英雄,也有自个儿的想法,奴等见识浅薄,自是听少夫人您的。” 说罢,还哄着宋观舟,“这天色向晚,饭菜都从厨上抬来,少夫人吃点吧,难不成您心里心疼四公子,他不来您还是吃不下?” “怎么可能?” 宋观舟马上反驳,继而恹恹说道,“不想吃。”她这会儿梳洗之后,换了深衣软鞋,发髻也拆散梳顺,耳际两边的长发拢在脑后,做了个小髻,其余全部披散在身后。 躺着时铺满半张胡床,起身时,又盖住了窈窕后背。 忍冬与荷花到跟前劝了许久,宋观舟概不理会,“你们自己分了吃就是。” “那……四公子呢?” 荷花小心翼翼问道,宋观舟翻个身哼了一声,“他自己会吃,你们操心什么!” 说完,直接撵了两人出去。 待内屋寂若无人之后,她才平躺着,看着屋顶想着今后的走向。看着看着,突地乐了起来。 宋观舟,你怕了吗? 一次劫杀,就让你担心自己小命不保吗? 她扪心自问,继而十分坦然的在心底回答自己,不!不管宋词也好,宋观舟也罢,都不曾害怕!她手刃贼子,从一开始被婆母随意打杀的懦弱女子,一步步走到现在,怕什么? 大不了逃不过腰斩,坦然赴死也是一种英勇! 怕什么? 宋词,你爱上裴岸了吗? 没有! 如果没有,为什么还要对他抱有希望呢?他有他的人生,你不过是个过客,原着剧情里,他不曾对你有过爱情,为何换个芯子,就指望颠覆剧情? 何况,爱情是什么可靠的东西吗?宋词,你上一辈子如此通透,这辈子怎么就拎不清了? 与裴岸在一起,开心是一日是一日,但为什么要奢望他能改变你的命运呢? 想到这里,宋观舟心里好过太多。 她摸了摸拆了板子的腿,没瘸,还不值得高兴? 第482章 活力满满的宋观舟想明白,马上翻身起来,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怎么能好好图谋活着呢? 光脚不怕穿鞋,如果她真要在一年之后死在刑场,那就干吧! 刚要绕出屏风,迎面差点撞到裴岸怀里,她一看这袍子颜色就知人又回来了,立时不喜,说好的滚蛋呢? 她扭头错身要走。 裴岸长手一捞,直接搂着她细软腰肢抱起来,单手就给宋观舟悬空抱回内屋,“裴岸,放我下来。” 她气势汹汹,刚刚给自己打满鸡血的人生,这会儿就是骁勇无比的女将军。 裴岸既然出手,哪有半路松开的道理。 他刚被阿鲁半推半劝回到韶华苑,还在院子门口犹豫要不要去二哥院子吃个饭时,忍冬就跑出来,当头就一句话,“四公子您不在,少夫人也不吃饭。” 配上苦大仇深的脸,裴岸心顿时就软了下来。 “上午就没吃多少,午后又到二老爷那府里忙到向晚,只吃了几口凉茶,奴几个劝说不妥,还惹了少夫人生了闲气,这么下去身子定然受不了。” 眼巴巴看着裴岸,裴岸再不好得转身走开。 阿鲁赶紧把食盒递给壮姑,“好嫂子,这是二太太那边做的,说是咱少夫人喜欢的口味,喏,还有一壶好酒。” 这下裴岸也走不掉了。 长叹一声,“你们少夫人也只会欺负我了,对待外人,哪个不是掏心掏肺护着,就我跟前——” 忍冬连忙低声回答,“少夫人也知道只有四公子您能如此依她,方才这么生气,她一时转不过弯来,也是仗着四公子您待她好。” 丫鬟婆子,口中伶俐与否,都跟着说几句,裴岸忽地笑了出来,“罢了,你们都这么说,我还能与她计较。你们少夫人何处去了?” 望着空落落的院子,大雨过后落了不少碎花,丫鬟们要扫掉,宋观舟看着别致,让她们先不清理,也让人绕开行走。 此刻天色黢黑,也是院落架着的灯笼照得若隐若现。 裴岸看着这阴雨落花,想着自己半月来受的气,只觉好笑。顺着丫鬟们指的地儿,他入了正房,绕过屏风几乎不用多想,捞起怀里的软玉就往内屋去了。 “裴岸!” 裴岸换成两只手,直接把宋观舟满怀抱在胸口,“阿鲁说得对,这韶华苑也是我的地儿,凭什么一吵嘴,我就被撵出去……” 宋观舟在他怀里扭动起来,他搂得更紧了。 “混蛋!” 呵?这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裴岸走到拔步床前,待坐了下来才看到宋观舟满脸痛苦,“混账玩意儿,你身上这些饰品膈得我肉疼啊——” 啊? 大隆官袍除了用料好,颜色正,还额外会有銙带,銙带上头会镶嵌玉石、犀牛角,金银扣饰,兼之绶带、腰间玉佩的,看上去低调华贵,不容侵犯。 宋观舟这会儿已换了薄如蝉翼的绢丝深衣,这些物件儿膈在皮肤上,钻心的疼。 裴岸见状,赶紧给宋观舟放到床上,“娘子遇到我就跑,我不知身上这些碍事儿的物件儿伤到娘子,娘子饶命,是裴四的不对。” 他说话时,还掀开宋观舟宽袖查看。 赛雪肌肤在莹莹烛火下面,仿佛自带一层圣光,嫩软手感引着男人越来越放肆。 宋观舟本是揉着腰腹处,眼见不对,往后挪了半个身子。 “裴岸——” 山一样的伟岸朝着她侵袭过来,“娘子气性大,竟是收走那燕来堂寝卧被褥,虽说是炎炎夏日,可夜里微凉,难不成娘子恨不得为夫染个风寒?” 宋观舟轻哼,“你那般气势十足,欲要与我分开过,我哪里拦得住?” 裴岸叹道,“敢问娘子,你可是拦了?分明巴不得我赶紧走!”说完,鼻尖已碰到了宋观舟的小鼻头,“没良心的娘子啊。” 又来这招! 美男计啊!宋观舟恨不得捶着床板,把韶华苑,不!把公府上下的人都叫来,瞧瞧他们以为的斯文儒雅四公子,背地里是个什么混账。 她满脸正气,坚决不被美色所惑。 双手推开裴岸,“我才不予你瞎扯,你爱走就走,以为如此能指望我伤心,我偏不。” 裴岸一看她这小别扭样,不知是错觉还是心里想的,就觉着宋观舟也同他一般,这些时日心头难过,吃不好睡不香,清减了不少。 有了这念头,说话更是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娘子,是我伤心。” 说罢,抓过宋观舟的手儿就放到胸口,“你家相公不是铁石做的,这心头被你那些冷漠的话伤得都快跳不动了。” 跳不动? 宋观舟酸得呲牙,“别想诳我,我瞧着你吃得好睡得好,快活得很。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卖几句惨我就不生气了,自不是那么简单的道理。” 这床榻之上,本就不是讲道理的地儿。 宋观舟欲要再说,那知道男人失了耐性,压着她就亲吻起来,她欲要挣开,奈何初战不顺,裴岸身形高大,把她盖得严严实实。 “可算是亲到了,心肝儿。” 裴岸这年岁哪里受得住寂寞,半月不曾亲近的夫妻,这会儿乍一碰到,犹如点了干草烈火那般。 宋观舟嘤咛一声,推拒不得。 她面上带着错愕,喘着气儿拒绝道,“你挪开……我不要。”话音刚落,裴岸已褪了官靴,搂着身下的宋观舟翻身压到自己身上。 两条笔直的长腿一伸,幔帐钩子就松了开来。 “裴岸,这青天白日的,我不要——” 她挣开裴岸一只手,欲要往外跑,裴岸正好也被拉开的手顺势请走宋观舟深衣,胸口莹白顿时大片宣泄。 裴岸眼眸沉了下去,一只手就紧紧搂住宋观舟,低下头颅朝着那只有肚兜系带的玉背上亲了下去。 长发混在男人眼前,迷了来去之路。 “娘子,你不想吗?”裴岸从后搂住娇柔软香的娘子,咬着她耳垂软软问道,宋观舟欲要脱口说,我不想要,可身子早已在男人的爱怜之下,软成了情欲之处的溪水,她心无旁骛,清风那般,被山一样的男人堵住。 暗道,坏了! 美男计要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