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早》 第1章 一女人的顿悟来自心痛时刻 1 黑的夜亮了。戚润物一步一步走进这五彩斑斓的亮夜里。这亮的夜灼伤了她。许多日子压抑在她心窝子里的屈辱和愤怒,顿时化着滚滚泪水,无法遏制地泛滥了起来。 国内贸易部国家物质储备局设计院粮食储备研究所――这是一个很长名字的单位――这是一个由于拥有很长名字而显得很正规很悠久的单位。这个单位有一个事业蒸蒸日上的副研究员,名字叫做戚润物。就是她,一走进“麦当娜”夜总会,便孩子一般地咧嘴哭了。 当戚润物缓缓步入“麦当娜”夜总会的时候,她眯缝起了她的泪眼。戚润物无比难过地想:她踏在一百多年前的灯光上。可是,这灯光已经不是那灯光。电灯的最初发明者戴维爵士,他在1802年的时候,向往与创造的是,获取在某一段时间里能够照亮黑暗的弧光。1880年的爱迪生,他的理想十分明确,他是要延续白天驱逐黑夜。时间也就过去了一百多年。如果一个人象她朋友的奶奶那么高寿,百年等于一日。可是1997年的人类却已经变得那么居心叵测了。他们利用灯光的目的是使黑暗显得更加黑暗,使原本单纯的黑暗变成复杂的黑暗。 戚润物展眼望去,“麦当娜”夜总会的灯具是各种各样的,颜色也是各种各样的,这些灯具设置的角度也是各种各样的。无论是灯具的形状还是颜色还是角度,一切都是那么明显地居心不良。这黑夜的亮是那故意的亮,是那暧mei的亮,是那挑dou的亮,是那诱huo的亮,是那放肆的亮,是那虚伪的亮,是那不洁的亮。人们要这种亮夜做什么?戚润物悲愤地冷笑了一冷笑:男人。这就是男人们需要的夜。 戚润物猜测“麦当娜”夜总会设计灯光的人一定是男人。这么一猜测,她就急于获得证实。戚润物是副研究员,她研究问题已成癖好。戚润物扬了扬手,一个服务生立刻来到了她的身边。 服务生是一个谦恭有余的男孩子。他应招而至,单腿跪下。表面讨好,问话却十分功利。他说:“小姐您好,您需要一点什么?” 他们总是希望你掏钱。他们不管你在他们这里是否真的获得了快乐。 戚润物差一点说:我不是什么小姐。 戚润物差一点说:你以为你们不分老少长幼,一律地管女人叫小姐就能够讨好所有女人吗? 戚润物还差一点说:我什么都不需要,坐坐而已。 不过,戚润物到底还是没有忘记李开玲的千叮万嘱。戚润物话到嘴边还是想起了自己的使命。戚润物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和颜悦色地要了两个小点。一个开心果,一个糖豌豆。 服务生高兴了。男孩子热情倍增,马上又向戚润物推荐一种果汁汽酒。他说这种果汁汽酒特别好,是比利时风味的女性饮料。男孩子说到比利时的时候,就象夸耀自己的老家。 第2章 比利时不是你的老家!不就是果汁汽酒吗?为什么一定要戴上一定比利时的帽子?比利时对于一种稀松平常的果汁汽酒来说有什么意义?戚润物又不由自主地恼火了。戚润物认为这种馊主意一定也是男人出的。现在的中国男人个个都穿西装打领带。都恨不得把自己的名字都改成约翰或者杰克。恨不得头发一朝醒来,头发变黄,眼睛变绿。恬不知耻的男人!看看中国女人吧,即便是制作一瓶辣椒酱,也懂得取名为“老干妈”或者“辣妹子”。多么民族化。在“麦当娜”夜总会的亮夜里,戚润物总是情绪不好,一触即跳。但她也明白她犯不着与一个没有发育成熟的服务生计较。 戚润物同意要一瓶比利时风味的果汁汽酒。她要喝一喝。看看如何能够喝出什么样的比利时感觉来。 服务生他高兴坏了,无形中将另一条腿也跪了下来。 戚润物便趁机与服务生闲聊了起来。戚润物说:“你们夜总会设计得不错啊,尤其是灯光。” 服务生说:“谢谢小姐。我们都是请一流的专家设计的。” 戚润物说:“看得出来。你知道灯光设计是谁吗?” 服务生很愿意聊天,十分热络的样子,说:“当然知道。是阿虫啊。阿虫是很有名气的灯光设计师啊。” 戚润物说:“这个阿虫是男的还是女的?” 服务生说:“当然是男的了。哇我很崇拜他的。现在连许多发廊和洗脚屋都抢着请他设计灯光。在他的灯光下,普通平常的小姐都显得非常漂亮和性感。哇,他的钱可是赚老了。” 戚润物的猜测获得了证实。她实在不想假装情绪很好了。她讨厌夜总会。讨厌发廊和洗脚屋。讨厌这个饶舌的男孩子。戚润物突然严肃地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服务生说话的欲wang被突然地封堵了。客人不愿意听,他就必须立刻剿灭自己高涨的欲wang,这是令人痛苦的事情。服务生诧异地看看戚润物,眼睛里流露出初尝人间冷暖的尴尬和痛楚。妇女!他妈的的中老年妇女!他妈的喜怒无常横蛮霸道装腔作势的中老年妇女!服务生带着他对中老年妇女的不解和憎恨离去。他的动作很怨愤,腿部关节咔咔作响。他决定把汽酒送上来之前偷启瓶盖,往里面吐一口唾沫。 戚润物对服务生的心理活动没有感觉。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男的。男的。男的。戚润物心痛地想:男的男的男的!在戚润物四十五年的人生过程中,她突然地遭遇到了一个问题。这是在1997年的春天。这个问题就是:男的。 2 在此之前。当然是在王自力与小保姆白三改的事情发生之后,在去“麦当娜”夜总会侦察王自力之前。戚润物在床上一连躺了两天。她不吃不喝,就那么仰面躺着。是那种千年木乃伊的僵硬躺法。直直的目光盲目地询问天空。当然,戚润物还是什么答案也没有得到。结果只是她自己在飞快地消瘦和憔悴。 第3章 后来李开玲实在是着急了。忍不住对戚润物说了挑拨离间的大实话。她说:“戚老师,你这样折磨自己是何苦来着?王总他可没有苦自己,人家每天都在饭店吃喝,每晚都在夜总会潇洒。不知道有多么正常和舒服。就你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过。” 戚润物的头终于朝李开玲转了过来。 王自力的工作方式和生活方式戚润物不知道吗?作为王自力的妻子,她当然知道。戚润物站在妻子的角度,拥有妻子的视线,知道这么一种情况:王自力在做房地产生意。不错,他是在做生意。可是他不是一般的个体户和私营企业。王自力原本是市政府建设委员会的干部。他是受政府委派去做房地产生意的。委派的!委派就意味着王自力还是市政府的干部。他做生意是被动的,出去应酬也是被动的。做生意免不了应酬,这个谁都知道。王自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二百五十天不回家吃饭。至少有二百天的晚上喝得酒醉熏熏。但是,他是受委派的。不是他自己要这样,是工作要求他这样。王自力他自己有什么办法呢?王自力总是对戚润物抱怨说他烦透在酒店吃饭了。但是他又说:这就是党的相信。对于党的相信,你惟有勇往直前,死而后已。难道不是吗?戚润物觉得王自力还是充满了悲壮感的。她应该理解和支持他。王自力还酒精中毒过一次,住院治疗期间,不断有各级领导来看望他。他们握着戚润物的手,表示最亲切的问候。他们都说:王自力同志为革命工作伤害了自己的身体,党和人民是不会忘记他的。于是戚润物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呢?戚润物相信人民相信党。戚润物自己的工作也很繁忙,每天晚上都工作到夜深,她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什么。戚润物的时间在无形中过去了一年又一年。一切似乎都是正常的。戚润物的日常生活中有一个基本的信任感来支撑她。这就是相信人民相信党。 是李开玲的话使戚润物感到了一种迎头的阻击。李开玲的语气不重。说得很平常。也正是由于这话语的平常提示出了一种高度具体的思维角度。为她提供了一个看问题的新视角。新角度照射进来的光亮迅速扩展,戚润物看见了自己的单纯和狭隘,迂腐和可笑:你相信人民相信党,可是为王自力担保的人民是谁?为王自力担保的党又是谁?王自力根本上就是王自力自己。他是一个具体的男人,一个耽于享乐的男人,一个自以为特别聪明的男人。他完全可以自己委派自己。戚润物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心里骂道:他妈的! 戚润物转过了头,目光不再盲目。她开始重新审视他们的现实生活。 “夜总会”和“潇洒”这样的词汇在戚润物看来并不陌生。它们繁茂地生长在电视节目里,报刊杂志里和人民的口语中。但是戚润物从前还真的是没有把它们当一回事。戚润物从来都不去夜总会潇洒。最初王自力还不时地邀请戚润物去夜总会唱歌跳舞喝酒,戚润物当然是拒绝了。戚润物说;要我去那里干什么?戚润物没有多余的时间,没有闲情逸致。夜总会的生活是别人的,不时戚润物的;是生意人的工作场所,不时戚润物的工作场所。况且,夜总会到底是一个生色犬马的所在,轻浮是不必说的,哪里是戚润物去的地方。王自力去也是市政府委派的不是?戚润物只说“我去那里干什么”,便不再多说什么,她不愿意伤害王自力。王自力聪明,他也不再追问,也不再邀请戚润物。 第4章 这几年,我们国家的形势一片大好。粮食生产年年大丰收。年年大丰收就有大量的粮食容易囤积霉烂。这就使得戚润物的研究工作遇上了特别好的时代机遇。她的研究课题上报一个就批准一个。科研项目一旦立了项,国家的经费随之就批拨了下来。有了国家提供的经费,就可以安安静静地上班下班,就可以心无旁骛地伏案工作。一个阶段的人生就可以被安排得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和优美:上班,科研,做实验,写论文,下班,粗茶淡饭格外香;接着发表论文,获得喝彩,运用于实践,申请专利;接着一步一步成为该领域的学科带头人。每天走的是一条恒定的小路,因为熟悉而获得安全感和亲切感。办公室已经成为多年的巢穴,每一根线条对于你都是那么圆润和妥贴。春风秋雨如期而至,是你毫不动摇的忠实风景。窗外的紫藤柔情似水,每年都会给你的案头送来新红旧绿。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鬓微霜,又何妨!这才是戚润物的生活。这种生活如酿酒,越陈越香。日子正如白驹过隙。转眼间,戚润物已经顺利地成为了全研究所最年轻的副研究员,眼下已经填表申报了研究员,批准下来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研究员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通常老百姓所说的国家一级教授。一级教授是我们国家给予知识分子的最高级别。它代表一个人的事业达到最高巅峰。 目前戚润物正是很潇洒的人生时候。眼看我们国家的粮食还在大丰收。年年有天灾年年还是夺得了大丰收。而我们现在的技术,储藏粮食的时间一般只能是三年。储备仓库大大地缺乏。国务院的领导们急得直挠脑袋。在北京召开的一个粮食储藏专家会议上,国务院的一位副总理竟然站起来给专家们鞠躬了。他说:“我拜托你们了!拜托了!”斯时斯刻,戚润物在座。戚润物热血沸腾,受宠若惊。戚润物抓住了这个时刻,她猫着腰勇敢地走了过去,轻轻坐在了副总理的身边,激动得结结巴巴地,对副总理说:“您就放心好了,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副总理握住了戚润物的手,说:“谢谢!” 咔嗒一声,一道耀眼的闪光,这是戚润物的傻瓜像机在拍摄。戚润物成功地与副总理合影了!副总理握着她的手,面带亲切微笑。无疑,这是戚润物具有历史意义的人生时刻。是她人生最幸福的时刻! 戚润物与副总理的合影照片被最大限度地放大。戚润物特意为这张照片定做了一只精美的镜框。照片被悬挂在戚润物家客厅最醒目的墙面上。人们一进门就会迎面撞上。人人看见人人吃惊,人人都不免要仔细端详一番。有多少人羡慕戚润物啊。戚润物真的是觉得自己现在生活得很好,很潇洒,很有意义,很繁忙很充实。相比之下,王自力的生活算什么?夜总会的潇洒算什么高尚的潇洒?对于王自力,戚润物有的只是理解和同情。而且还是高度的同情。王自力一贯也做出接受戚润物高度同情的样子。 第5章 但是,从现在的情形看来,王自力显然戏弄了戚润物。当王自力和小保姆白三改的事情发生了以后,这边厢,戚润物气得半死,寝食俱废,连最心爱的研究工作也进行不下去了。那边厢,王自力却依然日日酒肉,夜夜笙歌。照样做生意。王自力显然要比戚润物来得潇洒。是他自己做了错事丑事,他如何潇洒得起来呢? 就在1997年春季的一天里,李开玲的一句平常话语,开启了戚润物新的思路。遥远的云朵朦胧虚幻地寄托了多少想象,拉到眼前,原来就是一只风筝。风筝就是风筝,不容你不承认。戚润物饿得发绿的眼睛从混沌的状态变得黑白分明,继而恍然大悟,继而精光灼灼。戚润物挣扎着爬了起来,坚定不移迫不及待地对李开玲说:“我要吃饭!” 3 戚润物静静地地坐在“麦当娜”夜总会的二楼,挑选的是最不起眼,观察角度却是最好的一张小台。她慢慢地嚼着无法使她开心的开心果,让“麦当娜”夜总会的亮夜在她面前徐徐经过。 戚润物这是第六次来到“麦当娜”了。除了她那永远涌流不尽的女人泪在永远说明女人的幼稚之外,她已经成为了一个比较成熟的客人。女人的眼泪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戚润物不喜欢自己流泪,但她就是控制不了它的涌流。它是女人的伤心之水,它就是要顽强地表达女人的伤心。 在“麦当娜”的六次,戚润物有三次发现了王自力。王自力和绝大多数男人一样。他以一种大大咧咧的主人翁姿态走了进来。敞开西装,半歪半躺,骨头酥软,十分地放松,就象在自家后院里头晒太阳。坐台小姐扭过来,要么倚在他的身边,要么坐在他的大腿上。小姐半跪着给他点燃香烟。这种游戏显然已经被王自力玩习惯了。当他有兴致的时候,他就一遍又一遍地将火苗吹熄。当他没有兴致的时候,他就让小姐一次点燃算了。王自力唱卡拉ok的水平已经很高。高到了令戚润物不敢相信的程度。因为王自力原本五音不全,从来都是羞于唱歌的。戚润物与王自力做了十几年的夫妻,从青年时代到了中年时代,戚润物对王自力的歌唱能力没有任何印象。在戚润物的努力回忆下,她记起那还是在早年的时候,王自力曾经趁水龙头放水放得哗哗作响之机,从喉咙深处挤出一点细细的歌声来。当然,要说会唱歌,王自力现在依然谈不上会唱。唱歌是需要天生的才能加上后天的技巧的。王自力当然是既无天份又无技巧。但是,现在的王自力,胆量可以说是第一流的了。他的嗓音不再压抑在喉咙深处,他的嗓音来到了口腔里,张开嘴巴就可以大声地哇啦哇啦。他竟敢公然地与歌喉训练有素的小姐对唱情歌:我的思念是无法触摸的网,我的思念不再是决堤的海,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深深地把你想起。这种有拖腔的柔情歌曲把王自力嗓音和情感的先天缺陷暴露无遗。只有王自力懵懂无知,气壮如牛,捏着麦克旁若无人地大唱特唱。尽管灯光是那么的迷蒙,陪唱歌女的无奈和应付还是被戚润物看了个一清二楚。戚润物的脸热了一阵又一阵。她实在是为王自力感到羞愧。她很想去破坏一下王自力的自信。可她完全迈不开自己的脚步。 第6章 戚润物一连六个晚上泡在“麦当娜”夜总会。她没有发现一个象模象样的男人。王自力们进夜总会就象进男人的澡堂子。他们全都松松垮垮,摇摇晃晃,打酒嗝,乱抽烟,瞎跳舞,胡唱歌,摸捏小姐,随便吐痰,就地撒野。完全是一群天不管,地不收,不招人爱,不惹人疼,失去了蓬勃生命活力的行尸走肉。戚润物发现了这一点,她的心脏疼痛得直打哆嗦。比她发现王自力与小保姆白三改在一起的时候还要疼痛。原来她还心存侥幸,希望王自力与小保姆的胡搞是一个偶然。现在通过在“麦当娜”夜总会对王自力的观察,她明白了王自力的堕落是必然。本来她是来逮王自力的,是来与他计较的,后来她发现王自力已经不值得她计较了。王自力已经腐烂。在此之前,戚润物其实还爱着王自力。戚润物的爱很简单,更多的是出于亲情。王自力是她的丈夫。是她儿子的父亲。是她父母的女婿。这些关系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已经长成了盘根错节的大树。戚润物没有理由不去爱护这种关系。结果现在,戚润物认识到王自力什么都不是了。大家都以为是,他却早就转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现在的他被戚润物识别出来了。 正如这个取名为“麦当娜”的夜总会,它哪里是什么“麦当娜”?整个夜总会表面繁花似锦,实际上是虚张声势。罗马柱看上去是汉白玉,其实是一种化学泡沫。地板号称大理石,其实是塑料板块。楼梯的扶手上油漆斑驳,沾满了无数脏手的污垢。天花板和窗帘上灰尘累累。厕所里污水横流。提供夜点的小碟子不是油腻腻的就是边缘破损的。穿着制服的保安开口全是乡下土话,指甲缝里满是黑色的甲垢。小姐长长的翘睫毛全是假的,笑容全是假的,厚厚的粉底遮盖不住贪婪的物欲。戚润物从文学作品给她提供的经验里知道,夜总会这样的地方应该是华丽的,考究的,奢侈的,漂亮的,快乐的,激情的,绅士美女,香飘裙舞,是金钱堆砌出来的人间天堂,带着原罪感觉的人间天堂。而这个什么的“麦当娜”夜总会,一切都低劣粗鄙,羊头狗肉。正如夜总会的这些男人,他们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绅士的派头?除了怀里揣着大把钞票之外,他们没有了挺直的脊梁,没有有了堂堂正正的仪表和风骨,没有了对女性最基本的爱惜,尊重和礼貌,没有了责任感,没有了承诺和豪气。他们既没有传统男子的勇猛,忠诚,淳朴和强劲的生命力;也没有现代男子的文化,优雅,含蓄和永不消失的青春感。戚润物已经是多年没有注意到男人了,现在一注意,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这就是为什么戚润物的泪水一次又一次无尽流淌的根本原因。 戚润物从王自力身上发现了其他男人,又从其他男人身上更深刻地发现了王自力,她恐惧地意识到王自力已经糟糕到了某一地步。也正如她从一个“麦当娜”夜总会发现了当下的社会风气,又从当下的社会风气更深刻地发现了夜总会,她恐惧地意识到如今我们中国的转型期,或者说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已经混乱到了什么地步:我们现在盛行的是简单的摹仿和抄袭。把自己弄得城市不像城市,乡村不像乡村,新也不新,旧也不旧,饱也不饱,饥也不饥,说落后也不落后,说先进也不先进,说爱爱不起来,说恨恨不下去,一切都似是而非,飘渺无根。 第7章 戚润物不再想找王自力了。她憎恨这种夜总会。象王自力这种没有定性没有原则耽于享乐的男人,长期浸泡在这种夜总会里,他还能够好到哪儿去?戚润物的心膨胀得无比巨大,跳动的声音如战鼓咚咚,是对眼前这一切的质问和批判。戚润物恨不能拳打脚踢,砸乱这个夜总会。而戚润物实际上能够做到的只是:坐在二楼角落的小台边。她呆呆地坐着,一把鼻涕一把泪,面对着一瓶含有服务生唾沫的汽酒和两小碟狼藉的干果。男人糟糕透了,女人只有哭。 最后,哭累的戚润物终于获得了顿悟。现在的女人不是从前的女人,不是吗?不再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不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现在的女人,独自在窗前伏案工作,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就是天黑得太快了!就是时间不够用!戚润物是一个副研究员,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她有单位分配给她的住房,每月有上千块钱的工资,外出开会有单位派车。她有儿子,有论文,有成就,有喝彩,有声望,有国家副总理与她握手。她这种女人完全可以不要男人。尤其是这个男人一年有二百天的晚上喝得酒醉熏熏,躺倒床上,一夜打鼾到天亮。尤其这个男人三天两头泡在夜总会里,使劲摸捏小姐的大腿。尤其这个男人毫无廉耻,与家里的乡下小保姆胡搞。女人真的是完全可以不要这种男人了!他妈的,不谈爱情了!戚润物想:与这种男人还有什么好谈爱情的?不要这个男人。放弃这个男人。打击这个男人。消灭这个男人。这就对了! 获得了顿悟之后,戚润物冷静地作出了决定。她不要急于离婚了。离婚当然是势在必行。但是一定要把离婚变成一个手段,一柄匕首,狠狠打击王自力。通过打击王自力,杀一儆百,让夜总会的这些男人们都知道女人的利害。戚润物要为中国妇女做一件有益的事情。戚润物做任何事情的目的都建立得很远大。一旦拥有了伟大的目的,戚润物就会干劲十足,就会着迷,就会勇往直前,不达目的死不罢休。要不戚润物怎么会成为研究所最年轻的副研究员呢? 显然,只有爱情在女人心中消失以后,女人才会比较地聪明起来,可以用脑子思考问题了。矛盾的是,当一个女人没有了爱情以后,她的女人味道也就消失了。当戚润物初次来到“麦当娜”夜总会的时候,她垂着泪眼,满腹忧伤,身体软软的,脚步款款的,委委屈屈,楚楚可怜,有如细雨中的一绺垂柳,说有多么温婉秀丽就有多么温婉秀丽。当戚润物最后一天离开“麦当娜”夜总会的时候,她变成了另外的一个女人。她的头颅高昂着,目光如炬,脚步飞快而刚劲。她身体所有的线条全都不再是弧线,而是刻薄冰冷的直线,根根都是箭。在戚润物的心里,一个不同凡响的计划就此萌芽。 第8章 二别人的事情也会发生在你的身上 1 我们以为,一般说来,特殊的事情永远都是别人的。都只会发生在别人身上,发生在传说之中。戚润物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比如经过某一个建筑工地,大吊车突然倒下来砸在了身上。比如房间根本没有煤球炉子却煤气中毒了,原来是别人家的煤气从排烟道钻进来了。比如说很随意地在菜市场买了一条海鱼,回家剖开的时候却发现了一枚法国路易十六时代皇室的钻戒。这些与众不同的事件全都刊登在晚报上面,永远都是别人的故事。就连大马路上的热闹,戚润物也都是从来没有赶上过的。总是远远地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待戚润物走过去,人群准散了,马路上什么稀奇也没有。戚润物有一个好朋友,她的奶奶已经一百一十岁。老人一辈子都居住在汉阳莲花湖,每天都编织毛衣,每天都吃前一天剩下的饭菜,每一天心情都不错,从来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出于好奇,戚润物有好几次去拜见老人。有一次老人告诉戚润物说:生活很平淡,百年如一日。戚润物听了以后感触良多,后来细细品味,觉得深有同感。 所以戚润物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的生活会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所以她对特殊事情没有一点预感和一点心理准备。所以当她那天从机场返回家里的时候,没有任何感觉。她就那么毫不经意地一把推开了他们卧室的房门。在推开房门的时候脸上还挂着亲切的顽皮的笑容。她想让王自力猜猜:我不是出差了吗怎么我又回来了?她想王自力怎么也不会猜到飞机上多出了三十位乘客所以要动员三十位乘客离开。王自力一定还猜不到同意下飞机的乘客每人获得了二百块钱的奖金。嗨,猜猜看? 可是,戚润物的丈夫王自力和他们家的小保姆白三改,这两个人,正在他们的床上!这对男女一丝不挂,赤裸裸地!热火朝天地!做着男女之事。 小保姆白三改凭空崛起的乳房正在亢奋地抖动。这乳房几乎是对着戚润物劈面撞来。如此地撞见一个女人正在状态的乳房,戚润物非常非常地不好意思。她全身的血液呼呼地望脸上迸涌,涨得她血管怒张,呼吸困难,难受之极。以致于戚润物脱口而出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业已出口,戚润物便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怎么是她对不起他们呢?她做错了什么事情呢?但是第二个错误又接踵而至,在戚润物说完了“对不起”之后和在她跑开之前,她下意识地给他们带上了房门。是那种轻轻的,有度的,几乎是文质彬彬的带门,而不是摔门。笨蛋!凭什么要为他们这样地带上房门呢?戚润物是那么地痛恨自己。但是她又非常明白她应该首先痛恨他们而不是痛恨自己。 第9章 一切全都乱套了!戚润物跑出了家门。跑下楼梯。跑出了宿舍大院。跑上了大街。戚润物在大街上驭风而行,嗖嗖嗖地,一口气冲出了很远,遇到了不知什么障碍物,她又掉转方向,嗖嗖嗖地冲了回来。最后,戚润物停留在公共汽车的街边站棚里。戚润物挤在等车的人群中间,咻咻地喘气。别人都上车,戚润物永远不上车,与理解不了她而感到恼火的售票员大眼瞪小眼。这里是距离戚润物家最近的一个公共汽车站棚,戚润物还是回来了。 戚润物就这么呆呆地坐在站棚里,脑袋里面满是嗡嗡乱飞的蜜蜂。直到两个多小时以后,王自力的手从她身后试探性地落到她的肩上。戚润物这才触电一般地跳了起来,说出了她沉默几个小时之后的第一句话。她说:“请不要用你肮脏的爪子碰我!” 戚润物一旦开口说话,她那一直紧绷着的眼泪便随之决堤。 到此为止,戚润物终于明白:一桩别人的故事发生在她身上了。 紧接着蜜蜂又飞回来了,戚润物的脑袋里又充满了嗡嗡之声。一时间她无法思想。她不知道她应该怎么处理这桩故事。而王自力就站在她的面前,装出没有发生任何故事的模样要她回家。 2 王自力穿着整齐的西装,双手抄在口袋里,大街上的汽车在他身后一辆一辆地奔驰。这使得王自力就象任何一个在处理日常工作的城市男人。可是在戚润物眼里,王自力却是没有穿衣服的。大街上的人都穿着衣服,可是戚润物从此知道那是不见得的。衣服遮蔽不了王自力。王自力一身肥白的赘肉,四肢的肢端细瘦无力,屁股朝天,嘴巴松弛,永远作着跃动的姿势,活象一只剥了皮的牛蛙。 “请不要用你肮脏的爪子碰我!”戚润物再一次地强调说。她抱着站棚里的金属柱子。她要防止王自力使用他的力量把她拉走。 王自力在戚润物面前展示了他没有任何企图的两只手,然后再一次把它们抄进裤子口袋。王自力说:“王壮到处找妈妈。先回家再说吧。” 这就是王自力在他和小保姆白三改睡觉之后对戚润物说的话。他在王顾左右而言他。瞧瞧他说得多么轻松多么超脱。戚润物是绝对不能够接受王自力的这种态度的。不错,戚润物的确是气傻了。此刻她只知道紧紧抱住这根金属柱子,而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对付王自力。不过她清楚地知道王自力首先应该做什么。他首先就应该无条件地认错和忏悔。他不应该与她耍心眼。不应该王顾左右而言他。不应该以儿子为诱饵,企图把她引诱回家。王自力清楚地知道只要把戚润物引诱回家了,事情就好办了。他们家里挂着戚润物与副总理的巨幅合影照片。戚润物正待晋升研究员,而他们家的邻居全都是研究所里的同事。他们的儿子王壮有先天疾患,十五岁的少年还是一个儿童的身体,但有一颗敏感的心。戚润物是绝对不会在家里天翻地覆地吵闹的。戚润物绝对地要面子,绝对地要儿子。戚润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生活在这个家里。她与这个家庭生长在一起了。撕裂这个家就是撕裂她自己。王自力太了解戚润物了。他在钻她的空子。戚润物知道王自力在钻自己的空子。王自力实在是太卑鄙了。 第10章 戚润物怒不可遏,几乎发狂。她失态地叫道:“王自力你太卑鄙了!我不会回家的!你想拿儿子作诱饵是办不到的!” 王自力连忙解释:“我没有。我没有拿儿子作什么诱饵。王壮真的是在要你。” 戚润物的失态进一步地扩大,她嘶叫起来:“住口!我不许你提我儿子的名字!我不许你玷污我的儿子!” 王自力委屈地说:“看你说到哪里去了。王壮也是我的儿子呀。” 戚润物说:“你还要说儿子吗?你再说说看?” 王自力转头去望大街。王自力停顿了一刻,他转换了话题。王自力息事宁人地说:“好。好。一切都听你的好不好?要不我们去那个饭店喝点咖啡?” 戚润物说:“不!” 王自力说:“要不就近去茶楼喝一点茶?” 戚润物说;“不!” 王自力说:“那就只有回家了。” 戚润物说:“决不!” 王自力说:“那你说怎么办?总得要找个地方谈谈吧?” 王自力的姿态还是让戚润物感到别扭。他的姿态不对头。好象他受尽了委屈似的。他受了什么委屈? 大街上有人在向戚润物王自力这边靠拢。这些人是那些“扁担”。“扁担”们终日徘徊在马路边上,揽一些挑抬搬扛的力气活计来做。这些活计是城市男人做不了和不愿意做的。尽管城市男人做不了力气活了,城市生活中也少不了“扁担”了,但是大家对“扁担”的态度却是一致地比较讨厌和轻蔑。为什么呢?道理上说不清,原因也很多,各种人的心态也都比较复杂,局面就这么形成了。受尽了城市冷落和轻视的“扁担”们尤其喜欢大街上发生故事。他们喜欢交通堵塞,车祸,火灾,打架,斗殴,巡警抓人和夫妻吵架。这些都是当代城市的特殊风景,是“扁担”们的开心一刻。当戚润物和王自力一露出吵架的架式,“扁担”们便饶有兴致地向他们这边麇集。 王自力左右扫视着蠢蠢欲动的“扁担”,眉头随之纠结了起来。他沉吟了一刻,又把眉头展平了。王自力深知自己此刻是一个没有资格发脾气的人。 王自力近乎乞求地对戚润物说:“你要干什么都成。但是这里是大街,说话不方便。我们总得要找一个说话方便的地方是不是?” 戚润物断然地说:“不!” 戚润物得顶住。到底是谁受了委屈,这必须搞清楚。他们的位置必须摆正。位置没有摆正,怎么谈话? 王自力的两只手在裤子口袋里,一会儿出来,一会儿进去,没头没脑,垂头丧气。黑色的西服被王自力的两只手左右分开,掖在他身体的两侧。他微腆的肚皮突出着白色的衬衣和深色的领带。王自力在戚润物面前无奈地晃动着他的身体,就象一只深受委屈的企鹅。 “扁担”们在一边公然地哧哧发笑,城市风景使他们快乐。 第11章 王自力终于失去了耐心。他说:“戚润物同志,您是一位高级知识分子,一位教养良好的文静秀气的上海女性,您这个样子在武汉的大街上吵闹,荒唐不荒唐?” 王自力口吻讥诮,使用起了“您”和“高级知识分子”还有“上海女性”这种词语。他居然倒打一耙起来了。好了。索性这样也很好。开战了。就在大街上。很好!刚才戚润物还找不到感觉,现在一下子找到了。 戚润物说:“很好。你说得很好!今天这事情发生得实在是荒唐之极。” 戚润物找到了反击的源泉。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她向王自力挥出了第一拳。 戚润物认真地清了清嗓子,大声地说道:“我不是傻瓜,对吗?我是一向知道自己的份量也知道他人份量的人。我的爷爷以及叔爷爷都是中国现代史上留名的人物,我为自己的家庭出身深感自豪。我没有辜负我的家庭,我通过自己的刻苦努力,也成为了一名科技工作者,正如你说的,一个高级知识分子。难道这有什么荒唐和可笑的吗?” 王自力想打断戚润物。可是戚润物就是不给他打断她的机会。戚润物的话语连接得十分紧密。她说:“是的。我是上海人。我是一个上海女性。那又怎么样?现在成了一个话柄吗?在我们中国,尤其是在中国改革开放之前,上海的姑娘就是比别的地方的姑娘优越。要不,你一个北京人,为什么一定要找我这个上海姑娘?告诉你,不是我在浅薄地炫耀自己上海人的身份,我是顺着你的话来说的。我是要提醒你,人和人的质量就是不一样的。” 王自力抵挡着。说:“好的我懂了。不要在大街上说这些无聊话好不好?” 戚润物是一往无前的神态:“不好!是你首先无聊的!是你首先荒唐的!我这不是在替你拨乱反正吗?大街是最好的地方。大家谁都不认识谁。大家只有一颗公平合理的心。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说话。我喜欢大街。” 戚润物信口开河,在大街上向王自力挥出了不可阻挡的第二拳:“王自力,现在轮到我来评价一下你的出身了。你也不是傻瓜,你也应该知道自己的份量。你一贯号称满人,号称自己的祖上是什么正黄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血缘来自于街头的一个二满子。你的曾奶奶不幸被一个好逸恶劳的街头二满子强jiān,之后不幸有了身孕。如此而已。你应该懂得这是多么肮脏的下贱的血统!” 王自力瞠目结舌。王自力说:“这是哪里的话?戚润物,你太过分了!” “我过分吗?”戚润物咄咄逼人地说:“你在指责我过分吗?” 王自力闭上眼睛。他不敢与戚润物对视。他难堪地摇摆着他的脑袋。“不要说了!我给你跪下好不好?求你不要说了。” 第12章 “扁担”们的眼睛发亮了。他们渴望看到城市里的男人给女人当街下跪。王自力对“扁担”们特别敏感和厌恶。他一再地调整他身体的方位,坚持把背部对着“扁担”。戚润物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她进ru了一种激战的状态,一种忘我的状态。她已经不管不顾,倾泻出来的语言越来越精彩和刻薄。 戚润物说:“你跪下也没有用。王自力,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包括现在的话题。你想提醒我的身份,倒是让我想起是提醒提醒你的时候了。你这个人有什么真本事?无非是好吹牛而已。好交结狐朋狗友而已。你仗着一口北京普通话,山高水低地到处神侃胡吹,如此而已。浅薄不浅薄?你想想,你这一辈子,不就是一直在逃避艰苦寻找运气吗?知青下放不想去内蒙的建设兵团,就千方百计地投亲靠友来到了湖北。读电视大学的目的就是为了一张大学文凭。文凭到手就是为了提干当官。你内疚不内疚?你从骨子里头不热爱任何工作。你一会儿干这个,一会儿干那个,调动了至少七八个单位。哪一行你都狗屁不懂。现在搞经济是热门,你摇身一变又做了总经理。别人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吗?你以为你是为了我们国家的改革开放吗?你不过就是为了金钱,为了享受,为了虚荣。瞧你那模样吧,头发梳得溜光,皮带上挂一排机器,走到哪里都唧唧作响,走到哪里都随便拿出手提打电话,就象随地大小便一样。你知羞不知羞?” 这一拳劈面打在了王自力的脸上。王自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扁担”中有人鼓掌。王自力飞快地搜寻鼓掌者,他没有找到是谁。王自力的鼻孔大张,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王自力死死盯着戚润物。男人老羞成怒。男人要行动了。 戚润物发挥得酣畅淋漓。她才华横溢,唾沫横飞。她终于忘乎所以地松开了金属柱子。王自力一见戚润物的胳膊挥舞了起来。便一把拽过了她。王自力的力量使戚润物几乎是脚不沾地的跟着他走了。 王自力将戚润物拉到了附近的停车场。他的小车停泊在这里。王自力把戚润物使劲地往小车里塞。戚润物的头发乱了,嘴唇青紫,拼命挣扎着不肯上车。大街是戚润物的碉堡和战壕,她是不能够离开大街的。这两夫妻你拉我扯地搏斗着,突然,王自力抽了戚润物两个耳光。这是非常凶狠和结实的两记耳光,声音闷闷的,就象击打沙袋。戚润物还没有感觉到疼痛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是她的脸颊好象突然飞走了。戚润物吃惊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刹那间从眼睛里流露出的是小女孩子的恐慌。 意外地安静出现了。戚润物看着王自力,王自力也看着戚润物。他们好象都颇感意外。 戚润物说:“你打我了。” 戚润物的声音就象美声唱法那样小心翼翼的颤抖。 王自力眼睛血红。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戚润物再一次地肯定说:“你打了我!” 王自力说:“对不起。” 第13章 戚润物咆哮起来:“你少来这一套!你什么对不起!就是你今天做出了这么丑恶的事情,我还在给你留面子。刚才我并没有当众揭你的老底。可是你居然这么地不知好歹,你还动手打我。那好,我还要告诉你的是:你有令人恶心的狐臭,手术了两次,更臭了。你一口的烂牙齿,只好每天不停地嚼口香糖。你bao皮过长,里面藏污纳垢,臭不可闻。你日渐肾衰,日渐阳痿。你在躲避和妻子同床。你偷偷拿着电影明星的画报手淫。你专门打小报告。你陷害过你们的局长,说人家乱搞男女关系。你有小金库,有两本帐,偷税漏税,公款吃喝玩乐。你下贱无耻,和一个耳朵都没有洗干净的小保姆胡搞!” 这一下子王自力要昏倒了。他的脸色突变,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一把掀开戚润物,自己钻进了小车。王自力“嗤”地一声把小车开走了,急速而飞快。 戚润物独自站在停车场。她胸膛起伏,热泪流淌。她的目光里什么都没有,惟有对远去小车的追踪,俨然一个孤寂悲凉的猎手。 不一刻,小车又忽然冒了出来,急刹在戚润物的身边。王自力从车窗里面探出头来,对戚润物咬牙切齿地说:“实话告诉你吧,老子真不知道你他妈是这么一个愚蠢的货色。如果不是为了儿子,我他妈现在就撞死你这个臭婆娘!” 戚润物近乎热烈地说:“你撞啊!撞啊!来呀!” 王自力拍打着方向盘,怒吼道:“你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个时候所戚润物哪里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她要杀了他!她要剐了他!戚润物说出口的话却是:“我要离婚!” 王自力说:“太好了。今天你总算说了一句人话!” 戚润物终于又明白了一件事情:一桩别人的故事又要发生在她身上了――她得离婚。 3 戚润物躲在她的办公室里,一手支撑着沉重的头颅,一手捏着一方陈旧的手绢,斜斜地靠在椅子上。黄昏了。夕阳最后抚摸着戚润物和她的办公室,渐走渐远。戚润物平时是不太在意身边景物的,此刻却不愿意夕阳的离去。她看着办公桌一角的光晕缓缓地移动,心里有说不出的依恋。还是太阳好,它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永远地升起在她的办公室。还是这多年的办公桌椅和办公椅好,与她耳鬓厮磨二十多年,每一处都越来越体贴她。还是她翻旧了的书籍好。她用旧了的资料好。她十年前的茶杯好。她五年前的电脑好。她二十年的字纸篓好。她七十年代的热水瓶好。她窗口的紫藤好。紫藤上的小鸟好。小鸟的啁啾好。这五十年代的楼房好。深深走廊好。高高的空间好。整木的地板好。老红色的油漆好。天花板下面缭绕不去的那种独特的熟悉气味好。戚润物坐在这里,就象困兽回到了老窝。她慢慢地冷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还可以给自己倒开水喝了。戚润物一边喝着水,一边她用她那条牙边手绢擦自己的眼角。她的手绢颜色发黄,上面沾染着菜汁的斑点。多次的洗濯已经使这条单薄的手绢疏松稀薄。这手绢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东西了。即便能够擦干她的眼泪也是衰老而无力的安慰。 第14章 头是那样的昏沉。嗓子是那样的干涩作痛。心脏在不规则地早跳。手指的指尖在不自觉地惊悸。――生活这就是我们的一种生活吗? 事情刚刚发生过,现在戚润物就已经不敢相信事情已经发生。戚润物怎么会在大街上喧嚷他们夫妻之间的隐秘呢?那些疯话是从哪里来的呢?在漫长的家庭生活中,它们平常都躲藏在哪里呢?怎么戚润物一开口,它们就争先恐后地跑出来了呢?对不起,戚润物是没有预谋的。戚润物是猝不及防的。对不起,戚润物根本是不愿意把事情弄得这么糟糕的。 办公室里的戚润物冷静多了。她明白她的家里发生了一件可耻的事情。她的丈夫王自力和他们家的乡下小保姆白三改上床了。这是很难让她相信和接受的一件事情。但是戚润物也不是不知道,王自力绝对不是这世界上头一个与女仆睡觉的男人。而且戚润物还知道,这世界上的每一个男人都不会甘心只睡一个女人。只是有一部分男人是靠道德修养在约束和规范自己。对于这种问题,妻子永远找不到一个彻底的解决办法。不过,聪明的妻子可以把发生的问题妥当地处理。比如,给予男人表面的原谅和宽恕。表面的原谅和宽恕就是实质上的束缚与囚禁。戚润物的同事和朋友中屡屡发生类似的故事,她也曾多次地听到人们探讨处理这类故事的方式方法。可惜的是戚润物太漫不经心了。听听是出于礼貌,她根本没有往心里去。她觉得这一类的故事都很无聊,都不会和她的生活有什么关系。戚润物轻视了生活。戚润物以为自己高于生活。戚润物以为自己不是生活。戚润物终于遭到了生活的报应――在她需要别人的经验的时候,她忘记了。她来不及权衡,来不及思考,她任凭直觉的驱使跑上了大街,在大街上把王自力打击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原来话是不能够随便乱说的,没有什么武器比语言的杀伤力更强。戚润物的一通乱杀乱砍并没有达到理想当效果。王自力没有认错和悔过。王自力没有感到对不起戚润物。相反,他一定认为他们扯平了。现在他恨死了她。 真的要离婚吗?儿子真的要失去他的父亲吗?问题的关键在这里:儿子是否应该失去父亲?离婚对于象戚润物这样的女人来说,一点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成年的孩子。女人拿不准孩子的真正需求。其实孩子也拿不准自己的真正需求。孩子的原则是别人有的我也应该有。等孩子长大成人之后,他才会明白自己儿时的需要。可女人却不能够等待孩子长大了再作出决定。生活中有许多混帐逻辑,这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个。但是,你就是必须面对这混帐逻辑。 戚润物长久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她把办公室的门插得紧紧的。她要在一个严密的空间里生自己的气。事情业已这样了,妻子能够把丈夫怎么样?戚润物只有生自己的气了。戚润物生气地质问自己:你为什么要选择王自力这种男人呢? 第15章 谁都知道后悔是没有用的。可是不后悔又拿什么来安慰自己呢?戚润物想起了当年追求自己的若干个男青年。小李是一个很不错的人。酷爱学习。送给戚润物的礼物都是书籍。戚润物挑剔小李戴近视眼镜,她想近视眼可是会遗传的呀。小李和戚润物逛马路的时候不懂得把戚润物让在里侧。戚润物认为小李不懂得爱护和体贴女性。让女人在马路外侧是容易被汽车撞上的呀。所以戚润物选择了王自力。王自力懂得将戚润物让在马路的里侧。戚润物心里很温暖。可是除了短暂的恋爱阶段,他们有许多年不再逛马路了。而且戚润物后来发现,散步的夫妻和恋人几乎没有出车祸的,有菩萨保佑这样的人。用几乎等于零的机率来判断感情的厚薄,戚润物是太傻了。现在的小李在北京某家大报社工作,是出任美国的首席记者。偶尔在电视新闻里出现,气度不凡。他的妻子随任。在美国,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得很好。家里无须乡下小保姆。 如果说当年的小李,多少总让戚润物有一点遗憾的话,那么后来的吴畏却是一个如意郎君。那一年戚润物去沈阳参加一个专业培训班,认识了吴畏。他们的认识是一见钟情式的,足以陶醉年轻的姑娘。戚润物在沈阳一下火车,就被沈阳的寒冷冻僵了。前来接站的吴畏立刻脱下了自己的大衣,不由分说地把她包裹了起来。戚润物一出现,吴畏的眼里就再也没有别的人。戚润物的任何感觉都能够神速地传达到吴畏那里。他们无可逃避地好了。他们逃会,吴畏带戚润物去滑冰。他们拥抱。他们的拥抱天衣无缝。在他们认识之前,吴畏有自己的女朋友,戚润物已经快要和王自力结婚了。正是有了对比,他们才懂得他们的拥抱是如何地天衣无缝。他们是那么地沉醉于他们的拥抱。吴畏是如此地珍爱和体贴戚润物。吴畏聪明,能干,专业工作非常出色。戚润物本来就该嫁给吴畏的。可是,一个月的培训结束之后,戚润物还是回到了武汉。再一个月以后,戚润物嫁给了王自力。想当年,事情竟然会是那么地可笑。戚润物离开吴畏的原因一是调动工作太困难。二是东北米饭和蔬菜太少。三是冬天太寒冷。四是戚润物与王自力的关系已经公开,如果分手怕影响不好,不利于个人进步和专业上的发展。历史就是喜欢和人们开玩笑。今天调动工作不再困难。夫妻不再可能分居十几二十年。要不然,把这边的工作辞了,到那边应聘就是了。今天北方的大米和蔬菜不是问题了。暖气也普及了。今天男女关系更不是问题了。你今天一个男朋友,明天再换一个男朋友,都是没有谁管你的。组织上不会找你谈话和批评你,更不会影响你的前途和事业。但是过去就是不一样。戚润物迈不过那么多重的难关。他们涕泪交流。他们生离死别。吴畏说:润物啊,你这辈子要后悔的!润物啊,这一辈子,你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只要你来,我就是你的! 第16章 戚润物当然不会再找吴畏。戚润物是一个有道德有原则的女人。其实戚润物是多么多么想找吴畏啊!电话就在手边。戚润物的手曾经多次地提起电话。最终她还是放下了电话。她懂得,一定不仅仅是电话号码变更了。应该说一切都不再是从前。一切的一切! 通过对大街上这一仗的回顾,通过对王自力与自己婚姻关系的回顾,通过与其他感情关系的对比,戚润物发现了他们婚姻的症结所在。戚润物和王自力的婚姻完全是一场拳击赛。平衡的实质在于实力的相等。人们说这个与那个相配或者说不相配,都是根据实力来判断的。男女之间也是时刻可以掂量出对付的实力的,只是他们都不会明说而已。当年戚润物对男朋友有着明确的硬件要求。她的要求是:身材高大,相貌不俗,有大专以上文凭,在比较好的单位工作,是城市出身的人,懂得体贴他人。王自力对女朋友也是事先就有明确的要求。他要求女朋友漂亮文静,温柔贤惠,最好是上海姑娘,最好从事文化科研工作。根据他们各自的条件要求,有人介绍他们认识了。戚润物为找到王自力倍感欣喜,王自力也为找到了戚润物而倍感欣喜。再加上他们俩都是在武汉工作的外地人,有着外地人的共同感受,和由于这感受引发出来的许多话题。一时间他们好象有说不完的话。所以他们成为了夫妻。戚润物和王自力的婚姻在当时的人们看来,有着才子佳人的经典味道,很是受人羡慕的。别人的羡慕也成为了加固他们婚姻的因素。其实王自力还是觉得戚润物的学历高了一点。但是他自恃高学历的姑娘很多,而高个子好单位有文凭的男青年少。他在戚润物面前还是很得意的。戚润物当时就觉察到了王自力的心思,但是她根本就忽略过去了。原来她忽略的不是小问题。戚润物还是应该更注重感情的。她还是应该要那一点真的东西。那疯狂的,痛苦的,易暴易碎的,来得有一点怕人的东西,它们才是婚姻最牢固的基础。两个人之间最忘情的欣赏,那才是婚姻最牢固的基础。戚润物有过,她放弃了。戚润物是太理智太现实了。一个女人不要这么多的理智!当你青春正好的时候,当你没有孩子的时候,你不要这么老于世故,不要盘算得那么精致。哪怕是错了,哪怕是留下了愧疚,算得了什么呢?不是正好可以抵销日后王自力们对你的伤害吗? 戚润物悔悟了。与王自力大吵过后的戚润物,耷拉着头的戚润物,在人行道上踽踽独行的戚润物,已经四十五岁的戚润物,必须回家照料儿子的戚润物,雾着双眼告诉自己:原来你真傻! 三总有一朵玫瑰停留在夏天的最后 1 李开玲来了。 李开玲来得非常仓促。王自力往公司打了一个电话,让李开玲放下手中的一切尽快赶到他的家里。李开玲没有多问,她说:“好的王总,我马上就去。” 第17章 李开玲放下了手里的工作,拎起她的小包,在其他文员的注视之下,离开了公司。李开玲接到王总的电话便神秘离开,这给公司的文员们带来了茶余饭后后的消遣。李开玲知道大家会消遣她。她无所谓。她是一个五十岁的女人了,还能够被年轻姑娘们消遣到哪里去?任何时候,王自力召唤她,她就会无条件地服从。她坚守“士为知己者死”的信条。 打了一个出租车,李开玲很快就来到了王自力的家。当李开玲穿过粮食储备研究所宿舍楼陌生的小路时,她猜测王自力可能是发生了家庭问题。老人突然去世了。或者夫妻吵架了。家庭发生问题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这就是日常生活。奇怪的是王自力让李开玲参与他的家庭问题干什么。王自力从来都不容许公司的职员参与他的家庭生活。在公司,王自力绝口不谈他的家庭。有许多公司逢年过节,老总夫妻出面请客,与职员们共度美好时光。王自力不搞这一套。王自力是那种对日常的家庭生活不感兴趣的人。他绝对不会瞅个空子跑到汉正街批发市场,买一些便宜的手纸,洗衣粉和塑料制品回家。他的公司向来就不分发桶装食油和袋装泰国米。他给职员的福利就是红包,是纯粹的金钱。如果有人一定要问起王自力的家庭来,王自力用一句话就打发了:他们一切都很好。王自力不谈家庭,不谈爱情,不谈孩子。王自力的兴趣在外面。与家庭相对的那个空间――外面。三朋四友。翘起二郎腿。穷聊。抽烟。饮茶。喝酒。匆匆出差。说走就走。肚子饿了才吃饭。所以,李开玲多少有一些好奇。她对自己要去做的事情不太有把握。 不过,做什么事情当然不重要。李开玲相信自己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得很好。使李开玲认真,严肃,急急忙忙赶路的原因是王自力对她的信任。王自力的朋友很多。可是这一次王自力没有召唤别的朋友,而是召唤了李开玲。这使得李开玲在离开公司的时候很有面子,显然她是一个重要的人物。这种召唤本身就是一种潜意识的信赖和好感。李开玲心里为之感动,为之滋润。她在赶到王自力家的过程中,在她对出租车司机吩咐什么的时候,她都很有精神。劲头很足。一身责任感。一身的自信。 李开玲再一次地认识到自己拥有许多的美德。她忠诚。她守信。她一诺千金。她守口如瓶。她能干。她温柔。她善解人意。她吃苦耐劳。她修饰得当。她干净利索。她风韵正好。李开玲为自己拥有这些美德而深感自豪。尽管李开玲的一生吃尽了苦头,许多的苦头正是由于她太好的性格。但是李开玲不想改变自己。她也无法改变自己。她只能为自己寻找展现她美德的机会。抓住了一个机会就决不放过,让生命之花热烈地绽放。 于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可以利用李开玲的美德。节假日的值班请李开玲为自己代班。烦恼的时候请李开玲听自己的倾诉。夏日骄阳似火让李开玲出去买冷饮。等等。虽然都是不大的事情,但是李开玲毕竟是公司里年龄最大的女职员。五十岁的人被一群年轻人用来用去,使用完毕就把她放在一边了。没有哪一个年轻人把李开玲归纳到自己的生活中来。这种情形多少有一些残忍。而李开玲似乎浑然不觉,多年如一日地就这么做人。大家半是出于怜悯,半是出于夸奖,称李开玲是二十世纪夏天里的最后一朵玫瑰。 第18章 从绿树的穹隆里走过来的李开玲迈的是不慌不忙的脚步。她的处世态度永远都是不慌不忙的,有着天鹅的风度:身体挺拔着,举手投足有板有眼,眼神寂静得近乎迟缓,仿佛是对红尘的不屑。她就是这样地朝王自力戚润物的家庭走了过来。就象一个大使夫人要去接见外宾。 李开玲的眼睛是一个奥秘。它瞳孔的颜色可以随着主人的情绪而改变。当李开玲情绪好的时候,她的瞳孔是一池碧水,反之颜色就会变深甚至呈现冰凌状。李开玲的视力不佳,年轻的时候是原因不明的散光,不到五十岁就开始老花。李开玲这一辈子都是用感觉来判断是非黑白。她早已习惯自己的方式,所以她从来不戴眼镜。李开玲从绿树的穹隆里走了过来。一池碧水的眼睛有着与众不同的和善。她那鬓发花白的头发挽的是一个古典的发髻。这优雅贤惠的发髻配着一件削肩的高领中式夹袄。夹袄的领口上别了一枚镶钻扣花。镶钻扣花被在风中飘动的阳光照耀得光芒四射。照亮了宿舍楼许多人的眼睛。许多人都注意到了这个矜持的,陌生的,古典的女人。不知是从哪一个时代走过来的女人。 这是一次偶然的机遇,却又是一个历史性的转折。李开玲的人生将从此发生巨大的改变。命运降临之前,李开玲只有一点点忐忑不安,更多的是懵染无知的自豪。她只拎了一个随身的小包就离开了公司。她很平常地行走着,来到王自力的家里。 2 “哎呀李大姐!你终于来了啊!”王自力的热情十分夸张,就象过去的穷苦人见到了救星毛泽东。 王自力把李开玲让进屋来,请李开玲坐下,他忙碌着去为李开玲沏茶。李开玲被王自力的态度弄糊涂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王自力表现出非常的家常热情。李开玲有一点受宠若惊。李开玲抢过了茶杯自己去沏茶。李开玲说:“王总,你不要太客气了。” 王自力说:“不,李大姐。我是一向都非常尊重和钦佩你的,真的,我非常喜欢你的性格。只是平时在公司,大家都公事公办,我作为一个老总,不好表露自己的私人感情。你想想,李大姐,我们公司招聘职员,是要求研究生学历的。我怎么一直希望你留在我们公司呢?” 李开玲更糊涂了。李开玲的脸热乎起来。王自力的这一番话让李开玲不知所措。让她又喜悦又自卑,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李开玲嗫嚅道:“王总你要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经过几眼的扫视,李开玲觉得王自力的家里好象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情。这是一个杂乱的家庭。一家人一年四季的鞋子都堆放在门厅里。沙发上散落着袜子和内衣。餐桌上还遗留着吃剩的早点。患有先天疾病的孩子坐在他的推车里,他习惯了孤独,他独自地玩着自己的橡皮泥。女主人不在家,应该是上班去了。小保姆不在家,也许是买菜去了。客厅墙面上巨幅照片里的国家副总理和女主人微笑地面对着这样一个家。这种家庭是李开玲一天都忍受不了的。但是她能够理解,这就是王自力这种男人的家庭。他对家庭没有感觉。他并不知道他的家庭太杂乱了。 第19章 王自力没有直接回答李开玲的问话。王自力注视了李开玲一刻,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颓然地垂下了头。 对男人的怜悯在李开玲的心里油然而生。李开玲不由柔声道:“怎么哪?” 王自力不回答。他久久地沉默。最后似乎还从沉默里发出了若有若无的啜泣。 李开玲着慌了。她再一次地问:“王总,怎么哪?” 王自力过去关上了孩子的房门。回来的时候,王自力把他的一只手放在了李开玲的肩上,而他的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他是在啜泣。 李开玲心里一阵乱跳。她僵直地承受着王自力的一只大手。她无法判断王自力这是要干什么。只有一点李开玲是知道的,这就是王自力对她打开了他一面非常隐私的感情,他要信赖她。 终于,李开玲握住了王自力的手,牵引着王自力坐了下来。李开玲给王自力重新倒了一杯水。她接受了王自力的信赖。她说:“好了。告诉我吧。” 王自力喝了一口开水。王自力这才慢慢地平静下来。王自力说:“李大姐,我没有别的要求,我就是要求你相信我。” 李开玲说:“我相信你。” 王自力说:“我不要你从服从老板的角度相信我,我要你从好朋友的角度相信我。” 李开玲说:“好的。我相信你。” 王自力说:“你会因为别人的诬蔑造谣和胡言乱语而不相信我吗?” 李开玲说:“我不会。” 王自力说:“具体地说吧,你会因为我妻子的妄想而不相信我吗?” 李开玲说:“我不会。” 王自力说:“她脑子出毛病了。她一定要说我和我们家小保姆上床了。” 李开玲没有思想准备,说:“哦,天哪!” 王自力说:“所以,我辞退了小保姆。现在我这个家里只有一个病孩子和一个满脑袋古怪想法的老婆,我真是没有办法活了。” 李开玲说:“我能够为你做什么呢?” 王自力要的就是这句话。王自力说:“李大姐,你来给我管家吧。” 李开玲不是太明白这个“管家”的含意。李开玲说:“我?管你们的家?” 王自力说:“这段时间,我是不能够回家了。戚润物正在晋升研究员,我也不能够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她怀疑我,乱编故事。我不能让别人听到这些可怕的胡说。我也不能够让我的儿子没有人照料。你来替我管家吧。我把老婆和孩子都交给你了。只有你才能够管理我这个混乱的家庭,也只有你能够替我保密。我相信你,李大姐。” 节奏紧密的感人肺腑的对话结束了。结果水落石出。李开玲觉得自己渐渐地明白了一点什么。好象是王自力已经辞退了他们家的小保姆,现在需要李开玲做他们家的保姆。 王自力渐渐地平静下来了。他说:“好吗?李大姐。” 李开玲说:“好的。” 王自力说:“太好了!李大姐,你真是一个好女人。等辛苦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出机票,让你去法国探望你的女儿。” 李开玲的心里开始感到一种难过,但是她还不能够肯定自己为什么难过。 王自力拿出两样放东西放在桌子上,推到李开玲的面前。这是一串钥匙和一扎钞票。 第20章 王自力说:“家里的钥匙和两千块钱。其中一千元是我们家里这个月的日常开销,另外一千是给你这个月的报酬。公司照旧给你发薪。” 是的。李开玲明白自己因为什么难过了。其实王自力就是要她来给他们家当保姆。就算当保姆也没有什么。不就是现在提倡的家政服务么?李开玲难过的是王自力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还把一只男性巴掌放在她的肩上。李开玲希望王自力真的信任她,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一切,开诚布公地开给她高薪。李开玲能够接受的。她非常需要高薪。她愿意为自己的老板做家务。王自力这么绕圈子只能说明王自力自己认为保姆是一个下贱的活路。他要哄她接受一个下贱的活路。王自力到底把她看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王自力站起来了。他要出门了。出门之前王自力又想把他的男性巴掌手放在李开玲的肩上,李开玲巧妙地躲开了这只无耻的巴掌。 王自力说:“李大姐,我是没有办法活了。居然怀疑我和乡下小保姆。我是这样的人吗?我身边的漂亮女孩子还少吗?我动过她们的念头吗?李大姐你是最了解我的。我就不多说了。总之,这个婚姻肯定是破灭了。她已经提出了离婚的要求,我也同意了。你帮帮我,劝说她尽快地和我把手续办了。我现在才明白,如果要有婚姻,就一定要找一个好女人。就象李大姐你这样的人。” 无耻的语言。 请不要这样!李开玲想看着王自力的眼睛严厉地对他说。但是李开玲根本就做不到。她甚至还想摔门而去,说我不干!但是她更加做不到。可是要她接受王自力这种意味暧mei的笼络,她也做不到。李开玲唯一只有希望王自力尽快地离去,不要再回来。她把自己改变了颜色的眼睛低垂下来。她忍辱负重地答应王自力每天给他打电话。保证王壮每天的营养充足,带他外出散步一个小时。保证监视戚润物和催促她办理离婚手续。 李开玲连连说道:“好的。好的。好的。” 王自力终于比较放心走了。 李开玲抓起钥匙和钞票,喉咙哽咽着。这个被男人伤害了一辈子的女人又一次遭到了重创。 李开玲的确是夏天的最后一朵玫瑰。她差一点就被王自力气得晕倒,但是她最终还是把屈辱埋藏到了心底里。李开玲用了不太长的时间就缓过气来了。她认为不管怎么样,她还是要按照自己的承诺去做。在她看来,生活就是这样的痛苦和复杂,微妙和意外。既然你要挣钱,你就要付出代价。既然你要保持信诺,你就要付出代价。既然你要做一个好女人,你就要付出代价。毕竟王自力一直在聘用她,使她这样的独身女人用有经济能力而得以自立。她还是应该报答王自力。 第21章 还有王壮。这个孩子在李开玲正难受的时候突然开口叫了她一声。 王壮叫道:“阿姨。” 李开玲惊醒了过来。“阿姨”这个称呼是李开玲久违了的称呼。她现在更多地被孩子们叫做奶奶。只有弱智的王壮才会给她这种亲切。李开玲走了过去,注视着王壮。王壮也光明正大地注视着李开玲。他的眼睛直率得象太阳也象月亮。李开玲给王壮冲了一杯果汁。王壮一口气喝光了。喝光之后他马上就评价说:“阿姨,你的水水,好喝!” 李开玲说:“谢谢。” 李开玲的心被王壮软化了。她是一个母亲。她不能丢下这个可怜的孩子。只有王自力回来了。只有戚润物也回来了。只有他们请到保姆了。只有孩子不再孤单不再挨饿了,李开玲才可以走掉。现在,李开玲没有别的出路,只有扎上了围裙,开始料理这个乱七八糟的别人的家庭。 3 戚润物是在苍茫的暮色中回家的。李开玲在阳台上已经探望了好几次了。李开玲与戚润物只是在公司里短暂地见过面。李开玲对戚润物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戚润物是一个大众化的女人。与很多同龄女人的长相都差不多。李开玲等候着戚润物。家里的饭菜已经做好。已经喂王壮吃过了。就等着戚润物了。李开玲有一点紧张。 戚润物回来了。独自一个人,背微微驼着,无精打采。比照片里的女人憔悴多了。 戚润物正要开门,李开玲把门打开了。戚润物被李开玲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走错了楼层,她转身又要上楼。 李开玲连忙说:“戚老师,这是你的家。我是李开玲啊。” 戚润物怔怔地走进自己的家。王壮的一声“妈妈”把戚润物彻底地唤醒了。戚润物说:“哦。李开玲。” 李开玲说:“你好。戚老师,我是来帮你们家料理料理的。你们工作都太忙了。” 戚润物没有以同样的友好态度回应李开玲。在这一天中,戚润物又一次地被弄傻了。他们家的小保姆不是白三改吗?怎么变戏法似的成了李开玲?李开玲是王自力公司的人。王自力又在搞什么把戏呢? 戚润物不解地瞅着李开玲,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她说:“你说什么?你来料理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幸亏李开玲事先知道戚润物的脑子出了毛病。李开玲对脑子有毛病的人是能够迁就和容忍的。李开玲和颜悦色地解释说:“王总让我来替你们家做家务,照顾孩子。我是下午来的。我已经喂王壮吃过饭了,也洗过澡了。饭菜还热着呢,吃吧。” 戚润物说:“白三改呢?” 李开玲说:“什么?” 戚润物说:“你少装蒜好不好?” 李开玲说:“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戚润物说:“好!好好好!高明!” 戚润物跑进王壮的房间,砰地关上了房门。 第22章 在回家的路上,戚润物行走得是那么艰难。她一想到回家就要面对小保姆白三改,她就受不了。小保姆白三改赤裸的崛起的乳房一直在戚润物眼前晃动,无论如何都回避不了。戚润物必须要想出办法。她不能够好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听任小保姆白三改厚颜无耻地说:阿姨回来了。阿姨吃饭吧。她也不能够和她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戚润物在回家的路上走三步退两步。好不容易设计出了一个方案。她要对小保姆白三改花言巧语的诱供。让她招供一切。然后,把白三改押到王自力的公司去。她要当着公司众人的面,把白三改推进王自力的怀抱。然后,她要拿出已经写好的离婚协议书,让王自力当场签字。那将是一份高度简洁的,举世罕见的,惊世骇俗的离婚协议:王自力必须拿走所有他沾染过的东西,王自力可以不付出一分钱的费用,但是王自力此生此世将不得再与戚润物母子见面。这个方案绝对是一个重磅炸弹。绝对可以把王自力炸得屁滚尿流。如此这般,王自力今后的人生还有多大的意思呢? 可是,家里的形势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仅仅就是一个下午的时间,小保姆白三改不见了,新的女佣飞速地生长了出来。方才在大街上,戚润物战斗得理直气壮。在办公室的沉思默想里,戚润物也以为犯错误的肯定是王自力,自己只是赢多赢少的问题。及至惩罚王自力的设想出来,戚润物更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戚润物认为再怎么样,王自力的聪明也是不及自己的。王自力可以使用武力打她,但是王自力一定会为自己的一错再错付出一生的代价。现在戚润物才发现,她小看了王自力。王自力比她想象得要狡猾得多。白三改不见了,王自力已经消灭了证据。并且王自力借口王壮要人照顾,把李开玲派来了。这个李开玲从前就是王自力的同事,跟随王自力来到现在的公司。显然李开玲是王自力的心腹。显然李开玲是来监视戚润物的。这个李开玲一副老妖精的模样,哪里是甘心给别人当保姆的人。无疑是王自力收买了她。而且王自力这种男人,他能够搞小保姆就不能够搞老保姆吗?谁知道李开玲和王自力是什么关系。谁知道李开玲是一个什么东西。见鬼! 戚润物又气又急。她不得不重新调整思路,思考对策。把她脚上的皮鞋甩了出去。一只皮鞋咚地打中了房门。 李开玲在外面敲了敲门。戚润物没有理睬。王壮却说:“阿姨进来。” 王壮居然主动说话了。就在戚润物吃惊地看着儿子的时候,李开玲推开了房门。 李开玲端过来一杯开水。戚润物装着没有看见。李开玲尴尬地把水杯放下了。 李开玲在餐桌上摆出了饭菜和两副碗筷。戚润物还是装着没有看见。李开玲只好过来对她说:“戚老师,吃饭了。” 第23章 就在这一刻,戚润物已经决定首先收拾掉李开玲。她要赶走这个矫揉造作的,生着一双阴险媚眼的,穿着妖娆高领中式衣服的女人。 戚润物坐到了餐桌旁边。 戚润物平静地说:“你就是李开玲?” 李开玲说:“是啊。我们在公司见过面的。不过见面的时间很短暂。” 戚润物说:“你现在还是在王自力的公司做事情吧?” 李开玲说:“是的。” 戚润物说:“象你这个年纪一般的公司都是不要的,看来你和王自力关系不一般。” 李开玲没有料到戚润物说话这么锋芒毕露。她们才刚刚见面呢。李开玲是不好意思拉下脸来的。李开玲给了戚润物一个求和的笑容,说:“王总是比较看重我的工作精神。我们年纪大的人能够吃苦。” 戚润物说:“你是能够吃苦。你吃苦都吃到我们家来了。” 戚润物步步紧逼,李开玲步步后退。但是李开玲不准备再退下去了。如果戚润物继续这么无礼,李开玲就要教训戚润物一下了。李开玲要说我对你这么尊重可你太令我失望了,夫人,我以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应该是懂得基本礼貌的。 戚润物没有再逼李开玲了。她话锋一转,单刀直入,“我要知道白三改到哪里去了?” 李开玲说:“你能告诉我你说的这个人是谁吗?” 戚润物拍着餐桌说:“谁?你还能不知道是谁!你不要给我来这一套好不好?我知道你和王自力是合谋。你们的合谋是明摆着的,你这么装模作样有什么意义?” 戚润物一拍桌子。李开玲就不想再忍耐了。她理解了王自力的苦衷。与这种不懂情理的女人相处实在是太困难了。 李开玲放下了筷子。这算是她最激烈的动作了。李开玲说:“戚老师,有话你可以好好说,不要这个样子。我与你们家非亲非故,是王总请我来的。求我来帮助你们家料理家务。你不要这么讲礼貌。你的问题我的确是不知道,我回答不了你。我的责任是照顾孩子和料理这个家庭的家务。我请你想想清楚最基本的道理。” 戚润物说:“混帐!” 李开玲说:“你居然骂人?” 戚润物说:“如果你认为这是骂人那就是骂人。我是这个家庭的主妇,王自力让你来并没有征得我的同意。现在我告诉你,我要你滚蛋。” 李开玲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直都以为戚润物是一个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女人。李开玲觉得她实在是病得太重了!丈夫千方百计地把她哄骗了来,妻子凶神恶煞地赶她走。她做的是好事,受的全是侮辱。李开玲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她的生活中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她想起她满怀自信带着几分得意离开公司的情形,简直是一场恶梦。 李开玲再也忍受不住了。她立刻就站起身来,扯掉围裙,拿过了自己的小包。她看了王壮一眼,踌躇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过去告别。李开玲拉开了房门。这时候,戚润物高兴地大口地吃起饭来。李开玲被气得打起了哆嗦。李开玲说了一番改变历史的话。 第24章 很难得激烈一次的李开玲直视着戚润物,激烈地说:“戚润物同志!在我走之前,我要告诉你几句话。你这种所谓的高级知识分子,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你竟会如此地没有良心,没有文化,不通人情世故。我这个人是一个什么人,我也要你知道。我是一个普通人,这不错。从前我是一个普通的国家干部,后来是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我靠自己的辛勤劳动养活自己。我靠自己诚实和苦干赢得大家的尊重和信任。我和王自力没有任何特殊的关系。但是他是我的老板,他需要我来你们家,帮你们家渡过暂时的困难,我就来了。这是我的工作,我要挣钱过日子。我看见你们的儿子独自一个人在家里,终日没有人来照料,我也是一个做母亲的,我的心软了。我想我应该好好照料他直到你们家请到合适的保姆。戚润物同志,不管你们俩夫妻吵架到什么程度,都不关我的事情。也不管你的精神毛病又多么重,你也不应该侮辱我。今天遇上你们夫妇,也算是我的一个劫数。王自力不是东西,你也不是东西。我总算认识了你们。我就是走出这个家门就被解雇,我就是从此没有饭吃,我的人格也是不容你们随意侮辱的。你们无非是暴富了,有了一点臭钱而已。我不在乎这一点臭钱。我很高兴现在就能够离开你们家!” 李开玲从来这么悲壮过,也从来没有这么流畅过。她说着说着真的是感到了由衷的高兴。李开玲这辈子也放肆一次吧。她想都不要去想,就把王自力给她的钞票信手拿了出来,朝着戚润物,一把甩了过去。钞票散开了,雪花一样飞舞在戚润物的身边。 戚润物用手拂开了眼前的钞票。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开玲。这个名叫李开玲的女人在她眼里飞速地起着变化。在戚润物的生活中,大家永远一团和气,相互戒备。大家只会在背后说一些尖锐的话。这样一些率性的话你永远都不可能听到。其实你是渴望听到的对吧?其实你是渴望与他人肺腑相见的对吧?但是那是你内心深处沉睡的梦想。这么多年来,你的梦想就没有在现实生活中闪现过。 李开玲擦出了戚润物生活中的火花。 戚润物说:“你等等!我有精神毛病?谁说的?” 李开玲说:“有没有我不管。有,不能侮辱别人,没有,更不能侮辱别人。” 戚润物不好意思了。她应该说什么呢?她说什么才能够表达出她真实的心情呢?戚润物只好转换了话题说:“嘿,你的眼睛在变颜色。这是怎么回事?你有特异功能吗?” 轮到李开玲不知所以了。李开玲只好等待着戚润物更明确的表达。 戚润物说:“你的眼睛需要看医生吗?” 李开玲摇头。 戚润物说:“有科研单位发现你眼睛的奥秘吗?” 李开玲依然摇头。她依然等待着戚润物。 戚润物沉默下来了。过了一会儿。戚润物鼓起最大的勇气,对李开玲说:“是王自力在造谣说我有精神毛病对吧。我告诉你,我没有。你也看出来了我没有,对吧?王自力为什么要编造这样的谎言呢?他肯定以为我死也不会对你说真话的。可是我现在愿意对你说真话。白三改是我们家的小保姆。本来今天中午我要出差的,飞机出了一点问题,我回来了。王自力和白三改,他们就睡在我的床上。”戚润物捂住了自己的脸,她想嚎啕大哭,对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李开玲关上了房门,她回来了。她决定留下来。 戚润物说:“谢谢。”她真的哭了起来。 第25章 四女人的游戏不是好玩的 1 国内贸易部国家物质储备局设计院粮食储备研究所的宿舍,坐落在汉口沿江大道的某一处。临街的围墙上,原来爬满了爬墙虎。绿绿的,绒绒的,给人的感觉亲切又漂亮。文化大革命后期,爬墙虎被破坏得七零八落。再后来,世风日下,宿舍大院里屡屡出现小偷。研究所决定在墙头扎上碎玻璃。春天来到的时候,顽强的爬墙虎伸出孤独的嫩叶,缠绕着尖锐的碎玻璃,这情形也有特别的动人之处。再后来就是改革开放的年代了。围墙外面终日挤满了小商小贩。研究所里的人回家,日日都要踩在烂菜帮子上面。所长的妻子因此还滑倒,摔断了尾椎,导致研究所付出了一大笔医疗费。研究所里老人日益增多,医疗费已经是一个极大的问题,不能有人再摔跤了。于是,研究所也动了脑筋,开放搞活,在围墙外面做了一排简陋的门面,出租给小商小贩。这样,既把小商小贩收拢到房子里面经营了,又赚回了一笔可观的租金。爬墙虎从此就消失了。爬墙虎变成了金钱。戚润物是眼看着爬墙虎变成金钱的,她对自己经历着的生活感到失望和不满。这所有的失望和不满是她处理她与王自力关系的全部心理基础。王自力做梦也想不到这一点。否则,王自力也许会花上一笔钱,让爬墙虎重新出现在这一段围墙上。 从前,攀满爬墙虎的围墙下面是戚润物年轻的身影。她和她的同事们在这里散步,交心谈心。她也经常和王自力在这里散步,交心谈心。他们沿着围墙慢慢地走过去走过来。沿江大道上偶尔跑过一辆汽车,就会振奋他们年轻的心。长江的风从长江里吹来,带着一股新鲜的江水的气息。十七码头和十八码头的客轮总是傍晚起航去上海。汽笛浑厚的呜呜声漫长而悠远,一直舔荡到人心的最深处,谁都会由此生出几分柔情――那时候人和人之间就是亲一些,就是要单纯一些,只要你作了自我批评,我必定也要抢着作一个自我批评――那个时代注定是过去了。 现在,戚润物没有地方好散步了。围墙外面的门点早上卖早点,白天家常小炒,煤炉煨汤。晚上上来火锅和烧烤。整条人行道上美容美发,洗面洗足,台球乒乓,卖书卖报,小葱大蒜,柴米油盐,烟酒副食,冲洗胶卷,维修电器,钟点旅馆,音像租借,介绍婚姻。工商部门不纠察的时候还要清洗汽车,突然来了纠察就狼奔豕突,儿哭母叫。其实这些门点的食品是不能够吃的,东西也是不能够用的,几乎全是假冒伪劣,哄骗的是外地人和民工的钱。总之粮食研究所的人们是不购买这里所有的商品的。他们不购买商品,他们也没有地方散步了。现在的事情就是这样。无论如何叫人气不顺。 王自力和戚润物夫妇的问题就发生在这样的时代背景里。 现在,戚润物不出门了。她就在自己家里散步。在自己家里走来走去。 戚润物在自己家里走过来走过去。李开玲一会儿站一会儿坐。她们都是那么痛恨王自力。她们转眼就成了知己。她们在一套光线昏暗,设施陈旧,凡是转弯抹角处都积满多年油垢的两居室里团团散步。无头无序地作着女人之间的讨论。她们的讨论与她们的人生感受在这样局促的灰暗的空间里重现,没有一处的光明与亮堂。 第26章 戚润物说:“李大姐啊,我就是想不通。白三改是一个乡下女孩子,长得也不漂亮,耳朵根子都是没有洗干净过的呀。难道我还不如她?” 李开玲说:“照我看来,白三改给你提鞋都不配。但是,你知道不知道,男人是动物。男人有时候是不可理喻的。他们永远喜欢年轻的姑娘。永远喜欢刺激。就象他们永远喜欢权力和金钱一样。” 戚润物说:“是吗?难道没有例外?” 李开玲说:“没有。” 戚润物:“你遇上的那个男人是这样的吗?” 李开玲说:“差不多吧。” 戚润物惊讶极了:“象你这样女人他们都舍得放弃吗?” 李开玲惨笑。说:“男人得到了的女人,他们都不认为是好女人。没有得到的,才是最好的。” 以前戚润物没有时间去研究男人。李开玲的经验之谈使她茅塞顿开。但是戚润物还是有想不通的地方。她说:“你说得不错。从理论上好象是不错的,可现实生活中应该有所不同。比如说一个乡下小保姆,耳朵根子都没有洗干净,与这样的姑娘睡觉,怎么会不觉得恶心呢?” 李开玲说:“我以为正好相反。理论上倒是不好讲通的。因为理论总归是比较堂皇的,总归要一分为二,对男人不能一概否定。可是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倒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王自力现在不缺女人,公司内外,一大群白领小姐围绕着他,不断地讨好他,他却还是做出这么恶心的事情来。是的,男人就是动物。我活了五十岁了,我把他们看透了。” 戚润物不停地走动着。她穿着一双破旧肮脏的拖鞋,皱巴巴的睡衣外面套了一件毛衣。混纺的毛衣花色杂乱,质地松弛,刺痒了戚润物的脖子。戚润物一边走动,一边大肆地挠痒痒,手指在脖子上抓得忽忽作响。 李开玲总是端庄的。她起床之后一定要换下睡衣,梳理好发髻,修饰修饰眉毛,在嘴唇上抹一点润唇膏。五十岁的嘴唇不滋润一下是不行的了。李开玲这个女人,一辈子都非常注重自己的性别。注重保持这个性别的优点。因此,没有谁能够明白,为什么当年她的爱人还是抛弃了她。男人的水性扬花是李开玲心中永远的痛。也是李开玲决定留在戚润物身边的根本原因。应该与男人计较计较了。李开玲要帮助戚润物教训王自力。要帮助戚润物夺回自己的丈夫。让男人的心回来。 一连几日,讨论结不出硕果。女人互相倒完了苦水之后,只能默然相对。她们被局限在家庭里。局限在一套两居室里。无法与大自然沟通。她们一天又一天,不见日出和日落。阳台上的视线本来还可以目及长江的,但是阳台上安装了防盗网。防盗网无情地把长江分割成了条状。条状的长江哪里还是可以被人看成是长江呢。江上依然是有轮船的,轮船依然是要鸣响汽笛的,只是现在城市的空前的喧嚣,汽笛的声音到达戚润物的窗前就象虚弱的猫叫。现在这种状态和年纪的女人,她们的苦闷类似于腌菜的苦闷,被闷在封了口的坛子里,没有任何的可能性。 第27章 戚润物到底还是烦躁地哭了起来。她歇斯底里地哭叫道:“天哪!这种事情为什么落在我的头上啊!只有杀了他我才解恨啊!” 戚润物不再说话了。她一头倒在床上,不再起来。任何李开玲怎么劝慰,戚润物就是不理不睬,不吃不喝。一连两天,戚润物都那么躺着,仰面朝天,眼睛发直,企图从空中搜索出一个道理来。 直到李开玲对戚润物故意地说出王自力的现状。 戚润物满心以为王自力会来找她的,满心以为王自力也处在极端的烦恼之中,一定也是寝食难安的。与王自力保持着联系的李开玲却实话实说地告诉她:人家王自力天天在饭店吃饭,夜夜在夜总会潇洒。 李开玲的这句话一下子点中了戚润物的穴道。她挣扎着要起床。她感到了饥饿。她想去什么夜总会去看看王自力,看他在那儿怎么潇洒。 李开玲说:“这就对了。” 2 如何找到“麦当娜”夜总会,如何进得门去,进去了如何找位置坐下来,这些细节对于对于戚润物来说,都是比较困难的事情。她从来就没有涉足过这样的娱乐场所。一切都靠李开玲了。 李开玲虽然也不熟悉夜总会,但是比戚润物有感觉多了。在戚润物去“麦当娜”之前,李开玲先去探查了一次。然后李开玲在家里为戚润物进行了模拟排练。 两个女人关在家里,把狭小的客厅当作“麦当娜”夜总会。在李开玲的建议和辅导之下,戚润物穿上了装饰性比较强的服装,化了淡妆,背着一只小巧的皮包。上台阶,买门票。目光傲慢着,哪里都不看,径直往里走。进去以后就会有领坐的小姐迎上来,一般她们会问:小姐,一位吗?这时候戚润物就应该装出非常老道的样子,说:不用你们管了,我自己有地方坐。一般说这样的话,小姐就以为你是有约会的了。不然她就会缠着你,把你带领到最差的座位上。她们总是把好座位留给男人。戚润物说完话就不要再理睬小姐,自己大胆地上楼去。在二楼第一排的角落,有一张小台,观察角度是最好的。戚润物应该在这里坐下。有服务生过来问你需要什么,你千万不要说什么都不要。你应该点一些吃的喝的东西。让服务生高兴。让服务生不觉得你特别。然后,你就坐等王自力出场吧。王自力一般都是在一楼,在最前面的几排位置上,在那里伸手几乎就摸到了表演台上的小姐。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独自进ru夜总会,关键的是你要装出有人在这里等待你的样子。你还要装出对这类地方非常熟悉和习惯的样子。你不要太客气,太礼貌。不要怯生生的。不要对小姐们大胆的短打扮流露出厌恶和吃惊的神态。更不要仇恨满腔,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怨妇,是到这里寻仇来了。 戚润物在客厅里走台。李开玲耐心地纠正着戚润物走路的神态和说话的语气。 不,不是这样的,应该是这样的。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 第28章 李开玲让戚润物学会了傲慢,学会了把脖子挺直,学会了把小腹收起来,把xiong部挺起来,把目光稳定着,慢慢地扬起来,含蓄地注视你说话的对象。女人,你要首先武装你自己。 戚润物在接受了李开玲的培训之后,用在客厅里练就的步态走进了“麦当娜”夜总会。戚润物成功了。没有人阻拦戚润物的顺利进ru。也没有人怀疑戚润物是来寻仇的。第一次有小姐迎着戚润物,有一点欺生地说:小姐,几位? 戚润物的即兴发挥比李开玲教给她的还要好。戚润物说:“小姐,你管得太宽了!”小姐赶快让开了。戚润物从容不迫地上了二楼,一眼就找到了李开玲所说的那张小台。 一连六个晚上,戚润物都是在这张小台上度过的。她就象在这里度过了一辈子,而新的一辈子即将展开。 六个夜晚之后,戚润物决定不再去“麦当娜”了。她认识王自力了。她了解王自力了。最后一个晚上,戚润物踏着夜色归来。一时兴起,在街头大排挡吃了一客牛腩米粉煲。戚润物慢慢地吃着牛腩米粉煲。她的四周全都是吃吃喝喝的年轻人。他们吃着辛辣的炭火烧烤,穿着不同寻常的衣服,把当天的晚报撕开垫坐在屁股下面。他们兴奋地大声说话,男男女女互相叫骂,透出一股强盗般鲁莽的生活热情。戚润物对这种环境感到很新鲜,很自在,还感到脑子里面异常很活跃,与在家里和在办公室里完全不一样。戚润物愿意在这种环境里慢慢吃她的牛腩米粉煲,慢慢进行奇思异想,把她那个不同凡响的计划渐渐地丰满了起来。 基于王自力的现状,对他摧毁性的打击就是使他沦为穷光蛋。如何使王自力沦为穷光蛋呢?最切实有效的办法就是依靠女人。现在的王自力迷恋女色到了不能够自拔的程度。而女人永远都是最好的糖衣炮弹。只要戚润物拥有这么一颗糖衣炮弹,王自力必遭摧毁。戚润物为什么不能够物色或者收买这样的一颗糖衣炮弹呢?在深夜的大排挡里,在这一片火热的嘈杂声中,卸一条胳膊多少钱,取一条性命多少钱,这种hēi社会的生意好象并不是不可信的事情。不过戚润物不会去做这类傻事。她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她不会去和hēi社会来往。她不会去触犯法律。但是并不说她不可以物色那么一个女人。 戚润物回家了。李开玲一开门就发现戚润物变了。戚润物是一派天高云淡的样子。 李开玲说:“看穿了?想通了?” 戚润物说:“没有。没有看穿也没有想通。倒是想出了对付的办法。” 戚润物把她“糖衣炮弹”的计划告诉了李开玲。李开玲笑了。李开玲说:“到底是知识分子。”李开玲认为戚润物这是过家家的做法,充满了主观的幻想。不过也好,至少是转移了苦闷的心情。可以正常地工作和生活了。不管这世界上谁辜负了你,最终你还是得恢复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第29章 戚润物说:“我这就不能同意你的说法了。女人是不能随便辜负的。我要那个女人把王自力的钱财尽数地搜刮,让他连购买夜总会门票的钱都没有。” 李开玲就象安抚小孩子那样说:“好。很好。” 李开玲好脾气。她笑眯眯的,不与戚润物争论了。只要戚润物能够吃饭,能够睡觉,能够健康,能够上班,能够做王壮的好妈妈。这比什么都好。 接下来戚润物开始收拾王自力的东西,她准备立刻与他离婚。与王自力离婚了,一心一意地进行物色复仇女郎的工程。 幸亏她的身边有了李开玲。 李开玲说:“戚老师啊,看来你还是太不了解王自力了,太不了解男人了。” 戚润物说:“这话怎么说?” 李开玲说:“王自力现在是最盼望离婚的了。” 戚润物说:“为什么?” 李开玲觉得戚润物这个人真是憨厚可爱。李开玲给她解释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你们一离婚,他立刻就可以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结婚。他一旦结婚,你的糖衣炮弹工程就泡汤了。” 戚润物说:“王自力能够立刻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我就立刻可以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小伙子。” 李开玲说:“快别说赌气话了。他找一个年轻姑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你却在一天天地人老珠黄。” 戚润物说:“什么?我人老珠黄了?我才四十五岁。我是我们所最年轻的副研究员。” 李开玲说:“是的,你的事业是很成功。但是作为女人,你毕竟四十五岁了不是?王自力为什么做这种丑恶的事情,其中的主要原因不就是小保姆年轻吗?” 不错。戚润物今年是四十五岁了。但是戚润物一直都没有觉察到年龄对自己有什么伤害。她知道一个女人四十五岁,有了家庭和孩子,她就不再应该和过去的情人重修旧好了。比如说她曾经拥有的吴畏。可是就戚润物个人来说,她的四十五岁与她的二十五岁有什么根本的不同呢?在戚润物看来,没有什么根本的不同。时间一晃就过去了,真的是一晃而已,非常地快。要说有不同之处,那也许就是:现在四十五岁的戚润物比从前二十五岁的戚润物要更好。现在的戚润物身体并没有发胖,而且还功成名就了。现在的服装也多了起来。首饰也有几件了。当她穿戴起来的时候还是非常出众的。二十五岁的戚润物,整天穿一件老蓝色的春秋装。冬天就用“百雀灵”或者“万紫千红”香脂油抹脸,甚至还用三分钱一盒的哈蜊油。春秋用的是雅霜。夏天什么化妆品都不用,一张脸被太阳烤得流油。二十五岁的戚润物除了一定要考上大学是自己的想法之外,其他什么想法都没有,脑子里空空的。就连xiong部发育了还觉得可耻,总是尽量地把xiong部窝起来。那样的年轻姑娘又有多大的意思呢?比现在的女人简直是差老远了。 第30章 李开玲说:“戚老师。戚老师。你要知道,现在的年轻姑娘可没有把xiong部窝起来啊。你比你年轻时候要好,可你比不了现在的年轻姑娘啊。你要知道,年龄是女人的致命伤啊!” 戚润物说:“是吗?真的是致命伤吗?” 戚润物走到镜子面前。照看着自己。她皱巴巴的睡衣。她松垮肮脏的毛衣外套。她邋遢的拖鞋,她来不及穿袜子的干黄的脚。她稀少的凌乱的头发。在这一晃而过的时间里,她的脖子长出了环状皱褶,皮肤上长出了黄褐色的斑点,她的眼睛松弛了,脸庞膨胀了。镜子里的这个女人没有可能用外表表达她美好的内容了。戚润物照了半天的镜子,扯了扯衣服,抓了抓头发,欲哭无泪。她把手里的梳子一把掷向镜子。她不是想击碎镜子,她没有使出多大的力气,镜子却哗啦破碎了。 戚润物对李开玲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李开玲知道。李开玲对戚润物洞若观火。李开玲就是被戚润物的笨拙和天真惹得心疼。李开玲因此而心疼戚润物怜悯戚润物。李开玲说镜子无所谓,我明天就去买一面回来。 李开玲要把自己悟出来的一切道理都传授给戚润物。女人的年龄是一个问题,但不是全部的问题。四十五岁的女人还没有衰老。男人不喜欢的是早晚都不梳洗的女人。他们不喜欢大肆地挠痒痒一直挠到腋窝之后还要把手指抽出来闻闻的女人。一个女人要有实用性。 戚润物不懂什么叫做实用性。 李开玲悄悄告诉戚润物:“就是要能够勾起男人的xing yu。” 戚润物说:“天哪!那不成了妓女?” 李开玲说:“唉,你呀!” 李开玲恨铁不成钢地苦笑了一下。她到厨房去了。厨房里正烧着一壶开水。李开玲搅动了房间里的光线。一条细长的人影在光线里摇曳,很有几分婀娜。戚润物是缺乏李开玲的这种阴柔之美的,戚润物心里非常清楚这一点。可是李开玲不还是被男人抛弃了吗?戚润物再天真也不敢对李开玲指出这一点。她要爱护李开玲。要爱护这个如此爱护自己的人。戚润物若有所思地看着李开玲的背影。她想:其实用不着讨好男人。用不着刻意保养自己的性别。只须要和他们一样有经济实力,只须要和他们一样有事业上的成就,局面就会大不一样。 当然。有了李开玲共同磋商,戚润物处理问题就不那么冲动了。她不准备写那种高度简洁的离婚协议了。不准备去揪出小保姆白三改了。也不准备在王自力的公司当众出他的丑了。她要慢慢地来。要慢慢地折磨他。直至她物色到一位合适的女郎。要让王自力明白生活对女人残酷,对男人也同样地残酷。先生,请不要随便地伤害他人! 第31章 3 王自力终于着急了。他一天给李开玲打无数个电话。催促她说服戚润物与他见面,商议离婚的事宜。让王自力着急了不短的时间之后,戚润物同意与王自力见面。 这么一天到了。王自力把约会地点定在大将军饭店的大堂酒吧。这次见面是双方都愿意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定的时间了。现在应该善后了。无论是王自力还是戚润物,他们对这次见面还是抱了很大希望的。他们都希望得到隐藏在对方打算中的某个结局。定下了见面的地点和时间之后,戚润物的夜晚还是有骚动的。戚润物想,王自力到底是她十几年的丈夫啊!他们毕竟有一个一辈子都离不开父母之爱的儿子啊!王自力是腐败了,可是他也许良心发现呢。 戚润物是乘坐公共汽车来到大将军饭店的。乘坐公共汽车的时间不好掌握,戚润物怕迟到,提前量给得太大。结果她早到了半个小时。大将军饭店是五星级的,大堂里极尽奢华,气势辉煌。这种环境很是逼人。戚润物没有到过五星级饭店。她一进门就有一点不知所措,惴惴不安,手脚没有地方放。 戚润物在大堂酒吧一落座,着水手打扮的小姐就过来了。小姐过分甜腻地问她要喝一点什么?要不要时鲜水果盅? 戚润物没有经验,也不太好拒绝他人的热情,慌慌乱乱地说行吧行吧,茶也好吧,水果也好吧。 小姐不慌乱,她又进一步发出笑里藏刀的亲切建议:要不来一点冰糖红枣人参茶呢?这种茶女士喝很好的。 戚润物说:那就来吧,随便吧。 王自力自己开小车来。他故意迟到了三分钟。他在大门外面看见了早到的戚润物。看见戚润物惶惑地面对着时鲜水果盅和冰糖红枣人参茶。王自力知道戚润物被饭店的小姐宰了一刀。他不由得暗暗好笑。他想如果他今天不来了,戚润物说不定就会被扣在这里。她口袋里的钱一般都不会超过百元,她付不起这一座的。王自力有一点怜悯戚润物了。人家毕竟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副研究员,学科带头人呢。这世界给予她的享受和见识也太少了。 王自力步履匆匆地来到戚润物的身边,坐下,假装抱歉,使劲撸头发,一副刚刚处理了工作赶来的样子。 戚润物没有表情。戚润物以为再次面对王自力,自己的眼睛就会出血。但是她的眼睛没有出血。时间绝对是疗伤的灵丹妙药,你不相信还真不行。 小姐过来,问先生喝一点什么? 王自力根本都不看小姐,大大咧咧就打发了她。一壶不加糖的菊花茶就行了。 第一个回合,王自力小胜。 戚润物默默地喝茶。她绝对不会首先答理王自力。这一点小心眼一般女人都有。王自力看透了戚润物的心理活动,不以为然。关键不在这里,王自力想,关键在于结果。王自力以男人的豁达首先答理了戚润物。 王自力说:“儿子好吧?” 戚润物说:“好。” 王自力说:“你还好吧?” 戚润物说:“很好。” 王自力说:“那就好。你看这环境还可以吧?不然我们再换一个地方。” 戚润物说:“不用了。” 王自力说:“还想和点什么吃点什么就尽管说。” 戚润物说:“谢谢。” 戚润物的“谢谢”是习惯性用语。有很多时候并不表示她真的感谢什么,而是表现她自己的礼貌和文雅。此时此刻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王自力也感到由衷地高兴。看来戚润物的文质彬彬温文尔雅温良恭俭让的习惯已经恢复,大街上的疯狂不会重现。王自力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第32章 王自力暗暗松一口气的精神状态已经被戚润物感觉到了。戚润物也暗自高兴。她希望她今天能够使王自力既有压力又放松警惕。她还希望王自力自以为是。男人一旦自以为是,就会尽力表现自己的坦诚与大度。问他什么他都愿意回答。戚润物再一次地告诫自己:要低调要笨拙要迟钝。要在低调笨拙和迟钝中小心地把握和操纵形势。 今天形势大好。王自力和戚润物双方都这么认为。 让王自力搅尽脑汁的问题是,他将如何把今天的大好形势维持并且发展下去,引导戚润物解放思想,利用戚润物对他的嫌恶,顺利地达到快速离婚的目的。离婚的确不是王自力首先想到的。因为他们的家庭一贯不错,戚润物在事业上也干得挺风光,最重要的是他们有一贯患有先天疾患的病儿子,他们都是有责任不离开儿子的,所以离婚不是王自力的事情。但是当戚润物在大街上斩钉截铁地宣布“我要离婚”之后,王自力突然觉得眼睛一亮,大有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的感觉。原来没有想到过离婚是不敢去想离婚,不敢去想的潜意识是渴望离婚。现在不是从前了。从前的一切都受制于环境受制于他人,找个老婆也必须首先考虑是否对自己的生存有利。现在王自力不愁生计了。作为一个男人,他有权力选择一个他热爱的女人,一个漂亮的干净的性感的对一切都是那么有感觉的女人。这女人一定不能成天拖一双脏兮兮的拖鞋。一定不要挠痒痒挠得忽忽作响,还喜欢掏出腋窝的味道来使劲地嗅。王自力应该可以重新生活一次。否则这一辈子他也太亏了! 自从戚润物提出离婚的要求之后,王自力天天都盼望戚润物拿出实际行动。但是王自力又不能操之过急,生怕惹恼了戚润物她又不离了。王自力还是了解戚润物的,人家看上去是应该平庸的不会修饰打扮的神情麻木的中年妇女,实质上人家是一个读书人。人家的书绝对没有白读。人家的思考能力和分析能力绝对是第一流的。而且大街上的疯狂也证明,人家也会撒泼。人家该刻毒的时候比谁都刻毒。王自力不能流露出渴望离婚的意思来。他要从形式上让戚润物感到是她在抛弃他,要让她占据精神上的优势。而王自力是一个被抛弃者,是一个做了坏事落得孤家寡人下场的臭男人;她是高尚和清洁的,王自力是低俗和肮脏的。只有把局面维持在这种状态,离婚才能够顺利进行。与读书人打交道,你必须弯弯绕。这种经验王自力还是有的。他不能坦诚布公,不能直奔主题,必须迂回前进,先拉一些特别家常的话,一些特别有人情味的话。 王自力说:“李开玲怎么样?” 戚润物不能暴露李开玲。她说:“就那样。” 王自力说:“她是不是还是以为她曾经是国家干部?还是不肯放下她的臭架子?她以为她是谁?落难的公主?” 戚润物说:“不要这样说人家。她做她的家务。” 第33章 王自力说:“她应该表现好一点。能够伺候你是她前生修来的福气。她是一个明白人。她这个年纪的女人,早就应该下岗了,她的女儿还能够去法国留学吗?她傲气,不要那个男人的钱。可如果没有我,她恐怕已经饿死了。现在是她报答我的时候了。我一直把她留在公司就是准备要把她留给你和儿子的。这个人很会生活,料理家务是没有人好比的,嘴巴也很紧,心里很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是现在的社会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保姆。” 一个不当心,王自力蹦出了“保姆”这个词。说完王自力就拿巴掌打在自己的嘴巴上。掌嘴也来不及了。戚润物果然就想起了小保姆白三改。她说:“对了。你把白三改弄到哪里去了?” 王自力说:“我的姑奶奶,你饶了我行不行?就算我对不起你了。” 戚润物说:“就算?” 王自力说:“就是,就是。” 戚润物依然说:“白三改呢?” 王自力说:“给了她一点钱,让她回乡下去了。不过她说她还是要出去打工的,你不要去找她。” 戚润物说:“我找她做什么。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要搞她?” 王自力把眼睛往向别处。他想这一关他肯定是逃不过去了。王自力只好把眼睛又调了回来,看着地面。向蒙古黑的大理石地面作沉痛的检讨。“我检讨。我现在正式向你检讨。我这个人堕落,流氓,我他妈的的真不是东西!我认真检查了自己的世界观,发现自己的确有很多糜烂的资产阶级思想。我太对不起你了。我实在是配不上你。你提出要跟我离婚,开始对我的打击很大,一时间接受不了。后来我想通了,我是不配和你在一起生活。你马上就是研究员了,中央领导都那么重视你。我太丢你的人了。你这么一个高尚纯洁的人和我在一起实在是太不公平。那就离吧。咱们好离好散。物质上的一切都好说。只是在精神上你就彻底解脱了。” 戚润物与外界接触太少,电视也看得太少,不然她就会发现王自力的又一条大缺点,这就是:贫嘴。王自力是想装出沉痛的样子来的,但说着说着就有一点贫了。现在从北京到外省,从中央电视台到地方电视台,男人正在流行贫嘴。人们都误以为贫嘴就是幽默和潇洒。男人现在就剩下一张嘴了。所幸的是戚润物对社会变化没有那么敏感。她憨厚地与王自力就事论事还自以为切中了要害。 戚润物说:“你的记性真不好,我记得你当时就表示同意离婚。” 王自力说:“那是气话,是要面子的。一个大男人,谁愿意当街被老婆甩了。现在是真明白道理了。” 王自力心里正有几分得意,戚润物却说:“你还是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搞一个小保姆。” 王自力说:“怎么又把话说回去了呢?求求你不要痛打落水狗了。我已经在灵魂深处挖了根子了。” 戚润物说:“我就是要知道你当时的真实想法。一个小保姆,耳朵根子都没有洗干净,你为什么要搞她?我就是不明白这一点。” 第34章 王自力恨不得站起来,扭头便走。可他知道那不成。那样是万万使不得的。他不能惹恼她。在一张大红的纸片上,他们两人的照片和名字联在一起。他扭头走了那纸片还又法律效果。所以他怎么也不能走。他要顺利地离婚。 王自力说:“当时的还能有什么好想法?人都失去了理智,只看得见她的年轻丰满,再加上她又主动,当然就是满脑袋流氓念头了。哪里想到这一失足便成千古恨呢。” 戚润物说:“你少来这一套!” 王自力说;“说真的,我的心都碎了。世界上又没有后悔药卖,如果有,花多少钱我都不眨眼。” 酒吧小姐过来了。对她们继续使用最表面化的亲切语气:“小姐,先生,你们还要一点什么吗?需要加水吗?” 戚润物和王自力的交谈被人为地打断了。他们都点头,表示愿意加水。在小姐加水的过程中,他们都挪动了一下屁股,换了换坐姿,四处闲看了一下。大将军饭店的大堂作抽象的舰艇状,基调是白色的,很纯洁的感觉。钢琴也是白色的。很纯洁的钢琴。一个身着长裙的女孩子提着裙边走过来,打开了琴盖,放好琴谱,目不斜视地弹奏起来。她弹奏的是《致爱丽丝》。大堂酒吧里人还真是不少,三三两两,成双成对,坐在沙发里,轻言细语地交谈。有几对是在谈离婚又有几对是在谈结婚呢?这五星级的饭店里,男人都是衣冠楚楚,气宇轩昂,皮鞋尖亮得晃眼,并且他们大多数是中年男子。而女性绝大多数是年轻姑娘。一个个粉面朱唇,香气扑鼻,故意穿黑或者穿灰或者穿咖啡,为的是强调自己的年轻和好身材,她们确实也达到了这个效果。戚润物显然就感到了无形的压力。在穿着打扮这一点上,戚润物就很没有学问。她年轻时候的课程中压根就没有这一课。戚润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女孩子们走过去。女孩子们根本就无暇去看戚润物。她们的眼睛忙碌在她们自己的领域里。戚润物的落寞和感伤想要隐藏也不容易。一切都被王自力看了个清清楚楚。王自力选择谈话地点是经过了再三考虑的。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思想解放是需要环境和气氛来给予暗示的,就象人们需要到先进的地方参观学习一样。这不,戚润物果然就受到暗示了。王自力在一旁想:不管怎么说,戚润物这个人还是比较淳朴和老实的。这么一想,王自力不觉又生出了对戚润物的一些怜悯。现实就摆在面前:男人正是好时候,女人已经过时了。王自力想:只有在离婚的时候多给她一点钱了。 王自力对戚润物说我要一下洗手间,你呢?戚润物连忙摇摇头。戚润物喝了这么多水,也需要上洗手间了。戚润物主要是不好意思在大堂走动。再说她还不知道洗手间在哪里,进去要给多少钱。总之,不去算了。忍忍吧。戚润物干脆就去看那弹琴的女孩子。女孩子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就象小鸟在电线上跳跃。那是多么美丽的闲适的跳跃啊! 这一个回合,似乎又是王自力小胜。 谈话在钢琴曲《童年的回忆》中继续展开。 戚润物说:“王自力,离婚的问题今天我要谈的。今天我就是来谈离婚的问题的。但是在这之前,我想问几个简单的问题。” 王自力警惕地说:“什么问题?” 第35章 戚润物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坐在这种地方,受到这种环境的影响,让人有一些感慨。好象我已经很落伍了。我想问的问题是想了解一下当前的社会现实。” 这就是书生气。书生气对离婚这种俗事是有好处的。王自力慷慨地说:“好吧,你问吧。你一向是一个好学的人。” 戚润物说:“你认为,现在的社会,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什么东西是最重要的?” 王自力说:“我坦率告诉你吧:是金钱和权力。” 戚润物说:“多大的权力和多少金钱?” 王自力说:“权力嘛,如果要当干部,至少要上省级吧?如果要做企业,至少要做董事长兼总经理。金钱嘛,当然是多多益善。至少嘛,要上百万吧。” 戚润物说:“谢谢。现在的男人怎么看待离婚?” 王自力沉吟了一刻,小心翼翼地回答:“现代社会,离婚和再婚都不是一件特别的事情。日常生活而已。我们中国过去的婚姻质量不高,现在的离婚有那么一点反思的意思。” 戚润物说:“谢谢。何谓婚姻质量呢?” 王自力回避说:“你不用每答必谢。咱们又不是搞记者采访。咱们是闲聊。探讨一下社会现状而已。你的这些问题对我也很有启发。” 戚润物说:“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王自力有一点如履薄冰了。他说:“我看一些杂志上这么说,高质量的婚姻主要是指夫妻两人在精神上有饱满的感情和在生理上有和谐的性生活。” 戚润物说:“孩子在婚姻中的地位呢?” 王自力战战兢兢地说:“孩子应该是爱情的结晶。不过孩子总归是父母的骨肉,与父母的关系不会随着婚姻关系的改变而改变。” 戚润物没有在意王自力的态度。也没有把理论上的探讨联系自己的实际。她没有问题了。她有一些索然寡味的样子了。她对王自力说:“算了算了,谈理论太累了。说一点通俗的话吧。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 王自力笑了。王自力说:“一般说来,是的。” 戚润物说:“可以理解。那么男人从心底里是不是觉得他这辈子还是多睡几个女人的好呢?” 王自力顺溜地说:“当然了。” 戚润物说:“哦?” 王自力连忙解释:“你听我说,要是寻找理论根据,我们可以去读弗洛伊德。”王自力一边说一边这么想:索性就给你上一课吧。王自力果然自以为是起来了。他说:“要说通俗的社会心态,那就是我说的这样。所谓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又所谓千金买一笑。其实我们现在的婚姻制度也是自欺欺人。说是一夫一妻制,可又容许离婚,而再组合的概率是无限的,实际上还是造成了群婚。制度本身就不合理,我们还在那儿穷讲究什么?像我这样的优秀男人,多有几个女人爱我,我多爱几个女人,不是很合情合理的事吗?我是不是有一点儿厚颜无耻了?” 戚润物说:“非常地厚颜无耻。” 第36章 王自力忍不住大笑一声。“好了,我是从理论上说说,我并不会那么去做。” 戚润物说:“怎么没有?白三改也一定是爱你的。” 王自力说:“看看,又提这事了吧?但是我实话告诉你,的确是她非常主动。否则我是不会犯这个错误的。毕竟她是一个小保姆,还是很丢人的嘛。” 戚润物说:“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你有多少钱?或者说目前我们家有多少积蓄?” 王自力一楞:“你是担心我不给钱你?这是不可能的。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我会养活你和儿子一辈子的。你们一辈子的温饱已经不成问题了。至于多少钱,我自己都没有弄清楚过。” 戚润物说:“这就是说,其实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挣了多少钱?” 王自力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更没有必要知道得那么清楚。” 戚润物说:“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是政府委派的老总,不是私营的老板,你不要太贪心了。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但愿你好自为之。” 王自力说:“这我当然明白。你放心好了。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养活你和儿子。” 戚润物说:“谢谢你。我自己能够养活我们母子。” 戚润物不再说话。她低下头去吃时鲜水果盅。她一口气把水果吃完了。她一贯不愿意浪费食物。 话到这里,已经是结尾的时候了。王自力殷切地注视着戚润物,等待着她给一个最后的结论。他以为戚润物马上就要谈到离婚的具体打算了。他眼珠都不错地看着戚润物一口一口吃水果,每一口都盼望她尽快吃完。当戚润物吃完水果抬起头来的那一刻,王自力简直是紧张万分,心都要从口里跳出来了。 戚润物从容不迫地对王自力说:“结婚十几年,今天我终于对你有了一个比较全面的认识。对于你这么优秀的一个男人,你可以暂时不回家。但是,我不想离婚了。” 王自力僵住了。他一败涂地,片甲不留。 戚润物走了。酒吧小姐给王自力送来了帐单。加上王自力要的一盒香烟和百分之十五的服务费,一共是两百八十八块钱。王自力失去了绅士风度,他暴跳起来,吼叫道:“我操!怎么他妈的这么贵?” 戚润物回到家里,什么都来不及做,首先就是要上厕所。尽管戚润物比较土气,不敢在五星级的饭店里上厕所。但是事实证明今天的结果是戚润物赢了,王自力输了。 五最难得的境界还是在人与人之间 1 人是会变化的,戚润物相信这一点,但是她的相信是针对一般人的。一般的年轻人和犯了错误的人。戚润物想都不会去想自己会有什么变化。戚润物已经有了一定的年纪,一定的成就,一定的社会地位,形成了一整套自己的学术观点,生活习惯和世界观。戚润物早上要吃泡饭,饭后要上厕所,上厕所要拿一本杂志。这是没有办法更改的事情。一碗开水泡米饭,一样两样小菜,半个咸鸭蛋,这当然是世界上吃得最舒服的早点了。一个人到了人生的这个阶段,就是他影响和改变别人的时候了。戚润物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仿佛泰山顶上一青松。每天早上,戚润物睁开眼睛就打开伴随了她多年的小半导体收音机,她要听新闻联播。她的梳洗五分钟即可。她的牙呼啦就刷了,脸呼啦就洗了,短发呼啦几下就算梳过了。雪花膏是一边走出卫生间一边在脸上抹的。到了餐桌前,雪花膏已然抹毕。泡饭吃罢,厕所上罢,杂志看罢,套上外衣,骑着自行车去上班。自行车的网兜里放着黑色公文包,悠然地前行。人造革的黑色公文包已经绽开了许多的小裂缝,它们干扰不了戚润物。只要它们能够继续使用,戚润物就会悠然地前行。 第37章 戚润物的处世哲学是首先要严格要求自己。戚润物的德行在研究所有口皆碑。当年她生了孩子,发现孩子患有先天疾患之后,戚润物痛不欲生。有很长一段时间,戚润物无法集中精力工作。上班总是心神不定,思想一会儿就溜到了孩子身上,常常就不由自主地流出眼泪来。戚润物这种状态在班上肯定是不太合适的。但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大家都能够理解和谅解她。没有人对她有意见。可是戚润物自己对自己有意见了。她认为她不能够因为私人的生活不顺利就耽误和影响研究所里的工作。戚润物想出来的办法近乎自虐:她主动写了一份坦白的自我检讨,将这份检讨公开张贴在食堂里,让全所的人都看见,让自己时刻感知羞耻。就这样,戚润物终于使自己的思想慢慢地稳定下来了。她又可以一心扑在工作上了。 由此可见,戚润物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研究新来的小青年,三天以后就敢与所长嘻嘻哈哈。与戚润物是绝对不敢的。改革开放以来,研究所的大门就不那么严谨了,经常有一些陌生人出入。这些陌生人就象他们是研究所的老职工一样,靠在走廊上,一手夹着冒烟的香烟,一边大声地使用手提电话。只有戚润物会出来对站在她办公室门口的陌生人说:“请你到研究所外面去高声喧哗。” 所里的陌生人还是越来越多了。戚润物办公室门口却总是安静的。这些人有的是来谈合作项目的,有的是来购买粮食储藏专利技术的,有的是为所里开发第三产业的,有的是欠了租金的宿舍区门店的小老板。等等吧。总之许多人来谈了之后就会请所里的领导和有关人员吃一个便餐。或者请大家边吃边谈,利用时间。有的时候,所里需要戚润物参加。办公室通知戚润物去参加吃饭,戚润物从来都不去。她说:“吃饭能够谈什么?我不陪任何人吃饭。” 戚润物不止一次地撞见中午吃了工作便餐的领导回来。他们的小车车门一开,首先冲出来的是一股酒气。随后出来的一个个人,不是赤红的脸膛就是睁着一双腥红的兔子眼。群众都撇嘴,敢怒不敢言。戚润物当着领导的面就掏出手绢扇鼻子。如果有人胆敢仗着酒性质问:“扇什么扇?” 戚润物立刻就会给予迎头痛击。“我们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受的是什么教育?我们应该是什么形象?这些还用我说吗?我看现在的知识分子的确是丧失了自己的精神家园,丧失了理想和追求,正在腐化和堕落。作为知识分子的一员,我感到痛心和忧愤。” 这种不着边际的空泛的批评人家不会真正生气。领导装着没有听见,径直上楼。领导的跟班与戚润物逗着玩,说:“戚老师说得好!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思想教育课。”但是群众不答应。群众还是非常支持戚润物的。群众说:“他们这是干什么?吃了玩了得了便宜还卖乖!戚老师当然是说得对了!”每当这个时候,戚润物就淡然一笑,退下。她只要心里感到踏实就行了。一个人只要下有群众上有党就行了。他做人就会非常踏实了。这就是戚润物的原则。 第38章 后来,王自力开上了他们公司的小车。王自力这样性格的人难免好赶潮头。社会上一流行老总自己驾车,王自力就学了车,拿了驾照,让司机坐公共汽车上班,他自己驾车送自己上班。忙起来的时候,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接电话。这样王自力就会在一路羡慕的目光之下开始一天的工作。戚润物对流行的时尚没有一点感觉。她问王自力:“你们公司的司机病了?” 研究所里的人与戚润物开玩笑,说戚老师的老公当老总了,自己驾车了,戚老师可以坐丈夫开的小车,当一回时髦的老总太太了。戚润物说:我不稀罕。戚润物是真的不稀罕。王自力一再邀请戚润物坐他的便车去上班,都被戚润物拒绝了。在戚润物看来,现在在中国坐小车,不是领导就是商人。不是沾染了权力之气就是和流露出摆阔之气。戚润物不愿意在自己身上冒出以上两种气息。戚润物骑自行车,十分钟就可以到达研究所。骑自行车又方便又自由又不污染环境又锻炼了身体还显得很朴素。戚润物肯定要坚持骑自行车了。 二十年来,戚润物一直骑着自行车上班。每天如此。她穿过风雨,穿过晨昏,穿过四季。路边的小树在她的车轮旁边渐渐地长成了大树。在研究所人们的眼里,戚润物是永恒的。就象时钟,在她自己的轨道里,每天以同样的姿态经过同样的地方,给人以年年岁岁的感觉。只是这岁月还是在悄然褪色,颜色渐渐地发灰和陈旧。让人猛看一眼,也怅然觉出红尘易老。而戚润物则看不到自己,她永远游离在红尘之外。 忽然,戚润物家里发生了一个故事。她的丈夫王自力偷睡小保姆。绝对的丑闻一桩。戚润物再也无法稳稳当当地骑着自行车去上班了。她病倒了。岁月停顿了一下,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2 在戚润物自己意识不到的情况下,她开始发生巨大的变化。 首先,戚润物跑到大街上,激烈地痛斥了王自力一顿。现场的围观者众多,戚润物居然越说越起劲。这是戚润物生平第一次做出这种非常张扬的不顾体面的事情,简直有一点像鬼魂附体。 接着,李开玲出现。戚润物又不得不与素昧平生的李开玲开始交往。 再接着,戚润物六进“麦当娜”夜总会。 再接着,她与王自力相会在大将军饭店。对于戚润物来说,所有这些事情全都是陌生的。是意想不到的。事情总在节外生枝,一环套一环,戚润物不得不去应付这一切。 现在,戚润物已经同意接受别人的邀请出去吃饭了。她还参加了各种聚会,积累了大把的名片。她也偶尔在周末的晚上,参加同事们打麻将,听听他们的张家长李家短是怎么回事。戚润物最初的目的很直接,就是想通过各种机会物色一枚“糖衣炮弹”,以便狠狠打击王自力。然而在物色人选的过程中,戚润物往往把物色人选的本意给忘记了。她不知不觉地参与了比较广泛的社会生活。不知不觉的接受了一些新的东西。对生活产生了新的认和看法。春风挡不住,一夜入墙来。好事可以变成坏事,坏事可以变成好事,这就是生活的辩证法。你不相信就是不行。后来,戚润物夜半醒来,想想这几个月自己的生活,大有做梦之感。 第39章 尤其是在大将军饭店与王自力交锋之后。若干天里,在戚润物眼前挥之不去的不是王自力颓败的模样,而是打扮入时的姑娘们那挺拔的身姿和步态。是弹琴的女孩子那跳跃的象牙一般的手指。是氤氲的香气。是瓶插鲜花。是水晶吊灯。戚润物把自己的感受说给李开玲听了。她说她本来针对的是王自力,可是另外这些东西却让她难以忘怀。她说好看的东西就是好看啊!她说现在的女孩子就是好看啊! 戚润物不再象从前那样根本就没有聊天的对象。王自力总是不在家里。家里是王自力的驿站和旅馆。他总是行色匆匆,不可能与戚润物闲聊。在研究所就更加不可能了。戚润物在工作的时候绝对不要闲聊。二十年来已经形成了铁的规矩。戚润物不和人家闲聊,人家也不会找戚润物闲聊。如果哪一天,哪怕是在食堂,戚润物突然与人闲聊起来,研究所的人不以为她出了毛病才怪。幸亏戚润物家里有了李开玲。 李开玲不对戚润物大惊小怪。只要戚润物愿意,李开玲就会与她聊天。李开玲把戚润物当成了一个小女孩。一个需要大姐调教的小女孩。李开玲说:“是啊。现在的女孩子就是好看。她们从小营养好,身体长得高挑,皮肤又滋润。还有各种名牌时装,首饰和化妆品供她们挑选,怎么能够不好看呢?” 戚润物说:“可是我以前是最反感谁化妆的。” 李开玲说:“我以前也是的。可到公司工作以后,我的想法就不同了。和那些年轻姑娘们在一起,你的观念就会有改变。人到中年的妇女,身段和皮肤都在走下坡路,你不使用一点化妆品,不穿戴整齐一点,人家就是不爱理睬你,你就是不能够给别人信任感。” 戚润物说:“问题有这么严重吗?” 李开玲说:“有的。 戚润物说:“举个例子证明一下。” 李开玲说:“比如空中小姐。现在我们中国一律是要年轻姑娘。你可能还不知道,现在火车上的列车员都要年轻姑娘,通勤车的售票员也要年轻姑娘。这就是因为中国妇女自己不争气。有了一点年纪就放弃了自己。我送女儿去法国,看见人家的飞机上的空姐就有大嫂,甚至有奶奶。但是人家的个人形象都保持得非常好,妆化得很漂亮,穿着也很漂亮。比起年轻姑娘,她们的稳重,温柔,体贴和妩媚更为乘客所欣赏。所以社会当然也就重视她们。” 戚润物说:“嘿,你还颇有研究呢。” 李开玲说:“那可不是。” 这是女人之间一些琐碎如细雨的闲聊,淋湿的却是戚润物对世界的观照。终于有一天,戚润物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她说:“开玲,你看我是不是太不讲究了?你看我这件睡衣是不是太不象话了?” 李开玲说:“谢天谢地。你总算开窍了。你岂止这件睡衣不象话呢?” 戚润物说:“那我们上街卖衣服去。” 很少逛商店的戚润物在李开玲的陪伴下开始逛商店了。李开玲调动了她的全部经验,为戚润物精心地购买了一些服装和化妆品。日子不长,戚润物自动改口,她不再说“我的雪花膏”,而是说“我的润肤露”了。 第40章 对于李开玲,戚润物最初自然是把她当作一个保姆看待的。李开玲虽说曾经是国家干部,到底也是王自力派来的。到底也只有初中文化程度。她身上还有一股让戚润物反感的狐媚之气。最初的戚润物无法重视李开玲。戚润物受过高等教育,当然懂得人是生来平等的。她不会因为李开玲是他们家的保姆而轻视她。但是不重视难道就不是一种轻视吗?戚润物是没有打算和李开玲多说话的。她们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的。然而现实生活与戚润物的认识非常地不一致。李开玲这个女人一旦出现,就渗透了他们家生活的核心。李开玲知道许多戚润物不知道的事情。她有许多新鲜的观念。她能够安祥地面对许多意外的事情。她要把菜烧得十分精致,要把衣物清洗得干净透亮,要为睡觉前的王壮哼摇篮曲和讲故事。这些都是戚润物在生活中做不到的。或者说她就没有想到生活可以这么过。戚润物的这一套两居室,面积并不算太小,但是被戚润物和王自力夫妇越住越狭小,最后只剩下一条小径。这条小径从大门口延伸到厨房,再从厨房到卫生间到卧室,小径两旁充斥着家具,儿童玩具,水果包装箱,大小书架,四季的鞋袜,等等难以一一罗列的家庭物什。在他们家,阳光和风都找不到钻进来的缝隙。就是这样的一个家庭,在李开玲手里,一天一天地改变模样。戚润物每天下班回来都会惊奇地发现自己家里更宽敞和更亮堂了。尤其使戚润物感动的是,她的儿子王壮,可以在这变得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推车学步,笑声朗朗了。 戚润物和李开玲的关系在微妙地变化着。戚润物日益地接受李开玲的管理。李开玲成了戚润物的新单位新归属。戚润物几十年如一日的泡饭,最初李开玲是一种迁就的态度,后来就开始了改革。李开玲在征求了戚润物的意见之后,她和王壮的早点就不再是泡饭了。李开玲熬各种粥。黄灿灿的二米粥或者芸豆粥或者黑米粥。吃早点的时候,戚润物还是泡饭,而李开玲和王壮是热乎乎的粥,煎鸡蛋,牛奶和开花小馒头。王壮总是吃得狼吞虎咽,幸福地哼哼像一头饱餐的小猪。直到有那么一天,戚润物再也忍不住了。她对李开玲说:“我可以喝一点稀饭吗?” 李开玲说:“这还用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了。” 李开玲给戚润物倒了一杯牛奶。李开玲说:“戚老师,女人要自己关爱自己,至少每天要喝一杯牛奶。” 这种话在戚润物这里简直是奇谈怪论。戚润物说:“笑话,女人喝一杯牛奶就是关爱自己了?” 李开玲说:“女人到了中年以后,内分泌改变,容易缺铁缺钙骨质疏松。牛奶就是补钙补铁的。你自己不坚持为自己保养,谁会替你坚持呢?” 第41章 戚润物下意识中还是想把李开玲驳倒,她可是高级知识分子!戚润物说:“可是现在的牛奶根本不可靠,馒头也不可靠。这么白的馒头一定是放了洗衣粉的。”戚润物顺手抓过一张晚报,说:“你看看上面写的什么?《三桶泔水一桶油》。这则消息揭露说不法分子从饭店的泔水里把油煮出来,加一点硫酸,再怎么简单地弄一弄,就把又脏又臭的油还原成了花生油透明的颜色,当作牛油出售。你看看,你看看,我们买的油炸食品和副食品都可能使用的是这种油。怎么得了哇!”戚润物说着就激动了,使劲地拍打着报纸。 李开玲不容易激动。她接过报纸阅读了一下,就放下了报纸。她说:“是的,现在有少数人为了赚钱,专门搞一些假冒伪劣产品。但是我们不能说因为有假冒伪劣产品就不生活了。只要我们谨慎一些,小心地选购优质产品就行了。牛奶还是要喝的,营养还是要讲究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资本原始积累时期,大概就是会这么乱一阵的,关键是我们自己要珍惜自己。” 李开玲比戚润物说得有条理有水平,话放得开去收得回来,对国家的状态认识得比较清楚。不由戚润物不服气。戚润物是一个从善如流的人,李开玲比她说得好,她就对李开玲刮目相看。 戚润物说:“唉,我真是小看你了。对不起啊!” 李开玲更加觉得戚润物这个人纯真可爱,这么大年纪还是一个小女孩子的性情。这样的女人是谁都可以原谅的。李开玲说:“这你不必道歉。我们不就是闲聊吗?” 戚润物认真地说:“不,我发现我与社会太隔绝了。我的思想没有跟上时代。我要好好向你学习,好好思考一些问题。” 李开玲说:“欢迎你从此参加我和王壮的早点。” 戚润物说;“我愿意。谢谢你们的邀请。” 戚润物吃了多少年的泡饭就这样退居了第二线。戚润物和李开玲的关系也自然地调整到了平等和正常的位置上。她们越处越像朋友,越处越融洽。李开玲本来是临时照料王自力的家庭的。这个家庭却离不开她了。而她好象也离不开这个家庭了。李开玲使这个家庭有了家庭的感觉。戚润物有了家,李开玲也有了家,王壮当然也就有了家。王自力定期到附近的儿童公园看望王壮。他感觉儿子并不是那么需要他,他好象也并不是那么需要儿子。在王自力这方面,他以为李开玲的角色还是他给她规定的角色。他从李开玲口里了解戚润物的所有情况,并且让李开玲继续做戚润物的思想工作。思想工作收效的缓慢使王自力有一些焦急。但是除了李开玲,他没有办法接触戚润物。王自力毫不怀疑李开玲在为自己工作。因为是他在付李开玲的工资。王自力没有想到人和人的关系会有其他的可能性。 第42章 3 女人是被女人领引前行的。作为女人的戚润物被李开玲带上了回女人之家的道路。 作为女人最隐秘最个人的私事,无疑是每月的一次例假。一般戚润物都是自己处理,除了初潮时候有母亲的指点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过问这种事情了。戚润物是副研究员,是高级知识分子,是国家的专家。在粮食储藏这个领域,她是非常受关注的。但所有这一切都不表示她的例假会有任何人关心。戚润物至今使用的工具是从前的月经带。戚润物的月经带还是十几年前,她母亲为她缝制的几条。戚润物还清楚地记得,十几年前的某一天,她收到了母亲从上海写来的平安家信。信的最后有一条喜讯,说是她哥哥从沙发厂里弄到了一块质量很好的人造革皮子。她母亲准备把这块皮子缝制成十几条月经带,然后分别送给女儿和媳妇。这种月经带肯定比商店里出售的要好用和结实得多。母亲说她只有用这样的实际行动来支持戚润物,减少她用于个人琐事的时间,以她便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科研工作。以便她为祖国做出更大的贡献。以便她尽量地为祖国争光,为党争光。事后不久,上海寄来了包裹。戚润物收到了母亲精心缝制的几条月经带。戚润物很高兴从此不必再为购买月经带而操心和跑腿了。所以,这几天月经带就一直使用到了现在。 李开玲来了之后,戚润物当然还是继续使用自己的个人用品。因为小保姆白三改死活不愿意洗涤戚润物的月经带。戚润物因此知道,这种东西一般是自己洗涤比较好,有许多人是有禁忌的,认为洗涤了别的女人的血迹,就会不吉利。戚润物当然也没有让李开玲洗涤的打算。使用完毕之后,戚润物关在卫生间,自己三把两把就洗了。然后挂在衣架上,用一条毛巾遮盖着晾晒。是李开玲从戚润物晾晒的东西上看出了那是什么。好脾气的李开玲居然都沉不住气了。 李开玲说:“戚老师,这是那东西吗?” 戚润物吃了一惊,甚至很有一些不好意思。她以为李开玲要提出洗涤的问题,她慌乱地说:“我自己洗好了。我自己洗好了。” 李开玲说:“不是谁洗涤的问题。我是说你还在使用这种带子?” 戚润物说:“当然。我还没有绝经。” 李开玲哑然失笑。李开玲说:“我的天,我向毛主席保证这是一个奇迹。” 戚润物说:“什么奇迹?” 戚润物一点都不明白李开玲的意思。她压根都不知道女性经期的卫生用品已经经过了一场巨大的革命。从九十年代初开始,女性纷纷使用新型的卫生巾。各种卫生巾很快风靡了全中国。原来出品月经带的厂家全都倒闭和转产了,报纸上曾经报道过这样的新闻。谁能够想象和理解一个居住在大城市的女人,一个年轻的副研究员,还在使用她妈妈十几年前给她缝制的人造革月经带! 这一下是戚润物非常吃惊了。她说:“什么?几乎所有的女性都不用这种东西了?” 第43章 李开玲说:“是的,绝对的。我敢说至少是城市里的女性没有人再用什么月经带了。时代早就进步了。早就有更适合女性的用品了!我奇怪的是,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戚润物说:“我怎么会知道呢?这和我的身份有什么关系呢?和王自力又有什么关系呢?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我怎么可以知道呢?” 李开玲说:“就算没有人告诉你,电视里面的广告你都看见了吧?” 戚润物说:“我不看广告。我根本就不看什么电视。就是偶尔看一看,我也不会往心里去。现在广告的东西多得去了,难道都要买来用一用不成?” 戚润物瞪着李开玲说:“我哪里有时间呢。我要工作,要写论文,要照顾王壮。我哪里有时间呢?” 李开玲真是百感交集。没有人关爱的女人就是无法与时代同步。她太同情戚润物了。她说:“好了。我明白了。” 李开玲的表情和语气触动了戚润物心底深处的某种寂寞。戚润物的寂寞开始苏醒。她咀嚼着回味由李开玲唤醒的种种情绪,觉察到了作为一个女人的凄楚。戚润物的眼睛不再像平时那样模糊恍惚,大而化之了。平日里戚润物的眼睛总是含糊的,不习惯与人对视,就象无所事事在大街上闲逛的孩子。戚润物的眼睛开始聚焦。开始有针对性,有目的性。戚润物看见了李开玲。发现了李开玲。她发现李开玲这个女人真是一个女人。她无论是上楼下楼,进进出出,弯腰起身,还是在阳台上晾晒衣物,她都是飘逸的和柔软的。她像狐狸,像蛇精,是细雨,也是微风。具有这些品质,女人就是一百岁也是好看的。唯一使女人免受年龄伤害的护身符就是女人的个人品质。戚润物明白了。戚润物明白得太晚。但她到底还是明白了。 李开玲替戚润物买回来了一袋卫生巾。戚润物将卫生巾收藏到她的卧室,晚上在台灯下面仔细地阅读和研究包装袋上面的说明书。然后,戚润物就象一个初潮来临的小姑娘,欣喜而又害羞地使用了这袋卫生巾。母亲为女儿缝制的人造革月经带终于被戚润物放弃了。她把它们卷了起来,放进了箱子的最底部。就如历史一般融入了以往的岁月。而戚润物从以往的岁月中脱颖而出。 在一个晚上,夜深了。李开玲还坐在王壮的床前,摇晃着身子,若有若无地哼唱着王壮喜欢的那支摇篮曲。李开玲的头发已然一丝不乱,衣着依然整洁如新。她像一枝永不凋谢的花朵。 正在看书的戚润物忽然心念一动,对李开玲的感恩之情油然而生。戚润物放下书,来到隔壁的房间。她看着李开玲光滑流畅的侧影,心想有一个比喻也许不恰当,但她还是要把它说出来。戚润物叫了一声“开玲”,然后有一点羞涩地说:“你真像一枝永不凋谢的花朵。” 李开玲扭过脸来,对戚润物淡然一笑:“什么花朵,一棵草罢了。” 戚润物说:“是花朵。” 戚润物说:“我要告诉你两句话:首先,你是一个花朵般美好的女人。另外,我衷心地感谢你来到我们的生活中。 第44章 这种直接表达个人情感的对话显然两个人都不习惯。戚润物艰难地把话说完,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李开玲说:“用不着这么客气。你对我的接受和对我的信任,也是我这辈子感到最舒心的事情。” 李开玲说着就去王壮掖被子什么的,她的手在发颤。 她们不敢对视。但是既然开了头,戚润物还是想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完。戚润物看着别处说:“我和王壮一样,生活能力很弱的。只怕是离不开你了。” 李开玲抚摸着王壮的额头说:“放心吧,只要你们愿意。我就和你们待上一辈子。” 一个宁静的夜晚,几句女人之间的细语。看起来很很普通的。可是它们从一个女人心里头直接出来到达了另一个女人的心里头。这就不普通了。这个国家几千年来的处世哲学里充满着韬略,含蓄和暗示,人们一般是不会直接以心换心的。戚润物和李开玲却勇敢地做到了。女人的话语鸿毛泰山,一言九鼎,也就是女人的承诺了。 六猜猜如今谁请你吃晚餐 1 戚润物物色到艾月的这一天,事先并没有预兆。 戚润物物色她所谓的“糖衣炮弹”已经很久了。所谓很久是相对的。时间距离也就是五个月还不到。但是时间的推移是可怕的,它在驱使戚润物一步一步远离仇恨,一步一步趋近离婚。王自力的离婚要求越来越强烈,他最充分的理由是离婚首先是戚润物提出来的,戚润物不能不信守自己的诺言。戚润物几乎有一点顶不住王自力的质询了。戚润物这个人一向严谨和自尊。在她的感觉中,她的个人信誉肯定要比离婚这件事情重要得多。戚润物已经好几次提请李开玲注意她的行为。她忧心忡忡地说:“我这个人该不是有一点赖皮的味道了吧?” 李开玲说:“没有。同意离婚和什么时候离婚是两回事情。反之你是下了决心要离的对吧?” 戚润物说:“当然。他跟家里的小保姆睡觉了。这是绝对不能够原谅的!” 李开玲说:“那不就结了。你又没有变卦。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有些夫妻打离婚,打十年二年的都有,你这才几个月?” 戚润物稍微释然。她自我安慰说:“是我提出的离婚。我会离婚的。我只要为民除害,要教育教育这种男人。我只是需要时间物色一个能够和我合作的姑娘。” 对于戚润物的“糖衣炮弹”计划,李开玲始终觉得太书生气。每次戚润物嘀咕她找不到合适的姑娘,李开玲都要笑话她。李开玲说:“算了吧,你太书生气了。什么计划,完全不现实。” 戚润物在这一点上非常固执。她说:“不,我坚信我的设想有成功的可能性。我搞了半辈子科研了。我懂得,不敢假想就没有创新。假想是可以成立的。一般看起来越是不现实的假想越是具有隐秘性。王自力不是一个傻瓜,他已经准备好了给几个钱打发我。他是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会采取糖衣炮弹计划的,只要物色到合适的姑娘,我们将会一举成功。到时候,他要哭都来不及了。” 第45章 李开玲摇头微笑。微笑里面含着对小女孩任性的宽容。 戚润物说:“开玲,你不要这样笑。你是很有社会经验,但是把一个假想变成现实,你就不如我有经验了。不信咱们走着瞧。” 李开玲说:“好。咱们就走着瞧吧。” 戚润物说:“我一定要把我们变成富翁,要把王自力变成穷光蛋。我们要带上王壮,坐飞机去法国看望你的女儿。” 李开玲说:“那敢情好啊。我祝你梦想成真。” 李开玲是无法相信戚润物的假想的。不过让她有一个假想也挺好。凭借这个假想,戚润物受伤的情感就会慢慢地结疤。所以李开玲也没有一点预感。她万万想不到戚润物出去吃了一顿饭,世界上就有一个假想变成了现实。 谁都没有预感。所有的线条都还没有交叉。戚润物只是接到了一个电话。她的一个老同学要求请她吃一顿晚饭。 这是一顿听起来很随意和很简单的晚饭。有一天傍晚,戚润物的大学同学老张来了电话。老张在北京工作。电话是从北京来的。在戚润物与老张二十年的同学关系中,这是老张给戚润物打的第一次电话。戚润物非常意外当然也非常高兴。 这个电话听起来也是一个很随意很有人情味道的电话。 “戚润物啊,好想念你啊。我们二十年不见了啊。你好吗?” “老张吗?你好吗?我好我好啊。” “我想最近去武汉看看你,我要请你吃一顿好饭。” “什么?请我吃饭?在哪里?在武汉?你要来武汉吗?” “是的。我要去武汉。你看看最近你哪天有时间,我就哪天飞过去。” “我哪天有时间吃晚饭吗?你不是出差来武汉吗?” “我不是出差。为什么非得出差才去看老同学呢?我特意去看你。” “哎呀老张,你真是真是,太客气了。” “没事。二十年过去了。一晃人都老了。想看看老同学了。再不看看人就动不了了。你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老张,我真是感谢了。你要来看我,我还能没有时间吗?看你方便吧,你哪天来都行。” “戚润物啊,你还是老样子啊!豪爽,性情中人,我真是很高兴。” “老张啊。我也很高兴。你看看你什么时候来?你来了就住在我家,回去的机票我来负担。” “戚润物啊,谢谢你的好意。我去看你,难道还会给你添麻烦不成?一切都不要你管,我自有安排。你就给我一点时间,咱们吃个饭,见个面,好好聊聊就行了。” “不行不行。老张,我不能让你破费。咱们都是靠工资吃饭的人,都不富裕。你听我的安排好了。” “戚润物,你就别坚持了。我是肯定不会让你掏腰包的。我自己也不掏。我有一个外甥,企业家。他和他的朋友都是你的崇拜者,他们听说可以见见你,别说飞机票,就是火箭票他们也愿意掏。” “崇拜我?我又不是电影明星歌星什么的。老张你就别骗我了。” “看看,戚润物,我怎么会骗你呢?影星歌星算什么!我外甥和他的朋友都是你们粮食储备系统的,你的成就你的才华他们早就慕名了。一听说我和你是同学,高兴得都不敢相信,说你这么一个平凡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戚润物先生的同学呢?” 第46章 “好了好了。你就别说了。我哪里有什么成就啊。” “咱们说好了。下个星期六我去武汉,到了再给你打电话。” “好的没有问题。” “哎呀,戚润物,真想看看你呀。” “我也很想念老同学呀。” “你这个著名的专家要给我一点面子啊,到时候多和我的外甥他们聊聊,鼓励鼓励年轻人,他们也许要你提字签名什么的,请一定不要拒绝。” “老张啊,你这不是笑话我吗?好吧,我不会拒绝年轻人的。” “谢谢了。再见。” “再见。” 电话挂上以后。戚润物久久地坐在一边,支颐凝思,一会儿笑笑,一会儿又笑笑。戚润物与北京的老张同电话的过程中,李开玲坐在一边织毛线。从戚润物单方面的话语里,她能够听出对方说了一些什么。李开玲毕竟在公司做了好多年,她懂得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她觉得这个老张的晚餐来得有一点名堂。当然,李开玲不会干涉戚润物个人的事情。她静静地织自己的毛衣。猜测戚润物可能是与这个老张有过一段交情。现在戚润物正是需要感情的抚慰。这个晚餐来得也正是时候。 半晌,戚润物清醒了过来。她突然开口说话,把李开玲吓了一跳。 戚润物说:“开玲,你要帮我设计一下形象。” 李开玲说:“是为了这顿晚饭吗?” 戚润物说:“是的。” 李开玲轻声细气地问戚润物:“这个老张是你大学的同学?” 戚润物说:“是的,你听见了。” 李开玲说:“我是说你们在大学是否有交情?” 戚润物说:“嗨,你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老张不仅没有交情还有一点过节呢。” 快乐的戚润物把她与同学老张在大学的故事滔滔不绝地讲开了。原来老张与戚润物在班里旗鼓相当,两人一直在暗中较劲。以致于在毕业分配的时候矛盾公开,两人当面怒斥对方的狼子野心。后来老张倚靠家庭关系,被光荣地分配到了国家部委机关,而戚润物则被分配到了地方研究所。戚润物还哭过好几次鼻子呢。幸亏机构调整,老张所在的某部不再管理粮食储备系统,否则,戚润物有可能和老张发生再次的矛盾。 李开玲说:“这么说来,老张忽然这么兴师动众地请你吃饭就有问题了。我就是觉得他说话玄乎得很。藏头露尾的感觉。” 戚润物不这样看问题。戚润物说:“开玲哪,你这个人是过于小心了。老张没有问题,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老同学了,二十年过去了。我与他也没有任何利害关系了。他还会有什么别的意思呢?想念同学而已。咱们不要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李开玲说:“反正我的感觉不对头。你们一个班,同学也不少吧。为什么他不去请别人吃饭,眼巴巴地飞一千多公里到武汉来?” 戚润物得意地说:“那是因为我有成就啊。我在我们的行当里是著名人物,你知道吧?看望老同学也要看望值得一看的人嘛,这种心理我还是可以理解的。” 李开玲没有话说了。在某些方面,戚润物永远是一个女孩子。 第47章 戚润物立刻打开了衣柜。她要以最美好的形象出现在老张面前。出现在崇拜她的年轻人面前。实际上,一对竞争关系一旦成立,这种竞争将随着生命一直延续下去。这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是令人愉快和激动的战场。 2 现在的形象塑造要从头开始。那么戚润物是否要染发呢?戚润物从来没有染过头发。她一直崇尚自然。再说她一直也没有很认真地去研究自己的头发。现在大开着电灯,凑近崭新的镜子,戚润物发现了自己的白头发。她有白头发了。别人的白头发一般出现在鬓角,戚润物的出现在头顶。 戚润物恐慌地告诉李开玲:“我的头顶生了白头发。披下来活象一只白毛龟,要不要染了它?” 李开玲说:“那就染了吧。” 戚润物说:“可是我又不是演员,我染发合适吗?” 李开玲就是要帮助戚润物从深受王自力打击的日子里恢复积极的生活态度。所以她热烈地怂恿说:“当然合适了。现在谁不染发?你从电视里面看到了吧,中央首长们开会,坐了一大排,除了吴仪没有染发,谁都染了发。个个头发乌亮,人人都是返老还童的样子,多么精神。” 戚润物说:“不是还有吴仪吗?吴仪不染发,我看她比谁都精神。我也不染了。我最崇拜吴仪了。我要向她学习。” 李开玲劝导戚润物说:“戚老师,我可要说真话了。首先,中央首长们在一起开会,吴仪本来就年轻,当然精神。另外,人家吴仪不染发是仗着她头发好。你看人家一头浓密的漂亮的天然卷发,有型有款,神气得不得了。哪里是你这样稀疏的头发能够学得来的。再说吴仪现在是全中国年轻人的偶像。好多年轻人纷纷把黑头发染花白,一心要学吴仪的样子。你怎么敢和吴仪同志比?像你这种年纪和资历的女同志,崇拜吴仪就应该学习她的工作精神和人生态度。你看吴仪每次出来的那风度那气质那考究的衣着!” 戚润物想了想,觉得李开玲说得有道理。研究所的确是有新来的女研究生为了摹仿吴仪,把头发染白了。戚润物又不是年轻女孩子,恐怕还是应该成熟一些。戚润物说:“好吧,那我就染了吧。” 不过戚润物死活不愿意去美容美发厅染发。因为她从来没有去过这种地方,有畏惧感和不信任感。于是,李开玲就买回了染发剂,替戚润物在家里染黑了头发。 同学老张的这顿晚餐,把戚润物和李开玲忙碌得不可开交。尤其是李开玲,她替戚润物染了头发。又替她选择服装。选好了服装之后,又替她搭配皮鞋和手包。最后发现没有合适的长统袜。李开玲又跑出去替戚润物购买颜色和质地都相配的长统袜。李开玲让戚润物反复地试穿各种服装,西服套装,西服套裙,衬衣加上丝麻外套。深色的,浅色的,格子图案的。近距离看看,远距离再看看,灯光底下还要看看。本来是戚润物想要有一个无比美好的形象出现在旧日的同学面前,但是如此繁复的过程也让戚润物受不了了。戚润物坚持不下去了。她大叫其苦:“太累了!太浪费时间了!你饶了我吧!” 第48章 李开玲说:“这就累了?你去问问吴仪同志累不累?撒切尔夫人累不累?英国女王累不累?人家不比你操的心多,不比你的工作忙,可人家一个个总是光彩照人的。” 戚润物只好服输。好在戚润物的服装有限,试穿次数也就有限。最后,戚润物穿了一套铁锈红的西服套裙,里面是茶色衬衣;黑皮鞋,茶色长统丝袜。李开玲为戚润物化了淡妆。打了一层薄薄的肤色粉底,涂了唇色口红,修理了乱眉,加深了眼线。这是戚润物人生第一次认真的细致的乔装打扮。在打扮的过程中,戚润物始终都有可笑之之感。等到打扮停当,李开玲把戚润物带到穿衣镜面前,戚润物只觉得眼前一亮,她楞了。穿衣镜里面是一个风韵正好的女人,身段适中,面貌端庄,端庄之中含着几分妩媚。这女人穿着简直无懈可击。西服上几道深红色的缎带勾勒出了她的腰身和胸bu,那华丽的光泽呼应着她眼睛,皮肤和头发的光泽。这光泽随着步态的摇曳而摇曳,散发出女性之馨香。这光泽在女人周身闪动着。这光泽是香香的。戚润物清晰地闻到了。戚润物百感交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望着自己呵呵地傻笑起来。戚润物恍若隔世地想起了从前的一天。那天她穿着一双破旧肮脏的拖鞋,皱巴巴的睡衣外面套着一件松弛的毛衣,毛衣的图案杂乱刺眼。她头发胡乱刺楞着,青黄不接的脸上布满懊恼的皱纹。那天她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想起了小保姆白三改的乳房,她是多么痛苦啊!她记得她砸碎了镜子。她歇斯底里地叫到:我要杀了他!只有杀了王自力我才解恨! 现在,镜子里面的这个女人不想杀王自力了。杀人那是胡说。她有更好的办法来惩罚王自力。其中办法之一是她要生活得比以前更好。这个女人变得年轻了,漂亮了,更加自信了。见你的鬼去吧王自力! 当戚润物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晚餐的日期又变动了。老张称呼他外甥的朋友为刘总。他说刘总去了香港还没有回来。他们要等刘总回来。其间老张的外甥来过好几个电话。他说:戚老师,我非常地崇拜您。他说:我已经在武汉“海皇帝”海鲜城预定了包间。戚润物对“海皇帝”一无所知。李开玲却知道“海皇帝”是武汉市最豪华最昂贵的一家海鲜城。名声在外,号称武汉市餐饮界宰人的第一把尖刀。一桌酒菜吃下来,少则上千,多则上万。就是王自力请客,一般也不会去那里。戚润物得知情况,更加吃惊。她打电话问老张。老张说他不知道,让年轻人们去安排好了。老张说请你吃饭当然是要去最好的地方了。然后,又是老张外甥的朋友刘总来电话了。刘总自称小刘。小刘对戚润物特别客气,客气得敬畏,从他在电话里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就感觉得到他一定是立定站着,微微弯着腰,毕恭毕敬得利害。他说:“戚老师啊,我是久仰您了。谢谢您给我一个机会见您。”又一次电话是从香港来的。小刘说:“对不起啊,戚老师,我在香港的日程有一点变化,要推迟几天回北京。因为董特首,就是董建华先生啊,他要推迟几天回到香港,我们约好了要见一面的。所以只好抱歉了。” 第49章 戚润物一听小刘说要和香港最高行政长官董建华晤面。她既好奇又紧张,一下子头脑热烘烘的,对着电话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忙你忙。” 放下电话,戚润物又觉自己没有把话问清楚。因为她几天以后也要出差。那么她在武汉到底要等候几天呢?戚润物被好奇弄得头脑发昏,兴奋又罗嗦。到处寻找香港的区号,要给小刘打电话。 李开玲在一旁看不下去,出来泼了一盆冷水。 李开玲说:“别给香港打电话了。不要花这种冤枉钱。现在的许多饭局约的时候都是含糊不清的。到时候去吃了,一切就都明白了。” 戚润物并没有把李开玲的话听明白。她说:“咳,我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吃饭嘛。看样子,小刘他们都不是一般的人,都很忙的,我不问清楚怎么办?” 李开玲只好进一步地说:“他们是什么人,到时候你看见了就知道了。不能仅凭电话里说的一些话来判断他们是不是一般人。” 戚润物说:“可是小刘要和董建华见面呢!” 李开玲说:“董建华说过要和他见面吗?” 戚润物说:“那我怎么知道?” 李开玲说:“就是啊。你是不可能知道董建华是否真的要和这个小刘见面的。现在外面做生意的人都是这么说话,都是大话连篇,牛皮烘烘的。你不要一听就激动。” 戚润物将信将疑。她说:“是吗?那么我的同学老张还有这个小刘,他们在我的面前牛皮烘烘干什么?用不着啊。我又不是生意场上的人。” 李开玲说:“现在这年头,谁一不小心就会和生意发生关系,或者直接或者间接。别的我也不敢多说,总之你的同学张罗请你吃的这顿饭,和生意场的饭局是很相似的。你就以不变应万变吧。” 戚润物眯缝眼睛看了李开玲半天,才点了点头。一个饭局,是弄得太复杂了一些。理由是那么简单,过程却山重水复。老张和他的外甥还有小刘,他们都太客气太恭敬,可句句话都给人华而不实的感觉。现在的社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吗? 3 在一段时间紧锣密鼓计划着的饭局忽然就无声无息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电话老老实实地趴在那儿,就跟一只千年龟一样没有任何动静。李开玲很沉得住气。成天忙碌自己的,好象压根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李开玲倒不是把这件事情忘记了,她是彻底放下了。李开玲在公司上班的时候,象这种天南海北约定饭局的事情司空见惯。这种饭局约定的时候都是只谈友情,热烈得跟初恋一样,信誓旦旦得跟婚礼一样。结果后来,大多数约定一准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实这样一些饭局都是生意人的生意需要。有时候看起来这单生意必须要通过某个人了,于是就想方设法与某个人套近乎拉关系。都是中国人,每一个中国人都有三朋四友,七姑八姨,藤藤葛葛总归可以摸索出某个人是朋友的朋友,亲戚的亲戚。但是生意场上风云变幻,一会儿又变得与某个人毫无关系了,所以约定的饭局也就自然消失了。李开玲把这个经验转述给了戚润物以后,她就不再理会这个饭局了。可戚润物没有把李开玲的经验听到心里去。她表面上是不停地点头,好象她什么都明白了。她心里却认为老张约定的饭局和生意场上的那种饭局根本是两码事情。老张是来看看老同学。老张是被她的成就所震撼。老张和她从大学就激烈竞争,现在服输了。人生易老,现在老张想来和她握手言和,一同怀念以往有趣的岁月。这种感情李开玲是没有经历过的,所以李开玲体会不到,戚润物也不想强迫李开玲去体会。戚润物想给老张打电话问问情况,面子上却抹不开。她不愿意让李开玲觉得她太在乎这个饭局。不打电话吧?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她把出差的计划一推再推,太影响她的工作了。再说,戚润物心里就是放不下老张的约定。她是一个不能往心里搁事情的人,搁一件事情,就要做掉一件事情,不然她就会寝食不安。 第50章 实在是心烦难耐的一天,戚润物背着李开玲,在外面打了公用电话。电话打到北京,老张不在北京,他的单位说他出差了。香港的电话通了,那边一个小姐用很费劲的普通话说:“什么小刘?刘什么?”戚润物不知道小刘名叫刘什么。香港小姐与戚润物对着话筒喂了半天,沟通非常困难。戚润物只好尴尬地挂上了电话。要知道,戚润物并不是一定要吃他们的这顿饭。事实上戚润物最不愿意去饭店吃饭了。应酬各色人等,频频站起身敬酒,这都是非常倒胃口的事情。但是戚润物很不喜欢别人把事情办成这个样子。她气恼地想,老张这个人一生没有什么成就大概就是因为这种浮皮潦草的作风吧。戚润物喜欢严谨,守时,一丝不苟,说到做到。可是这些人太莫名其妙了!她是那么地相信他们,那么容易地就感动了。花了不少的时间,染了头发,准备了漂亮服装和好心情。戚润物简直都有上当受骗的感觉。 一个星期天,戚润物实在是憋不住了。她对李开玲说:“还记得老张的饭局吗?简直都是骗子!我明天就出差去了!我不管了!现在的社会怎么是这样的?” 李开玲说:“你还惦记着这件事吗?” 李开玲正说着,电话铃声大作。李开玲对戚润物说:“快接电话,饭局又来了。” 戚润物很不相信地拿起来了话筒,结果果然是老张。戚润物冷淡地说:“老张你有什么事情?” 老张说:“我们不是约好了见面吃饭的吗?” 戚润物说:“我马上就要出差了。” 老张说:“没有关系。不耽误你的出差。我们今天就见面,现在我们已经在武汉了。” 又是一个大大的意外把戚润物弄得张口结舌。老张似乎对戚润物的反应一点感觉没有,他热情洋溢地接着说:“今天晚上七点,我们在“海皇帝”海鲜城恭候大驾。七点啊!” 戚润物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老张就把电话挂了。 老张他们来了。约定的饭局来了。戚润物感到又可气又可笑。 还是李开玲提醒了戚润物。她说:“还呆着干什么?赶快准备呀。” 戚润物说:“我就是不去,看他们怎么办!” 李开玲说:“这就没有必要了。事情不来不要去找它,来了也不要躲它。” 戚润物说:“事情不出在你身上,你倒可以当个哲学家。” 话是这么说,戚润物当然是不能不去的了,尽管她窝了一肚子的火。李开玲已经在行动了。她为戚润物拿出了那套西服套裙,她将按照她们设计的形象把戚润物整理一番。 晚上七点整,戚润物乘坐公共汽车来到了“海皇帝”海鲜城。李开玲建议戚润物打个出租车,既快捷又干净。可是戚润物一看有一辆公共汽车直达海鲜城,车上人也不挤,她就认为没有必要花钱打的了。戚润物还是乘坐了公共汽车。她按时到达了“海皇帝“海鲜城。 第51章 海鲜城富丽堂皇,张灯结彩的大门口泊满了各种名牌小轿车。戚润物看了这些小车一眼,闪过一个念头:现在正是全国新闻联播节目的演播时间。一般情况下,戚润物都是要看看晚上七点的新闻联播的。否则,她就觉得她与自己的国家和人民失去了联系。原来居然有这么多的人宁愿与自己的国家和人民失去联系,而仅仅是为了吃一点海鲜。戚润物心里大有感慨:吃有这么重要吗?她吃了二十年的食堂不也吃得很舒服吗?不过,今天她不是也来海鲜城了吗?如果另有一个看风景的人看见了她,不也是要感慨现在这凶猛的吃吗?戚润物无奈地摇了摇头。 戚润物在海鲜城大门口走下公共汽车,还有她无奈摇头的神态,都是非常不合时宜的。海鲜城的迎宾小姐早把戚润物的情况看在了眼里。虽然大门两侧的迎宾小姐还是不得不程式化地给她来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不得不说一声说:欢迎光临。但是她们的态度一律都不咸不淡,应付了事。她们认为像戚润物这样的人一定是走错了地方。 上了台阶以后,大堂里迎上来一个光艳照人的小姐。小姐个子极高,着冰蓝色丝绒旗袍,旗袍的胸口缀了一朵珠绣牡丹。她香腮粉脸,却有一股傲气在粉脸上暗中浮动。 小姐说:“您好!请问女士您有定座吗?” 戚润物一见小姐这等模样,心里头窝了好多时候的火气一下子就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戚润物也拿出了傲慢的派头,冷冷地问:“定了座如何?没有定座又如何?” 小姐斜拉着眼皮,说:“定了座的话,本小姐当然带领您过去。如果没有定座,就请您到别的地方去用餐。我们散客已经满座,不再接待了。” 戚润物说:“岂有此理!自古以来,餐馆都是流水席,走一个来一个,暂时没有座位可以稍候。凡是进了门的客人都得请人家坐下。你倒要赶走客人,这是哪里的规矩?” 小姐的声音高了起来,说:“对不起,这就是我们海鲜城的规矩。你这个人,是来吃饭的还是来找茬的?” 戚润物的声音也随之高了起来。她说:“我今天还真是见到稀奇事情了!餐馆还可以赶走客人!你们的经理呢?要他出来!” 戚润物和小姐,两个人的眼睛都红了,都怒睁双目,恨不得一眼盯死对方。小姐仗着自己个子高,又仗着身边来了几个酒店的保安,便居高临下地似乎要压倒戚润物。“我们的经理是你能够随便见的吗?也不把自己的后脑勺摸一下。告诉你,我们这不是一般的餐馆,我们这是海鲜城!” 这一下子把戚润物气得手脚都冰凉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俏丽的女郎插了一嘴。她说:“傻bi!海鲜城不也是餐馆吗?吃海鲜的餐馆。如此而已!” 俏丽的女郎手指上夹了一支修长的女士香烟,她吸了一口,公然朝冰蓝色丝绒旗袍的脸上徐徐吹着烟雾,说:“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一点。你自己不摸摸自己的后脑勺,还敢让这为女士摸摸后脑勺。你不就是一个在餐馆门口卖相的吗?而这位女士,照我看来,绝非等闲之辈。你看人家这气质,这风度,这派头。我就是瞎猜,人家至少也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她的价值是一万个你也不能够相比的。真是个傻bi!还做这一行,眼水太不亮了!” 第52章 俏丽女郎指点江山的手指白嫩如葱管,食指上戴了一枚硕大的镂花银戒。她出口惊人,出手也惊人。几个保安呆在那里,只会痴迷地看着她。路过的男人无不驻足。即便是走过了的男人,也无不回头张望。那瞟她的一眼,里面暴露的全是男人的灵魂。俏丽女郎是一只狐狸,一只青春横溢的狐狸,一只品质外露的狐狸,一只决不心慈手软的狐狸。戚润物忽然就想到了王自力。王自力在这种女郎面前一定只有俯首就擒了。戚润物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对女郎露出了亲切的欣赏的微笑。 俏丽女郎一番话,骂得小姐花颜失色。小姐是想反抗来着,可她的气焰已经完全被打消了。大堂经理赶紧出面救场。对戚润物和俏丽女郎左一声对不起,右一声对不起。 俏丽女郎不再理会小姐和大堂经理。她对戚润物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就是戚润物老师吧?” 戚润物高兴地说:“是啊是啊。” 俏丽女郎挽起了戚润物的手臂,款款地走去。临走她伸出一个指头,几乎要戳到小姐的鼻尖上。她教训小姐说:“明白了吧?今天的‘美人捞’就是为这位女士包的。看你还敢随便欺负客人。” 小姐的头早已抬不起来了,她不停地道歉,卑微地低头弯腰领引着俏丽女郎和戚润物来到一间隐蔽性很强的包房。 在进ru包房之前,戚润物别有用心地停顿了一下,她想接近和拉拢这位女郎。她对俏丽女郎做了正式的自我介绍和表达了郑重的谢意。 戚润物说:“你真是很能干,我太感谢你了!我叫戚润物,刑天舞干戚的戚,润物细无声的润物。是研究粮食储备的。认识我感到非常高兴。” 俏丽女郎说:“谢就不用了。这些人都是势利眼,没有文化,为他们认真就不值得了。我叫艾月。艾蒿的艾,月亮的月。是小刘的女朋友。我们等候您多时了。认识您我也很高兴。” 这就是艾月。在戚润物的生活里,她出现得非常偶然和意外。她一出面就为戚润物报了一箭之仇。就是她了! 七看看我们现在如何吃晚宴 1 “美人捞”是一个名字。是海皇帝海鲜城一个包间的名字。是海皇帝海鲜城唯一一间只接待熟客,不对外公开的包间。“美人捞”以它特殊的服务和昂贵的价格体现它的价值。这就是老张宴请戚润物的地方。老张宴请,小刘埋单。“美人捞”是要排队预定的,小刘下的定金就有5000元。 当然,“美人捞”不叫“美人捞”。包间的房门上有一个名字,写的是听月轩。“听月轩”是一个公开的名字。由它来面对公众和社会。面对工商和税务。面对扫黄打非办公室。面对公安稽查小分队。这是一个好古的名字。因为大家认为好古就是文雅,所以世俗气息浓厚的餐饮业都喜欢使用好古的名字。在中国,你绝对不会因为好风雅而被收高税。 第53章 “美人捞”是熟客们叫的。是熟客和老板之间的暗语。是食客们从发自自己内心的感觉取的名字。也是非常名符其实的名字。“美人捞”包间有一面墙壁不是一般的墙壁,是玻璃墙壁。玻璃那边是人工仿造的大海。大海里游动着大海龟,小鲨鱼,海参,海螺,龙虾,基围虾等等一些奇奇怪怪的可供使用的海生物。在“美人捞”吃海鲜,关键的在于点菜。食客想要吃什么,你就点什么,类似于看图说话。你点了什么,就会当场亲睹一个小姐下海捕捉。小姐绝对是一个美人,她的三围标准得跟芭比娃娃差不多。她年轻,漂亮,性感,只穿三点式比基尼。更关键的也就是这里了。你点的海鲜,小姐可以很快把它们捞出来,也可以捞得很慢,捞得很不容易。小费是现场给的,如果你的小费给得很高,小姐就捞得很不容易,她要在大海里反复游曳。如果点菜的标准高到一定的程度,或者小费高到一定的程度,小姐就会充满劳动的喜悦。她会与鲨鱼搏斗,会成为海螺姑娘,会与大海龟拥抱,还会向食客飞吻,还会玩水中跆拳道:向食客频频舞动大腿,每一脚都踹向你的心窝。无论是水中的飞吻和跆拳道,都是玲珑剔透的,又好看又刺激又可望不可即,这就使吃海鲜变得非常有意思了。在“美人捞”,吃的是过程而不是简单的结果。吃结果现在在中国太容易了。一般餐馆,起价三元,面向工薪阶层。路边大排挡,五元钱一碗沙锅煲,里面鸡鸭鱼肉面面俱到。吃结果就是果腹了,是饕餮之徒的选择,是具体的现实生活。吃过程就是吃文化吃艺术吃形而上。文化艺术和形而上应该是比较昂贵的东西。这就有一点和国际接轨的意思了。“美人捞”就是吃过程的地方。 戚润物对晚宴的想象显然比较苍白。在出门之前,她还和李开玲开玩笑:老张这一次弄得兴师动众的,只怕不上甲鱼是说不过去的了。戚润物没有想到她是来吃过程的。她更没有想到所谓“美人捞”真的就是美人下海捞鱼。还有戚润物没有想到的是来客众多。多得连握手都是批发式的。而名片就象雪花一样飘落到戚润物的面前,令她应接不暇。戚润物有一点搞不清楚到底是请谁吃饭了。 进门没有看见老张。艾月叫了两声,有人回答说老张上洗手间去了。艾月主动地承担了介绍戚润物和来宾相识的义务。 一个瘦小个子的年轻人,肤色焦黄,西装革履。 艾月说:“这就是我们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刘总刘先生。这就是我国著名的粮食储备专家戚润物戚老师。” 刘总刘先生一把抢过戚润物的手握住,说:“戚老师,谢谢您的光临!见到您我太荣幸了!您就叫我小刘吧。” 戚润物说:“谢谢你了小刘。见到你我也很高兴。” 再一个也是瘦小的年轻人,也是西装革履,肤色油黄。 艾月说:“这是张司长的外甥李先生,是我们刘总的结拜兄弟,是‘快乐’口服液集团有限公司的老总。这是我国著名的粮食储备专家戚润物戚老师。” 第54章 戚润物与李先生握手。李先生说:“我没有想到我还能够见到戚老师的真人,我太崇拜您了。我的一个副老总认识您,他说就是国家副总理,对您也是十分赏识的。” 戚润物说:“哪里哪里。见到你我很高兴。” 再一个还是瘦小的年轻人,西装革履,肤色焦黄。 艾月说:“这是郭主席。环球贸易董事局主席。这是戚润物老师,是我国著名的粮食储备专家。” 戚润物与郭主席握手,互相说:“你好你好!久仰久仰!哪里哪里!” 再一个仍然是瘦小的年轻人,肤色焦黄,只不过不是西装革履了。 艾月说:“这是我们国家电视台新闻部的记者黄先生,是我国举足轻重的人物,捧谁谁红,毁谁谁倒,我们都很怕他的。这是戚老师,我国著名的粮食储备专家。” 戚润物与黄先生握手,互相说:“你好你好!” 黄记者见多识广,权倾神州,不屑多说话。 再一个年轻人个子也不高,肤色灰暗,西装革履。 艾月说:“这是咱们《神风晚报》的记者孙先生。孙先生现在是大名鼎鼎的名记。这是我国著名的粮食储备专家戚润物戚老师。” 戚润物与孙先生握手,互相说:“你好你好!” 孙记者见名人见得也不少,一般的人他也不想多说话。 再一个中年胖子,穿衬衣,凸起的胸腹部挂着一条华丽的领带。 艾月说:“这是新世纪集团公司武汉分公司的老总魏先生。这是我我国著名的粮食储备专家戚润物戚老师。” 戚润物与魏先生握手,互相说:“你好你好!久仰久仰!哪里那里!” 再一个又是中年胖子,穿衬衣,凸起的胸腹部挂了一条华丽的领带。 艾月说:“这是卓越电脑公司的老总欧阳先生。这是我国粮食储备专家戚润物戚老师。” 戚润物与欧阳先生握手,互相说:“你好你好!久仰久仰!哪里哪里!” 再一个还是中年胖子,穿衬衣,凸起的胸腹部挂一条华丽的领带。戚润物已经头晕目眩了。她正要打断艾月的介绍,却不料这个中年胖子一下子扑过来,把戚润物拥抱了一下。却原来这是戚润物的同学老张。老张说:“是戚润物啊,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戚润物被老张不由分说地拥抱了一下,涨得脸蛋鲜红。戚润物从来没有和别的男人拥抱过。和王自力拥抱也是早年的事情了。戚润物不习惯拥抱。不习惯的事情被别人强迫做了,她心里很不是滋味。艾月及时地看出了戚润物的心事。她亲昵地打了老张一巴掌,说:“我介绍得好好的,怎么不要我介绍了。当心我生气。来来来,这是张先生,是外贸部的张司长,我国年轻有为的新一代干部――”老张插话说:“什么年轻有为的新干部,老汉今年四十五,再干几年就退伍。戚润物,你倒是年轻啊,一点都没有变嘛,除了变漂亮了之外。” 第55章 戚润物的情绪已经及时地调整过来了。她说:“哪里哪里,老太婆了。” 戚润物话说得这么谦虚,其实是顺口说的。老张的话她还是当真了。她说:“是啊,一般天天见面的人还看不出什么来,二十年不见,倒是应该有一个感觉了。” 老张说:“是啊,你真是一点没有变。刚才我一进来,看见你,心想,嗨,哪里又来了一个漂亮小姐。” 戚润物咯咯咯地笑起来。 但是,老张的话显然是应酬场面的。在艾月看来,老张简直有一点拿戚润物开涮。在今晚的来宾中,除了戚润物和艾月之外,还有三位年轻小姐。一位林小姐,是刘总安排陪伴张司长的。一位正处于将红未红状态的影视演员缨子小姐。一位时装模特儿苗小姐。这三位小姐本来就有几分本钱,再加上使用了如今登峰造极的名牌化妆品。盛装之下,三位小姐美貌赛天仙。四十五岁的戚润物,埋头读了十几年的书,埋头搞了十几年的研究,不逛大街,不逛商店,不看电视,一点点业余时间全都消耗在了孩子身上。她能够青春永不变?她能够漂亮到哪里去?她能够与这几位年轻小姐相比?即便戚润物是漂亮的,她的漂亮也是另外的一种。是要靠智慧来表现的,是需要时间和具体过程来展示的,那是一种只有少数人才能够欣赏的漂亮。绝对不是在这种灯红酒绿的海鲜城一露面就可以闪耀的,即便是戚润物被李开玲精心打扮了一番也不成。年龄绝对是女人的致命伤。对女人最大的欺骗莫过于不顾场合不顾年龄信口开河地恭维她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非常漂亮。干嘛呢!戚润物见的场面少,被信口开河地欺骗了还浑然不觉,还咧着嘴巴对老张笑。艾月是场面上的老手了。她一眼就明白了。戚润物实在是一个过于老实的女人。艾月与戚润物一见面就对她心存好感。她不愿意老张这么对待戚润物。 艾月说:“张司长啊,你们老同学等一会儿再谈心好不好?戚老师正在和大家见面呢。” 戚润物却不明白艾月的意思,她不愿意继续无聊的见面仪式了。艾月当然看出了戚润物的不愿意,但她还是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开了。 艾月对戚润物耳语道:“为了避免与其他的男士介绍个不休,咱们见见三位小姐吧。” 艾月一声号令,三阵香风便席卷了过来。戚润物又只好与三位小姐一一握手,互相说:“你好你好!你真漂亮你真漂亮!” 艾月安排座位。大家一阵你推我让。胳膊乱舞,好象要打架了一般。好不容易,大家各就各位了。戚润物被安排在刘先生和老张的外甥之间。由于这两人都是差不多的模样,戚润物已然混淆,她头脑里信息爆炸,到处都是碎片。她认不出作东的刘先生了。这些人都是谁和谁?她都认不清楚了。除了瘦小的年轻人就是发福的中年人。餐桌上就是这两类人。瞧这一通热闹,戚润物浑身出了一层细汗。 第56章 在刘先生和老张之间坐的是艾月。在老张和电视台黄记者之间坐的是林小姐。在黄记者和孙记者之间坐的是缨子小姐。大家都在热烈地交谈。林小姐与老张交谈得特别投入,其实已经是在撒娇了。她是刘先生的公关小姐,从北京就开始陪伴老张。对于老张来说,年轻的林小姐至少是能够养眼的。老张看着林小姐喋喋不休的嘴唇,目不转睛。缨子小姐和两位记者打得火热,给他们讲一些影坛密事。几个老总也凑过去听得津津有味。大家不不时地爆发大笑。戚润物身边的两个年轻人在忙着点菜和点酒。戚润物还在焦急地判断:谁是小刘?谁是小李呢?不然她怎么与他们对话?艾月又不见了。戚润物渴望艾月在场,她希望时时刻刻得到艾月的关照。 艾月陪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年轻人出现了。这个大腹便便的年轻人穿着条子t恤衫,背带裤,摹仿的是歌星尹相杰的打扮。艾月向大家介绍他是本海鲜城的老板。老板巴结地和大家一一握手。当他和戚润物握手的时候,艾月还作了详细的介绍,说:“这是我国著名的粮食储备专家戚润物戚老师。”老板显然不会十分在意什么粮食储备专家,他眼睛明显地无动于衷,笑容却浪漫地盛开,说:“啊!久仰久仰!”握毕,老板说:“今天我的小店有幸迎来了这么多的贵宾,真是蓬筚生辉啊!欢迎欢迎,衷心地欢迎!我本来想请大家喝它个一醉方休,但是,如果今天我把大家灌醉了,明天中国的股市就会摇荡。所以我改变了主意,我要奉送给大家每人一盅酸辣鱼翅羹。希望大家喜欢,谢谢!” 艾月率先鼓掌。大家参差不齐地说:“谢谢!谢谢老板!” 老板出去了。艾月说:“现在ok,大家坐下,面对大海,开始观看我们刘总为大家点的菜。” 艾月话音刚落,音乐声起,一个美女潜入了大海。大家惊喜地“啊”了一声。戚润物没有发出声音。她对这样的吃饭感到很不习惯。她有几分烦躁,有几分厌恶,有十分的委屈。她是来和她的老同学老张见面吃饭的。老张捎带着两个年轻人。她和老张回忆大学的往事,年轻人在一旁听得入迷。可是事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2 “美人捞”的表演持续了较长的时间。几个老总都抢着给美人小费。美人很高兴,便大显身手,充分展示劳动的喜悦。该有的招数反复了好几次。众人都被刺激得兴奋之极。戚润物冷眼看着这些兴高采烈的男男女女,感到不可思议。尤其是她的同学老张令她失望。老张好象完全忘记自己来武汉是干什么来了。他在电话里对戚润物的热情好象是另外一个人扮演的。老张的手一直鬼祟地搭在林小姐腰间。同时,戚润物腹中饥饿难耐。 戚润物觉得她应该离开了。 戚润物的眼睛瞟了几眼包间的房门。艾月就过来了。艾月送过一碟点心和一杯饮料。低声说:“戚老师,您你先吃一点,垫垫肚子。刘总今天请到了你,他高兴极了。没有想到大家对‘美人捞’这么感兴趣,你就委屈一点吧。” 第57章 戚润物把艾月的话一听,就不好意思提出离开的要求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点了一个头,去吃点心。艾月乜斜眼睛看着众人,悄声对戚润物说:“不就是女人吗?狗屎!”艾月对戚润物密谋式地笑了一笑。戚润物也忍不住回应了艾月的笑。她们心有灵犀一点通了。戚润物愈发感到艾月与她是有缘分的。戚润物突发奇想:她为什么不能把艾月争取过来呢?艾月为什么就不能是她的糖衣炮弹呢?她为什么不能利用这次晚宴呢?戚润物这么一想,精神的火焰立刻就燃烧起来了。对!她想: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戚润物不走了! 等到海鲜上桌,大家才安定下来。第一道菜就是生吃海参。海参在盘子里蠕动,旁边配了小碟的甜酱和大葱。海参蘸酱吃。这是北方的海。北方的家常吃法,很原始的吃法。现在精致的广东菜又过时了,原始,粗犷,野性又时髦了起来。风水轮流转,明日到我家。戚润物却吃不了这样的东西。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她吃了就会拉肚子。大家都劝戚润物吃一块。老张把转动的餐台停了下来,将蠕动的海参停在戚润物面前,一定要戚润物尝一尝。老张说:“没有吃过就一定要吃一吃。一定不要闭关自守,要改革开放,敢于创新,吃也能体现一个人的精神。也能锻炼一个人的意志。戚润物,吃!这可是很贵的一道菜,不是普通的海参。平时是不容易吃到的!” 戚润物的刻薄到底还是忍不住露出了锋芒。她说:“老张啊,你抓住机遇,赶紧吃吧。我没有福气吃昂贵的菜。我吃了就会拉肚子的。我的肚子清贫惯了,和你不一样。” 老张已经是很圆滑的人了。他不介意,笑笑说:“戚润物啊戚润物,当年的性格一点没有变。好!” 艾月说:“我来替戚老师点一道菜好不好?我猜戚老师一定喜欢,如果不喜欢就给我吃,我是很喜欢的。” 艾月点的是樱桃萝卜。樱桃萝卜也是近年流行起来的返璞归真的菜式。和樱桃一样大小的红萝卜,水灵灵的还带着萝卜缨子,端将上桌,也是蘸酱生吃。在上菜之前,戚润物也是没有见过这道菜的。但是她立刻就说了“我喜欢。”她要靠近艾月。同时她还坚信艾月点的菜就会是她喜欢的。艾月分明是在替她解围。 樱桃萝卜来了。鲜红的萝卜,绿油油的萝卜缨子,十来支一排整齐地码在白色的瓷盘里,配的是鲜亮的黄酱。戚润物果然是喜欢。海参的问题自然就过去了。戚润物想:这个艾月真的是很不错! 肚子很快就不饿了。困扰戚润物的问题还是这顿饭吃得蹊跷的问题。她觉得老张他们好象是请自己吃饭又好象不是请自己吃饭。老张丝毫没有想要与她叙旧的愿望。小刘和小李不断地敬酒说着我们崇拜你,好象这些话更象客气话而并不是宴请的理由。戚润物这个人,她要做事情必须事先弄明白这是一件什么事情。她的作风一贯如此,此刻想改也改不掉。宴席吃到途中,戚润物隔着别人,把身体探了过去,叫住老张,问他:“老张!你这是在干什么?” 第58章 老张说:“我?我在吃啊。” 戚润物说:“老张你装什么傻呀。今天我们是干什么来了?” 老张说:“这不明摆着,我们吃海鲜来了呀。” 戚润物说:“我知道是吃海鲜。” 老张把手伸过来,拍了拍戚润物放在餐桌上的手背,说:“就是吃海鲜,叙叙旧,没有别的。你放松一点,好好享受就是了。现在不是从前了,没有那么紧张,不是什么事情一定要有一个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艰苦朴素的工作作风。吃吧吃吧。” 老张劝慰了戚润物。并没有真的与戚润物叙旧,又和林小姐说话去了。老张的手指上戴了一枚很大的绿宝石戒指。领带很华丽。衬衣是那种精纺全棉的高品质面料,做工精细。老张皮鞋是英国其乐牌气垫鞋,很有阳刚气息,也能让人看出来他的脚一定非常舒服。老张谢顶了。他把周边的头发用摩丝固定在头顶上,薄薄的一层,欲盖弥彰,是那种俗称“地方支援中央”的发型。但是远远一看,还是一个黑油油的头,很青春的样子。从前老张很瘦削,乡下出来的孩子,衣着寒酸。现在今非昔比,有一种仪表堂堂的气派了。而且老张自己也深知自己颇有气派,很自信的样子。从前的戚润物是大城市的姑娘,雪白的皮肤,呢子裤子花布衣服很是洋气。现在呢,戚润物就不行了。今天精心打扮出来吃饭,还是土得掉渣。穿的衣服也不过就是商场里比较贵一点的大众成衣,一看就知道是没有品牌的时装。这一对老同学是走不到一起了。戚润物明白她的老同学老张已经走远,已经很滑头,已经很奢华并且陶醉于这种奢华。她已经抓不住他了。当年她和他就是对头,看来现在还是对头。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永远不一样。 那就吃吧!戚润物没有办法了。她只得豁出去了。她只得在心里告诫自己:下不为例。再不要轻易地答应别人的饭局邀请了。李开玲说的是去吃了饭,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戚润物想:怎么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呢?现在外面是如此的混乱,谁都不清楚对方是怎么回事。也许这些人就是为了来武汉吃一顿有特色的昂贵的海鲜吧! 戚润物唯一的愿望就是想和艾月接近。可是艾月不断地被刘先生支使。艾月刚刚坐下来吃一口东西,刘先生说:“再要一份樱桃萝卜。”艾月立刻去对服务员说要樱桃萝卜。回头刚要坐下,又发现还有一位客人没有上鲜榨西瓜汁,刘先生说:“艾月。”艾月应声就去张罗鲜榨西瓜汁。餐桌上缺乏什么,大家需要什么,刘先生都叫唤艾月。艾月殷勤地忙碌着,像一只旋转的陀螺,一刻都停不下来。戚润物耐心地等待着。在等待中,对于艾月的好感在一点一点地加深。 第59章 因为刘先生不断地以主人的身份支使艾月。戚润物终于能够确定他是哪一位瘦小的年轻人。瘦小的年轻人,相貌平常,却有某种霸气。他让每个人面前摆满了红酒,白酒,鲜果汁,日本绿芥末,醋碟,看起来琳琅满目。在大家吃到一定的时候,他开始频频敬酒。他站起来,擎着酒杯说感谢大家给他面子,光临这次晚宴。他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刘先生说话,戚润物听得很仔细。她想听出刘先生邀请自己吃饭的原因。可是她没有听出来。每次敬酒之后,大家都要碰杯。圆桌很大,大家互相碰杯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每个人的胳膊都要拼命地往前伸,跟打架一样。影视明星缨子小姐和时装模特儿苗小姐显然非常顾及自己的衣饰,生平弄翻了面前的酒杯。刘先生见此情形,便说坐下坐下,以后大家敬酒都不要胡起立了。咱们过过电就行了。武汉有一句很朋友的话,说是屁股一抬,喝了重来。话是粗鲁了一些,对在座的小姐女士不敬,但是的确是一句很重友情的话。我这个人就是把友情看得比什么都重。其他一切都是身外之物。是身外之物就是假的,总归要失去的。惟有友情是令人身心愉快的,所以友情是真的,是长存的。我们谁也不许再站起来了啊!于是大家再有人敬酒,都把酒杯往玻璃餐台上顿一顿,顿出一片杂乱而清脆的声音。戚润物慢慢发现,刘先生很会说话,很会驾驭形势。 刘先生分别给客人敬酒首先就是敬的戚润物。他说:“我是农村出来的孩子。我对粮食是有浓厚感情的。我久仰戚老师就是因为戚老师使我们的粮食得以长久储藏,使我们农民的粮食可以卖得出去,使国家愿意收购,使我们农民能够赚得一点血汗钱。所以我要敬戚老师三杯白酒。” 刘先生端起一杯白酒,说:“先干为敬。”说着他仰头一口喝干,呲牙咧嘴的,说:“都知道我是不喝白酒的,但是我今天就是要敬戚老师!”接着刘先生又连干两杯。 晚宴达到高潮。大家也不再陌生。人们纷纷要求戚润物也喝白酒。 戚润物说:“我不会喝白酒。” 老张的外甥说:“戚老师碰一碰酒就成,剩下的我来替戚老师带酒。” 老张的外甥为戚润物带了一杯。戚润物见自己喝过的酒又被人家拿去喝,怕不卫生,不愿意让别人带酒了。自己喝了一杯。然后赶紧端起了西瓜汁。大家起哄:“这不行这不行!” 刘先生让大家嚷够了,才说:“行,行。戚老师喝什么都行。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我请戚老师给我签个名。” 大家鼓掌。戚润物已经有一点晕晕乎乎。这白酒是高度的五粮液。不会喝酒的戚润物一杯就不行了。但是众人的围绕又使戚润物感到了很大的愉快。这顿饭一直都是令戚润物手足无措的。她一直都摆不脱陌生感和失落感。饭吃到这个时候,形势发生了变化,戚润物成了众星捧月的人物。戚润物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好了起来,甚至开始兴奋。艾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签字本,戚润物笑着在上面签了名。 第60章 老张的外甥小李是北京人,一口流畅的京片子,给了戚润物极深的印象。使戚润物感到了深刻的留念和忧伤,王自力的一口京片子曾经使她非常喜欢和得意。京片子说奉承话是世界第一的。小李说:“我打从小的时候就听我舅舅谈他们大学的故事。故事里总是会有戚润物老师。因为戚老师不仅在大学里就出类拔萃,后来在事业上也登峰造极。在我舅舅的故事里,戚老师简直就是一个奇女子。这次见面,没有想到戚老师还是这么漂亮的一位女士。我总以为,一般女性漂亮的就不会有才气,有才气的就不会太漂亮。上帝造人总不会让谁太完美。可是戚老师太受上帝的偏宠了。我真是对戚老师五体投地了。” 戚润物被小李说得一阵阵脸热。她大摇其头,谦虚地说哪里哪里。然而她的得意之色无法掩饰。这是戚润物从来没有见过的阵势,她招架不住,她终于迷糊了。她想如果王自力也在场就好了!这种场面是应该让王自力看看!要让他看看人家这么多有钱有势的人是怎么认识戚润物的!王自力,戚润物要和你离婚!戚润物要让你失去一个德才兼备,才貌双全的妻子!要让你这个瞎了眼的狗杂种后悔一辈子! 晚宴基本停顿了下来。大家和戚润物合影留念。刘先生和小李分别和戚润物碰杯合影,坐在沙发上合影,签字的时候合影。艾月伺候纸墨,老张陪伴左右,不停地鼓励戚润物说:“好!这就对了!”。 “好!入乡随俗嘛,这就对了。” “好!戚老师从来都不会扫大家的兴的。这就对了!” 戚润物不再局促不安。也不再拒绝合影签字题词什么的。闪光灯不住地照耀戚润物,她的眼睛就跟长了翅膀一样一下一下地扑腾。戚润物的眼波流转起来,思维也活跃起来。刘先生和小李说他们有志于祖国的粮食储备事业,他们要请教一些专业的问题,可以不可以边吃边谈?戚润物不假思索地说:“当然可以。”作为主角的戚润物当然愿意继续担任主角,哪怕“美人捞”没有美人捞,就是“听月轩”也无妨。 刘先生的问题主要是如果建设一个最现代化的粮食储备仓库需要达到哪些硬件和软件呢?这些硬件和软件的大概造价是多少呢?根据中国的粮食生产情况,在什么地方建设这种粮食储备仓库最好呢?如果国务院有关部委向各位专家征求推荐意见,戚润物戚老师是否能够适时地向他们介绍刘先生和小李呢?如果可以的话,是否现在就请戚润物老师给刘先生几句简单的评语或者推荐信呢?等等。问题都是围绕粮食储备专业的。戚润物有问必答,倾其才能,谈得神采飞扬,十分具体和深入。刘先生提起在国务院某部委工作的一位领导的名字,戚润物也和这位领导非常熟悉。刘先生让艾月从皮包里拿过来一个小影集,里面全都是刘先生和中央领导,国内外要人和文化名人的合影。其中就有一张刘先生和戚润物熟悉的领导的合影。刘先生说他回北京就要去见某领导,他主动说要替戚润物捎带一个问候过去。戚润物很乐意。同意在刘先生给某领导的信上捎带写了几句话。大意是我请年轻的朋友小刘带去衷心的问候!小刘也是我们事业的热心建设者并且颇有见识颇有实力!这些话是艾月在一旁提示的。戚润物的主要注意力在与和刘先生谈话,大家――一餐桌的人都在洗耳恭听。两位因见多识广而冷淡寡言的记者也激动起来了,他们都愿意好好地报道一下戚润物老师的事迹和她的思想。 第61章 每当谈话告一段落的时候,艾月不失时机地为戚润物布菜。艾月站立在戚润物的身后,专门伺候她一个人。这是日本北海道的三文鱼刺身。这是南太平洋的深海龙虾刺身。扇贝这么吃才味道鲜美。海螺的哪一节是泥肠应该如何去掉它。蟹黄好吃但是只有母蟹才有蟹黄,怎么鉴别蟹的雌雄呢。吃到后来,戚润物方才觉得这顿饭吃出味道来了。客人虽多,别人都是陪客,只有自己是最受重视的。受重视的感觉就是非常好!戚润物甚至都有一点为自己最初的表现感到不好意思了。戚润物还准备赌气离开的呢!看来她真是太幼稚太沉不住气了。好戏一般总是在后头。 戚润物主动地给大家敬了一口白酒。她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好象是她请客一般,豪爽地挥动手臂,邀请大家:“你们吃啊,吃啊!” 3 晚宴吃到一定的时候了。宴席上不断有人起身去洗手间。林小姐和缨子小姐提着手包出去补妆去了。老张和戚润物中间没有了林小姐,从理论上说他们是坐在隔壁了。老张索性移动了一个座位,真正坐到了戚润物的身边。他好象喝多了一样又与戚润物握了一个手。两个老同学正式见面谈话。 老张说:“你好吗?” 戚润物说:“你好吗?” 两人都说:好什么好?老了老了,一晃人就老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望了望对方的头发,都在注意对方染发了没有。但他们都没有提到头发的事情。戚润物刚刚进门的时候,他们握过一个手,彼此问候,都说好好好。现在细说起来,又都说不好了。都说自己身体不好,记忆力开始减退,发胖了,有胃病,血脂高,心脏早博早跳。都说从现在开始要注意锻炼了。你在练什么功?香功练了几天,坚持不下来。我在练法*轮功,好象也没有办法坚持下去,太忙了。都说工资太低了,养不活人啊!子女很花钱,单位效益不好,医疗费很困难。谈着谈着,戚润物忽然就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他们说的也许都是真话,但是总给人以假话的感觉。这不是二十年没有见面的老同学要说的话。说这种话没有精神,还不如刚才刘先生他们的话题令人振奋和增长谈兴。 戚润物说:“好了。你光是叫苦我们就不用谈了。明摆你是很发达的样子嘛。” 老张说:“戚润物啊,你这个人真是典型的书呆子。我发达什么?工薪阶层发达什么?穿着只不过是表面现象。大老远地来看老同学,怎么也得穿好一点吧?” 戚润物说:“书呆子就书呆子,总比你的滑头滑脑要好。” 老张说:“我滑头吗?我不远千里跑到武汉来看你,我还滑头?” 戚润物说:“就是滑头嘛。你远道而来请我吃饭,我表示感谢。可是我还是觉得你好象不是在请我吃饭。” 老张说:“看看,宴席还没有散,就说不象请你吃饭。” 戚润物说:“少来了!我就是感觉不象。对于你的真实意图,我始终都有隔靴搔痒的感觉。” 老张说:“哎呀我真是冤啊!我哪里又什么意图啊!” 第62章 两个老同学又斗嘴了。林小姐的回来及时打断了戚润物和老张的话题。 林小姐说:“张司长,吃水果了。戚老师,请吃一点水果。” 戚润物自己吃着西瓜。林小姐则把西瓜喂到了老张的嘴里。老张在那儿很享受地享用着。对于老张看望和宴请戚润物的真实意图,戚润物更加雾里看花了。难道老张会为了能够把手鬼祟地搭在林先进腰间,不远千里来一趟武汉?借一个看望老同学的名义,男人也要藏私。现在的男人怎么这样!戚润物联想起了王自力,她的心又疼痛了起来。如果现在的生活都是这样的话,戚润物宁愿回到办公室,埋头工作一直到老。生活怎么如此复杂如此不讲道理呢?戚润物想到这里,不觉得兴致阑珊。这种宴请不来也罢,免得看着老张和年轻小姐暧mei的样子叫人恶心。 戚润物站了起来,前后左右四处打量。她的膀胱也发胀了。她也想上一个洗手间。可她不好意思问别人洗手间在哪里? 刘先生十分敏锐地注意到了戚润物的动态。他一看就知道戚润物想要做什么事情。也一看就知道戚润物还是一个对于在公众场合上洗手间不好意思的传统女人。刘先生便将正在吃菜的艾月狠狠瞪了一眼。 艾月说:“什么?” 刘先生严厉地说:“什么?你说什么呢!” 艾月说:“我忙了一个晚上,刚刚坐下来吃一点东西。” 刘先生立眉竖眼地喝斥道:“让你来是让你吃的吗?你还没有吃够?” 众人忽儿静了下来,都掉头去看刘先生与艾月。 刘先生连忙对大家说:“馊瑞啊(sorry啊)。”刘先生一着急,常用英语便脱口而出。艾月很是不屑地横了他一眼。艾月将一根长长的椒盐虾须叼在红唇上,与刘先生对峙着。老张急忙出面调解。他说刘先生:“刘总,不管你们是为什么,这都是你的不对了。我们是男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够让小姐当众难堪。” 刘先生嘘了一口气,对艾月说:“好了好了,就算我错了。” 艾月这才吐掉虾须。她拿起手包,走到戚润物身边,对戚润物说:“走吧。” 戚润物吃惊地说:“去哪里?” 艾月说:“去洗手间。” 戚润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刘先生发现了她的需要,而艾月因为埋头吃东西受到了刘先生的训斥。戚润物说:“抱歉抱歉,很不好意思啊。” 艾月说:“没有事。我这个人没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艾月陪着戚润物离席。缨子小姐和苗小姐在她们的身后对刘先生提出了强烈抗议。她们说:“刘先生你太大男子主义了!你怎么能够这么不尊重我们女性呢!” 刘先生回答她们说:“请问小姐,我什么时候没有尊重你们?她是什么人?值得我尊重?她就是给我伺候人的!” 这个时候艾月正在开门。刘先生的话震惊了戚润物。她飞快地看了艾月一眼,以为她一定会关上门,回过身向刘先生反扑。不料艾月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与戚润物走出了“美人捞”。 第63章 出了“美人捞”包房之后,艾月才回头啐了一口,说:“我操他妈和他妹妹!我操!”艾月很快就恢复了满不在乎的神态。戚润物在旁边不知说什么才好。人物关系越来越复杂和微妙,戚润物简直摸不着头脑。 上罢厕所,戚润物洗手,艾月也洗手。戚润物左右开不了水龙头,艾月替她摁了一下,水就流出来了。戚润物说:“谢谢。” 艾月阴沉着脸说:“客气什么。我伺候您是应该的。” 戚润物说:“艾月,我真的是很抱歉。我不想这样。” 艾月说:“我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我不会怪您。您也不用抱歉。这狗杂种一贯拿我泄火。我操他妈!” 看艾月说话这么坦率,戚润物也就没有了通常的顾虑。她说:“艾月,我可以问你一个特别私人的问题吗?” 艾月说:“您尽管问好了。” 戚润物说:“刘先生怎么敢这么欺负你呢?他刚才说‘她是什么人’是什么意思?” 艾月吊儿郎当地说:“您真是太天真了!我简单明了地,通俗易懂地告诉您吧,他认为我是他的妾。” 戚润物受了不小的惊吓,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艾月反倒笑了。艾月说:“戚老师,您真是非常可爱。我爱您。” 戚润物慌乱地支支吾吾了一番。她招架不住现在年轻人直截了当地抒发个人感情。人家没有不好意思。她倒不好意思了。 艾月站在镜子面前仔细地补妆。戚润物也不好独自离去,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艾月说:“您没有带妆盒?” 戚润物说:“没有。我不用。” 艾月说:“用我的吧。” 戚润物说:“真的我不用。吃饭总归是要吃掉口红的。” 艾月对于这件事情却是非常认真。她说:“正是因为要被吃掉,所以才需要补妆。完全吃掉也罢,可是它总是被弄残了。残妆是很难看的。您仔细看看您嘴唇。” 戚润物依言凑近镜子,发现自己的嘴唇确实非常难看。内圈已经苍白,外圈红得残缺不全。艾月拉过戚润物,说:“不要让嘴唇这么难看,该补妆就补妆,实事求是。”艾月用小拇指蘸了一些口红,替戚润物细致地补上了唇妆。补好之后,艾月让戚润物再照照镜子。戚润物当然就不一样了。 艾月望着镜子里头的戚润物说:“戚老师啊,我觉得女人不能残。志残身也不能残。您说呢?” 戚润物也看着艾月。两人都是有心事的样子。戚润物想:就是这个姑娘了!不要错过机会啊!千万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啊!戚润物决定要对艾月更加主动。所以戚润物说:“我想还是应该是身残志不残吧。” 艾月说:“身残了,志不残有什么用?” 戚润物说:“那人家张海迪呢?” 艾月说:“您说的是不是坐在轮椅上的那个瘫子女人?是她吧。我和她不是一个路子。我是健全人。没有谁会可怜我。我想出名和过好日子太不容易了,我的竞争对手有多少啊?” 第64章 戚润物绝对不能够同意艾月的观点,但是她不可能在洗手间与她促膝谈心。洗手间的时间是有限的,要抓紧时间进行关键性的谈话。戚润物鼓起勇气,推心置腹地说:“艾月,我也很喜欢你。所以我要告诉你,其实你完全有可能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为什么要做别人的妾呢?” 艾月半贫嘴半认真地说:“您的话如春风温暖了我的心怀。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对我说这种正直的火热的话了。戚老师,要细说起来,话就太长了。长话短说吧。总之我必须在青春正好的时候赚一笔大钱同时还能够享受最好的生活。我热爱生命。我不愿意我的生命在艰苦的体力劳动之中消耗殆尽。” 戚润物说:“热爱生命就不要出卖灵魂啊!” 艾月说:“我没有出卖灵魂,我出卖的是肉ti。” 戚润物说:“艾月,不要这样糟蹋自己!一个有气节的人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艾月说:“都什么时代了,我的戚老师,生命如此短暂,现在应该提倡宁可碎瓦,不可碎玉呀!” 戚润物这辈子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会在二十世纪末的一天晚上,于一个海鲜城的洗手间里,与一个傍大款的小姐进行一场突如其来的直接对话。瞬间走进你的心灵。这种对话的方式本身就让戚润物觉得不可思议。她因此而异常激动。她的身体在战栗。她下意识当中拒绝所有人闯进这个公共的洗手间。她生怕有人打断她们。 戚润物紧张地说:“艾月呀艾月,你这个姑娘好糊涂!” 艾月说:“戚老师,谢谢您。不要试图挽救我了。依我看,您比我还糊涂呢。如果您的行为与您的理论是一致的话,那么您今天的表现就太幼稚了。他们不过给您一顿好饭而已吧。” 戚润物说:“什么意思?” 艾月说:“您没有听懂就算了。打嘴,是我胡说。我只是想说明一点:无论大家嘴里宣称什么,无论利用的什么形式,事情的实质都是一样的。我下贱不到哪里去,别人也高尚不到哪里去。” 戚润物说:“艾月!我希望你给我解释清楚!” 艾月看着戚润物气呼呼的模样,粗声大气地笑起来。说:“好了好了。这就是现在的社会。不吃白不吃。您放心,您和我还是有天渊之别的。” 洗手间的门开了,进来了好几个小姐。艾月说:“我们该回去了。”戚润物只好跟着艾月走了。 在进ru“美人捞”包间之前,戚润物横下一条心,对艾月说了这样的一番话。她说:“我一定还要和你见面。我有一笔生意,可以让你赚大钱。这件事情只能你一个人知道。愿意吗?” 艾月审视地看了戚润物一刻,说:“ok。” 后来戚润物反复回味自己的话:我有一笔生意可以让你赚大钱。这种话她怎么说出口了。一个粮食储备研究所的副研究员,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一个埋头做了半辈子学问的人。结果是,她不仅说出口了并且她还机智地约定了与艾月的下一次见面。戚润物在宴席即将结束的时候,向刘先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她希望艾月小姐能够在武汉多呆几天。她想请能干的艾月先进带她去做一个发型并逛逛商店,购买一些服装和首饰。戚润物说:“我老了,赶不上现在的形势了,需要年轻人来启蒙和帮助了。” 第65章 刘先生豪爽地说:“这个太容易了。艾月留下就是。” 夜深了。海皇帝海鲜城“美人捞”的晚宴终告结束。大家说还要去洗一洗桑拿。只有戚润物坚决地不洗。艾月便拦了一辆出租车,给了一张百元钞票司机。刘先生和小刘为戚润物拉开了车门。老张和戚润物又握了一个手。戚润物凯旋而归。 这个晚宴是当下一个典型的,成功的晚宴。人人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戚润物的最大收获是艾月。其他的情况她就弄不清楚她也懒得弄清楚了。 刘先生小刘的欢喜自不必说。他们最大的收获自然是戚润物。国家已经决定投资巨款,建设几个现代化粮食储备基地。基地的建设工程马上开始招标。只要刘先生和小刘他们的公司中了标,那就不是赚几个小钱的问题了。那简直就是躺在金山银海上面了。戚润物这种具有传统美德的知识分子真是太可爱了,一顿饭加上一顿好捧就搞定了。给中央领导的推荐信写了。竟标公司的题词也写了。合影也拍了。戚润物一定还没有感觉到自己在粮食储备领域有多重的份量。 刘先生和小刘还有其他收获:同时把记者也请了,记者的红包也塞了。宣传炒作的事情也就算是办妥了。如果不这样,电视台和报社要花多少钱才能买一个黄金演播时间和版面费?用在影视明星和时装模特身上的钱也不是白花的,只不过来回机票加上两天的饭店住宿。她们吃东西都吃得很少用不了几个钱。可是带上她们就不同了。她们是档次,与大公司相匹配的。她们本身就有新闻效应。她们来了人家记者就乐意来。晚宴是不能没有美女的。如果叫三陪小姐那就太丢公司的脸了。人家戚润物老师说不定扭头就走了。而且真正漂亮的三陪小姐,那简直就是花钱的冤家,不宰得你鲜血直流还罢休吗? 电视台和报社记者当然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改革开放以来,他们就基本上不回家吃饭了。饭局太多了。如果他们愿意,他们吃饭就完全可以不花钱。经商必须依靠媒体的宣传,这是商品社会的定律之一。他们是国家的媒体,他们的生产资料,注册商标,以及他们的权威性和信誉度都有国家做保证,根本无须他们自己艰苦创业。他们注定了就是被人们捧着的求着的。反正他们不宣传这个就是要宣传那个。应该宣传和值得宣传的人和企业还有商品,那是太多了,总要有所选择。他们当然就知道选择更好的,更懂事的,更够朋友的。刘先生他们为国家为农民做好事,本来就应该宣传。可是人家还请你坐飞机吃“美人捞”,吃了喝了洗了还给一个千元的红包。这不是挺好吗?现在光靠工资怎么活人?再说,象在这种高级晚宴的场合,经常可以见到平时你根本就见不到的名人。影视明星缨子和时装模特儿苗小姐,平时不就在电视里看一看吗?现在可以握手,还可以喝交杯酒。一次吃饭就成为朋友了。她们的以及她们圈内的奇闻轶事随时都可以写出来热卖。眼下许多报刊的高稿酬就是买这样一些花边新闻的。随时有好价随时卖。稿费收入足够经常带老婆孩子去吃麦当劳。不也很好? 第66章 缨子小姐和苗小姐收获也不小。首先她们喜欢这样的生活。由别人掏钱,让她们在天上飞来飞去,在地上跑来跑去,见一些大大小小的世面,吃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交一些五花八门的朋友。再说,她们需要的就是不断地出头露面,不断地认识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适时地编造一些隐私故事奉送他们,否则她们的天生丽质就会养在深闺人不识。一个公众人物的名气就是要靠不断的社会活动和曝光他的私人隐私。 张司长老张的收获是不言而喻的了。他的付出的就是给老同学打几个甜言蜜语的电话。而他自己得到的是金钱美女,吃喝玩乐。 海鲜城的老板当然也很高兴。顾客就是上帝。他但愿这种一来就花上万元的上帝天天光临。 “美人捞”的小姐就更高兴了。她不过就是游了一个泳,仅就小费就得到了几百元,这是多么惬意的事情。简直是白赚。因为在哪里游泳不是游泳呢?在哪里游泳可以杜绝男人的目光呢?一般你去游泳,不仅要买门票,被男人看了也是白看。游一个泳就可以回家,回家洗一个热水澡,躺在床上数小费,绝对是一种非常快乐的享受。本小姐一定要好好干下去。 八想要认识你却也实在不容易 1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戚润物和李开玲对坐在客厅里。戚润物眉飞色舞。她滔滔不绝讲着她的这顿晚宴。李开玲聚精会神地侧耳细听,不时地瞥戚润物一眼,眼里尽是迷惑和不解。 这顿晚宴在戚润物的感觉中是这样:第一,戚润物是主要贵宾,地位非常重要,所有的人都尊重她捧着她,因为她是我国著名的粮食储备专家。所以说现在并不都是坏人,还是有人尊重知识分子的,还是有人尊重科学的。第二,艾月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姑娘,与戚润物非常有缘分。艾月崇拜戚润物。戚润物已经成功地和她交上了朋友。戚润物是有把握使她成为摧毁王自力的糖衣炮弹的。第三,这顿晚宴的菜很好吃。它的特点是越吃越好吃。开始的菜不怎么样。后来感觉就很好了。樱桃萝卜是她印象最深的一道菜。 总之,戚润物对这顿晚宴非常满意。她感到非常滋润。 李开玲的疑问很多。她问:“你的同学老张呢?你怎么没有谈他?” 戚润物说:“他没有什么谈头。尽和一个小姐纠缠。” 李开玲问:“这个艾月是一个什么人?她为什么对你好?” 戚润物说:“不为什么,崇拜我啊。她是刘先生的女朋友。” 李开玲问:“既然他们这么崇拜你,怎么会请那么多宾客?” 李开玲问:“他们到底为什么请你吃饭?” 李开玲问“他们到底和你谈了一些什么?对你提了什么要求没有?” 李开玲问:“你们到底吃了一些什么海鲜?就樱桃萝卜吗?” 戚润物说:“就是樱桃萝卜值得一提,其他不就是乱七八糟的虾蟹之类吗?” 戚润物认为她自己没有喝醉,倒是李开玲好象喝醉了一样。 李开玲说:“我主要是怕他们对你有什么意图。” 第67章 戚润物对李开玲说:“没有没有,你放心好了。世界还是美好的,好人还是比坏人多。他们就是崇拜我尊重我希望向我学习,而已。” 李开玲说:“我还是没有弄懂,难道他们如此兴师动众地跑到武汉来请一顿昂贵的饭,就是为了表达对你的崇拜和尊重?” 戚润物说:“是啊,这有什么奇怪的呢?人家还请我签字题词呢。你以为我没有这个知名度吗?” 李开玲说:“你有你有。” 李开玲感觉还是不对。她觉得戚润物并没有描述出一个完整的晚宴场景。戚润物关注的是给她留下好感的片断。这些片断远远不够说明问题的实质。但是李开玲不想再说什么了。生活中片断也好,全景也好,只要戚润物自我感觉良好就够了。艾月的事情李开玲也不想再多嘴。在李开玲看来,“糖衣炮弹”的设想本身就很不实际。况且李开玲也不认为艾月就那么简单。一个傍大款的风尘女子,见面就使劲讨好戚润物,这其中肯定是有原因的。戚润物对于艾月的幻想实在是太孩子气了。也许这就是知识分子的特点。好了。只要戚润物高兴,就让她去找艾月玩一把吧。李开玲不由摇摇头,无奈地笑笑。她扶着腰眼站起来,她要去睡觉了。戚润物讥笑地说:“你失望了吧?你以为人家要提出和我做生意的事情吧?结果就是没有。我告诉你,不是什么人都看重金钱的。” 李开玲说:“那就好。现在社会上很多人对你好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戚润物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什么呢?我看醉翁之意正在酒。”戚润物说了之后呵呵笑了。她为自己的这句话感到得意。这种话有新意。就象艾月说的“宁可碎瓦,不可碎玉”。这句话给戚润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尽管艾月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是戚润物所不能接受的。 这一夜,戚润物始终处于亢奋的状态。好不容易睡着了,黎明十分又惊醒了。因为在这新的一天里,她要开始她宏伟的计划。艾月上午九点半在饭店等着戚润物。戚润物对艾月已经有了九层的把握。戚润物就是要扭转一下李开玲的传统脑袋,要让她看看戚润物如何成功地改变了王自力的命运。 上午九点半,戚润物准时来到艾月下榻的饭店,满有把握地敲开了艾月的房门。可是艾月的房间已经有了一个客人。是一个与艾月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这使戚润物大感意外。戚润物准备好的精神状态是针对艾月一个人的。她与艾月应该是一个密约。这个客人破坏了一切。戚润物无法在瞬间回过神来。 艾月很客气。戚润物也很客气。艾月为戚润物与女孩子之间作了热情地介绍。女孩子与戚润物礼貌地打了招呼。戚润物勉强地点了点头。但是戚润物根本就没有把对面的女孩看到眼里去。女孩子很时髦,这是戚润物模糊感觉到的。艾月今天也很时髦。昨夜她着长裙,细腰婀娜,是妩媚的狐狸。今天是黑色弹力紧身裤,勾勒xiong部的全棉套头衫,耳垂上吊两只装饰性很强的大耳环,一头稻草黄的时髦短发。今天的艾月就象一匹年轻的母马。精神抖擞,富于挑衅,勾人魂魄的小母马。她注定是王自力的克星。但是戚润物没有办法进行自己的计划。好象艾月和这个女孩子在一起更合适,她们背起手包就可以一块儿去逛商店。而戚润物被她们的存在显示出了与艾月很大的距离。戚润物不知如何自处。 第68章 戚润物不惜牺牲礼貌地问艾月:“这是怎么回事?” 艾月说:“亚咪陪我们去‘天上人间’呀。” 亚咪是一匹害群之马。 “天上人间”是一家美容美发厅。艾月兴致勃勃地为戚润物解释说:“亚咪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在武汉的一切活动她都可以安排。她是武汉人,对武汉的美容美发厅特别熟悉。她知道‘天上人间’是最好的。她还有他们的会员卡,可以八折优惠。” 戚润物说:“我这个人不讲究,不用去最好的地方剪头。” 戚润物希望艾月能够明白她话中的某种暗示。昨天晚上艾月每时每刻都与她心心相通。 今天艾月与戚润物的通道不知道被什么堵塞了。艾月依旧非常认真地说:“哎,昨天晚上您不是说要我带您去剪一个最好的发型吗?” 戚润物说:“那也不用劳累你的朋友嘛。我们随便去哪儿剪个头就行了。” 亚咪说话了。武汉女孩,说话口气特别大包大揽。 亚咪说:“随便去哪里剪头?你嚇我!那不完全丢了!又有可能被宰一把,又有可能被剪成一个犯人头,还有可能被强迫使用假冒伪劣的洗发精和冷烫精。钱花了不说,别把人整死了。至于我嘛,我不累。艾月是我的兄弟姐妹心肝肺,为她做什么我都愿意。” 艾月将亚咪的脑袋亲热地撸了一把。 艾月对戚润物说:“戚老师,您的头就就交给我了。我不给您做一个最好的发型,别说我自己的良心过不去,刘先生他也不会放过我的。您就听我的安排好了。” 这里已经形成了戚润物不能拒绝的形势。艾月已经挽起了戚润物的手臂。亚咪咕噜咕噜喝完了茶杯里头最后一口茶水。她们要出门了。她们要去“天上人间”。请亚咪推崇的鬼子先生为戚润物剪一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发型。这个发型要花三百八十块钱,亚咪用她的卡可以打八折。三个小时以后,艾月抢着付款了。 戚润物在“天上人间”呆了三个小时。在这三个小时里,戚润物完全被扎着马尾辨,扭着黄蜂细腰的鬼子先生支配。一会儿洗头,一会儿剪头,一会儿上冷烫精,一会儿上热风帽。可恶的亚咪把艾月拉到楼上做美容面膜去了。戚润物心里懊悔不堪。她垮着一张脸,眼睛冰凉。把鬼子先生纳闷得一塌糊涂。 当戚润物的发型做好了之后,亚咪与艾月手挽手,满面春风地下楼来了。老远地,她们就叫嚷了起来:“哇,好漂亮啊!” 戚润物真是哭笑不得。 接下来,吃饭又花了两个多小时。亚咪总是不停地施放热情,特别聒噪。艾月对她的朋友十分迁就。总是笑盈盈地听她说话。这一天肯定是完蛋了。戚润物决定不再耽误时间了。吃完饭,戚润物就说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回去处理。艾月还天真地遗憾说:“那就逛不成商店了?您不是还要买衣服吗?” 第69章 戚润物说:“今天就不买了。” 亚咪说:“那就明天吧,明天我也有时间。我还有几家大商场的贵宾卡。” 戚润物说:“谢谢你。明天我没有时间。” 艾月说:“可是戚老师,后天我应该回去了。刘先生给我的时间就是两天,机票他都给定好了。” 这一下戚润物傻了。她是不想放弃艾月的。她是不能放弃艾月的。 戚润物说:“艾月,不会耽误你的。我回去安排一下,随时给你电话。真的就不要麻烦你的朋友了。 戚润物连“亚咪”这个名字都不愿意叫。 亚咪说:“嗨,您莫客气。我这个人就是喜欢麻烦。没有麻烦太寂寞了。” 戚润物对艾月说:“再见。” 艾月摇动她葱管半白嫩的指头,依然很天真。说:“拜。” 戚润物走了。她听见了艾月和亚咪在她身后发出的青春笑语。没有谁愿意感觉她的烦恼和忧伤。 李开玲知道了这一切以后,端坐在那儿思忖了好久。后来,李开玲对戚润物说:“我又要泼你一盆冷水了。” 戚润物探究地看着李开玲。 李开玲出语惊人。她说:“她是故意的。她对你没有兴趣。是她特意制造的距离。” 戚润物不愿意相信这一点。她说:“都怪那个叫亚咪的女孩子。” 李开玲说:“亚咪是她的朋友。是她叫来的。” 戚润物不是太有力量地说:“我就是不相信。” 生活会这样吗?戚润物就是不相信。她认为艾月没有这个必要。 2 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 戚润物不愿意相信李开玲的话。但是她自己从现实中得到的感觉又是倾向李开玲的。这就叫戚润物受不了了。戚润物不是一个普通人,她读了多少书,见了多少人,她的判断能力一贯都是非常准确的。她依靠这种判断能力在事业上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如果李开玲说得是对的,戚润物就等于否定了自己。否定自己就是对自己的一种伤害。难道戚润物真的老了?不!她才四十五岁!难道戚润物还让被一个小丫头蒙哄了?不!她吃的盐比她吃的米还多。她经历的政治运动比她正常生活的时间还要长。她上见过总理下见过云南最偏远地区的农民。一个艾月岂能蒙哄她!而且还有,从逻辑上推论,如果同意李开玲对艾月行为的分析,那么就应该进一步同意李开玲对那顿晚宴的分析。那也这就是说,戚润物整个都被蒙哄了,被利用了。他们利用了她的什么呢?戚润物想来想去又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被人利用的。这顿晚宴是一顿令人高兴的晚宴。但是,戚润物的高兴是不是仅仅因为虚荣心获得了巨大的满足呢?武汉人们常常讥笑一种不开窍的傻瓜,说是这人被别人卖了还在那儿替别人数钱。戚润物扪心自问:我会不会就是这个傻瓜呢?这么一问,戚润物全身的毛孔刷地乍开。她觉得自己的冷汗从每个毛孔里迸了出来。这是一种很恐怖的感觉。现在的问题是:能不能说服艾月参与自己的计划还是另外一回事了,更敏感的是戚润物是否受到了艾月以及老张他们的蒙哄和利用?这是必须要搞清楚的!戚润物在自己已经走过的人生里程里,她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和自豪。她是一个有能力有成就的值得社会尊重的女人,不是别人可以任意欺辱的女人。王自力欺辱了她,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王自力的。同样,别人也不能够欺骗她! 第70章 戚润物一定要把艾月搞定。 戚润物想出了一个巧妙的办法。明天她根本就不事先通知艾月,上午直接去饭店。这样,艾月的房间里就只能是她们两人了。 第二天大早,戚润物正要出门,电话铃响了。戚润物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接了电话。果然是艾月。艾月在电话里与戚润物约定了一个时间。艾月恭恭敬敬甜甜蜜蜜地叫了一声戚老师,她说:“我们十点在新世界百货的大门口见面好吗?我是一定要带您去买衣服的。现在我在外面吃早茶,一个朋友一定要请客,我怎么也推不掉。您先忙着,十点见面,不见不散。” 戚润物的巧妙办法顷刻之间就被艾月颠覆了。她们即便是见面,即便是没有亚咪,她们也处在一个公众场合。饭店房间的门紧锁着,她们与很多人处在一个公共的空间。谁会在熙熙攘攘的百货商场去进行很私密的个人活动呢?艾月又是棋高一着。艾月继续制造距离。她不愿意与戚润物贴得太近。 戚润物看着电话筒,半晌说不出话来。后来哐地摔下了话筒。李开玲在喂王壮吃早点,她什么话都没有说。戚润物主动找到李开玲这里来了。她发狠地对李开玲说:“我就是不相信艾月这种小丫头有这么高的智商!”她说:“她不会猜到我的想法,她一定是碰巧的。” 李开玲说:“肯定是碰巧的了。” 戚润物嚷了起来。她说:“开玲啊,你不用这样随着我说话,你不用这样安慰我。好不好啊?我就不相信我斗不过一个小姑娘。她凭什么连一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她知道不知道我将给她带来崭新的人生!” 李开玲深深叹息道:“现在的社会,守住自己倒还不难,与人相交相知那是最难的了。我这一辈子不就交了你这么一个朋友吗?王自力和我同事了这么多年,他不也还是欺骗我吗?没有什么奇怪的。你努力去做吧。不行也就拉倒吧。” 戚润物说:“你说的不错。只是我这个人比一般人都倔强。我倒真是想试一试这个艾月有多么高的智商。” 世间的一切都在瞬息万变。王自力还在他的公司里苦苦等待着戚润物的离婚。而戚润物这里展开的却是一场又一场人与人之间的复杂而微妙的心灵碰撞。怎么理解一个女人提出离婚又迟迟不办离婚手续的个问题呢?最好不要试图去理解。不要理解。该离的时候就会离的。王自力在无法理解戚润物的苦恼中开始活动脑筋:为什么他就不能在离婚之前找女朋友呢?他的新生活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开始呢?新的恋爱为什么不能谈起来呢?婚姻死亡不是靠离婚证书来宣判的。他们自己早就宣判了。实际上王自力早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觉悟以后的王自力,日子稍微好过了起来。他开始注意出现在他视野里的姑娘。同时也开始注意房地产商的广告,他得重新构造自己的巢穴。 第71章 戚润物对王自力的思想进程了如指掌。正因为戚润物对王自力的思想进程了如指掌,所以她不愿意轻易地放弃艾月。现在正是艾月进ru王自力视野的最佳时机。所以上午十点整,戚润物按时来到了新世界百货商场的大门口。她来了,艾月居然不在。戚润物看了看表,继续等候。她继续想着王自力的事情以资激励自己。对于王自力另立门户的打算她一点不奇怪,也不再有什么气愤。男人就是这样的。自古以来就是痴情女子负心汉。老故事了。老照片了。颜色都发黄了。只怪她以前眼睛不亮,没有看透。现在戚润物对王自力是无所谓的了。但是她要王自力为他做的坏事付出代价。这是必要的。因为,戚润物不是一般的女人,她要王自力真正地认识她。为此,戚润物宁愿再等候艾月一分钟。平时她是容不得别人约会迟到的。别人如果迟到了,她一定已经不再了。天大的事情她都不管。她要求大家都遵守基本的规则和基本的真理。 十点过五分,艾月匆匆忙忙从商场里面跑出来了。她老远就道歉。说:“戚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提前来的,去上了一个洗手间,没有想到洗手间等候的世间稍微长了一点。该死该死!” 艾月是一个人。没有亚咪。她到底不敢再带亚咪了。 戚润物生平头一次表现出了对迟到者的宽容。她说:“没有什么。” 艾月挽起了戚润物的手臂,她们进ru豪华的琳琅满目的商场。艾月把手一挥,说:“您看好了什么就说。” 戚润物心里说:我看好了你小丫头! 戚润物口里说:“看看衣服就行了。” 戚润物一直注意观察艾月,艾月一直沉醉在漂亮的服装里和与人家讨价还价的乐趣里,看不出任何高智商的迹象来。 3 主动权开始被戚润物掌握在手里。到中午十二点多的时候,戚润物已经买好了两套衣服和一些零碎的女性饰物。戚润物说:“好了。我逛不动了。” 艾月非常惊奇地说:“才逛了两个小时!两个小时能够逛出什么名堂来?我们逛服装,一逛起码是半天。” 戚润物说:“可是我不行,我走不动了。” 艾月说:“真是太遗憾了。买衣服是绝对不能够跑马看花的。许多更好的衣服肯定被我们遗漏了。”艾月眼珠转动了几下,立刻冒出了一个提议。她说:“要不您在咖啡座歇着,喝一点什么,吃一点点心。我再逛一逛,看到了好的我再来叫您。” 戚润物不会再把时间消耗在公众空间了。什么都动摇不了戚润物的决心。 戚润物说:“可是艾月,我饿了。我没有吃早饭,现在只想好好吃一顿饭。衣服我已经买够了。” 艾月没有办法了。她留念地环视着商场,嘴巴噘着。说:“好吧。那就去吃饭好了。” 戚润物看不出艾月有别的念头,只是看出了一个女孩子对商场的无限热爱和无限留念。戚润物却发现自己被李开玲的思想支配了。她宁愿相信艾月是在和她斗智。她积极地抓住每一个主动权。 戚润物说:“艾月,今天我要请你吃饭。” 第72章 艾月说:“那怎么成啊!您这不是存心让我在刘总那里挨克吗?” 戚润物说:“哎呀你这个小鬼。怎么这个样子呢?难道刘总他们不让我请你吃一点武汉家常菜?他们这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艾月又一次无话可说了。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 戚润物把艾月带到了事先安排好的一个地方。这是一个中等规模的餐馆,与一般餐馆没有两样,叫什么名字也不重要。关键的是戚润物认识餐馆老板。这个老板的儿子在粮食研究所工作。目前当司机,给所长开车。可是年轻人迷恋电脑,电脑玩得非常漂亮。戚润物的工作室需要配备一个电脑操作员。这个年轻人一心想得到这个位置。戚润物答应年轻人可以考虑考虑。年轻人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巴结戚润物才好。他已经多次地邀请戚润物全家人到他父亲的餐馆里吃饭。戚润物当然是谢绝了。但是今天上午,戚润物告诉年轻人她想带一个朋友到他父亲的餐馆里吃饭。年轻人简直高兴得要晕倒。戚润物对他提出了要求,首先是必须让她付饭钱。另外是必须给她们一个静僻的包房,上菜之后就不要再进来服务员,因为她们要商量非常重要的事情。戚润物的话年轻人听都不要听完,年轻人说:“戚老师,您的要求不说是两个,就是两百个也没有丝毫问题。” 多少年来,戚润物与外界社会没有任何关系。最近刚刚有了一个关系,正好被戚润物用上。戚润物觉得自己还是很有运气的。 戚润物带艾月来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家餐馆。餐馆的老板在戚润物的事先关照下,不敢表示过分的热情,只是把一个小包间收拾得特别干净,上齐了菜之后服务员就带上了房门,绝对不再贸然地推门进来。菜很好吃,饭也很好,环境也安静得就象在梦中。戚润物点的菜是一道水煮鳝鱼片,一道剁椒鱼头,一道麻婆豆腐,一道清炒藕片,一只小碟,碟里放了两节绿油油的新鲜黄瓜,就跟画的静物一样美丽,这是生吃的;再就是一碗那种乡下的西红柿鸡蛋汤。米饭是专门用杉木小蒸笼蒸的,热腾腾散发出一阵阵木头的清香。这顿家常的饭菜是戚润物精心构思的。戚润物早就从艾月的普通话里听出了她的四川口音。四川人对于麻辣菜肴和米饭的喜爱是永远不能改变的,就象他们的血型。并且戚润物还能够猜测到艾月跟着刘先生是永远吃不好饭的,她必须永远伺候他和随着他的口味走。那么,让戚润物老师来带你回到快乐老家吧!艾月! 看着这一桌的饭菜,幸福的眼泪顿时盈满了艾月的眼眶。这都是她特别爱吃的家常菜,而且还是她朝思暮想的蒸笼饭。艾月跟着刘先生,四海为家,走到那里就吃到那里,尽管到哪里都是大饭店里面的大吃大喝,但是那种大吃大喝不是属于艾月的。艾月永远是伺候刘先生以及他的朋友的角色。即便是她跟随刘先生出席别人的饭局,她也首先要注意自己的表现而不是吃喝。在她的应酬里,永远要喝酒。永远不能埋头吃饭,永远不能流畅地吃饭,永远不能酣畅淋漓地吃饭。今天,幸福突然降临了。能够香甜美好地吃饭当然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之一。也许别人不这么看,艾月却有太深的感受。 第73章 艾月说:“戚老师,谁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您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戚润物含笑说:“吃吧吃吧。” 艾月说:“那我就开吃了。” 戚润物说:“吃啊吃啊。” 艾月孩子气地趴在餐桌上,贪馋地大吃起来。一艘向着未来航行的轮船,戚润物感到自己已经掌握了它的方向盘。戚润物慈祥地看着艾月吃饭,内心深处一丝丝地涌出来的却是歉意和内疚。这么工于心计的圈套她怎么想得出来?又怎么做得出来?艾月毕竟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啊。用吃饭来收买人家,是不是太卑鄙了? 事实马上就证明戚润物的优柔寡断纯属小资产阶级情调。幸福的饭很快就吃完了。艾月抹了抹嘴唇,说:“谢谢戚老师。我该回饭店料理一下自己的事情,明天一早就飞北京了。戚老师我会想你的。到北京出差一定给我打电话啊。”艾月还是紧紧关闭了自己。不谈你,也不谈我,更不谈他,终结一切深入心灵的话题头绪。斩断一切旁支末节。把一切局限在表面的礼貌上面。对不起,因为还有事情,立刻就要离开。在“美人捞”的那种心有灵犀一点通好象已是早就忘怀的陈年往事。 戚润物毕竟是戚润物,正如王自力对她的认识那样,她的书一定是不会白读的。 戚润物对艾月说:“你吃好了我就满意了。我们马上就走。这次能够认识你是我最大的收获。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姑娘。我就是喜欢聪明人。以后我出差去北京,一定给你打电话。” 艾月的脸上浮现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她站了起来,准备离去。 戚润物没有站起来。戚润物说:“稍等一下,艾月,我们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办。” 艾月掠过惊慌之色。 戚润物从自己的手包里取出了一扎钞票,推到艾月面前。戚润物说:“这一共是一千五百二十八元四角五分钱。是我剪头的费用加上今天购买衣物的费用。谢谢你抢着替我付帐。但是,我不会让你们花钱的。所以,你把这钱拿回去还给刘先生。现在你要给我的就一张收据。我们上海人就是这个毛病,亲兄弟,明算帐。” 艾月连忙把钞票推回到戚润物面前。她说:“戚老师,你一定不要这个样子!这是公司送给您的礼物。本来公司就要送您礼物,但是不知道您的需要。就采取了这个方式。您就收下吧。也就千把块钱,小意思啊。” 戚润物说:“艾月。我这个人做人有一个死的原则:无功不受禄。不管钱多钱少,不是我的我肯定不要。钱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要它就是为了给我的人生增添快乐。如果它的来路暧mei,我会获得什么快乐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74章 艾月低下了头。艾月明白了。艾月原本就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可是她不相信如今还会有谁去身体力行。现在满世界的人谁不是为了钱呢?哪里看到的不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呢?哪里看到的不是烟酒完全靠送,工资基本不动呢?她自己不就是为了钱吗?如果不是为了钱,她难道会心甘情愿忍受那个瘦小男人的喝斥?戚润物这么热情地对待艾月,在晚宴上公开提出要艾月陪她剪头购物。无论是刘先生还是艾月,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认为戚润物是在索要报酬。刘先生决定给戚润物一点报酬。刘先生给艾月的限额是两千元。如果戚润物的要求超过了两千,艾月就必须当机立断地设法离开武汉。艾月对戚润物是有极大好感的,她还在刘先生面前为戚润物争取了一下数额。她说与公司从戚润物身上得到的利益相比,至少这一次也得为她花个三五千。刘先生给了艾月一个耳光。刘先生打艾月不仅已经成为了他的嗜好,而且他怀疑艾月想中饱私囊。刘先生说:“看戚润物那迂腐样子,两天时间就是让她花掉三五千她还不知道怎么花呢!”艾月原本是不打算中饱私囊的,因为挨了一耳光,她是一定要中饱私囊的了。或者说,刘先生必须为这一耳光付款。小姐是能够白打的吗?实际上艾月的手包里已经藏好了两千五百元的发票。送给亚咪一瓶法国c?d香水,亚咪随时可以艾月弄来发票。现在弄几张发票算什么?弄白粉都是很容易的事情。在这两天时间里,艾月的小账上已经赚了千把块钱。刘先生会给两千五发票签字报销的,女人购物嘛,超过一点很正常。最多再让他打一下就是了。艾月为了自己的口袋里多装进一点钱,她收起了对戚润物的好感。她生怕戚润物纠缠不休,生怕戚润物物欲无边。所以她精心设计了这两天的日程。她设计的亚咪。设计了十点钟的约会。对付一个戚润物,对于艾月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一时间,艾月的头抬不起来。如果她的良知彻底泯灭,她完全可以再把戚润物给钱装进自己的口袋。然而,这笔小钱会给艾月的人生增添快乐吗?不会。只有赚刘先生的钱,艾月才能得到一种畸形的快乐。戚润物是这么老实的一个好人,欺骗她是要遭报应的。而且戚润物这样身份的一个人完全可以蔑视她疏远她。可是她居然是这样地欣赏她,喜欢她,体贴她。蒙哄戚润物只能使人终身内疚。艾月已经内疚得很利害了。她不能永远承受这内疚,她的人生目的是要快活潇洒地过一生。 艾月终于慢慢抬起了她的头。她应付场面的假面具取消了。她俏丽的脸蛋显得是那么朴素。她的眼睛不再花里狐哨到处漫游。艾月看定了戚润物,说:“我来给您讲一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故事吧。” 第75章 这个故事是曲折漫长的。它从戚润物的老同学老张的第一个电话开始,一直延续到眼下的这个餐馆。艾月本来是从检讨自己说起的。在戚润物所提问题的引导之下,在一种浓浓的亲密情感的铺垫之下,艾月索性抖落出了刘先生预谋已久的庞大的阴谋诡计。艾月对于刘先生的痛恨在她对于他的揭露中突然爆发。这压抑了几年的痛恨,这无处控诉的痛恨,今天总算找到了最好的爆发点。戚润物专注的倾听是艾月最好的爆发环境。戚润物不断的应和是艾月的高山流水。艾月收不住自己的舌头了。艾月豁出去了!人生的快乐不是我们追求的终极理想吗?现在艾月快乐!只要彻底快乐一次,一切都无所谓了! 艾月的话对于戚润物有醍醐灌顶的效果。现在戚润物是彻底明白了。她现在才明白人们为什么请她去吃饭。李开玲是对的。这个了不起的女人。她因为没有沾染过分的方巾气而保留着天然的智慧。现在是戚润物有很多话要对艾月说了。艾月一番吐故纳新,现在如一条清溪。而戚润物惭愧了。她没有艾月想象得那么清纯。至少她对艾月是有阴谋的。她也要把这个阴谋向艾月全盘托出。 戚润物说:“其实,我也在算计你。” 艾月吃惊吃得大了。她半晌合不拢嘴巴。她说:“我?你在算计我?” 戚润物的故事更加漫长,它是从很久很久的一天开始的。那天戚润物原本是要出差的,她已经到了机场,已经换了登机牌,已经通过了安全检查。可是飞机上多出了许多乘客。在机场众多的工作人员的哀求下,没有紧急事务的戚润物主动退下了飞机。戚润物意外地回到家里,毫无心理准备地推开了房门,她的丈夫王自力和他们家的小保姆白三改正在他们卧室的床上。赤裸裸地。是一种正在进行时态。 通过这几个月的暗中查访,戚润物了解到王自力的经济实力非常雄厚。据分析估计,他的个人财产至少在五百万左右。所以他什么都不怕。所以他不把女人当一回事情。所以他肆无忌惮地欺辱他的结发妻子戚润物。所以戚润物就想物色一个女郎,把王自力的钱全部弄过来。所以戚润物就设计了对艾月的阴谋诡计。但是,有苍天在上,戚润物是真的喜欢艾月的。 漫长的故事好不容易地讲完了。戚润物掏空了自己。她觉得她彻底地放下了心头的块垒。累极了也轻松极了。戚润物对艾月笑着说:“现在好了。一切都回到原地了。想想我这个人,真是笑话一场。就象李开玲说的,也亏我胡思乱想得出来。好了。明天我就会去离婚。惩罚王自力是上帝的事情了。你明天虽然要飞回北京,但是也可以开始一种新的生活。我们都听李开玲的话好了。” 艾月到底年轻。她不累。她精神抖擞,一个小拳头砸在餐桌上。她说:“是的,我已经决定开始新的生活。我自愿做一颗糖衣炮弹。” 第76章 戚润物不敢相信地看着艾月。她把眼镜从手包里取了出来,戴上眼镜仔细端详艾月。 艾月说:“戚老师,我觉得您设计的这件事情好玩极了。这些臭男人,就是欠操!明天我不飞北京了。我要见见李开玲。我要见见王壮。我要和你们好好地策划一番。这是我的机遇,是我百年不遇的机遇。我要彻底地挣一笔大钱。我要让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最后艾月坦白说:“我也有一个没有父亲儿子,三岁,在四川老家寄养。他叫贝比。我在外面是装成女孩子的,实际上我是一个母亲。我要为我的儿子奋斗。” 几个月没有再流眼泪的戚润物再次流泪了。眼泪并不都是悲哀之水,它同时也是快乐的火焰。戚润物的内心金蛇狂舞,喜庆的烟花漫天盛开。 九上下五千年往来多少事 1 一个在人们看来没有什么特点的日子里。一个排列在无数日子里的一天。在历史的长河里这一天简直比一粒灰尘还微小。这一天天上还下着那种随意的雨。但是还是有人发生了非常重大的事情。戚润物把艾月带到了自己家里。 戚润物和艾月一个撑着一把雨伞,走进了国内贸易部国家物质储备局设计院粮食储备研究所的宿舍大院。艾月在大门口站住,很认真地朗诵了研究所的全名。她说她从来没有想到世界上会有么长名称的单位。她说她光是朗诵朗诵这个名称,她就感到自己进ru了一个新的通道,一个富有秩序的通道,一个牢靠的通道。戚润物说当年她也有这种感觉。戚润物和艾月说话的神态已然是自己家里人一般。 李开玲从阳台上看见了远远移动过来的两把雨伞。一把深蓝,一把浅绿。浅绿的伞面下流露出一双抛光的黑色牛皮鞋。小小的方头。李开玲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双昂贵的新款皮鞋,在白领小姐中正流行。这一定是艾月了。只有艾月们才会满不在乎地穿着这么好的皮鞋趟水。这习惯和派头也正是一个“糖衣炮弹”料子。一个花钱如流水的俏冤家。她们真的要做了吗?戚润物这个人真是憨人有憨福。自己都差一点被人骗得卖了,却又遇到了一个死心塌地相信她的小姑娘。看来她们真是要做掉王自力了。李开玲还是认为,戚润物这个人实在是过于异想天开了。 现在是越来越热闹了。搀和进来了一个艾月。谁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如果是她,她就不会这么做。对于负心男人,她的做法就是自强自立,保持和发扬一个女人的全部优点,让自己越来越完美,使那个男人后悔一辈子。当然,让男人后悔一辈子的同时女人也就很苦了。要让他后悔一辈子首先你就得孤苦一辈子,孤独的玫瑰静悄悄地开,血一般残酷的寂寞会渗透你生命的每一分钟。在这样一个毫无特点的雨天里,李开玲倚在阳台上,看着戚润物和艾月一步步走近。艾月那双的闪动着漆光皮鞋尖撩动了李开玲的遐思。戚润物和艾月很真实地来了。真实得叫李开玲不得不相信。也许她们是对的?也许女人坚持苦了一辈子,男人却根本没有在意你,你的苦又有什么意义?正如李开玲她自己。她的那个男人现在一定不关心她在哪里,这是毫无疑问的。难道生命对于女人不也是一次吗?难道女人不应该有另外的活法吗?李开玲忽然又有了一种期待的心情。她期待什么她说不出来。但是她此刻在期待戚润物和艾月。 第77章 艾月来了。浅绿色果然是她。艾月进了门,与李开玲互相打量。艾月向李开玲伸出了自己的手。李开玲赞美道:“好漂亮的手。” 艾月道:“好古典的人。” 李开玲说:“幸会了。” 艾月说:“久仰了。”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艾月与一般人不一样,她的眼睛先看见的是李开玲,接下来才看见迎面墙壁上的大照片。艾月说:“嗬,这男人是谁?” 李开玲觉得艾月的口气太调侃太不恭敬了,连忙为艾月介绍说:“这是我们国家的副总理啊!” 艾月说:“是吗?我还以为是戚老师的爸爸。” 戚润物说:“你连我们国家的副总理都不认识吗?” 艾月说:“我怎么会认识他呢?我又不在国务院工作,又不是象你这么有成就,又不看电视新闻。” 李开玲怕戚润物心里不舒服。赶紧把话岔开,说:“戚老师要有这样的爸爸,王自力也就不敢胡作非为了。” 艾月说:“嗨,照样敢。所谓色胆包天嘛。” 戚润物没有不舒服。她已经习惯了艾月。李开玲微笑。看起来戚润物和艾月真的是有缘分的了。这就好了。 艾月没有详细地观赏照片,只是对戚润物建议提了一个建议。她说:“以后带一个好像机去见要人,这照片太模糊了。”艾月说的是事实。但这事实以前从来没有人说过。戚润物生命当中最重要的巨幅照片在艾月的造访中就这样被当作一个很小的细节一晃而过了。 今天李开玲特意收拾了房间。客厅的餐桌上铺了一块紫红色方格子桌布。茶具用去污粉细致地擦拭过了,用清水细致地冲洗过了,用棉布细致地揩干了。玻璃的本色这才显露了出来,无比地晶莹剔透,与新的桌布交相辉映,为一个良好的开端营造出了一个良好的谈话环境。 戚润物,李开玲,艾月三个人围坐在餐桌边。三杯香茶热气袅袅。 艾月没有客套,没有扭捏,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她说:“我好喜欢这样喝茶!我好久没有这样喝茶!哦,这是多么温馨多么温馨。” 李开玲说:“艾月,几岁了?” 艾月说:“三岁了。”大家又笑了起来。 艾月正经地说:“不小了,二十四岁了。” 戚润物说:“开玲大艾月一倍。艾月和开玲的女儿一般大,开玲可以做艾月的妈妈。” 艾月说:“要说年纪,开玲可以做我的妈妈,戚老师也可以做我的妈妈。可是我怎么叫你们呢?大妈妈?小妈妈?” 李开玲说:“打嘴。” 戚润物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艾月说:“所以,我们应该是三姐妹。大姐二姐三姐。我童言无忌。叫你们的名字比较亲切,你们叫我三姐就行了。” 戚润物说:“艾月今天尽赚便宜。” 艾月说:“是啊,这么多年来一心只想赚钱,好不容易改邪归正。现在只赚一点便宜算了。” 第78章 她们三个人喝茶。戚润物,李开玲都看着艾月,眼里笑意荡漾。艾月的青春,艾月的美貌,艾月的顽皮,艾月的袅娜,艾月的那一些儿嗲,艾月的那一点点不由自主的以小卖小,搅动和激活了戚润物和李开玲曾经经过的岁月和许多尘封的记忆。当人们经过过去岁月的时候总是那么没有感觉,匆匆忙忙,不当一回事。回味的时候却懂得珍惜和欣赏了。大街上的女孩偶尔也能勾起人的一种情绪,但是那风中的情绪转瞬即逝。只有在这细雨沥沥的午后,守着一杯热茶,知己两三人,随心所欲地胡说,把真实的自己率直地袒露出来,与大家的自己接壤――这才可以与往事干杯。非常好,这就是人生幸福时刻之一种。 无须过程。没有试探。艾月越过了许多世俗的障碍直接奔向戚润物和李开玲,就象一只敏捷的小鹿。艾月每一次出现,都散发着强烈的动物气息。艾月说:“这样多好。这样才是我理想的家。我喜欢你们,你们知道吗?你们是很好很好的人,你们知道吗?我曾经在梦中千百次地与你们相遇,就象遇到我的母亲和姐妹。” 艾月说;“今天与你们在一起。我不知道有多么开心。如果将来有一天,我的贝比也能够和你们在一起,我就是死了也感恩。真的,我想说爱你们又怕吓坏了你们。” 艾月的唇鲜润如花蕾。她说一说,顿一顿,牙齿的贝光在鲜润的红唇里一闪又一闪。戚润物与李开玲无数次不由自主地对视。青春真是挡不住的诱huo啊!在戚润物和李开玲的眼里,艾月真是貌若天仙了。 在她们作为女人的一生中,这还是她们头一次如此真切地观赏女性。从前的观赏谈不上观赏,一个模糊的感觉而已,没有聚焦的瞥一眼,人云亦云而已。现在是聚焦了。每一个细节都惊人地清晰。艾月的青春。戚润物的成熟。李开玲的性格还有她的嗓音。艾月说李开玲的性格是细腻柔和的丝绸,嗓音是浑厚滑爽的天鹅绒。 当一个女人能够感觉到其他女人的美好,并且能够满心坦荡地赞赏这美好。那么这几个女人的心必将自然地靠拢与贴近,她们必定会成为密友。年龄的差距,身份的差距,社会地位的差距都不存在了。浪漫是女人的骨髓。只要给予了合适的客观环境,只要到了一定的火候,女人就糊涂了,就超越了,就成仙了,就傻瓜了。 2 艾月的到来使戚润物的家里充溢着仙气或者说是傻气。她们开始使用一种新的语言和语气。所有距离的线条都在纷纷缩短着:心与心,身与身,物质与物质,精神与精神,世界与世界,宇宙与宇宙。戚润物的故事在这里又一次地徐徐展开。以此作为她们决定王自力命运的凭据。戚润物和李开玲都以为往事不堪回首。殊不知那不堪的往事与新的气愤竟然十分协调。 戚润物的故事不再是她独自承受。艾月主动加盟。她不时地打断戚润物,插进自己的看法和意见还有她的义愤和感叹,还有她的粗话和咒骂。 第79章 艾月说:“我操!” 艾月说:“我操他妈和他妹妹!” 艾月说:“你们家厨房里有刀啊,怎么不趁热剁了这对狗男女!” 艾月使戚润物的故事变得一唱三叹,有声有色。惹得大家都忍俊不住。 李开玲还是表达了她的观点。不理睬他不就行了吗?完美自己不就行了吗?李开玲怕将来闹出乱子。 艾月说:“不行的啊。完美是相对的。没有他的参与和关照,你的完美从何说起?别痴心妄想了!” 至于后果,艾月的解释也非常地简洁和哲学。她说:“最大的乱子已经闹出来了。将来的乱子就是为了解决现在的乱子。怕出乱子人就不要活了。” 戚润物赞赏艾月的观点。李开玲还很是觉得她的心在噗通噗通乱跳。她是怕万一不成功或者――她不敢说。她生怕她的话不吉利。但是,她又觉得很解气。她的好多问题可以有人一针见血地给予回答。 李开玲的提问是过去向着未来的提问,是女人向着男人的提问。她说:“这么说来,世界上就没有好男人了?” 艾月回答:“好男人就象蚕宝宝一样,需要严格的客观环境。要温暖的春天,充足的桑叶。沾了一点生水他们就会拉肚子。现在的男人,尤其是九十年代暴富起来的男人,在这一群体中,基本没有好男人了。象王自力,象刘先生,他们个个贪财贪色,跟饿狼一样。他们都认为他们的青春虚度了,老婆是当时的社会塞给他们的,他们亏得太大了,他们拼着命也要把损失讨回来。” 李开玲同意艾月的这个观点。她在王自力的公司做了几年。她亲眼看见了事实。 李开玲说:“在公司里觉得王自力还是很有钱的。可是我没有想到他家里这么清贫。电视机还是多年前的14寸的。是不是他其实没有什么钱呢?” 戚润物说:“是我喜欢简单。我不要大电视。我没有什么要求。” 艾月大笑:“别介。我求求你们清醒一点儿。王自力是故意让家里显得简单清贫的。就是戚老师提出什么要求,我保证他也不会答应。王自力是党和政府委派的老总,他是一定要装出清正廉洁的模样来的。反正这个家他又基本不回来,老婆也基本不用。他们还要这个家繁荣富强干什么?这些人坏极了,道德和良心已经被他们彻底抛弃,他们此生此世的目的就是享受。他们的钱都深藏在银行保险柜和境外的银行里,数目大得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可是太了解他们了。王自力九十年代初做房地产做到现在,用的都是政府给的地,楼房盖起来一片又一片。我敢和你们打赌,他的钱绝对超过五百万了!赌不赌?” 戚润物呆呆地看着艾月。李开玲也呆呆地看着艾月。她们知道艾月说得不错。她们也从报纸杂志上了解到了许多贪污腐败分子的丑行。她们只是没有想到她们身边的人也会是这样的。戚润物对王自力的认识也还是一直没有上升到这个高度。她们宁愿王自力只是好色而已。但是艾月面对面的锋利划破了她们的现实生活。她们的现实生活是穿着衣服的。穿着衣服的现实生活严重地影响了她们的视线,以致于她们久久拿不出一个有效的对付王自力的办法。 第80章 艾月说:“办法很简单。就是把他打回老家去。让他回到七十年代的日子里去。穷困潦倒,没有权力也没有金钱。现在的男人,没有有权力和金钱就玩完了。” 李开玲说:“这一点我倒是早就认识到了。” 戚润物兴奋地说:“对。”她想起来了。在大将军饭店,王自力也是这么说的。权力和金钱是现在男人的根本。他就是这么说来着! 李开玲抱怨说:“你没有告诉我他说过这样的话。” 戚润物说:“我没有吗?” 艾月说:“好了。那都不重要了。我已经明白王自力的状态。他实际上早就离开戚老师了。我还可以猜测,他会对戚老师说是我对不起你,我配不上你,我们好离好散吧。他一定会央求你抛弃他的。” 李开玲问戚润物:“是这样吗?” 戚润物迫不及待地说:“是的。” 艾月说:“他一定还会使劲地检讨和臭骂自己。他还会给你解释现在的社会形势,离婚实在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啦。你看大家都在离啦,离了你就干净了。” 李开玲问戚润物:“是这样的吗?” 戚润物说:“是的。” 艾月说:“最后,他还会表态说我会养活你一辈子的。我会按时支付抚养费的。我是孩子的父亲啊。你就提个数吧。” 戚润物说:“是的是的。” 李开玲说:“但是戚老师没有提什么数目。她说我暂时不离了。” 戚润物说:“我又不是商品?我提出数目那不是在出卖自己?” 艾月的几句话就解决了戚润物的观念问题。艾月说:“首先,我们得承认,这是一个商品社会。在这个社会里,什么都可以是商品。商品有什么可以让人感到羞耻的呢?就是商品繁荣了人类社会呀。戚老师不仅应该提出离婚的条件,而且应该提出惩罚性的条件。通俗地说就是罚款。结婚证是一纸契约。是合同。谁撕毁合同谁就必须承担赔偿性的损失。这是游戏规则,是法律。” 戚润物和李开玲面面相觑,拍拍自己的脑袋瓜子。她们开窍了。其实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明了。一点通就万点通了。 戚润物赞叹道:“艾月给我们作了一场生动的形势报告。她说得多么精辟啊!” 李开玲也深有感触地说:“时代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 在这个对于历史来说毫无意义的雨天里,戚润物的生命发生了历史性的变化。艾月以其先锋的姿态直接进ru了戚润物的家庭。她走遍了戚润物这个两居室的每一个角落。划痕累累的墙壁。积年的灰尘正在一口一口吞噬窗台和所有的新鲜颜色。疲惫不堪的扫把。无精打采的蛛网。踏板磨得溜圆的老自行车在门廊里喘息。衣柜里是陈年的旧衣裳,衣服缝里是洗不去的汗酸气。床底下是掉了后跟的皮鞋。厨房的抽风机被油烟死死缠裹了。筷子头里暗藏着深深浅浅的牙垢。这一切都使艾月深受触动,倍感心酸。这就是女人的未来!即便是李开玲在奋力地打扫和维护,也不敌岁月的侵蚀。女人的个体力量毕竟是太单薄了。 第81章 即便是戚润物这么一个人物,国内贸易部国家物质储备局设计院粮食储备研究所――一个大得吓人的名字的单位――的副研究员,能够赢得国家副总理的尊重的专家,她又能如何?也就是这样的正在和未来。窗明几净不是你的,音乐和鲜花不是你的,欢唱的抽油烟机不是你的,芬芳的衣裳也不是你的。日子分分秒秒都在垃圾和污垢中沉沦,与谁合影都挽救不了命运。在这里,女人升腾不起来。衰老得很快。爱情必将成为笑话。不是笑话吗?谁爱你这么一个女人?女人是一种水做的物质,她要滋润,她要光鲜,她要饱满,她要无污染,无噪声,无暴晒。她要与宇宙同大的空间。因为她是曲线,要摇曳而来,要逶迤而去,要奔流和跌荡。她是大地,她需要蓝天。她是苔藓和所有的植物,她需要雨露和充足的阳光。你们不要犯错误,女人所需并非金钱!金钱算什么!不过既然男人的准则是金钱。所以也许女人就应该跟男人玩玩游戏。借助金钱升腾自己。让一切都从娘胎里重新出生。送自己一个新的世界。你们明白我的心吗?亲爱的。 3 王壮是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砝码。他的存在决定了他父亲的厄运。 艾月停留在王壮身边。王壮的头颅有十五岁的少年那么硕大,身子却只有三四岁的幼童那么瘦小,智力是一个谜底,谁也说不清楚。总之,这个孩子肯定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类。他将孤独一辈子。艾月抚摸王壮。给他拿过一支玩具手枪。王壮的鼻梁凹了进去,额头凸了出来,他是一个丑陋的孩子。可是他有一双天使的眼睛。比黑钻石还要晶亮,比深井还要沉静。他会用这双眼睛久久地注视他喜欢的人。他看人看得人心碎。艾月在王壮的注视下失去了控制。她跪在地上,拍打着地板,破涕痛哭。这是母亲的眼泪。是艾月没有地方发泄的眼泪。她现在终于找到了可以让她尽情发泄的地方。她的儿子贝比是一个漂亮的小家伙。可是他的父亲照样抛弃了他。所以贝比只得在四川偏僻的农村里和猪狗一同玩耍。艾月在王壮身上亲吻了自己遥远的儿子。她发誓要为她们的儿子而努力奋斗! 王壮患的是地中海贫血症。这是一种遗传性疾病。王自力的曾祖父就有一个患此病的兄弟。又是艾月提出了一个戚润物从来都没有想到的问题:既然是家族遗传性疾病,王自力就应该在结婚之前告诉戚润物。并且他根本就不应该生育孩子。 戚润物颓然无语。她能够说什么呢?一切都来不及了。 李开玲认为是以前大家都比较无知,没有想到这一点。 艾月不肯罢休。她说:“原谅以前的无知不能代替现在的补偿。既然王自力无知地生育了他的儿子。他就没有权力抛弃这样的孩子。他作的孽,他就必须为这个孩子一生的幸福负责。这就是说,离婚的价码又上涨了。如果戚老师不为这孩子准备一笔钱,以后发生万一的情况,这孩子就惨了。” 第82章 戚润物说:“法律上有这一类的条款吗?” 艾月说:“法律是人定的。苍天在上,生育,背叛和遗弃这样的孩子是天理难容的!” 李开玲也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想到了将来。如果将来她们都老了,王壮这孩子怎么活下去?李开玲说:“是的,戚老师是应该为王壮向他爸爸讨个说法。” 艾月说:“讨个什么说法?咱们又不是秋菊那种乡下女人。咱们要让这种男人从此下课!” 三个女人终于统一了认识。 夜晚来临了。晚饭后的时间是更静谧的时间,更适合于策划于密室。大门关紧,客厅的门也关紧了。她们退缩到最隐秘的空间――卧室里。拉上了厚厚的窗帘。艾月和戚润物都拿了纸和笔。她们十分严密和科学地把她们的设想绘成了蓝图。一般说来,女人与女人之间是平行线,她们可以是好友,可以拥有相似的经历而猩猩惜猩猩,但是很难通过那些与己无关的经历结为莫逆。但是这三个不同年龄段的女人在某一个历史时刻相交了。这是一种罕见的现象。是意外。是奇闻。是小说。生活真是无奇不有。 这三个女人通宵达旦地交谈。无所顾忌地交谈。谈得很多很多,多得无法计量。谈得很深很深,深得无法测量。艾月还让李开玲开了一瓶葡萄酒。血样的红,阳刚的红,点缀着女人温柔的阴谋。 按照她们的阴谋:王自力将会很快陷入情网。他的金钱将会被尽数搜刮,最后被席卷一空。戚润物将会拥有另一套住房。崭新而馨香,宽敞而明亮,鲜花而音乐。李开玲将身穿旗袍从楼梯上款款地走下来,把孩子们带到花园里去玩耍。王壮将有一个小弟弟贝比。贝比将会被送去学习踢足球。既然现在的中国没有好男人,那就让她们来培养好了。咱们不急。既然现在的中国男足这么差劲,就让咱们来培养下一代男足好了。免得追星的女孩子们无星可追,枉费了一腔青春热情。在将来的岁月里,戚润物无疑会成为著名的粮食储备专家。艾月会飞赴俄罗斯创办服装公司。李开玲将是王壮和贝比的好妈妈。会在休假的时候飞到法国去看望她的女儿和参观卢浮宫。将来她们都有可能遇上优秀的男人。遇不上也无所谓。――这是一个浪漫的阴谋。一个孩子气的阴谋。一个脆弱的阴谋,一旦暴露于现实生活,它随时都可能被氧化。 更可信更直接的效果却是:通过这个阴谋的酝酿,女人的心情变好了。心情变好了,脸色红润了,食欲增强了。责任感变强了。戚润物迫切地想要回到她的办公室,她要好好地从事她的研究工作了。 这是一个新的早晨。在铺有桌布的餐桌上,戚润物,李开玲,艾月她们在吃早点。是玉米粥,牛奶,面包,鸡蛋和几碟小菜。餐桌上还有阳光和风。有别人家开关房门的声响。有小孩子毫不痛苦的健康的哭嚷。不知从哪里传来了自行车的铃声,戚润物说:“哎呀,我得上班了。” 第83章 艾月说:“我也得上班了!” 她们互相瞅瞅,开心地笑了起来。能够开心一笑,日子就正常起来了。 某一个黑夜又来临了。艾月来到了“麦当娜”夜总会。黑的夜亮了。在这五彩斑斓的亮夜里,艾月看见了王自力。 艾月一袭黑色长裙,无限风情,眼含凄楚地独自舞蹈。一曲又一曲,她当然引起了全场男人的注意。一个艳遇在蠢蠢欲动。选择了一个恰当的时刻,艾月经过了王自力的身边。艾月经过的时候,好象是被王自力的脚绊了一下,也好象是她踩了一下王自力的脚。王自力赶紧伸手扶住了艾月的胳膊。艾月同时也扶住了王自力的胳膊。 王自力忽然感到了异常的紧张和腼腆。他说:“小姐,对不起!” 艾月说:“是我走路不注意,应该是我说对不起。” 艾月把话说得一字一句的。这是她酝酿了千百次的开场白,说出来一句很成熟,带着浓厚的酒香。在这浓厚的酒香里传达出多种的可能性。 王自力感到了意外的惊喜。在他的向往中,男女如果一见钟情的话,他们的第一次对话往往就是这样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对方,话是一字一句地吐出来,传达给对方的信息是高浓度的。可怜王自力就是这样感觉男女情感的。在这一方面,他所受到的教育和熏陶全部来自于中国的舞台表演――少量的话剧(如《于无声处》等)。少量的歌剧(如《江姐》等)。大量的电影(如《霓虹灯下的哨兵》,《红楼梦》等等),大量的民歌对唱(尤其是电视屏幕的特写镜头:九九那个艳阳天那唉嗨呦,十八岁的哥哥告诉小英莲。妹妹坐船头,哥哥岸上走。等等,等等)。还有一部分从前的美国好莱坞电影(如《魂断蓝桥》,《乱世佳人》等等,所有漂亮的女主角都是这么定定地望着男主角)。王自力从来不看小说和诗歌。于是王自力注定了要被艾月俘虏。王自力顿时就有被熏醉的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眩晕笼罩了他。 王自力放不开艾月的胳膊了。他是一个正在搜寻佳偶的富有男人。他不要放弃百年难逢的机遇。王自力温情脉脉地对艾月说:“我能请你跳个舞吗?” 艾月是一个冷面佳人。她冷幽幽地回答:“谁让我踩了你的脚呢?” 王自力非常欣赏这种回答。现在的绝大多数女孩子是不会拐弯的,全都是直扑式。你给了一点好脸色,她就直截了当地扑了上来。王自力不喜欢那中没有内容缺乏风情的女孩子。 音乐响,歌声起。王自力拥着艾月双双步入舞池。又一场人生故事缓缓拉开帷幕。 又及(可读可不读,仅供闲翻。): 读者一定还记得在“美人捞”的晚宴上有一个孙姓记者吧。这个人还很有一点意思。 话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就是1998年的春天了。在这个春天的一天,一家发行量巨大的晚报,为纪念“三?八”妇女节出了一个专版。专版上有这么一篇半文半白的文章。摘抄如下: 第84章 哗,拍案惊奇!中国当下的婚姻关系进ru前所未有的动荡阶段,女士终于敢对先生说不,五千年封建男权意识受到巨大挑战。话说有一位知识女性甲,无意中撞见丈夫乙与他人奸情,一气之下,当即要求离婚。其夫正是年富力强的好年华,又正做着一家大公司老总,腰缠万贯,美女如云,对于离婚是求之不得。但是,造化弄人,节外生枝。正在这个时候,女性甲结识女性丙。女性丙系终身深受感情伤害。甲与丙聚首,自然合谋不要轻易离婚,要向先生甲讨一个说法。谁知其间节外又生一枝,女性甲又偶然结识青春靓女丁。靓女丁为九十年代新女性,深懂自身价值所在。其时正嫌所栖之大款为人吝啬,怨恨颇深。甲,丙,丁三位女性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密谋策划,一拍即合。随后,居然好戏连台。首先是靓女丁勾引了先生乙。先生乙被情所惑,不能自拔。不日就替靓女丁派豪宅派靓车,以求长期欢聚。同时忍痛付巨款求得女性甲离婚协议一张。当先生乙兴致冲冲,要与靓女丁结婚之时。靓女忽然席卷现款失踪。且豪宅与靓车的所有权皆系靓女。先生乙这一下掉得太大,正是陪了夫人又折兵。更加上有无数检举揭发先生乙的匿名信,由一台多点式传真机传送到各纪律检查部门。纪检部门决定对于先生乙进行纪律检查。顷刻间,先生乙孤家寡人,一贫如洗,凤凰落毛不如鸡。更有后来的传说精彩之极。说是靓女丁成为老板,在某国从事服装生意,生意火红。而女性甲搬迁宽敞豪华新居,面貌焕然一新。女性丙为女性甲照料家庭孩子且常带一个小男孩外出踢球。据说小男孩子球感极好,万分可爱。此男孩绝对不是女性甲的瘫痪儿子。有猜测,一说是女性丙之外孙,一说是靓女丁之私生子。总之,故事越传越奇,大有演绎附会之嫌,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因为笔者曾经亲睹靓女丁之青春风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总而言之,当今之世,中国女性意识觉醒迅猛,中国男性当好自为之。 这篇文章的题目为《小姐说不,男士当心》,署名为久久归一。这自然是笔名了。不过圈内还是有人知道这个“久久归一”就是《神风报》孙记者。孙记者经常编一些奇闻轶事赚取稿费这在行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没有谁把孙记者的文章当真。受到嘲笑的孙记者到处诉说委屈。当然,小报故事就是小报故事。总归是浮在社会生活上的泡沫,危言耸听,推波助澜,鹦鹉学舌,卖弄道理。生活中也许有部分的事实会被它们说中。可是它们哪里能够发现决定人们需要这种生活而不需要那种生活的根本因素呢?发现别人和发现自己都需要一个复杂的耐心的审美过程。不是靠一点道听途说的消息就可以确定什么的。千万不要简单地相信小报对戚润物她们的结论。 不理睬他们是最好的。 1999/5/29 黄昏。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