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嫡女重生后,禁欲丞相掐腰宠》 第1节 ?《将门嫡女重生后,禁欲丞相掐腰宠》 作者:一纸半 简介: 前世,高闻雁是潇洒肆意的将军幺女,父兄战功赫赫,家庭美满和睦。 然而一切在订婚后发生了巨变,父兄被软禁于京,高家被诬陷谋反,满门抄斩! 高闻雁沦落为阶下囚,最终因刺杀皇帝,被斩首示众。 重生归来,高闻雁回到了一年前,誓要查出上一世的真相,护家人平安! 吃里扒外的未婚夫,陷害高家的小人,放过他们?且问问她手中的剑! 第1章 那你陪我一起去死啊 高家被问斩的那日下了一场暴雨,久久未停,雨水混着高家上下几十号人的血,一路从刑场流向了长安的街道。 百姓嫌晦气,纷纷跑回家中,紧闭门窗。 不过隔了一日,高闻雁死的这天却是个大晴天。 林谦到底没有主动请缨来监斩,然而他还是来了,一身素衣,坐在高位上垂眸看她。 他额头上的淤青令人瞩目,是高闻雁昨天撞的。 高闻雁恨极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既想做高家的乘龙快婿,与她订了婚约,却又去当他人走狗,诬陷她父亲谋逆,害高家被满门抄斩! 行刑前,林谦竟还敢起身来到她的面前,说是要送她最后一程。 “雁儿,别怕。” 高闻雁死死盯着他,就在林谦欲替她整理碎发时,她忽然扑了上去,膝盖死死地将林谦压制在身下。 她双目通红,手上更是不留余力地去掐他的脖子。 “不舍得啊?那你陪我一起去死啊!”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更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挣脱的绳索。 在场的人皆被高闻雁的狠劲吓的一愣,待反应过来去救人时,林谦已经满脸涨红,要是再晚一点,估计就没气了。 林谦被救出来时,只能不停地咳嗽,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脖子上的红印可见力度之大。 五人合力,才终于将暴怒的高闻雁制伏。 刀落下的前一秒,高闻雁看见有一人骑马而来,还没看清那张脸,她的世界就陷入了黑暗。 “小姐!小姐!可是做噩梦了?” 高闻雁感觉像是睡了很久,猛的睁开眼,看见的是熟悉的房顶。 碧喜被她眼里未散尽的杀气吓了一跳,担心道:“小姐……您没事吧?” 高闻雁看到碧喜关切的脸,一时有些恍惚。 圣上要将高家女眷全数发配军营,在圣旨下达的那天,她母亲率众多女眷以死明志,碧喜也是在她怀里咽的气。 “碧喜?你怎么……” 高闻雁快速下床,环视一圈,确定是在将军府的闺房里。 她心中惊讶,记忆里自己应该被斩首了才对。 “去,打听一下林谦在何处。” 她现在只想将林谦千刀万剐。 吩咐完碧喜,高闻雁转身去了武库,取出她最那支红缨枪,片刻也不作停留。 一众家仆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大气且不敢出,更别说出言劝阻。 “你这是在做什么!” 高闻雁停住脚步,这呵斥的声音,她太熟悉了。 “爹?” 她迷茫地回头,看到了盛怒的高将军,身边还站着她大哥高闻溪。 “大哥?你们没事?” 她匆匆跑过去,想摸摸他们,看看是不是真的。 高将军“哼”了一声,冷言道:“我们能有什么事?不被你气死就不错了。” “爹还没罚你呢,你怎么倒哭上了。” 高闻雁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 “我,我这是太开心了。” 高闻溪还以为这又是她躲避处罚的新伎俩,顺着就道:“是啊,爹。雁儿都一年没见我们了。” 谁都知道他说这话是为了让高将军心软,可实际上,高闻雁眼泪一掉,高将军就什么火气也没了。 “你这是要做什么去啊?” 高将军指了指她手中的枪。 高闻雁想起了碧喜的话,或许,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噩梦呢? 她将枪藏到身后,笑道:“就,练武去。” “练武你搞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杀人去了。” 高闻雁心虚,却还是厚着脸皮。 “没有的事!” “宋姨母来了,母亲正陪着赏莲,你可要去看看?” 高闻雁自然地接过这个台阶,说现在就去给宋姨母请安。 碧喜找到她,说林谦今日一早就出了门,府上小厮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嗯。走吧,去给母亲和宋姨母请安。” “听闻今早府中开了朵并蒂莲,夫人很开心,立即着人去邀了侯爵夫人来赏花。” 并蒂莲? 高闻雁心中咯噔一下,连忙问:“今日是何月何日?” “回小姐,六月初八。” 她大惊,时间变了! 一年前,她爹和大哥返京的那天正是六月初八的清晨!也是一切的转折点! 高闻雁心跳如雷,迈开步子就往莲塘赶去。 不够,还不够! 她还需要更多的证据,证明她是回到了一年前,证明她所知道的那些都是既发生的事实! 好不容易赶到莲塘,高闻雁却生生停在了十米之外,不敢上前。 她又想起了母亲的死状。 那时,柱子上满是鲜血,高夫人朝她的方向望去,很快就断了气,连最后一句话也没来得及向她说。 高闻雁的心逐渐沉了下去,她已经明白了过来,哪里需要证据? 那一幕幕都过于触目惊心,不可能只是一场梦。 高夫人着了条淡绿的初水莲裙,端坐亭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手中团扇,不知侯爵夫人说了什么,惹得她脸上都是愉悦的笑意。 “雁儿?在那傻站着做甚?快过来见过你宋姨母。” 她握了握拳头,应道:“是!这就来!” “见过宋姨母。” 高闻雁规规矩矩地朝宋夫人行了一礼,转过身却忍不住将母亲轻轻抱住。 “诶哟!咋这么大了还爱撒娇。” 高夫人嘴上是这么嫌弃着,手上却拣了颗最大的青提塞到她嘴里。 然而抱的稍久了,母慈子孝的时间也就过去了。 “还不起开?热死人了。” “哦。” 她讪讪起来,摸了摸鼻子。 碧喜碰了碰她,指着莲塘小声道:“小姐,看!这并蒂莲真好看!” 高闻雁随着看去,一朵并蒂莲在池中开的夺目。 她脸色立即冷了下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会儿就要出意外了。 待头顶这片云过去,阳光再次撒向水面的时候,大家会看见并蒂莲下方的湖面金光闪闪,宛若两条金龙。 三个月后,京城将会有童谣传出。 “黄秋沙,奏琵琶,双生龙戏双生花。” 届时,皇上大怒,寻了个由头将她父亲变相禁足京城,无旨永不得返回边疆。 随之而来的是长达八九个月的调查,那些不利于高家的伪证被一件接一件翻出。 最终,判定高家谋逆属实,满门抄斩。 第2节 第2章 摘了那并蒂莲 高闻雁一把抓过碧喜的手,将她一起带上亭子旁的小舟。 “快!” 不管高夫人在岸边呼唤,她一心只想划的再快一点,必须在云飘过去前抵达。 碧喜虽然一脸担忧,但还是乖乖听了她的,手上动作不曾有停。 两人合力,在阳光再次投落地面时,他们稳稳地停在并蒂莲前。 高闻雁伸手将并蒂莲摘起,然而根本无需用力,只轻轻一提,那莲花就已经起来了。 这根本就是临时插上去的! 她压住脸上的惊讶,转身笑着对岸上挥了挥手。 水中仍有金光,她方才匆匆一瞥,只瞧见有个什么金色的东西被放在水底。 众目睽睽之下不能细究,高闻雁只好佯装木浆陷入泥中,借机将那东西狠狠怼进泥潭里。 又在水底挥了几块泥过去盖着,待水面再无金光后,她才放心地往回划。 “你这是做什么!?” 虽然有心理准备,高闻雁还是忍不住哆嗦。 他们三兄妹其实还是很怕高夫人生气的,尤其是她。 她大哥鲜少犯错,二哥又是个从小挨打惯的,皮糙肉厚,高夫人打他就跟挠痒痒似的,也就只有高将军还治得了他。 而高闻雁就惨了,每次跟着犯错的都有她。 高将军不舍得打,高夫人就亲自上阵,偏偏高夫人又是个严厉的,说打十下绝不打九下。 所以高闻雁出生以来吃过的苦,全是在她的棍棒之下。 高闻雁见机拿出并蒂莲,乖巧地递到宋夫人面前。 她笑道:“母亲别生气。我这是看这花与宋姨母的衣服极为相衬,才想要将它摘了赠予宋姨母的。” 宋夫人显然没有料到,看看高夫人,又看看她,最终笑着解围。 “雁儿也是太久没见到宋姨母,一时激动。只是这花待在那好好的,你这样去摘了,多有不妥,下次可不许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花啊,待在姨母这,比待在池塘那好看百倍。” “哎呀,我们雁儿嘴可真甜。” 搬出宋夫人,高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暗地里瞪了她一眼,脸色却是缓和许多。 她朝着宋夫人端详片刻,笑道:“这花配你确是它的荣幸。我们府前几日恰好来了位画师,技艺高超,不若去让他为你作画一幅。” 宋姨母反倒不好意思了。 “这可怎么好意思。” 高闻雁看了水面,虽然已经恢复平静,但难不保还会发生什么,此地不宜久留。 于是她连声附和。 “走吧,宋姨母。那画师画的可好了。” 一到画室,高闻雁就找了个理由离开,偷偷折返池塘。 “可有什么人来过?” 她之前吩咐碧喜一直守在这里,怕有人胆子大,白天也敢来池塘收回那东西。 “回小姐,奴婢一直在这看着,并没有什么人。” 她点点头,猜测那人多半要等到夜里才会出手了。 示意碧喜继续守着,高闻雁回到房间,仔细地梳理了前世的时间脉络。 并蒂莲已经送给宋夫人,即使再有人做文章,侯爵府与他们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上一世宋家为了自保,俨然成为并蒂莲一事的目击证人,虽然没有落井下石,但总归不敢出言相救。 没有了童谣,也就没有了祸端,高家是不是就暂时安全了? 不对! 高闻雁突然放下手中纸笔。 童谣事件不会发生,恰恰意味着接下来高家还会面临更多的“并蒂莲”事件。 上一世因为并蒂莲,高家接下来的三个月反而过的风平浪静。 敌在暗她在明,她改变了这一次,迎接她的反而是未知。 可如果按兵不动,等到童谣已经散开,他们却还没有抓到林谦身后之人,那时又该怎么办? 这一步棋,太险。 而为了抓出主谋,她现在甚至还不能把林谦杀了。 高闻雁回想前世,她父亲被判定为谋逆,主要有两个关键证据、一个关键证人。 而现在可以明确的是,这个证人依然在讨她欢心,一个月后会前来求娶。 林谦虽然可恨,却也不难防,高闻雁只需拒绝了他,再令林谦与她二哥生嫌。 这样一来,林谦与高家的关系一下就从紧密而变成微妙,林谦再想指证,也不会有人信服。 高闻雁猜想,林谦这个人唯利是图,既然两个月前会向她示好,说明这时候他还是想攀上高家的。 那么,应当是将军府落败后,林谦才另攀的高枝,帮人谋害高家,不仅能自保,还能高升。 但他身后的人究竟是谁,高闻雁仍毫无头绪。 除了林谦,还有两个证物可以下手。 其中一个装了叛国证据的机关盒子,将会在两个月后,由圣上赏赐。 而另一个则是一截书信,是一个月后,军营大火后留下的。 眼前她要做的,首先是把那并蒂莲的主谋找出来。而那一场大火,高闻雁心中已有些猜测,只是仍需一些证据。 在这空隙里,高闻雁决定先去找林谦探探话,她二哥和林谦是好友,找着她二哥,基本也就找到林谦了。 她一问高闻庭的去处,果然又是去了杏花楼。 杏花楼是京城有名的酒家,不仅文人墨客爱去,各权贵家的子弟也爱去。 高闻庭常年混迹在那,一来二去,那一群公子哥也都认得高闻雁。 高闻庭就是在杏花楼结识的林谦。林谦出身寒门,由他们中一人引荐才得以进士及第,后来林谦又与高家定下婚约,仕途更是平步青云。 而高家落败后,他不仅抽身出来,甚至还能踩着高家,更上层楼。 可见,林谦的每一步,他都能找到一个很好的台阶。 一开始是谁引荐的来着? 林谦向她说过,可惜她不认真听,自然是毫无印象。 杏花楼离将军府不远,她也懒得遣人再备马车。 岂料前脚刚出家门,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有几棵树遮掩着,不太打眼。 若不是高闻雁偶然看见,可能也就略过了。 她定睛一看,发现那样式并不是宋府的。 见高闻雁疑惑,有眼快的跑来向她解释。 “小姐,那是相府的马车。相爷途径此处,似是身体不适,便停在这歇息。” “多久了?” “已有一个时辰。” 她不悦:“一个时辰?怎无人禀报?” 那里面坐的可是出了名小心眼的丞相,怠慢了可怎办? 那奴仆有些慌张,解释道:“回小姐,是相爷那边让奴等不得声张。” “说……说是不愿打扰。” 高闻雁不禁瞪了他一眼,怒骂:“糊涂东西!若是分不清自己主子是谁,就早点滚蛋!” 一向好说话的小姐却发这么大脾气,奴仆吓得“噗通”一声跪下,连忙道:“小的糊涂,小的糊涂!小的这就自己去领罚!” 高闻雁心中烦厌,只让他赶紧滚。 她迈开步子,径直朝马车走去。 楚相啊。 前世,她并没有在今日出门,所以眼前这倒是没遇过的新鲜事。 第3章 高闻雁,见过楚丞相 当朝丞相有两个人尽皆知的特点,一是年轻,二是小心眼。 据说有官员不过是在朝堂上参了他一本,没两日那人就落了个流放的下场。 于是大家私下都传:“宁可抱枝死,不惹楚十三。” 而好巧不巧,这楚十三与高将军是出了名的政见不合。 会是他吗?藏在林谦身后的那个人。 “高家之女,高闻雁,见过楚丞相。”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掀起帷幔,高闻雁连忙低下头,装作恭敬的模样。 第3节 楚序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好一会儿后,才听他哑声道:“免礼罢。” 高闻雁偷偷看去,只见他脸色苍白,果真是身体不适。 “底下的人不懂事,未曾传报。不知丞相途径此处,有失远迎。” 忽闻他笑了一声,道:“你倒真不像你父亲。” 高闻雁自知他在嘲讽什么。 她父亲是出了名的耿直,断不会像这样对楚序有礼。 如果换做前世,或许她也会将这些礼数放到一边,但都这个节点了,自然是能少得罪一个是一个。 “闻雁不懂。” 见她装糊涂,楚序也没说什么,只歪头思索片刻。 “既觉得失礼,便将功补过,护送本相回府罢。” “听闻高家儿女个个都是好身手,有你护送,本相定可以安心休息。”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高闻雁愣了半晌。 她和前世只是多了出门这一步,竟然引得如此变化? 转念一想,她也觉得楚序不入高家的门是有道理的。 她父亲前脚才刚回府,结果楚序后脚就进了高家,这要是传出去,朝堂的变数可就多了。 “请。” 楚序看过去,微微笑着抬了抬手。 算罢,就跟他走一趟又何妨,高闻雁利落地翻身上马。 或许是因为楚序身体不适,马车行的极慢,她不禁也放缓了速度,与马车并齐。 现在已是季夏,天气算不得炎热,偶尔有风吹过帷幔,楚序的身影便时不时落入她的余光。 他手里分明拿着一卷书,人却定定望着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闻雁仔细盘算了一下,这将军府在京城西南角,相府却是在东边。 楚序原本是要去何处,竟能途径将军府? 许是不想让人将他和将军府扯上关系,楚序的下属都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绕了些安静的路,将原本一刻钟的路途,生生走了一炷香。 相府没有高闻雁想的那么气派,起码从外面看起来它是低调的。 明明身处京城之东,与城中繁华却有一墙之隔。 后来她才渐渐发现,这一墙之隔,也像极了楚序为人。 他与身边人走的再近,也始终保持了一墙的距离,就是那么一步,让人不得再往前。 “丞相,相府已到。” 楚序掀起帷幔,淡淡地看了府邸一眼,不紧不慢道:“有劳女郎了。” “应当的。那么闻雁先告辞了。” 高闻雁掉头就走,免得被好事者看见。 或许是她花了眼,帷幔落下前怎么好似看见楚序笑了一下? 她一路驰骋,眼看就要到杏花楼了,这才想起一件事:马忘记还了! 高闻雁自幼习武,平日出门偶尔也会骑马,一时竟忘了这是相府的马。 正欲回头,岂料高闻庭是个眼尖的,早早地就已经看见了她。 他正欣喜地从二楼探出头朝她挥手,还不忘对里面通告一番:“我小妹来了!” 她只得作罢。 一想到即将见到林谦,高闻雁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只恨不得立刻将他抽筋扒皮。 包厢内有那么七八个人,高闻雁草草扫了眼,大多是京城内叫得出名字的世家公子,林谦并不在。 见她来了,大家都挪了挪位置,好让她坐落在高闻庭旁边。 “高家儿女果然名不虚传,方才见女郎骑马而来,果真英姿飒爽。” 高闻雁没心情应对这些客套话,冷着脸并不接话。 这些人,不过是她二哥的酒肉朋友罢了,真有事的时候躲的比谁都快。 说来讽刺,她二哥广交朋友,谁能想到最后却被定性为“笼络京中权贵,其心不正”。 高闻庭见她神色恹恹,只坐多了一会儿,便寻个理由与她一同出去了。 “你平时不好这些场合,这次怎么还跑过来了?” 他想了想,自作聪明地猜道:“可是来找林谦?可惜了,谦弟今日本也要过来,岂料临时有事。” 高闻雁脸色更加不好了,问:“可有说是什么事?” “你这么凶做甚?该不会觉得他去寻花问柳罢?” 高闻庭有些惊讶,随后又安慰她。 “放心,他既中意于你,断不会有这些事发生的。” “若是有,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林谦喜欢她,喜欢的满京皆知。 喜欢便是喜欢,大大方方的,这也是高闻雁上一世点头的原因之一,觉得他至少是一个坦荡的人。 在她看来,喜欢与不喜欢,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有何可藏着掖着的。 她大哥高闻溪就是那种不善言辞的,将心意藏在心底,每次都只能遥遥相望。 她作为旁观者,看的很是着急。 然而经历了上一世,高闻雁好像也明白了一些。 即便是林谦这种人尽皆知的喜欢,也丝毫阻挡不了他翻脸不认人。 “我还有事,二哥就先回去吧,少和这些人混在一起。” 高闻庭察觉她语气中的厌恶,只当她今日心情不好。 “你还要去哪?爹今日刚回来,你可别给我惹事,最后又连累我。” 她忍不住回怼:“你别惹事连累我才是。” 不留他还嘴的机会,高闻雁已轻触马腹,扬长而去。 第4章 谢女郎护送之情谊 一路穿过繁华,尽头处就是相府。 谁知后来,高闻雁会将这条路走过许多遍,却只是为了遥遥望一眼相府的灯火,换一夜心安。 相府门口的站着一老奴,似乎已经等候多时,笑眯眯地望着她。 他恭敬道:“相爷交代,若是女郎回来了,不妨到府上喝杯小茶再走,也算是谢女郎护送之情谊。” 这哪是请人喝茶,话里话外,一丝让人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她倒要看看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于是她扬扬下巴,道:“领路罢。” 话是这么说,这毕竟是高闻雁第一次进入相府,心中不免紧张,只想可别真应了她二哥那句“惹事”。 “女郎在这稍坐一会儿,相爷正在接客,很快就会过来。” 楚序没空竟还将她骗进来,果然老狐狸底下的都是小狐狸,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相府处处燃了香,高闻雁一时不太习惯。 高将军粗人一个,府上不太见有熏香。 高夫人的性子和高将军相投,对这些也无甚兴趣,倒是她二哥偶尔会熏一熏。 有一回,她二哥突然迷恋上沉香,高将军看不得他这样败家,直接连人带香给他扔了出去。 她想,楚序这样大面积地熏香,若是放在将军府,估计是要被逐出家门的。 难怪他和她爹政见不合。 足足等了一刻钟,她才见到楚序姗姗来迟。 这个时间拿捏的也是好,说快不快,说慢不慢的,架子是真的摆足了。 他脸色依旧苍白,或许是换了件浅紫色的衣裳,映的脸色倒是比之前在马车上要好许多。 高闻雁仔细嗅了嗅,先前还能闻到一丝的药味,现在只剩下淡淡的檀香。 两人相对无言地喝着茶,她正琢磨着如何告辞,却听楚序开口。 “听闻高将军今日已返京,你也许久未见将军了罢。” 算了算时间,高闻雁如实答道:“是,已有一年未见。” 他点点头,她笑了笑,场面又陷入了沉默。 或许是熏香的缘故,高闻雁紧绷了一日的神经竟渐渐放松了下来。 楚序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五指修长有力,却又白皙如葱根。 高闻雁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手,匆匆一瞥,挪开眼后又忍不住多瞄一眼。 他脸色微微冷着,不知在想什么,十分入神。 于是他专心想他的事,高闻雁专心欣赏他的手,一时间倒也算和谐。 良久,才听他道:“本相有个不情之请。” “家中小妹日日吵着说要学骑射,不知女郎可否指点一二?” 第4节 高闻雁听闻,淡淡挪开了视线,面露难色。 他淡淡喝口茶,继续道:“本不想劳烦女郎,然而京中还有哪个女子的本领能胜过女郎?” 那自然是没有。 她微微翘起嘴角,心中却是在快速地权衡了一番利弊。 来的路上她仔细想过,上一世高家被查时,未曾听她父亲提过相府。 反倒是平日里听他说过一两回,楚序这人虽睚眦必报,却因为位置太高,反而不屑使那些肮脏手段。 不管楚序安的是什么心,但他上赶着欠人情,高闻雁自认为没理由拒绝。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强。若楚序铁了心要当敌人,那知己知彼,也算不得坏事。 于是她点头答应:“不可让我爹知道。” 楚序听闻一笑,允诺道:“女郎且放心。此事除我们三人,不会有再多的人知道。” 他看了眼窗外天色,悠悠道:“本相还有事,就不留女郎用宴了。” “明日知行会去将军府接女郎,小妹就麻烦女郎了。” 高闻雁如蒙大赦,立即向他告辞。 人尚未走远,就听的身后一阵压抑的咳嗽,久久不歇。 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丞相竟然是个病秧子? 难怪和她爹不合。 “相爷!” 只听一声高呼,周边几人好似炸开了锅一般,都往屋内涌去。 回首望去,高闻雁与他隔了数米,仍能清晰看见他衣服上的点点血迹,而原本苍白的双唇也被血染的鲜艳欲滴。 她不得不承认,他们丞相,确实有副好皮囊。 楚序缓缓抬眼,目光穿过几人直直望向她。 高闻雁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快步往回走,问:“丞相可有事?” 眼里染上点点笑意,他问:“知行去请郎中了,女郎可否扶我至房中?” 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能笑的出来。 高闻雁看了眼周边热切望着她的三人,一个白发老奴,一个弱不禁风的丫鬟,还有一个垂发小童,确实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应当的。” 她点点头,心里默默地将这个人情也记在账上。 她扶起楚序,不像她想的那般轻飘飘,反而颇有重量,手上也隐约能感觉到他手臂的肌肉线条。 不该啊,不是病秧子吗? “当心台阶。” “哦,好。” 幸运的是厢房就在旁边,没走几步也就到了。 那厢房平日里是给留府的客人居住的,收拾的很是干净。 才坐下,楚序又是一口血咳了出来。 那老奴吓得六神无主,话里都带了哭腔。 “哎呀!昨日还好好的,今儿这是怎的了!主子,你可别吓老奴啊!” 突发恶疾? 发现高闻雁正打量他,楚序反而朝她微微一笑。 高闻雁撇撇嘴,我的爷啊,先把嘴角溢出的血擦一擦吧。 不消片刻,知行就将郎中带回来了。 可怜那郎中,被嫌走得慢,几乎是被知行拎着过来的。 郎中既然到了,高闻雁这次总算能回家了。 “女郎。” 他声音清冽,一点不像大病之人。 “今日之事,不足为外人道。” “那是自然。” 高闻雁一走,楚序脸上终于挂上病人该有的疲色。 “去,问一下小姐想不想学射骑。” “啊?” 老奴很为难,全府上下都知道小姐很讨厌晒太阳,天气稍微一热就不肯出门。 楚序沉吟片刻,让了一步。 “一个月。” “去学一个月,那对青白玉立象就是她的了。” 老奴这才领命离开。 第5章 抓了个贼人 往年,但逢高将军回来,那天的拜帖和请帖断不会少。 然而每一回高将军都一一拒绝,大关府门,只与家人简单吃个团圆的家宴。 后来,请帖也就渐渐没有了,大家都默默地选择了不再打扰高将军与家人团聚。 高夫人是极开心的,不断地给高将军夹菜,说感觉他瘦了不少。 三兄弟妹相互笑了笑,一年未见,谁还能记得先前的胖瘦? 其实高闻雁才是最开心的那个,主动敬了好几轮酒。 “来,大哥。今朝有酒今朝醉!” 话一出,大家纷纷笑开。 高闻庭戳戳她额头,笑道:“明日啊,你也没什么可愁的!” 高闻雁咧着嘴笑,什么也未解释。 毕竟对他们而言,中间隔的不过是一年。 可于她,却是跨越了生死。 家人欢聚一堂,言笑晏晏,在高将军被软禁于京城后,她已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深夜,高闻雁去莲塘与碧喜会合。 碧喜守了一日莲塘,结果自然是没见到一个人。 他们躲在暗处等了许久,才见有一个家丁偷偷摸摸地来到岸边,因为划船过于显眼,他只挽起裤腿便往池塘里走去。 他寻了好一会儿才寻到那东西,小心打包好往岸上走回来。 “什么人!” 高闻雁大呵一声,既惊动了府上的守卫,也惊动了他。 那人慌张着就想逃跑,奈何脚下被淤泥缠着,短时间内无法回到岸上。 高闻雁站在亭中看他手忙脚乱的,却还不忘将手中东西扔进池塘里。 不一会儿府中守卫陆续抵达,照的整个莲塘亮如白昼。 他被抓上来时嘴里不停喊着:“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你在此处偷偷摸摸做甚?” 或许见事情还有转机,他眨了眨眼睛,连忙跪下。 “奴……奴见小姐白日里落了个耳坠在池子,一时贪心,便……便想趁夜黑去捞上来,好拿去卖。” 碧喜当即骂道:“胡说八道!小姐何曾掉过耳坠!” “那……那便是奴白日里看错了!” 他说着,将头埋的更低,看起来害怕极了。 高将军与众人赶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押下去关起来了。 大致了解下情况,他们也就回房歇息了。 倒是高闻庭留了下来,问她怎么回事。 待人都遣散了,高闻雁吩咐庆宇和碧喜分两边守着,不许让人接近这一片。 庆宇是高闻庭的小厮,做事也是个利索的。 她拉着高闻庭到船上,指挥他沿着那家丁走过的路线划去,没多久就找到了那包袱。 高闻庭颇为震惊:“这?这是何物?” “嘘,先回房。” 兄妹二人将包裹拿回房中,又命人拿了清水来。 待淤泥被洗净,露出一个金色的长条物件,上面还嵌了些鳞片,隐约可以看见双龙的轮廓。 “雁儿,这是何物?” 高闻雁将它放入水中,拿烛火从上头一照,水面果真浮现双龙游动的模样。 她又想起那句童谣:“双生龙戏双生花。” 第5节 前世她未曾亲眼所见的“双龙”原来是这模样。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日我去池子摘那并蒂莲,瞧见底下有个金色的东西,水面又有金光。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便将它给推回去了,没想到晚上真抓了个贼人。” 也不管他信不信,高闻雁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番。 她之所以料定那人会来处理这东西,是因为“双龙”的事件只发生过一次,而且只能发生一次。 双莲,双龙。 高闻庭不可能反应不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所以这也是她感到疑惑的。 那童谣为何会在三个月后才出现?他们究竟在等什么? 高闻庭忍不住来回踱步,有些着急:“我要告诉爹!” “不可!这事只能低调处理,为了一个‘偷耳坠’的小贼,犯不着在深夜惊动爹。” 她将那龙雕仔细收起来,转身道:“走,看看那贼人去。” 稳妥起见,他们吩咐庆宇去牢房里盯着。 庆宇看见他们,迎上来禀报:“小的查过了,这人名为张海,一年前入府,平日负责打理府中花草。” 张海手脚被捆着,浑身上下都是未干透的泥,十分狼狈。 为了防止他自裁,庆宇还给他嘴里塞了块布。但他显然是想求生的,否则也不会扯谎是要找耳坠。 高闻雁一想到就是他率先出卖的高家,心中登时起了杀心,一脚将张海踹翻在地,二话不说,抽出刀抵住他脖子。 “吃了高家一年的饭,怎还这么吃里扒外?” 张海眼中露出惊恐,只疯狂地摇头,扭动着身体,想要往后退。 高闻雁厌恶地起身,命人将他嘴里的布拿出来,他便不停地喊:“小姐饶命啊。” 高闻庭忍不住上前踢了他一脚,啐道:”混账玩意!为何不是‘小姐恕罪’,而是‘小姐饶命’!看来你也知你犯的是死罪!” 说完,他看了庆宇一眼,庆宇心领神会地上前对张海一顿猛打。 张海吃疼,见他没有停下的意思,连忙道:“我说,我说!” “前几日有人找了奴,说给奴一百两黄金,只要前一天夜间将那并蒂莲和木头放到池子里,第二天再将那木头收回来就可以了。” 他声泪俱下,又道:“小的,小的真的只是一时贪财!” “那人说这能让夫人开心,小的一听,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家中母亲病重,正是用钱之际,小的这才答应了。” 说完,张海又爬过来抱着高闻庭的腿,哭道:“二公子!二公子!饶命啊!” 高闻雁沉了脸,狠声道:“庆宇,你安排人去将他母亲也给绑了,我看看他到时会不会说真话!” 她冷冷地望着张海,笑得有些残忍。 她道:“路途遥远,老人家又在病中,如果不小心死了,就随便找一处埋了吧。” 一番话听下来,高闻庭有些惊讶,总觉得她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 高闻雁无暇留意这些,她话音刚落,张海又改来朝她叩首。 “小姐!” 他哭喊道:“求小姐放过我母亲!” 油盐不进,只怕是家人早就处置妥当了。 第6章 那狼子野心的前未婚夫 他们兄妹三人从小就是看着高将军审讯犯人长大的。 张海如果真那么无辜,被抓的临场借口不该那么好。 退一步来说,就算他人真就那么机灵,可祸及父母时,他的情绪和先前对比起来,不过是声音大了点。 发自内心的恐惧是什么模样,他们见过太多了。 她问:“张海,敌国的细作你知道吧?” “你说,是他们的嘴硬,还是你的嘴硬?” 张海的声音一顿,接着又装作不懂的样子,只埋头喊饶命。 高闻雁懒得再看他演戏,转身道:“庆宇,好好问候一下他。” “是,小姐。” 这一折腾,已是深夜。 纵然已经躺下许久,高闻雁仍未能入眠。 今日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无比神奇。 她明明已经死了,却回到了现在,甚至一切都还来得及去改变。 她伸手拨了拨床幔,淡紫色的轻纱摇晃,她忽然又想起楚序。 是了,这一世她还认识了楚序。 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对高家又有什么企图? 上天既然让她重生一次,她断不会让高家再重蹈覆辙。 林谦、楚序,无论是谁,若要害她家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无论以什么代价。 她感觉才将将合上眼,碧喜就来把她叫醒了,说是林大人来了。 没有预想中的愤怒,高闻雁反而觉得有些兴奋,眼中狠色难以掩饰。 那狼子野心的前未婚夫可算来了,真让人好等啊。 现下是六月初九,还有一个月左右,待七巧节一过,林谦就会上门求亲,与她定下婚约。 她与林谦相识已近一年,林谦与她二哥更是忘形之交,平日里以兄弟相称,岂料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最终还是引狼入室。 高闻雁将手中茶杯缓慢转着,思绪万千。 林谦在高家“谋逆”一事上,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做伪证时有他,被赞赏“大义灭亲”的也是他,隔着牢门,冷眼相看的更是他。 最后却对她说什么铤而走险,苦苦相求,终保她一人? 想到这,高闻雁忍不住冷笑。 她父兄死的那天,林谦是怎么劝她的? “雁儿,人死如灯灭,便让他们安心的去吧。将军和夫人……也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的。” 真恶心。 “闭嘴!” 高闻雁一把揪过他的领子,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林谦的头狠狠撞在栏杆上,登时红肿起来。 她不肯放手,死死拽着,连指节都在微微泛白。 林谦被勒得难受,却还是乖乖受着,他身边的人欲上前阻止,也被他抬手制止了。 高闻雁死死盯着林谦,狠声道:“林谦,你若还有点良心,就别用那称呼来恶心人。” “高家也担不起林廷尉这一声!” 是了,那时林谦已经高升,位列九卿了。 “雁儿,你是我的妻,我不会不救你的。” 她忍不住发笑:“你的妻?你是同我拜过天地,还是怎的了?” 林谦皱眉,不认同道:“未过门的妻,怎就不算妻了?等一会儿见过圣上,你被释放后,我就娶你过门。” “娶我过门?好成全你重情重义的名声吗?” “林大人,你醒醒呀。从前我身后有高家给你图,现在呢,你还图什么?” 她讽刺一笑:“我的几分姿色吗?您是真的想将高家吃得一干二净呐。” 他眼中闪过痛色,低声道:“雁儿,我是真心的。” 高闻雁瞅了他一眼,仿佛听见什么笑话。 “真心?谁稀罕呐。” 她只想要家人安然无虞。 后来,她见到了圣上,一袭龙袍十分耀眼。 他以天子之姿睥睨她,以天子之恩感化她,仿佛放过她一人是件多么仁厚的事。 他要她叩首谢恩,高闻雁确实俯下身去,却是从胸前抽出匕首,狠狠地朝他飞过去。 坐拥天下的帝王跌落在地上,大惊失色,威严全无,明黄的龙袍渐渐被血色浸染。 半寸,离他的心脏只差了半寸,多可惜。 皇上没有让人将她当场诛杀,高闻雁被押回天牢,隔日问斩。 高家谋逆的罪名这下做实了,她却觉得父兄走得不那么冤了。 夜里,林谦曾去天牢看过她,说如果想畏罪自杀,他可以成全高闻雁体面地离开。 高闻雁问他是三尺白绫,还是毒酒一杯? 他久久不肯应答。 “体面?呵,我家人就算死得再狼狈,也比你们这些小人体面!” “不过是一死。我父兄在哪,我便在哪!” “高家人,何惧死?” 第6节 末了,高闻雁看向他,语气轻柔,却笑得艳丽:“林大人记得来监斩呀。” 林谦眼睛登时红了。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她,在这拿她的死幸灾乐祸呢。 他终于意识到,即使不刺杀皇上,高闻雁也会想办法死在自己面前的,她甚至恨不得拉自己陪葬。 林谦去求皇上开恩,反而正好给了她面刺的机会。 什么也不说,林谦就站在那里看她。 许久后,他才哽咽着开口:“雁儿,你心里……可有过我?” 话音刚落,他又悔了,直言“算了”,转身离去。 纵然高闻雁不答,他也是知道的。 高闻雁之所以避开众多世家公子,独独应了他,一切不过是为了高家。 古来帝王最忌功高盖主,而高家战功赫赫,再与世家联姻,只怕引来猜忌。 他才情出众,却出身寒门,名气大于官职,是高家表示忠心的最好选择。 高闻雁随手将茶杯往前一抛,杯子顿时四分五裂。 可是那又怎么样,高家还不是落了这么个下场。 碧喜吓了一跳,却见她微微笑着。 “你看,我学艺不精,不能将这杯子徒手捏碎,但一样可以让它支离破碎!” 说罢,她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眼中戾气渐渐隐去,方才的冷意仿佛是碧喜的错觉。 “走吧,这林公子走的这么慢,去迎接一下。” 第7章 小将军英姿飒爽 林谦拜见完高将军,正和高闻庭在院子里对弈。 再见林谦,高闻雁纵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依旧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她昨夜仔细想过,林谦还有用,现在不宜打草惊蛇,否则她真想一剑了结了他,以绝后患。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现在表情虽淡,好歹是将那厌恶之情压了下去。 庭中的两人相对而坐,棋艺都是如出一辙得烂,却你来我往的,下得十分起劲。 见高闻雁来了,林谦很是开心地起身相迎。 他生得白净,书生气又重,以往高闻雁总爱笑话他,说是活脱脱从话本里走出来的傻书生。 有一回,两人一起去茶楼听书,说的正是聊斋里的故事,于是高闻雁忍不住又拿这打趣他。 他问:“那不好吗?” “不好。” “为什么?” 林谦巴巴地看着她,很是不解。 高闻雁却笑得没心没肺:“因为总会遇到妖怪啊。” 他听后,微微低下眉眼,苦道:“我知道,雁儿这是嫌我手无缚鸡之力。” 高闻雁一家子都是练武的,林谦平日里就常常可惜,自己只是个文人,和他们格格不入。 她本就是犯浑,故意逗他的,没想到林谦会这样解读。 于是她解释道:“我嫌甚?我还能让别人来保护我不成?你尽管躲我身后就好。” 林谦那时傻傻地望着她笑,与现下望着她的这幅蠢样子倒是一模一样。 她颇烦心地揉揉眉头,就是林谦这真挚的眼神,骗过了高家的每一个人,让他们定了婚约,埋下祸根。 这次,她不可能再被骗了。 “昨日去杏花楼,怎么没有见到你?” 林谦笑容一僵,脸上有些许迟疑,但见高闻雁直勾勾地盯着,他终是叹了口气。 “昨日一早,楚相就派人来接我去相府。” “前些日子,我不是领了个整理旧籍的事务?” “他便问我是否还习惯,又问是否有人刁难于我。他托我去寻一本古籍,我连忙回宫去给他找了,这才没去杏花楼。” 说完,林谦蔫蔫地补充道:“我怕你们不高兴,本不欲告诉你们的……” “古籍?什么古籍?”高闻雁问。 “是一本经书,叫《圆觉经礼忏略本》。” 林谦一副略微苦恼的样子,倒不似在说谎。 “我找了一日,《圆觉经大疏》倒是找到了几卷,这《圆觉经礼忏略本》却怎么也找不见。” 高闻庭以为林谦是和高家走得近,才被丞相如此为难,忍不住劝慰。 “若是那么容易,楚相便不用麻烦谦弟了。且放宽心,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我记得你对佛法也有些研究,无怪乎楚相找你。”高闻雁忽然道。 林谦不作他想,摸摸脖子,有些不好意思。 “研究算不上,略懂一二罢了。” 见他连话中话也听不出来,俨然一副傻书生模样,高闻雁眸色微暗。 若是不亲眼所见,她也不信这书生日后竟会变成豺狼。 感知到高闻雁今日的情绪不对,林谦正要问些什么,却见碧喜从外走来,凑到高闻雁耳边说了几句。 高闻雁点点头,当下便与他们告辞,于是林谦只好作罢。 楚序派来的人是从后门来的,倒也是个机灵的,只让人给她传了“应约而来”四个字,对谁都省事。 虽然碧喜对高家忠心耿耿,但有些事还是越少人知道为好。 于是高闻雁迁了马,独自出发。 她一路上都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楚序和林谦之间的事。 原来自她父亲回来的那一天起,楚序和林谦就有了联系。 她上一世未曾问,林谦自然也就没有说。 现在是帮忙找书,以后呢? 高闻雁不禁冷笑,林谦可真是找了棵大树。 知行领着高闻雁一路快骑,耗了两刻钟才赶到郊外。 高闻雁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废弃校场,杂草丛生,是荒废了许久的模样。 楚序坐在检阅台上,俨然已经等候多时。 这检阅台日晒雨淋的,早已破旧不堪,楚序只悠闲地往那一坐,仍旧是说不出的矜贵。 看见高闻雁来了,他微微抬头,被日光刺得眯了眯眼睛。 高闻雁着一袭黑衣,自远处驰骋而来,一人一马,英姿卓越,自信且从容。 她摘下幂篱,一把抹去额角的汗珠,忍不住抱怨。 “早就不兴幂篱了,何不给我备个浅露?” 幂篱冗长,她平日纵马潇洒惯了,一时不习惯多了个束缚。 而浅露既能遮脸,又不影响她行动,分明是个更好的选择。 “小将军英姿飒爽,即便挡了脸,孰人认不出小将军呢?” 高闻雁动作一僵,皱着眉头道:“闻雁惶恐!闻雁不过一介民女,何敢当这一声?” 说话间,又有汗珠顺着她脸庞而滑落,楚序掏出帕子递给她,话语轻轻。 “不想吗?” 她有一瞬的怔然,也不知是因为楚序递来的帕子,还是因为他那句话。 她淡淡地望向远处的箭靶,声音很轻,似是回话,又似说与自己听。 “我朝未有女子为官的先例。” 手上触感轻柔,是楚序将帕子放入她手的中。 楚序微微笑道:“会有的。” 高闻雁自觉失言,连忙解释:“丞相误会,民女认为现下就很好!” 许是看穿她的客套,楚序并不接她的话,反而唤来知行,问楚盈为何迟迟未到。 这边话音刚落,就有马车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烈日当空,楚盈素来畏热,这头方下马车,那头就唤人给她戴上了幂篱。 她不情不愿地朝检阅台走来,心情不大好,却又不敢向楚序发泄。 “舍妹骄纵,还请女郎多担待。” 楚盈略略施了一礼,温顺道:“有劳高姐姐了。” “妹妹不必多礼。事不宜迟,那我们就开始罢?” 一炷香后,高闻雁发现事情不对,这楚盈竟比自己想的还要“草包”! 她不理解,这上马怎么就学不会呢? 想当初,她无师自通,三两下就翻上去了。 “不对。” 第7节 “再来。” “你别怕呀。” “有那么难吗?” 最后,已是咬牙切齿:“楚盈!” 楚盈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好似高闻雁再凶下去,她便要落泪了。 于是高闻雁忍不住叹息,一时不知是自己不适合当老师,还是楚盈不适合骑马。 第8章 太过清白,也就不清白了 “女郎,茶已备好,相爷请两位过去喝口茶,稍作歇息。” 楚盈忍不住振臂一呼,抬腿就跟着知行往回走,还不忘回头招呼高闻雁。 “高姐姐快点呀。” 高闻雁脸色愈黑。 她算了一下,按照这个进度,便是将将够着骑射的门槛,楚盈也得花上个把月。 她摇摇头,感叹世间果真没有便宜的买卖。 楚序的人情哪能是那么容易就得到的? 无论是找经书、还是教楚盈骑射,一桩桩都是难事。 思及此,高闻雁的脚步一顿,眉头登时又皱了起来。 楚序究竟为何同时接近她和林谦? 如果搭上林谦是为了谋害高家,那她呢? 虽说她精于骑射,但偌大的京城,凭楚序的本事,要找人教楚盈还不简单? 为什么独独要来欠她的人情? 甚至他与她父亲还是政敌。 “高姐姐!可快来呀!” 楚盈左手抓了个点心,远远地朝她喊话。 高闻雁刚坐下,楚序便为她倒了杯茶,道:“女郎辛苦了。” “楚相客气。” 楚盈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带了些好奇。 “楚姐姐,你的骑射本领可是大将军教的?可真是厉害啊!” 她摇摇头。 “我爹常年不在家中,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只想陪着我多玩几天,不舍得抓我练功。” “所以我呢,自幼便是我大哥教的。” “后来大哥随我爹也去了边疆,二哥就代替大哥来教我了。” 楚盈是记得高闻溪的,少年将军,一表人才,京中的小姐都爱讨论他。 于是忍不住赞叹。 “大少将军年少有为,自幼随大将军去边疆,二十岁便领兵击退西戎敌军,一举成名,被封镇军将军。” “听闻前年又被封骠骑将军。此番回来,想必又要高升了。” 高闻雁听了,却眼中一暗,低头苦笑着。 “功名不过身外之物,升与不升都无关紧要。” “父兄所求,不过家国安康。” 然而事实上,她父亲戎马一生,护得了国,却因此失去了家。 高将军为了他心中的忠义引颈受戮。 然而当高闻庭的血溅到他脸上时,高闻雁还是清晰地从他眼中,看见了滔天的悔与恨。 “活下去。” 这是高将军留给她最后的交代,然而高闻雁还是辜负了他的期望。 敏锐地捕捉到高闻雁的情绪变化,楚盈无助地朝楚序看去。 却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高闻雁,眸色深深。 可惜高闻雁心中忽感哀伤,未曾察觉。 楚盈从不去揣测她兄长的心思,毕竟向来猜不透,也不可能猜对。 她当即转移了话题,问:“往年围猎,姐姐怎么没有去啊?” “应是有其他事缠身罢。” 高闻雁敷衍道。 事实上,每年秋猎她都兴趣乏乏。 她也去过一两次,然而围猎时,男女子是分开比试的。 纵然高闻雁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与世家小姐们一起猎猎野兔。 赢了她们,高闻雁总觉得胜之不武,后来索性就不去了。 楚盈咬一口手中的绿豆糕,一脸期待。 “若是我能学会骑射,应当能赶得上今年的秋猎,届时姐姐可得来看啊!” 高闻雁忍俊不禁,打趣她。 “看什么?看你翻身上马都不成?届时可别说我教的。” 说完,高闻雁自己也一愣。 别说秋猎不能,便是这辈子,楚盈也不能说是她教的。 她抬头去看楚序,只见他端着茶,懒懒地靠坐在椅上。 听她们说了这么久,他依旧不发一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高闻雁忽然有个不合时宜想法。 既然谁都知道,丞相与大将军的关系不应太好。 那楚序与她父亲之间的“不合”,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感受到她探究的目光,楚序抬起眼来,两股视线相撞的瞬间,高闻雁轻巧地别过了脸。 “我该走了。” 她在楚盈惊讶的目光中起身。 “这么快?” 方才在马边叫苦不迭的人,竟还敢挽留? 看到她眼中戏谑的笑意,楚盈小小“哼”了一声,低头又咬一口糕点,不再出声。 “小晚,去将女郎方才教你的再好好巩固一下。” 小晚是楚盈的小名,她虽不舍得这方荫凉,却还是乖乖起身,自觉地朝马儿走去。 “且宽心,女郎所想之事不会发生。” 楚序站到她身边,看楚盈在远处笨拙地练习着上马。 高闻雁沉默,自觉高家人果真不善官场那一套,自己心中所想,在楚序面前却是一览无余。 她只是害怕这是一个陷阱,看似是楚序欠了她人情,实则坐实了两家交好。 若被有心人告到圣上那里,一将一相,弃谁保谁还真不好说。 见高闻雁不信,楚序又道:“女郎可能不了解我,也不了解圣上。” “圣意难测,我从不会将自己也陷入危险之地。” 高闻雁不认同。 “若当真如此,丞相一开始便不该叫闻雁来此。” 难得的,楚序沉默良久。 或许是出于对马的恐惧,楚盈依旧没能利落地上马。 每每抬腿至一半,她就惊慌落地,赶紧将马儿安抚一顿。 一次,两次,三次……皆是如此。 楚序指了指她,缓缓道:“我与舍妹自幼相依,平日里多是惯着的。” “她仰慕女郎风姿已久,日日相求。” “我本不愿叨扰女郎,令两家陷入猜疑。于是唯有此事,我对她再三拒绝。” “然而上次得女郎相护一程,便觉缘分至此,心想不如随缘。” 话毕,他又道:“避嫌是应当,然而太过清白,也就不清白了。” “如此,女郎还是要走吗?” 高闻雁思量片刻,状似不经意地问:“听闻丞相托林大人寻找经书。” “起初闻雁还不信,不想丞相竟真的相信缘分。” 他倏忽一笑,道:“林大人果真什么都与女郎讲。” “缘之一字,本相从前不信,可现下是信的。” 高闻雁点点头,忽然对着远处喊道:“不对!” 第8节 “你是要将马勒死吗!?” 说着,她三两步迈下台阶,背影大有几分洒脱之意。 “女郎这是想清楚了?” 高闻雁回头,脸上染了几分骄傲,只见她眉毛一扬,笑得明媚。 “我做事从不半途而废。” 第9章 将军府要成贼窝了 临别前,楚序给了她一块玉佩,说是他的信物。 那块玉柔润有泽,像浸了水一般,饶是她这种不懂的,也能看出是极为罕见的料子。 高闻雁明白,他这是在示好,一是想让她继续教楚盈,二是想让自己打消疑心。 “丞相就不怕我陷害于你吗?” “高将军一生坦荡,想必女郎也是如此。” 然而她到家后,这坦荡的高将军却脸色凝重。 高闻雁扫了一圈,不仅人齐,且个个脸色如此。 打她一进门,那家仆就眼疾手快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这阵仗,只有她要挨家法时才会出现。 高闻雁心中忐忑,摸了摸腰间,确认那玉佩已藏妥当,这才上前给高将军问好。 “差人寻又寻不着,等又等不着!这是又出去哪里野了?” 高夫人率先呵她。 “诶,别吓着雁儿。” 高将军拦住要动怒的高夫人。 “是这样,你二哥已将昨夜之事与我说了。那木雕放在何处?你且拿来给我们看看。” 高闻雁依言取来木雕,又将那“双龙”场面重现一遍,在场人无不震惊。 高闻溪常年在边关,接触的人鱼龙混杂,因此见过许多稀奇的玩意。 他拿起那木雕端详片刻,道:“应当是胡人那边的把戏,会的人极少。” 他也是偶然见戏班子耍过一次类似的东西,现下才能猜出来。 瞬时,高闻雁有了一个想法。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她需要让家人也都警惕起来。 “爹,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见她神色犹豫,高将军只让她快说。 “不是什么吉利的事。” “女儿前几日遇到有人摆摊算卦,看老人家可怜便去算了一卦。结果那人说……” “说女儿家里,恐有灭顶之灾。” “女儿只觉他一派胡言,本以为是个江湖骗子,便没有放在心上。谁知昨日便出了这事……” 高将军拧着眉毛,想亦不想,当即反驳。 “哼!妖言惑众!不过是巧合罢了!” 他这种上惯战场的人,素来只相信自己,以及手中的刀。 反倒是高夫人站出来替高闻雁说了句。 她劝道:“既然如此,不如宁可信其有,小心谨慎一些,总不是坏事。” 高闻溪也是如此想的:“儿今日便派人去寻那算卦的,看看他还要说些什么。” “爹这才刚返京,究竟是谁要陷害爹!那张海熬了一夜,还是不肯开口,怕是没这么简单。” 高闻庭才说完,那边庆宇就急匆匆地来敲门,说是张海死了。 “死了?” 大家面面相觑,心中皆是一沉。 “好啊,这将军府都要成贼窝了!” 高将军怒极,一挥袖子,大步朝门外走去。 高闻雁与她大哥迅速交换眼神,都认为该将戏演足,才不至于令人生疑。 高闻溪才准备去叫人,身后却传来了高闻庭的惊呼,还伴随着高闻雁的吸气声。 只见她拿起鞭子,按着高夫人平时的力度,一下又一下朝自己大腿挥去。 “好了,可以了。” 高夫人罚她时一向狠心,可见她什么错也未犯却要受伤时,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高将军更是连头都不忍回,心中一腔怒气,只得握紧了拳头。 他推开门,对外道:“去叫郎中,给小姐好生包扎一下。” 那家仆本以为这次没听见小姐的求饶,应该是无事了,结果小姐到底是又领了罚。 高闻庭心疼的很,看着她血肉模糊的大腿,低声道:“你也是真狠。这都下的了手。” “那不然怎么让人信呐。” 高闻雁唇色都白了,却还笑着安慰他。 高闻溪过来扶她,问:“可还走的了?” 她尝试着走了一步,然而伤口粘着破布,一动就扯得生疼。 “来。” 高闻溪蹲下身子,轻松地将她背起。 “哎呀,真好呀。这么大了还有哥哥背。” 高闻庭跟在一旁观察她的伤势,忍不住道:“你就少说点话吧。” 刚回到房中,将人好好地放下,高闻雁就赶人。 “快去瞧瞧那张海,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他们有些犹豫,她却笑道:“我以前挨打可多了,别担心。” “大哥去吧。做戏做全套,雁儿身边总得留一个。” 高闻溪走后,两人在房中等待郎中过来包扎伤口,气氛一时沉重。 “是我没看好人。” “和二哥无关,人在牢里,谁也想不到的。” 高闻雁鞭打自己时用了些巧劲的,伤口虽疼,却未伤的太深。 然而高将军说什么也不肯放她出门,只要她在府中静养。 林谦来了几次,眼中清澈见底,全是担心。 正是调查张海的紧要关头,林谦频繁出入不见得是好事。 高闻雁试探过几句经书的事,都无收获,后来索性寻了个由头,让他去找一味罕见中药。 终于支开了他,让他不得空再往将军府里跑。 楚序那边的人依然来,回绝了好几天后,高闻雁便忍不住让碧喜去传话。 “若是得出,那银杏树上便会上挂黄色帕子。若不得出,便是白色。” 她门口的那棵银杏有好些年份了,重修将军府时她舍不得,高将军便让人将它留下了。 平日无事,她便喜欢在树下习武,没想到今日还能派上这用场。 高闻溪端着药汤来找她时,她正在树下乘凉。 她笑嘻嘻道:“大哥,我看我这伤好像不太行,能不能让芷尧姑娘来给我瞧瞧啊。” 见高闻溪脸色不对,她立马见好就收,端过药一口饮尽。 看在她喝药头一回这么乖的份上,高闻溪只冷哼一声,并未追究。 这些天为了张海的事,高闻溪没少操心,加上又迟迟没有那个算卦的消息,他心情委实不太好。 高闻雁一提芷尧,他心情就更早糟糕了。 “张海那事可有线索了?” 高闻溪摇头。 张海死的蹊跷,上午还在喊着饶命,想要求生的人,下午却自尽了。 这期间所有接触过张海的人寥寥无几,一一审问了去,却无半点收获。 正在两人各自凝眉时,高闻庭来了。 他面露喜色,道:“大哥!你猜天上掉下了什么好事?” 第10章 六月初,防小人 “听说前两日安王在府中遇刺。” “安王大怒,直呼什么‘六月初,防小人’,开始清算审查府中人丁。” 高闻庭一拍手,兴奋不已。 第9节 “结果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出来了!世家贵族都在争相效仿,借此机会清查府上的人。” “当真?” 高闻溪亦不信还有这么巧的事。 “千真万确,今日连相府都开始动手了!” 他这才点头。 “既然楚序那狐狸都加入了,我们加入也没有什么不妥了。” 他们正烦心此事,毕竟木雕之事不可被外人知晓,所以人人皆以为张海只是偷了东西。 若为了一个偷东西的人如此大动干戈,反而会引人怀疑。 如今有这股风气在,一切便显得顺理成章了。 而高闻雁只觉得太巧了,她不信只是好运,于是吩咐碧喜暗中去查一下安王府。 高将军却是心情大好,令高闻溪全权负责此事,转身去了刘宗正府上赴宴,顺便携了高闻雁一同前往,说是让她散心。 要是换作别人,高闻雁也就拒绝了。 然而她对刘宗正的印象颇好。 当初高家落难时,他曾几番替高家求情,最后还为此被贬了官职,高闻雁很是感激他。 刘宗正恰逢整寿,宴席办得有声有色,华丽而不奢靡。 高闻雁向来不爱参加这些,是以朝廷上人人皆知,高大将军有个幺女,受尽宠爱,然而真正与她打过交道的人却无几。 “令千金也来啦?” “好,好!” “太给我这老头面子了!快请入座,快请入座!” 刘宗正笑得合不拢嘴。 怎么说刘宗正也是九卿,今夜自然是来了不少达官贵人。 楚序来的最晚,然而不耽误刘宗正起身相迎,将他往主位这边引。 高将军分明知道他落座在身侧,却头也不抬,依旧与隔壁谈笑。 席上不乏世家贵女,她们望向楚序的时候,都不禁带了些许好奇。 这位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拜相那年也不过二十有三,是开朝以来最年轻的丞相。 楚序今日着了件暗紫色外衫,如墨般的长发尽被束起,暖黄的光投落在他身上。 面如冠玉、顾盼生辉,偏偏又自带了一股疏离感,让人望而却步。 高闻雁也跟随大众看了他一眼,不得不感叹,这般长相,单是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他微微勾起嘴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斜斜地飘到她身上,暗藏笑意。 高闻雁的偷看行为被当场捕获,回头间不慎打翻酒杯,裙摆顿时湿了一片。 “我去去就回。” “去走走罢,别惹祸啊。” 高将军摆摆手,给她放了行。 酒过三巡,正是气氛最活跃之时,高闻雁寻了个空档,悄悄离席。 她漫无目的地在刘府里走着,裙摆被洇湿的地方已经半干。 这样热闹的场合,她已许久没参与了。 今晚她一直在观察酒席上的各人。 哪个踩低捧高,哪个又笑里藏刀,她在心中一一分析、记下,只盼日后不会着了道。 “难得见你会来这种场合。” 她转身,见楚序从夜色中走出,踏月而来。 “见过丞相。” “不必多礼。” 有淡淡的酒气,夹杂着他身上的熏香,随风而过。 “丞相仍在病中,不宜多饮。” “嘘。” “是秘密。”楚序笑道。 于是高闻雁也忍俊不禁:“若这四周有人,丞相又怎会与我打招呼?” “许久未见女郎,当是要问候的。” 知道他的言下之意,高闻雁“嗯”了一声。 “前些日子受了伤,家中不让外出。现下已好得差不多了,过几日应当可继续教楚小姐了。” “还有人能伤到女郎?” 高闻雁伸个懒腰,随意往身后假山上一靠。 她悠悠道:“我算个什么,能伤人的手段多了去了。” 曾经她也以为,只要认真习武,便可以护一方周全。 然而古往今来,多少骁勇善战的将军,终死于阴暗诡谲的朝堂? 那才是最吃人的地方,兵不血刃,尔虞我诈。 “那么……” “女郎可曾想过,寻一方庇护?” 高闻雁抬头,才发觉两人靠得极近,透过酒香,可隐隐闻得一丝药味。 楚序半垂着眸望她,宛若携了四周的灯火,一同照入她的眼里。 她不禁心神晃动,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匆匆地挪开视线,再出口的话语却是坚定。 “未曾。” 闻言,楚序笑了笑,后退一步,回到他们该有的距离。 “府中还有事,我就先行一步了。” 望着她,楚序补充道:“女郎珍重,希望早日得见黄帕。” 高闻雁恭送他离去,又站着吹了一会儿凉风,才悠悠转身。 自幼高将军便教导她,万不可将后背交于他人,一旦交出去了,便是性命之托。 所以她向来只信自己。 高闻雁掏出玉佩,半面的观音在光里忽明忽暗,似慈眉善目,又似冷眼旁观。 那未雕刻出来的另一半边脸,会是什么模样呢? 回到酒席,气氛却远不如她想的活跃,唯有她父亲还在与友人把酒言欢。 再看向楚序的位置,空空荡荡,显然人已走远了。 从周边零碎的只言片语中,高闻雁拼凑出了事情的始末。 原是那谢参,谢大人说了哪句不对的话,得罪了楚序。 听说楚序当场便冷了脸,最终到底是给了林宗正面子,只扣了谢参半年俸禄,拂袖而去。 高闻雁记得谢参,前世高家落难,最想分一杯羹的人里就有他,没少做落井下石的事。 于是她心中止不住地幸灾乐祸。 得罪了楚序,后头的日子有他受的了。 而谢参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一副颓然的神色。 第11章 相爷出事了 连日审查下来,将军府中赶走了一批人。 后来高闻雁一琢磨,提议干脆直接一刀切,凡是入高家不足三年的,皆发些体恤钱,打发走人。 话是这么说,可将军府里下人不多,人员流动也不甚频繁。 一看名单,这三年新入将军府的,也不过是二十来人。 高闻溪做事谨慎,正一个一个地问话,感觉没有问题的,便给一袋银两放行。 “哪里人?” “回少将军,襄阳人。” 他低头看了眼名簿,发现是一名厨子。 高家一般不会用新的厨子,奈何两年前那旧厨子告老还乡,这才不得不补充一个。 高闻溪沉吟片刻,忽然起身,停止了今日的审查。 那厨子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一群人又被下令回到府中,隔日再受审放行。 高闻雁心中也悟了,吩咐道:“去查一下,张海死的那天,是谁掌的厨。” 张海那日接触的所有人皆已审过,剩下唯一接触过的只有那顿午饭。 虽然没有下毒,却有可能携带了某些信息。 可惜之前高闻溪令人检查过了,所有饭菜均没有纸条。 他是个雷厉风行的,当下便令人剖开了张海的腹部,亦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第10节 今日他们看到那厨子,不约而同地想到应当从厨房下手。 高闻雁脸上不禁有些兴奋,她有预感,这个思路是对的。 那日掌厨的人很快就被带过来了,是个老面孔,伺候高家十来年了,大家唤他老程。 见是老程,兄妹二人的脸色不约而同地暗了一分。 高闻溪问:“老程,那日的饭菜是你做的?” 老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迷茫道:“是啊。” 高闻雁追问道:“可有什么人进过厨房?” “嗨呀,厨房可是重地,哪能让人随便进啊。” 眼见线索就要断了,老程却忽然拍了一下脑袋。 “哦!我想起来了。” “那日午饭小周帮了我些忙。” 给底下的人递了个眼色,高闻雁随口问道:“高家饮食向来是每厨掌管一日,那小周为何要帮你的忙?” 老程自豪地挺起了腰杆。 他笑呵呵道:“老奴来得早,他们几个都算是我半个徒弟了,约莫是想帮帮我罢。” 高闻雁摇摇头,叹老程真是心思简单。 若有人想浑水摸鱼,只怕他都陪着掉了脑袋,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她道:“我记得老程是广陵人?” “是。” “那小周是襄阳人,竟也会做广陵的菜式?” 老程一愣,回道:“那老奴可就不知了。” “不过我们这些当厨子的,会多一些菜式也倒正常。哦!那日的方糕就是他做的,瞅着挺好的呀。” “你让他帮你做方糕?” 他挠挠头:“那倒不是。” “小周说糕点由他来负责,我便也没有指定他做什么。” 高闻雁又细细盘问,发现只有那方糕是小周做的,而送给张海的饭菜里,恰好就有这方糕。 她问高闻溪:“那张海,是哪里人?” 高闻溪已是胸有成足,笑道:“不巧,正是广陵人。” 至此,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有人拿这方糕来点醒张海,他家人还在别人手上呢。 高闻雁摆摆手,不再参与对小周的审问了,她大哥的手段她一向是信得过的。 她今日挂的是黄帕,知行早就在后门等着了。 楚序说过,一般人不知道知行是相府的人,因此高闻雁才敢放心接触。 途中有快马迎面而来,知行认出是相府的影卫,赶紧勒停了马。 “领队,相爷出事了!” 知行大惊:“什么情况?” 校场在京城南郊,将军府与相府分别一个从西出发,一个从东出发,是两条毫不相干的道路。 若要比起来,倒是相府的路程要远一些,因为要绕过乌刺山。 楚序先他们半个时辰出发,正是在路过乌刺山时遇刺的。 他的影卫快马加鞭,现下才与知行相遇。 为了不耽误时间,三人夹紧马腹,快速朝乌刺山奔去。 “在我等与贼人交手时,相爷突然旧疾复发,不慎中箭落入悬崖,至今下落不明。” “已经增派人手去找了,若有消息,便会第一时间发出信号。” 知行脸色越发凝重,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 他忽然想起还有楚盈,连忙确认:“那小姐呢?” “所幸那会儿小姐才将将出发,我等已安排人护送小姐回府了。” 总算不是另一个坏消息。 知行本想让人护送高闻雁回去,高闻雁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我应当出一份力的。” 三人一齐来到打斗现场,高闻雁检查了地上的痕迹,果真如那影卫所说,当时情况十分激烈。 见地上有一处痕迹十分奇特,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可有抓到活口?”她问道。 “未曾,对方来了五人,皆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十分难对付。他们见相爷掉下去了,也不恋战,当即就撤退了。” 高闻雁走到楚序掉落的崖边,匕首划出的痕迹一路蜿蜒向下,是楚序自救留下的。 而再往下,则是一条急湍,楚序就是掉入这条江后消失不见的。 知行需要回相府封锁消息,以及准备应对其他的突发情况。 高闻雁则决定与影卫一同进山,分头行动。 知行闻言,顾不及身份,连连拱手道谢,此时情况危急,能多一个人手是一个。 这乌刺山看似简单,入了山才发觉里头地势之复杂,高闻雁在山里兜兜转转,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只得凭着感觉继续沿着小路往前走。 高闻雁是一点不担心迷路这件事,反正定会有人来找她的,她一个健全的人,还怕不被找到? 平心而论,对于救楚序一事,她是不大上心的。 楚序死了,对她未必有害。 而倘若楚序活了下来,当时的情景之下,她自然是帮忙来找人更好。 哪怕不是她救的楚序,楚序定也会念一下她的好,顺带着念一下高家的好。 然而,高闻雁远比她想的还要幸运。 她不仅出了力,还真把人找着了,实实在在地把这个大恩给落到了自己头上。 找到楚序时,他仍在昏迷状态。 他浑身湿透,浅色的袍子上全是斑驳的血迹,被江水泡得已经很淡了。 高闻雁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得吓人。 被江水卷到这附近,却还能自己爬到这个山洞里躲起来,高闻雁此时不禁有些佩服楚序的意志。 他既然要躲,就说明有追兵。 高闻雁既不认识楚序的影卫,又不认得路,最稳妥的方法还是在洞里等楚序醒来,或是知行找来。 第12章 女郎真不拘小节 捡了些柴火,又顺手猎了只野兔,清理完活动的痕迹,高闻雁这才回到山洞。 生了火,楚序的脸色总算稍稍回转。 或许是出身于武将之家,高闻雁自小对男女大防这些不甚在意。 她将楚序的外衫小心脱下,支了个架子晾起。 楚序虽然只着了里衣,然而那衣服湿哒哒地黏着皮肤。 别说他仍在发烧,就是那伤口也由不得这般泡着。 犹豫片刻,高闻雁终是伸手将他里衣褪去。 如她所料,虽然每次见楚序都是一脸病色,然而这衣服下的线条却是精壮的。 伤口是在左肩,箭早已被他拔出扔在了一旁,只余一个被泡得泛白的窟窿。 高闻雁脱下外袍给他盖上,又喂了些水给他,便开始烤起她的兔子。 她烤兔子的本事还是跟她大哥学的。 她去过几回军营,高闻溪得闲了便会带她去山中捕猎,也是在教她若不幸落难的生存技能。 楚序醒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只烤兔腿了。 高闻雁握着那兔腿正要咬下,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禁动作一顿。 “你要吃吗?” “要。” 他是真的不客气。 楚序使不上力,高闻雁只好将兔肉一块块撕下来,递到他嘴边。 兔腿吃完,楚序恢复了些精力。 望向那被挂起的衣裳,他笑道:“女郎是真的,不拘小节啊。” “情况危急,多有冒犯。” 楚序闻言一笑。 按照现下的风俗,大家都默认吃亏的必是女子,而高闻雁却觉得是她冒犯了。 于是他轻笑道:“多亏了女郎相救,何来冒犯一说。” 山中的气温不比外面,即便已经六月,入夜后高闻雁仍感到一丝寒冷。 第11节 楚序又烧了起来,高闻雁没有什么照顾人的经验,此刻正蹲在他面前,一筹莫展。 他微微睁开眼,安抚似地笑了笑,又轻轻抓住她的手。 “冷。” 高闻雁顺着力道坐在他身边,两个人靠在一起,确实比一个人要暖和得多。 看这个情形,今夜八成是要在洞里度过了。 一夜未归,家中必是急成一团,高闻雁已经能想象到高夫人的怒火。 她看向身边的人,纵使已入睡,楚序却依旧抓着她的手腕不放。 高闻雁本想将手抽出,低头却见他面色苍白如纸,虚弱得宛如下一刻便要碎开来。 她抿抿唇,终究是由着他去。 用手背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果然是一片冰冷。 于是高闻雁好心地将外袍扯过来一点,将露在外面的手也盖住一些。 换作上一世,她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和楚序躲在一个狭小的山洞里,相互取暖。 夜间,楚序又咳了一次血。 高闻雁有些无奈,这下两人都凑不出一件不染血的衣物了。 楚序昏昏沉沉地枕着她的肩膀睡去,高闻雁却毫无睡意。 她把玩着随身携带的小匕首,火焰随风乱窜,映着她脑里闪过的无数念头。 天蒙蒙亮时,知行终于找到了他们。 “站住。” “在外边候着。” 听到楚序微哑的声音,高闻雁才发现他早已醒来。 楚序松开手,高闻雁腕间顿感一阵凉意。 他将外袍披回高闻雁身上,转身去穿起自己的衣裳。 经过一夜的烘烤,衣袍暖烘烘的,只是干涸的血迹仍旧夺目。 他是休息好了,高闻雁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腿都麻了,一时竟站不起来。 楚序隔着火光朝她看来,嘴边若有似无地挂了一抹浅笑。 其实楚序这个人,但凡接触他多一点,便知他性子最为淡漠,谁见了都不会将他与温柔二字扯到一起。 然而短短几次见面,高闻雁却时不时会生了错觉,觉得楚序是有些许温柔的。 应当是自己对人有见解的独特吧,高闻雁如此安慰自己。 毕竟林谦那样的,曾经她也以为只是个冒着傻气的单纯书生。 楚序伸手扶起高闻雁,倒仿佛高闻雁才是受伤的那个。 “小将军。” 他凑到耳边,轻声道:“我们又多了一个秘密。” 高闻雁觉得痒,不禁缩了缩脖子。 再看过去,只见楚序神色如常,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 果真是她的错觉。 楚序踏上马车,转身看向高闻雁。 “你不若先与我一道回相府,换身衣裳再走。” 她低头,上面果然还有楚序昨夜嗑的那一口血。 若是这样回家,怕是说不清。 高闻雁扫了一圈,一人一匹马,刚好没有她的份,她只好随楚序进了马车。 虽然知行已经给上过药,然而旧疾未愈,又添新伤,楚序不免露出疲态。 待马车缓缓驶入相府,知行唤了好几声,里面都没有传出动静。 知行担心楚序的伤情,斗着胆上前稍稍揭开帘子,才发现二人皆已入睡。 他们互相依着,连垂下的发丝也在彼此交缠。 楚序的一只手仍横在高闻雁腰前,为她减少马车的颠簸,也防止她睡得太死,一头栽了下去。 正是晨光熹微,日光随着被撩开的缝隙钻入马车,轻轻柔柔地照在楚序脸上,衬得他一张脸苍白而透明。 他睁开眼,对上知行震惊的神情,仿似窥见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般。 他目光一凛,知行便知失态,赶紧放下帘子,退了下去。 光线暗下去后,高闻雁微微皱起的眉头这才松了。 楚序静静地望了她半晌,无声地笑了开来。 平日里分明处处戒备于他,见到他就跟竖了毛的小猫似的,浑身警惕。 此时却草率地在自己身边睡得昏沉,一副乖巧模样。 又见她眼下微微泛青,显然是许久未能好好入眠。 过了半个时辰,高闻雁仍没有醒来的迹象。 楚序略一琢磨,怕她回家晚了不好交代,是以终于把她叫醒。 守了一夜,高闻雁只觉困倦无比,没想到闻着车内的熏香,自己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她揉揉眼睛,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近辰时。” 高闻雁霎时清醒了过来。 辰时? 这回家不妥妥地要被家法伺候? 顾不上其他,高闻雁急忙去找楚盈要了一身外袍。 岂料一穿上,才发现那袍子短了一截。 然而事到如今,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原想偷偷摸摸从后门溜回房,结果将军府周边都安排了暗哨。 远远一见她的身影,就已经有人去禀告给高将军了。 第13章 楚相有一颗向佛之心 高闻雁跪在堂前,高夫人果真气急,拿了鞭子就要家法伺候。 还是高将军将她拦了一拦。 “雁儿身上的伤才刚好,你这一鞭子下去,又得回去躺着了。” 高夫人怒道:“一晚上消失不见,招呼也不知道打一个!你说,你究竟干嘛去了!” “娘消消气,雁儿平安回来就好了。” 高闻庭看着苗头不对,赶紧上去劝一劝。 关于夜不归宿的理由,高闻雁想了一路,到底没想出个完美的说法。 她只想赶紧糊弄过去,大不了挨一顿打就好了。 于是她信口胡诌道:“和友人一起喝酒来着,不想竟喝醉了,未来得及给家里传话。” “你那友人也喝醉了?就无人能给家里道一声了?” 高闻雁只得硬着头皮。 “是,都醉了。” 高夫人被气得头疼,指着她,“你”了好几个,却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也不怪高夫人这般生气。 府上才刚出了细作,在这个节骨眼上,高闻雁却莫名消失一夜,把大家给急坏了。 昨天夜里整个将军府灯火通明,无一人入睡。 探子来来去去,无一例外,都没有高闻雁的消息。 就在他们心凉到谷底时,高闻雁回来了,只抛下轻描淡写的一句“喝醉了”。 高闻雁很理解他们心情,也万分愧疚。 然而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告诉他们,昨夜是和楚序待在一起的。 “是女儿做错了,娘罚我吧。” “罚!怎么不罚!?” “不狠狠揍你一顿,你不长记性是吧!” 高夫人说着就要拿起鞭子。 说来也巧,那传报的家丁来的正是时候,于是高高举起的鞭子又一次被放了下来。 将军府在这一天迎来了一位稀客,当今圣上的第八子,恭王。 当今太子虽昏庸,却是实打实的嫡长子,乃杨皇后所出。 之前民众呼声最高的其实是二皇子,然而两年前一场大病带走了他。 恭王因为二皇子去世伤心不已,不仅改吃斋食,更是在府上建了个庙宇,说要为二皇子祈福。 皇上听闻,感动不已,终于开始逐渐注意到这个皇子。 第12节 后来民间发生灾情,恭王不仅带头减少府中开支,又大开粮仓,振济救灾。 一下便从名不见经传的八皇子,跃为恭王殿下。 大家都以为恭王初露锋芒,之后会更活跃于朝堂之上,然而恭王十分低调,行动与以往无异,依旧吃斋、祈福。 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今日破天荒地来了将军府。 高家的人无一不震惊,而高闻雁却也因此逃过了一顿毒打。 高将军遣人去将高闻溪叫回来,又使眼色让高闻雁赶紧溜回房里。 末了,理了理衣冠,携着高闻庭出门迎接去了。 身体分明累极,她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碧喜推门进来时,精神情况不比高闻雁好到哪。 要留意那厨子的消息,还要去查京城这股“防小人”的风气,完了高闻雁失踪一夜,她还要去找人。 碧喜恨不得自己能生出个三头六臂来。 “小姐,奴婢去打听了一下。” “那安王遇刺前曾去了一趟恭王府,正好赶上道士祈福,那道士便顺便给安王卜了一卦。” “正是那句‘六月初,防小人’,谁想过两日当真在府上遇刺了。” 快速从床上坐起,高闻雁问:“恭王可还在?” “是,将军和二公子正陪着在品茗室喝茶。” “大哥去哪了?” “大公子一早就出去了,似是赴约。” 见到高闻雁,高将军不禁皱眉。 她不好好休息,跑来做什么? 然而他还是笑着介绍:“这是家中小女。” “闻雁,快见过恭王殿下。” “是。” 高闻雁遵着礼仪给恭王行礼。 “不必多礼。” 恭王不仅人温柔,声音也是温柔的。 难怪京中少女总说他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楚序,于是再一次确定,那点她以为的“温柔”,只是错觉罢了。 高将军是个粗人,不懂品茗,更不懂吟诗作对,高闻雁是三兄妹里最像他的。 反观她大哥,文武双全,二哥却是个十足的偏科的。 高闻庭虽也自小习武,然而常年与那群世子一起,身边围绕的也都是文人,他反而更好山好水,喜欢写诗作画。 一旦回京,遇上推辞不得的场合时,高将军便会将他带上,屡试不爽。 “前些日子,林谦得令,帮楚丞相寻一本经书,奈何至今仍未寻得。” “听闻恭王殿下对佛法颇有研究,不知是否可以指点一二?” 恭王一顿,疑惑道:“楚相?” “正是。” 高闻雁笑着点点头。 “女郎这是要为林大人分忧呐,二位可是好事将近?” “殿下说笑了。林大人与我二哥乃挚友,为此事天天来烦我二哥。” “我不过是做了一个妹妹的本分,为哥哥排忧罢了。” 高闻庭听到自己被搬了出来,脸色一僵,倒是很快反应。 “可不是嘛,每天愁眉苦脸的,日日担心再找不着就要领罚了。” 林谦与高家交好,楚序为难他在情理之中,高家帮林谦解难亦在情理之中。 却见恭王慢悠悠地抚着杯沿,一脸玩味。 “原来楚相亦有一颗向佛之心啊。” “之前便有道士说‘向佛之心,人皆可生之。’” 她话语一顿,缓缓道:“闻雁先前也不信,后来听人说了安王殿下的那一卦,便觉得佛法之精妙。” 佛教前些年才传入中土,佛道尚不分家,统称为道士。 新兴的东西,总能令王公贵族们痴迷,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于是京城刮起了一股信佛的风气。 佛家虽保留了占卜之术,却立下了信佛者不得为人进行占卜的戒律。 如此可见,那破例为安王占卜的道士有多令人稀罕。 恭王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笑道:“女郎是个消息灵通的。” 说完,他转头对高将军道:“既然女郎对佛法有兴趣,两日后的护卫不如就由女郎牵头如何?正好为女郎牵一线。” 高闻雁懵了,看向高将军。 一时间,三道目光齐齐落在高将军身上。 高将军脸色难看,道:“小女顽劣,恐怕难当此任。” 第14章 别耽误了人家 恭王却不以为意。 “本王过两日要去普灵寺祈福。” “此番前来,是想要高将军派人护送,不知女郎是否愿意同行?” 去普灵寺,势必要穿过南秀山。 南秀山的路是出了名的险阻,若有人生了歹心,寻常侍卫还真不一定能护得了。 虽然高将军不愿她去冒险,然而高闻雁却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机会。 她虽有一身武艺,奈何只是一介女郎,未曾真正有过展示身手的机会。 “自然愿意。” 她热切地看着高将军。 “父亲,女儿定不辱使命,将恭王殿下安全送达。” 既然如此,高将军也不再说什么,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高闻溪回来时已近黄昏,听人说了高闻雁的事,当下便去后院看她。 他脸色铁青,不大高兴的样子,一看就是从哪吃了瘪回来的。 高闻雁正研究南秀山的地形图,不愿搭理他,免得触了霉头。 “一夜不归,是要吓死谁?” 高闻雁不耐。 “哎哟,可饶了我罢!好不容易逃过娘的棍杖,你也要来责问我不成。” “可有出什么事?” “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嘛。” “你最好是。若真有什么,也别藏着掖着,大哥总会替你想办法的。” “知道了。” 高闻雁头也不抬,问他:“大哥这是在郡主那吃的气啊?” 高闻溪稍霁的脸色忽地又冷了下去。 他这妹妹说话是真戳心窝,他只得勉强把这当成是关心。 “你又知我今日是去见郡主了?” “你不是每次回京都要被郡主叫去吗?” 其实是猜的。 在她一夜未归时,还能让高闻溪必须去赴约的人可不多。 而惠阳郡主心悦她大哥已久,每年总要找各种理由见一见他。 高闻溪为此憋了一肚子火。 家中小妹还没有下落,那边郡主却还要他一大早陪着去游湖。 若是推脱,郡主必然又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大哥若不喜欢,不如大大方方地拒绝了。人家惠阳郡主盼着你这么些年,也别耽误了人家。” “若是拒绝管用,也不至于到如今这样。” 高闻溪颇感头疼。 自打意识到惠阳郡主的心意,他就已经在拒绝了。 郡主每回都说知道了,然而下次回京又要叫他出来。 惠阳郡主的母妃是太后的亲妹妹,皇上的亲姨母。 惠阳郡主出生没多久,就遇上先皇驾崩,于是自幼被养在太后身边,是皇上看着长大的,多有宠溺。 天下无人不知,一个文安公主,一个惠阳郡主,都是皇上的掌上明珠。 第13节 惠阳郡主要高闻溪陪着出行,纵使他贵为大将军的嫡长子,若要拒绝,也需斟酌斟酌。 “大哥可曾想过,若惠阳郡主向皇上请愿,你又当如何?” “你觉得我当如何?” 高闻溪眸光微冷,显然不喜与她再谈论这个话题。 离开前,他似是不痛快,特意道:“之前听爹说,若无意外,你想和林谦成婚。” “你当真喜欢林谦?” “若不喜欢,不如大大方方地拒绝了,也别耽误了人家。” 先前的话被原封不动地扔了回来,高闻雁放下地图,脸色不悦。 “大哥与我能一样吗?” “我心中没有人,嫁谁不是嫁。” “你呢?” “你心里有没有人,你不清楚吗?” 这一席话到底是惹怒了高闻溪。 放到平时,高闻雁早早就服软认错了。 她这次却格外地坚持,顶着一脸的倔强与他对视。 高闻溪终是压住怒火,带着一身冷意离去。 深深地叹了口气,原本雀跃的心情变得糟糕无比。 高闻雁只怪自己不该多嘴。 可是这些话,她上一世没能告诉高闻溪,这一世她想大家都有一个好结果。 他们两自小一起长大,太清楚彼此心中所想了。 甚至连高闻雁的性格塑造,都有一半是来源于高闻溪,而另一半则归功于她二哥。 从小,她和高闻庭最崇拜的就不是高将军,而是这个大哥。 所以她心疼。 与一个不喜欢,却是最合适的人成婚,这种事由她来就够了。 在她看来,高闻溪喜欢的人不过是个普通的姑娘。 虽然拉拉扯扯这么多年都没有结果,但总比他强迫去接受一个不喜欢的人好吧? 可高闻溪认为,既然不能长相守,他这份情意不若拿去换回家族的稳定。 高闻雁尚且可以牺牲婚姻,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呢? 如此,两人自是不欢而散。 高闻庭率先发现他们在冷战。 这情况对他来说实在过于新鲜,以至于不知要怎么解决。 要说吵架,他和高闻雁倒是经常吵,但这两人闹不愉快,倒是头一回。 夜间,高闻庭提着两壶酒,敲响了高闻雁的房门。 高闻雁正苦恼要怎么向她大哥认个错,毕竟一开始的话头是她挑开的。 打开门后,她脸色不禁耷拉下来,嘀咕道:“你怎么来了?” 戳了戳她额头,高闻庭无奈道:“你啊……” 于是两人一人提着一壶酒,去敲了高闻溪的门。 “进来。” 二人推门进去,如他们所料,高闻溪果然正握着一卷兵书。 高闻庭推了推高闻雁。 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小声道:“大哥,还没睡啊?” “净说废话呢!” 高闻庭在她身后小声啐道。 “嗯,没呢。” “……” 于是,兄妹俩的第一次吵架就这样轻松翻篇。 三人举杯对月,你一言我一语的,是许久未有的欢乐。 高闻溪十五岁那年,便随父亲前往边疆打仗。 他离开时高闻庭才将将过完十一岁生辰,而高闻雁亦不过才九岁,是个到处疯玩的野丫头。 自那以后,他与弟弟妹妹便聚少离多。 偏偏这两个家伙粘他,于是每回启程回边疆,他们都要红了眼睛。 这样的日子,似塞外的黄沙一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毫无变化。 每当他耐不住枯燥的时候,高将军便会领他登上城楼,让他望着万家灯火。 尽管什么也未说,可高闻溪知道,这是他们需要守护的东西。 然而此时此刻,他还是感到遗憾。 怎么眨眼间,他们就都长大了。 第15章 一定要信我啊 “大哥,二哥,你们真的要信我。” 为了让二人和好,高闻庭是下了血本的,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女儿红。 几杯下肚,高闻雁已然微醺,可还是记得这件重要的事。 于是她又重复一遍。 “那道士给我算的那一卦,你们一定要信啊。” 高闻庭略略惊讶:“你竟真信这个?” “嗯。信,我们一家人,一定要平安无事。” “我派了不少人去找,却怎么也寻不到那道士。逃得这么快,应该是个惯犯了,你莫忧心。” 她摆摆手,连连说着“不是”。 那道士本来就是她胡诌的,高闻溪当然不可能找到。 可借那一卦说出口的“灭顶之灾”,却是她亲身经历过的。 “大哥,你一定要信我啊。” 说完,头一歪,她竟是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高将军下了朝回来,脸色颇为郁闷。 一问,才知是因为楚序。 原来是楚序有公务在身,需要去一趟济州。 济州与普灵寺正巧同路,恭王便提出一起同行,节省人力。 谁料楚序半天不说句,显然是不请愿。 后来,还是皇上不愿两家闹得太僵,劝了劝楚序,又替他做了这个决定。 “那楚十三,也太不识好歹!听闻是高家护送,竟还想回绝!” 高将军愤愤道。 比起同行,更令高闻雁诧异的是,楚序身体都那般了,竟然还去上朝? 翌日还要启程去济州? 从京城到普灵寺一般要五日,高闻雁本想在卯时出发,顾及楚序伤情,最终决定放缓行程。 若巳时出发,日落前将好能抵达盛九镇的驿站。 派两支护卫队分别去接应他们,高闻雁自己则带了小队人马候在安定门。 相府离得最远,是以楚序来得要晚一些。 恭王是个没有架子的,正站在高闻雁身边问她路程安排。 “落脚盛九镇吗?以女郎的性子,还以为会在今日赶到西平。” 高闻雁一时语塞,因为她一开始确有打这个打算。 前半段的路比较顺,若卯时出发,中间少歇几回,戌时也能赶到西平,为后面的险路留出更多的时间。 可高闻雁怕这样赶路,万一引得楚序伤情加重,耽误的路程就更多了,实在划不来。 知行处理得极好,楚序遇刺一事丝毫没有走漏风声,所以这些她都无法跟恭王说。 她笑道:“急性子偶尔也会求稳的。” 恭王想说的不是“急性子”,一时间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去描述,只好陪着笑了笑。 相府的马车缓缓停下。 楚序掀起帘子,简单地与恭王相互问安,却是一眼也未瞧高闻雁。 直到高闻雁向他请安,他才淡淡瞥过,轻轻点头便算作应答,接着落下了帘子。 这是高闻雁第一次在公众场合与楚序见面。 虽料到他会比私下淡漠,高闻雁仍忍不住愣了半晌。 第14节 这样的楚序,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那年中秋宴,也是楚序称相的第二年,他衣冠楚楚,端坐在上位,微笑地听着底下对他的祝语。 也不知是她太敏锐,还是别人太眼拙。 那双平静的眼里,分明没有一丝真实的笑意。 在楚序为相的前两年,总有些以为他是个平易近人的。 于是争先恐后地往前凑,直到他微冷的目光朝他们投去,才惊觉其中隔了千山万水。 渐渐地,大家才清楚他是个什么性子,开始流传出那句:“宁可抱枝死,不惹楚十三。” 恭王见她脸色稍变,出声解围。 “丞相素来如此,女郎不必介怀。” “自是不会。” 高闻雁很重视这次出行。 她不仅带了佩剑,还将她惯用的红缨枪挂在了得胜钩上,以备不时之需。 她制定了详细的守卫计划,以及应对遇袭的策略,周密得连高闻溪看了都连连称好。 她从前至后巡了一遍队伍,路过楚序马车时,只觉那檀香是越发浓厚了。 里头压抑的咳嗽令她眉头一皱。 楚序从未说过他的病情,高闻雁也无从估量,只是偶尔往车内一瞥,觉得他脸色比之前还要糟糕得多。 她想,待过了这条路,便寻个有水的地方歇息片刻吧。 楚序可以死,只是千万别死在她的路上。 如此一缓,抵达盛九镇时,比预想中要晚了半个时辰。 好在一切都顺利,是个不错的开头。 盛九镇是京城往西的最后一个驿站。 恭王这种出行惯了的自然对这里不陌生,甚至还能去赴友人的约。 高闻雁点了两个侍卫跟过去,自己留在了驿站用膳。 官方的驿站就是有这点好处,起码饭菜可口、伺候得也周到。 然而这盛九镇的驿站却颇有意思,不是寻常的宅院,倒像是个客栈。 那管事赔笑道:“恰逢修缮,只好将这客栈盘了下来,好供大人们歇脚。” 高闻雁倒是无所谓,她没有那么多讲究。 一路颠簸,楚序下车时,脸上却没有高闻雁路上窥得的病色。 他看起来与平时无异,不过添了几分旅途该有的倦色。 若不是高闻雁亲眼所见,恐怕也会被骗了去。 楚序目不斜视,径直上了楼,管事的心领神会,遣人将饭菜送到他房内。 高闻雁大大咧咧地在大堂坐下。 看见门口的来人,她高高地抬起手,招呼对方坐过来。 林倚山是高闻溪的副将,自高闻溪入军营后便常伴左右。 在高闻溪被封骠骑将军的同年,他也被升为车骑将军。 往年,她去军营找父兄,若高闻溪不得空,便会令林倚山照看她,于是两人也是熟识了。 听闻林倚山也回京了,高闻雁昨日特地向高闻溪讨了他。 万一出意外,她还是希望身边有个信得过的人。 除此之外,高闻雁还有别的事需要拜托林倚山。 “贸然向大哥讨了你过来,可有耽误你与家人团聚?” 林倚山斜斜看她,懒懒道:“倒是耽误了我的相亲。” “相亲?” 她略感惊讶。 林倚山平日里没个正经,她难以将他和成家联系到一块。 “嗯,李奉常的千金。” 高闻雁回忆前世,并没有听说林倚山成亲了或怎么的。 于是她安慰道:“没事,你们应是看不对眼的。” “哦?你又知了?” “嗯。” 高闻雁夹了块肉,含糊道:“猜的,如此你便怪不到我了。” 林倚山笑得颇无奈,却一如既往地拿她没办法。 第16章 丞相可是走错屋了 高闻雁放下筷子,进入正题。 “对了,有一事还需你帮忙。” “可给我近一年内,被驱出军营的名单?逃兵亦算在内。” 军营里有专人记录人员流动,所以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时间跨度较大,整理起来要费一些时间。 “你大哥允了?” 她咧嘴一笑。 “自然不知。” 前世军营失火,她一直怀疑是逃兵所为。 高家军是出了名的纪律严明,能熟知换值时间,又能精准找到书信所在军帐的,只有军营里的人。 起初,当军营失火的消息传到京城时,大家都以为只是一场意外,毕竟天干物燥,不是不可能的事。 直到定罪的半截书信被展示出来,他们才后知后觉这是一场阴谋。 高闻雁无法跟她大哥解释军营起火一事,自然没办法开口去调查。 林倚山双手抱胸,痞里痞气的。 “我的大小姐,你可知泄露军中名单是重刑呐?” “我知道。” 挑了块最大的肉放到林倚山碗中。 她求道:“便帮我一次罢。若东窗事发,全都赖我,绝不会让大哥责你一分。” “你要这名单是为何?” 看高闻雁沉默,林倚山挑挑眉。 “不能说?” “得。” 他执起筷子,继续用餐。 如此,高闻雁便知他是应允了。 为了更好保护二人,高闻雁特地将自己的房间安排在两人中间。 如此,无论谁有事,她都能第一时间赶到。 来到房前,她却放轻了动作。 敏锐的直觉令她的神经一下紧绷起来,立即警觉地抽出佩剑。 推开门的瞬间,屋内的人也抬起了头。 暮色苍茫,灯火透过珠窗,轻轻柔柔地落在他的脸上。 原来是楚序。 高闻雁不由地松了口气。 “丞相可是走错屋了?” “专门来找女郎的。” 高闻雁探头扫了圈屋外,转身关上门。 “丞相这找人的方式确实有些特别了。” 她将出鞘的剑塞回去,调侃道。 “见女郎与林将军相谈甚欢,不知何时才归,只好出此下策了。” 明知他在瞎扯,高闻雁也不点破。 “丞相找我何事?” 楚序掏出一张纸,递给她。 “这是药方,劳烦女郎帮忙请药铺煎一下。” 她下意识问:“知行呢?” 那么多影卫,为何偏要让她去跑这一趟? “知行他们并未跟来。” 斟酌片刻,高闻雁并没有拒绝。 第15节 “煎好了药,该如何拿给丞相呢?” 他指了指窗户。 “本相相信女郎的本事。” 高闻雁不禁怔愣,仍在思考这个可能性,却听他笑出了声,接着又牵扯得咳了起来。 她方知被戏弄了。 楚序压住嘴角笑意,不逗她了。 “一个时辰后,我在后院等你。” 临近京城,盛九镇占了地理优势,镇子虽小,却十分繁华,来往不乏达官贵人,夜夜笙歌。 高闻雁寻了个不起眼的药铺,不料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林谦正举着一张纸,问那郎中要一味药材。 那药材高闻雁识得,因为是她随口编的,没想到林谦根据她的描述,竟将那药材画了出来。 那郎中已有些许不耐烦,说的话已带有逐客意味。 “大人还请不要难为小的了,小的从医十几年,便从没听过这个。” 林谦微微耷拉脑袋,却仍不死心。 “不若再好好回忆一下?这药很罕见,许是你不记得了?” “哎哟。” 郎中被整得哭笑不得。 看这情形,林谦还会继续找下去,那高闻雁就放心了。 一切只待她从普灵寺回去,寻个理由将他踹开,再顺便挑拨一下他与高闻庭的关系。 高闻雁悄悄地退出去,换了个更远的药铺。 这药方复杂,小药铺缺了几味药,派了童子去采购。 高闻雁问:“这方子是何功效啊?” 郎中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他捋着花白的胡子,很是疑惑。 “虽加了止痛的药,却仍以‘石膏’、‘人参’、‘桂枝’为主。主治心肺逆气,可为何后边又添了两剂猛药?” 他问:“患者可是咳嗽不止啊?” 高闻雁愣了片刻,点点头,便当楚序是了。 “咳嗽不止……可是为何要加这个呢?” 他一边踱去关了门,一边喃喃自语着。 直到童子回来开始煎药了,他仍在仔细研究着那药方,时不时问上高闻雁两句。 高闻雁若是知道,便也如实答他,碰上高闻雁摇头,他也不追问,埋头继续分解药方。 一个时辰过去,童子将药送到高闻雁手上,那老郎中还依依不舍。 他问:“姑娘可否让老夫去看看患者?” “老夫行医大半辈子,从未见过这样用药的,十分好奇。” 见高闻雁摇头,他只得遗憾地将药方交还。 她徒手端药,才堪堪走出几米,那药铺小童追了出来,说是老郎中给她找了个食盒。 抵达后院时,楚序却没有如约而至。 高闻雁又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人影。 待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翻过楚序窗户时,却见他安然地躺在床榻上,俨然昏睡过去。 她打开食盒,得意地挑挑眉,果然一滴没洒。 唤了两声楚序,他仅皱皱眉,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高闻雁试图拍拍他,不料手刚伸出,便被猛地擒住。 楚序蓦然睁眼,目光锐利,透着寒光。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右手本能地回抓楚序的手腕。 看清来人,楚序眼底一松,放开了手。 他半坐起身,脑里已经明白过来现在的情形。 “不料睡了过去,可是等了很久?” 自然是很久,否则也用不着爬窗了。 高闻雁端过药碗,还好尚有余温。 “丞相身体抱恙,该好好休息的。” 药里加了半夏,放得久了便隐隐发出臭味,楚序颇有些嫌弃地扭过头。 似是发现什么新奇的事,高闻雁眼睛亮了亮,含笑道:“丞相怕苦?” 楚序动作一顿,端起碗便是一饮而尽,唯有紧锁的眉头出卖了他的不情愿。 她抿抿嘴,到底忍不住泄了一丝笑意。 接过空碗,她又去将窗户开大了些,好让药味散尽。 第17章 不错,正是本相所为 “还未谢女郎救命之恩,如今又欠下一次,看来是还不清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窗外夜色又深了一分,楚序的眸子也随之变得晦暗不明。 “或许,女郎不必与我这般客套生疏。” 她低着眸子收拾食盒,按着礼仪道:“闻雁惶恐。” 不想竟换得他忍俊不禁。 “你是相府的大恩人,有何可惶恐的?” “本相允诺,只要我在一日,便无人能伤你一毫。” 也许是夜晚过于静谧,高闻雁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在快速跳动。 她压住心底的激动,极力平静地开口。 “承蒙厚爱,闻雁感激不尽。” 高闻雁试探道:“有一事,还想请教丞相。” 她自知不可能将所有事都记得一清二楚,比如那股“防小人”的风气,她便不记得是否前世也发生过。 然而护送恭王一事,高家分明不曾参与过。 于是,高闻雁左思右想,只能猜测是因为楚序,才让轨道与上一世产生偏差。 毕竟,唯有遇见楚序,是她这一世最大的变数。 楚序承认地十分爽快。 “不错,正是本相所为。” “闻雁愚钝。” “这次祈福意义重大,求的是未来一年的风调雨顺、天地平安。” “宫内外需得在同一时间进行,而恭王作为宫外的祈福使者,此行必须万无一失。” 他又说,羽林军为保宫内祈福顺利进行,已无空余人手。 圣上本欲让平西将军陪恭王走这一遭,而他只稍稍“安排”了一下,于是护送的人便改为了高家。 “为何要让高家来?” 楚序望着她,微微发笑。 “以你我二人的关系,自然是为了报恩。” 他这般轻描淡写,高闻雁也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是想将这个功劳给到高家。 后来,她才发现远不止如此。 由于几个护卫“不小心”走漏了风声,次日天未亮,林谦便已候在外头,生怕与高闻雁错过了去。 “林书令史?林谦?” 率先响应的是恭王。 林谦被领进门时,恰好碰上楚序下楼。 他还没从见到恭王的惊讶中缓过神来,再一见楚序,心里不禁又抖了几分。 他依次给两位行礼,即便被恭王笑着赐座后,也依旧拘谨。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书令史,上次被楚序召见,已足以令他震惊。 林谦往楼上瞄了瞄,仍没见高闻雁出来。 若是让她知道自己这么紧张,定又要调笑他了。 “见到丞相和王爷都这么紧张,那你是哪来的胆子到处说喜欢我呀?” 也是,高将军可比他们要可怕多了。 林谦记得自己第一次拜见高将军时,双手端着茶杯直发颤,连话都说不直溜。 高将军以为他手出了什么毛病,还特地关心了一番,而高闻庭也为此嘲笑了他好久。 他哀求了好几回,高闻庭才肯答应不告诉高闻雁。 第16节 思及此,林谦脸上不禁浮现一丝笑意,紧张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 楚序让他找经书,结果他迟迟没有下文,甚至还出了京城。 于是楚序不提这事,林谦自然是不会主动提起的。 奈何恭王哪壶不开提哪壶,开口便道:“听闻楚相托你寻经书?” 他偷偷看了眼楚序,果然是冷着脸,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是。” “闻雁欲替你分忧,特地来请教本王。” “本王起初还不信,没想到楚相果真对佛法有兴趣啊。” 高闻雁在门后听着,心中暗骂恭王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这样一说,教她往后怎么拒绝林谦? 眼看林谦的欣喜都要溢出来了,高闻雁怕他乱说话,果断打开了门。 “雁儿!” 林谦立即起身,仰着头看她,像是一只等了许久的小狗,在不停地摇着尾巴。 “嗯。你怎么来了?” 她明知故问。 林谦快步迎上去,开心道:“我在这替你寻草药呢!听闻你也在此,便赶来看你了!” “林大人和闻雁果真是情真意切,令人羡慕啊。” 相处一日,恭王对她的称呼也从礼貌的“女郎”,变成了“闻雁”。 高闻雁脸色一僵,她不带情绪见林谦已是她了得,若还要假扮情真意切,她是如何也做不到。 她不懂恭王在搅合什么,他这般故意,倒显得在试探什么。 而楚序神色淡淡,更是瞧不出什么情绪。 只见他缓缓起身,路过两人时,回头瞧了一眼林谦。 他道:“不过一本经书,却让书令吏好找,是本相疏忽了。” 林谦吓得连忙告罪。 “丞相息怒!” “下官已找了许多相近的,唯独那卷不曾见过。” “下官这就回去继续找!” 然而楚序恍若未闻,只留下林谦一脸着急。 那始作俑者干笑两声,倒了两杯茶水,招呼林谦和高闻雁坐下。 “是本王考虑不周,丞相定是不喜被外人知道此事,倒是连累林大人了。” 觉察到高闻雁的打量目光,恭王露出无辜的样子。 “如此,本王就不打扰二位了。” 他开溜的本事也是很熟练。 偶遇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林谦垂头丧气的,不知如何是好。 高闻雁本想让林谦和楚序碰面,她好观察两人之间是否藏有猫腻。 虽然见面被恭王搅合了,却阴差阳错地让高闻雁捕捉到了楚序的态度。 他似是不大喜欢林谦。 可那主谋如果不是楚序,又会是谁呢? “雁儿,你可是生气了?” 她实在不想听到这个称呼。 于是高闻雁简单敷衍了几句,只让他赶紧回京,好亡羊补牢。 谁知林谦又提起那药草,模样十分沮丧。 “我找遍了京城的药铺,都说没见过,便想着来盛九镇碰碰运气。” 高闻雁笑笑,道:“无妨,已经不需要了。” 闻言,林谦眸光暗淡,语气是说不出的失落。 “我什么也办不好,只愿丞相不会迁怒于你。” 她心里觉得好笑,原来不仅是京城的人,便连林谦自己,也默认他是高家的未来女婿吗? 按照前世的时间来看,的确快了。 然而,高闻雁绝不会让他如愿! “丞相明察秋查,不会迁怒给无关的人。” 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安,他忙抬头去看高闻雁的表情。 可她分明是笑着的,为何他总觉得有一股寒意? “如此……自然是最好不过。” 他喃喃道。 第18章 谢参一党,我想除很久了 不知是否因为林谦,楚序接下来不再找她煎药。 这日,高闻雁忍不住悄悄问他。 “丞相可用过药了?” “女郎有心。知言昨日已经赶来,日后便不必劳烦女郎了。” 知言是他寻常带在身边的那个小厮,昨日在西平已经与他们会合。 “闻雁可是惹丞相不高兴了?” 楚序看她趴在窗台,无奈道:“你不若进来说?” “如此甚好。” 她手一撑,腿一跨,人就进来了。 见楚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高闻雁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 “人多眼杂,只好出此下策。” 既然楚序上次说了那番话,她当然也是要有所表示的,如此两家的关系才会变得更牢固。 再来,她想探探楚序的态度,是否受昨日林谦的影响。 “昨日林谦他……” “女郎可是来为他求情的?” 眼下是个解释的好机会。 她道:“丞相可是误会我与林谦的关系了?” 他低头温具,眼也不抬,语气淡淡。 “你们的关系,有什么可误会的吗?” 这话说得模糊,高闻雁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误会了,还是没有。 “听恭王说,两位好事近了。” 又是恭王! 怎会有人如此温润如玉,却如此嘴碎? “恭王应该误会了,事实并非如此。” “不是如此便好。” 他顿了顿,继续道:“林谦他……并非良人。” 高闻雁心头一凛:“丞相何出此言?” 楚序不紧不慢地置茶、泡茶。 “办事不力、口风不严,是祸。” 不过是未替他找到经书,便已被认为并非良人了,楚序果真是小心眼。 然而林谦的确是祸,高闻雁无法否认。 眨眼间,桌上已分好两杯清茶,楚序递了一杯给她。 高闻雁接过,小嘬一口,被烫得又放了下来。 “女郎可还记得谢参?” 她当然记得,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他此事。 “听闻丞相在刘宗正的寿宴上罚了谢大人。” 楚序扯扯嘴角。 “嗯。他应得的。” “谢大人说了什么,竟惹得丞相动怒?” “是啊,说了什么呢?” 他往椅背一靠,坏笑道:“或许我只想找个理由罢了。” “为何?” 第17节 高闻雁不解。 他将空杯续上新茶,悠悠道:“谢参一党,我想除很久了。” 高闻雁心中一跳,却低下了眉眼,掩住里面的兴奋。 能借楚序之手除掉谢参,那是最好不过。 亲耳听楚序说要对付谢参,高闻雁心中还是震撼的。 这些话当说给心腹听,难道楚序真的已经把她当成“自家人”了吗? “女郎可愿相助?” 上一世她没有赴宴,自然不知道楚序与谢参之间的不愉快,更不会知道楚序想要对谢参下手。 既然楚序在这时就对谢参有想法,那么上一世,谢参之所以还能在高家落难时四处蹦跶,惹人烦厌,说明楚序没能成功把他给端了。 她结识楚序是一个变数,一个与上一世截然不同的变数。 只有她的加入,才有可能改变未来,铲除谢参! 所以高闻雁很快就应了下来。 “丞相尽管吩咐,闻雁愿以微薄之力助之。” 出奇意料的爽快,让楚序忍不住戏谑。 “哦?女郎竟不问问缘由?” “丞相一直对闻雁坦诚相待,给予信任,闻雁应当回报。” “你若真这么想就好了。” 楚序戳破她心里的小九九。 只听他又道:“你既知我坦诚相待,往后便不要拘于礼数,再说那些客套而官方的话了。” 闻雁垂首,却未应承。 到底是楚序轻叹一声。 “罢了,罢了,便由你罢。” 当夜,京中传来了高闻溪的密信。 “可是出什么事了?” 看她脸色不对,林倚山问。 “无妨,有个小贼死了而已。” 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林倚山觉得有些新奇,不免多打量了几眼。 高闻雁无暇理他,心情有些烦闷。 那个厨子小周自缢了,就在她离开京城的那天夜里。 有张海那个前车之鉴,他们用了各种方式防止他自裁,没想到还是被钻了空子。 他一早就服用了慢性毒药,若顺利出府,他就给自己解开,否则会在几日后死去。 林倚山多少猜到是府中出了事,他拍拍高闻雁的头,道:“天塌下来有你父兄顶着,你愁什么?” 上一世,她父亲也是这么说的,可最终只活了她一人。 高闻雁记得当时已是开春,她父亲与大哥有过一次剧烈的争吵。 彼时形态已非常胶着,朝堂上都是针对将军府的声音。 高闻雁忧心得夜不能寐,即使知道希望渺茫,她还是想去书房找些资料,寻找破局的方法。 她在里间,是以高将军推开门时没有留意到她,而高闻溪紧跟其后,神色凝重。 二人这番模样,必是要讨论高家如今的处境了。 高闻雁怕自己被赶出去,于是往暗处藏了藏。 “燕人来犯,他宁可让薛赫那个窝囊当主将,也不肯放我们出京。” “谁不知道薛赫是靠什么上位?他若能带兵打仗,连、平二城的百姓便不会白白牺牲。” 她的心一沉,本以为此次动乱是高家的机会,不料圣上竟会派薛赫前往。 谁人不知,那薛赫是薛贵妃的侄子。 薛贵妃盛宠不衰,于是连着薛赫也被连连提拔。 无功而先封侯,接着薛赫随兵两年,因守城有功又被封为平西将军。 听说去年又因为个什么事,他扶摇直上,荣升安西将军。 然而,但凡懂些兵法的,便知这薛赫是个十足的庸才。 连、平二城易守难攻,然而薛赫胆怯且懦弱,交手几次,燕人便看穿了他的外强中干。 不过是简单的心理战,却教他先失了连城,退守平城后又一次迫开城门。 还是高闻溪有先见之明,令林倚山携三千精兵前去支援,才在彻底沦陷前救回平城。 接着林倚山一鼓作气,将连城也夺了回来。 非但如此,他还打得燕人节节败退,直至那燕人将领愿降,退回连平山。 然而薛赫有个好参谋长,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教那燕人将领朝着薛赫投降。 林倚山是个淡泊名利的,却不愚笨,他似笑非笑地望了薛赫一眼,马头一转,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走了,一刻不再停留。 薛赫如愿地冒领了这个军功,摇身一晃,变成平西将军。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是一城百姓的救世主呢? 燕人不知从哪得到消息,知道高家父子双双被软禁在京。 于是集结两万士兵围攻丰浴城,这次是铁了心要将它攻下了。 丰浴城身处要塞,对大宁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 一旦丰浴失守,大宁恐怕要陷入重重危机。 虽然有重兵镇守,然而主帅换人,燕人被高将军打压多年的士气一下高涨起来,大有不破不休之势。 在这紧要关头,圣上执意启用薛赫,对高家的态度已然明确。 他到底起了疑心。 “爹,边关的百姓需要我们!” 然而高将军是个认死理的,他始终相信圣上会还他一个清白。 他压低了声音,怒骂:“混账!你当如何?” “出了这京城,你便是反贼!是朝廷要犯!还谈什么领兵打仗?” 看着高闻溪深沉的眸色,高将军一顿,忽然意识到了他想干什么。 于是他怒不可遏,随手抓过砚台砸向高闻溪。 高闻溪生生受下,黑色的墨迹污了长袍,他却眼也不眨一下。 “我!我竟生出你这孽障!” “如此大逆不道,你对得起高家列祖列宗吗!你若真走了这一步,便不要再喊我爹了!” 高家满门忠烈,先祖更是大宁的开国功臣。 凡为高家儿郎,皆以保家卫国为己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可如今,却有一个离经叛道的高闻溪,不怪高将军震怒。 高闻溪仍试图说服他。 “难道我们便要任人宰割,弃家人不顾、弃百姓于水火吗?” “爹,您看看,大宁早已不是您要守护的那个大宁了!” 高将军对他失望至极,竭力控制着情绪,让他出去。 见高闻溪不为所动,他瞋目切齿,吼道:“出去!” 他令高闻溪去祠堂里跪着,可高闻雁半夜偷偷溜过去,只见偌大的祠堂,只有烛火仍在摇曳。 高闻溪违抗了父命,他始终觉得自己没有错,也无愧于祖宗。 第19章 但楚序信她 林倚山陪着她在屋顶看了许久的月亮,他不明白高闻雁为何突然伤感,但他还是好好地陪着。 他想,若不是明天要过南秀山,恐怕高闻雁就要拉着他借酒消愁了。 似有所感,林倚山缓缓回头,不料撞上一道清冷目光。 那人站在窗前,身上随意披了件深色外袍,也不知站了多久。 林倚山记得楚序,他们曾远远地打过照面,算起来也算是一面之缘。 他是临时被高温溪叫来的,前因后果也不甚清楚,没头没尾地就将他扔了过来。 不过这事高闻溪没少做。 以前高闻雁去边疆看他,他没空就会将高闻雁扔给林倚山。 所以,林倚山一开始以为自己和以往一样,又是来带“小孩”的。 然而他没想到在这里会再见楚序,他们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丞相。 也是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此行并非那么简单。 楚序不似恭王那般活跃,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出去晃悠一圈,他基本下了马车便回房歇息,偶尔才会到院子里走走。 于是林倚山一度以为他是不记得自己的。 直到现下,他才从目光里明了。 第18节 他不在乎地笑了笑,回过头,近似顽劣地弹了弹高闻雁的额头,惹得高闻雁一声痛呼。 “走吧,明日至关重要,你也早些休息。” 话是这么说,高闻雁捂住额头,咬牙道:“这跟你弹我脑袋有关系吗?” 林倚山摊摊手,一副欠揍的样子。 “令你回神罢了。” “你看,多管用。” 高闻雁自知说不过他,不禁瞪了他一眼,扭身就走。 “诶,等等啊。” 林倚山笑着追上去,余光瞥过院子,发现那扇窗早已关上。 西平之后,地势徒然上升,连绵数峰,道路多崎岖。 很久以前,若想抵达曲安镇,必须先上南秀山,再翻过白早、龟背、天明三座大山。 南秀山险峻,尚可克服,而那龟背山地势多变、常有野兽出没,不少人在那丢了性命。 于是,大宁的高祖皇帝一声令下,从白早山开辟了另一条道路。 沿溪谷而下,绕过龟背、天明两山,沿河可达曲安镇。 这也是高闻雁他们要走的线路。 东方刚破开一缕曙光,高闻雁一行人已立于南秀山下。 南秀山上有高峰,下有急湍,其间不乏羊肠小道,为了提高通行效率,高闻雁想直接弃了马车。 她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不想两位非常配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带头开路,林倚山负责替她把守队尾,楚序、恭王则在队中,前后各有一队人马护着。 飞鸟绕木,时不时鸣啼于林间,高闻雁走得十分谨慎。 忽然远方传来车马声,听起来约有一队人马,十来个人。 高闻雁心里估摸了一番,若再往前走,相遇时便恰在窄路。 于是她当机立断,抬手叫停了队伍。 队伍一停,护卫立刻变换位置,呈包围状,将楚序二人护在中间。 护卫们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甚至还有专门的人负责留意山体上方的情况。 楚序见自己被护得滴水不漏,不禁朝前方的人看去,眼里露出赞赏。 高闻雁一身黑衣,身姿挺拔如松。 她目光坚毅,紧紧地盯着前方,一手放在剑上,蓄势待发。 南秀山常有流寇出没,然而一路多是陡峭的山路,谁也不知道他们会挑在哪里下手,这也是流寇常常得手的原因之一。 待对面再走近一些,高闻雁才看清那镖旗,原来是兴义镖局。 “大人辛苦。” 这个彪形大汉正是镖头,李光林。 他行走江湖多年,一眼便看出来这是官家出行,是以十分客气。 高闻雁将对方的人一一仔细打量过去,皆是寻常镖师。 兴义镖局在业内也是颇有名气的大镖局,应当无人敢冒这个名号。 于是她点点头,将他们放行。 一路畅通无阻,他们在日落前提前抵达南秀镇。 过了南秀山,护卫们终于可以稍稍松一口气。 高闻雁看了眼天空,太阳已经在缓缓西下,距离完全落下约么还有一个多时辰。 她眉头紧皱,连马也未下,传出口令。 “即刻休整,一炷香后立即出发。” 不仅护卫们不解,恭王也忍不住发问。 “今夜不是落脚此处吗?” 原计划确实如此,先在南秀镇休整一晚,次日再穿过白早山,直下溪谷,抵达清河镇。 可高闻雁总觉得有些蹊跷,直觉不能在此地久留。 “辛苦王爷了。” 她未多加解释,只让恭王好好休息片刻,以准备接下来的路程。 路过楚序时,高闻雁脚步一顿,还是低声关心道:“丞相可能继续?” 她方才一时忘了楚序身上带伤,再奔波下去可能加重。 这边正在思考对策,却听楚序道:“无妨。” “可是……” “女郎是此行‘主帅’,本相自然唯唯听命。” 楚序又在说让她“惶恐”的话了。 不过,或许是接触得更多了,高闻雁竟然能听出他言语中的宽慰。 楚序这是在让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呢。 于是她笑着点点头,心中渐渐坚定。 高闻雁原本是有些担心的,护卫们都已疲惫,更别说一路骑马的恭王和楚序。 若自己做的是错误决定,令两位白白折腾一番,那她实在算不得是个好的决策者。 但楚序信她。 一阵山风吹来,高闻雁心中一紧,却不再犹豫,立即翻身上马,整队集合。 原本的一炷香被压缩为一刻。 山中气候多变,虽然如今仍是太阳高照,可那股风带了湿气。 按照高闻溪教她的,那是大雨的前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再次出发,恭王听闻即将有雨,心中更是不解。 为何不留在南秀山? 现下贸然进入白早山,岂不是更危险? 然而高闻雁一脸严肃,甚至连平时随意的林倚山都正了脸色,于是他又将话吞了回去。 楚序都没有异议,他更不应该有异议了。 果然,路途过半,天上出现积乱云,是要大雨的预兆。 好在白早山较为平缓,于是他们可以加快行马的速度,希望赶在大雨落下前抵达白早镇。 天色逐渐变得阴暗,迎面的山风带着潮湿的水汽不断扑在脸上,压抑的氛围让人更难忽略身上的疲惫。 若有人想埋伏他们,现在便是最好的机会了。 一想到可能落入险境,高闻雁不禁动摇,再一次怀疑起自己的决策。 忽然间,一支箭飞速地穿过树林,紧接着一声哀鸣响彻林间,灰色的鸟应声跌落。 所有人皆醒了神,一时紧张万分。 楚序缓缓放下弓箭,神色淡淡,仿佛发生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高闻雁停马回过头来。 楚序对上她疑惑的眼神,朝她笑了笑,示意安心。 知言很快便从林中出来,手上还提着那灰鸟。 “报告丞相!是从南秀镇飞出的信鸽,并发现一封密信。” 声音不大,所有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楚序看了眼密信,脸色忽然凝重。 高闻雁见状,立刻打马过去,想要接过密信。 然而楚序却将信藏入袖口,微笑道:“看来女郎要再加快些速度了。” 众人见此,只以为楚相果真与高将军不和。 高闻雁不解,却见他眼中并无为难之意,于是点点头。 “都打起精神来!” 说着,她猛一拍马,加快速度。 起步前,她看了眼随意扔在地上的灰鸟,那一箭直直穿过它的身体,可见速度之快,力度之迅猛。 第20章 女郎神机妙算 雨下起来时,他们已出白早山,进入了翠柏连廊,再有一刻钟,便可以抵达白早镇。 翠柏连廊两边都是高耸的古柏,道路亦是难得的平整,他们淋着小雨继续前行。 自楚序射出那一箭后,大家徒然从疲惫中暂时走出,重新警戒起来,马速也加快了不少,最终在大雨前赶到了住处。 “再晚一些,这雨可就要将我们浇透了。” 恭王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哈哈笑着。 尽管衣袍尽湿,他心情却是愉悦的。 听闻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他便哼着小曲回房沐浴。 第19节 高闻雁给护卫们抛出一袋银两,让他们去吃些好的,转过身看到知言行色匆匆。 问他发生了什么,知言看四周无人,才肯告知是去找药铺。 楚序那一箭是用了力的,于是原本快要结痂的伤口又裂了开来。 不仅没有及时处理,他还一路快马,甚至淋了雨,于是伤口再次发炎了。 高闻雁又一次如法炮制地绕开护卫,翻了他的窗。 楚序正要开窗,便见纱窗外探出一个脑袋,不是高闻雁还能是谁呢? 她正要用约定的暗号敲窗,手还没落下,却见那窗已被向内拉开。 楚序微微低头,不禁笑了开来。 只见高闻雁半蹲着身子,双手扒拉着窗台,正仰头看他,目似点漆。 “哪来的小贼。” 他调侃道。 高闻雁莞尔,示意他让一下,接着熟稔地翻身进了屋子。 他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衫,脸色尚可,只是唇色依然很淡。 高闻雁不禁想起了那日在相府,他的鲜血染红了双唇,那模样当真好看。 “丞相伤口可有碍?” “可是知言胡言乱语了?” 她不说话,便算是默认了。 她见桌上摆了纸笔,想楚序应该在处理公务。 “丞相刺促不休,还请多保重身体。” 楚序推了推眼前的折子。 “温州水患,圣上让平西将军去治水。” 薛赫? 高闻雁心里冷笑,圣上是真的重用他,千方百计地想让他立功。 护送不成,便去治水,只差把功名捧他面前了。 楚序也不避着她,拿起笔便开始写着什么,边写边道:“你猜我让谁去助他一臂之力了?” 一时间,脑中闪过好几个人名,可看他嘴角那抹狡黠的笑意,高闻雁只好换个方向猜。 “谢参?” 楚序笑着点点头。 “正是。” 看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高闻雁心中暗喜,想若是能顺便将薛赫整治一番就更好了。 “丞相需要我做什么?” “不急。” 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两人眼神一交换,高闻雁心领神会地要跳窗。 不巧,她刚打开一条缝,便见护卫队正巡逻到此处,于是高闻雁又利落地把窗关上。 白早镇不比盛九镇,深山里的镇子,东西多有简陋。 这房内陈设一览无余,仅有的衣柜被上了锁,而床底也被塞了箱子,高闻雁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丞相!” 是恭王。 楚序本都想着算了,随便找个理由糊弄一下恭王便是。 谁知高闻雁身形一动,飞扑到床上,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盖住。 这是豁出去了。 他忍住笑意,一边走去放下床幔,一边对外面道:“何事?” 恭王进了屋,并没有发现异常。 “有消息传来,说是南秀镇有流寇出没。” “还有吗?” “没了,现在只知道这么多。” 恭王在屋内来回踱步。 “剩下的路程已经安全,一小队人马足以护我。不若让闻雁带着其余人马,回南秀镇镇压流寇?” “现在情报不多,此事不如明日再议。” “恭王劳累一日,还是早些休息。” 听到逐客令,恭王稍稍讶异,还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楚序的目光后,将话咽了回去。 “丞相亦是辛苦,那本王就不打扰了。” “出来罢。” 高闻雁下了床,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 “事急从权,女郎做得很对。” 她晃到楚序面前,转了话题。 “丞相下午截获的密信可是与这流寇有关?” 楚序从书案底下抽出那张纸条,递到她的掌心。 高闻雁展开一看,脸色难掩惊讶。 “丞相这是?” 那俨然是一张白纸! “女郎的直觉是敏锐的,只是缺乏带队经验,才会顾虑太多。” 明明是暗含鼓励的话语,落到他口中,变得语气平淡,仿佛他只是静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然而,连高闻雁也没想到,她会将这句话记了好久好久,在后来每一个动摇的时刻,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句鼓励。 现在,她才明白过来。 原来今日不过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楚序看出她的自我怀疑,用这一招令她坚定自己的选择,也令其他人更信服于她。 高闻雁不禁反思。 自己瞻前顾后,做了决定又怕后果不如意,却不曾想,若自己都动摇了,底下的人又怎么会信服? 楚序这样帮她,倒是让她感到意外。 高闻雁不禁心头一暖,正要对楚序行礼,却被楚序抬手挡住。 他笑道:“女郎,这可就见外了。” 夜间,探子又传来消息,于是他们终于知道南秀镇的详细情况。 原来是天黑之后,恰逢大雨滂沱,那流寇便从山上冲下来,包围了镇子上的客栈。 南秀镇贫穷,镇上居民哪有多余的钱财? 所以那流寇就是冲这过路人来的。 见客栈里只有几个旅人,那些流寇愤怒不已,只得抢光这几人的钱财,骂骂咧咧地走了。 “女郎……神机妙算,本王佩服。” 若不是高闻雁的决定,今夜被包围的就是他们了。 实际上不止恭王,消息传开后,底下的护卫们亦是心服口服。 高闻雁的想法本和恭王一样,想回去清剿流寇,然而楚序却提出异议。 “他们熟悉地势,占尽优势,且目标明确、来去无踪。” “除非有万全之计,否则不宜贸然行动。” “既然没有百姓受伤,这次便算了,日后再想办法对付他们也不迟。” 她望向林倚山,却见他认可地点了点头,高闻雁只得作罢。 人困马乏,几人达成一致后,便散了开来,各自回房休息。 高闻雁落后一步,便见楚序走来,问:“女郎是如何感知到南秀镇会出事?” 她微微惊讶。 “丞相不知?” 她以为楚序定是也看出了端倪,才会如此支持她的决策。 楚序摇摇头,如实道:“感觉有些不对,却不会因此撤出南秀镇。” 高闻雁说,是因为那镖队。 第21章 现在有我帮着你 镖队路过时,高闻雁一一仔细观察了去,发现镖队的每一个人皆是疲惫不堪。 南秀山下就是南秀镇,他们如此的精神状况,必不是从南秀镇休整后再出发的,更像是夜以继日地赶路,未曾歇过。 “或许是那镖十分紧急呢?” “嗯,但也可能是那镇子待不得。” 第20节 镖头既干得了这行,对各地方都是了如指掌,他们对那个镇子的判断,必然是更准确的。 然而南秀镇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镇子,因在南秀山下出名罢了,并未听说出过什么大事。 令高闻雁真正起疑心的是,那镖头上前来打招呼时,频频望向楚序和恭王,意图揣测他们的身份地位。 而这不该是他关心的问题,除非他有所谋算,在掂量后果。 如今,流寇直奔客栈而去,高闻雁便明了了。 听她说完,楚序也明白了过来。 “他在拿我们当替死鬼呢。” 那镖头定是一早就知道自己被流寇盯上了,并猜测流寇极可能在南秀镇动手。 应是那赶趟手,探路时知道了前方有官家队伍,且也要在南秀镇落脚。 于是那镖头舍了夜间的休息,没日没夜地赶路,直到比预期提前了一天。 然后在原本该抵达南秀镇歇脚的当天,不作停留,悄悄离开了南秀镇。 而高闻雁等人则会接替他们,落脚南秀镇。 流寇以为包围的是镖局,实际上将变成高闻雁等人。 而那镖队,早就溜之大吉了。 如此,挑起了官家与流寇之间的矛盾,流寇自然无暇再去劫他的镖。 他不仅可以高枕无忧,还可以借机教训那帮流寇。 幸好高闻雁是个谨慎的,否则真的是被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女郎果真聪慧。” 能得到楚序的认可,高闻雁心里还是有一丝高兴的。 本来以为此行已近尾声,接下来会是一路畅行,然而他们正准备上普灵寺时,意外发生了。 是刺客。 一共九人,皆训练有素,且目标明确,就是奔着恭王来的。 “列队!” 高闻雁一声令下,护卫们立即摆出防御的阵法。 刺客的剑上都淬了毒药,他们招式狠辣,跟蚂蟥一样,踢开一个,另一个又补了上来,十分难缠。 高闻雁抽出她的红缨枪,了结了一个从后偷袭的刺客。 “倚山,护恭王上山!” 她以为,以楚序的箭法,武艺定能自保。 然而她看过去,不禁呼吸一滞。 楚序不知何时落了马,负手站在树后,连佩剑也未拔出。 有刺客随她看去,也发现了楚序,立即挥着剑朝他奔去。 “相爷!” 知言大惊,他也不知楚序何时去了那里。 然而他武功平平,对付眼前的刺客已经分身乏术。 高闻雁不禁咬牙,她好不容易获得楚序信任,可不能让他死了。 于是她猛夹马腹,冲了过去,回身裆下那一剑,并将楚序接上了马。 “丞相这是在做什么?” 着急之下,她也顾不上语气。 “我伤未好,昨日那一箭已是极限。” 他说得轻松,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打斗持续了一刻钟,高闻雁最后一记长枪刺出,收了尾。 然而一清点,地上只有八人! 高闻雁心中不免一慌,四处看了一圈,才发现有一人跟在了恭王身后,正伺机行刺。 她取出长弓,瞄准了那人胸口。 箭在弦上,正要发出,一双白净的手却搭上长弓,稍稍调整了方向。 “需得先折膝盖,令他不得行走。” 于是,那刺客膝盖一痛,直直跪了下去。 “再射手,令他无法行刺。” 他的手轻轻上抬,第二支箭便落在了刺客拿剑的右手,穿过掌心,钉在地上。 “再穿腹,令他重伤。” 话落,第三支箭如期射出,稳稳地穿过了他的腹部。 他低笑。 “如此,便有活口了。” 高闻雁忍不住回头他看,楚序甚至朝她轻轻一笑,如他方才的语气一般,是一贯的温和无害。 众人仍在忙着检查伤亡情况,无暇留意他们。 于是楚序微微上前,凑到她耳后。 “小将军,这个礼物可还喜欢?” 高闻雁不禁睁大了眼睛,她惊讶地回过头,楚序却已下马离去。 真是个疯子。 护卫死伤人数不多,然而有一部分人中了毒,需要及时得到医治。 高闻雁派几人回曲安镇请郎中,令其余的先上普灵寺,做简单的包扎。 那唯一的活口也被好好“伺候”着,带到了普灵寺。 普灵寺周边发生了这事,主持直喊“阿弥陀佛”,当夜携众弟子颂了一夜经文。 高闻雁依然去找了楚序,她不懂楚序的“礼物”究竟何意。 桌上泡好了两杯茶,楚序似乎早便料到她会过来。 他问:“女郎来普灵寺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不等高闻雁回答,他便接着道:“只是护送恭王?” “还是,想试一下自己的本事?” 被说中了心思,高闻雁只得承认。 “两者皆有。” 楚序起身,朝她迈了一步,他望着高闻雁的眼睛,轻声问她,似看穿,又似蛊惑。 “难道,你就没想过要立功?” 她的心猛地一跳。 立功两个字,她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她不知道立功后,还能怎么样? 像这次这样的机会,对她来说已经是很稀罕了。 “便是立功,也不该这般。” “这般是哪般?你以为又是我自导自演?” 当然不是。 高闻雁摇头,她脑子还是很清楚的,那刺客挥向楚序的一剑可不是装模作样的。 见此,楚序笑道:“那便是了。” “我不过稍稍推动了一下,有人坐不住了,总不能赖我吧。” 从头到尾,他就是那个设局的人,分明不无辜,高闻雁却无言以对。 “女郎难道以为,安然将恭王送到这普灵寺,便算是立功了吗?” 他退开半步,微微笑着。 “需得有事,才能有功。” 高闻雁目光微暗。 “立功又如何?” “立功,便能开始千里之行的第一步。” 闻言,她不禁抬头看向楚序。 只见烛火摇摇晃晃,将他的笑意也照得很柔和。 他望着高闻雁,声音清冽。 “现在有我帮着你,你不是一个人。” 一如既往的口吻,让人忍不住去相信,相信只要他说了,便不是什么难事。 如在寒风中饮下一杯热茶,高闻雁浑身冷却的血液也渐渐回暖,连带着心跳也变得热烈。 “丞相可不能失言。”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如他一般,也变得很轻。 “嗯,绝不失言。” 第21节 第22章 听闻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 今日是个艳阳天,楚序方一推开门,便与阳光撞了个满怀。 远远地看见恭王站在廊下,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什么。 “丞相来了?” 许是身体损耗较大,楚序这一觉睡得比往常要沉,起来已是这个点了。 楚序点点头,问他在做什么。 恭王指了指下方院子,笑道:“快看,可有意思了。” 他随之看去,才发现原是高闻雁在那。 林倚山不知做了什么,惹得她竖起眉毛,十分不悦。 离得有些远了,楚序听不真切,只见林倚山笑得没心没肺,伸手扯扯她的袖子,说了句什么。 然而高闻雁不领情,盯着他看了半晌,也不甩开他,只是双手抱胸,扭过了头。 “林将军好似真把闻雁惹生气了。丞相来晚一步,错过了好戏。” “先前她那怒气才叫盛,林将军追了一路,她才肯理他。” 楚序扫了他一眼。 “所以你也跟了一路。” “正是呢。” 他是丝毫不感羞愧。 不仅跟了一路,他还找了一个绝佳观赏的地点。 普灵寺依山势而建,他们在地势高处,不仅看得清楚,还不容易被发现。 美中不足的是听不到对话,然而他已经很满意了。 见高闻雁还在气头上,林倚山干脆懒懒地就着石椅坐下。 这一坐,高闻雁反而肯回头看他了。 “稀罕吧,她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恭王看了眼楚序,开口道:“之前还是我误会了,原来闻雁和林将军才是真情实意啊。” “听闻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而林将军与大少将军更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这自幼相识的情谊,真让人羡慕。” 楚序凉凉道:“你倒是打听了不少。” “确实。” 恭王笑着,再一次点头承认。 那边,林倚山散漫地靠着桌子,朝高闻雁招了招手。 高闻雁看了他几眼,狐疑地附耳过去。 林倚山悄悄对她说了句什么,高闻雁乐得一下直起了腰,脸上的不喜登时一扫而净,变得雀跃不已。 她眼睛明亮,似在询问真假,见林倚山点头了,她才喜笑颜开。 接着,二人相视一笑,是楚序猜不透的默契。 “林将军一表人材,和闻雁站在一起,可真是一对璧人啊。” “别费力气试探我了。” 楚序蓦然出声。 恭王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笑眯眯道:“我什么也没试探呀。” “你最近话很多啊。” 他微微侧头,半边脸隐入阴暗,瞬时冰冷如霜。 阴冷的目光落在恭王身上,如深不见底的潭水,平静却充满了危险,令人不寒而栗。 恭王笑容一僵,低下了头。 “是我僭越了。” “你知道就好。” 目送楚序离开,恭王回忆起那个眼神,仍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已经有许久没见过楚序这一面了,差点都要忘记他原本是什么样的人了。 恭王再次看向高闻雁,心中依然带了些许疑惑。 楚序要他点名高家护送,又要他想办法让高闻雁领队,不是说明他在意吗? 他只是觉得有趣。 楚序那样的人,竟然也会有在意的人吗? 然而他过界了,这个解谜游戏就不能再玩下去了。 恭王微微叹气。 “真可惜。” 高闻雁看林倚山吊儿郎当的样子,忍不住再一次确认。 “你说得可是真的?芷尧当真来京城了?” “你又不是高闻溪,我骗你做甚?” 高闻雁这才信了他。 上一世她没接触过芷尧,这次高闻雁打算主动出击,帮她大哥一把。 她其实不了解高闻溪和芷尧之间的故事,连这芷尧这号人,都是靠林倚山说漏嘴,让高闻庭知道了,然后高闻庭再告诉她的 高闻雁只知道,芷尧是一个医女,而高闻溪很喜欢她。 “他们难道不是相互喜欢的吗?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啊?” 林倚山瞅了她一眼,反问道:“相互喜欢便要在一起吗?” “不能吗?” “如果这样的话,那不喜欢就不应该在一起。你不喜欢林谦,为什么打算跟他在一起?” “我大哥连这个都跟你说了吗?” “我又不傻。” 好吧。 高闻雁被说服了。 可是她仍觉得,除非是不可抗力的因素,不然相互喜欢的人,就该在一起。 林倚山懒懒地打个哈欠。 “小朋友懂什么。” 然后高闻雁又不想理他,气冲冲地走了。 “诶,怎么又气上了?” 他不说话还好,这下高闻雁冷着脸,走得更快了。 如果不是要注重影响,高闻雁早跟他打架了。 高闻雁虽然脾气不算好,但动不动就能惹她生气的,林倚山算一个,高闻庭算一个。 每次他们说话欠嗖嗖的,高闻雁都想揍他们。 今天一早,她就被林倚山气得够呛。 高闻雁算了算,估摸名单也差不多该准备好了,便想着去找林倚山要那名单。 结果他脸色苍白,很是不对劲。 几番追问之下,才知道他保护恭王时不慎被划破了皮肤,中了毒。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林倚山莫名。 “你又不是郎中,告诉你做甚?不是白白让你担心。” 高闻雁很生气,因为她感到了后怕。 许多不好的回忆涌上脑海。 她想起上一世,他们都说着“不用担心”,结果一个个都离她而去,甚至连林倚山也没能幸免。 她甚至不知道林倚山是怎么死的,就像她不知道高闻溪是怎么死的一样。 只听说,他们都死在了那场战役里,马革裹尸,受万人歌颂。 而她只能在牢狱里,愤懑不平。 “不过被划破一点,已经服了药了,你便不要担心了。” “又不是没受过伤,怎么了这是?” 林倚山什么都不懂,所以高闻雁不想理他。 虽然经常惹她生气,但为这点小事气成这样,林倚山还是第一次见。 于是他认怂。 “好好好,我的错。” “以后都告诉你。” 高闻雁瞪他,道:“我大哥若受伤也瞒着我呢?” 第22节 “行行行,我也告诉你。” 至此,高闻雁才消了点气。 “过来,告诉你个好消息怎么样?” 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将高闻溪卖了个彻底。 果然,高闻雁开心了。 看高闻雁对芷尧那么感兴趣,林倚山想,他回头可能得请高闻溪吃顿饭当赔罪了。 第23章 女郎很信任林将军 过去一年,离开军营的共有二十三人,每个人的资料也被一一附上了。 高闻雁前前后后仔细地看了两遍,发现有一个叫陈友的人较为特殊。 他是在战争中逃了的,按照律法,当杖责八十。 可这陈友受刑后,当晚竟消失了,寻遍了周边,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最后大家便猜测,陈友拖着一身伤,说不定早已被山中恶狼拆骨吞肉了。 可高闻雁不这么认为,且不说他的生死,单是他出逃这一点便足够引起重视。 陈友受刑后还能出逃,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发现了军营的漏洞,要么是有人协助。 林倚山说,高将军当初也怀疑军中有奸细,可下令彻查了整个军营,却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高闻雁沉吟片刻,只让他帮忙再查一查陈友消失这件事,主要从密道、换值时间这些方向入手。 “我尽力吧。” 高闻雁也理解。 毕竟他们初回京城,若无事发生,却突返军营,只怕招人怀疑,否则她早就想办法让她父兄返回边疆了。 既然不能亲自回去,便只好托人报信,然而这不仅效率低下,许多信息也会被模糊掉。 但除此之外,他们别无他法。 高闻雁算了下日子,距离那场大火还有不到一个月。 上一世,大火来得快,走得也快。 高将军得到消息时,一切都已恢复正常了,所以他也没有因此返回边疆。 她敲敲桌面,沉声道:“不行。” “一定要快。十天,十天之内我需要一个结果。” “你是越来越像你大哥了。” 林倚山无奈道:“虽然不知你要做什么,但我尽量吧。” “对了,还有一封信,刚刚送到,我正要给你来着。” 说着,他掏出一封密信,是来自将军府的。 高闻雁急切地打开信,发现是高闻溪寄来的,上面除了日常嘱咐,还有一个好消息。 那厨子小周虽然死了,但是他们查了他的过往,发现曾在株阴一家酒楼当过厨子。 株阴离普灵寺不远,骑马过去,至多一个时辰也就到了。 昨日才行刺失败,高闻雁料想刺客不会这么快再次动手。 她暂且将普灵寺的守护交给林倚山,自己即刻启程去株阴。 “今夜便会回来。” 匆匆地出了门,她在山下遇到了楚序。 见他亦是要启程的模样,高闻雁才想起,楚序原本是要去济州的。 高闻雁提出分一队人马护他,却被干脆拒绝,说是知行等人已在路上。 他看高闻雁一副低调打扮,问:“女郎这单枪匹马的,是要去何处?” “去株阴见一故人。” 说完,她又问:“丞相这是要去济州?” “嗯。” “株洲与济州倒是方向一致,如此,便让闻雁再护丞相一程罢。” 她以为楚序会坦然接受,毕竟他一贯如此。 却听他疏远道:“不劳烦女郎。” 他神色恹恹,淡淡看了高闻雁两眼,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高闻雁一头雾水,不知今日谁又惹了他,可她到底还是纵马陪在了左右。 许是伤势加重,知言为楚序重新备了马车。 她不紧不慢地跟在身侧,恍惚间,高闻雁又想起了那日,也是这般缓缓地护他到相府。 她不自觉地笑了笑,谁会想到这是一切的开始呢。 “女郎很信任林将军。” 路上,楚序曾这样问。 可比起问句,却又更像在陈述。 高闻雁说,是高闻溪相信林倚山,而她只是相信自己的哥哥。 听到她的说法,楚序不可置否地一笑,缓缓放下了帷幔。 两人在分岔口分道扬镳。 虽然护送楚序的路不长,到底耽搁了些时间,高闻雁回到普灵寺时,比约定的时间要晚了半个时辰。 林倚山侯在门口,看她终于回来了,忍不住抱怨。 “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我都准备好被你哥活剥了。” 高闻雁不禁嘲笑。 “以前怎么不知你这般怕我大哥?” 林倚山耸耸肩,继续胡说八道。 “现在你知道了。” 许是这趟收获不错,高闻雁心情颇好,拉着他就要去赏月。 怎么心情不好要赏月,心情好也要赏月? 纵使不解,林倚山还是乖乖地跟她去了。 以前高闻雁就喜欢问他关于高将军和高闻溪的生活点滴。 或许是因为聚少离多,所以想通过林倚山的描述,去补上他们缺席的那些空白。 这次也不例外,高闻雁好奇地问他关于高闻溪的事。 “大哥和芷尧姑娘是怎么认识的啊?” 林倚山看着夜空微微出神,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怎么认识的呢?” 他认真地回忆了很久,才发现高闻溪和芷尧竟然已经拉扯了这么多年。 知情的人都以为他们是俗套的医女救了将军的故事,可林倚山知道不是。 芷尧初见高闻溪时,分明是想杀了他的。 谁想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别人眼里的高闻溪,是成熟稳重的,如高楼寒灯一般,孤高而冷静。 然而,林倚山却见过,他会为一人采遍山中野花,在清晨路过时,装作不经意般地随手置于窗台。 他会放着军医不用,顶着伤口跑到芷尧的屋里,令她心疼。 他还会幼稚地去堵住她前行的路,以讨她的几声轻骂。 那些年里,高闻溪干着这些俗套的蠢事,并乐此不疲。 直到芷尧要离开的那天,他找了一壶酒,迎着寒风,在城墙坐了一夜。 也是那天,林倚山才知道,即使是高傲冷漠的少年将军,也会在爱而不得时红了眼睛。 然而这些他不可能说给高闻雁听,即使他们关系再好,也好不过他与高闻溪。 于是他笑道:“我还真不知道。” 高闻雁虽然好奇,却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不过林倚山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 于是她调皮了一下,故意道:“那你喜欢的那个姑娘呢?” “什么时候和我说一下啊?” 林倚山笑容蓦地一沉,却没让她如愿。 “那你和楚相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也和我说一下?” 突然被反将一军,高闻雁本应该面不改色,可不知为何生出了些心虚。 待林倚山走远了,她才悔恨不已。 她和楚序清清白白,有什么不能说的? 第24章 她只要家人在侧 第23节 祈福仪式足足进行了一日,看恭王愉悦的表情便知十分顺利。 恭王正闲庭信步,见高闻雁路过,便招手唤她过去。 “你先前不是说对佛法感兴趣么?如今祈福仪式结束,我领你去找云善大师罢。” 于是高闻雁随着他东拐西拐,到了半山腰的一间小木屋。 高闻雁没想到,这专门服务于皇室的大师,居所却如此简陋。 有一个小和尚迎了出来,恭敬道:“参见恭王殿下,参见女郎。” “无风,云善大师可在?” “师傅仍在诵经,二位且随我来。” 于是他们被领到了偏厅。 那小和尚不过六七岁的模样,双手提着水壶,说要为他们倒茶。 高闻雁看他吃劲,想也不想便接过来,道:“我来吧。” “谢谢女郎。” 高闻雁不禁觉得好笑,明明奶声奶气的,无风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她玩笑道:“小师傅,你可以帮我解解惑吗?” 无风小脸一愣,有些紧张地擦擦手。 “我……修行尚浅。” “不过,若是女郎需要的话,无风可以一试。” 他这么一说,高闻雁反而不知道要问些什么了,于是她看向了恭王。 恭王脑子空空,却还是帮她救了这个场。 他想起今日偶遇高闻雁,便随口道:“无风小师傅,你是怎么看待偶遇的呢?” 无风认真道:“师傅常说,缘起性空。” “没有单纯的偶然,一切都是缘分到了。” 他说得一板一眼的,高闻雁不禁逗他。 “可是,倘若我有心,所有的相遇都可以是对方的偶遇呀。” 无风听得皱起了眉,一副“这很难同你解释”的模样。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几人看去,见云善大师一身袈裟,满脸笑意。 他的声音苍老而透彻,道:“两位莫要为难小徒了。” “师傅!” 无风两眼一亮,屁颠屁颠地朝云善跑去。 云善慈爱地摸摸他的脑袋,转而对高闻雁道:“女郎不知,有意安排的偶遇,亦是缘也。” 自知说不过,高闻雁维持着笑意,适时地闭了嘴。 佛法里讲究不避祸、不追忆过去、也不希冀将来。 无论哪一条,高闻雁都做不到,否则她重生这一世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她并不信佛。 然而,她还是赞叹道:“听闻大师为安王卜了一卦,甚妙。” “贫僧不过略懂占卜之术。” “如此,大师也为我卜一卦可好?” “信佛者本不应替人算卦,女郎既为此来了普灵寺,贫僧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算卦乃泄漏天机,最忌不付卦金。 高闻雁来得匆忙,摸遍身上也没寻到钱袋,于是她随手将佩剑的镶玉抠下来,递给了云善。 云善问了她些基本问题,又仔细推算一番,悠悠地给了结果。 “正视当下,时来运转。” 高闻雁不禁挑眉。 “便不能帮我算算哪个月要防小人?” 起身对她作了一揖,云善低眉道:“人各有命,所见亦有不同。” “云善能力有限,只能算及此。” “既然如此,便不为难大师了。” 说着,她转身对恭王告辞。 “明日便要启程回京,我去看看可有缺漏之处。” 待高闻雁走远了,恭王才笑道:“她这显然不信啊。” “女郎是个好谋善断的。” “无碍,你编的那些话她也证不了伪。” 云善转着佛珠,笑容依旧。 他虽然不守戒律,不仅为人占卜、甚至打诳语,可方才却真真实实地为高闻雁卜了一卦。 高闻雁路过楚序空荡荡的房间,想起楚序这一走,却是连个平安也不报。 转念一想,却觉得他若是报了平安才奇怪。 返京的过程远比想象中顺利,高闻雁方进家门,高将军和高夫人便齐齐迎了出来。 高夫人拉着她,这看看,那看看的。 “如何?可有受伤?” 高将军笑道:“听闻你遇刺,可吓坏你娘了。” 高夫人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拆台道:“也不知是谁在那担心得整夜不能睡。” “诶!说些什么呢!” 高将军连忙打断她。 接着,他转头对高闻雁关切道:“饿不饿?可曾用膳?” “饿呢。” 高闻雁一左一右地挽起二人手臂,笑得开怀。 她才不管什么正视当下,她只要现在和未来的每一个当下里,都有家人在侧。 夜间,林倚山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他们听高闻雁的话,重新复原了陈友消失当天的情景,查了所有他可能待过的地方,果然发现了一条密道。 那时,他们正在模拟跳河逃跑这种可能。 其中一名士兵反其道而行之,逆流潜水而上,结果发现一处水涡异常,往里一探,竟被卷了进去,径直冲向另一头的一个山洞。 想来陈友必也是如此逃脱的,林倚山当即派人沿这条路径去寻找陈友了。 可高闻雁不仅想抓陈友这个小卒,更想抓他背后的那条大鱼。 “若找到陈友,不宜打草惊蛇,派人紧盯着他,看看都接触了什么人,可有构成威胁。” 高闻雁如是道。 林倚山微微睁大眼睛:“你是说……” “嗯。” 高闻雁点头。 “他出逃已有三个月,不排除他已将这条密道告知他人。” 或者,想用这个密道向某些人邀功。 “我的副将你倒是用得很顺手。” 高闻溪听闻林倚山来了,自然以为是来找自己的,结果等了半天不见人。 一问,才知道是去了高闻雁那。 “你来啦?”林倚山笑道。 高闻溪无奈。 “这是我家。”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还有心思在家。” 一看林倚山这么个笑法,便知他定是不怀好意。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高闻溪脸色一变,招呼也不打一声,匆匆转身离去。 “大哥怎么了?这不是刚来吗?为何一言不发就走了?” “你猜呢?” 高闻雁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不会吧?” 见林倚山笑着点点头,高闻雁顿时高兴不已。 芷尧到京城了! 她忍不住夸赞道:“还得是你啊,消息这么灵通。” 说来巧合,林倚山接到军中密信后,便立刻出发去将军府了。 路过东市时,听到有人讨论什么医女,他回头看过去,见人群中围着一个女子,可不正是芷尧。 于是,林倚山便先一步得知芷尧已到京城,这比她信中所说时间要早了几天。 第24节 “走,看看去!” 高闻雁忍不住怂恿道。 “对啊,走,看看去!” 高闻庭突然冒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 高闻雁奇怪道。 “路过呀。” 她叉腰,拧眉道:“你这路过听到得可真多啊。” 高闻庭有点冤枉,他确实是路过。 他看高闻溪神情复杂、行色匆匆,便想来问问那二人是怎么回事。 结果看高闻雁如此兴奋,他稍稍一联系,便也就猜到了。 “不行。” 然而,林倚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们。 第25章 女郎还是等着吃吧 自从芷尧抵达京城后,高闻溪便开始早出晚归,高闻雁几次想问他关于惠源郡的事都没能成功。 高闻雁那日去了小周曾待过的酒楼,打点了不少钱,才终于问到一个对小周有印象的老仆。 那老仆说,小周初来风雨楼当厨子,据说是欠了一屁股债,签了卖身契进来的。 他对厨艺一窍不通,但贵在刻苦,硬是跟着掌厨的一点一点练出来了。 高闻雁问起他家人,听说他家境贫困,家中长辈只余一个老母,听说还是个盲的。 小周是家中长子,底下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全靠他在养活。 后来一日,小周突然便离开了风雨楼,连告别亦没有,举家从株阴消失了。 “掌厨的气了好久咧。” 高闻雁问起风雨楼的主人,那老仆摆摆手。 他说这风雨楼已经在株阴好多年了,比他年纪都大,那主人换来换去的,谁也不知道现任是谁。 于是高闻雁便在风雨楼待了一天,这里转转,那里瞧瞧,直到她看见了一幅画。 虽然她不懂画,可跟着高闻庭耳濡目染,到底还是识得几个名家的。 温老先生以画马出名,其笔下的马构图精妙、气势恢弘。 自温老先生过世后,他的真迹更是千金难求。 而那风雨楼包厢里挂着的,分明温老先生的真迹! 最爱万马奔腾图,又能拥有温老先生真迹的,稍一打听,便知道是谁了。 惠源郡太守,张新宏。 于是高闻雁一回到普灵寺,便传信给高闻溪,令他寻理由向张太守递个拜帖,她要亲自上门拜访。 然而,连楚序都从济州回来了,拜帖却迟迟没有回音,等得张闻雁很是着急。 本想着今日一定要找高闻溪问问进度,碧喜却说有人“应约而来”。 这是教楚盈骑射的独有暗号。 楚序一回来,她这半吊子先生又要重新上岗了。 依旧是那废弃校场,依旧只有楚序一人。 出门时分明晴空万里,此时却乌云笼罩,随时要下一场雨来。 高闻雁不甚在意。 这种雨来得快,走得也快。 “辛苦女郎。” 楚序掏出帕子,递与她。 高闻雁恍然想起,上次借用他的帕子还府里,不知碧喜收去了哪里。 “丞相今日也来啦?” “嗯,今日得闲。” “丞相济州一行可还顺利?” 楚序但笑不语,只给她倒了杯绿茶,又撵了棵荔枝递给她。 高闻雁心领神会,看来不太顺利。 她不懂品茗,端起茶杯一口饮尽,权当解渴了。 “怎这时候还有荔枝?” 荔枝一般在端午前后盛收,这都六月末了,实属罕见。 “今年大多晚熟,这是新上贡的挂绿,你且尝尝。” 挂绿乃荔枝中的珍品,唯有王公贵族可品尝。 将军府自是不差这个,然而眼前这小盘挂绿,圆润饱满,一看便稀有的很,无怪是贡品。 琉璃盏内还放了些冰块,已有些许融化。 高闻雁衡量着这挂绿的价值,迟迟未动。 楚序以为她是不愿污了手,于是抖抖袖口,捡了颗最大的剥了起来。 当荔枝被剥好,送到她面前时,高闻雁还有些许的怔然。 晶莹剔透的是荔枝,白净无暇的则是他的手。 冰冰凉凉的口感,恰到好处的甜味,果真令人回味无穷。 高闻雁是喜食荔枝的。 往年,府中的荔枝多数是入了她的口,非得吃到上火了才肯停下。 然而这么可口的挂绿,她还是头一回遇到。 总不能真让丞相给自己剥荔枝吧。 于是高闻雁也抓了一颗,岂料一指甲下去,汁水便溅了两人一脸。 楚序笑着摇摇头,从她手中接过荔枝。 “女郎还是等着吃吧。” 说完又吩咐知行取些水来,好让高闻雁净手。 高闻雁大赧,略尴尬地笑了笑,拿过茶壶便要替他倒茶,倒不至于显得像个甩手掌柜。 谈话间,大雨已经落下。 知行仍没回来,一时间只剩下两人,对着一案几、一壶茶,安静得只有雨声仍在流转。 上一次下雨时,他们仍在去普灵寺的路上,高闻雁一心都扑在守卫上。 如今乍一放松下来,她一时不免看得入了神,忽然想起前世父兄被斩的那日,也是这般大雨。 她抬手接雨,感受到的是和前世一样的冰凉,然而这是两场不同的雨。 楚序终于剥完所有荔枝,抬眼看去,只觉那背影多了几分凄然。 “听闻女郎因护卫有功,前两日受了不少奖赏。” “嗯。” 她笑得略微嘲讽。 “赏了好些金银珠宝、丝绸锦缎。” 宣读圣旨时,高闻雁满心期盼,不想最终只是常规的对女眷的赏赐。 “丞相,若是男子做成这事,会得何赏赐?” “良田百亩,一官半职。” “是吧。” 楚序走至高闻雁身边,也学着她先前的样子也接雨。 他轻声道:“女郎不知,你此行所得到的,可不比一个官名要少。” “丞相何意?” 楚序看着雨幕,语气缓缓。 “千万滴水珠汇到一起,才能成就一场大雨。” “女郎已经有一批水珠了。” 说着,他转头看向高闻雁,将手中盛满的雨水递给她看,缓缓地倾到她的手上。 “所以,女郎可要接好,珍惜好。” 许是雨势太大,高闻雁终没能教楚盈骑马。 他们等了很久,似在等楚盈,又似在等雨停,或者实在等些别的什么。 临别前,楚序道:“想必女郎近日繁忙,未曾在市集停留,今日不若去逛逛。” 然而高闻雁却问官答花。 “丞相的身体可好?” 于是,他眼眸微动,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第25节 “已好许多。” 高闻雁到底听了楚序的话,没有立即返回高家。 在外面转了一圈后,她才明白过来楚序话中所指。 原来,高家女郎君护送恭王祈福的事已经传遍京城。 她是如何躲开流寇,又是如何大战刺客的,都被描绘得有声有色。 高闻雁一时间成为京中女子的传颂对象。 “女子当如高闻雁。” 她们如是说。 第26章 月是天上月 日落的余晖渐渐散尽,高闻雁骑马飞驰在长安的街道,看华灯一盏一盏亮起,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一路穿过西市,又绕过东市,她才渐渐停了下来。 大雨过后,风中便携了些凉意。 楚序正在书房处理事务,忽然听见有人叩响了窗户。 他眼皮不禁一跳,匆匆起身,连外衫滑落都浑然不觉。 “女郎?” 月色初起,高闻雁一席白衣猎猎,站在窗外含笑望他。 楚序怔了怔,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倏忽捂脸轻笑起来。 有月光在他眸中流转,高闻雁觉得很好看,于是她靠着窗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楚序半开玩笑道:“女郎这般出现,是要置相府的暗卫于何地啊?” 她如往常般翻身进来,神色骄傲。 “这有何难?” 实际上,高闻雁不熟相府的构造,才翻墙进来没走几步,就被给抓了个现行。 好在今夜是知行当值,见高闻雁是来找楚序的,便爽快地放了行。 所以确实不难。 “是,女郎自是好本事。” “那女郎这番夜访,是为何事?” 高闻雁听他的话,去集市转了好一阵。 结果听到了许多关于她的事迹与评价,心中一时掀起了惊涛骇浪,久久未能平息。 她很欢喜,也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份喜悦分享给身边的人,于是一路纵马,待反应过来时,人已在相府外了。 “丞相说得对,我得到的远比那官职要多!” 她依旧按捺不住兴奋,接着道:“他们都赞我丝毫不输男子。” “嗯,他们说得很对。” 楚序毫不吝啬地给予她肯定。 说完,高闻雁才后知后觉,自己为了这几句话夜闯相府,实在有些荒谬。 她见桌案上仍搁着一碗药汤,便问:“丞相正要用药?” “嗯。” “可是伤又复发了?” “旧疾而已,不提也罢。” 高闻雁从身上翻找了一番,掏出一根人参来。 她现在是京城的名人,尤其是京中女子的典范,所以这一遭走下来,不少铺子都争着送东西给高闻雁。 高闻雁一一拒绝了,唯有送这人参的娘子说了句:“人参最是补气养身。” 于是她鬼使神差般地收下了,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听闻人参可养身补气,我是来给丞相送这个的。” 相府自然不会缺这些,但楚序还是珍重地收下了。 “既然如此,我也有一礼相赠,女郎且随我来。” “丞相……” “药。” 高闻雁好言提醒,楚序却登时皱起了眉毛。 他看了看药碗,又看了看高闻雁,以及她手中摊开的蜜饯,终是勉为其难地将药喝下。 苦。 从喉咙一直苦到心脾。 但随着蜜饯被塞入口中,那阵苦里便开始夹杂了一丝甜味。 “丞相,走吧。” 在府里兜兜转转,二人停在一座阁楼前,楚序亲自提了灯,领着她一步一级。 及顶,是另一个书房模样,四面皆环窗,有两门相对而立。 推开小门,有一宽敞的平台,一眼望去,整个东市尽收眼底。 “女郎稍等片刻。” 楚序独独给平台外点了灯,自己转身走进了昏暗的房里。 再次从黑暗走出时,他手中多了一把佩剑。 “看看如何。” 高闻雁愣愣地将剑身抽出,终于看见了它的真貌。 剑长二尺有余,通体皎洁如霜,浅浅地刻着精致的花纹,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辉。 “此剑名为‘承霜’。” 高闻雁当然知道,承霜剑由春秋名将所铸,因刃如霜雪而闻名。 只是,她已经改学枪法多年,平日为图方便才会使用佩剑,权当防身。 不过这丝毫不妨碍她心中激动,毕竟欣赏名器是学武之人共有的爱好。 谁也想不到,这剑失踪已久,竟是在楚序这里。 然而欣赏归欣赏,此礼太重,她收不得。 “丞相厚爱,闻雁何能受此大礼?” 楚序笑笑。 “名剑配名将,才算般配。女郎若不能,还有谁能?” 看她还欲拒绝,楚序补充道:“来日便用这把剑,替我取了谢参的人头吧。” 杂糅了“交易”意味的赠与,往往比单纯的赠送更容易令人接受。 于是高闻雁点点头,收下了。 她挥手试了试,果真是把好剑。 高闻雁是善用剑的,虽然十五岁后不再深研剑术,但一招一式仍刻在她的骨子里。 于是月是天上月,人是眼前人。 她身姿轻盈,手中的剑越舞越快,剑光闪烁间,仿似有惊龙腾飞而出。 身后,是灯火辉煌的长安城,眼前,是她斩落的一地清辉。 楚序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觉得,这样已经很好。 高闻雁收起剑,拂去额间细汗。 她开心道:“承霜果然不一般!” 深色的眸子依然望着她,像在看她,又似透过她在看些别的什么。 直到高闻雁走到他面前,楚序才收回目光。 他淡淡道:“走罢。” 楚序走得很慢,于是高闻雁也收了步幅,陪他漫步。 “女郎为何不习剑法了?” 高闻雁歪头想了想,纠正他。 “也不是不习,只是不再钻研了。” 楚序微微垂下眼眸,道:“也好。” “高家枪法后继有人了。高将军应当很开心。” 想起父亲,她不禁笑了笑。 “我十五才改学枪法,那时父亲对是否后继有人这件事,已不大关心了。” 高闻溪出生后,高将军也以为自己的枪法后继有人,结果高闻溪一日日长大,竟沉迷起了剑法。 高将军试图扭正他的兴趣,却皆以失败告终。 后来,高闻庭出生了,高将军又一次推荐起他的高家枪法。 然而高闻庭摆摆手,拿起佩剑,和京中世子们游湖去了。 第26节 再后来,高闻雁成为了高将军最后的希望,从小就让她抱着枪杆玩耍,试图培养兴趣。 奈何高闻雁还是如两位哥哥一般,习起了剑法。 高将军认为是高闻溪带的头,引得弟弟妹妹们争相模仿,于是揍了他一顿。 自此,他便不再关心枪法是否失传这回事了。 也许是想通了,毕竟高闻溪在剑法上的造诣颇高,从此改为高家剑法也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高闻雁在十五岁那年,展现出了惊人的枪法天赋,这让高将军心中的那堆灰烬,又重新燃烧起来。 不似高闻庭沉迷剑术,高闻雁只是沉迷习武本身。 习剑还是习枪,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大的不同,而小时喜欢用剑,确是受了两位哥哥影响的。 “高家儿女果真是了得。” 楚序再次赞道。 第27章 没见过听夜戏的吗 路过东市时,高闻雁看见了高闻溪。 他隐于灯火之中,遥遥地看着一人离去的背影。 “大哥。” 高闻雁唤他。 “你怎会在此?” 她随口道:“路过罢了。” 高闻溪眼尖,一眼便瞧出她的新佩剑,微微惊讶过后,脸上带了几分了然。 “承霜剑?” 剑未出鞘,他却已经认出,高闻雁忍不住夸道:“大哥好眼力!” 未了,她先行解释。 “一个友人相赠。” 高闻溪嘴角微动,似笑非笑地重复。 “友人。” “嗯,友人。” 见高闻溪摇头,高闻雁奇怪道:“大哥怕不是嫉妒,我借你耍两天便是了。” “我有何可嫉妒的?” 高闻溪一直认为,剑因人才出名,只要他足够有本事,便是破铜烂铁,也能在他手中成为名剑。 “那就好,若二哥想讹走,你可得帮着我点。” 高闻溪并未骑马,于是高闻雁也下了马,与他一同走回去。 “这次回来已有半个月,你和爹什么时候要返回边疆啊?” “边疆暂且安定,听圣上的意思,是想留我们在京城过完中秋。” 上一世,过完中秋后他们并未按时出发,被强行留下来参加了九月的秋猎。 如此,想来那童谣应是中秋时便被已传播,直至秋猎后才大规模地流传起来。 于是秋猎一过,高家父子被软禁在京。 “便不能先回去?” 高闻溪看了她一眼。 “如何?不想我们多待一会儿?” “自然不是。只是担心主将离开那么久,万一出事可怎么办?” “燕人上个月被重创,料想不会这么快卷土重来。” 他顿了顿,继续道:“曹监军这两日在准备文书,应是要报告军营近况。” 这也不是什么罕事,大宁历来有监军制度,各监军每年轮流去不同军队,行监督的职责,回来直接对天子汇报。 各将军每年都要走这么一遭,每年回京时,圣上便会顺便召见监军细细地盘问个几天。 “曹监军,可能行?” “能不能行又如何,我们没什么可让他参的。” 确实,上一世问题并没有出在曹监军身上。 高闻庭果真对承霜剑眼馋的很,苦苦哀求下,高闻雁终是让步,答应可以借他在家练习剑法。 高闻溪那边传来消息,说惠源郡太守已经接受拜帖,于是高闻雁打算过两日便启程。 在那之前,她需得好好理一理和林谦的关系了。 在她从普灵寺回京的第二天,林谦就跑来高家见她了,只不过高闻雁寻了个托词回绝了。 后来,她听碧喜禀报,她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里,林谦不是在整理古籍、就是在杏花楼饮茶,偶尔也会去趟药铺。 如此听来,倒是没什么异常的。 这天夜里,她唤人去约林谦到琴台听戏。 “现下?” 碧喜惊讶,这都什么时辰了。 高闻雁挑眉。 “怎么?没见过听夜戏的?” “那倒不是。” 碧喜悄悄道:“小姐还是瞒一下比较好,夫人晌午和将军吵了架,料想心情不太好。” “噢?” 高闻雁奇道:“他们作何吵架?” “夫人想吃辣子炒肉,将军说天气炎热,不让。” 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连忙摆手。 “行行行,你赶紧去吧。” 琴台在柳巷边上,借着柳巷夜晚的热闹,来听夜戏的人还真不少。 认识这么久了,高闻雁主动约他还是头一遭,因此林谦很是重视。 他虽着了一身崭新的月牙长袍,那冠却是有些歪了,不难猜出他听到邀约时有多手忙脚乱,来得又是如何匆忙。 “你来啦?” 高闻雁笑盈盈地看向他,吩咐碧喜为他斟酒。 “嗯。” 林谦尾调微微上扬,是说不尽的好心情。 良夜苦短,隔壁又是出了名的温柔乡,那台上演的自是才子佳人的故事。 高闻雁无心看这种戏码,于是频频为他倒酒,别人看戏都是喝茶,唯有他们喝酒。 高闻雁道:“我一个粗人,不懂品茗,莫怪啊。” 林谦喝不得酒,喝一口便满脸通红,但还是舍命陪君子了。 “雁儿倒的酒,对我来说也是茗茶。” “那便多喝些。” 高闻雁心想,待会儿有你受的。 不过半坛酒,林谦双眼已经迷离起来,呆呆地看着高闻雁,一眨不眨。 台上最后一场戏已唱完,底下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碧喜,去给林大人寻点醒酒的茶。” 碧喜心领神会地走开,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林谦,觉得林大人真可怜,满心满眼地喜欢上了他们铁石心肠的小姐。 高闻雁扶着林谦往回走,眼看四下无人了,果断将他往前一踹。 林谦踉跄地摔到地上,手肘蹭过青石路面,立即脱了层皮。 他疼得“嘶”了一声,却还是挣扎着要起来。 他嘴里念念道:“雁儿,你没事吧?可……可有摔着?” “呀,你怎么摔了。你等等,我去你府上叫人来接你。” 眼睛都困得快合不上了,他还在喃喃自语:“没事,雁儿你走慢点。” 高闻雁懒得理会他的低喃,径直回了府,随便叫一个家丁去林府报信。 杏花楼下,高闻庭与友人们刚结束聚会,一行人正往外走着。 突然间,高闻庭猛地停下了脚步,脸色黑得吓人。 他素来随和,鲜少有如此冷脸的时候,身边的人不禁吓一跳,忙问怎么了。 “那不是林谦兄?” 不知是谁这么惊呼了一声,于是众人也纷纷看了过去。 只见林谦醉醺醺的,与一娇艳女子相互半搂着,看起来亲密无比。 他走得不稳,那女子便娇嗔道:“哎哟。” “大人这是要带奴家去哪啊?” 第27节 林谦脑子里嗡嗡的,只听清“去哪”二字,又隐隐记得高闻雁要去林府。 于是他坚决道:“回家。” 霎时间,几人噤若寒蝉,悄悄留意着高闻庭的脸色,谁也不敢先说话。 看林谦的方向,俨然是从柳巷走来,朝着林府去的。 那女子脸上点缀着金银粉末,额间画了一朵梅花,一颦一笑皆是媚态,这些世子都是见惯了各种场合的人,怎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几人交换了眼神,都带了些看戏的意思。 第28章 想高攀我们女郎,还不知检点 高闻庭出门忘带佩剑,只听“刷”地一声,他抽出了友人腰间的剑。 他浑身都是冷意,一步一步朝林谦走去。 那几人心头一惊,不由想起一个被他们忽视已久的事实。 高闻庭是将军之子,怎会是个好惹的软骨头? “林大人好快活啊。” 林谦回头,看到高闻庭,脸上很高兴。 “高兄!” 他又朝四周看了看,问:“咦?雁儿呢?” “最好别再让我从你口中听到雁儿的名字。” “否则,林大人当心你的嘴。” 长剑闪着寒光挥至眼前,林谦不禁吓得后退两步,险些摔倒,被身旁那女子眼疾手快地扶住。 李悦儿在烟花之地待久了,最懂审时度势,于是大气也不敢出。 方才她听见姐妹们说,林大人醉倒在街头,无人搀扶。 她也不知道林大人是谁,但喊得大人的,哪个不是贵人? 苦这柳巷已久,李悦儿打算放手一搏。 于是她怀着小心思,偷摸着跑出来扶林谦回府。 看林谦醉成这样,林悦儿心中更是窃喜,以为这事准能成,岂料中途杀出个高闻庭。 许是觉得与一个醉汉计较是白费力气,高闻庭冷冷扫了他一眼。 “你我自此袍断义绝,互不相干,林大人好自为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短短一天,林谦寻花问柳的事便已传遍京城。 林谦仍未知外面变了天,睁开眼时大惊失色,脑中顿时清醒了不少。 他立即跳下床,怒道:“你是何人?” 李悦儿扯过被子,坐起身,柔柔笑着。 “大人不记得啦?” 看到她光溜溜的肩膀,林谦赶忙转过身去,话语结巴起来。 “你……你在说什么?” “大人昨日喝得烂醉,奴家好心去搀扶,结果大人非要带奴回家,奴也没有办法。于是……” 她话说得含糊,给人留下了无限的遐想空间。 林谦脸都红了,心中却只感觉悲伤至极。 高闻雁不会原谅他的。 他穿好衣服夺门而出,让人将元奇叫来。 元奇是他的贴身小厮,今日一早便出去给他买醒酒的药,现在才刚回来。 “元奇。” 他抓过元奇的手臂,问:“那女的是谁?她说的可是真的?” “大人莫急,她说什么了?” “她……她说,她与我……” 说着说着,林谦却说不下去了,脸上懊悔不已。 元奇明了,道:“昨夜将军府来人,说大人醉倒在外。小的找了好一番,找到大人时,那姑娘就已在身侧。” “那你怎么能让她跟着回府呢!” “大人那时看起来很难过,一直抓着她的手,让她听您解释。” “小的以为二人相识,不敢自作主张。” 林谦眼中的光闪烁几下,彻底灭了。 “为何还让她进了我房内?” 元奇很无辜。 “大人不肯松手,还让小的出去。小的……没有办法啊。” 他绝望地闭上眼,稍稍稳了稳心绪。 “去,去将军府上,看看雁儿今日在哪。” 元奇一脸尴尬与为难。 他叹气道:“大人,您还是不要去将军府为妙。” 林谦这才知道,他这番是将将军府得罪了个底朝天。 他努力回忆着,才想起些破碎的记忆。 “你我自此袍断义绝,互不相干。” 然而画面摇晃的厉害,更多的他是一分也想不起来了。 纵然不愿意,他还是急急地回到了房中。 他问:“昨夜可有遇到什么人?” 李悦儿刚穿戴整齐,见他竟然又回来了,眼中露出惊喜。 “路上那么多人,奴哪能记得咯。” “啊,奴想起来了。” 她站起来,佯装回忆道:“昨夜在杏花楼附近遇到了好几位大人,其中一位拿着剑就过来了,看模样十分生气。” 高闻庭从不去烟花之地,李悦儿自然是不认识他。 “杏花楼?” 林谦脸色大变。 “是,就在杏花楼附近的一个街头。” 猜到那人是谁后,林谦颓然地往椅子上一坐,难怪元奇说高家去不得了。 这边心情一团糟,那李悦儿还来添乱,吵着要他给个说法。 元奇看到这情景,也就猜到了昨夜是个乌龙,自家大人和这女子是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我们不懂那柳巷的行情,姑娘便报个价吧。” 李悦儿听闻瞪大了眼睛,双手往腰上一叉,怒道:“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们歌女是吧?” “我们可是卖艺不卖身的!你家大人毁了我清白,却想给银子打发了事?” “说是卖艺不卖身,谁知道呢!” “元奇!” 林谦揉揉太阳穴,宿醉之后的疼痛还未消散,被他们一吵,更疼了。 “感谢姑娘相助,至于昨夜之事……” “还请姑娘先回去歇息,林某自会给姑娘一个交代。” 李悦儿这才满意。 “你可别想赖掉。反正我的清白没有了,大不了我们玉石俱焚。” 林谦忽然觉得高闻雁说得对,他就是那傻书生,出来行走,总容易遇到妖怪。 他赶去杏花楼,想要去跟高闻庭解释清楚,结果杏花楼已经不再欢迎他了。 别说见高闻庭了,就是那杏花楼的大门,他也未能迈进去。 “林大人请回罢,不要为难小的了。” 门童一脸难色。 林谦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脸上充满了落寞。 忽然自嘲般地笑了笑,他终于肯转身回去。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什么可解释的呢? 李悦儿难道不就是从他床上起来的吗? 他对李悦儿尚不能解释,对高闻庭又能说些什么呢? 路上的人都忍不住多打量他几眼。 大家都以为他是高家的乘龙快婿,与高家二公子称兄道弟,对高家女郎更是死心塌地,情深似海。 谁知一切都是演戏。 有人记起,昨夜林谦甚至还与高闻雁一起听戏了。 第28节 “我呸!真不要脸啊。” “就是啊,见完女郎,转眼就又和别人勾搭到一起去了。” “还敢说喜欢女郎,原来全是假的。” 这可是高闻雁在京中呼声正高的时候,京中女子纷纷选择拥护她,于是林谦一路遭受了不少白眼。 “吃相可真是难看,想高攀我们女郎,还不知检点。” “可不就是。” 林谦觉得他们说得对。 他本就配不上雁儿,如今,他更是连喜欢雁儿的资格也没有了。 第29章 一朝花落成烟雨 从杏花楼到将军府,走路不过一刻多钟。 可林谦却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 他回首再看一眼杏花楼,它屹立在京城中心,依旧人声鼎沸,源源不断地吸引着文人才子。 林谦知道,是他少了杏花楼,而非杏花楼少了他。 他与高闻庭的相识,便是发生在杏花楼。 那时,林谦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因一两首诗走名于京城。 杏花楼里个个都是有身份的人,唯有林谦出身寒门。 无功无禄,又是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一时间,他只感觉格格不入。 于是林谦安静地待在角落里,看着他们觥筹交错。 是高闻庭注意到了他。 “你可是写下‘一朝花落成烟雨’的那个林谦?” “是。” 林谦唯唯诺诺,连忙举杯回敬。 听闻他初到京城,高闻庭又亲切地与他说了许多京城的人文风情。 看他拘谨不已,高闻庭领着他见了许多人,一一都介绍了去,包括林谦后来的伯乐,庄王。 “这是我们的大才子,林谦。” 有庄王的赏识,林谦很快便封了官。 虽然只是一个小官,却已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捷径了。 林谦第一次遇见高闻雁,是在去年,彼时他已是书令史了。 高闻庭正带着他们几人在街上走着,说要去杏花楼饮酒,却听前方一阵喧闹。 林谦望过去,只见到一个女子的背影。 女子的头发被高高竖起,背上扛了一把长枪,此时正叉着腰教训地上的小贼。 高闻庭也注意到了她,眉头一皱,快步走了过去,扯着女子说些什么。 女子不情不愿地将脚松开。 那小贼背上终于一松,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很快被人押着送去了衙门。 或许是高闻庭说了她几句,她表情多有不悦,也不管高闻庭在身后的叫唤,板着脸翻身上马走了。 路过时,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们几人,接着微微抬颌,轻哼一声,加快了马速。 “那是高兄的何人?” 有人告诉他,那是高闻庭的小妹,高将军家的女郎君,本事十分了得,最喜欢路见不平,乃女中诸葛。 林谦回头看她的身影,眼里充满了钦慕。 他自问不是一个外向的人,然而他却很清楚地,不想错过高闻雁。 听闻高闻雁尚未有婚配时,林谦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 因着这份情感,他文思泉涌,一时间写了不少佳作。 “林谦兄近期所作的诗词,和以往的风格不一样啊。” 有人这么一说,大家便开始拿他近期的诗词揣摩起来。 “莫不是情窦初开了?”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嘴,林谦的脸霎时泛起红晕,算是不打自招了。 一群人起哄得更是起劲,纷纷猜是哪家的小姐。 当高闻雁的名字被提起时,谁也没在意,众人正想翻篇时,却突然看见了林谦涨红的脸。 “不是吧?” 大家目瞪口呆,一道道目光朝高闻庭看了过去。 林谦心中羞赧,头也不敢抬,更别遑论去看高闻庭了。 他想,自己什么身份,竟也敢妄想女郎。 然而高闻庭只是笑笑。 “你们皆我看作甚?” 说着,高闻庭碰了碰林谦的茶杯。 他缓缓道:“谦弟好眼光,不过,舍妹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自求多福了。” 林谦激动得连茶都端不稳,一时语无伦次。 “谢……谢谢高兄!我,我定不会辜负女郎!” 当秘密不再是秘密时,他便大胆了许多。 虽然林谦不认为自己配得上高闻雁,他也知道,必有人会在背地里说他闲话,可是林谦一点也不否认自己的心思。 他喜欢高闻雁。 只要高闻雁不嫌弃,便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有了高闻庭的牵线,林谦这才终于可以和高闻雁说上话了。 高闻雁性格直爽,却不是一个容易熟悉起来的,林谦为此很是气馁。 直到有一天,高闻庭“有事”先行一步,留下他们二人独处。 林谦本想抓住机会好好表现一番,却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乱了阵脚。 林谦手忙脚乱的,想撑伞却又发现被卡住了,半天打不开。 他卯足了力气,却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自己摔倒在地。 谁想无心栽柳柳成荫,他滑稽的样子反而令高闻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倾盆大雨已经落下,两人皆被淋了个透。 林谦心中郁闷死了,高闻雁却心情很是愉悦,嘴角张扬地笑着。 “走吧。” 她伸出手,将林谦从地上拉起来。 林谦还想打开伞,高闻雁却笑他。 “都已这般了,不如痛快地淋雨回去。” “嗯!” 路上,高闻雁试图安慰他。 “林大人只是一介弱书生,不必介怀。” “那女郎为何仍在笑我?” “因为实在忍不住啊。” 说完,她又是一阵大笑。 林谦抹了抹雨水,心中亦是开心得很。 此后,高闻雁像是找到了新大陆一般,频频以捉弄他为乐,但两人总算找到了一种舒适的相处方式。 再来后,随着他们越来越熟悉,有许多说法逐渐冒了出来。 尽管大家都调侃他,说他是高家的未来女婿,可林谦从未敢真的这么想。 他与高闻雁,从来就不是平等的关系。 如果高闻雁肯接受他,他想,他一定会一辈子对高闻雁好的。 林谦在将军府外站了许久,朱色的大门依旧紧闭。 他现在是真不受待见,连那些出入的家丁都要白他好几眼。 林谦从白天站到黑夜,他谁也不打扰,也不求见。 只想着若是碰巧,兴许还能远远地见上高闻雁一面。 回忆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 或许知道已无力回天,他一遍遍地回忆过去。 当回忆走到尽头,他才发现,高闻雁与他的回忆很少,而他对高闻雁的回忆却很多。 当将军府熄了灯,林谦也未能等到高闻雁。 他终究是失望而归。 “一朝花落成烟雨”,终是陌路。 第29节 他名动京城的第一首诗,原来书写的是自己的结局。 第30章 怎么能叫算计呢 高闻溪难得没有去找芷尧,反而来了高闻雁这里。 是难得的好心情,高闻雁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边收拾明日的行囊。 “林谦的事,可是你的手笔?” 她装糊涂:“大哥在说什么?” 看她这样,高闻溪便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你却是个狠心的,连自己二哥也给算计进去了。” “怎么能叫算计呢?” 上一世高闻庭知道林谦背叛高家,当了那个证人后,气得眼睛都红了。 若不是没有机会,否则他肯定第一个冲上去杀了林谦。 高闻庭那天在祠堂里跪了很久,觉得一切都是因为他,才会为高家招来祸端。 甚至直到死去,他都没原谅自己。 真要算起来,最恨林谦的其实不是高闻雁,而是高闻庭。 “对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麻烦大哥帮我留意一下林谦的动向。” 见高闻溪不解,她又解释道:“我怕他情绪波动,做出些什么事来。” 其实,是想揪出林谦身后的大树。 高闻雁需要知道,林谦失去高家后,会投靠哪些人,又会做哪些选择。 “总觉得这一趟回来,你长大了不少。” 她眸色微微暗下,轻声道:“不好吗?” 高闻溪叹了口气。 “也不是不好,只是有些许不习惯。” 比起成熟稳重,其实他们更希望高闻雁依旧潇洒自如、无所畏惧,也无需畏惧。 拍拍高闻溪的肩膀,高闻雁笑得眉眼弯弯。 她道:“我感觉还不错,这样我也可以保护你们了。” “是,你最厉害了。” 高闻溪无奈。 为了不让高将军和高夫人担心,高闻雁只说是去惠源郡拜访友人。 高闻庭是知道实情的,于是想陪着她一起去。 “二哥便放心吧。” 她拍了拍腰间的承霜,道:“有它呢!” 话是如此,高闻庭还是皱紧了眉头。 他不放心道:“要不把枪也带上?” 高闻雁不禁笑了出来。 “我这是去拜访的,结果全副武装的,像话吗?” 这一走至少要费上十天半个月的,临行前,她让碧喜往那银杏树挂上白帕子。 惠源郡在京城的东南方,好在道路多平坦,方便通行。 在金坪寄出家书,高闻雁准备从这开始改水路。 水路可以大大缩短日程,直达历山,而过了历山,就是惠源郡了。 那船家见她独身一人,好言提醒。 “这历山的山匪十分猖狂,姑娘可得小心啊。” “这历山就在惠源郡边上,山匪还能如此造次?” 船家止不住地摇头、叹气。 “每年都大张旗鼓地说去剿匪,但每年仍是如此。” 那些山贼无恶不作,不仅四处打劫过山的路人,还强抢民女。 他又说,历山周边原先有不少镇子,后来不堪其扰,自行地组织过几次剿匪,都失败了。 渐渐地,人们都放弃这片土地,纷纷搬走了。 高闻雁回头看了一眼,船上果真只有她一个女子。 “姑娘是外地人吧?实在不行,一会儿你再跟着我们坐船回去也成。” “多谢相告,下船后会有人接应我的,不必忧心。”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历山就在眼前,高闻雁觉得很奇怪。 这周边的镇子都无了,山贼只能靠打劫过路人过日子,却为何不去动惠源郡? 惠源郡每年的剿匪都未成功,按理说,山贼不应惧怕才是。 与她一起的还有三个人,有人提议结伴而行,万一遇到山匪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他们三个有说有笑的,完全没意识到周边的变化。 高闻雁握住剑柄,是准备随时迎战的姿态。 草木在窸窣作响,她粗略判断了一下,至少有十个人。 这边路人已经不多,除了不知情的外地人和不得不赶路的人,其他的都选择了绕路。 他们区区四人,何至于派出十个山匪来?这是在保证万无一失什么? 山匪显然是打劫出经验了,轻车熟路地将他们团团包围。 那三人这才反应过来,神色紧张。 “姑娘……你且到我们身后。” 虽然害怕,其中一个男子还是勇敢地向前一步。 “不用。” 高闻雁感激地笑了笑。 “你们退至我的身后罢。” 不给他们震惊的时间,高闻雁一把抽出承霜剑。 她对山匪道:“我等是受张太守邀约而来,还望通融一番,让我等过山。” 那头目膀大腰圆的,扛着一把大刀。 他神色不耐,开口十分老道。 “抢了那三个的东西,然后剥光衣物,扔到路边。” 说完,他露出贪婪的目光,流氓得很。 “这小娘子性子烈,正合我口味,寨子最近是有些安静了。” 随着他高喊一声“绑回去”,四周的山匪齐齐出动。 高闻雁跟母鸡似的护着三个人,她一脚踹开右边的一名山匪,打开了一个豁口。 “走!” 她一声大呵,三人齐齐溜了出去,有山匪还想抓他们回来,被高闻雁一剑拦下。 看三人都走远了,高闻雁终于可以专注于眼前,没有了累赘,她出剑更快了。 “妈的!果然不能小看。” 山匪头子一声怒骂,吹响了哨子。 高闻雁打得正顺手。 这些山匪看似人多、凶悍,实际上不过是靠着一身蛮劲,连配合都没有,破解起来也容易。 听到一阵马蹄声,高闻雁心道不好,这又来了二十号人,敌众我寡,她未必能有胜算。 她看了眼情势,很快为自己谋了退路。 先杀了左上方的山匪,再对付身后紧跟的这个,她就能顺利退出去,直接进山。 于是她冲过去,堪堪避过那人的刀锋。 反手抹了他的脖子,又借着力道将他的刀飞出去,正正砍中身后那人。 看着高闻雁扬长而去的背影,山匪头子想也不想,下令追上去。 十人死的死,伤的伤,现在只剩下三四人还可以跟随他。 那头子左臂亦被划了道口子,他随手将血一抹,眼神凶狠。 “还是小看这妮子了。” 他本来以为十个人已经是万无一失,绰绰有余的了。 谁想她竟然身法如此了得,不仅伤了他弟兄们,还将另外三人也放走了。 他何时受过此等屈辱,当下阴阴地笑起来。 “我记得,太守说不用留活口是吧。” 第30节 第31章 你要杀我? 高闻雁虽杀出重围,但仍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不熟地形,被追上是迟早的事,于是她果断地弃了马。 马被高闻雁刺了一剑,发出一声长鸣,发了疯似的往前跑,她则朝另一个方向跑开。 她专门了挑了树丛茂密的地方走,料想这般荒芜,那些山匪应该没涉足过。 然而越偏僻,说明也越危险。 稀奇的是,高闻雁竟然在深山里找到了一个破旧的小木屋,并暂且住了进去。 开门时,一条蛇盘踞在一具白骨上,正朝她吐信子。 她打量那白骨,应当死了很长时间,白骨皑皑,只剩下花白的头发和胡子。 这条蛇生的粗壮,只怕过去一直在吃这人的血肉,现在俨然将这房子当自己的窝了。 看高闻雁没有离开,那蛇做出攻击的姿势,却被高闻雁直接刺穿了七寸,挣扎几下,不动了。 这房子乍一看不起眼,进来才发现有木梯通到屋顶,向下可以看到山路的情况。 那些山匪日日巡山,连山路都派了人驻守。 如此大动干戈,高闻雁更证实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他们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好在她跑走得及时。 后来的一批人,个个背上了弓箭,纵她有三头六臂,也能插翅难飞。 如此锲而不舍,惠源郡太守给他们的好处必是很丰厚了。 临行前,高闻溪曾告诉她,张新宏这个人阴险狡诈,自卑又记仇,需要小心谨慎一些。 然后他又说起一段往事,原来是高将军曾得罪过张新宏。 那年,东南起了战事,高将军领命去镇压,需借道惠源郡,因事出紧急,并未事前打招呼。 结果好说歹说,城门就是迟迟不开。 高将军一怒之下,叫底下的兵用绳索爬上城墙,带着一群人马硬生生地闯了进去。 张太守匆匆赶来,还未开口推脱,便被高将军当众数落了一顿,颜面尽失。 高闻雁本还不确定那小周是太守派来的,看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便知道张太守这是破罐子破摔,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应付了。 也是,毕竟他和这些山匪可是一窝的。 然而,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楚序竟然也出现在历山,不仅带了人来剿匪,还最先找到了她。 楚序推门而入,发现房内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具白骨,大量的血迹,和些许她生活过的痕迹。 还未来得及细想那血迹,楚序忽感一凉,利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女郎这是何意?” 他明亮的眸光忽然间碎裂开来。 高闻雁从暗处走出,挑眉道:“该问丞相才是。” 她微微凑近,声音愈发冰冷。 “丞相处心积虑,想要我的信任,究竟为何?” “丞相不在京城,出现在这,又是为何?” 承霜寒光依旧,只是挥向了旧主。 “你要杀我?” 他依旧冷静,冷静得让高闻雁有一瞬的动摇,以为是自己猜错了。 “我想要女郎的信任,有错吗?” “想要亲近女郎,便该死吗?” 他侧过头去看高闻雁,颈间瞬间被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女郎为何就不信,我对高家毫无恶意,对你更是如此。” 高闻雁心中的愤怒仍未平息,她咬牙切齿道:“用欺骗换来的信任,也叫毫无恶意吗?” “若不是今日看到你的暗卫现身,我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她嘲讽道:“是我忘了。” “相爷素来善用自导自演这一套。” 楚序微微勾起嘴角,轻描淡写着。 “啊,被发现了呀。” 楚序在乌刺山遇刺那日,高闻雁仔细留意过地上的打斗痕迹。 其中一样兵器留下的印记十分奇特,于是高闻雁便记了下来。 今日,楚序带人来营救,他其中一个影卫用的兵器形状奇特,与那日留下的痕迹正好吻合。 “不错,是我。” 他笑起来。 “可倘若我说,我之所以要女郎的信任,是为了保护女郎,保护高家,女郎信吗?” 高闻雁觉得他真奇怪,他哪里还有信用可言,竟还有脸皮问她信与不信。 但涉及高家,她还是想听一听,于是示意他接着说。 “确有人意欲谋害高家。” “何人?” “我若知道便可以自行处理了,何苦来招惹女郎。” “那你又怎么知道有人要害高家?” 楚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接着道:“自是有线人告诉我的。” “何人?” “你这是要把我老底都揭了啊。” “我不认为丞相现在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处境。” 楚序叹了口气。 “女郎为何不信呢?” 眨眼间,楚序身形一晃,躲开承霜。他快速地抽出佩剑,迎上高闻雁的一剑。 看高闻雁露出讶异,他笑道:“我给足了女郎诚意,女郎现在可能信我了?” 高闻雁拧眉,挑衅他。 “信不信,看你本事了。” 说着,她变换招式,一剑以破竹之势朝楚序挥过去。 楚序转身避开,又举剑去挡,正是两方较劲之时,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擦掉嘴角的血。 “女郎继续。” “算了。” 高闻雁兴趣恹恹,收起了剑。 “女郎若想杀我,现在是最好机会。” 借山匪之名,谁也不会怪罪于她。 高闻雁已经冷静下来。 楚序诚然可疑,但这么久以来,他的确诚意十足,便先放着他吧。 楚序仍咳嗽不止,每咳一声,脸色便更白一分。 “可有带药?” 他点点头,指了指胸口。 从他胸口掏出药瓶,高闻雁塞了颗药丸给他,他才渐渐地缓了下来。 高闻雁在他身边坐下,又一次问:“丞相为何在此?” “太守失踪,我自请来查。” “张新宏失踪与你何干?” “听知行说,女郎未如期给家中报平安,我便料想你是出事了。” 于是匆匆一道京中急召,将张新宏叫来京城,谁想张新宏竟然在历山失踪了。 然而这也给了楚序理由,好名正言顺地来历山调查此事。 “知行也能知道高家的事,丞相的线人可真多。” 她微微嘲讽。 楚序笑道:“女郎多虑。” “不过是知行近期正好领命看守驿站,发现女郎没有来信,跟我说了此事。” “那谋害高家的那事,你又如何得知?” “有人以为我与高家不合,为献殷勤,说漏嘴罢了。” 楚序胡诌道。 “那人是谁?” 第31节 “无碍,已经处理了。不过我这两日倒是查出了些事。” 楚序指了指角落里的白布,笑得狡黠。 “这张太守身后之人,你可知是谁?” 高闻雁目无表情地看了过去,好似被发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白布之下,张新宏早已断了气,只剩下脖子上的伤痕触目惊心。 第32章 留着下去和阎王爷说吧 这房子里有一本手记,记录了每次太守路过历山的时间。 每次山贼都会封了前后路段,下山与他会面,有时是一刻钟,有时则更久。 那具白骨就是这手记的主人,落款是守林人武红涛。 他一直守着这座山,直到被山匪占领。 于是他凭着对历山的了解,在这深山里建了个屋子,开始记录张太守和山匪的勾当。 他或许是想将这手记上交给朝廷的,却终究没等到这一日,孤独地死在了这里。 然后高闻雁亲手杀了张太守,也是在这间屋子里。 她撕了一页手记,钉在一棵树上,果然山匪看见了,方寸尽失,打算赶紧告知张太守。 高闻雁不知张太守被急召,还以为他是来与山匪会晤的。 张太守途经历山那天,高闻雁制造了一场大混乱,山匪忙着追她,张太守忙着逃窜。 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擒了张太守,以此胁迫山匪皆都在山下等候。 张太守踏进这个房子时,被那白骨吓得一哆嗦。 “女……女郎,有话好好说。” 高闻雁将他双手绑起,干脆利落地一脚踹过去,直直把张太守踹倒在白骨身上。 张太守嫌恶心,脸色十分精彩。 “确实有一事要好好问一下太守,那厨子周勇,太守可还记得是何人啊?” “女郎误会!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周勇啊!” 这屋子确实招蛇,高闻雁昨日还抓了一条放笼子里。 她提起笼子,扔到太守身上,笼子被撞开,那黑蛇就爬了出来,在他身上跃跃欲试。 张新宏的腿止不住发抖,仍坚持道:“女郎饶命!” “我真的不知道那周勇是谁啊。” “签下卖身契的人,那么容易就从太守的酒楼里全身而退,除了太守准许,还能是谁?” 那蛇爬到他胸前,正眯眼瞧他。 张新宏声音颤抖,带了些许哭腔。 “我真不知道啊,我那么多酒楼,如何记得?” “那太守要好好想一想了。” 高闻雁也不急,一屁股坐到地上,慢慢欣赏他的表情变化。 “我想起来了,确实有人被赎过,但我不记得是谁了啊!” “看来太守还没想清楚。” “不急,再想想。” 眼看黑蛇从胸前退下来,张新宏还没松一口气,那蛇又缠上了他的小腿,一时间寒毛都竖了起来。 张新宏也怒了。 他斥道:“女郎!你可是要刺杀朝廷命官!你可知这是何罪!便是高将军也无法担此责任!” “你要杀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爹是谁啊?” “胡说!不要血口喷人!我何时要杀你!” 高闻雁起身,冷眼看他,渐渐失去了耐心。 “张太守嘴硬,不愿松口,那就留着下去和阎王爷说吧。” “高闻雁!你敢!” 他瞪大了眼睛,打算和高闻雁硬碰硬。 “嘘。” 高闻雁抽出承霜,将那黑蛇挑起,放到他脖子上。 张新宏顿时不敢开口说话。 “高家正缺厨子的时候,周勇便被赎身。如此巧合,太守怎么看?” 张新宏微微点头,看似想通了,于是高闻雁将蛇又挑开。 “闻雁洗耳恭听。希望这回能听到一些有用的。” 高将军是个耿直的人,即使不悦也是当场发作。 张新宏没想到他女儿竟会是如此残暴。 “一个酒楼客人说周勇做的菜式合胃口,给了我很多银子。” “女郎……我没理由拒绝啊。” “什么客人?” “一个,寻常的客人罢了,我哪记得。” 看他眼神躲闪,经验已经给了高闻雁答案。 “撒谎。” 张新宏看高闻雁软硬不吃,也很焦急。 威逼也试过了,他只好尝试一下利诱。 “女郎,咱什么都好说。只要我能给的,你想要什么都行。” 高闻雁梳理了一下前因后果,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张新宏在如此惊慌之下,仍能快速地给一个故事,说明话里真假掺半。 有人说要放走周勇是真,但张新宏却一点也不无辜。 不敢说出那人是谁,说明那人地位高于他,张新宏不敢得罪。 周勇被安排进高家的事,张新宏脱不了干系。 她挥剑,蛇头瞬间飞出,狠狠地咬住张新宏的小腿。 只听他一声哀嚎,豆粒大的汗即刻从额间冒出。 在他身上擦干净剑身的血,高闻雁将剑放到了他的脖子上。 “那便要你的命吧。” 高闻雁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幽幽,活像是来取命的无常。 张新宏知道自己无力回天,只将眼睛一闭,浑身都在止不住颤抖。 有滴滴答答的声音传来,高闻雁低头一看,他竟是被吓得尿裤子了。 如此,高闻雁便知道了,和张海、周勇一样,张新宏的家人也被捏在手里。 但张新宏和张海他们又有一点不同,他想害高家的心,不是被迫的。 “真不肯说出那人是谁?” “若你肯开口,我既往不咎,定保你家人无忧。” 张新宏睁开眼,神色犹豫。 高闻雁以为机会来了,可张新宏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阵惊恐过后,脸色反而坚决起来。 “女郎不必白费力气了。” “如此……” 手起剑落。 高闻雁冷冷看着鲜血从他脖颈涌出,嘴角慢慢勾起残忍的弧度。 “便走好。” 她净了手,又将张新宏的尸体藏好。 为了摆脱嫌疑,她现在仍需要保持“失踪”状态,这样才更可信。 这历山的山匪窝是不能留了,否则难保会有对她不利的言论流传出来,万一影响到高家就不好了。 那些山匪久久不见张新宏,肯定会上山来寻,她也不好逃跑。 高闻雁算着,家中定已经知道她出事了,而这屋子暂且安全,她只要在这里等到家人寻来便好。 结果万万没想到,她左等右等,最后却等到了楚序。 她在屋顶上看着底下的人马,意外地见到楚序的影卫现身。 那兵器形状古怪,一下就吸引了她的目光。 可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熟悉感。 她仔细搜寻记忆,终于和乌刺山下的痕迹对上了! 据知行说,楚序那日带的影卫有限,才会落了下风。 而高闻雁仔细分析过那些印记,使用奇怪兵器的人是从前方而来,属于是敌方。 第32节 她心里一凉,血气却是上涌的。 好你一个楚序! 第33章 我也曾颠沛流离 一把大火将屋子烧了个精光。 “丞相当真要跟我走?” “我骗女郎作甚?” 惠源郡再往外就是齐国边界。 来都来了,高闻雁打算顺便去齐国找一友人,问一下那象牙扳指的事。 结果楚序也要跟去。 高闻雁就算了,即使被发现,高将军还能用一句“小女顽劣”来开脱一下。 而楚序贵为一国之相,私自前往他国,这不是开玩笑的事。 “丞相不必如此,我若是不信你,方才便不会放下手中的剑了。” 她始终觉得楚序是为了博取信任。 “走罢。” 楚序连路线都想好了。 从齐国回来时走水路,直奔温州,让高闻雁亲眼目睹治水过程,怂恿高将军参谢参一本。 “可能将那薛赫也一并收拾了?” 戏谑地看了她一眼。 楚序道:“难为你肯说这些。” 知行最早赶过来,楚序简单对他交代后续的事情,又让他私下派人给高家报个平安。 其实,放过楚序,选择相信他并无恶意时,高闻雁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现下她却明白了,正是楚序平日里的这些做法,让她选择了相信楚序,也相信自己的直觉。 “相爷真不用属下随行?” 知行一脸担忧,又问楚序药是否带够。 说着又将药方递给了他,嘱咐他按时用药。 山匪已被剿得差不多,两人下山自然一路顺畅顺。 高闻雁觉得好笑,原来知行私下是这副老妈子模样。 楚序却说知行并不经常这样。 只是他上次出行引得旧伤复发,现在又要拖着这副身体出远门,知行才这样忧心。 “知行可真是忠心耿耿。” “他和知言自幼便跟着我,是与别人自是不大一样。” 两人牵了马,一路朝东,眼看就要到惠源郡了,却遇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那山匪头子拖着一身伤,却仍冲出来拦了高闻雁的路。 他面露凶狠,如狼一般的目光锁在高闻雁的身上。 吹了一声口哨,他笑得十分猥琐。 “小娘子,找得你好苦啊,可想死你了。” “少废话。” 高闻雁当即拔了剑,准备迎战。 她回头看了眼楚序,示意他闪一边去,保护好自己。 和楚序只短短交手了两下,高闻雁便知道他果真是扮猪吃老虎。 然而楚序到底身上有伤,打两下就自己就吐血了,那也不是办法。 那山匪头子不中用,几个回合就落了下风。 “你们以往果然是靠人多欺负人少啊。” 高闻雁微微嘲讽。 “闭嘴!臭娘们,老子跟你拼了!” 他全力挡开高闻雁的剑,也顾不上章法,朝着她就一顿乱挥。 这人脑子一般,力气却大,若被那把刀砍到,也够难受的。 于是高闻溪轻巧地躲着,想等他力竭。 谁也没注意到,一把剑猛地破开空气,直直插入那山匪头子的喉间。 山匪的手一松,重重的刀便脱手而出,连连砍倒旁边的两棵树。 他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转动着眼珠子,想看看是谁。 楚序踱着马过去,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楚序眼中寒冰未碎,抽出剑,拍了拍他的脸。 山匪感觉自己听到了一声轻笑,又仿佛只是错觉。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楚序,终于看清他在说什么了。 “嘴巴不干净,就不要说话了。” 山匪捂着脖子,却无法阻止血咕噜咕噜地往外冒。 “走吧。” 高闻雁不悦。 “我与他在对战呢,又不是打不赢,这样也太胜之不武了。” 他回头,笑得狡黠。 他说,能赢不就行了,手段不重要。 “我们能人多欺负人少,为何不呢?” 高闻雁竟然有些无法反驳。 若是前世,她一定与他大谈武德。 可现在她也觉得,只要能胜利,能活着,怎么不行? 但她还是想找找楚序的不愉快。 于是她上下打量着楚序,直到楚序忍不住发问。 “女郎何事?” 她才眉眼一弯。 “看看丞相有没有吐血呀。” 楚序怔愣一瞬,明白过来她在挖苦自己。 他皮笑肉不笑道:“谢女郎关心。” 如此,高闻雁才痛快了。 原以为历山的山匪已经够让人闹心了,进了惠源郡,高闻雁才开了眼界。 惠源郡也算是一大郡,怎么会贫瘠至此? “前年大旱后,便一直如此了。” 高闻雁疑惑。 “不是从国库拨了不少银两吗?” “是啊。” 楚序微微感慨。 “你猜,那些银两都去了哪?” 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入了那些贪官污吏的囊中。 楚序当了丞相后,一直在大力打击贪官,一经发现,便是大罪。 然而有些东西已经烂到了根,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过来的。 高闻雁以往多在京城,虽未真正看到他们口中的“民生”,却也多见达官贵族奢靡成性,嗜酒如命。 从京城就开始坏了。 她忽然又想起一些关于楚序的事情。 在楚序之前,丞相一职被架空已久,听着好听,却无甚大权。 然而他为相短短三年,竟从圣上手中分走了不少权力,一步步恢复了相位的风光,成为真正的权臣。 虽然人人都说他小心眼,却无人说他不是一个好丞相。 尽心尽力地辅佐君王,打击贪官,如今亲眼目睹这民不聊生的景象。 “丞相为何不惊讶?” 楚序眼里闪过一抹哀色,声音也染了一丝哀戚。 他道:“我早知它满目疮痍。” 有小孩儿在行乞,一路讨到他们跟前。 他手中的碗破了一口,空空如也,直到楚序伸手往里扔了枚铜钱。 第33节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小孩儿兴奋不已,连连跪谢。 “你家人呢?” 高闻雁半蹲身子,问他。 小孩儿说:“死了。” 他脸上没有感伤,也许年纪太小,还不懂死是什么。 别人说他家人都死了,他便只记得是死了。 “为何死了?” “村子都烧了,好大的火,就我逃出来了。” “为什么都烧了啊?” “他们说只要烧了,瘟疫就没有了。” 高闻雁脸色一沉,怒道:“谁说的?” 小孩儿见她这样,有点害怕,缩了缩脖子。 “官大人。就是坐着轿子的那个官大人。” 他还小,还不知道,所有的官大人都是坐着轿子的。 “去玩吧。” 楚序拍拍他的头,小孩儿便一溜烟地跑了。 在他跑开之前,高闻雁眼疾手快地往他后腰带里塞了块银子。 楚序看向高闻雁。 “你这样只是给他人做嫁衣,他回去还得挨一顿打。” “为何?” “女郎不懂。” “那丞相为何就懂了?” “因为我也曾颠沛流离。” 第34章 区区小贼,叫得这么凶 天色已晚,两人决定先留宿一夜,明日再启程。 那客栈的掌柜见他们是外地人,穿得又光鲜,收完银两便压低嗓子,好心提醒了句。 “两位可得小心,这世道不甚太平哎,夜间记得关好门窗。” 高闻雁还没来得及细问,那掌柜的已换上一副笑脸。 “二位楼上请。” 这镇子当真古怪的很。 她和楚序先前在外面走了一圈,想找个药铺煎药,谁知这镇上的店铺天未黑便都关上了门。 楚序说,他们应当是怕被抢劫。 高闻雁还不信,这下看掌柜这样神神秘秘的,她便又多信了几分。 她愤愤不已。 “又山匪、又贼人的,这张新宏,都快将惠源郡治理成贼窝了!” 就是再杀他十次,也不为过。 却听楚序悠悠道:“我们看到的已比以前好许多了。” 他的话又一次勾起了高闻雁的好奇心。 她问:“你以前究竟是如何过来的?” 奈何楚序不上钩,微微笑道:“女郎想知道?” “可惜现下无月无酒,不是长谈的好时候。” “如此,便晚安了。” 高闻雁也不买他的账。 楚序笑出声来。 “嗯,女郎这些日子辛苦了,今夜安心地睡个好觉。” 高闻雁到底没能如他所言,睡个好觉。 半夜的一声巨响吵醒了高闻雁,她打开门,才发现楚序正站在她门口,看样子俨然是站了许久。 他们的房间并不挨着,楚序大半夜不睡觉,这是为何? 见高闻雁开门,楚序回头解释道:“进了个小贼罢了,可是扰了女郎?” 越过他的肩头望去,高闻雁不禁皱眉。 这客栈的大门竟是被活生生踹开了,难怪有那么大的动静。 “颜公子管这叫小贼?” 两人为隐藏身份,各自起了化名,楚序直接冠母姓,化名颜楚。 高闻雁很为难,高夫人姓车,若按楚序的起名逻辑来,多少带些奇怪。 苦想未得时,她忽然摸到腰间的承霜,于是灵机一动,当即想到了化名。 高有霜。 楚序嫌她名字取的难听,道:“还不如‘车高’呢。” 高闻雁才不理他。 现下,楚序又拿这名字打趣她了。 “有霜姑娘觉得如何才算大贼啊?” 见两人还聊起来了,其中一个强盗很是不悦,啐了一口,觉得他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高闻雁低头看去,不过三人,也敢这般猖狂。 掌柜的躲在柜子下头,不敢出来,桌上摆着两排白花花的银两,想来是要交给这些贼子的。 看他们来势汹汹,连店门都砸了,高闻雁突然就明了了。 “可是冲我们来的?”她问。 “八成是。” 定是他们俩还穿着先前的衣裳,别人认出他们是富贵的外地人了。 高闻雁忍不住道:“那八成得赖你。” 毕竟她在山里待了几天,衣服都脏成那样了。 “是,女郎说的都是。” “咚”的一声,为引起注意,那强盗砸了一张桌子。 听到声响,隔壁厢房的人睡眼惺忪地跑出来,乍一见厅里站了三个凶神恶煞的人,于是想也不想退回去,关上了门。 “把钱交出来!” 那人大声喊道。 高闻雁心中一惊,这竟是齐人口音。 她挑了个其中一个瘦子,对楚序道:“一会儿你对付他,其他两个我来。” 楚序知道她在武艺上一向嚣张,亲身领略还是头一回。 “那便多谢女郎体恤了。” 那掌柜原先还敢偶尔探出头来看看情形,见他们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赶紧躲得更深一点,以防误伤。 只听到短兵交接了一会儿,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 掌柜起身一看,只见强盗们个个被五花大绑,而那女郎威风凛凛,却是连剑都未出鞘。 情势如此,他不禁喜上眉梢,将桌上的银两又逐一拿回钱柜。 “区区小贼,叫得这么凶。” 高闻雁不屑道。 其中一人不服,叫嚷着:“你等着,我们大哥定不会放过你!” “我等着,我等着。不过我可没那么多功夫陪你耗。” 说完,高闻雁又问:“你们是齐人?” 那人挺直了胸膛。 “是又如何?” “齐人来我大宁,还敢如此嚣张?” “呵,大宁?你当大宁还是以前那个万国来朝的大宁吗?” 后来,听那掌柜的说,这些人原是齐国的难民。 张新宏受了好处,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这些难民偷渡过来。 惠源郡本就因张新宏的不作为变得越发贫困,更别提这小镇了。 原居民尚且难以饱腹,更别提偷渡过来的难民。 于是民逐渐地也就变成了匪,靠着打砸抢偷,联合成一个帮派,在这个镇子“站稳了脚”。 第34节 “为何不逃呢?” 历山附近的镇子都逃光了,为何他们在这里坐以待毙。 掌柜苦涩一笑:“能逃去哪?” 只要在这惠源郡,除非你是达官贵族,否则哪里不是一样呢? 若去别的郡,能过得了历山吗? 要想绕别的路,能有那么多盘缠吗? 他连连叹气:“难道也学他们,偷渡去齐国,再成为强盗吗?” 不经意瞥过,却见楚序脸色沉重,高闻雁料想自己应该也是如此。 掌柜打开了话匣子,一下便收不住。 他说自己是如何被这些强盗骚扰,又是如何与妻子走散的。 “若我关了这客栈,知知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说到动情处,已是老泪纵横。 楚序说:“会好的。” 高闻雁便忍不住去看他。 掌柜的还在落泪。 “我都如此劝自己十几年了,可是怎么会好呢。” “掌柜的,且放宽心,再坚持坚持。颜公子说会好,那便一定会好的。” “当真?” “当真。” 高闻雁点头。 掌柜这才抽抽搭搭地抹了眼泪。 “那三个齐人还在后厨,贵人说该如何处置?” “若一直放我这,万一他们帮派里的人寻来了,可怎么办?” 说着,他又要哭了。 “他们怎么来的,便怎么去。” 楚序起身,接着道:“衙门不管,便我们来管。” “贵人说该如何?” “沉江。” 高闻雁微微惊讶,果真是怎么来的,便怎么去。 但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第35章 可是心上人所赠? 沉江是在第二日清晨,听到他们三人的呼喊声,最先来的人还以为是有人落水了。 待看清那三个人后,他才认出是这些强盗,心里不禁激动万分,赶忙走街窜巷的,叫上大伙一起来看。 大家苦这些强盗已久,岸边一时围观了不少人,都随手捡了石子,一边扔还一边骂。 “你们这些王八蛋!” “你也有今天!” “滚出我们镇子!” 高闻雁和楚序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很满意这个结果。 “走吧。”楚序道。 他们一路都是走的捷径,算下来比计划还要快些,今日便可抵达齐国边境。 “稍等。” 高闻雁回到客栈,给了掌柜一两黄金,让他去铁匠铺子里,找铁匠给这里每家每户的居民都锻造一把兵器。 忽然有三个强盗被沉江,百姓的斗志被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现在是反击的最好时机。 一直处于泥潭的人,只要看到一点希望便会想要抓住。 想必楚序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不可能完全抵御那些强盗,但情况应该会有所改善。 对他们来说,能改善一点,便已经很欣喜了。 掌柜感激涕零,只差要跪下道谢。 高闻雁扶起他。 “掌柜的,保重。” 他们不做停留,一路快马,才将将在入夜时抵达齐国。 没有通关文牒,好在边境总有那么些“带路人”在寻问是否要入齐国。 两人给了一个“带路人”几两银子,他便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偷摸过去。 一进城,那人任务完成,挥挥手就调头走了。 “看来有不少人逃到齐国啊。” 高闻雁感慨,竟然都成为一桩生意了。 那“带路人”给带到了荒山野岭,两人都是头一次来齐国,一时迷了方向,只能凭着直觉往城区走。 终于到了城墙下方,不料有个士兵正在墙头解手,三人就这么撞见了。 “什么人!” 他一声大呵。 高闻雁率先反应,扯过楚序的袖子就跑。 有哨声陆续响起,越来越多的士兵朝他们追来,二人躲进一条小巷,借着杂物才堪堪掩住身体。 谁也大气都不敢出,相互间挨得极近,却也顾不上男女之防。 “我还以为女郎会直接和他硬碰硬。” “不行,有驻军。他们都正儿八经受过训练,不是那些小贼能比的。” 而且,身在异国,两人如此身份,必须要低调。 高闻雁想了想,道:“一会儿你我分头去找马,一刻钟后在这里集合。” 默契地分开后,高闻雁运气不错,在东边找到了一个马厩。 两人都按时回到了巷子,只不过楚序手上多了一壶酒。 “丞相……” “没找到马,不过有一个酒坊,客人还不少。” 外面士兵依旧在搜查,此时骑马离开确实过于打眼。 他们各自找了两个落单的士兵敲晕,披上了他们的铠甲。 楚序往酒坊后院放了一把火。 酒坊发现着火后顿时乱成一团,有喊着火的,甚至有拿酒泼火的,还有去喊官兵的。 听见着火了,那些官兵立即往酒坊赶去,而居民也纷纷从家中跑出,大街上一时热闹无比。 高闻雁将野狗引到马厩,朝它屁股就踢了一脚。 野狗顿时被激怒,狂吠不止,惹得马群惊慌,四处逃窜。 她将马厩大门打开,那些马儿便争先恐后地逃了出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官兵们分身乏力,要救火,又要去驯服惊马,只得速速派人请求支援。 趁着这股混乱,二人骑马逃了出来。 这里离知鹤城还有一个多时辰,两人决定连夜赶至知鹤城。 高闻雁的心还在“咚咚”地跳着,虽然她从小跟着高闻庭干了不少混账事,但这样的情形还是第一次。 “就是有点对不住那酒坊和马厩的主人。” “无妨,我给酒坊留了一锭银子。” 高闻雁大笑。 “巧了不是!我给那马厩主人也留了一锭银子。” 两人并肩而骑,相互看看,都不禁笑出了声。 彼时微风徐徐,残月高高挂在东方,似一把银钩,挂住满天星辰。 楚序习惯性地摸了摸侧腰,忽然脸色一变,立即停了马,上下翻找着什么。 “女郎先行,我稍后便追上。” 高闻雁头一回在楚序脸上见到着急的神情。 “落了个东西,我得去找找。” 说着,他已调了头。 她骑马赶上,问:“非回不可?” “是,非回不可。” 他们好不容易逃出来,楚序不可能不知道这时回头意味着什么。 第35节 见楚序紧紧抿着嘴,眼中难掩急色,高闻雁转了转眼珠子,明知故问。 “颜公子要找的可是这个?” 她摊开手,露出一枚暗红色香囊,坠着黑色的流苏。 高闻雁比楚序早一步折回巷子,见地上多了一枚香囊,便猜是楚序当时起得太急,不小心被旁边的竹篓给挂了下来。 京中一直有传闻,楚序至今未婚是因为早有婚约。 奈何未婚妻流落他乡,于是他苦寻多年,也苦等多年。 他身上所佩戴的那个香囊便是未婚妻所赠,于是他日日佩戴,片刻不离身。 这些传闻大多有夸大的成分,高闻雁一般听听便算了。 然而这枚香囊平平无奇,不仅布料一般,样式也是最简单的纹路。 针脚不齐,俨然是初学刺绣者所制。 然而楚序却十分珍惜。 他渐渐放缓了速度,紧张的神色终于松了下来。 “正是。” 他接过香囊,轻轻掸去上面的灰尘,重新系回腰间。 高闻雁随便给了一个解释。 “我在巷子捡到的,本想问问你,不料竟忘记了。让颜公子着急了,实在过意不去。” “该我向女郎道谢才是。” “这可是颜公子心上人所赠?” 楚序淡淡地朝她看去,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为自己的八卦感到些许羞赧。 “咳,京中都这般说。” 他不禁轻笑。 “那些哪有半点可信度,一个个都堪比说书人,总能给你编出个故事来。” 高闻雁本想说,倒也不至于。 却听楚序提起她与林谦在传闻中是如何天作之合。 她便点了头,道:“这些人确实离谱。” 第36章 女郎喜欢林将军的事 楚序说,那香囊不是谁人所赠,是他自己绣的,为的是能留个念想。 他说,里面装的不过是杏花一捧。 “可是她送给你的?” “不是。” 他笑着望过来,坦然道:“是我捡的。” 是他们相遇那天落下的杏花。 高闻雁微微感慨。 “原你还是个痴情的。” “痴情吗?” 他望着天空,短短的一瞬,脑中却想起了很多很多。 只听楚序自嘲道:“痴情算不上的。其实我早就找到她了。” 高闻雁觉得奇怪。 为什么他可以笑得轻松,眼里却又透着悲伤? “然后呢?她拒绝你了?” “我未去相认。” “啊?” “嗯,于是她与别人许下了婚约。” 高闻雁愣愣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语。 楚序转过头看她,笑道:“可是她过得不幸福。” “那你就去给她幸福呀。” 寥寥几语,高闻雁已经将楚序判定为高闻溪之流,将许多话都藏着掖着,满肚子的“顾虑”。 于是她开导道:“感情哪有那么复杂,喜欢了便说,不喜欢就算了。” 想要在一起就去争取,不能在一起就放弃。 放弃也是好事,谁知会不会遇到下一个更好的呢? “所以女郎喜欢林将军的事,也告诉他了吗?” 高闻雁皱眉,本想说,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然而,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她将话又吞了回去,含糊道:“未曾。” 她自认这个回答不算说谎。 她的确在年少时喜欢过林倚山,也的确没有告诉他就放弃了。 喜欢过便喜欢过,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而且,她认为当时会喜欢上林倚山太正常了。 一个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一个是除了兄长之外唯一接触的男生。 楚序敛起了笑意,沉默地骑着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比起先前的有说有笑,现下安静得只剩路边的虫鸣。 高闻雁一直自许豁达,情感一事,过去了便不再回想。 今天突然被旧事重提,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好多事情。 她的童年总是在一次次离别中度过的。 那些年战事四起,高将军鲜少回家,偶尔回来一次,没待多久又走了。 后来,他将高闻溪也带走了。 虽然有高闻庭作伴,但她不免还是会想念父亲与大哥,同时,也很想见见她大哥口中描述的塞外。 她第一次去军营,是瞒着高夫人和她二哥的,只留了一封信,拿着从高闻庭那里骗来的地图,一人一马,便启程了。 高将军见了她,非但没有责怪,还十分欣喜。 然而军中事务繁忙,他只能将高闻雁交给高闻溪。 虽然高闻雁一再强调自己不需要人陪着,高闻溪还是将林倚山派去照看她,怕她出意外。 第一次见到林倚山时,高闻雁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懒散的人,好像对什么都不上心。 然而当林倚山带着她冲出重围,安全地把她交到高闻溪手上时,高闻雁又觉得他是可靠的。 后来的这么多年,林倚山带她看过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也带她听过夏日虫鸣、马嘶风萧。 还会告诉她关于高将军和高闻溪的日常点滴。 他像兄长一般,又不那么像。 所以高闻雁自己也无法定义当初的那一点情愫,只知道很喜欢和他一起玩。 于是她琢磨来琢磨去,心想这难道就是喜欢? 就在她大胆地给这份感情下了定义时,她的喜欢很快就无疾而终。 那天,城里来了个世家大小姐。 虽然已经看出一切都从简了,然而自她从马车上下来时,还是能一眼看出她的娇贵。 舟车劳顿虽让她疲倦,脸上却依然挂着期盼的笑容。 她说话温声细语的,待人接物十分友善,大家都很喜欢她。 唯有林倚山冷了脸。 林倚山是一个极好相处的人,对谁都痞里痞气的,好似没有什么能让他放在心上。 可唯有这个世家小姐,总能让他黑了脸。 高闻雁觉得他在这位小姐面前是很割裂的,好似他想尽了办法,只为了让对方讨厌他。 所以他总是板着脸,总是不耐烦,又或者是痞到近乎流氓。 可那位小姐却不在意,只会软着声音对他道:“倚山,你不要这样。” 林倚山总会故意吊儿郎当的。 “我这样是怎样?” 等到那小姐真的蹙了眉头,他又败下阵来,扭过头,换了别的话题。 大家都以为林倚山的反常,是因为讨厌这位娇滴滴的千金小姐。 然而当有人在饭后垂涎起她的美貌,说了些不入耳的话时,却挨了林倚山的拳头。 大家从未见过他这样,冷着眼,将那人摁在地上,一拳又一拳地朝他挥去。 林倚山也因此受了军法,可他仍是一脸的不在乎。 那小姐不知道他为何被罚,匆匆赶来,看到他后忍不住落下了泪。 问他如何伤的,不肯说。 第36节 想要照顾他,又被冷漠拒绝。 小姐伤了心,收了东西便要走,说什么:“早知你这般烦厌我,我就不该来。” “从此山长水远,你我便天各一方。” “郎君保重。” 几句话说完,她对林倚山略略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那时高闻雁正被高闻溪使唤端药,就看那礼仪向来端正的大家小姐,步态紊乱,红着眼眶走了。 许是自知失态,只匆匆点头向高闻雁问好。 高闻雁心下好奇,进门唤林倚山起来喝药。 林倚山背对着她,像一座沉默的大山,怎么也不肯应。 她只得叹一口气,放下药碗,道:“清清好似哭了。” 那背影一顿,终是没有说什么。 那小姐与众人一一告别,唯独没有再去找林倚山告别。 可当马车缓缓离去时,她还是掀开了帷幕,频频回头。 可是她到底失望了。 不过高闻雁知道,林倚山其实去了。 他拖着伤,硬是一瘸一拐地爬上了半山腰的一块大石上。 那个位置他曾说过,视角最佳,能看到这条道上所有来往的车马。 高闻雁当时便了然。 啊,原来他也很喜欢清清啊。 说不上多伤心,高闻雁只为他们感到惋惜。 她其实也很喜欢清清,明明看似柔弱,却又比谁都要果敢决绝。 通过这件事,她也明白了,林倚山能和高闻溪成为好兄弟果然是有原因的。 两个人在感情的事情上,都如出一辙的别扭。 如今,她打算在这个名单里再加上楚序。 “你与我大哥一定很聊得来。” “什么?” 她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楚序有些懵。 “没什么。” 高闻雁笑了笑,才不告诉他。 就像不想告诉他,自己喜欢林倚山这件事,若不是楚序提起,她可能连自己都快忘了。 第37章 可是梦到那香囊姑娘了? 知鹤城虽偏远,却因荷花闻名遐迩,每年夏季都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前来赏荷。 久而久之,竟也成了一个繁华的小城。 二人抵达时已是深夜,仍有不少人在夜赏荷花,寻另一番乐趣。 正是人多的时候,城里的客栈都已满了,他们找了好几家,才问到了一个空房。 “实在不好意思,只有一间房了。” 高闻雁头一甩,直接奔向城里最豪华的客栈,果然还有余房。 她来齐国是在小木屋待了几天后的突发奇想,身上盘缠并没有那么富裕。 现下她也只得咬咬牙,付了那高额的房费。 楚序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也跟着拿出银两,订了一间。 两人自那番谈心后都沉默寡言,皆以为对方只是困倦了。 于是双双回房,却又双双难以入眠。 不知为何,高闻雁脑海中总不自觉地想起他腰间的香囊。 她很好奇那个姑娘会是什么模样,以至于楚序想起时,连照在身上的月光都被衬得柔和了几分。 会是清清那样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吗? 还是像芷尧一样,慈悲为怀? 楚序又是如何待她的,是耐心还是急躁,疏离还是温柔? 会给她剥荔枝吗? 在她怅然时,楚序也曾安慰她一切会好的吗? 还是会声语轻柔地,告诉她不再是独自一人?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鸡鸣,连夜色也随着淡了几分。 高闻雁才惊觉自己实在好奇地太多了。 她拍拍额头,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连日的奔波,她的身体已经十分疲惫,有意地控制下,她很快就入睡了。 楚序却没有那么幸运,一直辗转至破晓才堪堪入睡。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又梦见了年少时与那女孩的初遇。 那年他也不过十五。 他原是富商家的大少爷,自小因才华出众名满扬州城,在无数赞誉中长大,不知何为人间疾苦。 然而,一朝家道中落,从此受尽了冷眼。 那些世家子弟欺他,他便还回去。 辱他,他亦还回去。 楚序是个骨子硬的,谁敢打他一下,他便打回三下。 那些子弟们吃瘪后,一个个都服了气,不再敢招惹于他。 唯有一人始终怀恨在心,某天带了一群人将楚序围堵起来。 敌众我寡,且对方个个有备而来,楚序赤手空拳的,渐渐地落了下风,败下阵来。 为首的那个小胖子被他揍过,这次躲得远远的,不敢出手。 楚序还在寻思要怎么他抓来揍一顿,以儆效尤,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人多欺负人少,你们也不嫌丢人。” 那女子不过豆蔻年华,一袭红衣似火,如墨般的长发被一根黑色缎带绑起。 后来的很多年里,楚序都喜着黑衣。 其实他所念的,不过是那风中飘摇的一条发带。 女子一看便是贵人,不用说话,单是负手立在那里,就已经很美好。 她抽出佩剑,利落地将几人揍了一顿,连躲着的小胖子也不能幸免。 她心性顽劣,有的人被划破了衣带,有的则被裁了一截袖子,个个出糗的方式不尽相同,却个个狼狈不堪。 唯有她,微微翘着嘴角,很是得意。 后来楚序才从那几个人口中听说,那是高大将军家的幺女。 可谁能想到,她随手挽的一个剑花,却被楚序记了很多年。 久到成为他的习惯招式,久到高闻雁改习枪法,不再挽剑花了,就像她不再着红衣。 就像那天,楚序还未来得及与她说一句多谢,高闻雁便已被家人唤走。 她来得不经意,走得亦洒脱。 楚序能留下的,只有被她斩落的一捧杏花。 那杏花曾落在她的脚边,从此长伴于他身侧。 “颜公子!颜公子!” 高闻雁一觉睡到晌午,发现楚序竟比她还离谱,久久不见踪影。 他这几日用药都不规律,高闻雁怕他身子遭不住,出事可就糟糕了,于是赶忙来敲门。 楚序自梦中醒来,忽然不知今夕何夕。 待清醒过来,才发现已过十一载。 梦中的那人正将门砸得棒棒作响,仿佛下一刻便要破门而入。 门被自里打开时,高闻雁正高抬着腿,准备踹门。 “女郎可有事?” “我没事,你有没有事?” 高闻雁绕着他转了一圈,见他除了脸色恹恹,其余都挺好,至少衣衫上没有什么血迹。 楚序还没完全缓过神来,便听她问:“可是做噩梦了?” “为何这么问?” “见你脸色难看。” 难看吗? 楚序疑惑道:“可是分明是美梦。” 第37节 高闻雁作出了然状。 “那便是梦中太美好,醒来反而怅然若失了。” 接着,她贼兮兮一笑。 “可是梦到那香囊姑娘了?” 楚序淡淡瞧了她一眼,不欲作答。 “我要更衣了。” 他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哦。” 高闻雁听话地往后迈了一步,退出他的房间。 虽不知楚序是如何对那香囊姑娘的,她想,反正不会是这样。 她心里有些奇怪,感觉闷闷的。 高闻雁以为是没休息好,也就不做他想。 等待楚序的间隙里,她总想找些事情做,于是回房又写了封家书。 寄回高家的家书她昨晚便写好了,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都是打死也不能说的。 比如楚序也陪她一起来了齐国。 她在信中已嘱咐高闻溪,千万留意逃兵陈友的进展。 现下想想,她还是准备提笔给林倚山也修书一封。 信中又是一番嘱咐,让他一旦有任何消息,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瞒着自己。 在地址上落了高家的暗桩,高闻雁满意地弹了弹手中信件。 楚序陪她去寄家书时,发现她竟掏出了两封。 高闻雁原以为他会问,可是他神态自若,全然没有这个念头。 于是她将题有林倚山表字的那封信抽出,放到了上边,又细细嘱咐驿站老板可千万别弄丢了。 “姑娘放心!绝对丢不了!” 高闻雁满意地点头。 “如此就好。” 说着,她转身问:“颜公子怎么不给香囊姑娘也报个平安?” 楚序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不必。” 于是,缓和一夜,两人又一次回到了沉默寡言的状态。 第38章 小将军已是最好,无须与任何人比 高闻雁四处打听一番,才知道她那友人正在十里荷塘会友。 温子书常年游历各国,见多识广,其友人上至皇亲国戚,下至绿林好汉,分布颇广。 不仅能与七十老翁畅谈,亦能与三岁孩童结友,是个十分神奇的人物。 高闻雁一早就猜到他定在知鹤城,于是早已派人送过信了。 小道两旁开满了荷花,每过一里,便有小亭伸出,供人歇息。 荷塘虽大,中间的小道却仅有三人宽。此时人来人往的,难免会有碰撞。 为了避让,高闻雁又一次撞到楚序。 她忍不住问:“可要与你换个位置?” 她自幼练武,下盘稳当得很,即使被他撞了,也不会偏离太多。 高闻雁顾着问他,一时没留意前方,眼看着就要被前面一个疾走的人撞到了。 楚序不动声色地将她往自己这边扯了过来,嘴上应答道:“无妨。” “那你可要注意些,别落水了。” 见她神色认真,楚序有些苦恼,在她看来,自己究竟是如何的弱不禁风。 又想到她定不会这般看待林倚山,楚序心中不免一塞。 他一直留意着四周,毕竟人多的时候,最是容易发生意外。 “这里这般多人,如何找得着你的旧友?” 楚序虽然知道她是来找友人的,却从未问过是谁。 高闻雁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找着哪里最热闹,便也找着人了。” 正说着,前方亭子里传出一阵笑声。 高闻雁眼睛一亮。 她开心道:“喏!说曹操,曹操到。” 温子书被一群人围着,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上个月的游历。 “于是我随意弄了个竹排,不想竟一路飘到了伏仙崖。” “你们可知……” 说到正精彩处,他却话语一顿,兴高采烈地朝着高闻雁挥手。 “你们聊,你们聊。” “诶!别走啊!” “你好歹将话说完呀!” 不顾众人的呼唤,他撒腿就跑。 直直跑到高闻雁面前,他甚是高兴。 “雁儿!你可让我好等!” “嘘。” 高闻雁笑着提醒他。 “现下我是有霜姑娘。” “对对对!有霜!” “月落满天有霜明。” “好名字,好名字。” 这些文人墨客真厉害,什么名字都能给圆得极致风雅。 “这位是随我一起出行的好友,颜楚,颜公子。” 温子书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他热情地朝楚序寒暄。 “幸会!幸会!” 岂料他这一眼过去,笑容生生地僵在了脸上。 楚序眸子淡淡,倒是毫无波澜。 高闻雁并未发现异常,仍在对楚序介绍。 “子书立志走遍天下河山,这些年四处游历,见闻都相当有趣。” “略有些故事罢了。” 温子书笑着点点头,错过目光,不看楚序。 “走罢,且带你们去这最好的酒楼看看。” 他们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人,温子书竟认识大半。 于是招呼不断,向这个问安,又朝那个问好的。 温子书说,每年十里荷塘的盛宴他都会赶来。一来二去,对知鹤城十分熟悉,俨然是第二个家了。 高闻雁不留情地拆穿。 “你已有许多第二个家了。” 他哈哈大笑,道:“尚无第一,皆是第二!皆是第二!” 说着,已到了望荷楼。 不愧是知鹤城最好的酒楼,装修是下了功夫的,十分对文人们的口味。 不仅四处备了笔墨,连题诗的屏风都比寻常的酒楼要多。 此时尚未到午膳的时间,望荷楼却已门庭若市。 那小二见是温子书来了,热络地上来招待,将他们引到了窗边的最佳观赏位置。 “如何,可是不错?” 他向高闻雁得意地眨了眨眼睛。 温子书是越国人。 越国虽然只是一个小国,水土却将人养得极好。 越国人皮肤白净不说,眸子更是浅浅的,宛如琥珀一般。 他此时在阳光底下,双眸更是宛如琉璃般动人。 温子书道:“这里的白茶与绿茶都是极好的,有霜喜欢哪个?” 高闻雁不懂茶,于是转过脸看向楚序。 第38节 她笑道:“颜公子是个讲究的,且问问他。” “便白茶罢。” 酒楼里好生热闹,他们连说话都得提高三分音量才行。 温子书将窗开得大了些,远看莲塘,那一片片荷花与天边相接,实在美丽过人。 无怪乎那么多人不远万里,也要来这十里荷塘看一看。 隔壁有人在玩飞花令,氛围十分火热,引得温子书频频朝那边望去。 “想去便去罢。” 高闻雁无奈。 他嘻嘻一笑:“还是有霜体贴。” 温子书很快就和那些人打成一片。 高闻雁微微感叹。 “子书性格是真的好。” 楚序好奇:“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两年前,杏花楼举办过一次以诗会友还是什么的,子书正好在大宁,便也去了。” 结果人生地不熟,温子书被一个黑心老板给骗走了钱财。 高闻庭随口就将此事告诉了高闻雁,她向来是个路见不平的,第二天便去将那黑店给端了。 为此,子书很是感激,专门设宴感谢高闻雁。 结果席间二人发现十分聊得来,便成为了好友。 楚序听完整个故事,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给出评价。 “倒很有女郎的处事风格。” 高闻雁不禁瞪他,拿不准他究竟是在褒还是在贬。 余光又扫至他的香囊,于是她忍不住了。 “当然不比颜公子的香囊姑娘。” 说话间,窗外送来凉风阵阵,她额间的发丝亦被吹得乱舞。 但见一只修长的手伸来,轻轻地将碎发别至她的耳后。 指尖顺着耳朵的轮廓滑下,分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触碰。 高闻雁极力忽略胸腔里的跳动,学他懒散的模样,也抬手支着头。 许是吃痒,她微微侧了侧头,左耳便迎上了他的指尖。 指腹微凉,贴着她泛红的耳朵,正好舒适。 她别过眼,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看向窗外的风景。 楚序收回手,嘴角微微扬起,笑意便一路蔓延至眼里,在望向她时,开出了花。 “小将军已是最好,无须与任何人比。” 他向来是会说好话的。 高闻雁忍不住斜斜看去,调侃道:“当真?” “嗯,千真万确。” 第39章 女郎这般喜欢,何不去表露心迹? “在聊什么呢?” 温子书赢了飞花令,连走路都带上雀跃。 他喊小二又上了两壶酒,据说是这里最负盛名的桃花酿。 “哎呀,这酒我是每年来都喝,每年都喝不够呀。” 一边感叹着,他一边给两人斟上了酒。 问道:“有霜打算在这待多久?” “不过一两日。” 若不是还有大事未了,高闻雁也想好好在这里玩上一段时间。 温子书不大自然地问:“颜公子也是吗?” “他随我一起。” 高闻雁看了眼楚序,顺便替他作答了。 “如此,真是可惜了。” 温子书是个话多的,话题兜兜转转,一刻也停不下来。 他开始讲起上个月遇到的奇闻轶事,从三叠泉一路讲到伏仙崖,接着又说起了仙人洞,最后才回到齐国与知鹤城。 温子书说得有趣,高闻雁亦听得入迷,心中对此向往不已。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近黄昏。 鹅黄色的天边还镶了一层粉霞,与荷花恰好相融相接。 仿佛是天边垂下了花幕,又像是荷塘展出了另一片天。 温子书为图方便,在知鹤城购下了一座府邸,当下便邀请二人到府中留宿。 可惜他晚宴早已约了诗友们,便将府邸方位告与他们,自己兴冲冲地去赴宴了。 为了赶路,高闻雁和楚序一直都匆匆忙忙的,第一回 有那么悠闲的时候。 “颜公子还是不打算把张新宏身后之人告诉我吗?” 楚序望着纷飞的晚霞,嫌她多少有些煞风景。 “女郎除了这些,便无其他话可与我聊了吗?” 只见她严肃道:“这些亦很重要。” “那我若是告诉女郎,女郎是否能多信我一分?” “那是自然。” 于是他叹了口气,服了输。 “我怀疑是王永。” “王永?” “王总管,王公公?” 高闻雁心中十分震撼,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嗯。” “我已派人去查了,虽还未有确切的证据,不过据我推测,八九不离十。” 虽在齐国,但人多眼杂的,高闻雁只得往他身边凑近些,不敢教人听见了去。 她皱着眉头,很是不解。 “王总管为何要如此?” 楚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你父亲树敌之多,你又不是不晓得。” “我知他得罪过张新宏。” 可这王公公…… 八竿子打不着,他又是如何把人给得罪了啊? 他笑得有些许坏。 “你有所不知,王永是参过军的。” 高闻雁讶异。 “在军中可是被我爹给数落了?” “那倒不是。” 楚序道:“只是从军不成,最后为生活所迫,才入了宫当了阉人。 “真是奇怪,冤有头债有主,怨我爹做甚?” “那满腔怨怼总该有个出口罢?” 按楚序的说法,王永治是平等地憎恨每一个武将罢了。 而高将军官职乃武将之首,更是让他嫉妒不已。 高闻雁道:“那我一会儿得赶紧再写封家书才行。” 若一切都是王永所为,军营失火一事必定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虽然已经派人密切关注陈友的动向,但更稳妥一些总是好的。 “哦?是去高家的,还是林家的?” 高闻雁下意识以为他在说林谦,反应过后,才知是林倚山。 “自然是两家都有。” 她还在心中想着王永的事,没留意到楚序的眸底渐渐冷了下来。 只听他道:“女郎这般喜欢,何不去表露心迹?” “我看女郎也不像是个会藏着掖着的。” 第39节 她收回心思,回道:“我自然不是那种会藏着掖着的人。” 高闻雁现下心情颇好,或许因为得知了王永这个信息,又或许是因为其他。 于是她向前蹦跶两步,转过身来,唇角微微扬起,像是一只骄傲的小猫。 只见她双手负在身后,慢慢地后退着,脸上是顽皮的笑意。 “那……” “颜公子猜呀,我为何不去表露心迹?” “我怎会知道。” 语落,他脚步一顿,一向平静的眸子里徒然生出些许光亮。 他终于展颜。 “当真?” 高闻雁缓缓地点了两下头,学着他先前的语气。 “千真万确。” “哦!不对。” 她忽然想起:“我确实喜欢过他。” 于是楚序眼中的光扑腾几下,又暗了。 “不过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了,我不像颜公子这般痴情。” “后来呢,为何不喜欢了?” 他巧妙地略过后半句。 “倚山心有所属,我就不凑合了。” “你说的可是,李太傅的千金?李菀清?” 高闻雁吃惊:“你怎知是她?” 楚序不语。 自然是回京后,命人好好地调查了一番林倚山。 林倚山和李家之女纠缠颇深,如今高闻雁又说他心有所属,楚序便猜测定是李菀清了。 他却道:“略有耳闻。” “骗人。” 前方几个孩童正在追逐玩闹,高闻雁仍背对着他们,眼看就要撞上了。 “女郎小心!” 楚序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往回带,高闻雁一个踉跄,便有力地撞上了他的胸口。 刹那间,她听到了很多声音。 马蹄声、嬉闹声,还有分不清来自谁的心跳声,混成一片,在她耳边回响着。 缓过神来,她赶忙抬头去看楚序的脸色是否完好,可有被她撞疼。 看出她的用意,楚序无奈地笑笑。 低声问:“女郎究竟是如何看我的?弱如细丝?” 高闻雁想说,难道不是吗? 转念一想,又觉得该给他留几分面子。 “你还在病中,计较这些做什么?” “敷衍。” 楚序亦学着她的语气道。 他立于逆光之中,高闻雁只得微微眯眼瞧他。 或许是黄昏太盛,照得他发丝都浅了几分。 于是高闻雁没头没尾地笑了开来。 第40章 既然是熟相识,何不大大方方地相认? 是夜,高闻雁正在城里晃悠,忽然想起楚序的药丸数量可能不多了。 于是她拿了知行给的方子,找了药铺给楚序配新的药丸。 她等得都要打瞌睡了,那郎中才将药配齐。 天色稍晚,怕楚序已经睡下,高闻雁急匆匆地往回赶,直奔楚序的住所。 岂料温子书也在楚序的院子里,她正欲开口,问子书是何时回来的。 却听他道:“这么多年了,你那香囊竟还一直带着呢?” 心忽然猛地一跳,高闻雁不禁止住了脚步。 然而,还未待她躲起来,楚序便已发现了她。 他不悦地睨了温子书一眼,温子书茫然地回首,见清来人后,当即闭了嘴。 温子书心虚,随便寻了个理由回房,留下二人面面相觑。 高闻雁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药瓶子,脸上堆满了假笑。 “难为你们在我面前演得这么辛苦。既然是熟相识,何不大大方方地相认?” “算不得熟识。” “那不是更应相认吗?有什么非得瞒着的?” 见她的视线落到那香囊上,楚序有些懊恼。 “不是你想得那般。” 随手将瓶子扔给他,高闻雁无所谓道:“颜公子不必与我解释的。” “女郎!” 楚序下意识要扯住她的袖子,被高闻雁不露声色地避开了。 “夜色已晚,颜公子还是早些休息。” 说完,高闻雁头也不回地走了,竟是连一句话的机会也不留于他。 高闻雁在心里告知自己,他向来是个骗子,有何可奇怪的。 她转而拿着图纸,去敲响了温子书的房门。 这是她今夜原本的计划,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进来罢。” 她推门进去,屋里俨然坐着一名女子。 高闻雁是第一回 看她这番模样,有些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 她问:“可是要就寝了?” “未曾。” 平日里众人只觉温子书长相秀气,男生女相。 如今发带一除,三千青丝尽数披下,在柔光中,她女子的气质越发突出。 高闻雁之所以得知她是女子,还是在温子书离开大宁时,笑嘻嘻地凑到她耳边。 她主动说要告诉她一个秘密当作谢礼,也算是两人要好的象征。 “此番来找你,便是为了这个。” 说着,她摊开图纸,上面画着一个扳指。 高闻雁不善作画,这已经是她手绘数次后,最满意的一副了。 那扳指形状无甚特别,只是那镂空的花纹令人在意。 温子书举起图纸端详了好一会儿。 “那纹路,倒像是金人的。” “没错。” 高闻雁肯定道:“且为象牙所制,乃金人王室的珍宝。” 倒不是高闻雁懂行,只是上一世,那负责鉴别这扳指的和亲公主便是这么说的,她不过照葫芦画瓢。 那和亲公主便是金人。 她说那扳指金人王室的东西,那便一定是了,因此高将军也直接被定罪叛国。 可怜那公主,懵懵懂懂的,什么也不知道,被骗着说出扳指来历后,径直被打入了冷宫。 高闻雁问:“你可知这是谁人的扳指?” 温子书不确定地摇摇头,道:“金人崇尚巫术,这纹路倒像是皇子皇孙才会有的。” 金人在世的皇子便有五个,皇孙三个。 虽然温子书已经帮忙排除了众多亲王,大大地缩小了范围。 然而这仍未到达高闻雁预期,她想知道扳指的主人究竟是谁。 高闻雁本是存了走捷径的念头,才来齐国这一趟的。 想着万一温子书认得这戒指呢? 如今看来,果然只能再费一番功夫,回去再从那和亲公主入手了。 “多谢子书。” 第40节 “对了,我明日就启程回大宁,今夜亦是特地来与你告别的。” 今日已是七月下旬,距离上一世军营起火已不到五天。 虽然她吩咐林倚山在军营加派人手,严加看守,但高闻雁仍想尽快赶回大宁,若有什么事发生,她也能尽快知晓。 “明日便是花灯节了,正是知鹤城最热闹的时候,不若多待一天。” 温子书与她多年未见,忍不住挽留。 “委实可惜,只能待下次了。” 花灯节起源于齐国,是为逝去的人祈福的日子。 每年今日,百姓便会往河中放一盏花灯。 一是寄托自己的思念,二是希望亲友的灵魂可以得到安息,早日去向往生。 大宁在开国初曾有过一位齐国的妃子,生得国色天香,很受宠爱。 当时的皇上怜她思乡,便将这花灯节也挪来了大宁。 久而久之,每年的七月廿五,便是大宁与齐国共同的花灯节。 听高闻雁一再婉拒,温子书只得作罢。 她问:“雁儿便没有要问我的?” “方才不是已经问了么?” 温子书摇摇头,指了指外间,笑道:“我说的是那位。” “哦。” 高闻雁淡淡道:“你是道颜公子啊。” “楚公子才是。” 她笑了笑,又道:“不过现下,应该尊称相爷了吧。” 温子书微微笑着,叫高闻雁不知如何回应。 她低下眼帘,轻声道:“两位是旧识。” “是。” 温子书脸上充满歉意。 “先前瞒住你,真是对不住了。” “不过小事。” 温子书解释道:“是我有意要瞒的,雁儿莫要怪楚序。” 高闻雁眼皮一跳,面不改色道:“你也知他是相爷,我何德何能怪他?” 温子书双眸里含了笑。 “我亦许多年未曾见他了,不想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雁儿可知,我原是越国的公主?” 高闻雁微微睁大了眼睛。 自然不知。 两人不过相处了一个月,她连是温子书是女儿身这件事,且是临别前才知道的。 第41章 我们丞相确实好看 温子书及笄后,不满父皇给她安排的婚事,选择了离家出走。 她一点也不想被锁在宫里。 她母妃在宫里断送了所有的年华,她的长姐虽有了如意郎君,到底少不了争风吃醋。 温子书说:“宫里长大的孩子都知道,为一名男子斗得死去活来,是最不值当的事。” 所以她跑了。 走出那皇宫,温子书第一次见到如此广阔的天地。 “唯有山和水,是不会辜负你的。” 她如是说。 从此,她便开始了游山玩水的生活。 渐渐地,温子书开始不满足于越国,她去的第一个国家,就是大宁。 于是,高闻雁从她口中,第一次听到了十七岁的楚序。 那时温子书路过陇南的一个小城,见前方人群热闹,凑过去一看,发现两名男子正在对峙。 其中年轻男子身形高挑,一身黑衣,身边还领着个比他小几岁的男孩。 后来,温子书为方便女扮男装,总对外说自己是男生女相,便是从男孩身上得的灵感。 唯有见过那个小男孩的人,才会知道,原来当真有男子长得这样清秀。 再看那高个子的黑衣男生,剑眉星目,五官俊美,气质尤为冷冽,正是十七岁的楚序。 她第一次见到如此绝色的男子,不免心中一跳。 说到这,温子书玩笑道:“我当时还以为,你们大宁真是美男子遍地跑呢。” 然而,显然与他们对峙的那个员外不是。 他肥头大耳的,腆着肚子,油腻的很。 “如何如何?发生何事了?” 温子书问了一圈,终于弄清了事情始末。 原来那个员外底下有几处产业,男孩不知情,正好去了其中之一。 结果员外不仅克扣那男孩的工钱,还设局让他欠下巨额债务,现在领着人来让他签卖身契呢。 一看,果然他身后带了一群打手。 “这不是欺负人吗!” 她不愤,然而路人只摇摇头。 “没办法,那可是柳员外啊。” “是啊,这小孩只能自认倒霉了。” 另一人又这样道。 小孩看起来有点怕,往楚序身后躲了躲,仰头说了句什么。 楚序神色平淡,对着点点头,什么也未说,却也算安抚了。 员外失去了耐性,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要么把钱还了,要么把人还了。” “若我都不呢?” “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一招手,打手便往他们逼近,个个都拿了棍棒,凶神恶煞的模样。 “人多欺负人少!也太不公平了罢!” 女生的声音响起,楚序身形一顿,急切地回过头来。 从人群中走出,温子书终于将他的眉眼又看清楚几分,连着他眼中浓厚的失望也一并看了去。 灯灭时也不过如此。 楚序不领情,将男孩往身后一藏,当下拔了剑就迎上去。 温子书很是着急,他一个人,还带着个小孩,要怎么对付这么些人? 谁知楚序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打倒这些打手,擒贼先擒王,他是奔着那员外去的。 员外惊慌,拔腿想跑,被他一剑拦下来。 也不伤他,楚序只低声说了句什么,吓得员外脸色大变,呵斥打手停下。 然后他带着一群人马灰溜溜地走了。 拿回欠条,男孩欢喜不已,伸手要接,楚序却藏到自己口袋,道:“自然是我的了。” 男孩怔愣片刻,才笑道:“就算无这欠条,我们欠公子的也还不清。” 楚序挑挑眉,不语。 看他们要走,温子书追了上去。 “我好歹替你出面了,为何不感谢我?” “为何要谢你?” “我本要帮忙的。” 只是楚序没给机会就动手了而已。 “我本就不需要你帮忙。” 温子书被呛了一脸冷意,不禁倒吸一口气,感叹:“好无情。” 还是那男孩懂事,道:“姑娘是帮我的,应是我的朋友。” “是了。” 温子书赞成。 她又道:“不若请我吃顿晚饭罢,我饿了。” “公子,可否留姑娘在家中吃顿饭?便,便从我的钱里扣。” 楚序淡淡瞥了他一眼。 第41节 “你哪有钱。” 他涨红了脸,磕磕巴巴道:“诚……诚然如此,那便一齐记账上吧。” 听到这里,高闻雁觉得好奇,遂问:“于是你去他宅里吃饭了?” 她哈哈一笑。 “没有。” 楚序连门都没让她进。 但温子书到底在这个小城里住下了,因为觉得楚序很有趣。 这一个月里她都在观察楚序,也试图与他再亲近一些。 她了解到,楚序家中除了那个男孩,还有两个小孩,一男一女。 楚序自己也不大,却像是他们中的大家长。 这月里正好赶上过年,那小男孩来给温子书送饺子,顺便给了她一个红包。 “姑娘是外地人,虽然我是小辈,也斗胆给姑娘一个红包,分享喜悦。” 温子书好奇:“你哪来的钱?” “公子给的。” “你们公子已有婚配?” “未曾。” 他又想了想。 “不过公子总带着那香囊,我们也不知是哪家姑娘赠的。” 见温子书失落,男孩甚至还体贴地安慰她。 “兴许只是用来避桃花的,公子总是很受女子欢迎。” 那时候的大宁十分动乱,马上又是越国的年关了,温子书不得不离开陇南。 离开前,她特地去见了楚序。 “我要走了。若公子有心,我会再来。” 她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楚序却只是点头,薄情道:“姑娘珍重。” “你当真对我无半分心动?” 怎么说这一个月,她也是想尽了办法的。 “为何要有?” 如此彻底地拒绝也好,温子书好断了这个念头。 临走前,她问:“可是因为那香囊?” 楚序低头,倒是承认得爽快。 “唯有这香囊。” 不是因为香囊才不喜欢他人,而是只中意这香囊里藏的那个人。 “都要走了,相逢一场,公子这次可愿将姓名告知?” “楚序。” 温子书伸了个懒腰,对高闻雁释然道:“后来我就死心啦。” 她不是那种会为了一个男子束缚住自己的人。 今日,时隔多年再见面,她想起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一时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所以我当真不是有意隐瞒的。” 接着,她忍不住再次感慨自己的眼光。 “不过他是真的越发好看了。” 高闻雁英雄所见略同。 她点头笑道:“是。” “我们丞相确实好看。” 第42章 女郎便当那个唯一罢 当夜,高闻雁又爬了楚序的窗。 楚序已经见怪不怪了,只微微感叹。 “女郎真是从大宁爬到了齐国。” 她咧嘴一笑,权当这是褒奖。 “看来温子书都已经与你说了。” “部分而已。” “那已是全部了。” “那个小男孩可是知言?” 楚序被问得疑惑:“什么?” 于是她又描述了一番,楚序才点点头:“确实是他,你是如何猜的?” 当初,楚序不想招惹麻烦,并不许知言将自身的情况告诉温子书。 知言自幼就生得好看,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长大后,他跟江湖上的人学了些易容手法。 从此他出门都会往脸上抹一层粉,让肤色看着黑一些,又将眉毛画粗一些,眼角弄耷拉一些。 楚序称相后,虽然也无人再敢欺负他,但知言依旧习惯了这般。 高闻雁回想,道:“自幼跟着你的,唯有知言知行,知行显然不是那种风格。” 知行习武,长相亦是棱角分明,与柔美谈不上关系。 高闻雁只知道,楚序二十三岁便位极人臣,受万人景仰,是大宁开朝以来最年轻的丞相。 高闻雁与其他人一样,以为他定是家世显赫。 然而从温子书口中,她听到了另一个楚序。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独自照顾着三个孩子。 她不由得想知道更多,于是问:“知言和知行,是怎么跟着你的?” 他说,当时天下大旱、流寇猖狂,许多人家都变卖起了小孩。 知言就是那个要被卖的,因为他身子弱,不像知行那般能干活。 知行不愿弟弟被卖,于是带着弟弟逃了出来。 楚序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被一群乞丐殴打。 知行死死保护着知言,让拳头全都落到自己身上。 后来,楚序又总能见到他们在街头乞讨。 如此过了一个月,突然的一日,他们不再来了。 楚序以为他们只是到别的地方乞讨了。 然而路过柳员外府邸时,他又看到了兄弟俩,还有拉扯着他们的父母。 他们被父母找到,要卖给这个员外。 柳员外看知言虽为男子,却生得貌美,心中邪念乍起,允诺重金,只为将知言买下。 见知行反抗剧烈,他便以为是两兄弟不肯分开,于是又加重金,要将知行也买下。 他们父母眼睛都直了,能卖出知言已经足以令他们欣喜,何况还能再卖一个。 然而人的贪婪是无限的。 “不行!这是我们大儿子,我们家还指望着他给我们干农活呢!” 员外也爽快,直言再加多一点钱。 夫妇两喜出望外。 妇人原先还有些犹豫,他夫君便安慰她,她还年轻,他们回去再生一个孩子便是了。 楚序知道自己不应该帮他们,但还是掏空所有家底,横插一脚,买下了二人。 “自行赚钱,还了我,你们就自由了。” 高闻雁不信,他竟然有这样好心的时候。 楚序笑道:“毕竟当时年少不懂事。” “那如果再来一次,你救还是不救呢?” 他微微笑着,不作答。 但高闻雁知道,他还是会救的。 “后来呢?他们还钱了吗?” 知行和知言去外面的铺子给人干活,知行身体好,一人能干两人的活,他们所挣的加起来倒也算是能补贴家用。 但那个柳员外是个不甘心的,彼时知言不知情,正在他的茶馆里干活。 他便雇人演了一出戏,非要说知言烫伤了客人,争辩时又故意碰碎了茶碗。 柳员外非说那是祖传的碗,价值连城,又令自己人做证人,要知言赔偿。 知言百口莫辩,只好自认倒霉,他不识字,被骗着签下了巨额欠条。 第42节 他又不敢跟楚序说此事,直到柳员外带人找上来,要知言签卖身契,这才被楚序得知。 “那你是怎么说服那员外放走你们的?” 楚序笑眯眯道:“当然是威胁了。” 高闻雁语塞,果然这才是楚序。 楚序说,他早查到那员外的把柄,就等着哪天好拿捏他一下。 “什么把柄?” “他和县令夫人有染。” 高闻雁认可了这个把柄。 “确实是个问题。可是那员外就这样认怂了吗?” “当然不。” 他随之一笑。 “于是我又威胁他了。” 楚序告诉柳员外,他已将此事告诉了城中的一个乞丐,并给了订金。 若楚序有个三长两短,那全城的乞丐都会知道此事。 城里那般多的乞丐,柳员外自然没有办法知道是哪一个。 “那乞丐后来呢?” “没有。我骗他的,我并不认识什么乞丐。” 高闻雁目瞪口呆。 “你果然是个骗子。” 眼里沾染了稀碎的笑意,他望过来,道:“生存手段罢了。” 高闻雁想起楚序是扬州人,可温子书说的地点却是陇南。 “你为何会去陇南?” 话落,他的笑疏忽冷了下来,半垂着眸,瞧不出情绪。 伸手挑了灯芯,他一张脸隐在烛火后,忽明忽暗。 高闻雁忽然就想起玉佩上的半面观音,也是这般。 “女郎想知道?” “嗯。” 他笑了笑。 “原以为这辈子也不会与他人说起这些。” “如此,女郎便当那个唯一罢。” 楚序偏过头看窗外的一轮明月,声音平静,宛如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在那个故事里,楚序也曾颠沛流离,被人欺负,挨过寒冷,食不果腹。 他说,自家道中落后,父母带着他和楚盈搬出京城。 然而天下灾祸连连,民不聊生,竟没有一个好的去处。 他们家境虽不如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本应该搬到更好的村子,奈何父母起了一时善念,用仅余的财富接济难民,最终也死于难民。 村民们欲劫财,又怕他们是达官贵人,于是干脆害命。 他们商议一人砍一刀,因为人多,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杀死的。 楚序被楚盈缠着去后山摘果子,两人侥幸躲过了一劫。 当两人回到家中时,满屋皆是血济,家里被洗劫得差不多空了。 那些村民不识货,扔了下些以为不值钱的东西。 高闻雁眼波微动,哽了许久,才干涩着问:“后来呢?” “我屠了那条村。” 就在在他二十三岁的那年。 他语气淡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草草安葬了父母,我带着小晚逃了出去。” “后来,我典当了父母的遗物,在陇南买了间草屋,和小晚就在那里安顿了下来。” 于是,他在那里遇到了知言和知行。 再后来,寒窗苦读,拜官称相。 第43章 因为我很讨厌乞巧节 夜里,高闻雁躺在床上,仍不能从楚序的情绪中走出来。 他语气平平,可高闻雁却觉得很悲伤。 上一世,她也失去了家人,这种痛苦她比谁都要清楚。 可楚序没那么幸运,他无法回到过去。 高闻雁第一次见到楚序,是四年前的封相大典。 年轻的丞相着了火红的官袍,骑马自长安街上走过。 道路两旁站满了人,都想看一看大宁最年轻的丞相长何模样。 高闻雁在杏花楼上等高闻庭,正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 只见楚序坐在马上,漫不经心地抬了眼。 四目相对间,高闻雁依旧淡淡瞧他,看他的眉眼,他的薄唇,他握着缰绳的双手。 很快,他已路过杏花楼,走远了。 但高闻雁已经有了结论。 虽然看起来像个绣花枕头,可他长得真好看啊。 高闻庭出来,问她在看什么。 “新上任的相爷。” 于是高闻庭也探出头来,奈何只能看到一道红色的背影。 “听闻颇为年轻。” “好似才二十三。”她奚落道,“瞅瞅你,不过小他一岁。” 高闻庭不以为意,转过她的肩膀,往外走。 他反击道:“那我的好妹妹,三年后你打算有何成就啊?” “先削了你吧。” 诸如这些,原来她记得这么清楚,还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 迷迷糊糊入睡后,高闻雁又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 零零碎碎的,有上一世的她,亦有十七岁的楚序,但都算不得什么好梦。 次日,饶是温子书见了,都要问她是否做贼去了,一脸困倦。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牵了马,准备启程。 “当真不多留一日?” 高闻雁摆摆手,懒懒散散地走了。 温子书不知从哪搞来了两个通关文牒,于是他们光明正大地回了大宁。 按她这速度和性子,楚序以为今夜定是会一鼓作气,继续赶路。 然而天色尚未黑下来,高闻雁便寻了个热闹的镇子宿下。 楚序看她今日哈欠连天,只当她是累了。 结果她刚放好行囊,就兴致勃勃地扯着楚序往外走。 今日是花灯节,街上处处亮起暖灯。 河里已陆陆续续有人放了灯,花灯摇摇晃晃地顺流而下,照亮了两岸。 高闻雁背着手,偷偷看他。 “女郎是要安慰我?” 楚序一下便猜到了她的用意。 “咳咳。” 她佯装咳嗽两声,道:“不过凑巧罢了。” “颜公子先前也会放花灯吗?” 他摇头:“未曾。” 父母离去时,他不过将将过完十六岁生辰,是无力改变什么的年纪。 后来在陇南那小城里生活数载,也无什么过花灯节的闲情逸致。 “哦,也不是。” 他眸底微晃,道:“曾放过一回。” “那便再放一回吧!” 第43节 高闻雁说做便做,拔腿就去路边小贩那买了花灯。 将花灯点燃,小心地放到楚序的手中。 她笑了笑:“去吧。” 花灯入水,闪烁着从他手上飘走,很快融入一片灯河里。 他的手还浸在水中,河水流淌,将花灯留有的温热也一并带走了去。 高闻雁将他手抽出,轻声道:“他们已经收到了。” 楚序回过神,看她。 “只是觉得很神奇。” 看她一脸疑惑,楚序缓缓起身,不理会。 “走罢,该用膳了。” 然而,还未到酒楼,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地换了路线。 楚序将她带进了裁缝铺子。 高闻雁皱眉,不认同道:“能听出来的有三个人,躲不过的。” “女郎可打得过?” 那三人脚步极轻,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身手必不低。 他们二人合力也不是不行,可她害怕的是,不知暗处里还有多少“老鼠”。 “那便委屈女郎了。” 他朝高闻雁递去一身衣裳。 二人换过衣裳后,果然暂时地迷惑了对方。 “甚少见女郎这副装扮。” 高闻雁不禁瞪他。 “你倒还有这个闲心。” 楚序给她挑了一身红色缎地绣花百蝶裙。 平日里她多是方便打斗的装束,鲜少穿这些繁复的服饰。 花灯节的本意是纪念逝去的亲人,并不是一个哀节,反而有许多人喜欢在这日穿红衣。 高闻雁只当楚序是为了让她混入其中,哪知楚序的那点私心。 两人装作普通男女约会的样子,这里走走,那里停停。 见楚序频频看她,高闻雁亦转头望他,以为他有什么消息要说。 往她发间插入一支镏金点翠钗,楚序歪头端详了一会儿,满意地笑开了。 高闻雁其实生得极美,只是心思不在这,不自知罢了。 眉如柳叶,五官灵动,她眉宇间的英气让一切更为生动,远不是寻常女子可比。 今日改了发型,高闻雁本就觉得不习惯,忽然又多了个簪子,伸手就要去摸。 楚序以为她要摘下,轻轻扣住她的手腕,笑道:“便留下罢。” 那摊主是个懂事的,连忙附和。 “这钗子配姑娘好看极了!公子便买下罢!” 于是楚序爽快地付了钱。 “这么个小镇子,一个钗子也敢卖这么贵。” 高闻雁忍不住嘀咕。 她此番出来没带够盘缠,于是分外计较。 “配女郎的钗子,应当的。” 长长的袖袍下,楚序依旧握着她的手腕,高闻雁看着影子,不免恍惚。 他们倒真似一对约会的男女,然而一切只是演戏罢了。 “对了,这么说起来,今年为何乞巧节这般冷清?” 每年乞巧节皆是无比热闹,街上男男女女的,甚至还会有烟火。 那几天高闻雁忙得都忘了这回事,今日看这花灯节才想起来。 “你猜呢?” 他眸子里含了笑。 高闻雁微微吃惊,道:“不是罢?” 楚序点头,默认。 “我与圣上说,有道士夜观星象,乞巧正是一劫。” 于是圣上一道圣旨,今年禁止一切乞巧活动。 “为何要这般做?” 腕间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他望向她,笑得坦然。 “因为我很讨厌乞巧节。” 第44章 一死死一群的那种 就因为他讨厌乞巧节,竟想办法禁止了城里的乞巧节活动。 高闻雁忍不住道:“丞相自己打光棍,却也不许别的男女约会,好无道理。” “确实。” 她不禁语塞。 他们相爷,真是就差把“不讲理”三个字写脸上了。 “那你喜欢什么节?” “花灯节。” 高闻雁脱口而出:“骗人。” 连花灯都只放一次的人,还敢说喜欢花灯节。 “是真的。” “为何喜欢花灯节?” 为什么呢? “因为会有好运。” 他如是说。 大骗子。 高闻雁在心中啐他。 两人已回到客栈,高闻雁正抬腿回房,分开之际,被楚序扯了回来。 “你我现下是一对新婚夫妇,怎能分房呢?” 高闻雁皱眉,不是在扮演约会男女吗? 她拍了拍楚序的手,道:“那现下便是外出的兄妹,兄长早些休息,好梦。” 本就是存心逗她的,楚序笑着摇摇头,转身也回了房。 两人房间相隔,高闻雁又是个耳力好的,于是楚序半夜的咳嗽声听得她心慌。 不会又吐血了吧? 她其实累极,既怕那些人夜间寻来,又怕楚序一口气喘不上来。 于是要睡不睡的,相当痛苦。 楚序已极力压抑,看高闻雁从窗外翻进来时,便知到底是吵醒她了。 高闻雁一脸困倦,还是麻利地倒了杯水给他递过去。 她来时抱了一床被子,此时往地上一铺,便躺了上去。 “我们轮流值夜罢。我先睡,一个时辰后你叫醒我。” 说完,她头一歪,就睡着了。 楚序愣了半晌,才无声地笑了笑。 他向来知道高闻雁是个我行我素,不拘小节的,却还是一次次为她感到惊喜。 睡梦中,高闻雁忽然觉得身上一暖,侧耳听了听,没有异动,便继续睡了过去。 楚序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缓缓伸出手指,修长的影子便落在她的脸上,而地上的人睡得正酣。 胸腔又传来一阵异感,压制得久了,楚序终忍不住吐了口血。 许是闻到了血腥味,高闻雁皱起了眉头,眼睛挣扎几下,就要醒来。 “无妨,睡吧。” 于是她眉头渐松,又睡过去。 高闻雁睁眼时已是破晓,初阳照进屋里,将她晃醒。 她猛地一起身,床上那人已坐在桌边,喝着茶水。 第44节 “为何不叫我?” 他不露痕迹地撒谎。 “左右我咳嗽难抑,何苦两人都睡不着。” 揉了揉眼睛,高闻雁心想这一觉睡得太沉,竟然连他的咳嗽声都没听见。 “是何顽疾,为何还没好?” 缠绵了一个月,以楚序的地位,什么郎中请不到,却仍治不好。 “伤了底子罢了。” 阳光下,他不仅脸色苍白,连发色也浅了许多。 高闻雁怔了怔,她本打算过完今日,两人分道扬镳的。 如今楚序旧疾复发,又有人心怀不轨,她若丢下楚序,多少有点不仁义了。 “不若你修书一封,令知行去温州候着罢。” 楚序举起茶杯,挡住嘴角的笑意。 “嗯,也好。” 按照计划,高闻雁接下来要改水路,去温州。 “我答应过会用承霜取了谢参人头,便会做到的。” 楚序听闻,笑了出来,一笑又开始咳了起来。 “可怎么是好?”他道,“如今已不用取他人头了。” “这是何意?” 喝了杯茶,他终于缓了过来。 “谢参还有别的死法。” 她奇道:“哪种?” “一死死一群的那种。” 高闻雁怔愣片刻,才笑起来。 “好,那便这种!” 果然,由楚序来对付谢参,简直大快人心。 去药铺给楚序捡了些止咳的药,高闻雁换上昨日买的新衣服,与楚序再度出发。 踏出客栈后,果然那些人还没撤退,散落在各个角落。 挽上楚序的手臂,高闻雁认可道:“你说得不错。” “这确实比兄妹更容易让他们忽略。” 以为他高低要嘲笑自己几句,可楚序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再看她。 码头有不少人,他们混进人群里,顺利地上了船。 本以为万事大吉了,然而还是有人跟着上了船,在船上不断地搜寻他们。 高闻雁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他们这次来的人还真不少。” 竟然连跟船这种事都做,想来是非不抓到不可了。 那人带了浅露,正在桌边喝茶,极力融入人群,试图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可那目光却是四处乱窜,一眼叫高闻雁识破。 目光忽然朝这边看过来,高闻雁立即扭过楚序的脸。 远看,谁都会以为这是一对恩爱的情人。 高闻雁不露声色地掩住了两人的脸,对楚序挤眉弄眼着,示意他不要转过去。 楚序相当配合,甚至纠正了她的错误。 “没有情人一直这般的。” 说着,他张开臂膀,拥了过去。 上一秒还捧着他的脸,这一刻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高闻雁有片刻的恍惚,犹豫着回抱住他。 “嗯,做得好。” 耳后传来他轻笑的夸奖,高闻雁登时红了耳朵。 她将脑袋挪了挪,从他肩膀旁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 “他好似去别处了。” “是吗?” “嗯。” 高闻雁欲松开,脑后却被一双大手摁住。 他无奈道:“可是怎么办,他在我面前。” “那可怎么办?” “便再等等罢。” 如此又待了一会儿,高闻雁看见那人分明往甲板上去了。 “他走了他走了!” 楚序才松开了她。 两人在船上走了一圈,情况比想象中乐观,只有这么一人。 一个人,那就不足为惧了。 楚序买的船票,自然是最好的那档,还配有一个小房间。 高闻雁怕他身体扛不住,便领着他回房休息。 房间不大,仅有一张小床,一副小桌椅,一扇窗。 “药可还足够?” 楚序将药瓶递给她,她掂量了几下,发现轻了不少。 每日用药,还咳成这般,想来是加重了。 “你且先用着,我去找船家要壶茶水。” 看她离去,楚序指尖捻着那颗药,嘴角笑容淡淡。 徒然发力,那药丸登时碎成了粉末。 第45章 他若早说,又当如何? 回来时,见楚序已背对着睡了,高闻雁便想当然地以为他用过药了。 这船一晃一晃的,她不禁也打了个哈欠。 楚序醒来时,她趴在桌子上,已是睡着模样。 推开窗,湿润的海风迎面而来,卷着外间饭菜的香气,一齐飘了进来。 于是她醒了。 “可是要用膳了?” 她睡眼惺忪地走过去,随着他目光,望见了残阳洒满海面。 两人静静地立在窗边,看夕阳西下,海鸟斜飞。 偷得浮生半日闲,说的便是他们罢。 高闻雁半趴在窗上,歪头打量旁边的人,难得见他出神。 他会在想什么呢? “女郎。” “嗯?” 他低下头,盯了她半晌,却又说不出一个字。 “算了。”他喃喃道。 高闻雁莫名,皱着眉头看他。 “我去唤人将晚膳拿来。” 他匆匆转身,避过她的疑问。 再回来时,高闻雁却是将桌子都搬到了窗边。 她道:“我见过很多日落,海上的倒是第一次。” 他们一起用膳,一起赏景,从朝堂聊到百姓,从大宁聊到齐越。 有那么个瞬间,高闻雁觉得真好,仿佛她不是将军之女,他也不是大宁丞相。 他们只是两个普通人,因为一个相同的黄昏,聚在了一起。 落日一点点沉入海面,月出东方,星辰也不眠。 外间的嘈杂渐渐隐了去,他们一壶茶喝到微凉,仍未离开那桌椅。 高闻雁伸了个懒腰,起身往外走。 “女郎去何处?” 她得瑟一笑。 第45节 “将那人给绑了来。” 区区一人,她怕甚? 她只不过是一直在等入了夜,好神不知鬼不觉些,以免引起恐慌。 楚序等了约么一刻钟,房门被踢开,她果然绑了一个人回来。 那人被五花大绑着,嘴里还塞了一块布,一路拖行,连衣角都磨破了。 楚序看去,那人小腿、腹部、右手,三处皆受了较重的伤。 他忍不住抿嘴一笑。 高闻雁扯开布,问:“谁派你来的?” 男子狠狠道:“有本事就杀了我!” 拿剑敲了敲了他的脖子。 高闻雁邪邪笑道:“杀了你有何难,让你生不如死才叫好。” 楚序放下茶杯,淡淡问:“王公公可安?” 男子神色一凝,哑声道:“不知你在说什么。” 他蹲到男子面前,指了指他的脸。 “这层伪装剥掉,你便百口莫辩了。” 高闻雁随着他一起蹲下,仔细瞧了,才发现男子脸上竟上了一层粉,瞅着就跟真皮肤似得。 “我去找船家要些油来!” 她兴冲冲地跑出去,很快端了一碗油回来。 待粉被卸下,竟露出了一片刺青。 高闻雁暗自吃惊,大宁已严格控制黥刑多年,尤其不能私用。 官府使用黥刑亦有要求,刻印的样式、位置,因犯罪大小和次数,都有不同。 在脸上的,多是惯犯。 “盗窃、杀人。” 楚序认出了那些图案。 他问:“天下祸乱,四处是鸡鸣狗盗之辈。你可想过,为何偏偏只有你被黥刑?” 那人冷笑一声。 “运气背,有什么办法。” “可是王永救了你?” 楚序负手而立,心中已有了数。 “王永可是救了你们一群人?彼时你们都是孩童?” “孩童?” 高闻雁大骇。 “他们竟敢往孩童脸上用黥刑?” 一一被说中后,那人不说话了。 楚序又道:“被救的你们,可都是身体强壮的?被留下的都是羸弱的?” 那人咬咬牙,道:“那又怎么样?无论如何,他都是救了我们。” “哦?” “那倘若,自一开始,便是他在主导呢?” “不可能!” 他情绪激动,挣扎着要朝楚序扑去。 “诶,不可。” 往腿上一踹,他便又倒了下去,高闻雁护在楚序面前,竖起了眉毛。 她将布重新塞回去,拍了拍手。 “自己冷静一下,想通了再唤我们。” 那人瞪着眼睛,恨恨地看着他们。 于是高闻雁又将他转了个身,面对着木板。 “再瞪把你眼睛挖了哟。” 将人擒了,二人便可以大摇大摆地去船上散步了。 “他应是朝着我来的。”楚序忽然道。 “何出此言?” “离开京城时,我已派人去查王永,料想是被发现了。” 高闻雁不解:“可是他是如何得知你不在历山?” 按理说,楚序应处于在历山“失踪”的状态。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惠源郡。” 张新宏是王永的人,惠源郡定有不少王永的人。 高闻雁不禁脸色一沉。 “我与你同行的事若传回去……” “不会。便是说了也无人会信。” 在外人眼里,高闻雁此时应当仍在京城,可若有心留意高家,也不是不能发现端倪。 感到她的不安,楚序继续安慰道:“不会有事的。” 高闻雁心中已有悔意,早知便不与他走近了。 月光漂泊在海面,随浪花一下又一下地打在船身。 楚序盯了她半晌,猜到她心中所想,到底忍不住失落。 他淡淡地望着海面,不再看她,声音亦夹在海浪中,很轻,却很清晰。 “纵然不信我,你亦可以相信你大哥。” “他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高家人和我,不可能同时不在京城。” 所以京城中,一定还有高闻雁“活动”的痕迹。 高闻雁蹙眉,脑子转得飞快。 她问:“你与我大哥,可是有过什么协议?” 楚序之所以如此笃定,必是两人早已配合出默契了,而这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形成的。 高家和楚序,或者说,高闻溪和楚序,难道一直在联合演戏吗? 给世人,给圣上,演一出不合的戏码,甚至连高将军,也是他们计算好的戏中人? 楚序轻轻一笑,语气含糊。 “或许呢。” 高闻雁仔细回想,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正确。 比如高闻溪从不说楚序的不好,哪怕高将军骂得再狠,他亦从不评价一句。 上一世,纵使高家情势已十分危急,高闻溪亦会在高闻庭怀疑楚序时,说一句“不是他”。 所以他真的可信,是吗? 她快步跟上楚序,心中难掩激动。 “你为何不早与我说?” 楚序停了脚步,望着她。 “女郎不是向来不信我?” “你若早说……” 他眼底起了波澜,夺过她的话,反问道:“我若早说,又如何?女郎便会信吗?” “我若早说,我们又能如何?” 他一顿,声音喑哑。 “分明是不该有交集的人……” 深深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楚序自嘲般地摇摇头,离开时竟连客套也忘了说。 而她久久地怔在原地,哑口无言。 因为,她不会信。 因为他们本就不该有交集,是最不能深交的两个人。 他若早说,又当如何? 第46章 王永倒了,你们便自由了 高闻雁在甲板吹了半宿的风,心中乱糟糟的。 分明是一个利好的消息,楚序若真与她大哥存在某种协议,至少他不会加害高家。 可是楚序的脸,楚序的声音,却叫她久久不能从脑中挥去。 第46节 她叹了口气,张开手朝后倒去,将漫天的星辰装满眼睛。 明天一靠岸,下了这船,便再也没有颜楚和高有霜了。 留下的只有高闻雁和楚序,是见了面也无法打招呼的关系。 房内,楚序还在为方才没控制住情绪懊恼,却见高闻雁像没事人一样回来了,于是他心中堵得更甚。 两人都看了眼对方,皆无言地转过头去。 沉默间,倒是那男子想通了,支支吾吾地叫着,示意他们拿开布条。 由于伤口一直得不到处理,他唇边早已泛起白皮。 “如何?有什么话要说。” 高闻雁搬了张椅子,坐到他面前,翘着腿,很是嚣张。 男子试图张嘴,才发现声音哑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高闻雁正要拿茶杯,却见一只手快她一步拿起茶壶,不留情地就往男子嘴里灌。 楚序神色冷冷,道:“说吧。” 见高闻雁正在瞧他,楚序侧脸回看,平静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情绪。 如此,高闻雁便清楚地知道了。 他恼了。 她将手往椅背上一搭,歪着头思考。 可是为何就恼了呢? “二十人。” 高闻雁回神,问:“都在哪?” “我上船前发了信号,他们会在码头等着。” 原来如此。 这人老早就发现他们了,怕他们跑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又怕自己打不过他们,于是在船上绝不出手。 等人马都在码头集结了,给高闻雁他们直接来个瓮中捉鳖,他们便插翅也难飞了。 高闻雁脸色不悦,开口却是夸奖。 “你倒是机灵得很。” 楚序问:“给的什么命令?” “若找到你,便直接杀了。” 王永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啊。 楚序也不生气,继续问:“你们如何找到这里的?” “惠源郡有王永的眼线,曾有人看到你出现。于是我们便分散开来,围着惠源郡周边搜。”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他们猜得果真没有错。 “花灯节那天,有人发现了我们,于是你们都跑过来了?” “嗯。” 在客栈休息的那一夜,反而正好给了他们会和的时间。 高闻雁问:“除了在惠源郡看到了他,你们还得到了什么消息?” 语毕,楚序瞥了她一眼,似有感应,高闻雁巧妙地挪开了视线。 那人思索片刻,回答道:“再无其他了。直到昨夜他们说还有一女子,我们才将目标放大。” 如果是昨夜才知道楚序与别人一起,那王永应当不会轻易联想到高闻雁身上去。 思及此,高闻雁终于稍微安心一些。 那男子忽然对楚序道:“若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死也不会放过王永。” 瞧见那男子眼里滔天的恨意,高闻雁便知他已是信了楚序的话。 或者说,他心里打一开始也不是没有怀疑的,楚序的话不过佐证了他心中猜测。 “我代号三十七,是第三十七个被带走的。” 三十七说,他父母是生生饿死的。 当年粮食颗粒无收,狂风弄破了他们的草屋,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 为了活下去,不走父母的后路,他常常翻墙去富人家里偷剩菜剩饭,也勉强够他与姐姐饱腹。 偶尔也有被发现的时候,大多不过一顿毒打罢了。 后来,不知道为何,他以往的方法屡屡失败,频频被抓到。 而那些富人一抓到他,不再毒打,反而要将他送官府,他每次皆要被关上两日。 刺青先是在耳后,再是左右臂膀,最后已被纹到脸上。 最后那次,三十七从牢里出来才知道,姐姐已经死了。 他的姐姐被人糟蹋,玩弄致死。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当时他十岁。 因杀人入狱后,三十七被送到了一个地方,据说是服役。 那里有很多人,男的女的,长的幼的,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脸上都有刺青,也都杀过人。 后来王永来了,说是于心不忍,想带走几个人。 和三十七一起走的还有五人,他们按照先后顺序起名。 他们喊王永“父亲”,听他命令,为他献上一切。 三十七愤愤道:“我们都以为自己是幸运的。” 暗卫又如何?起码吃饱和暖。 不过是换一种方式活着,能活着,就很好。 高闻雁问:“你们便从来没有怀疑过?” “有人提出质疑,但声音很快被没过去,渐渐地,便无人再提。” 楚序地手指敲了敲桌面。 半晌,他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开始有五十人,这些年死了不少,现下只剩下三十余人了。” 他笑了笑:“我竟值二十人齐齐出动,王永果真怕我发现了他的秘密。” “你们当中应当也有王永特地安排的人,那些带头压制质疑的人,便是他用来监视和管理你们的。” 楚序蹲下,说得很慢,慢得能叫他记住。 “所以,你不可以轻易煽动,否则第一个死的便是你。” “必须润物细无声,让每一个人心中的疑虑都浮出水面。” “如此,你不说,大家也会想反了。” 三十七茫然:“那我该如何?” “暗卫里可有你比较信任的人?” “有,二十一曾救过我。” 楚序眼中明亮,高闻雁便知他已有了把握。 “二十一是哪里人?或者说,是在哪里入狱的?” “武平镇。” “好,京城的朝安寺顶层,朝南可见浮华楼。十日后,你带二十一去那里。” 三十七眼里起了警惕。 他问:“我怎知你是不是在骗我?欲令我陷害王永?” “我是不是在骗你,你心中不是早已有数了吗?” 楚序缓缓起身,掸去灰尘。 “再说,王永倒了,你们便自由了。” “你不向往吗?” 三十七目光闪烁,他从未想过,这条路可以不走到黑。 楚序嘴角扬起,是志在必得的笑意。 第47章 真是好手段啊 高闻雁朝三十七扔了些伤药,保他不死,然而绳子是不可能给他解开的。 三十七仍在房间,两人便又出到了外间。 “真是好手段啊。” “承让。” 高闻雁问他:“你早便调查过王永了?” “未有那般详细。” “那你是?” 楚序点头:“嗯,有些是猜的。” 可他向三十七说得却跟真的一般,连高闻雁都信以为真。 第47节 “王永不无辜。纵然我猜错了,他只会比我猜得要更坏,更荒谬。” 高闻雁认同,他这话说得一点没错。 听完三十七的描述,高闻雁便也知道定是王永搞的鬼了。 “那十日后,你要如何?” “自然是请武平县令来京城与王公公叙叙旧了。” 她蓦地想到,那楚序岂不是要回京了? “嗯。” 念头方出,楚序便已给予了回应。 “谢女郎相护,明日,就此别过了。” 忽略心头的一抹异样,高闻雁脸上笑得没心没肺。 她道:“明日对付得了那剩余的十九人再说。” 在高闻雁的策略里,他们可以在靠岸前先跳入水中,往别处游。 然而楚序拨了拨她耳边的碎发,问:“我有更好的法子,女郎听不听?” 自然是听的。 当他告知今早买了些脂粉时,高闻雁无奈地笑了。 这哪里是更好的法子,分明是万全之策。 楚序看了眼天色,道:“走罢。” 此时距离靠岸还有些时候,能歇一会儿是一会儿。 高闻雁将三十七挪去了柴房,看了眼他的状态,撑到他同伴们来绰绰有余。 房间内仅有一张床,楚序坐在窗边,支着头小憩。 她向来是照顾弱小的,进门便要叫醒楚序,将床让给他。 昨夜熬了一宿,楚序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朝他伸手。 高闻雁也未设防,手腕猛地被他扣住。楚序蓦地睁开双眼,看清是高闻雁后,才渐渐松懈下来。 他揉揉眉头,道:“不想竟睡过去了。” “到床上去罢。” “那女郎呢?” 高闻雁抽出手,拍拍胸口,得意道:“我身强力壮,无妨!” 楚序知她好意,然而他亦不愿再让高闻雁睡不到床。 可以高闻雁的性格,必不从。 两人相互推辞了一番,仍未有结果。 最终,还是高闻雁不耐,下了定论:“便一起罢,横竖没几个时辰。” 反正只是合衣小憩,又无人知道,高闻雁不在意这些。 在山洞救楚序时,两人依偎一夜,不比这要出格多了? 目光在高闻雁脸上流转着,好一会儿,楚序才问:“女郎在军营时,莫不是也如此不拘一格?” 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高闻雁怼道:“想什么呢!” 自然是因为有在山洞的经验,她才会这么提的。 她气呼呼地走到床边,道:“还睡不睡了?你昨夜不也没睡?” 看样子,她是要睡在外边,好时刻保护楚序。 楚序笑了开来:“嗯,委屈女郎。” 半时辰后,高闻雁平躺着,双手抱剑,眉头紧蹙,一双眼睛睁得老大。 耳边传来细微的呼吸声,楚序累极,早已入睡,而她却怎么也不能。 楚序虽背对她,发丝却尽数落在她身侧,与她的混在一起,难分彼此。 高闻雁想了许多有的没的,渐渐地也有了困意。 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间有人喊:“还有一炷香就靠岸了啊!” 她缓缓睁眼,直直地撞进了另一双眸子里。 那双眼里一片清明,见她醒来,渐渐染上了笑意。 “女郎醒了?” “嗯。” 初醒的鼻音未散,她问:“你怎这么早醒?” 她有些心虚,怕自己睡相不好。 还好他们只是相对着,她的手脚倒还是规矩。 “嗯,先前隔壁有孩童哭闹,便醒了。” 楚序率先起来,取出脂粉,准备给两人易容。 “不是说知言学了吗,你怎么也会了?” “他日日都要化,我们看着看着,便也会了些。” 不过简单几下,楚序转过身时,已是另一个模样。 皮肤更黑了、眼睛更小了,嘴角看起来也是下耷着的。 高闻雁觉得很神奇,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楚序的手指粘了脂粉,抚过她的眉眼,见她还好奇地睁着眼睛,便勒令她闭眼。 短短一会儿,高闻雁再拿起铜镜,里边已是一个寻常妇人模样。 两人又仔细变换了走路姿态,当真没有从前半分影子。 “女郎珍重。” 分开后,高闻雁没有再回头,径直往高家的暗桩奔去。 报了暗号,管事的心领神会,递给她两封家书。快速将书信藏好,高闻雁便想找个客栈住下。 温州水灾,淹了不少地方,唯有这个客栈地势较高,躲过一劫。 可那掌柜的看高闻雁是外地人,竟敢漫天要价。 高闻雁忍无可忍,差点就要拔剑了,却见那掌柜的因水灾被泡了不少桌子,便也作罢。 只是不知盘缠还够不够返京。 她解开包裹查看,不禁一愣,里面多了一两黄金和几两银子,在阳光下发出无比耀眼的光辉。 忍不住咧开了嘴角,她爽快地付了房费,心想不用再缩衣减食了。 温州水患,谢参和薛赫来了有一个月,却成效颇微。 水灾常伴有疟疾,已有不少百姓喝了不干净的水,出现发热呕吐的症状。 高闻雁走在街上,目之所及,皆是难民。 庄稼也好,房屋也好,皆被泡烂了。 据说是河水倒灌,堤坝也被冲垮了,前来治水的人只能用沙袋去堵,为此牺牲了不少人。 高闻雁问:“京城不是派了人来治水吗?” 那老翁连连摇头。 “那些爷哪懂这些啊。” 说着,他朝一座华贵酒楼指去。 “诺,现下不正在那喝酒。” 还有人道:“夜夜笙歌,哪有人管我们咯。” “倒是去防洪的士兵死了不少。” 一旦有人开始抱怨,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你一言,我一语的,全是指向官府的不作为。 听说,有人若是生了病,也不医治,草席一卷,就烧了。 朝廷派的官员来了,粮食也来了,百姓依旧食不饱腹,依旧苦难当前。 “不是有赈济粮吗?” “吃不上啊,要钱去买,能吃上的,都是有钱人。” 高闻雁握紧了承霜,抬腿就要往酒楼去。 忽然被人抓住了手,高闻雁回头,看见了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第48章 芷尧姑娘为何来这里? 说来好笑,两人皆还是易容后的模样。 因为谢参和薛赫的关系,他们不敢以真面目活动。 楚序将她拉到一边,板起脸道:“不可铤而走险。” “你怎么回来了?” “听闻已有不少人生病,恐有大疫。” 于是半路折回,快马至此。 高闻雁不过打算在温州待一日,大致了解情况就返京了,竟也值他跑一趟。 第48节 她朝后方一看,果然瞧见了在不远处守着的知行。 将了解到的情况告知楚序,只见他愈听,脸色愈发冷下去。 “我知他们混账,却不想如此荒唐!” 朝廷派他们来救百姓于水火,他们却草菅人命,与温州官府勾结,去谋富人的钱,穷人的命! 而薛赫更为离谱,连自己手下士兵的性命都不爱惜。 可怜那些将士,他们一心想堵住那洪水,奈何遇上一个无脑将军,毫无章法,令他们白白送了命。 “咦?这谁在做什么?这么多人?” 她一问,才知前方有大户人家开了自家粮仓,为百姓送粥。 再问,只知这宅子是富商刘期的别宅。 高闻雁感念还是有好人的。 粥很快就分完了,纵然如此,仍有许多百姓喝不上粥。 于是他们回到客栈,给那掌柜的一些银两,令他多煮些粥,发放给百姓。 掌柜去后厨一看,不禁尴尬,发现米缸也所剩无几。 于是他跑去那官府安排的售米处买了些回来。 “贵人,米价又涨了,只能买这么多了。” 他拿着一小袋子米,面露难色。 “真不是东西!”高闻雁不禁咬牙切齿。 楚序掏出更多的银两,令他全去购米。 一大锅粥被端了出来,小二出去一吆喝,登时排起了长队。 其中一妇人抱着孩子,领了粥,颤颤巍巍地往回走。 小孩身子弱,面露难受,趴在妇人肩上,疲倦地眨着眼睛。 “可是感了风寒?” 忽然有一道温婉的女声传来,几人看去,只见一俊俏姑娘立在后方,身上背着医箱。 “是啊,是啊。” 妇人宛如见到救命稻草,赶紧迎了上去。 她补充道:“已烧了一天了,什么也吃不进去。” 医女点点头,即刻检查孩子的情况,为他医治。 待一切嘱咐完毕,她收了箱子,站起身,见到高闻雁还在打量自己,便也忍不住回望过去。 “芷尧?”她不确定道。 芷尧觉得她有点熟悉,却分明是不认识的面孔。 她虽疑惑,却还是点点头,承认了。 高闻雁正欲上前搭话,芷尧已被另一妇人唤走了。 知道城里来了个医女,百姓宛如看到了救命,团团围着她,等她问诊。 芷尧年纪与她相当,却是十分有耐心,做事井井有序。 看她高兴的样子,楚序不禁问:“相识的人?” “嗯!” 那是她哥哥喜欢的姑娘呀! 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天色已黑了下来。 芷尧抬头,见高闻雁依旧在客栈门口等她,便朝她走了过来。 “娘子可是识得我?” 高闻雁现在是妇人装扮,难怪芷尧疑惑。 “你随我来。” 进了房,高闻雁卸掉脸上的粉,笑嘻嘻地看着芷尧。 芷尧眼睁睁看着一个妇人,在自己面前变成了妙龄女子,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是?” 她迟疑地看着高闻雁,这股莫名的熟悉不知从何而来。 但见高闻雁含笑望着自己,芷尧惊讶地张了张嘴。 “你是高家的小女郎?大少将军的妹妹?” 被猜中了,高闻雁一下子泄了气。 “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本来还想再玩一会儿呢。 芷尧但笑不语,感叹他们到底是亲兄妹,高闻雁含笑时,眼里神色像极了高闻溪。 “唤我闻雁便好。” 饶是她不说,芷尧也能感受到她的喜悦。 “芷尧姑娘为何来这里?” 芷尧说,大水后容易有大疫,温州已有些许苗头,她正好在京城,便赶来了。 高闻雁一算,她这和高闻溪才见面没多久,又要分开。 “我大哥呢?可是送你来了?” “不劳烦大少将军。” 虽然高闻溪不能离京,但高闻雁了解她大哥,他不是一个会如此守规矩的人。 “他定是来了,姑娘不知罢了。” 芷尧一愣,皱了皱眉,不再说什么。 高闻雁带上浅露,招呼芷尧跟上。 “我给你留了碗粥。” 芷尧是个话少的,高闻溪也不是一个话多之人,高闻雁不知他们平日究竟要如何相处。 一路赶来,又忙着照顾病患,芷尧本还没有感觉,这会儿看见那碗热粥,便觉得饿了。 楚序带着知行去看治水情况了,现下还没回来。 高闻雁一边等,一边托着腮,看芷尧慢条斯理地喝着粥。 虽然有很多好奇,很多想问的,但她到底是个知道分寸的。 “接下来,你便一直待在温州吗?” 芷尧点头,道:“温州现在病患很多。” “可惜我明日便要走了。” 说着,她在身上找了半天,掏出一个平安符来。 她幼时顽皮,没少磕磕碰碰的,一次摔了腿后,高夫人便去给她求了这个平安符,自此一直带在身上。 高闻雁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这应该……也能算作信物吧? 私自出远门,她未把身份信物带在身上,唯有这平安符了。 “回头我跟他们说一下,应当也算数的。” 接着又道:“那酒铺子,你……” “可以找管事的,他们会尽一切帮我。” 一次说完,芷尧微微笑着,问:“是不是?” “是……” 是她糊涂了,高闻溪肯定嘱咐过了。 芷尧递回平安符,感谢道:“多谢女郎关心。如此重要之物,女郎还是要收藏妥当。” “无妨的,姑娘收下吧。” 几番推脱后,芷尧才无奈地掏出一块玉佩。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大少将军已给过我信物。” 芷尧不是一个爱笑的人,此时却忍俊不禁。 兄妹俩连对人好都一样。 “那便好,那便好。” 高闻雁将平安符收回,视线扫过那玉佩,不禁一愣。 “大哥将这个给了你?” “是啊。” 有好些年了,自他们在边疆分别后,高闻溪便给了她这个玉佩,说拿着它可以得到高家所有暗桩的帮助。 她看玉的质地上乘,怕是什么贵重之物,迟迟不肯收,然而高闻溪只说是个信物而已。 最终仍是收下了,因为她也想留个念想。 此时看高闻雁玩味的神色,芷尧便知高闻溪又在唬她了。 第49节 第49章 女郎认识的人倒是很多 打高闻雁记事起,便见高闻溪戴着一个玉佩,一问,才知道是她那个素未谋面的祖母留给他的。 祖母去世的早,高闻庭尚未出世,她便已撒手人寰。 临走前,将玉佩给了她最疼爱的孙子。 那时高闻溪不过三岁,什么也不懂,只知再也见不到祖母了,哭得很伤心。 长大后,通过高夫人的转述,兄妹仨才知道,那玉佩原是祖母和祖父的定情信物,她珍惜得很。 而高闻溪将它给了芷尧。 既然芷尧不知情,那她也不必当这个多嘴的人。 于是她笑了笑,一笔带过:“无事。” 估摸着楚序该回来了,高闻雁问:“姑娘现下住在何处?” “今日刚到,还未来得及寻住所。” 于是高闻雁去找那掌柜的,要他给芷尧一间房,并一下付了多日的房费与饭费。 她将承霜往桌上一摆,威胁道:“若她在你们店里有个闪失,掌柜的自己掂量掂量吧。” 她不知芷尧会待到何时,便让掌柜的将账目记下,送往酒铺。 一切料理妥当,她笑着让芷尧在这住下,不用担心任何问题。 芷尧欲推脱,高闻雁却道:“我们给这掌柜的留了些银两,令他每日买米发粥,姑娘便当是帮我们的忙,监督他是否有挪为私用。” 如此,芷尧只好应下。 “姑娘早些休息罢。” 送芷尧进房,高闻雁转身出了客栈,准备去酒铺再交代些事情。 她方走出,便有一道黑影躲了进去。 “何人!” 高闻雁抽出承霜,谨慎地往拐角走去。 正要挥剑,听对方沉着道:“是我。” “大哥?” 她睁大了眼,将剑放了回去,兴奋道:“你果真来了?” 高闻溪本不想让她知道,但已经被发现了,若逃走,恐怕只会让高闻雁平白担忧。 她不禁邀功:“大哥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高闻溪一时语塞,他没想到两人会遇上的。 “嗯。” 高闻雁上下瞧着他,不仅一身黑衣,甚至戴了冗长的幂篱。 “你便这样跟了一路?” “多事。” “是,是,我多事。”说完,她笑问:“大哥何时回去?” “一会儿便走。” “这般着急?不若明日等我一齐回去?” 高闻溪摇头:“我不可离京太久,两人同回亦过于显眼。倒是你,路上多加小心,不要莽撞。” 明知拐角有人还往前去,胆子不是一般得大。 “女郎?” 高闻雁回头,见楚序站在明亮处唤她。 看她带着浅露,便知已卸掉伪装,于是楚序连嗓音也不变换了。 然而楚序没有认出高闻溪,他方从外间回来,只见她在与一男子说话,神色雀跃。 即使隔着幂篱,高闻雁也能感觉到高闻溪戏谑的眼神。 她挠挠头,当下推了高闻溪一把,匆匆道:“那你赶紧回罢,一切小心。” 高闻溪没有说话,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可高闻雁只觉得麻烦,回家后定少不了被他“打击报复”。 没事,楚序易容了,他不一定能认出来。 高闻雁只得如此安慰自己。 “小小的温州,女郎认识的人倒是很多。” 不顾楚序微冷的语气,高闻雁叹口气道:“先进去再说罢。” 两人自然地回到了楚序房内,他取水卸了脂粉,肤色一下白净起来。 进屋后,楚序一句话也不说。 高闻雁正在想措辞呢,见他往茶桌旁一坐,自顾喝起茶来。 于是她主动挑起话头:“今日可真是巧啊,连连遇到旧人。那许久未见的一个兄长,竟也刚好路过温州。” 她说得轻巧,目光却在偷偷打量他的脸色。 “只听闻女郎上头有两位兄长,却不知从哪又来的一个。” 高闻雁不禁语塞,可不正是她那亲大哥。 但她不想将高闻溪的行踪告诉任何人,于是继续瞎编胡造:“可不就是一个远方的表哥,许久未曾联系了。” “嗯,许久未曾联系。” 楚序淡淡瞥了她一眼,轻飘飘道:“两人都遮了脸,却能认出对方,想必失联前感情定很好。” 高闻雁实在编不下去,只得投降般地跑到对面坐下,向他讨一杯茶水喝。 “我记得女郎向来不爱喝茶。” 她笑道:“再尝尝,兴许这次就喜欢了呢。” 给自己倒上一杯,她笑着一口饮尽,只觉得满口腔皆是苦味。 看她被苦得皱起了脸,楚序脸色才稍霁。 “丞相怕不是故意的!” 明知这是苦茶,却不告诉她。 “我可什么也未说。” 他低头喝了口茶,高闻雁便想看他被苦后的反应,结果他脸色平静,什么亦没有。 高闻雁失望道:“果真能忍。” 楚序放下杯子,轻声道:“若真能忍便好了。” 他的声音太轻,连一向耳力甚好的高闻雁都没听清。 “什么?” “无事。” 他将话题回到了温州一事上。 “情况和女郎所知道的无差,女郎回去后,只需向令堂如实说起便是了。” 高将军是个胸怀大义的,又是一个性情刚直的,最忍受不了这些事,他一定会进谏。 见高闻雁神色犹豫,楚序便知她在担忧什么。 “高将军虽当了这出头鸟,但我向你保证,他断不会有事。谢参也好,薛赫也罢,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他眼中闪过一抹狠色,被高闻雁敏锐地捕捉到。 她才想起,这可不是那个需要她护在身后的病秧子,而是可在朝堂上搅动风云的丞相啊。 高闻雁不禁觉得好笑,若叫世人知道,时常针锋相对的丞相和高将军,原来不是这般,他们会作何反应? “你笑甚?” 楚序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以为她又不信自己。 她摇摇头,道:“只是觉得,从未想过会从丞相口中听到这些话。” “嗯,我也未想过,会有告诉你的一天。” 因为,是意外啊。 无论对高闻雁来说,还是对楚序来说,他们今日能如此相处,都是意料之外。 第50章 大少将军,珍重 高闻雁原以为他们会在明日一起出发,不想楚序竟也要连夜赶路。 “你的身体……” “无碍。” 按理说,楚序现在已被“找到”,他的马车正在从历山回京。 他调头回温州,已是耽搁了不少行程,接下来需快马加鞭才行。 仍在权衡时,突然有人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两人面面相觑,高闻雁快速地爬了窗回去,开门却见是那酒铺的老板。 她登时皱起了眉头,心中隐隐不安。 “京中来的急信。” 第50节 看上面有加急的标志,那老板赶紧就过来了,不敢耽搁。 见老板要走,高闻雁把他叫住,指了指尽头的一间屋子。 “那里边的姑娘会在温州待上一段时间,你们精心照顾着,若有什么问题,你我都担不起。” 如此中的话,听得老板脸上一慌,默默地看了房间一眼,将位置记住。 他连连点头:“小的定鞠躬尽瘁。” “嗯,辛苦管事的了。” 她转身回屋,却见楚序已在屋里候着。 “丞相怎会在这?” “不过是跟女郎学的。” 好吧。 她撇撇嘴,手上动作却不含糊,飞快地拆开信。那字龙飞凤舞的,一看就是林倚山的手笔。 越往下看,高闻雁的脸色愈发难看。 林倚山每日都派人跟着陈友,也接到了回信,说发现有人正在接触陈友。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行动的前一天,陈友死了。 死在了他的小草屋里,留下满脸的不可置信。 欲利用陈友的那个人,最终杀了他。 “有一个奸细死了。” 高闻雁轻描淡写道。 “哦?” 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楚序坐直了身子。 “那便是王永了。” 他笑着下了定论。 楚序之所以被追杀,正是因为他派去的探子被发现了。 巧的是,高闻雁这边又出了这事,王永算是不打自招了。 王永心虚,欲先停止行动,只是万万没想到,楚序和高闻雁的消息还能互通。 高闻雁不悦:“果真是他。” 按照上一世的时间,军营起火就在这两日,既然陈友已死,军中又严加防备,或许可以稍微安心一些。 然而高闻雁不敢掉以轻心,眼看不久后便是中秋,若要有童谣被传出来,便是这段时间了。 “你何时出发?我与你一道回去。” 若骑得够快,没准还能赶上高闻溪,将陈友的消息告诉他。 “你要与我一齐?” 他笑意深深,高闻雁本没别的意思,反而被望得不好意思。 “若不愿便算了。”她道。 “怎会不愿?又得女郎同行,幸甚,我自然是开心的。” 他这张嘴,素来会说好话。 高闻雁充耳不闻,将他打发回房,约好一刻后在客栈门口见。 敲响尽头那间房门,等了好一会儿,芷尧才来开门。 “可是打扰芷尧姑娘就寝了?” 见是高闻雁,芷尧愣了愣,下意识地看了眼房内。 “未曾,女郎可有事?” 芷尧自幼跟着师傅行医,打小便是个修身养性的,于是连着性子也是淡淡的,叫人觉得不好接触。 她怕高闻雁误会,已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亲和些了。 谁知高闻雁压根不在意这些。 “我是来与姑娘告辞的。” “本打算明日再走,忽有急事,今夜就启程。” “温州现下混乱,还请姑娘千万珍重。” 她一口气说了好多,皆是嘱咐的话语。 见她诚恳的模样,芷尧心中不免一暖,点头道:“女郎亦是。” 高闻雁还是不放心,再次叮嘱:“那酒铺,可得记着啊,姑娘千万别见外。” 送走高闻雁,芷尧转身,扫了眼衣柜,道:“走了。” 衣柜后缓缓走出一道修长身影,高闻溪一脸无奈。 不曾想过,有一天他竟要躲着家中小妹。 高闻溪才将将翻窗进来,话还未与芷尧说上呢,这边高闻雁就来敲门,捷足先登了。 “不是不能离京吗?” 她垂着眸子,不曾看他。 “嗯,确实不能。” 所以他一路都不曾露面,原本亦是要走了。 可当马蹄踏出温州城的那一刻,他还是咬紧后牙关,利落地调了头。 这一别,不知下次见面又是何时。 “你一路都跟着我?” 芷尧明知故问,随即又道:“既然要瞒我,何不瞒个彻底?” 这样谁心里都没有负担。 看出她的想法,高闻溪笑里带了些坏气,目光仍牢牢锁在她的脸上。 “便知你会这样想,所以我突然反悔了。” “我偏要叫你知道。” 偏要你念着,不能相忘。 芷尧睫毛轻颤,仍是不抬眼看他。 两人上次相见,已不记得是何时,但总归只是隔着人群的匆匆一瞥。 听闻高闻溪已返京,于是她频频出神,总想着是否能见上一面。 师傅见她心不在焉,便三番两次地想将她打发走。芷尧不肯,又拖了好几日,但见白衣城病患已不多,才肯愧疚离去。 在京城,她也没敢闲着,依旧每日出诊,为人看病。 日子好似与以往没有不同,可每次日落时分,高闻溪总会来为她点起一盏灯,让夜幕缓缓降临。 看到灯下那人近在眼前,芷尧才敢心安。 其实,若没有温州,芷尧也不打算在京城久留的。毕竟比起京城,还有更多地方需要她。 高闻溪心里亦是清楚,所以从未开口阻拦,所以默随一路。 可私心还是想要她多念着自己一些,哪怕多一点也好。 “我走了。” 横竖已经看到她了,高闻溪拔腿便往窗边走。 却听她蓦然出声:“我再为大少将军把一次脉吧。” 高闻溪说过,纵然芷尧脸上荣辱不惊,可她所有的情绪总能写在眼里。 后来,芷尧再见他,便也学会了低垂眼眸,不让他再看得真切。 此时,她一双眸里仿佛含了半汪秋水,正殷殷地看着高闻溪。 搭上他的手腕,他有力的脉搏便在指尖跳动着。 自第一次切脉察觉了他的心如鼓擂,此后,芷尧便总能听见自己。 “脉象一切安好,只是有些疲劳。” 她收回手,给出了诊断。 “大少将军,珍重。” “嗯。你也是。” 芷尧走到窗边,那人身手向来敏捷,没几下便已稳妥落地。 他的身影在夜色中迟疑片刻,终翻身上马,不再回头。 第51章 那便先把王永端了 三人一路快马,出了温州,直往京城奔去。 知行本在他们身后,忽然赶到高闻雁身边,欲言又止。 趁楚序不注意,高闻雁偷偷缓了马速,侧脸问:“可是有话要说?” 他点头,问:“女郎腰上别的可是承霜?” 都说承霜失踪已久,为何他们个个皆认得? 转念一想,知行与楚序情同手足,倒也不足为奇了。 第51节 “嗯。” 知行早已认出承霜,可亲耳听高闻雁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他不是个善言辞,情绪化的人。 可高闻雁却从他脸上感受到了幽怨,于是她火上浇油道:“该不会你也想要?” 那可是承霜剑,除了高闻溪这种心高气傲的,还有谁会不想要呢? 承霜放在楚序府中已有好些年份,早在他还未称相时,便已找到了承霜。 知行知道他一直在寻找一把名剑,即使在陇南亦没有停过。 后来,他机缘巧合下遇到了承霜。 知行眼巴巴地看了承霜好几回,还是知言笑他:“公子不会给你的。” “为何?” 家中除了楚序,便是他武功最好,而他们已有多年没有比试过了。 若是楚序自己佩带,知行肯定不会有任何想法。 可那承霜放着都落了灰,也不见楚序拿出。每每拭去灰尘,他又放了回去,等着下一次落灰。 如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直到后来,它出现在高闻雁的腰间。 “女郎是那香囊主人?” 高闻雁一愣,浅浅地摇了头,道:“自然不是。” “那便奇怪了。” 楚序亦缓了马速,问:“可有什么事?” 犹豫了一秒,高闻雁还是不打算把知行给卖了。 倒是知行,直言不讳得令人吃惊。 “我在问女郎那可是承霜。” 楚序果然皱眉。 “你想知道,问我就是了。” 知行撇过脸,不说话,又一次放缓了马速,不再与他们同排。 “他可是不高兴了?”高闻雁悄悄问。 “不知道。” 楚序亦无奈,知行性子和知言不同。 虽然是亲兄弟,但知言是个活泼的,知行却是认死理的。 比如这么多年,他就是执拗地要把楚序当主子伺候。 可闹脾气倒是第一回 见。 高闻雁扫了眼他的香囊,心中暗暗腹诽。 怎么谁都知道,他有一位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 身后有人打马而来,速度飞快,令三人皆绷起神经。 知行已转身抽出剑,蓄势待发。 远远看见那幂离,又看那骑姿,高闻雁“咦”了一声。 她大哥不是早走了吗?怎还在后头? 楚序也认出那是先前在温州的那人。 他冷哼一声,似笑非笑的样子令高闻雁莫名心虚。 她骑马迎上去,免得知行动身,误伤了彼此。 高闻溪未作停留,只扭头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高闻雁便懂了。 “下次再会。” 急匆匆地与楚序告别,她扬起一鞭,马儿一声鸣啼,快速地跑了出去。 楚序脸色难看,却没有任何理由,任何立场去挽留。 只能看着她快速跟上那“兄长”,扬长而去。 高闻溪变了路线,恰好与楚序错开,亦不会再有相交。 “大哥不是说,两人同行过于显眼吗?” “你们便不显眼了吗?” 于是她适时地闭了嘴,不再提这茬。 思来想去,她还是干巴巴解释道:“我与他碰巧遇上。” 高闻溪早在温州便知那是楚序,却也不拆穿她的谎话。 “你自己知道分寸便好。” 意思是别落人把柄,置高家于危险之地。 高闻雁自知理亏,垂了眸子不再搭话。 但凡她再理智一些,历山里就该一剑抹了楚序脖子。 她不仅没有,反而任由两人的关系愈来愈深。 于是她机智地转了话头,改谈正事。 “对了,我方收到了倚山的急信。” 她将林倚山信中所说一一传达给了高闻溪,又与他谈起了王永。 “楚序的人查到了王永头上,结果王永派人去历山,想取他性命,这边陈友也出事了。” 高闻溪不禁皱起了眉头,先前高闻雁来信说怀疑王永,他还觉得可能性不大。 然而他派人去查了王永,虽有些怪异的地方,却也没甚大问题。 现下听她这么一说,便觉必是王永无疑了。 说到此事,高闻溪心中疑惑多时。 “你是如何知道要防陈友的?” 一开始找林倚山要军营名单时,高闻雁因心中没有十分把握,便瞒着高闻溪了。 可是后来,他们发现了那密道,便不可能再瞒得了他,也没必要。 于是她离家前交代林倚山,将所有发现都告知高闻溪。 届时她已溜走,高闻溪无法盘问她。 然而她没想到会在这遇到高闻溪,她甚至连说辞都没想好。 “可不就是道士那一卦。我早说过了,我可信了。” 草草的也算解释了。 她再次换了话头:“对了,军中可好?” 高闻溪懒得与她细细计较,接过她的新话头。 “嗯,守备比往日更为戒严,出不了事。” “那便好。” 她想了想,又道:“马上要中秋了,大哥可能寻个由头,过完中秋便回边疆?” “过完中秋自然便回了。” “不是。” 她心中组织了几番话语,才道:“不是自然,而是主动提及。” “近期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心中总是不安。” 高闻溪看了眼天色,认可道:“我亦觉得该早日回去,但这个中秋是逃不过了。”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曹监军那边,一直拖着,到现在亦没有问完。” “怎会那么久?” “这事向来急不得。” 所以曹监军那边一日未结,他们便不能主动提出返疆,否则这帽子扣下来,可大可小。 高闻雁脸色沉沉,道:“那便先把王永端了。” “正有此意。” 不说私自接触陈友,私养死士,单是给张新宏当靠山,就够他想杀死王永了。 高闻雁在历山下落不明的那几日,高家简直快疯了。 若不是他按着高将军,只怕高将军已不管不顾地去历山要人了。 张新宏,什么玩意? 也敢来碰他们高家的人? 第52章 林谦再拜女郎,送上三愿 趁着换值之际,两人偷偷分开入了京城。 她特地在城里绕了半个时辰,回来时,高闻溪已经出去了。 家里人都伸长了脖子等她,一见她进屋便迎了上来,嘘寒问暖的。 第52节 “下次再也不让你出远门了。” “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嘛。” 高夫人红了眼,又骂了句:“死孩子,吓坏我们了。” 据他们说,高家能启用的暗桩都启用了,却迟迟没有消息传回,直到高闻雁主动去了惠源郡,给暗桩寄了家书。 说起来,高家的暗桩还是出自高夫人的手笔。 巨大的一张网,是高夫人这么多年一点一点连起来的。 然而,最初她的目的,只是为了让高将军的家书,传得可以再快一些。 结果,她愈做愈大,直至今日,高家暗桩遍布在大宁的各个角落,为高家人提供便利。 为了不占用资源,高闻雁在外并不经常启用暗桩,若有驿站,便顺便在驿站寄了。 偶尔也会通过驿站寄往其中一个暗桩,再由暗桩送回高家。 京城其中一个暗桩亦是一家酒铺。 于是她问:“对了,娘,翁掌柜可还好?” “你又想做什么?” 高夫人睨了她一眼,道:“他前些日子回乡探亲了,这两日已经要回来了。” “不提那些了!走,吃饭去!” 高将军甚是高兴,接着道:“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 好不容易到家,高闻雁心情也放松下来,允许自己暂时不去想那些糟心事。 夜里,她一边翻着兵书,一边听碧喜汇报这些日子的大小事。 碧喜是个不知重点的,只事无巨细地将所有事讲与她听。 高闻雁打了个哈欠,直奔主题,问:“林谦怎么样了?” “听闻他想辞官,庄王极力挽留,他才肯留下来。” “哦?”高闻雁奇道:“那姑娘不闹吗?” “你是说李悦儿?” 她没关心过名字,便当是了。 “闹,怎么不闹?京城人人皆知,林大人占了她便宜,想翻脸不认人。” “林谦也由着她闹?” 碧喜叹了口气,道:“林大人那性子,哪能说得过她?只能见了绕道走,前几日又被堵了个正着,林大人似乎都想出家当和尚了。” “当和尚?” 高闻雁嗤之以鼻:“他放得下这官职吗?” 她放下书,指尖一下一下地敲在书卷上,心里有了别的打量。 既然已经查出王永了,这林谦是不是可以不用留了? “我打听过了,他明日似乎真要去寺庙呢。” “哦?” 高闻雁眸光闪烁,嘴上却懒洋洋地问:“哪个寺庙?” “凌波寺。” 就在京城郊区,他倒是会找。 “那你去盯着,明日有何动静,及时通知我。” 次日,林谦是在清晨出发的,连元奇亦没有带上。 他一人骑一匹矮马,背一个行囊,着一袭素衣,倒有几分向佛之人的意味。 高闻雁不急,听碧喜来报后,甚至还有空闲溜去高闻庭的院里,同他拌几句嘴。 取了幂篱戴上,高闻雁从后门悄悄地出了府。 她终于知道楚序和高闻溪为什么都喜欢幂篱了,比如现在,她是去干坏事的,就没有比幂篱更有安全感的东西了。 晃悠到那必经之路,高闻雁停了马,漫不经心地等着。 她看了眼树林,不知楚序是否也会选择这条路,万一经过了呢? 她该怎么打招呼好? 如此想了一会儿,便见林中小路走出一人,正是垂头丧气的林谦。 林谦连马也弃了,一脸的失魂落魄。 不用问,亦知道了结果。 在看到高闻雁的瞬间,他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 他望过高闻雁的背影无数次,她骑马的样子早已深深刻在脑子里,即便戴了幂篱,林谦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雁儿!” 他不敢相信,竟然真的看到了高闻雁! 快步走到身侧,林谦仰头看她,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欣喜。 “你来找我?” 说完,想起什么,林谦脸上很快浮起一丝委屈。 “他们不肯要我。” 林谦耷拉着脑袋,主持说,他不过是想逃避罢了。 既然尘缘未了,便是时候未到。 他依旧放不下高闻雁,所以无法遁入空门。 高闻雁歪歪头,幂篱跟着轻轻晃动。 她本想,若今日林谦当真出了家,便就此放他一马。 可他到底还是回来了。 撩开幂篱,她冷眼看着林谦,二话不说拔了剑,指向他。 林谦脸色一僵,不知所措地望着高温雁,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受伤与愧疚。 “你……你要杀我?” 同样的话语,她曾在另一个人口中听过。 只不过那人脸色不惊,语气平平。 不似林谦,话语中都带了颤抖。 作为一个持剑者,高温雁当然更喜欢看到林谦这种反应。 林谦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其中情绪十分精彩,有害怕又有难过,复杂极了。 经过心中一番挣扎,他突然又释怀了。 未待高闻雁回应,他已坚定地回望过去。 “你应当杀我的。” 他扬起头,露出修长的脖颈。 “便杀吧。” 林谦闭紧了双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高闻雁抬了抬手,却又顿住。 她当然恨林谦,可是高闻雁想不通,林谦既然连命都可以给她,那上一世,为何要谋害她的家人? 一念之差,高闻雁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剑。 她道:“从现在起,立刻滚出京城。这辈子亦不要再踏入京城半步,若我在京城见到你,休怪我无情。” 林谦怔愣在原地。 他缓缓睁眼,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高闻雁看了心烦,跳下马,道:“现在就走。” 见她还肯将马让给自己,林谦心中愧疚更甚。 “是我对不住你。” “我不会再进京城的。” 说着,他红了眼眶,对高闻雁行标准的大礼。 他哽咽道:“此生无望相见,林谦再拜女郎,送上三愿。” “一愿女郎千秋岁。” “岁岁常安。” “二愿女郎觅得良缘。” “缘深似海。” “三愿女郎得偿所愿。 “愿愿顺遂。” 他低着头,强忍泪意:“女郎,亟望珍重。” 一字一句,皆染了哭腔,落在耳边。 高闻雁忽感悲哀,不知是为他,还是为了上一世的高家。 “去吧。” 她淡淡道。 第53节 说完,自己却先转了身,大步离开。 第53章 可是,我更想女郎信我 高闻雁寻个舒服的树桠子躺下,心中细细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直到暮色四合,林中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心中一动,高闻雁径直坐了起来。 胸腔里快速跳动着,她眼睛转了转,仔细辨认那声音。 有一辆马车,外加侍卫十余人,行得极缓。 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而这股预感,在马车缓缓走入视线时,得到了实现。 高闻雁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她就知道,今日会遇到他。 戴上幂篱,她坐在树上,晃着腿,等待马车靠近。 知行率先发现了她,勒令停下了队伍。 帷幕被掀起,楚序探出头来,看见她的那一刻,眼里忽然盛满了笑意。 “去问问女郎为何在此。” 闻言,知行这才知道那是高闻雁。 下令所有侍卫都转过身后,高闻雁偷偷地上了马车。 撩起幂篱,她露出一张素净的脸,带了些许笑意,却又看起来毫不在意。 楚序支着头,半笑着望她,道:“听闻女郎丢了马。” “诚然如此。” “于是便候在此处?” 高闻雁伸了个懒腰。 “确然。” 目光一寸一寸在她脸上巡游,楚序问:“全是偶然,便无其他?” “也不全是。” 高闻雁坦然一笑,道:“我刚见完林谦。” 她懒懒地靠着软垫,神色飞扬,不经意间露出一抹痞气。 “你找他算账?” “我放了他。” 蓦地抬眼,楚序见她仍没心没肺地笑着,很是不解。 “为何?” 高闻雁的视线飘向他的手指。 他正把玩着一把扇子,明明是无聊的消遣,却因手指生得好看,让高闻雁不禁看了进去。 “为何呢?” 她漫不经心地重复一遍。 “或许,因为他是真的喜欢我吧。” 高闻雁轻笑,望过去的眼里带了几分恶劣的玩味。 当然是随口胡诌,骗他的。 自然是林谦身上的不合理之处,她仍未能得到解释,所以才留了他一命。 她向来不是那么感情用事的人。 然而楚序还是不悦了,轻轻嘲道:“女郎向来不轻易信人,却如此笃定他的心意。” 说来也是好笑,若不是经历了上一世,高闻雁也不敢如此笃定。 陷害高家后,分明没有演戏的必要了,可林谦看她眼神依然热烈,与曾经相比未减半分,不过添了些心虚与愧疚。 那时高闻雁便知,林谦是真的喜欢她。 林谦狼子野心是真,吃里扒外是真,喜欢她也是真。 然而这些,楚序当然不可能知道。 于是她敷衍道:“京中不都这么说?” “京中说的,你便信么?” 听见他冰冷的语气,高闻雁亦皱了眉。 “如何不能信?” “那京中总说你的香囊有故事,结果不也确有其事?” 楚序不禁冷笑。 “分明不是京中说的那么一回事,女郎这是偷换概念。” 高闻雁回以一声干笑。 “丞相这是鸭子嘴硬。” 于是,谁也不肯相让。 高闻雁气急,扭过脸,嘀咕道:“早知道就不等了。” 分明高闻溪才告诫过她,要拿捏好分寸,结果自己又一次越界不说,还上赶着受气来了。 她的抱怨一清二楚地传到楚序耳边,他不禁一顿,懊恼的情绪便随之而来。 高闻雁冷着脸,闷闷不乐地看着窗外,寻思找个时机下车算了。 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凉意,她余光扫过,却见那双白净的手正覆在自己的手面。 再看过去,楚序亦一瞬不瞬地看着窗外,仿似无事发生。 不顾耳尖悄悄染上的红晕,她抿了抿唇,不敢让笑意泄露。 知行来请二人下车时,高闻雁慌乱地从袍子下收回了手,又将幂篱戴好,才下了车马。 原来已经到了相府。 她正准备去爬墙,却被楚序叫住。 “女郎随我来。” 楚序带着她又一次来到了阁楼,身边的人很识趣地纷纷退下。 抬手撩开她的幂篱,楚序将暗道的开启方法仔细地演示给她。 只见眼前的书架缓缓挪开,露出一条密道来。 “沿着密道,三左一右,五十米后,两右一左,便是浮华楼的阁楼。” 他将路线又重复了一遍,问:“女郎可记住了?” 高闻雁惊讶地看着他。 如此重要的密道,楚序竟也肯告诉自己? 然而楚序笑道:“女郎思虑过多。” “此道只能由内打开,若你想从浮华楼进来,这边没人接应亦是不行的。” 他嘴边挂了抹浅笑,接着道:“若女郎想来,门边石柱上有一圆孔。女郎往里投几枚铜币,两长一短一长。” “那我便知,是女郎来了。” 她心神不禁晃动,问:“你不怕我害你?” “怕。” 楚序如实点头。 “可是,我更想女郎信我。” 说完,他点了灯,领着高闻雁走一遍密道。 楚序是懂高闻雁的,所以亲自陪着走这一趟。 这密道错综复杂,即便楚序不说,高闻雁也知一旦走错,便是机关重重,恐有性命之忧。 “那浮华楼,原是你的?” “明面上当然不是。” 所以私底下是。 京中两大酒楼,杏花楼得文人墨客喜爱,而那浮华楼却是达官贵人最爱。 高闻雁追问:“那杏花楼莫非……” 话未说完,却换得楚序一阵轻笑。 “女郎太看得起我了。” 实际上,他若说是他的,高闻雁亦不感到惊讶了。 “丞相可真是家大业大呀。” 高闻雁不禁感慨,那相府的产业究竟有多少。 楚序无所谓道:“或许吧,这些向来是知言在打理。” 她哑然,果然人不可貌相,知言虽不能武,却是个理财好手。 高家有暗桩,楚序有私产,果然大家私底下都比表面看着要更光鲜。 第54节 第54章 听闻翁掌柜酿酒也是一把好手 出了密道,高闻雁果然来到了一个小房间,正是浮华楼二楼的小阁楼。 她告别楚序,从浮华楼小门出去,人已处在东市。 高闻雁东拐西拐,绕进了那酒铺子。 那掌柜已经回来,看见来人,认出那是高家女郎,赶忙前来迎接。 翁智刚既能干得了这行,察言观色最是在行,见高闻雁的眼神便知是要事。 于是他早早地闭了店,端站在高闻雁面前,等候吩咐。 “听闻翁掌柜酿酒也是一把好手?” 翁智刚谦虚道:“略懂一二。” 高闻雁自知他是低调,这酒铺子能在京城打响名号,成为头牌,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能酿就一款新酒?” “这……” 翁智刚为难道:“这酿酒不是速成,便是现在拿了方子开始酿,最快的也要好几个月,女郎可急?” 言下之意,是做不到了。 她思忖片刻,改问道:“或者,可有新酒尚未售卖?” 翁智刚摇摇头。 她便知道没有那么容易。 高闻雁微微叹气,正要起身离去,却听翁智刚忽然道:“小的想起来了!” 他道:“小的前些日子返乡,认识了几个同路人。听闻西域有一款酒,很是罕见,却教人品之难忘。” “你是想将它引进京城?” “小的亦想,可惜没有法子。” 高闻雁当机立断:“便引进罢!你将知道的信息写下,我遣人去找。” “好咧!小的这就去拿纸笔!” 翁智刚看起来比高闻雁还要高兴。 他痴迷酿酒,遇到未见过的好酒,自然是好奇不已。 高闻雁接过纸,上面详细描述了那酒的味道,以及翁智刚根据自己的经验,对那酒的一些猜测。 那同路人亦不记得酒铺的具体位置,只笼统地说了某一带,这要找起来,确实不是一件易事。 但高闻雁不担心,反正她也不打算自己出力。 她吩咐翁智刚,联系其他暗桩的酒铺,询问有没有极品的新酒,若有,便通通送到京城来。 她叉着腰,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你找几个熟客,最好是位高权重的那种。” “便与他们说,有一批新酒要来,堪比人间极品。” 翁智刚有些犹豫,担心道:“那……倘若那批酒不能顺利抵达,该如何?” “那还不好办。” 高闻雁咧嘴一笑,道:“便说被山匪劫了。” “啊?” 他第一次接触高家小女郎,却没想到是这么个性子。 “有何不可?” “没有,没有。女郎说得是。” 于是高闻雁拿着纸条,出门就往林倚山的宅子奔去。 才在宅前站定,还未叫人去通报呢,林倚山却碰巧出了门。 见高闻雁站在门前,林倚山转身就要回屋,被她一把扯住。 “这回是有什么事?” 高闻雁只问:“你这是要去哪呀?” “我出去走走还不行吗?” 因为这兄妹俩,林倚山回京就没闲下来过。 “那便一起用晚膳罢!” 林倚山不肯。 “我请客!” 林倚山不为所动。 “你上次背着我大哥,带我去了……” 话还没说完,高闻雁便被捂住了嘴。 “祖宗,你好歹看看这是哪!” 高闻雁不服气,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他之前带高闻雁偷偷溜去燕人的地方,说带她长长见识,结果险些被抓住。 这事若被高闻溪知道,林倚山必然讨不了好。 “走走走。” 于是他选择了投降。 第55章 她原该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小二见高闻雁又折回来,微微惊讶,依旧态度良好地前来问安。 浮华楼经常客满,小二去沟通了一番,给他们在二楼找到了一个包厢。 两人方坐下,小二便贴心地递上菜牌。 自从知道浮华楼是楚序的产业,高闻雁每每提及浮华楼,心中便有一股奇异的感觉。 并不是讨厌,也非欢喜,只是仿佛有一根羽毛,轻飘飘地拂过她的心头,转瞬又飘走。 正要和林倚山说正事,却听得外间一阵脚步声。 和楚序相处了这么多时日,高闻雁早能听出他脚步的特点。 她停了话头,起身朝外走去。 外间小二正引了一男一女,要入座高闻雁隔壁的包厢。那男子一袭黑衣,满眼的漫不经心,可不正是楚序。 “女郎有何吩咐?” 小二如此一问,楚序才将目光缓缓转过来,看见了她。 他眸子亮了亮,还未说话,但见林倚山从包厢里探出头来。 “怎么了?” 看清来人,林倚山不禁冷下了脸。 那女子遮了面,高闻雁认不出来,可林倚山却是一眼便知道是谁。 相同的,楚序和他身边的女子亦是一顿。 沉默间,楚序微冷的声音响起,眼睛却仍停留在林倚山身上。 “都是相熟的,便一起罢。” 说完,他还问:“女郎不介意吧?” 高闻雁当然不介意,她挑挑眉,侧了侧脸,示意二人进来。 她对这女子,亦是好奇得很。 林倚山是个随意的,往高闻雁身边一坐,将对面的位置留给了二人。 楚序率先坐在高闻雁对面,那女子便只能落座在林倚山面前。 她缓缓摘下面纱,姣好的面容让高闻雁不禁一阵恍惚。 这是一张她认识的脸。 “清清?” 上次军营一别,高闻雁已有许久年未见过李菀清了。 虽然同在京城,两人的交集却少之又少,根本没有相见的机会。 李菀清莞尔,道:“许久未见女郎了。” 依旧是印象中该有的礼数。 高闻雁不禁扭头去看林倚山,果然,他又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将她的小动作一一看在眼里,楚序的脸色变得更加晦暗不明。 脑子飞速地运转,高闻雁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李太傅的女儿,和楚序,为何会一同出现? “丞相的人际关系真可广啊。” 话一出,另外两人齐齐地看向了高闻雁。 仿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林倚山抿抿嘴,一副看戏的姿态。 其间小二进来布菜,觉察到气氛的诡异,手上不禁加快速度,好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第55节 然而满满的一桌子菜,谁也没心情动筷子。 “算不得。” 只听他悠悠道:“我与清清本就是旧识。” 不仅高闻雁震惊,连同本想看戏的林倚山都凝起了脸色。 在高闻雁求证的目光下,李菀清犹豫着点了点头。 她皮笑肉不笑道:“那丞相的旧识也真多呀。” 前有温子书,后有李菀清,谁知后头还有多少? “嗯。” 楚序微微回笑。 “清清是要特殊些。” 在对面两道疑惑的目光中,楚序轻笑:“她原该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心中好似被谁抓了一下,高闻雁不适地拧起眉毛。 如愿以偿地看到他们脸色一僵,楚序心中大为舒爽,兀自低头喝了口茶。 虽然稍稍惊讶于楚序的坦率,李菀清到底没有反驳一句。 林倚山反应过来,朝她问:“是他?” 他只知道李菀清曾经有过一门婚约,是小时候大人们定下的,只是后来不了了之,也没人再提起。 原来那人,竟是楚序。 李菀清点头,再次印证了楚序的话。 氛围降到了冰点,连方才针锋相对的高闻雁都噤了声,神色恹恹,不大高兴的模样。 因为不想让林倚山误会,李菀清还是选择出言解释。 “是我来找阿序帮忙的。” 岂料话一出口,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楚序更是垂了眸子,没去接高闻雁忽然刺来的目光。 “父亲想要我嫁与庄世子。” 都知道这句话是说与谁听的,可偏偏那人只轻轻眨了眼,脸色无一分异动。 高闻雁以为林倚山不会回话,正想圆个场,却听见他笑了一声。 林倚山又恢复那吊儿郎当,对谁都不在意的样子。 “如此甚好。”他道。 “无论是庄世子,还是丞相,皆是万里挑一的如意郎君,恭喜女郎了。” 高闻雁看了眼楚序,示意他不要接话。 楚序当然有这眼力劲,于是回看她一眼,没带好气。 虽然每每面对李菀清时,林倚山都是情绪不稳定的,然而情绪如此令人躁动不安,还是第一回 。 李菀清没有看他,脸上亦无悲伤之色,只是低着眼,稍稍抿了唇,思量着什么。 好一会儿,才听她柔柔的声音落下。 她问:“你是这样想的是吗?” 没有责怪,亦没有埋怨,她只是平淡地询问。 然而非常认真,因为这对她而言十分重要。 见林倚山沉默不语,李菀清便知道答案了。 她轻轻地道了一声:“好。” 说着,她抬手取下发间的一支银钗,缓缓地放到桌面,朝前推了一寸。 李菀清收回手,道:“那你便错过我罢。” 她素来有良好的礼仪,即便如此,还不忘对身边二人道:“清清先行一步,失陪了。” 从起身,到离去,她不再看林倚山一眼。 那钗子已有些年份,却被保养得极好,看得出佩戴者平时有多爱护它。 想到钗子,高闻雁不禁看了楚序一眼,谁想他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两人视线相对,又都别扭地错开。 唯有林倚山像座大山一般,看着钗子,一动不动。 高闻雁不敢凑过去看他神色,只知他案几下的一双手,早已握了拳,微微颤抖。 那钗子,不过是他年少时赠给她的第一个礼物,他那时没什么银两,掏空了口袋,也只能买到如此下等的货色。 可李菀清却视如珍宝,佩戴了这么多年。 然后在今天,还给了他。 她终于放弃了。 她想,林倚山不会明白的。 她的一腔孤勇,在漫漫的岁月里,也会被损耗殆尽。 第56章 他也是真心喜欢 林倚山匆匆离开后,包厢里只剩高闻雁二人。 她不放心,想跟去看看,把楚序扣住了手腕。 “他们二人的事,女郎凑过去作甚?” 高闻雁自然知道,可她担心的是林倚山当真一走了之,而不是去追李菀清。 “我去看看他是不是去追清清了,是的话我就回来。” 看到楚序不赞成的眼神,高闻雁只得重新坐下。 冷静下来,她也觉得是自己多事了。 无论是高闻溪还是林倚山,高闻雁看他们犹犹豫豫的,都恨不得去替他们说了。 她是真心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好结果,所以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错过。 可是,这些终归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不是高闻雁急得来的,也不该她急。 她神色颓然,楚序忍不住又来了气。 “女郎在知鹤城所说,可还记得?” 怔愣半晌,高闻雁才想起他话中所指,是她已不再喜欢林倚山。 她奇怪道:“自然记得,可丞相问这作甚?” 若不是有那香囊姑娘在,高闻雁甚至以为他是醋了。 “无事。” 他撇过头,道:“好奇罢了。” 高闻雁话一哽,心中那股异样又来了。 她喝了口茶,放下时不小心大力了些,引得楚序侧目。 “对了。” 她想起李菀清,便问:“丞相和清清,竟是有婚约?” “嗯,不过已算不得数。” 高闻雁了然:“你是在帮清清?故意让倚山吃味?” 楚序瞧了她一眼,默不作声。 他与李菀清双方的父母关系颇好,早早给他们定下了娃娃亲。 后来,李菀清父亲高升,举家搬到京城,而楚序则家道中落,父母早亡。 若还算数,早在他流离失所的那么多年里,便会有李太傅出现的身影。 可是没有,一次也没见过。 再相见,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楚相。 李太傅去找过他,涕泗横流,诉说这些年的愧疚。 他说,这么多年从没有停过找楚序,还问他到底去了哪里,叫人好找。 楚序说,便在你的眼皮子底下。 于是李太傅当即噤了声,不再说话。 “你又骗人。” 高闻雁笑了开来,陇南算哪门子的眼皮子底下。 楚序不予置否,至少李太傅没再接话,证实了心虚。 他的目光随着灯火流转,闪烁着不明的情绪。 高闻雁想,或许楚序是去找过李太傅的,可能是碰了壁,也可能受了别的委屈,他不说罢了。 “那为何你与清清关系还这般好?” 又想起李菀清的那句“阿序”,高闻雁眼神变了几变,终把情绪压下。 楚序明事理道:“与她何干?” 李菀清不过是李太傅养在院子里,精心呵护长大的一只金丝雀。 她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是大家闺秀的典范,却永远无法为自己做任何决定。 第56节 包括喜欢林倚山。 李菀清有多高贵典雅,文良贤淑,李太傅的野心便有多大。 “那为何选了庄世子?” 如果真像楚序所说,李太傅是想将李菀清送到那皇后之位,那怎么也不该是庄王。 “圣上安康,太子等得有些久了。” 短短一句,其中含义却人背后一凉。 高闻雁警惕地看了眼外间,压低了声音。 “太子要反?” “那要看庄王想不想他反。” 太子昏庸无能,圣上换储的想法也愈发强烈。 只需要再多一把火,太子反,也不是不可能。 储位之争,向来腥风血雨。 高家一直以来的祖训,便是不参与夺嫡,是以少了很多是非。 那楚序呢? 楚序又是哪个阵营的? 他摇摇头,淡淡道:“我只当渔翁。” 等着两蚌相争,他再来获利。 可高闻雁却读出了别的意思:楚序会参与夺嫡。 那被他扶持的,究竟是恭王,还是安王? 高闻雁还在猜测着,楚序却看透她的想法。 “若是庄王,我觉得也不错。” 一句话,将她的思路全都搅乱了。 “那清清找你,是为了帮助庄王?” 他摇头,问:“你猜,为何这么多年她仍未嫁到东宫?” 是啊,毕竟东宫才是最稳妥的路线。 废太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太子在这个位置上也安稳地坐了那么多年。 “是你搅黄了?” 楚序笑出声来,道:“女郎有时候,确实很高估我。” 他道:“是清清自己设的局,我不过略帮一二。” 楚序只不过牵了线,让她和皇太孙“无意”见了一面,是清清让皇太孙对自己失了兴趣,又觅得心爱姑娘的。 “那李太傅也算良心,倒没让清清嫁给太子殿下。” “你道太子妃是善类?” 所以不如嫁给皇太孙,占个正妃之位,慢慢等待。 谁想这个如意算盘被李菀清亲手打乱了,于是李太傅观察了两年,选择将宝押在庄王身上。 “清清若这般不愿被家里安排,何不跟着林倚山去边疆?” 届时山高皇帝远,两人就在边疆当一对逍遥鸳鸯,不也挺好。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乐得自在。 “你当是清清不愿意?” 高闻雁了然地点点头,这无疑是林倚山的问题。 所以高闻雁又不理解了,林倚山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 清清一心向着他,愿意为他抛下所有。 如此魄力,换作高闻雁指定是做不到的。 楚序却道:“愿意放下一切的人,自然什么都心甘情愿。” “可他也是真心喜欢,所以舍不得。” 如果对她的爱意,要让她与珍爱的一切做出选择,那不如自己是被割舍的那一个。 她不了解李太傅家的情况,下意识以为李菀清在家里过得不快乐。 既然李菀清也不喜欢家里,这难道不是两全之策吗? 楚序为她解释,李菀清只是不喜父亲将她当做仕途的工具,可她也是真真实实被李太傅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李菀清以为,只要她和林倚山在一起,李太傅便没有办法了,而她父亲素来疼她,总有一天会原谅她的任性的。 可林倚山不敢赌,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一天会是什么时候。 而在这一天来临之前,李菀清背负的,是一日日加重的,对家人的思念,对父亲的愧疚,甚至可能是日积月累的忧郁。 她分明有更好的选择,何苦跟着自己,日夜忧虑? 第57章 女郎忘了?这是我的楼 “那李太傅会原谅吗?” 楚序肯定道:“不会。” 李太傅只有这一个独女,万千宠爱地长大,哪怕不是皇后,也该是王妃,侯爵夫人。 有太多期待与私心包含其中,是李太傅无法割舍的。 李太傅文人出身,对武将本就有偏见,觉得不过是一介武夫。 林倚山官职不高不低,哪怕升得再高,能高得过高闻溪吗? 饶是高闻溪,也常年在外。 李太傅需要的是在京中运筹帷幄。兵权再好,也只是远水,解不了近火。 而刀剑无眼,万一战死沙场,那更是什么也没了。 他就这么一个宝贝,为何要铤而走险? “而且……” 楚序悠悠开口:“林倚山还有血海深仇未报,他如何肯让清清这般跟着他?” “血海深仇?” 看高闻雁不知此事,楚序有些幸灾乐祸。 “嗯,女郎不知?” 高闻雁只知林倚山是没落的富家子弟,倒从不知他有何深仇。 然而她还是嘴硬道:“我自然知道。” 楚序但笑不语。 她话题一转,问:“那你打算如何帮清清?” 总不能是恢复旧时婚约吧? 不禁睨了她一眼,楚序道:“你当是如何?” 高闻雁耸耸肩。 “丞相神通广大,自有妙招吧。” 说完,她微微叹了口气。 被这么一搅合,正事是没法与林倚山交代了。 然而找酒事不宜迟,高家人最好明面上是不不参与的,所以她并不想让高闻溪去做。 算来算去,还是得落到林倚山头上。 于是高闻雁拍拍衣袍,起身告辞:“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女郎有什么是非要找林将军不可的吗?” 好奇怪。 她见楚序又皱起了眉,便睁大了眼睛看他,如实点头。 楚序轻笑:“我倒不信。” “要在西域寻点东西,丞相也能帮吗?” 他的指尖又在敲着桌子了,是他思索时的习惯动作。 确实是林倚山更方便,只需一封急信,便可展开行动。 若换楚序来,不仅要调人,且付出的人力物力也要多上许多。 尽管如此,他还是应下:“女郎但说无妨。” 高闻雁将信将疑地坐下,展开那张纸,细细地转述给他。 看他蹙紧的眉头,高闻雁便知这是一件难事。 “要不……我还是去找倚山吧。” “不必。” 楚序按住她的手,将纸拿起,仔细收入口袋。 “十天,我会给女郎一个结果。” 他似乎很喜欢以十天为限。 第57节 想到这,高闻雁不禁问:“三十七那边怎么样了?可是一切妥当?” “嗯。武平县令已经在路上,不日便抵达京城。” 她不禁露出喜色。 楚序从内瓦解王永,自己则从外打击。 里外配合,纵使王永有通天的本领,她不信还能逃过他们的手掌心。 “到时候,女郎记得来看戏啊。” “如何看得了?” 这浮华楼一个一个包厢,隐蔽得甚好。 楚序笑道:“女郎忘了?这是我的楼。” 高闻雁才知道,他们现在所处的这层,是只有楚序允许才能来的楼层。 不仅来时的路曲折隐秘,还能看到听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也就是说,女郎和我在此相见,不必忧心。” 既然是如此特殊的地方。 “那小二怎会把我带来此?” 正在她疑惑时,却见楚序半笑着看向她的腰间。 她低头,才发现今日匆忙,竟不慎将那玉佩漏了半截在外。 那是楚序的贴身玉佩,他身边人自是一眼认出。 第58章 我如何又没道理了? 这日早朝发生了件趣事,不过百官已司空见惯,只把它当做饭后闲谈。 高将军在上朝时义愤填膺地抨击了温州的治水现象。 他说,友人来京时途经温州,看到种种乱象,感到痛心不已。而高将军听后,感到十分愤怒,想请圣上明察。 大家都知道,谢参在刘宗正的寿宴上得罪了楚序,于是纷纷暗地里打量楚序的反应。 谁想,楚序竟冷着脸,将高将军驳回。 “高将军仅凭友人一面之词,就闹到这来,是否太过草率?” 看样子,他竟是要保下谢参。 高将军不服,冷哼一声:“是真是假,一查不就知道了!” 他俩针锋相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越吵越凶前,皇上摆摆手,直截了当道:“那便查。若是真的,必严惩不贷!” “若是假的……” 他一顿,看了眼高将军,道:“高将军那友人,妖言惑众,诋毁朝廷命官,可要吃些苦头了。” 于是,还未待楚序出言揽下,皇上就将这事交给了楚序。 “便由丞相去查罢。” 自此,这事就这么翻篇,换了下一个议题。 下了朝,大家不免嘀咕:“他俩关系是真的不好啊。” “是啊是啊,谢大人真是幸运啊。” 他们都认为,若不是和高将军不合,故意为难高将军,以丞相的性子定不会帮谢参说话的。 这边,高将军匆匆回府,抖落一身雨。 “雁儿说得当是真的吧?” 替他换下外袍,高夫人道:“雁儿虽然大大咧咧,但在这些事上向来不会马虎的。” “如此便好。” 不然,他都不知道要从哪找出一个友人来交代。 他又问:“雁儿呢?又跑了?” “可不是,跟庭儿一样,就没一天着家的。” 高将军点头,心中略略失落。 好不容易能在京城待得久些,可这两孩子已经是不需要他陪的年纪了。 “孩子们长大了可不就是这样。”高夫人劝慰道。 “说什么呢,只是感慨罢了。” 他搂过高夫人,笑道:“长大了好,这样我只要陪着夫人便可。” 高夫人嗔道:“谁要你陪。” 这雨已经下了整整两天,高闻雁方出门,雨势又加大了些。 匆匆赶到浮华楼,身上已近半湿。 她抖了抖衣摆,道:“这雨来得这样急,幸好我出门得晚,还带上了伞,否则非得淋透了。” 楚序是走密道过来的,自是半分也未淋到。 他懒懒地支着头,望了高闻雁一眼。 “不若叫知行回去取件小晚的衣裳给你。” “不得行,我和小晚的身形差了些。” 说完,她才发现自己竟也跟着叫了小晚。 楚盈比高闻雁要瘦小些,上回高闻雁套了她的外袍,就短了一截。 于是楚序提议:“你倒不若放几件衣物在相府得了,省得回回要换都寻不着。” 高闻雁侧目笑他,倒把他看得微恼了。 “不乐意便作罢。” “哪来的不乐意。” 高闻雁笑开来,道:“是笑丞相小气呢。” “我如何又小气了?” “丞相家大业大,还要我自己带几件衣物。” 楚序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认输道:“是我的错,便该叫你直接去做几身新衣服。” 他不是没想过,只觉得高闻雁不会同意。 他叫小二在房内生了火。 “这才八月,丞相这是生得哪门子火?” 楚序不赞同:“一场秋雨一场寒,女郎还是快将袍子烤干,可别感风寒了。” 她起身脱了外袍,递给楚序,又盘腿坐下。 承霜剑被淋了雨,她正低头擦拭着,忽然肩头一暖,是楚序披上的袍子。 她弯起眉眼,开玩笑道:“丞相还是注意些自己的身子吧。” 她可比楚序要好多了。 “我在女郎眼中,果真成病秧子了。” 楚序无奈。 高闻雁故意逗他:“难道不是吗?” 他悠悠叹了口气,摆弄着茶具,道:“没办法了,那便是吧。” “说到这个,丞相的身体可有好些?” 高闻雁上次拿药方问过芷尧,可芷尧脸色凝重,却不能准确地说出个病来。 只说应是伤了底子,否则不会如此用药,又嘱咐虽不会致命,却也得细细调理着。 与楚序说的倒是相符。 “女郎希望呢?” 高闻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自是希望丞相安康。” 他嘴边挂着浅浅的笑意,也不回话。 分明在历山还要杀他,但姑且当她现下说得是真的吧。 高闻雁没想那么多,捡了颗零嘴,问:“谢参那边何时行动?” 他却道:“该行动的早就行动了。” “那接下来当如何?” “等。” 等中秋一过,就上奏。 高闻雁笑道:“圣上原是这样的性子?” 楚序如此,分明是怕圣上心软,借着中秋的名号从轻处置。 “女郎忘了?我们说过的,谢参要用另一种死法。” 是的,一死死一群的那种。 这批名单一上去,圣上定不会在中秋前见血。 想到中秋,高闻雁就惆怅,因为中秋一过,圣上又要用秋猎来拖住她父兄回边疆的步伐。 而上一世那童谣,也差不多到时候被散布出来了。 第58节 虽然如今没有双生花,但保不齐还有别的。 她不禁叹了口气,这日子过得,日日提心吊胆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楚序为她倒了杯姜茶,催促她喝下驱寒。 “女郎何须愁眉苦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何况……” 她抬眼,等着下文,楚序却一笑了之。 “何况什么?” 她追问。 “没什么。” 这下好了,高闻雁更好奇了。 她放下杯子,不悦道:“丞相好没道理。” 楚序无奈:“我如何又没道理了?” “哪有这样说话说一半的。” “兴许我忘了呢?” 高闻雁不禁瞪了他一眼,道:“你看我会信吗?” 她越是追问,楚序越是难以启齿。 要怎么说呢。 何况,你还有我。 这种话。 第59章 丞相究竟为何接触林谦? 许是下雨的缘故,已经过了约定时间,而王永迟迟未来。 高闻雁与他东扯西扯的,忽然扯到了楚盈身上。 她才知道,原来楚盈叫小晚,是因为她比一般人的出生时间要晚了半个月。 而她呱呱坠地时,恰逢晚霞漫天,于是家里便叫她“小晚”。 高闻雁打趣道:“我还以为丞相小名是与之相对的‘小早’呢。” “如此,你们家三兄妹,岂不是‘早中晚’了。” 她哈哈一笑,道:“无妨,反正我不是小中。” “对了,小晚的骑射,可还要继续?” 楚序心中一番权衡。 骑射不过是与她见面的理由,既然现在他已不需要这个理由,自然是没有理由再折腾她。 她去教小晚,反而没时间理会自己。 在高闻雁看来,他不过是犹豫了一瞬,便听他道:“不必了。” “为何?” 虽然楚盈学得慢,然而楚序当初将楚盈的仰慕说得那般真切,怎临时不用了? 将前因后果连起来想了想,高闻雁微微睁大了眼睛。 “该不会……” 楚序挪开视线,淡淡道:“小晚出去游玩了,不知何时才回来。” “当真?” “自然。待小晚回来,还得辛苦女郎了。” 高闻雁这下打消心中疑虑,爽朗应下:“她不是想在秋猎上惊艳四座吗?可得加紧些让她回来。” “嗯。” 说话间,王永刚好抵达包厢。 这两间房是经过特殊改造的,有一条暗管,能将顶层的声音传到这里来。 高闻雁好奇:“所有包厢你都能听?” “女郎也太贪心了。” 意思是只有那一个包厢。 “王永为何会来赴约?” 按理说,丁植不过是一个武平县令,王永不必特地前来赴约。 “丁植威胁他了。” “什么?” 肯定是楚序做了手脚,否则丁植为王永做事,犯不着威胁王永。 果然,楚序坦荡一笑。 “因为我威胁他了。” 丁植虽受王永庇护,但王永没想过此事会被外人知道,且底下那么多允诺要庇护的人,总会有个万一。 楚序便是先抓了丁植那放在心尖尖的小儿子,再与他谈判。 为了不把兔子逼急,楚序告诉丁植,只需威胁王永出来,两人在浮华楼坐上那么一会儿就可以了。 而在浮华楼里,丁植想说什么都由他。 然而丁植威胁了王永,唯有说出实情,才能保自己一命,他没有别的选择。 高闻雁吃惊:“你便由着丁植将你供出来?” “丁植不知道是我。” “但即使他不说,王永眼里,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我。” 所以,王永终归还是会怀疑到他头上了,与丁植说不说实情无关。 “不行。” 高闻雁沉了脸色,快速地思考着。 “不能只有你知道。” 若只有楚序一个人知道,王永反而目标明确,只针对楚序一人即可。 可如果王永发现有第二个人知道,他便会怀疑是否还有第三个、第四个…… 如此,他才会自乱阵脚。 可要如何,才能让他以为这不是楚序所为呢? 楚序道:“既然如此,不若散布出去,让大家都知道?” 这样即使王永认定源头是楚序,可有更多人知道已是无法阻止的事实。 “便用童谣罢。” 话一出,楚序不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满脸皆是报复的快意。 “便听女郎的。” 丁植的对话与他们所猜相差无几,不过涕泗横流,求王永饶他,且救他小儿。 “没用的东西!” 随王永愤怒的嗓音落下,是刀剑入肉的声音。 他扔了剑,取出帕子擦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他对下人吩咐道:“处理掉吧。” “看来武平县只好弃了。” 反正死士的人数现在也够了,加上有楚序盯着,弃了武平县不是什么坏事。 虽然不知道楚序在谋划着什么,既然他来了,就意味着楚序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王永匆匆扫了圈周边,愤怒地一挥袖子,匆匆离去。 包厢里重新回到安静,唯有一些杂音,是王永手下在清理丁植的尸首。 楚序埋头在纸上写着什么,好一会儿,才放下笔。 她探头过去,脸上一喜,忍不住赞道:“不愧是丞相!” 高闻雁喜滋滋地收起纸,打算今晚就行动。 为了不让王永发现端倪,高闻雁提出走密道,从相府再回将军府。 岂料楚序一愣,竟是拒绝了。 “为何?” 虽然浮华楼有暗门,但王永才将将离开,高闻雁始终不放心。 “王永或许已派人盯着相府,女郎不宜出现。” 楚序虽是胡诌的,但听起来也颇有道理。 “那便只好等入夜了。” 这房里有不少书,高闻雁捡了几本来看。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问:“丞相先前找林谦要那经书,这下是找不着了。” 楚序接触林谦后,久久未有其他动静,高闻雁觉得很奇怪,一度只当他是真心要寻经书。 第59节 “是啊,谁让林大人辞官了呢。” 林谦辞官离京,只留下一封反乡书,是京城最新的话题。 有人说,他得罪高家,自知仕途无望,于是明哲保身。 亦有人说,他是良心发现,愧对高家女郎,才离京的。 唯有庄王十分痛惜,甚至在酒席间大声讨伐高闻雁。 “儿女私情竟也摆上台面!借着父兄的势,令朝廷白白损失了一个人才!” 其言语犀利,不仅痛批她妇人之仁,违背《女训》,甚至连高夫人都一齐批了去。 说什么,夫君在外征战沙场,她留在京城锦衣玉食,却不能教好女儿。 这是私人宴席的话语,却不知怎么被传了出来,直传到高将军的耳里。 高闻雁想起昨日父亲盛怒的模样,竟还有心情笑出来。 “庄王却气急败坏了。” 楚序递给她一本书,她翻开,是《心经》,教人消除孽障,修身养性的。 可楚序却大逆不道地笑问:“可要小小惩罚一下他?” 便是他这模样,叫高闻雁如何相信他是真的向佛。 “丞相究竟为何接触林谦?” 她渐渐发现,与其不断地猜来猜去,不如直接问他。 楚序对自己做的坏事,向来直言不讳。 可是他一笑,高闻雁便不知道他话中带了几分真假。 “好奇罢了。” “听闻他是女郎的意中人,我只是好奇,像女郎这样的人,会喜欢怎样的男子。” 高闻雁狐疑道:“说得仿似丞相很了解我似的。” “小晚常常念叨罢了。” 第60章 丞相怎扯人头发 京城里忽然传出了一个童谣,谁也不知是怎么流行起来的,仿似一夜之间,又好似已存在了许久。 “红墙里,挂貂铛,十里城外孩童忙。家也破,人也亡,我为貂铛舞刀枪。” 貂铛向来借指宦官,于是百姓议论纷纷,不知是谁干了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而朝中官员皆带了看戏的心态,私下猜测是哪个宦官惹了事。 以王永为首的宦官们日渐一日地崛起,若不是有楚序压着,只怕早已宦官干政了。 他们早对宦官心怀不满,现下都抓紧机会纷纷上奏。 一时间,关于童谣的奏折不断。 又一本折子禀报了此事,皇上大怒,将折子狠狠一摔。 “荒谬!简直荒谬!” 说完,他看向王永。 王永心虚,低着头,劝道:“皇上息怒。” 下一本折子,依旧如此,皇上不由心烦。 “叫朕如何息怒!” 折子砸到王永身上,王永吓得连忙跪下,大气也不敢出。 “去!给朕查。” 狠狠地踹了王永两脚,皇上不解气,又补了几脚。 “若查不出是谁,你这总管也别做了。” 王永唯唯诺诺,只能不断磕头,希望不被迁怒。 回到外所,王永脸都气变形了,砸了好些东西,才将情绪稳定下来。 “去,给楚序递个拜帖。” 若能讲和自是最好,楚序回来京城,自己手中权力不过是九牛一毛,明面上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可若楚序油盐不进,即便在京城,他也不介意一不做二不休。 他养了那么多的死士,可不是用作装饰的。 楚序未想到王永会这么心急地来见自己。 “看来上面给的压力很大啊。” 他笑着调侃。 高闻雁正在相府的阁楼里陪他饮茶,自从有了那密道,她找楚序就方便了许多。 她这趟是来问那批酒情况的,谁想能撞见王永的拜帖。 “他是如何写的?” 高闻雁凑过去看楚序手里的帖子,散落的头发扫过他的手背,轻轻的,痒痒的。 不过短短一句拜访的话,却被王永写得客气极了,又是问安,又是抱歉的。 明明恨楚序恨得牙痒痒的,表面功夫却还做得十足。 她不禁笑道:“这王永,说一套做一套的本事真不得了。” 不然怎么当皇上身边的红人呢? 楚序微微转头看她,她的侧脸近在咫尺,只需再往前一点,便可碰上她的脸颊。 然而高闻雁目不转睛地看着拜帖,认真而专注。 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执起她散落的一缕发丝,问:“为何不戴那钗子?” 难得今日没有束发,配钗子正好。 闻言,高闻雁转过头看他,才发现两人挨得极近。 她猛地直起身子,忘了还有一缕头发在楚序手中,一时被扯得生疼。 “丞相怎扯人头发!” 于是恶人先告状。 楚序未见过她这样不讲理的,微微错愕。 “我也要扯回来!” 说完,她伸手就要去扯楚序的头发。 楚序哪里肯坐以待毙,轻巧地侧身躲了过去。 她捋起袖子,斗志满满。 “我还不信了。” 她伸手,楚序便躲,后来见高闻雁实在难缠,索性擒住她的手。 待两只手都被擒住,高闻雁饶有兴趣地望着他,像野兽发现了有趣的猎物。 “走,跟我出去打一架。” “……” 楚序哪里肯理她,松了手就往案几走。 “如何?丞相不敢吗?” 她跟过来,在楚序身侧坐下。 高闻雁好奇已久,她迄今记得楚序在白早山射出的那一箭。 势如破竹,直取目标。 后来在历山,他们虽然只是简单地过了几招,但高闻雁何许人,已足以让她知道楚序的虚实。 楚序摇头:“女郎别难为我了,不过雕虫小技,哪能与女郎比。” “虚伪。” 他无奈地放下笔,反问道:“女郎为何就不信呢?” 高闻雁依旧一脸不信。 于是他微微叹口气,道:“可还记得我曾说,女郎已是最好,无须与任何人比?” “自然也包括我。” 心中微动,高闻雁匆匆躲过他眼中的笑意,不敢对视。 她便知道,楚序向来会说好话。 “如此,那我就扯你头发了。” “嗯。” 楚序竟乖乖地待着,由她胡闹。 于是她当真挑起一缕头发,握在手里。 那头发反射着淡黄的光辉,瞧着竟不是黑发。 高闻雁“咦”了一声,奇怪道:“丞相的头发怎瞧着更浅了?” “是吗?” 楚序也凑过去看那发尾,却见那色泽当真不再乌黑。 第60节 他心中一沉,嘴上却云淡风轻。 “许是光线的缘故。” 此时已近黄昏,高闻雁想起在知鹤城的那个黄昏,他的发丝也是更浅了。 于是高闻雁不作他想,眼中狡黠一笑。 她手上毫不客气地使了劲,却在扯时只轻轻地拉了一下。 “女郎可满意了?” 她拍拍手,扬起下巴,道:“还不错。” 楚序叹气,故意道:“都说我小心眼,若是他们认得女郎,或许我就不必背此骂名了。” “那是他们都不够了解你。” “哦?”楚序来了兴趣,问:“此话怎讲?” 高闻雁脸上扬起报复的笑意。 “因为你分明是个大骗子!” 不以为意地挑挑眉,楚序向来不否认自己是个骗子。 “那女郎可得小心,莫要被骗了。” 她双手抱胸,斜眼看他,骄傲道:“我才不怕。” “为何?” “因为你打不过我。” 还真是活学活用。 “是,女郎最威武了。” 想到什么,高闻雁的脸色微微冷下来,她道:“可若你骗了我,我定杀了你。” 两人偶尔也会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比如现下,即使不说是在何事,可楚序却知她指的是哪些。 他回望去,轻轻道:“嗯,届时你便杀了我吧。” 高闻雁疑惑道:“你们男子,都如此不惜命的吗?” 先是楚序,豁了性命要自己的信任,再是林谦,闭着眼睛等她杀自己,而现在楚序又如此。 他的脸忽然沉下去,问:“还有别人吗?” “没什么。” 高闻雁摸摸鼻子,怪自己一时嘴快,没忍住。 却听他微微嘲道:“女郎的性命之托还真不少。” 第61章 本相为何要帮你? 高闻雁好似又惹楚序生气了。 以致于天还未黑,她便被打发回府,高闻雁原想留在这看出好戏的。 “那,我明日再来。” 她转身进了密道。 一场秋雨一场寒,外间天气微凉,已是初秋的样子。 知行来请时,楚序仍待在阁楼。 他望了一圈,没看到高闻雁,偌大的房间又只剩下楚序一人。 楚序不知在想什么,看着窗外暗自出神。 光和影都落在他的身上,交织着一道道清冷与孤寂。 “公子。” 知行出声唤他,楚序便缓缓转过头来,白净的脸上依旧平静无澜。 “王公公到了,正在前堂。” “走吧。” 王永本就心有怨怼,结果楚序姗姗来迟,更是让他心中不悦。 然而在看到楚序的那一刻,他脸上又挂上了笑容。 “叨扰丞相了。” 他如此客气着,楚序却是眼也不抬,淡淡地“嗯”了一声。 王永脸色一僵,只勉强地将笑挂住。 “王公公来找本相,所为何事?” 楚序端过茶水,悠悠地看向他,脸上笑意若隐若现,一如他在朝廷上的样子。 这位丞相向来不是吃素的,王永心中掂量了一下,想着要如何开这个头。 “近日京城盛传一个童谣,不知丞相可知?” “略有耳闻。” 王永仔细看他表情,却没发现任何端倪,仿似真就只是略有耳闻。 “那童谣直指宦官,圣上大怒,要奴才去彻查此事。” 说着,他话一顿,问:“不知丞相有何看法?” 楚序瞥了他一眼,气定神闲道:“圣上令你去彻查,你却跑来问本相。” 接着他又戏谑道:“王公公莫不是,以为本相是那童谣里的宦官吧?” 王永脸色一凝,尴尬地笑了几声,道:“丞相说笑了。” “奴才本事不够,自然是来请教丞相的。” “本相为何要帮你?” 一句话给王永问住了。 他本来想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可楚序这态度,仿似什么与他无关,是他一贯的作风。 王永心中生疑,难道先前那探子不是楚序的人? “是,是。丞相自然没有理由帮奴才。” 他继续试探道:“听闻丞相在历山遇险,可有受伤?” 楚序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本相不好好地在这么?” “是奴才糊涂了。” 王永略一盘算,开门见山道:“丞相失踪后,圣上分外担忧,派了不少人去找丞相。” “说来好笑,竟有人说在惠源郡内见了丞相,还与一个姑娘走在一齐。” 如此,是摆明了告诉楚序,那批人是自己派去的。 若是他受了罚,便鱼死网破,将楚序不在历山的事捅出去。 “确实好笑,本相在历山里九死一生,竟被说得如此风花雪月。” “可不是呢。” 王永也笑起来,尖锐的笑声格外刺耳。 “虽然都传丞相有个未过门的妻子,可这也太荒唐了。”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楚序腰间的香囊。 忽然间,楚序眸子暗了下来,他向来不喜被人威胁,可也不惧。 “王公公若有本事,便替本相去寻上一寻,正好本相府里缺了个夫人。” 此话半真半假的,叫王永一时不敢确定那传言究竟有几分为真。 可楚序与一女子共同出现,却是铁定的事实。 他假笑着换了话题,适合地告了辞。 王永一走,楚序目光里的凶狠才展露出来。 “他可会查到女郎头上?” 知行不禁担忧。 “那要看高闻溪的本事了。” 王永最好是别查到,否则只能快点让他死了。 自他去历山后,王永那边连连出事,想不怀疑楚序都难。 楚序亦知道,王永不会轻易打消对自己的疑虑,而王永的确如此,甚至直接摊牌了。 可这正合他意。 因为还有一件事,楚序也很好奇:王永究竟能不能仅靠那香囊,就查出高闻雁来。 所以他没有想过阻止王永。 “去告诉女郎,短期不要再来浮华楼了。” 免得节外生枝。 然而高闻雁第二日还是来了。 楚序正好在书房,铜币声响起时,他不禁一愣,却又忍不住扬起嘴角。 他去阁楼为高闻雁开门,还不忘说她一句。 “女郎怎来了?” 第61节 若不是了解知行,他甚至要怀疑知行办事不力了。 高闻雁大步迈入房间,丝毫没有客人的模样。 “现在京中都道我日日在浮华楼饮酒,王永昨日才来你这,我就不去浮华楼了,多少有些明显。” 林谦方走,高闻雁便如此反常,去了平日不曾去的浮华楼。 于是大家将两件事关联起来,都道:“女郎是个重情义的人,林谦如此了,她竟还感伤。” 对此,楚序评价道:“女郎是真不在乎他人看法。” 高闻雁昵了他一眼。 “不是丞相说的吗?” 然后她学着楚序的语气,道:“京中说的能信么?” 楚序没法子,只能将话又咽了回去。 高闻雁不逗他,转问正事:“王永那边如何了?” “能如何,不过威逼利诱了一番。” “都威胁什么了?” 他支起头,慵懒道:“不过是拿我不在历山说事。” “合理的。”高闻雁点头。 楚序历山失踪一事,可大可小,虽然贼窝已清,可到底死了一个太守,困了一个丞相。 即便王永将楚序的行踪暴露,不过是将张新宏的死算到楚序头上。 然而按楚序所禀报,张新宏的死法是与山贼内讧被杀,那守林人武红涛的手记,被呈上去作为了证据。 如此一来,张新宏的死便合理合法。 且只要楚序咬死不承认,王永也是没有办法的。 只是引起圣上疑心,终归不是好事。 高闻雁道:“王永必然会找人做那个替死鬼。” 可是没关系,她意本不在此。 王永以为他们是想正面攻击,可她和楚序都在布更远的局。 找替死鬼,不过是让他罪加一等罢了。 第62章 我不打算怎么办 那批酒当真在约定的第十日到了。 按知行给的地址,高闻雁找到了一处酒窖,里放了二十来坛酒。 据说那不过是一个私人酒坊,老板酷爱饮酒,便自己学着酿酒,只赠有缘人。 这二十余坛已是他所有,本欲留着过年送人的,却被楚序全买了。 高闻雁不得不赞叹楚序的效率。 然而楚序说,这都是知言的功劳。 知言管理着他底下大半的私产,这次为了找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把知言累坏了。 提了一坛酒,往翁智刚面前一放,高闻雁笑道:“翁掌柜且来尝尝。” 听说高闻雁要来,翁智刚早早就闭了店,只留了侧门。 刚拆封,便有浓郁的酒香味扑鼻而来。 翁智刚眼中放了光。 他兴奋道:“没错!没错!” 盛了一小碗出来,翁智刚又闻又尝的,一时沉迷在破解酒方子上。 高闻雁笑眯眯地坐在一旁,也不打扰他。 如此晾了她一刻,翁智刚才幡然反应过来,十分不好意思。 “女郎莫怪,小的看到新酒,一时有些兴奋过头了。” “无妨。” 她起身,交代道:“明日便开始卖这酒。” “数量有些,便限量卖。” “先前放过风的王公贵族,每日挑两三个来卖。” “此外,文人墨客、平民百姓,各界人士,亦各挑几个。” 翁智刚按着她说的做了,果然,几日后这酒名噪京城。 都说翁掌柜那有一款酒,饮之不忘,回味悠长,偏偏一碗难求,只赠有缘人。 那酒神秘的很,连名字也没有,亦不贵,只稀有。 于是,能喝到这款无名的酒,成为京城爱酒人士近期的目标。 马上就是中秋,高闻雁猜,王永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毕竟皇上爱饮酒这点,还是王永最先怂恿的。 然后王公贵族争相效仿,日日狂饮烂醉,形成了如今的风气。 这日,高闻雁依旧在楚序这饮茶。 “女郎现在就等鱼儿上钩了吧。” “可不是。” 她端起茶,闻到和以往不同的味道。 “这是什么茶?先前好像没喝过。” “女郎尝尝。” 高闻雁小饮一口,只觉清香无比,入口后又有回甘。 见她喜欢,楚序又给她倒了一杯。 自从发现高闻雁不爱饮茶,楚序每次给她喝的都不重样。 今天这倒是难得见她多问了一句。 “是云南那边的香茶。” 难怪,她未曾在市面上喝过类似的。 虽然这茶独特,可高闻雁到底不是好茶之人,问过后也没放心上。 她本是来问庄王的,却是以李菀清开的口。 “清清后来可有来找你?” “自然。” 无论林倚山那边给了什么反应,李菀清都不可能情愿嫁给庄世子的。 “那丞相打算怎么办?” 他敲敲手指,道:“我不打算怎么办。” 意思就是不帮李菀清。 高闻雁不禁一急:“那如何得行?” 那日若不是自己叫住他们,楚序必然是会帮李菀清的。 如此一来,反倒像是高闻雁害了李菀清。 “不关女郎事。那日我也是打算拒绝的。” 可是林倚山怎么办? “难道便由清清嫁给庄世子吗?” 楚序瞧了她一眼,反问:“没有庄世子,也有其他世子。难不成每次指婚我都要帮吗?” 他微微嘲讽。 “那不若恢复旧约算了,倒也算一劳永逸。” 说完,他闷声煮茶,不乐意再搭理她。 高闻雁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是急了些。 也是,李菀清要嫁给谁,和他们都无关。 只有林倚山或李菀清自己,才可破这个局。 接过茶壶,高闻雁殷勤地给他倒上茶,楚序这才肯抬眼。 她干脆开门见山,不再绕弯子了。 “我其实是想问问那庄王,可曾与我父亲结怨?” 楚序仔细回想片刻,道:“倒是没听说过。” “不过……” 他看眼高闻雁,缓缓道:“他现下倒是对女郎颇有怨言。” 这高闻雁是知道的。 然而庄王出言不逊是一回事,却没见他有什么行动。 高闻雁令碧喜日日留意着,也并没有在京城发现林谦回来的痕迹。 难道林谦和庄王之间的联系就这么断了? 第62节 “我总觉得庄王这边还能再挖一挖。” 不能令林谦拒绝的,除了这伯乐的恩情,高闻雁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 “然而诚如你所见,庄王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人。” 否则他私下骂高闻雁的事,也不会让京城皆知了。 “那李太傅为何要选了他?” 楚序又取了些新茶出来,放入壶中。 “谁知道呢?兴许是实在没有人选了。” 安王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恭王又是一个低调谦逊,一心向佛的。 能做出逼反太子这事的,确实只有庄王这直性子。 正是因为没有城府,所以更好掌握,也更容易煽动。 想来是能言善辩的李太傅,循循善诱,引得庄王动了不该起的念头。 “我觉得还是要小心为妙。” 楚序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是,我会帮女郎多留意着他的。” 心中所想被他戳破,高闻雁有些难以为情。 “丞相哪里的话。” 说着,她又要去拿那茶壶。 茶壶正热,一不留意,手指便触到了滚烫的壶壁。 高闻雁“呀”了一声,赶忙收回手来,轻轻呼了呼。 她向来不是个娇气的,正要再次去拿茶壶,却被楚序抓住了手。 “我看看。” 指腹一片通红,高闻雁如此不当回事,今日回去必要起泡了。 他唤知行取了冰水来,捏着高闻雁的手指泡了进去。 “其实不必这般麻烦。” 楚序皱了眉,道:“女郎若在别处伤了就算了。” 可在他眼皮子底下伤了,哪有什么大小伤之分。 高闻雁看着他,等着下文。 结果楚序又噤了声,只给她准备着烫伤的药膏。 “可有好些?” 他轻声询问。 本就是小伤,高闻雁才不在意。 可她还是下意识道:“没有呢。” 于是楚序又放下手中的药,过来看她的手。 高闻雁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笑意不知不觉地张扬在眸底。 第63章 女郎的手,是拿剑的手 如他们所料,童谣的事以一个替死鬼收了场。 虽然快速地交了差,不辱圣命,然而宦官里出了这事,圣上依然对王永十分不悦。 于是,王永果然赶在中秋前来到了酒铺。 翁智刚按照高闻雁的指示,对他三番四次地拒绝。 一开始翁智刚还算有诚意,见派人来不成,便亲自来了。 然而翁智刚一脸难为,仍是拒绝了他。 后来,又派人来磨了几次,翁智刚依旧不肯,于是王永便逐渐失了耐心。 一天夜里,翁智刚才要关铺子,几个黑衣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闭嘴!” 他们绑了翁智刚,要他带路,去取那酒出来。 利剑就架在脖子上,翁智刚不得不从,只得将剩余的十坛酒拱手让人。 “管好你的嘴巴!” 那黑衣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厉声警告。 翁智刚哆嗦着点头,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是害怕极了的模样。 那几人匆匆地抬着酒走了,翁智刚利索地站起来,跑到门口,暗自观察。 再三确认他们已经走远后,翁智刚将酒馆外的旗帜撤下,赶紧关上了门。 这是他与高闻雁约好的信号,一旦撤下,就说明王永已经将酒抢走了。 次日,高闻雁路过酒铺,见旗帜被撤下,心中不免一阵窃喜。 她仔细留意了里头的动静,皆是不满突然没有酒了的人。 “翁掌柜!这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啊!昨日还说给我留了酒的!” “怎么说没就没了!” 翁智刚只能赔着笑,丝毫不敢得罪那些达官贵人。 然而他什么也没解释,只能干巴巴地说着类似“实在过意不去”的话语。 迫不及待地进了浮华楼,高闻雁只想快些将这个喜讯告诉楚序。 然而等了许久,楚序才来开门。 “怎来得这么晚?” 她忍不住抱怨。 楚序只道是有事耽搁了。 他向来喜着黑衣,今日却一改常态,穿了艳色的衣服。 闻到他身上熏香浓厚时,高闻雁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测。 于是方才雀跃的心渐渐安静了下来。 “可是又吐血了?” “没有的事。” 既然没有,为何着紫色来衬托脸色? 又为何用熏香来掩盖血腥和药味? 楚序不承认,高闻雁亦没有办法,只能满眼担忧地望着他。 仿佛没看见她的模样,楚序捡了本书,兀自翻起来。 “昨日你没来,倒是有一个好消息。” 走到楚序对面,她懒懒坐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菀清与庄世子,估计是成不了了。” “当真?” 她一下坐直了身子,来了兴致。 楚序说,是李菀清亲自提的,且是当着庄世子面提的。 觉得颜面尽失后,庄世子当场拂袖而去,只留下脸色铁青的李太傅。 于是今日一早,庄王便派人委婉地拒绝了联姻,可惜李太傅仍不死心,将李菀清禁足了。 事情虽迎来了转机,然而是否为好消息却还未尘埃落定。 “看来倚山到底是追上去了。” 否则,李菀清定不会再如此坚定地选择他。 高闻雁拨了拨一旁的插花。 她叹息道:“真希望他们能有个好结果啊。” 原本摆好的花被弄乱,于是高闻雁又随手摆弄几下,试图恢复。 楚序瞟了一眼那毫无美感的插花造型,默不作声。 良久,他才问:“女郎今日原是有话要说?” 想起王永的事,高闻雁终于放过那花,提起了精神。 “对了,险些忘了。” 她道:“王永上钩了!” “哦?” 楚序问:“已经将酒运回宫里了?” “正是。” 王永这会儿应该正得意,希望借这酒来重获圣上青睐。 然而,谁能想到,他拿走的酒里被放了一味药呢? 第63节 那药是高闻溪寻来的,常见于西域,服用后可令人更快酒醉,且性格会更为暴躁。 在她的计划里,原本是想令圣上在酒后失仪,从而怪罪于献酒的王永。 这样一来,王永献殷勤不成,反而还给自己惹得一鼻子灰。 楚序是知道这个计划的。 他接过花瓶,仔细摆弄起里面的花枝。 “那我便再添一把火罢。” 他仍在摆弄着花,仿似方才的话语只是随口一说。 不过三两下,花枝间错落有序,又恢复了原先的典雅。 高闻雁不禁看呆了去。 “丞相是如何做到的?” “术业有专攻罢了。” 她不信邪,将那花瓶又接了过去,仔细记住现在的位置,然后又打散了花枝。 然而无论她如何摆弄,始终没有原先那味道。 楚序笑道:“女郎何须为难自己?” 伸手掐断一支木芙蓉,楚序微微探身,将花别到她的发间。 “女郎的手,是拿剑的手。” “折花这种事,由我代劳便可。” 她今日束了发,原是英姿飒爽的装扮,发间却忽然多了支芙蓉,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于是,楚序忍不住笑了开来。 高闻雁正要为他的话动容,却见他笑得开怀,便知自己当下肯定很奇怪。 她忍不住摸了摸那芙蓉,正要取下,却被楚序叫住。 “此花开得甚好,不配女郎委实可惜了。” 他起身来到高闻雁身后,取下那木芙蓉。 发巾被取下,三千青丝尽数披在脑后。 意识到楚序要做什么后,高闻雁不争气地红了脸。 幸好楚序在后头,什么也见不着。 分明是文气的一双手,高闻雁却见它拉开过弓箭,摆弄了花枝。 而此时,又在顺抚着她的头发。 “丞相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多了是。” 他似乎很善于挽发,很快挽了一个发髻,又将那芙蓉别入了发间。 待高闻雁照过铜镜,方知他这挽发是如何学会的了。 那分明是豆蔻少女才会挽的发式! 第64章 她不来才应是常态 眼看着就要到中秋宴了,宫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王永献了一批酒给圣上,那酒酿得极好,是从来未曾尝过的味道。 于是圣上忍不住多喝了些。 杨皇后素来不喜圣上饮酒,听到消息后,赶去劝阻了几句。 岂料圣上大怒,不仅失手打了皇后,还扬言要废后。 虽然及时封锁了消息,但到底还是被有心人知道,泄露了出去。 楚序坐在阁楼里,静静地等着高闻雁的到来。 然而直到日落,高闻雁亦没有出现。 “公子,该用膳了。” 知言来叫他。 见楚序没有回应,他点了灯,又道:“外间下起了小雨。” “女郎想是不会来了。” “嗯。” 他淡淡地应着,却仍坐在案几前,纹丝不动。 茶壶“咕噜咕噜”地滚着,里面是一款新茶。 前两日又找到一款特殊的茶,他本想今日让高闻雁尝尝的。 “我唤人将晚膳送来这里?” 本以为他定不会走了,谁知楚序却起了身。 “不必。” 离开前,他又回头看了眼密道。 楚序一时觉得自己好笑。 有什么失落的呢?她不来才应是常态。 天阴阴的,又下了一场细雨。 将军府熄了灯,高闻雁却仍没有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百般无聊。 她今日原想去浮华楼的,却被高夫人叫住。 “女孩子家家,一日日跑去喝酒,成何体统!” 话是这么说,可高夫人何时在乎过“女孩子家家”这种事。 不过是听了京中传闻,以为高闻雁是为了那林谦,日日去浮华楼借酒消愁呢。 于是高闻雁被留在家中母慈子孝了一日。 高将军陪她练武,高夫人则亲自下厨给她做好吃的。 或许两人达成共识,不在高闻雁面前提林谦。 可从高将军偶尔阴阳怪气的几句里,高闻雁还是猜测到了他们的用意。 于是她也乐得在家好好陪他们一日。 晚膳时,高将军说了早朝的趣事。 原是那杨国公,不知发了什么疯,与圣上说话皆带了刺。 高将军耿直,自然不知其中原委,只将笑话一般说给家人听。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高闻雁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到底起身换了衣裳,偷偷出了府。 打马到了东市,见浮华楼灯火暗淡,她才惊觉自己冲动。 现在去浮华楼,必会惹人注意,或许王永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于是她理智地调了头。 王永因为献酒的事吃了瘪,想抓楚序把柄的心更加急切,派出的人手亦更多。 有两宦官模样的人四处走动,见到高闻雁,皆是一愣。 “女郎这是上哪去啊?” 高闻雁端坐在马上,低眼瞅他们。 她拧了眉,道:“我去哪也要跟你们说吗?” 那宦官不禁尴尬,笑道:“女郎误会。” “今日有一个小贼逃了,我等奉王公公在抓贼。” “哦?既然如此,不如我帮你们。” 说罢,她又笑道:“我最喜欢抓贼了。” 明显地感觉二人慌了一下,然后连连拒绝。 “怎敢劳烦女郎。” 另一个附和道:“就是!可不能误了女郎要事。” 她洒脱地摆摆手,道:“哪有要事,不过是我那糊涂哥哥还没回家,我出来找一找罢了。” “那哪比得上抓贼重要。” 此话不假,高闻庭确实仍在外头会友。 他们面面相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周旋。 “还是找郎君更重要。” 否则,他们从哪里给她找出一个贼人来。 高闻雁佯装可惜。 “唉,好罢。” 临走前,她还不忘嘱咐:“若需要帮忙,记着找我啊。” 第64节 俨然一副热心肠模样,是她平日里一贯的作风。 “是,女郎有心!” “女郎慢走。” 于是高闻雁骑着马,慢悠悠地朝杏花楼晃去。 意外地,高闻庭竟不在杏花楼。 她只得作罢。 然而在回将军府的途中,她却瞧见了一人偷偷摸摸地,猫在一棵树后面,瞧着什么。 可不正是她那哥哥。 无声地下了马,高闻雁轻悄悄地走至他身后,还未出声吓他,高闻庭已转身拔出了佩剑。 见是高闻雁,他不禁松了口气,又将剑收了回去。 他不禁抱怨:“鬼鬼祟祟地作甚?” 高闻雁不理会他,越过他探头去望那边。 然而一把被高闻庭扯住,他示意高闻雁不要出声。 什么事情这样神秘? 高闻雁随着看去,却看见了高闻溪和李菀清。 这组合,委实有些新鲜了。 于是她忍不住问:“你听到了什么?” 结果高闻庭摇了头,说什么也没听到。 高闻雁忍不住咬牙切齿。 “那你在这蹲半天。” 哪里有半天,他才初来乍到好不好! 无视高闻庭的抗议,高闻雁又探头朝那边看去。 两人的谈话显然已近尾声,很快就各自道别了,李菀清先行一步,高闻溪却没有随她一同离开。 脚步一转,他看向这边,无奈道:“还不出来。” 于是他那不争气的两个弟弟妹妹,都尴尬地从树干后伸出了头。 “你们倒是越发出息了。” 净干蹲墙角这事了。 “我是见二哥在这才过来的。” 高闻雁毫不留情地将高闻庭卖了。 “诶!你……” 高闻庭气极,却又无法反驳。 他走到高闻溪身边,笑嘻嘻道:“我只是好奇。” 说着,他又问:“大哥,那可是芷尧姑娘?” 那女子戴了面纱,他又隔了些距离,什么也瞧不清楚。 高闻雁不禁瞪了他一眼。 他可真是会说话,哪壶不开提哪壶。 高闻溪打量他们几眼,轻轻笑道:“看来倚山确实说了不少。” 于是高闻庭发觉自己说错话了,竟将林倚山也拖下了水。 他噤了声,和高闻雁互相使着眼色。 几个来回后,两人还没决出胜负。 高闻溪不耐,道:“还不回去?” “回呢。” 高闻雁率先反应。 “就是,我可是特地来接大哥的。” 紧接着,高闻庭牵过马,故意地弯了腰,又故作恭敬道:“大哥请上马。” 两人都不禁被逗笑了去。 第65章 你今夜要赴宴? 中秋当日,高闻雁竟好好地梳妆打扮了一番。 碧喜一边给她挽发,一边问:“小姐,你要去中秋宴?” “嗯。” 她动作一顿,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发髻已差不多成形,高闻雁指了指匣子里的一支钗子。 “别那支吧。” 那匣子向来装的都是极贵重的首饰,而她所指的,是一支镏金点翠钗。 碧喜还在想,小姐何时有镏金点翠钗了? 她奇道:“奴婢怎不记得有这钗子。” “向来就有,许是你忘了吧。” 高闻雁既然都这样说了,碧喜当然不会怀疑,只以为是自己记岔了。 可那钗子的样式分明没有见过,且做工远称不上是贵重。 她困惑,却乖巧地将钗子别入发间。 高闻雁走出房门后,大家都暗自惊讶,以为她转了性子。 也不怪他们会如此想,毕竟,高闻雁向来不爱参与这些活动。 “你今夜要赴宴?” 高将军本都替她想好推脱的理由了。 上一世高闻雁便没有去赴宴,也不知有没有错过什么信息。 这世怎么也该走这一遭。 “闲来无事,便一齐去好了。” 银杏的叶子已开始泛黄,地上亦堆积了些许落叶。 高闻溪方从外间回来,见她悠然地坐在银杏树下,捧着一本兵书,看得正入味。 再看高闻雁这身打扮,他便明了了。 “不去浮华楼,改去宫里赴宴了?” 高闻雁从书中抬起头来,瞅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下去。 敲了敲她的头,高闻溪道:“怎不理人了还。” “一看大哥就没好话。” 确实。 他原想拿楚序来挤兑高闻雁的,谁让她总拿芷尧说事。 大家都以为高闻雁去浮华楼是为了林谦,高闻溪可不会这么认为。 结合之前的事一想,高闻溪自然而然地就往楚序身上猜了。 高闻雁忽然放下书,来劲道:“对了!” 她如此好奇的模样,才叫高闻溪警铃大作。 “倚山那边的事可解决了?” “你知道的倒是挺多。” 她耸耸肩,不否认。 虽不知道李菀清为何要找高闻溪帮忙,但高闻雁还是有些忧心。 “若涉及庄王,你可千万别插手。” 倒不是庄王如何难缠,只是高家现在还算不上是安全的,少树敌为妙。 高闻溪早将李太傅那算盘看个透,自然不会去给高家找事。 李菀清找他,是想让高闻溪在今天的中秋宴上,必要时帮她一把。 李太傅定不会放过这个和庄王修复关系的绝佳机会。 然而,话是这么说。 “你又能帮得了什么呢?” 难不成要让李菀清和他扯上关系不成? 那岂不是就更乱了。 “我也不知道。” 高闻溪摊手道:“见机行事吧。” 中秋是大宁最隆重、最热闹的节日之一,每年今日,圣上都会设宴与百官同乐。 人一多起来,说人话,说鬼话的都有,所以高闻雁以往并不爱去。 第65节 高夫人也惯着她,总为她寻各自理由开脱。 宴上,许多人见高闻雁来了,都倍感惊讶。 “这便是令千金吧?” 那胖乎乎的夫人笑着,频频打量着高闻雁。 “可不是呢。” 高夫人一边假笑,一边暗暗用手肘怼了高闻雁一下,高闻雁这才回魂。 她方才张望了一圈,并没见到楚序。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话题已绕到了她的婚配问题上。 高夫人怕她听了想起林谦,赶忙寻了个理由走开。 或许是高闻庭特别缠人,高闻雁从小就没有什么闺中密友,大多时候都是与她二哥一起玩的。 而与她相反的,正是李菀清。 她看见李菀清了,与其他世家小姐坐在一道,聊得正欢。 李菀清也瞧见了她,远远地朝她点头问好。 她明明笑得得体,眼里却终究带了一抹忧愁。 高闻雁明知她在愁什么,也只能爱莫能助了。 楚序来得最晚,皇上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招呼了他一齐饮酒。 “这是近日最受欢迎的酒。来!丞相且尝尝。” 一提起这酒,旁边的杨皇后不禁冷了脸色,杨国公更是一抖袖子,扭头就走。 皇上脸色一疆,又招呼王永:“来!将这酒分下去,一齐同乐!” 王永值得勉强笑着。 “是!” 那酒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分发下去。 自此,宴席才算正式开始。 她坐在高夫人身边,与楚序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楚序看着比那日精神多了,丝毫没有病中的模样。 然而高闻雁只敢不经意地瞥过,不能叫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舞女、歌女都把这当成一飞冲天的机会,卯足了劲儿在台上表演。 丝竹声,欢呼声,各种声音将高闻雁包裹着,而她只觉无聊。 此时,已过了大家正襟危坐的时候,有人开始四处走动、攀谈。 楚序身边亦围了好几个人,他一边应着,视线却穿过缝隙,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上。 其实他很早就看见了高闻雁。 她本就身形比一般女子要高挑,又因习武的缘故,她总是站得笔直,在一群女眷中实在令人瞩目。 如此英姿的女子,大宁实在找不出第二人。 有人群遮掩着,高闻雁根本没发觉楚序在看自己。 她托着腮,百无聊赖。 早知道便不来了。 她这瞅瞅,那看看的,终于以一个微妙的角度,撞上了楚序的目光。 楚序压下嘴角的笑意,缓缓举起了杯。 周边人以为丞相敬酒,纷纷也举了起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祝福的话语。 楚序微微仰起头,目光却半分不动,牢牢地锁在她的脸上。 于是高闻雁才知道,那是敬给自己的酒。 她弯了弯唇角,也拿起酒杯,终于尝到了这来之不易的酒。 入口醇厚,带了些辛辣与独特的香气。 可她偏偏觉得有些回甘。 第66章 丞相可是有意中人了? 宴上出了一个小插曲,是关于楚序的。 “若朕没记错,丞相也二十有六了。” 皇上此话一出,席间霎时安静下来,纷纷朝楚序看去。 “是。” “嗯,不错。” 皇上点点头,又道:“丞相为国殚精竭虑,倒是忘了自己的婚姻大事。” 在大宁晚婚是非常普遍的,比如高闻溪,还长了楚序三岁,迄今也未成婚。 于是皇上顺理成章地想起了高闻溪。 “骠骑将军也未婚罢?” 然而四处看了一圈,仍没看到高闻溪的身影。 王永附到他耳边道:“方才李太傅的千金不慎落了水,骠骑将军送她回去了。” “李太傅?” 皇上眸子闪烁一瞬,终回归平常。 既然人不在,他也只好作罢,将话题又回到楚序身上。 话已至此,谁都知道接下来,皇上要说的话无外乎是指婚。 可究竟是哪家女子,大家无从猜测。 随着大家的目光,高闻雁终于光明正大地看向了他。 却见楚序依旧挂着一抹浅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杯沿。 起初,她的心莫名地慌了一瞬,然而高闻雁很快镇定下来。 上一世,她未曾听过楚序要大婚。 “丞相呢?丞相有何打算?” 果然,皇上又将话题绕了回来。 “承蒙陛下关心,臣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哦?” 皇上笑眯眯道:“丞相政务繁忙,想来是无空。” “你看,朕的文安怎么样?” 文安公主乃皇上的掌上明珠,大家都在猜,究竟是谁能摘得下这颗天上星。 谁想,皇上竟是偏向楚序! 场上变得更加安静了,都在等着楚序的回话。 这其实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若拒绝,则让文安公主失了颜面,惹得圣上不悦。 可如果接受,则证明楚序的野心远不止如此,还不满足于丞相之位。 而丞相已经是一人之下,再往上…… “丞相无需多虑。” 感受到气氛的凝固,皇上笑道:“朕知爱卿在顾虑什么。” 说完,他又道:“此刻,朕只是一个,想为爱女寻得良婿的老父亲罢了。” 文安公主就坐在太后身侧,闻言,不禁羞怯地低下了头。 高闻雁忽然就明白了。 原来,皇上真不是有意为难楚序。 因为文安公主分明是喜欢楚序。 不仅是高闻雁,场上其他人也纷纷悟了过来。 任谁看,楚序都不应该拒绝。 否则,就是让文安公主颜面扫地。 然而,楚序还是拒绝了。 “文安公主风姿绰约,才华出众。” “是臣配不上公主。” 皇上登时冷了脸,道:“丞相何必谦虚?” “若丞相不行,这大宁还有哪个男子可以?” 似是想起了什么,他问:“丞相可是有意中人了?” 于是众人都记起了那坊间传闻,往他腰间一看,果真挂着一个暗红色香囊。 “是,臣有一个苦寻已久的人。” 楚序开口道:“她曾于臣有救命之恩,臣不敢忘。余生只望能找到她,好好地报恩。” 第66节 “那真是委实可惜了。” 他连救命之恩都搬出来了,皇上总不能强行让他当了那个陈世美。 皇上叹了口气,悠悠道:“救命之恩,确实当涌泉相报。” 他话锋突然一转:“丞相找了这般久都找不到,可是人手不够啊?” “王公公,不若由你……” 话还未说完,却听得一阵骚动。 有歌声遥遥传来,仔细一听,正是那日传的童谣。 “红墙里,挂貂铛,十里城外孩童忙。家也破,人也亡,我为貂铛舞刀枪。” 王永脸色不禁大变。 “放肆!” 皇上震怒,命侍卫速速前去拿人。 说着,他狠狠地剜了王永一眼。 高闻雁本已起身准备离席,见状又坐了下来,准备看戏。 方一坐下,一道目光便轻飘飘地扫过她的脸,高闻雁登时不乐意了,立马转过了头。 侍卫已经过去了,然而那歌声却依旧不断。 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大的动静,堪称骚乱。 好几人从池子里跳上来,恶狠狠地盯着上位。 他们每走一步,侍卫们就往后多退一步。 在场官员皆躲到侍卫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然而那带头的人武艺了得,手起刀落,就是一个侍卫。 “护驾!护驾!” 皇上顿时大惊失色,拉过王永就挡在自己面前。 他这般神色,倒是令高闻雁看得津津有味。 这位天子,还是和前世一样惜命啊。 在座虽有好几个武将,然而面圣时皆摘了随身佩剑,一时不知是上,还是退。 而且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微醺了。 混乱中,高闻雁不知被谁推了一把,直直向前走了几步。 她回头,在那人隐入人群前,高闻雁只能见到一个侧颜。 知言! 顾不得其他,高闻雁总没有再站回去的道理。 她抽出倒地侍卫的剑,冲到了前方。 高夫人率先反应过来,推了推一旁醉酒的高将军。 “快醒神!” 见高将军还昏昏沉沉的,高夫人一巴掌落到他的肩膀上。 高将军吃痛,直接清醒了过来。 “夫人何事?” “快看看雁儿!” 高将军如梦初醒,才发现自己女儿已经冲到第一个,与刺客打斗到一起。 难为他还有闲心,站着看了好几招。 “夫人宽心,那人根本不是雁儿的对手。” 高闻雁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即使拿的不是红缨枪,却也将那刺客打得节节败退。 然而女儿都上场了,他这个大将军父亲怎还能在后头? 于是随着高将军的出现,其他武将也都站了出来。 本以为马上要锁定胜局,却有另一批刺客冒了出来,将众人打了个始料不及。 第67章 华丽而复杂,却独一无二 高闻雁早认出三十七,于是手上留了情,假装打得有模有样的。 突然杀出了另一方人马,她一开始还以为是三十七的同谋,谁知场面竟一时失控。 三十七等人显然也懵了,分不清那拨人是敌是友。 比起三十七他们,那批刺客的目的就明显多了,直直向龙椅奔去。 高闻雁不再纠缠这边,火速脱身去迎战另一批人。 她以一己之力在中路拦下了三人。 那刺客之间打了个暗号,于是又围了两人过去。 “雁儿!” 高将军将眼前的人击退,火速去帮高闻雁。 然而高将军一走,他原先所在的左路又空了出来。 左路不打眼,可一旦被他们走了左路,便可截断圣上逃离的后路。 于是高闻雁自觉地换去了左路。 那些刺客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派人在中路缠住高将军,然后开始暗地里攻取左路。 高闻雁一下又被两人缠住。 大殿上忽然起了浓烟,众人惊慌得四处逃窜,一时间乱作一团。 被浓烟遮了些视线,高闻雁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这两人都是极好的身手,且相当默契,甚至还能打起配合来。 这边方刺来一剑,那边就从另一个角度攻来。 敏锐的直觉使高闻雁猛地朝另一个方向看去。 来了第三个人! 她此时已来不及改变剑势,正想侧身躲开,却见浓烟中忽然出现一只手。 那手持了把再普通不过的剑,却挽了一个极漂亮的剑花。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剑,以雷霆之势向前刺去,一举重伤来人。 一击过后,那手快速撤退,再次消失在浓烟中。 高闻雁有一阵恍惚,险些被左方的人击中。 好在她身手敏捷,即时抬剑挡了一下。 她本想抓活口的,此时渐渐失了耐心,出手愈发狠厉。 两人喜欢配合出招,她则专攻右方的人。 将那人的剑击落后,她一个回身,斩向另一人。 于是结束了这战局。 皇上已经逃回寝宫,这里被赶到的羽林军接管。 有了人数优势后,胜负已定,刺客死的死,降的降。 高闻雁收了剑,去看高将军。 只见高将军皱着眉,看来是打得颇为烦心。 刺客的策略用的极好,一直用人海战术将高将军缠着,再将精英的三人派去攻破高闻雁。 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高闻雁。 和这些刺客相比,三十七他们就显得逊很多了。 被那伙人打乱阵脚后,他们只得转攻那些侍卫。 他们的目标本就不是刺杀皇上,只是为了引起注意罢了,没必要真豁出去。 羽林军将活着的人都捆了,等候圣令。 很快,皇上的旨意就下来了。 大意是将他们都关进天牢,择日由圣上亲自审问。 其间任何人不得出入天牢,否则与反贼同罪。 而皇上受惊,中秋宴就这般散了。 “走罢。” 高将军拍拍高闻雁的肩膀,颇为欣慰。 官员已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武将。 她看了一圈,没有见到楚序的身影,料想是已经回府了。 “如何?可有受伤?” 高夫人紧张地将她检查一番。 “放心吧。” 高将军笑呵呵道:“雁儿可厉害了。” 第67节 虽然知道她天赋好,到底不像高将军这种久经沙场的,高夫人总是免不了担心。 经过这次她才发现,高闻雁已是能独当一面了。 于是高夫人也欣慰地笑了。 她掐了掐高闻雁的脸,道:“我女儿真厉害。” 一下得到父母双双的认可,高闻雁心里是乐呵的。 她抱了抱高夫人,高兴道:“娘。” “以后雁儿可以保护你们了。” “是。” 高夫人戳戳她额头,又挽了她的手,一齐进了马车。 回到将军府,才发现高闻溪早已回来,高将军到底将高闻溪数落了一顿。 可高闻雁却觉得庆幸。 若高闻溪在现场,圣上定要为他和惠阳郡主指婚。 若他和楚序都拒绝了,圣上必会龙颜大怒,届时就不好收场了。 且高闻雁私心里,还是希望他和芷尧能在一起。 夜间,高闻雁去找了高闻溪。 她将今日中秋宴之事都一一说与他听。 听到指婚时,高闻溪不禁皱紧了眉头。 今夜李菀清自导自演了一出落水的戏码,叫李太傅无法将她带去庄王面前认错。 李太傅本想让庄世子送她回来的,好修复一下二人的关系。 高闻溪就在这时接到了李菀清的眼色。 于是他以有事为由,提出顺道护送李菀清回府。 李太傅到底不好拂了高闻溪的面子,只得拱手道谢。 于是这一去,高闻溪就错过了今夜这出好戏。 “对了,大哥。” 高闻雁忽然抽剑,在他面前挽了个剑花。 “你可知道这是谁爱用的招式?” 她觉得十分眼熟,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那剑花十分复杂,颇有炫耀的意味,可又十分利落与漂亮。 能为她挡那一剑的人,只有楚序。 或者说,他一靠近,高闻雁便已闻出他身上的味道。 淡淡的熏香里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药味。 若此时尚有怀疑,在看到那只手时,高闻雁便确定了。 唯有楚序,才生了这般好看的一双手。 “再来一次。” 方才没细看,高闻溪这会凝了眸,时刻注意着她手上的动作。 高闻雁又挽了一遍。 这次不仅感觉顺手,甚至觉得十分熟悉。 她皱皱眉,又挽了一遍。 却见高闻溪笑道:“这下你知道是谁爱用的招式了吧。” “不可能啊。” 高闻溪摇摇头。 “早便叫你不要弄这些,这下连自己也忘了吧。” 又挽了几遍,高闻雁收了剑,傻愣愣地站着。 她想起来了。 这正是她曾经爱用的风格。 华丽而复杂,却独一无二。 第68章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十二三岁的那两年,正是高闻雁最痴迷剑术的时候。 彼时她自诩天赋过人,经常喜欢自创一些华丽的招式。 那些招式复杂且难学,却叫人看了眼花缭乱,连连称好。 唯有高闻溪不赞同,说这招式迟早会限制住她自己,可高闻雁也全当耳边风。 后来,随着剑术的增进,高闻雁也悟了些道理,不再使这些华丽的招式。 现下,她终于想起来了,这确实是自己当时的风格不错。 然而,高闻雁百思不得其解。 这为什么会和楚序扯上关系?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她隐隐地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大哥!我可曾去过扬州?” 高闻溪奇怪地看她一眼。 这种事,连她自己都不记得,高闻溪又怎么会记得。 于是高闻雁又跑去问高夫人。 高夫人刚准备歇下,被高闻雁抓了起来,一脸不悦。 “何事非得现在说?” “娘,我可曾去过扬州?” “就为了这事?” 高夫人没好气地昵了她一眼。 “自然是去过的。” 这孩子大晚上不睡觉,在这一惊一乍个什么? “可记得是哪一年?” 高夫人摆摆手,不耐烦道:“我哪记得那么多。” “别耽搁我睡觉。” 说完,就不留情地把她赶走了。 倒是高闻庭从杏花楼回来,见高闻雁蔫巴巴的,问了她一句。 岂料他听完,点了点头,淡淡道:“我记得呀。” “那年我们本应路过扬州,岂料我起了疹子,就在扬州歇下了。” 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高闻雁不免急切地问:“所以是哪一年?” 高闻庭算了算,道:“十一年前吧。” 末了,他又道:“约莫是春季。” “我记得那年杏花开得颇好,可惜我起了疹子,郎中不让我靠近花。” 高闻雁蓦地睁大了眼睛,如果她还还不明白过来,那她就委实过于迟钝了。 十一年前,扬州城,杏花。 于是高闻雁失眠了。 在识破一个人的心意后,她却不争气地难以入眠。 她不断回忆着楚序说过的话,甚至连他当时说这话的神情,都记得一清二楚。 “其实我早就找到她了。” “是,臣有一个苦寻已久的人。” 脑中又响起了他清冽的声音。 在四下无人的夜里,她忽然红了脸。 楚序藏在心里的人,原来是自己啊。 那年的扬州城,自己究竟是如何与他相遇的? 高闻雁连自己是否去过扬州都不记得,更别提这些细节了。 可又如何呢? 正如楚序所说,他们分明是不该有交集的人。 所以上一世,才应该是二人该有的距离。 东方既白,高闻雁幽幽地叹了口气。 既然睡不着,她干脆起身练习枪法。 初秋的清晨总是充满凉意。 她扎着马步,虽只着了薄衫,但好歹是个练家子,没一会儿功夫就暖和起来了。 第68节 高闻庭起床时,她已练了大半个时辰。 他看不懂,为何高闻雁面容憔悴,却又如此精神抖擞。 “你起来啦?” 忽略高闻雁的招呼,他跟活见鬼似的,匆匆绕过她,溜走了。 高闻雁也不计较,继续专心练着招式。 高将军还没下早朝,必是因为昨日中秋宴的事仍在复盘。 她本是要等高将军的,结果等到了行色匆匆的高闻溪。 “大哥,你怎先回来了?” “圣上只留了昨日在场的个别官员问话。” 他昨日早早离开了,自然不在名单里。 高将军亲自击退的刺客,而楚序贵为丞相,这两人必逃不了参与审问。 既然如此事不关己,为何高闻溪还板着一张脸? “可是出什么事了?” “王永找我了。” “什么?” 高闻雁不免震惊,接着咬牙切齿道:“他找你作甚?” 说到这个,高闻溪就颇为头疼。 “说是高家即将有难。” 此话一出,高闻雁的脸色立刻冷到了极点。 “怎一个个都这般消息灵通。” 楚序用这理由自救就算了,好歹是没害过高家。 他王永凭什么也玩这一出? 走去将房门掩上,她低声问:“他这是何意?” 高闻溪揣测了一番。 “应是想与我们交易。” 他们这次保下王永,王永则会在高家落难时搭一把手。 “口说无凭,他总得拿出些证据来吧。” 想不到还真有。 高闻溪给了她一张纸条,说是王永塞给他的。 展开一看,高闻雁的脸色唰一下变得苍白。 “黄秋沙,奏琵琶,双生龙戏双生花。” 她的手止不住颤抖,一股巨大的悲哀向她袭来。 原来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父亲会死,兄长也会死。 高家所有人都会死! 竭力将泪水逼回去,她开口,才发现声音已经嘶哑。 “这是他传的?” 童谣还在,或许早已经流传起来了,她还傻傻不知道。 “没有。” 这是高闻溪头一次见她这般慌张,于是忍不住出言安慰。 “他既然能在这个节点找我,应当是还没发生。” 也就是说,可能会即将发生。 而要怎么做,全看高家的选择。 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前世的结局,高闻雁终于冷静了一些。 于是,她也懂了王永的用意。 如果按高闻溪所说的,那王永就不仅仅是想和高家合作,更是在威胁高家。 若高家救他,这个童谣便不会被传播出去。 一通分析后,显然这是更加合理的解释,否则王永根本没有谈资。 高闻雁很恨地锤了一下桌面。 “之前的主谋果真是他!” 高闻溪点了蜡烛,将纸条烧毁。 他淡淡道:“他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所以打算来个鱼死网破。” 相当于摊牌了。 即使之前的事都是王永所为,他仍可以通过这一纸童谣来威胁高家。 其他人或许以为这只是一则荒谬的童谣,可高闻雁知道它的严重性。 那并蒂莲的事,是高闻雁想得太简单了。 高闻雁那天挽救的,只是那双龙浮动的画面而已。 但不妨碍宋姨母亲眼见证了那并蒂莲,只要有除高家以外的人目睹了,便一样可以被拿来做文章。 高闻雁这一世,从睁眼那一刻起,就迟了。 第69章 你打算与王永交易? 高闻溪将那纸条烧了个干净。 “大哥这是不打算告诉爹?” “嗯。” 高将军那人耿直,告诉他也只有一个结果,就是拒绝王永。 “你打算与王永交易?” 她微微讶异,虽知道高闻溪一向是个离经叛道的,却没想过他会如此果断。 这不是一桩小事,稍不慎就会将整个高家拖下水,所以高闻溪仍没有下结论。 然而他道:“不排除这种可能。” 王永不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 若能化解这个童谣,高闻溪自然不会和他交易。 仔细斟酌了一番,高闻雁委婉试探。 “大哥,如果,我是说如果。” “高家因为小人陷害,当真陷入险境,连圣上都不信我们的时候。” “你会怎么办?” 是始料不及的问题,于是高闻溪不免怔愣。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可是又有什么道士在胡诌了? 然而高闻雁神色认真,势必要从他这得到一个回答。 高闻溪思量片刻,道:“虽不知你为何会如此发问。” “但我设身处地地想了,若真到那么一天……” “我必不会坐以待毙。” 他是一个将军,没有投降的道理。 果然,还是和前世一样的态度。 如此高闻雁就放心了。 “那大哥可要做好这个准备。” “敌在暗我在明,保不齐哪天就真发生了呢。” 当然,她会拼尽一切,努力去避免那一天的到来。 他们一致认为,王永还会再来找高闻溪。 王永以为这些全是楚序的手笔,又有可威胁高家的东西在手,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有一件事,需要你代我问一下王永。” 是那象牙戒指。 若王永不知道,便验证了还有其他人未被揪出。 可如果他知道,那从中再获得些信息也是不错的。 高闻溪不解:“为何要问这个?” “道士说的。” 她这样一说,摆明了是不想告诉高闻溪。 于是他不再追问。 第69节 距离王永找上门还有些时间,两人达成共识,先看看有没有办法阻挠这个童谣。 被童谣的事一打乱,高闻雁整个人心神不宁的,自然没有再往浮华楼跑。 她不似高将军耿直,若能保高家的命,高闻雁一点也不介意和王永合作。 大不了当个小人,合作后再翻脸不认人,以绝后患。 所以王永这个提议她是心动的。 如果不想和王永合作,以现在的情况,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是从宋姨母那下手。 然而宋姨母何其无辜。 高闻雁始终无法对一个无辜的人施害,不然她和那些伪君子又有什么区别? 高将军下朝了。 听说,三十七等人一见到圣上,就不断地磕头。 “小的实在无法相信任何人,才出此下策。” 他们说,只想要当着皇上的面状告王永,无意伤人。 圣上当即传了羽林军统领,又询问了参与打斗的高将军,证实了他们确实没有伤人。 唯有被状告的王永脸都青了,气得嗓音又尖锐了几分。 “胡说八道!” 然而,乍一见到皇上投来的眼神,王永猛地就跪下,直呼冤枉,求圣上明察。 可惜皇上听了三十七等人的证词后,也不再那般信他,让人将王永即刻收押天牢。 彼时圣上大怒,道:“朕从不知身边的人竟如此险恶,委实令朕寒心!” “高大将军昨日竭力击退刺客,朕现下只相信高大将军了。” 于是圣上下令高将军彻查此事。 高将军说,楚序当场黑了脸,一副不乐意的模样。 提及这个场面,他语气中都不自觉地带了一丝舒爽。 高闻雁问:“那另一批刺客呢?” 谈起这一批刺客,高将军不禁叹了口气。 “这才麻烦呢!” 他说,分明抓了五人进去,以为总能审出个一二来。 岂料就过了一夜,竟死了三人。 高闻雁疑惑:“为何没全死?” 按理说,若要选择自尽,难道不是应该五人一齐吗? 为何偏偏留了一个缺口。 就好似…… 在等着人来查出什么一样。 “可不是。” 高将军也在疑惑这一点。 他道:“据说另外两人本也想死,但被抢救过来了。” 然而,根据高将军这么多年审问奸细的经验,这两人极大可能是在演戏。 他本想过了中秋便返回边疆。 经此一事,皇上下令,在事情水落石出前,所有官员无旨一律不得出京。 所以不仅是高将军,连高闻溪亦返疆无望。 这和上一世不一样。 前世高将军是因为秋猎才留下来的。 现在因为提前知道了王永,在高闻雁和楚序的操作下,事情发生了变化。 高闻雁亦不知道这是否会更坏,但已是她先前能找到的最好方法了。 “你脸色这般凝重作甚?” 高将军拍拍她,道:“放心,爹都会处理好的!” 她无奈地笑了笑。 父亲倒是仍和前世一样,一心将她护得极好。 高闻溪早已出了门,自然错过这些信息。 她找人一问,才知道高闻溪又去了东市的药铺。 那铺子芷尧离开时便退了租,没想到却被高闻溪盘了下来。 里边仍是她离开时的模样,只不过落了少许灰尘而已。 高闻溪烦心时便会来这里坐上一会儿,满屋的药草味总能让他觉得安心。 见高闻雁寻来,他难得没有逐客。 因为两人都在为同一件事发愁。 将高将军所说复述了一遍,高闻溪亦陷入了沉默。 这委实算不得是好消息。 他不能返疆,若童谣被传出来,惹得圣上猜疑,那高家处境便十分被动。 而王永入了天牢,他们自然不会有下一次见面。 那么,高闻雁所谓的试探自然也不成立了。 高闻溪感慨道:“这王永,真是个麻烦。” “可不是。” 兄妹俩坐在门口,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再开口,谁都愁容满面。 门口的风铃还在响动,映得他们之间更加安静。 约么一刻钟后,高闻雁起身,道:“还是抓紧调查吧。” 她转身去了浮华楼。 还是见一见那个,刚被她识破心思的人吧。 第70章 那女郎苦恼什么? 楚序已等候多时,他原以为今日高闻雁也不会来了。 当铜币声响起时,他甚至微微怔愣了片刻。 “公子,你的药好了。” 知言端了药进来,还以为楚序定又要磨叽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喝下去。 然而楚序意外地爽快,接过便一饮而尽。 “不烫吗?” 因为楚序总要放上一会儿,所以知言每次端来的药,都比入口温度要热上一些。 “嗯,是有些许。” 说完,他便匆匆出了门。 高闻雁见到楚序的一瞬,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他的心思,心里升起一丝怪异的情绪。 然而,显然现下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王永那桩子事比这重要多了。 “女郎必是为了王永而来吧。” 他披了件浅色外袍,行走间带了些许药味,想来是今日看了郎中。 “丞相料事如神。” 楚序悠悠地坐下,为她煮茶。 上次为她寻的新茶,还没有给她品过。 高闻雁没他这么有闲心,迫不及待问:“王永会如何?” “放心。此事由你父亲去查,他落不了好。” “三十七那边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听出了她的话外音,楚序问:“何出此言?” 高闻雁也不打算藏着掖着,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王永威胁了高家。” 若三十七那边成功策反了其他死士,王永为何还有如此底气? 他沉吟片刻,道:“王永的势力应该不止三十七他们。” 所以即使三十七反了,王永仍有余力去周旋。 “丞相查王永时,可还有查出点别的?” “比如……王永身后是否还有人?” 这是他始料不及的问题,于是稍加思索了片刻。 “未曾。” “那王永是如何得知,有人意欲谋害高家的?” 第70节 楚序手中动作一顿。 “他是这样说的?” 高闻雁将王永所说皆告诉了他,包括他要捏造童谣一事。 然而她什么都交代了,唯独那童谣内容未透露分毫。 于是楚序猜测道:“那童谣,可大可小?” 想起上一世的后果,她不禁垂了眼,道:“是。” “童谣里的内容可是王永所为?” “不错。” “除了高家人,还有其他人知道?” “有。” 他却不再问下去了,沉默着给高闻雁倒了杯茶。 这次的茶看似清澈,却是个稍重的味道。 果然,高闻雁依旧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看来这次的也不合她的口味。 楚序低头,给她续了杯清水。 “那女郎苦恼什么?” 他轻声道:“让知道的人不开口不就行了。” 这也是高闻雁愁的。 虽然她当日将并蒂莲送给了宋姨母,然而面对圣上的审问,宋家保不准会将自己撇个干净。 那结果就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了。 她不敢赌。 两家虽有交情,却没那般的深厚。 毕竟上一世,宋家亦是选择了自保。 然而她着实不想伤害无辜之人。 见她这般犹豫不定,楚序道:“不妨与我一说。” “或许我知道怎么让他开不了口呢?” 楚序向来知道很多秘闻,高闻雁觉得这或许也是一个办法。 虽然威胁宋家也算不得光彩,但到底没有加害他们。 “是宋侯的夫人。” “哦?” 楚序笑了起来。 “不巧,我确实有个办法。” 还以为能听到宋家的什么秘密,谁知楚序的本意竟不是威胁,而是施恩。 宋侯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对于这种人,厚恩或许真比威胁要有用。 第71章 女郎真是为林将军着想 楚序说,宋夫人有一个流落在外的胞弟,是她家境贫寒时,父母无奈卖掉的幺弟。 后来,她家中渐渐富裕起来了,一家子就开始去找,奈何苦寻多年,仍未有消息。 宋夫人母亲留下的遗愿,就是找到这个儿子。 而近年来,宋夫人身子忽好忽坏,她寻找这位弟弟的心就愈发急切。 她生怕自己一个撒手人寰,先母的遗愿就再也无法完成。 “所以,丞相的意思是帮宋夫人找回胞弟?” 这么多年过去了,以宋侯的人脉尚且找不着,他们又要如何在短短几天内解决? 然而转念一想,楚序既然提出来,想必是已有了眉目。 果然,只听他微微笑道:“正是。” “宋夫人的胞弟,在右肩胛骨处有一个胎记,形如牛角。” 而满足年龄,经历,以及胎记的恰好有一人,且正在京城。 高闻雁微微震撼。 原来不是有眉目,而是已经找到了吗? “在京城何处?” 他虚虚一笑,道:“琴台。” “琴台?” 那当真是在眼皮子底下了! 为何宋夫人这么多年都未曾找到? 大概知道她的疑惑,楚序耐心为她解释。 “是新来的戏班子。” 原先的那戏班子在京城扎根好几年了,今年年初,那领班的竟突发恶疾走了。 剩下的人群龙无首,各自争着上位,最后谁也不服谁。 于是好好的一个戏班子,慢慢就没落了,自然就散了。 宋夫人的弟弟,跟随着他的戏班子,就这样来到了京城,接替了原来那伙人。 而宋夫人不常看戏,自然一时半会想不到来这查一下。 “那丞相为何会知道?” 既然这戏班才刚来京城没多久,怎就被他查出了? 楚序重新温了水。 他淡淡道:“机缘巧合罢了。” 高闻雁不禁含笑。 真是好一个机缘巧合! 然而,笼络宋夫人终究只是一个下策。 “难道就没法子阻止那童谣吗?” 楚序摇了头。 “嘴在他那,这如何阻止?” 王永既然已经拿来和高家谈判,想必是已经做了万全之策。 无论他们再怎么阻止,那童谣也会通过其他途径散播开来,然后传到圣上耳边。 虽然有舍,但赢面却稳稳在他们这边。 一旦宋夫人咬定没见过并蒂莲,他们再把童谣之事放到王永身上。 那王永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谋害高家不成,反而要落个诬陷朝廷命官的罪名。 高闻雁敲了两下桌子,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那便这样吧。” 她话题一转,又问:“那另一批刺客,丞相可有头绪?” “自然。” 楚序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 “女郎错漏了一个消息。” “什么?” “皇上因那酒的缘故,失手打了杨皇后,惹得杨国公大为不悦。” 高闻雁忽然想起那日高将军说的话。 彼时高将军只觉得好笑,杨国公早朝时竟句句皆带了刺,却不知其中原委。 虽然她和高闻溪合谋,往酒里放了药,然而那药量微小,若不贪饮便也无事。 纵使算准了皇上会贪杯,却不想他竟酗酒得如此凶猛,以致于失了理智,扬言废后。 无怪乎中秋宴上,皇上要将这酒分给众臣了,原来是要亡羊补牢,令皇后消气。 “是庄王!” 一旦理清了来龙去脉,她很快就推断出了幕后黑手。 或者说:“还有李太傅!” 太子虽急,然而若真的要反,现在必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 杨皇后才刚与皇上发生矛盾,这边就有刺客过来,实在太过于显眼。 然而庄王却无所谓,只要圣上对太子党有所怀疑,对他们而言就是好事。 他们既然能走出这一步,就不怕圣上去查。 也就是说,这是算准了不会查到自己头上,才敢动的手。 第71节 “这可不行啊。” 高闻雁皱了眉头。 这事由她父亲去查,这查不出来,可不是好事。 “无妨的。” 楚序道:“庄王他们不希望被查出,所以若真被查了,定会有人落罪。” 即使是替罪羊,可高将军亦是可以交差了。 高闻雁思索片刻,笑了笑。 高家既然要当这个判官,那操作的空间也是大的。 “那么,现在这个罪,是落在谁身上更好呢?” 太子?还是庄王? 然而楚序有不同的意见,他希望这两人能继续斗下去。 对了,高闻雁这才想起来。 楚序是想当那个渔翁的。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从私心上,高闻雁当然是更想端了庄王的。 一是庄王因林谦的事,已对高家心怀不满,她不想留着这么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二来,太子与高家并没有什么冲突,他虽然昏庸,可庄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因为林倚山了。 庄王没落了,李太傅自然不会再想与庄王联姻,李菀清也得以恢复自由。 仿似看透她所有想法一般,楚序冷笑一声。 “女郎真是为林将军着想。” “应当的。” 话刚出口,高闻雁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这是醋了。 于是高闻雁不禁愣住,若换平日,她高低要戏弄一番楚序。 然而现下被种种事缠着,她也没了这个心情,于是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 两人沉默着,还是楚序逐了客。 “想必接下来女郎有的忙的。” “便不送了。” 她微微扬起下巴,淡淡道:“嗯。” 他说得不假,高闻雁却不知为何心中也堵了一口气。 她直直起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密道。 走了十来米,高闻雁不禁回头。 那门依旧没有关上,还可以看见他端坐的背影,清清冷冷的,遗世独立。 楚序依旧坐在茶台上,煮了茶,又缓缓倒掉。 如此反复。 高闻雁张了张口,想唤他,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能悠悠叹了口气,继续前行。 第72章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高家的人这两日异常忙碌,高夫人在家中是一个人影也见不着。 高闻庭本来就是个不着家的人,然而另外两个孩子,也开始连着早出晚归的。 “可算回来了?” 这日高闻雁又是压着饭点回来的。 “嗯,好饿。” 高夫人瞧了她一眼,道:“我看你是闻着味道回来的。” “可不是嘛。” 高闻雁今日在外跑了一天,着实饿坏了。 其实,前些日子被逐出高家的那些人,他们一直都有在留意行踪。 然而突然间要将他们看管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高闻雁已派人行动,将他们分几个区域监视起来,确保万无一失。 而高闻溪则负责继续调查王永,并在京城中增派暗哨,谨防童谣的出现。 于是,他们俩为这事,每日都得相互查看进度,复盘,商量下一步。 此外,高闻溪还需帮高将军一起审查刺杀案。 这样一对比,高闻雁还是比他要轻松一些。 “多吃些。” 高夫人给她夹了一块炒肉,自己却不吃。 看高闻雁吃得香,她就觉得很高兴。 “对了,你先前和我说的那事,我今日给你宋姨母说了。” “哦?” 她放下筷子,问:“宋姨母什么反应?” 高夫人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宋夫人突然通红的双眼,还有紧紧握着自己的双手。 她悠悠叹口气。 “唉。自然是激动万分。” 又说,宋夫人听闻后,当即派人去找了那男子。 奈何戏班子今日去了别处唱戏,她不幸地扑了个空。 “不过你是如何得知的?她找了那般久都没找着。” 面对这个发问,高闻雁又埋下头,继续吃饭。 “二哥告诉我的。” 她含糊道。 听是高闻庭说的,高夫人便觉得合理了。 平日里,高闻庭打交道的人就多,能知道的奇怪消息自然也就比别人要多。 次日一早,宋夫人领着几个家丁就登门拜访来了。 看这阵仗,不用问,也知道了结果。 “姐姐!” 她说着,就要对高夫人跪下。 高夫人连忙扶住她。 “你我素来要好,何必如此见外呢?” 宋夫人抹了泪花。 “若不是姐姐相助,恐怕我们姐弟二人,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说完,她又道:“我终于不愧对先母了。” 看宋夫人哭得梨花带雨的,高夫人慌乱地找了帕子,递过去。 “能帮到你,我也是很高兴的。” “多亏了姐姐,我们姐弟终于可以团聚了。” 说着,她又要盈盈跪拜下去。 “诶。” 高夫人又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如此循环往复地来了几个来回,高闻雁索性也不继续看下去了。 见她要走,高夫人使了好几个眼色,要她帮帮忙。 然而高闻雁欠揍地晃了晃脑袋,走了。 昨夜探子来报,说所有人都已经控制住了。 有两个好消息接连传来,高闻雁今日的心情格外放松。 看宋夫人感激涕零的,她莫名地想到了楚序。 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对他表达过感谢。 其实仔细一想,楚序还是帮了她许多的。 然而,她甚至不知道楚序喜欢什么。 今日得闲,她也不急,往银杏树下一坐,便苦思冥想起来。 仔细回忆起和楚序相处的点滴,也不知是楚序太无趣,还是她太漠不关心。 一阵风吹过,银杏叶子就抖着落下。 高闻雁抓住一片叶子,忽然间,她似乎有了答案。 第72节 匆匆起身,高闻雁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杏花楼,将高闻庭揪了出来。 高闻庭正在和朋友们吟诗作乐呢,就这样被打断了。 “这又是作甚?” 高闻庭一头雾水,双手不禁叉了腰,一副“你最好是有要紧事”的模样。 “你可有上好的茶叶?” “什么?” “或者你知道哪里能买到?” “等等,等等!” 高闻庭抬手制止她一连串的发问。 “你素来不喝茶,这是怎么了?” 而且还这么急切。 高闻雁抿了抿嘴,想不出个理由。 “你休要管我。” 她这般耍赖的时候,高闻庭便知道是无法战胜她的时候,于是将叉腰的手又放了下来。 “好好好,不管你。” “那你要何种茶叶,总该告诉我吧?” 这可就难为高闻雁了,她对茶可谓一窍不通。 她挠挠头,道:“不管哪种,反正就是最好的。” 高闻庭愣了半晌,才理解了她的需求。 杏花楼确实有一款珍藏的茶叶,然而量少得很,高闻庭仗着自己是熟客喝过几回。 “待我去问问。” “嗯。” 就在高闻雁等得不耐,要再度闯入杏花楼时,高闻庭拎着一小罐茶叶出来了。 他拼尽浑身解数,能搞到这么点已是本事。 “谢谢二哥!” 她兴高采烈地接过茶叶,一溜烟地跑了。 两长一短一长。 当最后一枚铜币也落入圆孔里,高闻雁竟感觉些许紧张。 她这两辈子,只给家人送过东西,其他人倒是第一次。 所以,该要怎么说呢? “呐,给你。” 好似过于冷酷了。 “多谢丞相相助,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不行,高闻雁觉得这高低有点像贿赂的话术了。 她正要换一种说辞,然而,未待她编织好语言,那扇门已被缓缓开启。 光线争先恐后地照入密道,高闻雁微微迷了眼,然后迎着光,看到了他的脸。 第73章 丞相快来泡茶呀 “女郎……” 他话还没说全,手中忽然一热,竟是被她塞了个什么东西。 高闻雁手快,走得也快。 她擦肩而过时,状似不经意道:“哎呀,渴死了。” “丞相快来泡茶呀。” 楚序低头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茶罐,被她握得久了,现下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那玩意小巧而精致,顶部刻着一个小小的“杏”字。 出自哪里自然不言而喻了。 他怔了半晌,嘴角才缓缓地蔓延起笑意。 上次不欢而散的阴郁顿时一扫而空。 “也就你这么使唤我了。” 他坐下,开始烧水,烹茶。 高闻雁则坐在对面,支着头看他细长的手指,熟稔地摆弄着茶具。 茶汤颜色浓厚,衬得他的手愈发白净。 “小心烫。” 高闻雁便端着茶杯,偷偷观察他的神色。 楚序是懂品茗的,他喝得不急不慢,却每一口都有讲究。 待他一整套流程走完,高闻雁才从他眼中看见愉悦。 那他就是喜欢的吧。 高闻雁为此很是高兴。 楚序瞧了她一眼,不禁偷偷抿嘴低笑。 “女郎,用茶吧。”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端着茶杯大半天了。 “哦,是。” 高闻雁学着他的样子,小口地喝着。 然而她只觉没什么稀奇的,不就是寻常茶吗? 她皱眉,将茶杯举远了,奇怪地看了几眼茶汤。 于是楚序便知道了,这茶亦不对她的口味。 看来她果真对味道浓郁的茶没有感觉。 两人就茶不痛不痒地聊了几个来回,兜兜转转,楚序又将话题绕回了中秋宴。 “女郎那日英勇过人,本该因护驾有功获得赏赐的。想来是圣上最近颇为烦心,一来二去,就给忘了。” 高闻雁以为他想安慰自己。 她豁达道:“赏赐也就那般,不要也罢。” 话音已落,楚序却看着翻滚的茶叶,沉默了半晌。 于是高闻雁也看了过去。 那茶叶在水中来去自如,看似自由洒脱、无拘无束。 然而,事实却是在被无情地烹煮着。 在沉默间,高闻雁忽然意识到,其实楚序的本意,不在安慰,而是试探! 他心中必是有了猜测,而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正面试探。 关于自己究竟有没有识破那一剑! 若高闻雁继续沉默下去,则是给了他明确的答案。 于是她主动提起:“对了,上次匆忙,都未曾问问丞相。” 他倏然抬眸,深深的眼色看得高闻雁心中发虚,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那一剑,丞相使得果真出彩。” “我都不知道,原来丞相竟然是左撇子。” 高闻雁卖力地演绎着她应有的反应。 果然,楚序低下眸子,敛住了所有情绪,叫高闻雁看不真切。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开口才发现声音干涩。 “只有使剑是左手罢了。” 难怪。 高闻雁平日见他向来是用右手的,包括当初射出的那一箭。 而后来,她也见过楚序的剑术,还以为是因为他旧疾在身,才会如此平庸。 原来一切都是他刻意做的掩盖。 左手的剑术,才是他的看家本领,才配得上那凌云的一箭。 “走,出去打一架。” 楚序微笑着给她倒了杯茶,缓缓摇头。 “女郎且饶过我罢。” 第74章 专门挑了这时候禀报的? 第73节 高闻雁特别失望,因为楚序始终不肯与她比试。 “便比一次吧!” 她伸出手指,央求他:“就一次。” 楚序犹豫片刻,差点都要点头了。 忽然瞧清楚了,那在她眼中闪过的一抹狡黠,于是他幡然醒悟。 “女郎这拿捏人的手段是越来越多了。” 见被识破,高闻雁微微颓然。 “好吧。” 高闻雁都准备放弃了,听他又道:“不过,或许你可以找知行比划比划。” 如他所料,高闻雁一下打起了精神。 “当真?” “嗯,知行的剑术是极好的。” 能被楚序如此夸奖,那自然是不错的。 她开心极:“那便劳烦丞相安排安排。” 看她这般开心,楚序也忍不住跟着欢喜。 所以,他准备再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今日早朝,我将谢参的审查结果呈报上去了。” “哦?” 高闻雁的眼睛突然亮起了起来。 “如何?” 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结果。 “自然是怒不可遏。” 谢参贪污一事,上下牵连的官员高达十余人。 圣上听闻他们用国家分发的粮食,在灾区高价出售的,更是愤怒地砸了一个杯子。 这已不仅仅是贪污的事了。 如此目无王法,简直像在打圣上的脸面。 前几日才发生了王永的事,圣上现下正是敏感的时候。 所以,这群人必有大罚。 谢参、薛赫,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两位。 “你是专门挑了这时候禀报的?” 楚序笑了笑。 “说了中秋后嘛。” 话是这么说,他却专门挑了皇上心情不好的时候。 他说,王永亦在其中。 不过与其他官员相比,王永贪污的数目和次数,都算少的了。 然而,上奏时,楚序还是将王永的名字排在了前面。 果不其然,圣上恨得牙痒痒的。 “又是他!” 以楚序对圣上的了解,王永这次应该吃不了兜着走了。 高闻雁不禁以茶代酒,轻轻地与他碰了一下杯。 “果真是好消息。” 这局之前布了那么久,终于收线了。 果然是一死死一群的那种。 简直大快人心。 楚序素来与高将军“不合”,这高将军弹劾的人,楚序却没保下。 还有比这更能让人信服的吗? 文武百官只会觉得,这群人当真罪不可赦! 所以,即使会让高将军立功,楚序也无法容忍他们的行为。 可是谁能想到,这是高家的女郎,和他们丞相一起设下的局呢? 楚序笑道:“谢参是必死无疑了。” “这薛赫嘛……” 他转了转杯子,缓缓道:“可能薛贵妃会来点事,保下他。” 到底是皇亲国戚,可能大部分罪名还是会落到谢参头上。 “所以需要他再惹点事。” 高闻雁顿时有了主意。 “我记得他平日喜欢到杏花楼喝酒?” “确有此事。” “那便交给我吧。” 现下还不是时候。 一把火,即使烧得再旺,那也只是一把。 熄灭了,就没了。 所以,需要等圣旨下来,薛赫的罪名也定下来之后,再去点上一把火。 如此,才真的叫圣上难受与寒心。 “王永那事,女郎可是安排妥当了?” 话是这般问,其实楚序心中早有答案。 不然,他怎会在这里见到她? 高闻雁如实点头:“应对措施倒是都到位了。” 楚序还欲细问,却听楼梯一阵脚步声。 “小姐!小姐!” 伴随着的,还有家丁着急的叫唤。 “小晚回来了?” “嗯。” 楚序皱了眉毛,斥道:“走慢些!” 于是那脚步声当真变轻了。 见到他这严肃模样,高闻雁不禁乐了。 她一乐,楚序就连她一同昵了去。 “咳。” 高闻雁赶忙端起茶水,遮住脸上的笑意。 楚序不知她为何这般高兴,夺了她的茶杯。 “女郎这是笑甚?” 他真诚发问。 其实她也说不上来,只是第一次见楚序这般兄长模样,觉得很是有趣罢了。 想必在以往那些,给楚盈当爹又当妈的岁月里,楚序便是这个样子。 想象着那些画面,她的笑意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她不说,楚序就更恼了。 于是楚盈刚迈进屋里,就感受到了楚序不友善的目光。 她认真反思。 自己除了急了些,也没做什么啊? 殊不知,那罪魁祸首另有他人。 看到高闻雁也在这里,楚盈愣了愣。 她不知道有客人,本来想是找楚序讨要那舞马衔杯纹银壶的。 “许久未见女郎了。” 依着规矩,她走到楚序旁边坐下。 高闻雁点点头,与楚盈问好。 又问:“听闻你出去玩了,外间可是秋色宜人?” 说到这个,楚盈有些丧气。 她嘟囔道:“分明是个暖秋。” “连叶子都只稀稀拉拉地红了几棵。” 这才将将过了中秋,连霜降亦没到,凉意才渐起,枫叶自然没红。 第74节 看楚盈委屈巴巴的,于是她忍不住宽慰。 “那定是有别的风景引人入胜,才令你流连忘返吧。” 楚盈小心地看了一眼楚序的脸色,把想说的又咽了回去。 “是啊。” 她只能偷偷地阴阳怪气。 “那怪石可怪,可好看了。” 想到什么,她又兴奋道:“对了!” “我学会骑马了!” “哦?” 高闻雁觉得这才叫新鲜事。 “你兄长教的?” 楚盈不高兴地瞥了楚序一眼,道:“我哥哪肯理会我。” “是知行教的。” “知行?” 难怪高闻雁这段时间没见到他,原是被派去保护楚盈了。 “嗯。” 楚盈得意地笑笑,道:“女郎且等秋猎,看我如何大展身手。” 看她这样子,楚序无奈摇摇头。 “可别贻笑大方就好了。” 天下哥哥一般黑。 原来楚序打击起妹妹来,和高闻雁家那俩哥哥都是如出一辙的。 然而,高闻雁更在意的另有其事。 她教楚盈,楚盈怎么也学不会,知行一教就会了! 这显得是她这个老师的问题! “丞相。” 高闻雁一开口,楚序便敏锐地觉得这次没有好事。 果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什么时候让我和知行比划一下吧。” 第75章 到底还是不信他 楚盈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 每回都是她与高闻雁在闲聊,楚序便坐在一侧默默饮茶。 这样一来,楚盈就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告辞。 万一这两人没话说怎么办? 听闻楚序近期常常喜欢待在阁楼,且一待就是好久。 于是她提议道:“我前两日作了一幅画,女郎可有兴趣?” 倒不是那画有多特别,只是这样一来,楚序便不必应酬了。 为了还给哥哥一片清净的地方,她认为自己很是贴心。 她朝楚序眨眨眼,却见楚序略微冷下了脸。 楚盈一头雾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自然是好啊。你画了什么呀?” 高闻雁不禁打趣:“莫不是万马奔腾?” “可别笑话我了。” “是府中新开的桂花。” 她这般一说,高闻雁脑中忽然想起了什么,登时站了起来。 “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就不打扰丞相了。” 她说着就要去打开密道,却突然被楚序扯住。 手指还是一贯的冰凉,握着手腕的力度不大,却叫高闻雁瞬间冷静了下来。 楚盈睁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惊讶。 就听楚序道:“小晚,你先回去。” “不是,你……” 你怎么随便抓人家姑娘的手? 话还未说完,便又听得一声“出去”。 这是楚序不悦前的征兆,楚盈只得乖乖闭上嘴,与高闻雁告别。 临走前,她又偷瞄了一眼。 楚序竟还没有放开人家。 就算他是丞相,也得讲礼呀! 今晚要好好跟哥哥说一下这些礼仪才行。 楚盈如是想。 这边楚序拉着高闻雁重新坐下。 他温声问:“怎么了?” 如此柔和的调子,却让高闻雁莫名心安。 “画师。” “我算漏了一个画师。” 那画师不仅亲眼看见了那并蒂莲,还画过。 若王永找到他作证,不仅高家,连宋姨母也会被定下欺君大罪。 这可就非常棘手了。 她心中一时六神无主。 莫非这段时间没有童谣传出,就是在找画师? 王永会不会已经找到画师了? “没事的。” 楚序递给她一杯茶水。 “或许可以告诉我,我令知言派人一齐去找。” 末了,他又加上一句。 “女郎知道的,我们很擅长找人。” 也是,毕竟宋姨母的弟弟都让他找着了。 他这般自夸也不无道理。 然而,高闻雁还是犹豫了。 “待我想一想。” 闻言,楚序自嘲般笑了笑,嘴上却道:“嗯,女郎慢慢想。” 他继续煮茶,仿佛毫不在意。 “关于那画师,我亦不是很了解。” 她推辞道:“我需得问问家人。” “嗯,自然。” 楚序撇过头,掩住了所有情绪,好别叫失落过于明显。 日光斜斜落入房内,在桌案上留下长长的光线。 而他们,分坐两端。 高闻雁没去看他,心中却微微震动。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两人隔得好远。 可是,分明都已经那么靠近了。 远的又是什么? “那我便先告辞了。” 与她的落荒而逃相比,楚序安静得就像一片落地的秋叶。 在阳光下,无声控诉。 进了密道后,高闻雁反而走得慢了。 幽长的密道,没有光,也没有人陪她。 她只能按着事先得知的路线,一路走,一路走,直到看见曙光。 她到底还是不相信楚序。 第75节 高闻雁原以为自己是信任他的,可真到了危急关头,内心却出卖了她。 一路走到尽头,终于得以离开密道。 日光再次照在她的脸上,暖暖的,是和他的手完全不一样的温度。 可是,高闻雁不理解。 明明是潜意识的选择,为什么心情却那么难受?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于是高闻雁加快了脚步,赶回家中。 高夫人正要小憩,又被她抓了起来,询问那画师的行踪。 “我哪里知道?” “江先生来去无踪,讲究的是缘分!” 她问:“那你又如何将他请到我们府里的?” 高夫人昵她:“所以说是缘分。” 说着,她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 “哦,好似是你二哥告诉我的。” 然后高夫人才以高家主母身份去请的江先生。 于是高闻雁又马不停蹄地去了杏花楼。 如此折腾了好一番,她才终于将这江流先生的信息摸全。 他和那温子书是一路子的,最爱山水,一边走一边作画。 若遇到有缘人,便会在那多停留几天。 上一次的有缘人正是高闻庭。 然而,高闻庭说自京城一别后,江流便南下江南了,后面也没了他的消息。 高闻雁便放心了。 既然如此难寻,反而是好事。 王永即使知道了江流的存在,也不一定比他们领先多少。 她在城楼找到了高闻溪,让他也增派人手,一齐去寻。 “若人已经和王永接触过了。” 她微微一顿,道:“便直接杀掉。” 话音一落,她不自觉地低头看了眼双手。 高闻雁觉得好笑。 为求自保,自己和那些滥杀无辜的人,到底没有两样。 忽然脑袋被高闻溪敲了敲。 “你知道上过战场,和没上过战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她想了片刻,不确定道:“经验?” “不。” “是心的软硬。” 如果心慈手软,放过一个你认为无辜的人,死的或许是更多的人。 在战争时刻,没有所为的无辜,还是不无辜。 也没办法一一权衡,对方的士兵究竟无辜与否。 被我方抓来当人质的皇子,又无辜与否。 “立场不同,就会有伤亡。” “所以,我们只要胜利就好了。” 只有取得了胜利,你才能掌握“不滥杀无辜”的主动权。 否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第76章 除了他,真就再无他人了 王永那边迟迟没有动静,高闻溪的人日夜盯防,没能抓到一个人。 而高将军越查下去,知道的细节越多,脸色越黑。 “王永这劳什子,真是坏事做尽!” 高将军是如此评价他的。 不仅勾结地方官员,私养死士,手上更是沾满鲜血。 那些官员为了能戴罪立功,纷纷将王永做过的事供了出来。 每一个死士背后,都是好几个破碎的家庭与人命。 而他交代死士去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情。 越深挖,越肮脏。 “爹,这些你都禀奏圣上了吗?” 既然童谣还没传出,这会儿禀奏最有信服力,若能早早把王永定罪了,岂不是好事? “没有。” 高将军奇道:“这些都是七零八碎的消息,这会儿禀奏做什么?” “无妨。” 高闻溪明白了高闻雁的用意。 他继续道:“我今夜帮你整理一下,也是能上奏的。” 这两兄妹一唱一和的,高将军都搞懵了。 反正高闻溪都说要出力了,那高将军也就随他了。 底下的人又来禀报,说又有关于王永的新消息。 “作孽啊!” 高将军一甩袖子,跟了出去。 他一走,剩下两人交换了眼神,都知对方有话要说,便一齐往院子走去。 “如何?” 高闻雁问:“王永可有动静了?” “在街尾抓了几个小童,只说是有个大人教的。” 他们只能将这群小孩教育一番,又对他们家人教育一番,作罢。 后来,每日都派人监视这几家人,倒是没有发现别的举动。 如此听起来,倒算是好消息,仿若他们从源头便扼杀了流言。 高闻溪说,后来他们又抓了几批孩童,情况皆是如此。 “不应该啊。” 她不禁皱了眉。 “嗯,你也发现了。” 若要传开一个谣言,断不会只有这几批孩童。 其余的呢? 都去哪里了? 所以,今日高闻溪也是来求证的。 “你可知,是不是还有人在帮我们?” 高闻雁不禁一怔,脑中自然而然地想起那人。 本该否认的,可她却无法张口。 因为他会。 看到高闻雁这样的反应,高闻溪便知猜对了。 他微微笑道:“你确实为我们找了一个好帮手。” 临走前,他还拍了拍高闻雁的肩。 她一人傻愣愣地站了许久。 其实,也有可能不是楚序所为。 然而除了他,真就再无他人了。 她伸手摘了片银杏,今年秋天暖和,这叶子仍透着绿色,只镶了道黄边。 扫开落在石凳上的落叶,一坐,就是大半炷香。 待太阳偏过山头,心中那股急切的念头才终于消尽。 今日也可以不去见他了。 谁知,那人偏偏又入了梦来。 那年的扬州城繁华依旧,杏花落满街头,描一副最好春光。 第76节 在梦中,她是过路的旅人。 而楚序,则是名满扬州的才子,一席紫衣尽显贵气。 “在下丢了钱袋,可否请女郎帮忙追回?” “为何是我?” 年幼的少女,一脸懵懂。 “自然是因为女郎打了马。” 高闻雁端坐在马上,放眼看去,整个扬州城,当真只有她骑了马。 忽然刮过一阵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低头间,她看见杏花纷纷落下,划过他的眉眼,落到肩头。 于是,她忍不住伸手替他捻去花瓣。 “看郎君长得好看,我便帮你去寻罢。” 话一落,她便扯过了马,调了头。 “郎君便在此等我!” 她纵马而去,留下肆意无比的背影。 许是一看高闻雁就来头不小,那小贼狡猾得很,东躲西藏的,叫高闻雁一番好找。 费了好一番功夫,高闻雁才在一个巷子里堵住了他。 “小的没有得罪女郎啊!” 高闻雁指了指那钱袋。 “得罪那公子,便是得罪我。” 小贼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将钱袋双手奉上。 高闻雁今日心情好,只将他踹上几脚,便当做教训了。 她急匆匆地骑马赶回,终于在夕阳还未落下时,看见了那一树杏花。 可惜花瓣仍在落下,那少年却已不知去向。 她掂了掂钱袋,心中微微失落。 “女郎当真寻回了?” 温润的声音响起,她转身,便见到楚序站在身后。 他手上捧了包热气腾腾的甘露饼。 “见有小贩在卖,料想女郎会喜欢。” “嗯!” 她道:“喜欢!” “在下楚序,不知女郎如何称呼?” “高闻雁。” 他低低笑道:“可是‘初闻征雁已无蝉,百尺楼高水接天。’” “对,就是取自这!” 后来,也是在这一树杏花雨下,他们渐渐相知。 可是,就在楚序递给她玉佩时,高闻雁却倏然抽出剑,刺向了他的胸口。 梦中的高闻雁,突然从少女变成现在的模样。 她冷着脸,无情地望着楚序。 “我不信你。” 冰冷的语气,宛如刺骨的寒风,朝楚序刮去。 楚序睫毛微动,缓缓抓住剑身,任由鲜血染红了双手。 那双,她认为最好看的手。 血缓缓从嘴角溢出,年少的楚序脸色苍白,却依然笑着。 “没关系。” 话一出,却是成年楚序的声音。 随着利剑刺入血肉的声音,高闻雁蓦地醒来。 胸腔还在隐隐作痛,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缓解了些许。 再无睡意。 她起身,随手抓了件外袍披上,推开了门。 夜间温度不比白天,起了风,到底是寒意渗人。 再次拂去石凳上的落叶,她安然地入了座。 第77章 自然是投其所好 端坐一夜,高闻雁才渐渐清醒过来。 梦终究只是梦,他们的相遇早已是定局。 现实里,楚序也断不会像梦中那般坐以待毙。 高闻雁望了眼逐渐下沉的月亮,喃喃自语着。 “如此便好。” 想明白后,她当即回房歇了下去。 所幸的是,这次她没有再做梦,于是睡得格外安稳。 被高闻溪叫醒时,已是日晒三竿。 “大哥何事?” 她睡眼惺忪地起来,连时辰都分不清楚。 见她憔悴的样子,高闻溪不禁道:“你怎一日日都像去做贼了?” “不是家贼就成了。” 她这样一贫嘴,高闻溪自然不接她的茬。 他直接道:“江流找到了。” 淡淡的语气,却让高闻雁猛地清醒。 “哪里找到的?” “岭南。” 江流从江南一路去了岭南,找到他时,他正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沟谷游玩。 难怪找他这么费劲。 经过观察,江流并没有和王永接触过。 如此,真是一个好消息。 高闻雁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然而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楚序。 她才刚花了一夜的时间说服自己,因这消息,这时又想起了那日,自己的仓皇而逃。 就在这么个怔然的瞬间,高闻雁觉得自己变得很不像自己。 于是她决定随心,去见一见楚序。 或许这样,她便不会再因愧疚而生梦。 “大哥。” 她问:“若你对一个人感到抱歉,或是想道谢,该怎么办?” “自然是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 可是高闻雁上次已送了他茶叶。 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不耽误,毕竟人亦不是只有一个爱好。 想起上次他收到茶叶的模样,高闻雁还是很乐意再送他一次礼物的。 或许是杂糅了一些道不明的心思,这一次高闻雁费了更多的心思。 她想,还是要从多了解楚序开始。 于是她乔装打扮,四处打听了一圈楚序的喜好,才发现这人当真淡然。 除去那些坊间传闻,剩下对他称得上了解的信息还真不多。 听他们的描述,高闻雁才知道,原来楚序并没有那么喜爱喝茶。 “不喜欢喝茶吗?” 可是高闻雁每每见他,他都在泡茶。 “可不是。” 那人道:“听闻先前有个官员给他送了顶级的茶叶,他喝了一口,便叫人发给下人一齐喝了。” 有人又提出异议:“可是,听闻丞相爷每年都要喝西湖新摘的龙井。” 大家你一嘴我一嘴的,争论补休。 不过,在众说纷纭中,高闻雁还是留意到了一个细节,恰好能道出他的喜好。 第77节 那就是,楚序或许喜欢收藏。 京城有一个集市,专门卖流传在外的宝贝。 有人说曾在那里见过楚序好几面。 能去好几次这种集市的,必是去淘宝贝的。 这不是喜欢收藏,还能是因为什么? 于是高闻雁刻不容缓地奔去了集市。 方踏进那一片土地,高闻雁就觉得热闹非凡。 “姑娘看看!最新来的花瓶!” 一边走,还有小贩一边招呼她。 这是高闻雁第一次来,不免觉得新鲜。 她溜达了好几圈,仍觉得没有入眼的东西。 忽然,一个玉佩在一堆瓷器中,吸引了她的注意。 第78章 我没有喜好 知行才将将回府,还没吃两口饭,又被楚序叫去。 为了那童谣,他已经忙了好一段时间了,起早贪黑的。 见到楚序,他亦顾不得礼仪,当面松松垮垮地就坐了下来。 “公子何事?” “问问那童谣,源头可是找着了?” 他摇头,道:“未曾,那人狡猾得很。” “不过,我倒是有一个猜想。如此难寻,我总觉得是宫里的人。” 楚序亦认可他的想法。 “你仔细盯着,宫里那边我来找。” 见知行脸色疲倦,楚序默了一瞬,淡淡道:“辛苦了。” 知行一顿,忍了忍,终究没忍住,问:“当真要为高家女郎至此?” 话音刚落,知言正好端着鸡汤进来。 “哥想必累坏了,早些去休息罢。” 楚序淡淡地看了一眼知言,不再出声。 知行一愣,见知言目不斜视的,便讪讪告辞。 “鸡汤已经遣人送到你屋子里了。” 知言又补了一句。 “嗯,知道了。” 待知行一走,楚序便半笑道:“你倒是很及时。” 知言缓缓一笑:“我瞅着公子就要不高兴了。” “一边是亲哥哥,一边是宛如亲生哥哥,我可不愿见你们闹矛盾。” 楚序不禁失笑。 “连知行都看出来了,我当真这般明显?” “并不是公子明显。公子无意瞒着我们几个罢了。” “你倒是会说话的。” “那应该是像了公子吧。” 知行从不否认他像楚序。 他们兄弟俩一文一武,皆是像了楚序,毕竟也算是他一手拉扯长大的。 鸡汤还热乎着,香味便扑鼻而来。 楚序的身子虽有好转,知言到底不放心,还是每日亲自制定他的饮食。 “你的呢?” “我已经喝过了。” 他们素来是一齐用餐的。 再贫穷的时候,楚序在衣食住行上也从不会将他们区别对待,楚盈有的,他们亦会有。 即便是楚序贵为丞相后,这一点亦没有变过。 只不过今日知行回来得晚了,便没有等他。 楚序只喝了半碗,就放下了。 “不行,公子得喝完。” 这可是他好不容易要来的配方,精心熬制了三小时而成的极品。 “你现在倒是开始来管我了。” “为公子好,便不算管。” 知言将碗又递回他的手里。 “公子也体会一下,我被你抓着识字时的心情罢。” 楚序还欲说他,忽闻一阵铜币声响。 两长一短一长。 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知言笑道:“公子喝完快去罢。” “让知行多喝些吧。” 他将碗再度放下,匆匆披了外袍就出了门。 “真好啊。” 看楚序背影逐渐缩小,知言不禁感慨。 那香囊挂了那般多年,他们公子终于可以靠近那个女郎了。 知言其实并不知道香囊背后的故事,最早时,甚至连那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 否则也不会傻乎乎地告诉温子书了。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他也渐渐明了。 能被楚序如此贴身珍藏的,定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了。 楚序是个认定了便不回头的性子。 就像他选择将知言和知行带回家中,便会视他们为家人一样。 于是,当高闻雁频繁出现在他们的世界时,知言便知道,楚序找到那人了。 此时,若楚序看到知言欣慰的眼神,八成是要想着法子讨回主场的。 然而,现下他想不了那么多。 走着走着,他脚步忽然一顿,缓了下来。 自己这般心急是作甚? 又上赶着碰一鼻子灰吗? 于是,密道打开时,高闻雁见到了一个冷脸。 她便知道了,这小心眼的丞相还没消气呢。 不过,她今日是诚心来求和的。 她嘿嘿一笑,从楚序身边溜了进来。 楚序毫不留情地冷言道:“女郎这是又有新结论了?” “闻雁愚钝。” “那女郎来这是做什么?” 好在高闻雁是个脸皮厚的,她佯装惊讶。 “自然是来讨口茶喝。” 浮华楼的那般多茶,女郎何苦上这来讨? 话到嘴边,楚序又咽了下去。 于是,取茶、烧水、温具…… “丞相平日里喜欢喝什么茶?”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楚序手中动作不免一滞。 高闻雁也不是没问过关于他的事情,只是那些从来无关乎他个人喜好。 也只是一瞬,他就反应了过来,继续摆弄着茶具。 他眼也不抬,只淡淡道答应。 “我并没有那么喜欢饮茶。” 果然如此! 高闻雁托着脸,身子又往前倾了倾。 第78节 “那丞相为何总在饮茶?” 她每次见楚序,他分明都是在喝茶。 “明面上总要有一个爱好,才是好的。” 于是让人误以为他爱茶。 偶尔又制造些假象,让人拿捏不准他的喜好,自然难以投其所好。 “那丞相的真正喜好呢?是什么?” “我没有喜好。” 高闻雁想说他骗人,可是看他这副样子,又不似在说谎。 “为何没有喜欢的事?” “何必要有?” 他向来不喜欢那种,为了什么深陷其中的感觉。 所以,将自己的情感与事物抽离出来,是楚序一直以来的宗旨。 偏偏在高闻雁这里,他感觉到了失控。 可明明之前那么多年里,他都做得很好。 谁知一旦靠近了,便忍不住再靠近一点,再接触多一点。 一步一步,沉溺至今。 直到现在,所有都渐渐地偏离了轨道,而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自上次高闻雁离去后,楚序忽然觉得,或许她是对的。 他也该整理一下了。 然而,高闻雁又来了。 像没事人一样,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笑嘻嘻地朝他讨一杯,她向来不喜欢喝的茶。 所以,何必要有? 喜欢这种事,他尝过十一年,年年皆是无望。 第79章 女郎查我啊 “听闻丞相常去城南那集市。” 楚序不可置否地笑笑。 “女郎查我啊。” “道听途说罢了。” 他望了眼窗外,似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在这犹豫的瞬间,高闻雁难得敏锐地觉察到了,他们关系的变化。 她摸了摸杯沿,正想说,若他不想告诉自己也是无甚大碍的。 结果楚序悠悠地开了口。 “我是为了寻回父母的遗物。” 当初,他们家中变卖了不少家产,最后又被村民洗劫一空。 楚序富裕后,便开始着手追踪这些的下落。 他置办了不少产业,手把手地教知言如何去管理。 后来,这些产业自然而然就转化成了他们的消息站点。 所以这些年来,他也追回了不少。 那集市里鱼龙混杂,时常有些新鲜的货物,楚序曾在那找回过两三件楚家旧物。 他吩咐知言派人盯着那集市,将新到的物资名单整理好,每七日交予楚序过目。 渐渐地,他便也算得上是常客了。 高闻雁无意勾起他的往事,听完只觉歉然。 那玉佩就在身上,一时却不知该如何给他。 倒是楚序看出她的想法,反过来安慰她。 “女郎无需愧疚,都已过去了。” 此番高闻雁能来,楚序自然不相信她只是为了讨一口茶。 要么是为了谢参,要么是为了别的什么。 比如歉意。 从她先前的对话里,楚序约么已经锁定了她来的用意。 于是他淡淡道:“女郎亦无需觉得亏欠什么。” “是我说过会帮你的。” “我不过是在履行自己的诺言罢了,与女郎无甚关系。” 他这一连串的话,说得高闻雁哑口无言。 有时候她觉得,楚序真的坦率过度,以致于她总觉得自己非常恶劣。 所以她嘴硬:“我自然不会觉得亏欠。” “女郎能如此,自然最好。” 高闻雁望着他,试图从他眸底读出些别的什么来。 然而没有。 他眸色淡淡,回望她时,没有喜悦,亦没有别的情绪。 高闻雁不禁一怔。 她已许久未见过这样的楚序,宛如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安,高闻雁把这解读为不信任,怕他要伤害高家的不信任。 于是她道:“我说过,丞相若骗我,我定会杀了你的。” 楚序歪了歪头,一缕头发从肩上滑落,月光下,发丝浅得宛如月色。 “女郎好生奇怪。” 他道:“你本就不信我,为何又要怕我骗了你。” “女郎若是还没想清楚。” 微微一顿后,楚序终是冷声道:“便暂时不要再来了。” 高闻雁脸上忽然一阵燥热,一股气直冲头顶。 她恼道:“不来便不来!” 说着,她愤然起身。 许是动作急了点,连那玉佩掉了都不知道。 而楚序坐得笔直,俨然是在冷漠地送客。 待脚步声渐远,楚序才终于挪了挪眼睛,发现那蒲团上竟落了一枚玉佩。 上好的白玉雕刻着一朵杏花,月光一照,晶莹剔透、栩栩如生。 高闻雁这一路走得极快,心中是又怒又委屈。 早知便不来了! 就在她要拐最后一个弯时,身后传来了紊乱的脚步声。 她一时疑惑,正要躲藏时,终于看清了来人。 看到楚序,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要走。 岂料楚序率先拽住了她。 他低低的声音,染上一丝急切,清晰地落到耳边。 “是我不好。” 第80章 我待女郎如挚友 低头间,瞥见他手中的玉佩,高闻雁才发觉自己竟然弄掉了。 “还给我。” 她置气道。 “好。” 谁知楚序当真还给了她。 玉佩稳稳落在掌心,冰冰凉凉的,一如他的指尖。 高闻雁不禁气呼呼地瞪着他。 见她这样,楚序不禁轻笑。 “还给你了。” 他道:“现下女郎可以为我戴上了。” 什么? 第79节 高闻雁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的人! 楚序自顾地举起手,露出腰身,又歪歪头,示意高闻雁继续。 不自觉地咬了咬唇,高闻雁心想,自己才不怕。 她上前一步,两人不免挨得极近。 高闻雁从未给别人戴过玉佩,研究了好一会儿,才给他挂上。 她端详片刻,正了正玉佩的位置,才抬头朝楚序欣喜道:“好啦!” “嗯。” 他闷闷地回了一声,错开她投来的视线。 楚序放下手,宽大的袖袍便与她的堆叠一起。 意识到距离太近了,高闻雁正欲后退一步,却被他勾住了手指。 “女郎勿怪。” 他轻轻地松开手,手指不经意地划过她的指尖,酥酥麻麻的。 “我待女郎如挚友。” 他哽了一下,接着道:“才会如此心切。” “方才的话,女郎莫要放在心上。” 高闻雁原以为他高低要拿玉佩来逗趣自己。 毕竟女子送玉佩,古往今来,都是含了别的寓意的。 买完玉佩后,她便一直想,要如何回怼呢? 然而她好不容易将话术都想好了,楚序一句坦荡荡的“挚友”,让她无言以对。 明知道他在扯谎,可高闻雁却无法反驳。 不过,谁又能保证他是不是在扯谎呢? 年少时的恋慕有多少能持久的? 高闻雁后退半步,笑道:“自然。” “丞相坦诚,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丞相不悦,亦是应该的。” 他客套道:“女郎言重。” “改日,依然欢迎女郎来讨一杯茶喝。” “如此便谢谢丞相了。” 如此不痛不痒地来了几个来回,两人才告辞。 一切和开始好像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多了“挚友”这一个称号。 高闻雁笑了笑,大步迈出浮华楼。 她到底是把楚序变成了友军,最初的目标也算完成了。 知言端着药碗来找楚序时,房内空无一人,唯有一盏孤灯在摇曳。 平台外,他沐浴着月光,正望着远方灯火出神。 “公子。” 唤了好几声,楚序才终于缓缓回身。 月光映着他苍白的脸,宛如落了一地冰霜。 “该喝药了。” “嗯。” 知言悄悄地观察他,一个字也不敢问。 他原以为这番见了高家女郎,楚序定会心情大好,岂料这还不如不见。 楚序难得没有磨叽地喝了药,知言犹豫再三,还是安静地退了下去。 他再次转身,看向远处。 这阁楼,可以瞧见东市的夜晚,却他再怎么眺望,也望不到西市的星点灯火。 一东一西,本就是两端,互不相见才是常规。 其实高闻雁点醒了他。 高闻雁本就不应该相信他,他和高闻雁,也不该深交至此。 是他贪心了。 若能定位在挚友,总好过什么也不是。 所以,他明明应该满足才是。 否则,真要因为一己私欲,令两家陷入险境吗? 还是说,要高闻雁与他一样忍受这般的煎熬? 思而不得,念不能忘。 第81章 他背后果然还有人 高闻雁踏着夜色回到了府中。 碧喜见她神色恹恹,机灵地不去触这个霉头。 她回房中坐了一会儿,气不过,拎着承霜出了门。 一剑挥去,银杏又落了几片叶子。 舞完一套招式,她觉得仍不够,接着又换了一套。 如此过了一炷香,高闻雁才渐渐停了下来。 看了眼手中的承霜,她不禁咬了牙。 挚友! 她当时就该问楚序,若真待她为挚友,何故碰她的手。 又何故赠她名剑,总蛊惑般地对她笑。 她不禁怒骂:“老狐狸!” 高闻雁气不过,又狠狠地挥了一剑。 如此,她才终于消了气。 那半面佛的玉佩方才被她放进了盒子里,路过时,她脚步一顿。 踌躇了半晌,终是又取了出来,藏进了腰间。 她愤愤地躺下,心想这次最好做个梦,梦里好好地打压一下楚序。 可惜,这一觉偏偏安稳地睡到天亮。 高闻雁今日睡了个懒觉,还未起床,便听到高将军的笑声。 王永的案子终于结了,比他们预想的都还要快。 勾搭官员、贪污贿赂、私养死士,种种罪名下来,王永难逃其咎。 加上他献酒给圣上,致使圣上饮醉,失手打了皇后这一桩子事,杨国公那边不断地施压,纵使圣上想保,也保不了他。 王永本来将宝压到高家身上,谁知在楚序的帮助下,那童谣一传播,就被掐断,根本无法传开。 听说,楚序今日还上奏,建议连王永底下的宦官都一起清查,也算清除余党。 杨国公等人皆连声附议。 如此重压下,圣上唯有允了。 一旦王永的人都被肃清,那他对高家就毫无威胁可言了。 高闻雁自以为高枕无忧了,谁想意外就发生在王永问斩前一日。 彼时,高将军从宦官里又抓出了五人,皆是王永心腹。 他们不仅交代了王永推人顶罪等事,在高闻溪的有意询问下,更是交了王永的老底。 原来那王永有一个舅舅,就在昌西县。 王永小时候这个舅舅很照顾他,王永这些年来对他也颇为孝敬,视如生父一般。 遇到这样的好消息,高闻溪便琢磨要亲自见王永一面,或许能以此问出那想“谋害”高家之人。 王永落狱后,圣上便不允任何人前去探望,否则一并算作同谋。 高闻溪编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圣上犹豫再三,还是准了,允许高家父子夜间去王永见一面。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启程时,狱里却来了消息,说是王永死了。 “王永死了?” 高将军亦瞪大了眼睛。 这王永的死,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怎还提前了? 高闻溪却凝了脸色,问:“可是自缢?” 那人点点头,说正是。 高将军连忙换了官府,去禀告圣上,而高闻溪则留在了府中。 高闻雁出来,见他仍在大堂,奇怪道:“大哥不是去见王永了吗?” “王永死了。” 第80节 “什么?” 她的心“咚”的一声,沉了下去。 高闻雁握紧了拳头。 她咬牙切齿道:“他背后果然还有人!” 高闻溪揉了揉眉头,只觉烦躁。 这王永一死,明面上必定是自缢,如此,想查也无法继续查下去了。 究竟是谁,有这样大的本事? 他不经意地看了高闻雁一眼,谁想高闻雁登时否认。 “不是他。” “嗯,我知道。” 第82章 你要偷爹的东西? 王永的死,最终还是被归为自缢。 圣上许是也烦透了这档子事,连王永底下的那几个心腹都一并处死了。 而王永私养的死士们,则是被赐予自由,以及分了些王永的银两给他们重新生活。 如此,便算结案了。 高将军手上的两个案子,总算是结了一个,他整个人看起来都轻松了不少。 周日,高温雁晃到大堂,见高将军手中拿了个小玩意。 一问,说是因为调查王永的事立了功,圣上赏赐下来的。 她不禁皱了眉。 “瞧着新鲜,可否让女儿看看。” 高将军摊开手,俨然是一个机关盒子。 她大惊,正要接过来,却被高将军躲开。 “这是御赐之物,可不能给你随便玩。” “我就看看。” “不行。” 说着,高将军已拿着走了,看样子是要将它供起来。 高闻雁知道她爹是个固执的,只得思考如何另寻出路了。 王永的死已经足以佐证他的话,若真是如此,这机关盒子的危机怕是还在。 她找来两个兄长,进行了一番“密谋”。 高闻庭不解:“你要偷爹的东西?” “什么话这是,这叫拿来看看。” “不行。”高闻庭拒绝她。 “爹又不会打你,到时候受罚的肯定是我。” 看样子,他是真被高将军打怕了。 高闻雁恨铁不成钢道:“你怕什么!” 她推了推高闻溪。 “这不有大哥在吗!” 然而高闻庭还是不干。 “对啊!爹也不会打大哥,到时候被打的肯定只有我。” 他一番话将高闻雁也说住了。 毕竟他说的不无道理。 她一狠心,想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立即解下承霜剑往桌上一压。 高闻庭眼睛一亮。 “给我了?” 拍掉他伸过来的手,高闻雁咬牙道:“七日。” “那不得行。” 高闻庭又扭过了头。 “十日。” 不出声。 她深呼一口气,挤出:“半个月!” 高闻庭还想讨价还价,被高闻溪拍了拍肩膀。 “差不多了,雁儿也算忍痛割爱了。” 说完,他又道:“若被发现,爹那边我会替你扛着,你受不了罚。” 如此,高闻庭才欣喜地应下。 高闻雁瞪大了眼,这回吃亏的倒是她了。 “你可是从哪又得了些消息?” 高闻溪这么问,八成是猜到了楚序身上。 能有一个这样正面的理由,高闻雁当然顺着说。 “嗯。” “那便行动。” 高闻溪方才就是想看看,高闻雁对这个消息的确信度有多少。 见她连承霜都肯借出,高闻溪才终于认可这件事。 “你确定爹将东西放到了他们的房里?” “嗯,我亲眼见他拿进去的。” 高闻溪稍稍一算今日的行程,道:“今日晚饭后,我想法子拖住爹。” 接着,他吩咐高闻庭:“你就去拖住娘。” 三人一合算,按照那两位的性子,约么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是可以让高闻雁行动的。 然而高闻雁认为已经足够了。 那东西上一世是从多宝阁上被发现的,她几乎不用花时间去寻找。 第83章 怎么叫小事呢? 然而高闻雁失算了。 那多宝阁上空空如也,哪有什么机关盒子? 难道是因为她表现出兴趣,所以她父亲改为收起来? 高闻雁小心翼翼地翻着,然而都找了一通,仍没见到。 “小姐,夫人马上要回来了。” 高夫人被高闻庭缠得实在是烦了,一边嫌弃,一边往房里走。 “咋这么点小事都要纠结老半天。” 高闻庭快步跟上,不依不饶。 “怎么叫小事呢?那刘世子可是骂了我。” “你这么大的人了,好歹自己解决一下,怎还跑来告状。” 说完,她又瞪了高闻庭一眼。 “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丢人。” “哎呀,娘。” 高闻庭又拉了拉她,被高夫人三两下扯开了。 “赶紧滚,别耽误我午休。” 为了摆脱高闻庭,她甚至越走越快。 高闻雁在屋内都能听到他们的对话,想必再拐一个弯,他们就要到这院子了。 高夫人刚进院子,就看到高闻雁立在门外。 “你又是什么事?” 被高闻庭缠得实在是烦了,她皱着眉头,不耐烦道。 高闻雁一看,就知道高闻庭肯定是想了些馊主意。 “我找二哥呢。” 她机智地将自己撇开。 “听说二哥找您去了,我就找来了。” 高夫人连忙挥手,赶走高闻庭。 第81节 “去去去,赶紧把你二哥带走。” 高闻庭还装作不肯:“不是,娘!你得给我做主啊。” 他一叫唤,高夫人就捂着耳朵,小跑着进了屋子。 高闻雁忍俊不禁道:“你是做了什么,把娘烦成这样?” 他得意地笑了笑。 “这你就别管。” 出了院子,高闻庭立马问:“如何?可是找着了。” 高闻雁也得意地笑起来。 “那是当然。” 她本来都打算放弃了,泄气般地随手掀了榻子上的外袍,岂料正露出了那盒子! 想来是高将军昨夜随手放在榻上,又被外袍盖住,一时就忘了收起来。 按她爹的德行,一旦想起来,发现找不到了,府内肯定要闹得鸡飞狗跳的。 然而高闻雁随手拧了几下,那盒子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这机关盒子,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打开的。 可是时间紧迫,也容不得她慢慢研究。 都说人多力量大,夜间她又将两位兄长叫来。 三位对着一个机关盒子,都无从下手。 高闻庭问:“你的意思,是这里面藏着东西?” “嗯。应该是。” 他拿起盒子端详一番,道:“可是这怎么也不像有机关啊。” 又尝试着扭了几下,他将盒子塞到高闻溪手里。 “还是大哥来吧。” 然而,饶是见多识广的高闻溪,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那盒子雕刻着精致的花纹,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储物罐子。 他们轮番上阵,将盒子扭过来,翻过去,都无甚变化。 高闻庭颓然地趴在桌上。 “你确定这真的有东西?” 高闻雁摇了摇盒子,什么声响都没有。 然而她十分确定,上一世那戒指就在这盒子里。 可是研究了这么久,都一无所获,她不禁也怀疑起自己。 难道这一世已经发生变化了? 那盒子中已经没有东西了? 可是,不亲眼看到,她心里始终不安。 第84章 又去那浮华楼饮酒吗 高将军是第二日清晨发现盒子不见的。 于是将军府乱成一团。 “那盒子我分明拿回来了,怎么会不见呢?” 对比他的着急,高夫人反而显得淡定。 “许是你随手放哪了。” “那究竟在哪?这屋子都翻了个遍了!” 御赐之物,若丢失了,不是一件好解释的事情,只怕会引来圣上怪罪。 “慢慢找,总会找到的。就在这府里,能去哪呢?” 高夫人还在宽慰他。 昨日他们三兄妹研究到深夜,也没能打开那机关盒子。 是以高闻雁今日睡了个懒觉,怎想一起来,就撞枪口上了。 “是不是你!” 高将军正巧路过她的院子,见到高闻雁,顿时想起高闻雁那天跃跃欲试的模样。 几乎立刻就猜到是什么事了,然而高闻雁还是装糊涂。 “什么是不是我?” 高将军冷哼一声,直接进了她房间,试图找到那机关盒子。 高闻雁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倒是高夫人落后一步,看了她一眼。 “别玩太久,过两日记得还回来。” 小小的声音,只有高闻雁能听到。 她一怔,却见高夫人已追上高将军的脚步,入了她的房间。 高闻雁沉默。 看来他们家,倒是只有她父亲是个一板一眼的。 明明贵为大将军,却仍对圣上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马虎。 她嘴角扯出一抹冷意。 结果她父亲却被定罪谋逆,还有比这更让人觉得讽刺的吗? 高将军也不是真的搜查她的房间,大概地看了一圈,开了两个抽屉,便也就出来了。 他当然找不到,高闻雁早就料到可能会有这一出,那盒子放在高闻庭那呢。 高闻雁登时假意委屈,问:“这是怎么了?” 高将军也尴尬,负着手不说话。 她还想说什么,被高夫人暗自睨了一眼。 意思是差不多得了,别蹬鼻子上脸。 于是高闻雁收敛了一些,以讨到一匹心心念念的骏马结束。 待高将军一出门,高闻雁就溜到高闻庭的院子,将他抓起来。 “如何?” “什么如何?” 高闻庭没睡醒,迷迷糊糊的,还没反应过来。 “那东西啊。” “哦,那个啊。” 他揉了揉眼睛,道:“我回来又弄了一宿,分明没有东西啊。” “不可能,你起码要把它打开。” “真打不开。” 高闻雁仍坚持道:“不可能。” 这下换高闻庭疑惑了。 “你为何那么笃定它可以打开?” 明明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至极的盒子。 高闻雁一愣,含糊道:“曾看见有人打开过。” 好在高闻庭只是随口一问,自然是被她给糊弄过去了。 “你先继续弄,大哥说这个很重要的。” 说着,高闻雁就要离开。 “你要去何处?又去那浮华楼饮酒吗?” 这一问,倒是让高闻雁折了回来。 是她忘了。 她才不要再去浮华楼,向楚序讨一杯茶,听他说什么挚友之类的话语。 “我记错日子了,以为今日约了人。” 蔫蔫地往桌上一趴,她开始百无聊赖地解那机关盒子。 她才不要再去找楚序。 第85章 我们想的,可是同一人? 这日,高闻雁又一次没能解开盒子,她微微泄了气。 将盒子扔给高闻庭,她伸着懒腰就出去了。 高将军在查另一伙刺客,查着查着,竟然查到了太子身上。 第82节 他心知这事可大可小,于是暂时压着没有再往上报。 高闻溪正在院子里练习剑法,剑气纵横,是让人叹为观止的程度。 她倚着墙,也不打扰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收了剑,高闻溪侧目看她。 “解开了?” “没有。” 高闻雁找了个凳子坐下,叹气道:“是为别的事。” 她道:“听闻刺客这事查到了太子头上。” 高闻溪脸色忽然变得严肃,他看眼外间,放低了声音。 “你怎连这都知道?” 她奇道:“爹说的时候没避着我啊。” 如此便不是楚序告知她的,高闻溪脸色渐渐缓和。 倒不是不能让楚序知道,而是如果楚序知道了,意味着消息还有可能朝别的方向泄露。 高闻溪不希望着件事被别人掌握太多情报。 犹豫片刻,高闻雁才支支吾吾道出本意。 “或许大哥有没有想过,其实,这批刺客落在谁身上都行。” 高闻溪当然想过,甚至已经在行动了。 然而他还是问:“我们想的,可是同一人?” 高闻雁比了个口型,两人心知肚明地点了头,算是达成了共识。 “你是为了帮倚山?” “那倒不是。” 按照高闻溪的说法,是林倚山主动找的他,而要落罪于庄王的证据,也是林倚山在主导调查。 高闻雁听完,不得不感慨:“他可算主动一回了。” 看来上次李菀清的决绝到底是触动了林倚山。 想到楚序的立场,高闻雁不禁皱了眉。 “对了,大哥可知丞相究竟是哪一个阵营?” “他不是向来不凑合夺嫡的事么?” 一个高家,一个楚序,向来都是离这太子之争远远的,免得惹祸上身。 既然高闻溪都这么说了,高闻雁只好打住话头。 她向来是理智而冷静的。 于情于理,她都该帮林倚山的。 而即使没有林倚山,为了高家,除掉庄王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此时对付庄王,是最好的选择。 她还在如此劝慰自己,却听高闻溪随口道:“楚序最近忙得焦头烂额,今日终于将谢参那群蛀虫判了罪。” 这倒是高将军没提起过的消息。 “都判了?” “嗯。” 高闻溪说,谢参等人贪污数量之大,次数之多,影响非常恶劣,圣上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就给判了死刑。 唯有那薛赫难判。 说到底,他也是皇亲国戚,薛贵妃的亲侄儿。 出了这事后,薛贵妃在宫里没少闹,该使出的招数都使了,圣上不免心软。 于是严厉斥责了薛赫,降他官职,又下令禁了足,看似重罚,实则让他逃过了死罪。 这些,都和楚序所料一样。 要想除掉薛赫,就差她这把火了。 届时圣上再次震怒,薛赫自然吃不了兜着走。 高闻雁不信薛贵妃能保他一次又一次,除非她连自己的未来也舍得豁出去。 可这是不可能的事。 第86章 你是哪家的女郎? 还有两日就是秋猎了,高闻溪问她去还是不去。 忽略他的意有所指,高闻雁竟还认真地思索了片刻。 在她犹豫的瞬间,高闻溪便知道了答案。 “好好处理一下吧。” 敲了敲高闻雁的脑袋,他转身回了房。 时间过得真快,高闻雁都没察觉,就已经到了秋猎。 秋猎当天,她磨磨唧唧的,到底在出发前跟着父兄上了马车。 高闻庭很惊讶:“你转性子了?” “莫非我还不能去了?” 她占了高闻庭的马车,高闻庭只得跑去跟高闻溪凑合凑合。 高闻溪嫌弃道:“又不是容不下两人,你跑我这来做甚?” “雁儿今日跟吃错药似的,脾气大得很。” 他可不想被怼得哑口无言。 “她估计正乱着,不去招惹她就是了。” “乱什么?” 高闻溪叹了气,摇摇头,不作答。 高闻庭不禁在心里暗骂:一个个都神秘得很。 “大哥今日定是要获得头筹了。” 然而高闻溪道:“我不参加。” “为何?” 自然是为了谦虚,省得树大招风,在这节点上招来不便。 他举起右手,手腕处已经缠上了绷带。 “带伤。” 拿起他的手看了又看,高闻庭笑道:“还怪逼真的。” 凑近了,甚至能闻到一丝药草味。 “你当它是真的便行了。” 往年高将军和高闻溪都在边疆,高闻庭便代表高家上场。 这次他们倒是回来了,然而高将军不参与,高闻溪又“受伤”了,高家又是只有高闻庭。 至多再加上一个高闻雁。 然而高闻庭想错了,高闻雁能来凑热闹已经是稀罕,更别提参与秋猎。 果然,到了场地,她眼尖地寻了个阴凉的角落,坐下便不欲起来了。 其间落座了不少贵女,三三俩俩的,都是跃跃欲试,十分兴奋的模样。 楚盈来得比想象中要早,跟在楚序身边,脸色一看就是挨了训。 高闻雁告诉自己,她是来看楚盈的,毕竟她怎么说也算是楚盈半个师傅。 有段时间没见楚序,只觉他消瘦了些,不苟言笑时更显得犀利。 他一来,便有人围了过去,领他到上座。 楚盈往高家坐席看去,没发现高闻雁的身影。 她小心地问楚序:“女郎又没来?” 楚序瞟了眼角落,淡淡道:“来了。” “哪呢?” 楚盈说着就要张望,被楚序及时制止。 “不要东张西望。” “哦。” 她又挨训了。 今早就因为出门磨蹭,楚序不悦了许久。 楚盈不禁委屈,往年也不见他那么着急,今天不知搭错了哪根筋。 而且,她当然不会蠢到明目张胆地和高闻雁打招呼。 顶多是像现在这样,偷偷地看去几眼而已。 和楚盈一比,高闻雁就惬意多了。 第83节 离开高夫人的管控,她一个人在角落里要多随意便有多随意,除了还是不能随意打量楚序和楚盈。 不过无所谓,他们自然是要上场的,届时她大可以光明正大地看,谁也抓不出她的错。 “你是哪家的女郎?” 高闻雁一开始还以为是别人在对话,直到一张气呼呼的脸出现在面前,她才发觉那话原来是冲自己来的。 “独占着阴凉就算了,怎么连人话也不理?” “真没礼貌。”她身边的丫鬟也跟着附和。 第87章 恃强凌弱的东西 他们看了看周边,确定高闻雁是自己来的。 那女郎皱了眉,嘲道:“自己一人也好意思来秋猎。”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高闻雁,衣裳的料子都是极好的,只是十分简约,一看便知是练武的。 于是她有了猜想,问道:“你莫不是朱老将军的孙女吧?” 朱老将军满门忠烈,十多年前曾发生过一场守城之战,朱老将军率领的朱家军几乎全军覆灭。 家中女眷本就少,一夕之间,偌大的朱家只剩下一个老太和一个孤女。 听闻前两年,朱家老太也撒手人寰,这下彻底留下了孙女一人。 朱家女郎养在深闺,平日甚少出门,不仅和高闻雁年纪相仿,又同是出于武将之家,难怪眼前这女子会误会。 见高闻雁不答,女子愈发坚定心中的猜测。 “呵。” 那她就更无所畏惧了。 她双手抱胸,讥讽道:“我若是你,便继续躲在那宅子里,借着祖上的光环活一辈子,也好过这般出来碍眼!” 高闻雁拧了眉,朝她看去的眼神犀利,吓得女子一震。 “你要做什么?” 她警惕道。 高闻雁不知这女子在怕什么,她今天甚至都没有把剑带上。 “这位置莫非只有你能坐得?” “就算不是,那也轮不到你来坐!” “哦?” 高闻雁漫不经心般地问:“你这般尊贵,不知是哪家的女郎啊?” 女子方得意仰起头,那婢女就懂事地替她耀武扬威。 “我们小姐可是周太仆的嫡女。” 说着,那婢女十分神气,仿佛身为嫡女的是她。 “那又如何?” 见她油盐不进,周菱愤怒地指向了她。 “你!” 她怒极,说着就要让婢女去将高闻雁推离那个位置。 那婢女才刚伸手,连高闻雁的衣袖尚未碰到,便被高闻雁反了手,直呼“疼”。 “好啊你!” 周菱怒极,忍不住骂道:“武将世家便教了你这些东西,尽用来欺负人!你也不怕丢了朱老将军的脸!” 本来已经很不悦了,听了这番话,高闻雁的脸登时宛如冰块。 “有父有母,却教不会你放干净嘴巴!” 高闻雁推开那婢女,一步一步朝周菱迈开步子。 她本就比寻常女子要高大些,此时怒气又盛,吓得周菱连连后退。 高闻雁今天便要让这周家嫡女知道,无论是她,还是那朱家女郎,平日不爱露面,可不是为了让他们有什么优越感的。 “雁儿。” 高将军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唤你好几回了。” 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边走来一边道:“你怎坐到如此偏僻之地?圣上方才还问起你,你且随我去拜见圣上。” 周菱再眼拙,这赫赫有名的高大将军她还是识得的。 意识到高闻雁是高家女郎后,她蓦地瞪大了眼睛,惊讶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你……你是……” 高闻雁冷笑,嘲讽道:“知道我是谁后,开始害怕了?” “恃强凌弱的东西。” 她瞥过周菱,偏偏冷冷地扬起嘴角,周菱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 高闻雁点了点坐在一旁的女子。 那女子一直看戏,突然被高闻雁点名,愣了一愣。 “去,坐那边去。” 高闻雁扬扬头,示意她坐到那阴凉处。 “为何?” 女子问她。 这个问题着实太简单了。 高闻雁道:“就是不想让她坐了。” 反正她这次被叫走,八成是回不到这风水宝座了,那可不能便宜了周菱。 第88章 臣女是个脸皮薄的,怕会被排挤 说是皇上要见她,其实也不过是简单的问候。 先是夸她上次面对刺客时展露的好身手,又是期待她今天的表现。 高将军怕高闻雁说错话,什么话都替她回答了。 所以高闻雁只需要跟站桩似的,立在那微笑就行。 再次这么近地见到这个“昏君”,她已经觉得自己算很能控制情绪了。 “多谢皇上赏识,不过……” 她这个转折一出,高将军心里都不禁一紧,生怕她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不过闻雁还是不参与秋猎了。” 皇上不解:“为何啊?” 以她的身手,必然会大放光彩,让秋猎更加精彩。 “说出来可能让皇上笑话。” 她这么个委婉的样子,高将军就更加紧张了。 只听高闻雁悠悠道:“臣女甚少出门,与各位女郎皆不是很熟,臣女是个脸皮薄的,怕会被排挤。” “笑话!谁敢排挤你呀。” 皇上一笑,身边的人也跟着笑。 “她们若知道我是高家女儿,自然不会排挤我。可方才便有人将臣女误认为朱家女郎,狠狠地嘲讽了一番。” “如此风气,臣女实在惶恐。” 听到这,大家才听出来,这是告状来了。 乍一听好像是在替自己委屈,特地告到御前来,终究少了些气量,可仔细品下来,才发现她是在替朱家女郎打抱不平呢。 皇上也冷下了脸,厉声问:“谁人这么大胆?朱家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岂容他们放弃!” “臣女也问了,说是周太仆的嫡女。” 话一出,围观的周太仆登时腿都软了,还是旁人好心地将他扶了一扶。 “女郎!” 他气势汹汹,一个“你”字刚出口,被高将军瞪了回去。 于是周太仆的声音弱了下来。 “你可是弄错了?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高闻雁猜,他原先定是要说“你休要胡言”,奈何她爹的眼神实在太有震慑力,于是硬生生憋了回去。 高将军懒得理会周太仆。 他问:“方才我去找你,见有一女郎在与你对峙,可是那位?” “正是。” 皇上怒瞪周太仆一眼,道:“传。” 周菱听说圣上传她过去,还以为是她爹争气,为她挣了个露面的机会呢。 第84节 方才被高闻雁压下去的气焰一下又起来了。 她红光满面地过来,却见他爹愁眉苦脸地给她递眼色。 “你就是周太仆的嫡女?” “是,臣女周菱参见皇上。” 周菱长得周正,礼仪也很周全。 皇上正想让她免礼,却被杨皇后压了压他的手。 她问:“听闻你方才与高家女郎发生了口角?” 周菱一愣,知道高闻雁这是告状来了。 “是,方才不知是高家女郎,彼此争辩了几句。” 说着,她又对高闻雁欠身,道:“不知是女郎,失礼了。” “多谢女郎饶了我的婢女,没下重手。” 看似道歉,结果却是倒打一耙。 高将军看了高闻雁一眼,他女儿的性情他当然了解,必要时肯定是会动手的。 然而若非对方先动手,高闻雁断不会率先动手,仗着练武去欺负弱小。 于是他道:“雁儿虽有一副好身手,却向来用于自保,这么说……你的丫鬟竟然还敢对雁儿动手?” 高闻雁都震惊了,活了两世,她从没觉得高将军脑子转得这么快过。 这么妙的话,竟也能从她父亲口中说出,高闻雁一时觉得有些欣慰。 第89章 还求皇上为朱家女郎做主 既然周菱承认有口角,那她对朱家女郎的冷嘲热讽也八九不离十了。 此番对话下来,周太仆只差要跪下了。 为了保下嫡女,周太仆只得先发制人,指着她怒骂。 “没规矩!还不快向女郎请罪!” “爹!香儿都没碰到她,就被她给伤了。” 听闻是香儿做的,周太仆心中一喜,登时有了主意。 他对皇上鞠躬请罪,道:“皇上恕罪,臣对家里疏忽管教,没想到竟有这般胆大妄为的奴才!” 三两句,就将过错扔到了那婢女身上。 那叫香儿的婢女也反应过来了,却是个忠心的,“噗通”一声跪下,直呼:“奴才死罪!” 皇上转头问高闻雁:“女郎怎么看?” “回皇上,臣女倒是无妨。只是朱家女郎何其无辜,还求皇上为朱家女郎做主。” “那是自然,朱家长辈皆献身大宁,其女便是我大宁之女。朕是该做这个主。” 他又回头,问:“丞相怎么看?” 楚序已经站着旁听了好一会儿,高闻雁才发现他。 一开始听闻涉及到周太仆,皇上就命人将楚序也叫了过来,丞相为百官之长,皇上问他意见倒也是正常。 可这件事总归是涉及高家,皇上如此一问,摆明是想借楚序与高家不合,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岂料楚序又不按常理出牌。 “依臣看,周太仆为国尽忠,平日多忙于政务,倒是疏忽了自家的管理和儿女的管教。” 他悠悠道:“想来周太仆心中亦是有些遗憾的。” “不若,便让周太仆辞职归里,享受天伦之乐吧。” 话一出,在场人无不震惊。 皇上脸上升起不悦,他想让楚序从轻处理,结果楚序直接将人给革职了。 “丞相这是否罚得有些过了呢?” 楚序微微颔首:“臣不过是怕寒了先烈,和无数战士的心。” 考究的眼神落在楚序的身上。 皇上意有所指:“丞相近来,和高大将军的关系,倒是有所缓和啊。” “缓和什么!” 一道年迈的女声传来,太后被宫女扶着走了过来。 “是哀家让丞相千万重罚的!” 等太后一行人走到跟前,高闻雁才发现太后身边的女子,正是她先前让给阴凉处的那位。 女子见到她,双眼登时含了笑,大有让高闻雁等着看戏的意味。 太后说,她过来的路上见到了楚序,便将这事交予楚序,要他重罚周菱。 “哀家不过身子不舒服,耽搁了一会儿,却差点要让丞相被误会。” 皇上虽不是太后亲生,然而这种场合,他还是需要表现出孝顺的。 于是,见太后不悦,他赶忙过去扶着。 “太后言重,朕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太后不理他,眼睛轻飘飘地落到周菱身上。 “你就是那口不择言的丫头?” 说着,太后已下命令:“来人!给哀家狠狠掌嘴!” “琴儿素来低调,就这样你都不放过,竟然还敢口出狂言!” “今日便让其他人都知道,这朱家女郎,后面靠的是谁!” 太后越说越生气,怒道:“打!狠狠打!” “哀家倒看看,日后还有谁敢对先烈不敬!谁还敢诋毁先烈遗孤!” 第90章 养不教,父之过 周菱的脸都肿了,太后仍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太后问:“琴儿,你都告诉诸位,这周家女郎是如何说你的?” 她冷冷一哼:“可别到时候觉得是哀家刻薄。” “是。” 朱忆琴乖巧地站出来,一五一十地将周菱和高闻雁的对话还原了出来。 越往后听,周太仆的脸色就越发苍白。 他指着周菱,气得直发抖。 “孽障!” 高闻雁心中不禁冷笑。 自己教出来的女儿,现在却仿佛不知道她的习性似的。 朱忆琴说完,对着高闻雁盈盈一拜。 “多谢女郎肯为朱家说话。” 高闻雁扶起她,随意道:“都是应当的。” 场上沉默得令人发指,周菱的言论其实已经引起了众怒。 巴掌声还没有停下的趋势,周菱嘴角都裂了开来。 那周菱虽然没什么教养,口无遮拦,长得却是挺标致的。 这时,她被打得泪眼汪汪,又委屈又倔强地抬眼,这一眼恰巧落到皇上眼里,于是皇上竟然心软了。 “差不多行了。” 既然皇上都发话了,太后只得不情愿地喊停。 终于停止被罚,周菱疼得捂起了脸,小声啜泣。 皇上淡淡地从她身上移开视线,望向了楚序。 周菱是罚了,可楚序对周太仆的惩罚却还没有收回,秋猎马上要开始了,现在亦需要一个定论。 皇上问:“现下人也罚了,丞相怎么看啊?” 这已经是十分明显的暗示了,甚至给足了楚序面子。 楚序当然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坚持什么。 然而刚才到底是说了要重罚周太仆,如果贸然收回,他的面子亦是不大好看的。 楚序道:“‘养不教,父之过。’周女郎今日的口舌之祸,归根结底,是太仆过于忙碌,疏忽了。” “所以,臣以为,不若将周太仆调为太子仆,如此一来,事务仍是周太仆熟悉的事务,却有更多时间陪伴家人。” 太后对这个主意很满意,连连点头称好。 “丞相这个建议颇好。既能满足周太仆为皇家效力的一片忠心,又能叫太仆多专注于儿女的教化上。一石二鸟,岂不美哉?” 底下都是最会察言观色的人,看太后如此高兴,便也跟着附和。 朱家老太与太后投缘,生前常带朱忆琴进宫参见太后。 而朱家老太去世后,太后念朱忆琴孤零零的可怜,便时常招她进宫陪伴,多有疼爱。 第85节 皇上知道,太后势必要为朱忆琴出这一口气。 而周菱的行为过于恶劣,若不罚到周太仆头上,只怕会惹人非议。 楚序如此处理,倒也算恰当。 “嗯,不错。” 他叹息道:“朕虽惋惜,还想多留周太仆在身边伺候,但周太仆能多陪伴家人亦是一件美事。” “便如此吧。” 周太仆脸色铁青,却仍要叩拜,大呼:“谢主隆恩。” 明明是被贬了官,此情此景下,大臣们却纷纷向他祝贺:“恭喜周太仆了。” 周太仆心里难受得很,表面却要强笑着回应。 他觉得这实在是太膈应人了。 第91章 相爷出事了 相比秋猎这等大事,周太仆的事不过是一个小插曲。 高闻雁终究没能回到那处阴凉地,被高夫人牢牢带着身旁,一步也不许她离开视线范围。 “虽然这事你做得很对,但你休想再给我出去惹事。” 高夫人心中感叹,这女儿果真是随了她,竟然敢告到御前,直接将事情闹大。 她听闻时,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高闻雁借秋猎来状告周菱,如今周菱已罚,她却没有理由不再参与。 今年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男女一样分开比试。 高闻雁坐在马上,等待着开始的号令。 她在寻思要怎么拿捏这个尺度,若太快夺得头筹,势必会被认为傲慢。 树大招风,她还是要低调些比较好。 可是,若她连头筹也得不到,只怕惹人笑话,最糟糕的,便是圣上因此认定她态度不端,消极比赛。 若是能有个意外就好了。 高闻雁如此想。 秋猎的规矩,是男子率先出发,一炷香后,女子才随后跟上。 这也是高闻雁觉得无趣的地方,一炷香的时间,都够男子扫荡一波猎物了。 说到底,是认为女子参与秋猎不过是为了玩乐,有一些小猎物就已经足够了。 没有人对她们有期待,自然也不会去重视。 有一回,高闻雁不服。 凭什么留给女子的都是些小兔,于是她策马而去,从一个世子手中猎了一只小鹿。 后来,在清点猎物时,宦官竟将她的小鹿不算在内,认定那是别人赠她的。 后来虽然还是给她算上了,可高闻雁还是气得再也没参加过秋猎。 浩浩荡荡的队伍在等待着号令,皇上今日有雅兴,换了骑射服,立于最前方。 其后,便是楚序。 高闻雁是第一回 见到楚序这样的装扮,腰身收紧后,他却并不显得瘦弱。 他端坐在马背上,目光懒散,可高闻雁偏偏从中看出了一丝傲慢。 于是高闻雁忍不住抿嘴偷笑。 简直是披着羊皮的狼。 楚序每年都是表现得中规中矩,今年也不例外。 别的人都勒马冲了出去,他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甚至有空用余光扫过高闻雁的脸。 高闻雁很无语,可是楚盈很兴奋。 她现在终于能够稳稳地坐在马上,甚至还可以兴高采烈地朝楚序招手。 淡淡了看了楚盈一眼,楚序调头进了树林,正式开始了他演戏般的秋猎。 一炷香后,仍未有开始的号令。 此时烈日当空,女郎们都被晒得有些许不耐烦了。 那宦官也不说是什么事,只不停地陪笑,安抚大家的情绪。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一刻钟又过去了,依旧没有消息。 终于又来了一个公公,细着嗓子跟她们道歉,说是要中断秋猎。 有人看了眼树林,道:“可是他们还在里面呢!” “是,已经在通知回程了。” 高闻雁打马上前,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那太监知道她是何身份,得罪不起,又不敢直言。 支支吾吾了半天,他终是含糊道:“洒家也不甚清楚。” 可转念一下,他又压低了声音,凑到高闻雁耳边。 “听说呀,是相爷出事了。” 第92章 女郎为何在此? 高闻雁心中一紧,问:“出了何事?” 那小太监却道,再多的他也不了解了。 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有人从树林里出来,高闻雁心中升起一点着急。 “我去去就回。” 说着,她一夹马腹,朝着树林奔去。 “女郎!女郎!” 小太监吓得脸色都白了,追在身后,着急地唤高闻雁回来。 然而没一会儿功夫,高闻雁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关于“相爷出事了”这几个字,高闻雁一点儿也不陌生,可是她左思右想,琢磨不出这次会发生什么。 高将军树敌多,可是楚序又何尝不是呢? 身处在这个位置上,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巴不得你跌入泥潭。 虽然想过许多的可能,却没想到楚序只不过是从马上落了下来。 她赶到时,楚序身边围的人已经散开,给他留了一条路。 他一丝表情也没有,捂着右臂,在知言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朝马车走去。 “高家女郎?” 听到身后有人发出疑惑,楚序停了脚步,向前方望去。 高闻雁破开日光,从林中策马而来,高高束起的长发便随风飘向脑后。 短暂的四目相对后,谁都不敢多停留,谁都不敢多看。 见到高闻雁,在场的人都不禁怔愣。 “不是传令中断了吗?” 听到这声音,高闻雁才发现皇上也在。 她快速地下了马,对皇上行礼。 “免了。” 皇上摆摆手,问:“女郎为何在此?” “臣女见迟迟不出发,怕是出事了,便想着是否可以来帮上一二。” 不疑有他,皇上认可道:“不愧是高家女儿,果然都是同样的心肠。” “朕已着人去传太医,丞相还是速速回吧。” 说着,他又吩咐将此事交给大理寺,从现在起,谁也不许靠近现场。 相府的马车声渐渐变小,高闻雁才知道自己做了多愚蠢的决定。 只是摔伤而已,却叫她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 高闻庭将她拉到一边,大声训斥:“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她佯装委屈:“久久不见有人出来,圣上和你又在里面,我怕是出事了。” 说着,她又小声道:“早知道是他,我就不来了。” “什么话!” 高闻庭学着高闻溪冷脸,端出兄长的样子训斥她。 两人彼此一唱一和地演着戏,却将高闻雁的行为更加合理化。 后来,高闻庭说要告诉高将军,狠狠地惩罚高闻雁时,终于有官员出言相劝。 “女郎也不过是好心。” 第86节 “是啊是啊,女郎侠义心肠,是好事!” “女郎这不也是关心哥哥心切嘛!” 由于护送恭王的事,官员们对高闻雁还是很有好感的。 “哼,下次可不许了。” 如此,才总算将这场戏收了尾,不会落人话柄。 然而这件事到底是传入了高将军耳里,高将军一着急,又说给了高夫人听。 高闻雁终究没能逃过这顿家法。 “我早便说过了,不许惹事!你什么时候才能谨言慎行!” 也不怪高夫人生气,她今日仅有的两次出格,都是在圣上面前,谁听了都觉得她大胆。 鞭子落下时,高闻雁觉得自己也挺冤的,一次是因为朱忆琴,一次是因为楚序。 没有一次是为了自己,结果还要挨打。 如果再来一次,她肯定不会进那个树林。 第93章 我怕二哥出事 挨了一顿打,高闻雁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天才缓过来。 不得不说,高夫人是真狠心,打的时候毫不手软。 高闻庭来见她,有些幸灾乐祸。 “谁让你那般莽撞。” 嘴上这么说,却还是给她带来各种解闷的小玩意,以及上好的金创药。 “大哥呢?” “说是要处理些事情。” 那高闻雁便知他是干什么去了。 于是她又一次悔恨,当时怎么就脑子热了,连累得现在要高闻溪去替她收拾烂摊子。 高闻雁等了又等,才终于盼得高闻溪来见她。 “大哥,如何了?” “亏你还晓得有隐患,冲进去时怎么不说。” 高闻雁已经很后悔了。 “我怕二哥有事。” 结果被高闻溪不留情地拆了台:“骗骗别人得了。” 高闻溪那日没参与秋猎,在看台上却亲眼看见那太监靠近高闻雁后,她才冲进了树林。 当时他就留了个心眼,命人去看着点那个小太监。 一通调查后,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意图讨好高闻雁的太监罢了,并没有什么背景。 高闻雁这才放心下来。 那太监只要不是个缺心眼的,就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以及最好怎么说。 而在宫里混的,又有哪个是真的傻呢? 圣上多疑,今日果然召见了那个太监。 从探子的回复来看,那小太监还是个机灵的,一口咬定自己没跟高闻雁说过出事。 这无论对高家还是对他,都是最好的回答,将一切都算在高闻雁敏锐的直觉上。 否则,小太监则涉及口风不严、泄漏消息。而高闻雁也会陷入猜忌,因为好巧不巧,真正出事的恰好是楚序。 其实高闻雁反思了一日,也为自己这股冲动找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楚序帮她多回,之前王永便敢派人要他的命,这回在秋猎出手,定是要一击必中。 所以,她当真以为楚序遇到了重大的危险,想去回报一次。 谁知只是一个小小的摔伤。 “小小的摔伤?” 高闻溪嗤之以鼻:“你真以为只是摔伤那般简单?” 大理寺那边查了,今天给了初步的答复。丞相经过的那片地方的土壤是新铺上去的,与其他的不同。 于是马飞奔过去时,马蹄忽然陷进了泞泥,一个踉跄,直直将楚序甩了出去。 那片地方地势不平,又多树多石,一个不慎,便是砸到脑袋。 于是大理寺卿说,楚序是因为吉人自有天相,才幸运地只摔了胳膊。 事情到此,基本上已经被证实是人为的了,谋害一国之相,这可是难逃的死罪。 高闻雁问:“可是,为何会断定楚序出现在那?” “这就是重点了。” 高闻溪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前些日子,楚序说往年从没猎过小鹿,不知今年是否能猎到。” 所在现场也发现了小鹿的脚印,这手法已经昭然若揭了。 可是高闻雁不知为何,从中品出些熟悉来。 若放出消息,只是为了引入入局。那么,为何从如此险境里,楚序只是伤了胳膊? 如果这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的,那一切便说得过去了。 第94章 她并不愿参加秋猎 “公子,该喝药了。” 知言端了碗药汤,那药汤颜色和之前稍稍不同,是为这次受伤重新调整的。 他叹息:“公子何苦一次次伤了自己。” 可楚序却不以为意,淡淡道:“那又如何?” 他又看向窗外,秋色渐起,树叶已经黄过了,现在只剩下焦色。 知言想说,高家女郎不会来了。 可是,一想到他们公子每日都要跑阁楼待上一阵,这话便如鲠在喉。 他又看向楚序的右手,伤势不重,到底是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其实公子不必真的摔这么一下。” 想要揭开那个陷阱还有别的方式,虽然楚序早有心理准备,可纵然他本事再大,还不是受了伤。 他一受伤,知言就不乐意。 楚序也没打算瞒他,直接道:“她并不愿参加秋猎。” 所以,他这一伤,秋猎势必暂停,高闻雁也可如愿以偿。 虽然猜到和高闻雁多少有些关系,可真实听楚序说出来,知言还是吃惊。 他忍不住埋怨:“公子何苦?” 最后高闻雁甚至都没来看他一下。 楚序听言,笑了笑。 “在树林里不也算看到了?” 想起高闻雁赶来时的情景,知言的脸色才稍缓。 他问:“可是为何女郎会出现在那?” 神通广大的楚序也摇了头。 “反正不会是来看我的。” 高闻雁一向清醒,若知道是他受了伤,恐怕只会更加避而远之,怎么可能冒然冲进树林? 于是知言无奈至极。 他去将窗都关小了些,取过碗,嘱咐道:“天凉了,公子记得添衣,别又风寒了。” “嗯。” 嘴上这么应承着,知言走后,他却踱步到外面的平台,好在还是听了话,知道披一件风衣。 凉风习习,树梢的叶子便晃啊晃,顽强地抵抗着坠落的命运。 楚序又想起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虽然回到原位是自己的选择,可到底有些失落。 前几日来了个情报,说天牢里的那批刺客恐怕要归到庄王头上。 其实到这里,高闻雁的选择已经很明显了。 楚序轻笑。 看来,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楚序转身回屋,唤人将桌案上的茶具撤走。 那老奴很不解:“爷不喝茶了吗?” 他执了一卷书,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老奴觉得很奇怪,楚序平日里明明对阁楼这套茶具爱惜的很,一粒灰也不许落。 第87节 怎么这突然之间,就要撤掉了? 然而这是主子的想法,他也只能照做。 老奴虽然上了年纪,手脚却麻利得很。没一会儿功夫,就都收拾到托盘里了。 他端着茶具和茶叶,快步离开。 “等等。” 楚序放下书,朝托盘看去,伸手拿了一罐茶叶出来。 老奴低眼看去,只能看见顶部一个小小的“杏”字。 不留茶具,却又留了茶叶,他们相爷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 “去吧。” 老奴一走,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他对着灯火,慢慢摩挲着茶罐,眸底深深,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最终,那茶罐还是被好好地放了起来。 第95章 手都摔了,还给人泡什么茶! 大理寺卿十分效率,很快已经锁定了目标,顺着查下去,发现是太子的人。 当太子被摆上了台面,圣上脸色异常难看。 结合高闻雁先前透露的消息,高闻溪这才恍然:高家要落罪于庄王,这是楚序做出的对抗,以免太子一家独大。 下朝后,两人的马车凑巧一齐到了跟前。 路过时,高闻溪目不斜视,淡淡道:“从不知你也参与夺嫡。” “心血来潮罢了。” 两人神色皆冷淡,仿佛方才未曾说过话一般。 高闻雁得知这事算到了太子头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也是应当的。” 他们立场不同,利益不同,楚序没有从庄王那边作乱,已是很够意思了。 前些日子,楚序正好与太子在政见上产生分歧,经此一事,大臣们都议论纷纷。 可是楚序大费周章的,不可能只为了让太子落个小肚鸡肠的坏印象。 “庄王犯的是可是死罪,太子这一比,就太鸡皮蒜皮了。” 高闻溪认同道:“所以楚序受伤这事,定还有乾坤。” 换做以往,高闻雁肯定已经跑到浮华楼了。 可是不知怎么的,自从那次两人闹完别扭后,每多一日不去,便越难以过去找他。 一拖再拖,便是现下这般情形了。 而今日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可以化解两人的尴尬。 “我去去就回。” 她取了披风,急匆匆地跑出了家门。 乍一出去,便碰着了林倚山。 高闻雁已有一段时间没见到林倚山了,这次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想来没少为庄王的事奔波。 若他肯一直这般上心,和李菀清定不会错过了去。 “你又跑哪?” 瞧见高闻雁一脸急切,林倚山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你且管好你自己的事罢。” 她这般敷衍,林倚山立即便猜到了她的去处。 一把扯住高闻雁的披风,他问“你去找楚序?” 高闻雁梗着脖子不说话。 林倚山并不知道密道的事,只以为高闻雁是找了偏僻的路溜进相府。 “文安公主在相府。” 他的本意只是想提醒高闻雁,相府周边的守卫肯定会加强,且都是宫里的人,让她千万小心。 结果高闻雁愣了愣,直接不去了。 高闻溪见两人一起回来,有些许意外。 “你不是要出去吗?” “不去了。” 高闻雁平淡得宛如什么也没有。 不想让这两人凑在一起笑话自己,高闻雁伸个懒腰,去找高闻庭了。 楚序分明拒绝了圣上的赐婚,文安公主却还是热情不减。 她才不要去找楚序,否则打扰了人家多不好。 可是脑中又不禁胡思乱想,不知道文安公主喜欢喝什么茶呢?像她这般的女子,肯定很会品茶,与楚序有许多相同的话题。 楚序又会给她泡什么茶? 是她喝过的那些吗?还是说,会是她送的那一罐? 越想,心中越不对味。 手都摔了,还给人泡什么茶! “你在做什么?路也不好好看?” 一声叱喝下来,高闻雁才发现自己竟走错了路,走到了高夫人的院子。 她摸摸鼻子,蔫蔫道:“饭后散步呢。” 高夫人语塞,这都饭后多久了。 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高夫人摇头叹气,权当没有看见。 孩子长大了,总会有些自己的小问题。 第96章 女郎知道我喜欢你 后来,在一个阴郁的雨天,楚序终于等来了高闻雁。 那时距离秋猎,已过了将近十日。 他一开始以为,高闻雁是为了太子的事来问罪,结果她白着一张脸,迟迟不肯言语。 起初,楚序和往常一样来到了阁楼。 明明和和往常无异,他却鬼斧神差似地回了头,盯着密道看了半晌。 密道缓缓打开时,两人双双怔愣在原地。 高闻雁眼里闪过一丝慌张,转身就跑。 楚序大步追上,拧眉道:“跑什么?” 她垂着眉眼,不去看他。 楚序腰间除了那香囊,又多出了一个玉佩,不太打眼,高闻雁却一眼就看到了。 他的手指还贴着自己的手腕,冰冰凉凉的,是他一贯的温度。 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高闻雁蓦然抬头看他。 她问:“你可不可以替我跟文安公主搭个线?” 腕间忽然感到一阵压力,是他收紧的手。 楚序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哑声问:“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 “你也知道文安公主对我是什么心思?” “知道。” 楚序不禁失笑。 “你都知道,却让我主动去找文安公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高闻雁虚虚一笑,道:“这我也就知道。” 他去找文安,无异是又给了文安希望,若稍处理不当,便可能惹得圣上不悦。 纵使楚序不说,高闻雁也能感觉到他很生气,可除了生气,又有些别的她无法读懂的东西。 他开口:“为何……” 然而话未说完,楚序就已经有了答案。 他目光微动,神色难掩惊讶与失望。 认识他这么久,这是高闻雁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情绪。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问:“女郎想起来了?” “没有。” 但她还是根据那个剑花推断出来了。 楚序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脸色渐渐恢复如常。 第88节 他道:“女郎知道我喜欢你,仍是这样选择是吗?” 所以才会认定他不会拒绝。 因为他对高闻雁向来有求必应。 因为喜欢。 高闻雁没想过会摊牌得如此彻底,然而楚序脑子委实转得太快。 不过,这样也好。 毕竟连她自己也没想到,知道楚序的心意后,她对此做出的第一回 应,就是利用。 沉默间,楚序看了她好一会儿,终是点头应下。 “好。” 他道:“如果这是女郎所希望的,我亦会助你。” 楚序又笑起来,平淡却有些不明所以的释然。 “女郎既然已知我的心思,便请随意利用罢。” “但愿女郎日后能因此,更信我一分。” 每说一句,他眼里的光芒便暗淡一些。 高闻雁看他这个模样,心中五味杂陈,直至他转身前的那一刻,感性终于压下了理智。 “楚序。” 她扯住楚序的手,唤他名字。 这是高闻雁第一次这般叫他,连楚序都不禁顿住脚步。 他回首,却见高闻雁忽然上前一步,抬头吻在自己唇间。 她揪着楚序的领子,迫使楚序微微低头去就她的高度。 都没经验的两人,靠着最原始的本能探索着对方的气息。 主动权渐渐被楚序占领,他握住高闻雁的手,十指紧扣间,高闻雁已退至墙边。 这个吻始于高闻雁,却一下将他也点燃。 谁能想到,这般清冷的人,却拥有如此极致的热烈。 第97章 给你煮茶就是了 分开时,两人都不禁微微喘着气,额头相抵间,楚序不由笑了起来。 “这不是梦吧?” 这样的话,竟也会从他口中说出。 高闻雁含笑望他,道:“再来一次?” “好。” 楚序正要低头,被她笑着挡开。 “女郎怎出尔反尔?” 方才凭着一腔孤勇吻上去,现在温热的气息洒在耳边,高闻雁才后知后觉地羞赧起来。 楚序抓过她的手,也不欺负她,就这么轻轻揉揉地放在手中。 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一般,软乎乎的,十分不真切。 他低声问道:“适才还叫我去见文安公主,女郎究竟是何意啊?” 待心跳终于渐渐缓了下来,高闻雁才敢抬眸看他。 “因为我不想叫别人抢先了。” 这是真话。 高闻雁一想到,若楚序和文安公主日久生情了,自己岂不是什么也没得到。 所以,趁着楚序还喜欢自己,先下手为强。 她就是这么想的。 然而,楚序听后只是轻笑着,也不知道信也没信。 “抢不走的。” 楚序是当真开心极了,一向平淡的眸子里明亮闪烁,映着她白皙的脸,也只有她。 牵起高闻雁的手,楚序领着她一步一步往回走。 “你的手可有事?” 楚序半笑道:“女郎现下才来关心,委实晚了些。” “文安公主不是来关心过了么?” 手指被他轻轻捏一下,便听楚序道:“女郎一日不来,便是圣上来了,我也好不了。” “那现下好了么?” “自然是好了。” 高闻雁不禁笑他:“丞相向来是会说好话的。” “方法你可不是这般叫我的。” 高闻雁不服气,说他不也是叫自己“女郎”。 “哦?” 楚序停了脚步,转身看她,嘴角洋溢着细碎的笑意。 “那便不叫了。” 两人坐下时,楚序的一声“雁儿”,让高闻雁猝不及防地红了耳尖。 正想让他泡茶,却发现茶具皆不在了,连着她送的那罐茶叶也不翼而飞。 高闻雁不禁拧了眉。 楚序一时哭笑不得:“你又不爱喝茶,倒是要求多。” “那不然呢?” 高闻雁仰着头瞧他,十分得意。 外边分明是阴郁的雨天,楚序却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天气。 她背后是暗沉的天际,湿润的空气破窗而入,吹乱了她的发丝。 楚序忍不住起身,轻轻落一吻在她唇边,很轻很轻,蜻蜓点水般地一触即离,却像羽毛拂过心尖,叫人心痒。 伸手抚了抚高闻雁的脸庞,他轻笑道:“给你煮就是了。” 他唤了人,没一会儿就有人敲门将茶具送来。 高闻雁在时,这阁楼向来只有少数几人才可入内,连那老仆亦不得允许。 老仆见楚序一扫往日阴霾,甚至含笑接过那托盘,心中直呼奇怪。 这才收起来没几日,怎又放出来了? “退下吧。” 甚至连说话都和颜悦色了许多。 老仆不敢多猜,只得低头道:“是。” 楚序和往常一样,取了一样她不曾喝过的新茶,为她泡上。 “你且尝尝。” 高闻雁难得有兴致,学了他的模样,先闻了闻茶,再小口品茗。 她问:“你既然不是爱好喝茶,却为何每次都为我煮茶?” 楚序却道,这不过是一个自娱自乐的小游戏罢了。 他一开始便发现高闻雁对茶没甚兴趣,喝茶如饮水。 于是他就想,会不会有一种茶,能够引起高闻雁的关注,令她难忘? 一来二去,反倒像是给自己下了一个挑战一般,为她寻新茶,亦为她煮茶。 再后来,楚序便存了些私心,只不过这部分他并未说与高闻雁听。 他亦曾想过,若有日高闻雁寻得了难忘的茶种,那她每次饮茶时,或许也会顺带着想起自己。 高闻雁笑意盈盈地放下茶杯,问:“你知道如何寻一个茶令我难忘吗?” “很简单。” 她说:“只要你每次都为我泡同一种茶即可。” 第98章 原来,都是因为喜欢 在高闻雁去找楚序的前一夜,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高闻庭解开了那个机关盒子。 那时已经入了夜,高闻雁刚躺下就被他吵醒。 “这玩意巧妙,唯有某个角度,一分不差,才可将其分离。” 高闻雁凑过去看,那机关盒子底部果真被分了出来。 “可有什么东西?” 第89节 “有一扳指。” “什么?” 高闻庭摊开手,那扳指便躺在他的手心。 她大惊失色,接过来仔细瞧了,象牙所制,镂空的花纹也与前世吻合。 究竟是谁! 高闻雁心中一阵慌乱,她本以为这一世已安然无虞,可无论是王永的死,还是这扳指的再现,都提醒着她,这还不是结束。 “怎么了?” 高闻庭还以为这是一件喜事,怎么高闻雁突然就愁眉苦脸的了? “把这个拿给大哥吧。” 她心烦意乱的,只寄希望于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被这扳指的事一弄,今夜是别想睡了。就在这辗转反侧间,高闻雁发现了第二件事。 返京后,原以为这扳指也是王永的手笔,毕竟他时刻服侍在圣上身边,御赐之物他能经手也很合理。 所以一来二去,就耽搁了调查扳指的计划。 谁知王永死了,这盒子随后作为奖励被赏赐下来,里面的扳指却丝毫没变。 所以,她要尽快搭上那和亲公主,如今的丽妃才行。 她平日不爱与京中贵女多往来,更别提宫内的嫔妃了。 脑中闪过了很多人,李菀清、朱忆清……却都不是最好的人选,无法快速地帮她与丽妃搭桥。 倒是听说,这文安公主与丽妃素来交好…… 顺着这思路想下去,自然就将主意打到了楚序身上。 还有什么比这更快的呢? 找到了方法,明明该开心才是,可高闻雁却莫名觉得闷堵。 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那么愿意。 长夜漫漫,她倒是难得地琢磨起自己这点“不愿意”来,以为只要解决了这股情绪,便能说服自己去行动。 结果一来二去,却是悟出了些别的东西。 比如,得知自己就是楚序藏在香囊里的那个姑娘时,她其实是高兴的。 因为楚序喜欢她。 所以欢喜。 这是和从前“喜欢”林倚山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不是只想着明天可以和他去哪里玩的期待,也不是觉得他好厉害的憧憬。 而是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滋味。 心中像落了一树梨花,在他望向自己时,软绵绵的,宛如要化开来。 而当他提起别的姑娘时,又会觉得堵得慌。 原来,都是因为喜欢。 明白过来自己的情感后,高闻雁有一瞬的怔愣。 她从来没想过会喜欢楚序,会因为他而拈酸吃醋,而彻夜难眠。 一旦认识到这种“不情愿”是来自自己的情感后,高闻雁反而果断了。 要斩断的,这种拖后腿的事。 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她的家人还来得重要,包括她那满腔的喜欢。 她喜欢楚序,可是,也不妨碍她利用楚序。 高闻雁原来是这么想的,谁知,当楚序眼底的光芒一寸一寸碎裂开时,她还是失了理性。 “如果这是女郎所希望的,我亦会助你。” 她可以忍受楚序的怨恨、冰冷,可唯独不愿那里夹杂了释然。 一想到从今以往,他的目光会追随另一个人,高闻雁便觉得更加不愿意。 所以,她不能被别人抢先体验了。 楚序喜欢她那么多年,她也喜欢楚序,凭什么她不能先亲了呢? 于是,高闻雁伸手扯住了他。 “楚序。” 第99章 雁儿打算如何谢我啊? 纵然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高闻雁依然没有把扳指的事告诉楚序,只道王永身后还有人,若想找到这个人,丽妃是个突破口。 “你是希望我约文安公主出来,再想别的办法让你们见面?” 高闻雁一怔,倒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可是楚序不乐意。 他道:“我并不想让文安对我抱有一丝希望。” 虽然吃亏的不会是楚序,可他一点儿也不想与高闻雁之外的女人产生交集。 “不过……” 他话锋一转,道:“我可以让其他人代劳。” 反正只要将文安公主约出来,是不是楚序又有什么紧要? 虽然文安公主不一定会应约,可一次不行,两三次总该行了吧。 高闻雁只得感叹他在朝中人脉,果真宽广,远不是自己那不善交际的父亲可比。 “雁儿打算如何谢我啊?” 话一出口,高闻雁还不适应地愣了一下,接着不禁昵了他一眼。 分明是觉得他改口太快,话说出来,却是:“之前怎不见你要答谢。” 楚序不以为然,只道以前是没收过谢礼,然而在收到过茶叶和玉佩后,他已经变了。 他笑道:“坏习惯可不就这么养成的。” 如此,高闻雁只能妥协。 “好好好,事成后定给你一份大礼。” “可不许食言。” “我才不会食言。” 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高闻雁回去后便开始等楚序的消息,不过两日,知行便找上门来。 那纸条上简洁地写着一行字:“明日午时,昆明湖。” 烧了纸条,高闻雁便开始为明日做打算。 二人已商量过了,只需约文安公主出去,再制造些意外,待文安公主不慎落水后,高闻雁就当那“救美”的角色。 虽然银杏已落得差不多了,然而湖边的枫叶却正是全红。 也不知楚序使了什么法子,在他们告别后的第二日,杏花楼便举办了赏秋的诗会,为期五日。 众多文人才子齐聚在昆明湖畔,围炉煮茶,吟诗作对。 如此热闹的场景,高闻庭自然是不会缺席的,因此也给了高闻雁一个跟去的理由。 第二日,高闻雁穿了身利索的衣裳,跟着高闻庭出了门。 高闻庭十分纳闷:“你跟去作甚?” 谁不知道高闻雁向来对这些没有兴趣。 她挑挑眉,道:“提高一下我的文学素养也不成?” “你指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高闻庭的定论一出,她心中不免诧异,果然这哥哥还是很了解她的。 于是高闻雁皮笑肉不笑道:“那林谦是指定没可能了,我再去认识些新的才子有何不可?” 这话倒是把高闻庭给噎住了。 他暗暗看了高闻雁一眼,心道,原来他这妹妹喜欢文质彬彬这一类型的。 可是话都到这个份上了,他再也没有理由拒绝,高闻雁如愿以偿地跟着他去了昆明湖。 他们聚集在一个小亭子里,讨论得很是热烈。 看到高闻雁,他们又新奇,又兴奋。 “女郎快请坐!” 高闻雁摆摆手,道:“不了。是我二哥怕我又去浮华楼饮酒,非要把我抓来。” 无视高闻庭投来的目光,她接着又道:“你们继续,不用理会我就好。” 第100章 离他们远些 文安公主此番是来游湖的,与她同来的女子高闻雁并不认识。 只是能和文安公主交好的,身份地位也断不会低了去。 第90节 那女子身边还有一男子,想来她的兄长之类的,也是楚序安排的人。 因为早就知道他们要乘船,在他们到达之前,高闻雁便已带着高闻庭划到了湖中央。 文安公主也见到了高闻雁,问:“高家兄妹怎会在此?” 旁边那女子正是郑少府的千金,郑雯。 郑雯定睛看去,发现那船上除了高家兄妹,还有其余两人,算不上熟面孔,却也是见过一两面的。 她道:“听闻杏花楼近期在搞个诗会。” 如此,文安公主便明了,毕竟整个京城都知道,高家二公子是杏花楼的常客。 她吩咐道:“离他们远些。” 在文安公主的认知里,高大将军和楚序是政敌,且关系十分恶劣,那她自然是站在楚序这边的。 可惜这昆明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那最瑰丽的景色,却正是在高闻雁所处的位置,周围还聚集了两三条别的小船。 文安公主这边虽也有秋色可赏,可比起那个位置终究是逊色几分。 郑雯的堂哥,郑孟初建议道:“不若我们也过去那边瞧瞧,似乎是最佳观景位。” 文安公主其实也心动了,犹犹豫豫着瞧那边看去。 还是郑雯知她心思,宽慰一句:“公主且安心罢,丞相定不会那般小气。” 想来也是。 于是她吩咐道:“便划去看看吧。”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又恰好是个艳阳天,不近距离观赏枫叶,总觉得不够尽兴。 眼看着船就要过去了,却不知道哪里来了一群鸟,尖尖的喙,犀利的眼神,俨然是捕猎形态。 有的从船上方略过,有些则落在船上,甚至人的肩膀上。 不止文安公主他们惊慌,高闻雁周边的船也无不惊慌。 于是水面动荡,已经有人“噗通”一声掉下水了,高闻庭这种马步扎得稳的,自然没有什么事。 眼看其他人都自身难保,于是救人的职责便落到了两人头上。 高闻雁这边拽上来一个,余光瞥见文安公主正在那边惊慌地扶着船边,摇摇欲坠。 郑雯落了水,郑孟初已经跳下去救人了,留下文安公主一个人坚持着。 奈何周边的水面波动太大,最终还是听到一声“哎呀”,文安公主也落了船。 郑雯急得不行,可她堂哥一旦去救公主,自己又不熟水性。 于是她赶忙大喊:“救命啊!快来人啊!” 高闻雁这才回过头,施展她的救人计划。 文安公主被她救起时还惊魂未定,脸色颇为难看,也不知是因为落水,还是因为被高闻雁救了。 “多谢女郎。” 高闻雁只客气道:“应当的。” 帮她将郑雯也拽上船,又扶了一把郑孟初,高闻雁头也不回地走了。 毕竟为了这出好戏,她和楚序没少拉人下水,现在虽大多都捞上船了,却仍是乱作一团。 那群鸟是他们安排的,船上放了一种特制的饲料,正是这种鸟类的最爱。 现在饲料打湿的打湿,其余的都被鸟群吃完了,加上众人的催赶,那群鸟自然是走了。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彼此都是一身狼狈,不禁又笑出来,甚至为此作诗一首。 苦中作乐,这也算是文人的一种雅兴了。 第101章 她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果不其然,为了答谢高闻雁出手相救的恩情,文安公主第二日便邀她进宫,说是太后想要见她。 收到这个消息,高家无不震惊,高夫人甚至下意识以为她又闯祸了。 还是高闻庭帮她解释了一番,他们才了然。 高夫人摆摆手,道:“去吧,见到太后可千万规矩些。” 次日,她换上了正式场合才会穿的裙子,进了宫。 来得稍微早了些,听闻圣上还在里头请安,于是她便在慈宁宫外等了一会儿。 圣上也听闻了文安落水的事,出来时赞赏地拍了拍高闻雁的肩膀。 “文安的事朕已知晓,果真是虎父无犬女。” “应当的。” “甚好,甚好!快去吧,太后会给你应有的赏赐。” 太后见她进来,颇为高兴:“女郎来啦?来,快坐到哀家旁边!” 高闻雁定睛一看,才发现朱忆琴也在,见到她来,朝她友好地笑了笑。 太后亲切地拉过高闻雁的手,道:“女郎果真侠义心肠,先是为我们琴儿打抱不平,又出手救了文安。” “都是臣女该做的。” 几番客套下来,太后问:“女郎可有什么想要的啊?” “臣女做这些并不为赏赐。” “好。” 太后连连笑着,道:“那哀家便凭着自己的意思来了,也算略表心意。” 她喊来小德子,吩咐他按着先前拟好的赏赐,通通着人送到将军府上。 “谢太后恩赏。” 说话间,有宫女来请,说是文安公主想请高闻雁过去一叙。 太后也乏了,笑呵呵地允了。 “琴儿也去吧。你们年纪相仿,又都出身武将之家,想来是有许多话可以说。” 于是朱忆琴就陪着她一块去了。 两人都不是擅于交际的,说来说去还是朱忆琴在表达感激。 就要抵达时,朱忆琴似是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问:“往后,我可以去将军府找女郎吗?” “当然可以。” 高闻雁一想,又道:“不过我常常出去外面,你若要来,提前说一声便是,省得白跑一趟。” “好,我定不会打扰女郎的。” 朱忆琴看起来极高兴,连眼角都布满了喜悦。 从小到大,祖母将她捧在手心,却又看得极为严格,生怕朱忆琴有个磕磕绊绊,或者有个什么闪失,那她就无颜面对朱家的列祖列宗了。 朱忆琴也懂事,对祖母言听计从,可心里到底是向往那扇朱门外的世界。 当祖母离世后,她再踏出去,却发现自己孑然一身,更别提什么闺中密友。 于是她又回到了惯有的生活模式,反正这么些年不也这么过来了,只是从陪伴祖母,变成了陪伴太后。 后来,在秋猎时,难得有一位世家小姐邀她一齐观赏。 朱忆琴第一次尝试了与年轻人为伴,然后,便遇见了高闻雁。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鲜活的人? 连每一根发丝,都在散发着自由与洒脱。 不用权力压人,不用武力欺人,却又不叫自己受委屈,甚至还能替素未谋面的朱忆琴讨一个公道。 和她一道来的女子是知道周菱身份的,于是大气也未敢出。 朱忆琴也不计较这些,一边看戏,一边将目光继续投向那高家女郎。 直到肩膀被轻轻点了点。 “你。” “去,坐那边去。” 朱忆琴呆了呆,问:“为何?” “就是不想让她坐了。” 于是她压下心中雀跃,小声回道:“好。” 如果可以,她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第102章 可是和文安公主有过节? 文安公主最近很是不顺,前段时间又是丢首饰,又是摔了一跤的,紧接着前两日又落了水。 接二连三的霉运让她觉得十分郁闷,圣上疼她,便想请人来做一次法事。 文安公主道:“法师说,需要找一个极阳的女子在身侧护我。” 高闻雁疑惑:“极阳的女子?” “嗯。” 她点点头,解释道:“便是阴气见了她都不敢造次的那种。” 对于这件事,高闻倒是不在乎,反正只是站桩而已,还能再卖一个人情,何乐不为? 倒是朱忆琴有些顾虑。 第91节 “曾也略听说过此法,法师可有说,是否会对女郎造成损害?” 文安公主笑着望向她,慢条斯理道:“本宫又岂会做伤害女郎之事?” “公主莫怪,是忆琴唐突了。” 如此,文安公主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高闻雁:“女郎可愿意?” 高闻雁耸耸肩,无所谓道:“但凭公主吩咐。” 她在乎的,只有能不能快点结识丽妃。 丽妃与文安公主交好,那做法事时应该会来吧?如此,她就能找机会与丽妃搭上话了。 然而,当高闻雁回去将法事告诉身边人时,各人却有不一样的反应。 最过分的当属高闻庭,听后大笑不止。 “你果真彪悍得连阴气都害怕。” 话说完,高闻庭便被高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胳膊,训斥他乱说话。 对此,高闻雁不可置否地挑挑眉,转身就去找楚序了。 楚序却问,她可是和文安公主有过节? 这个角度将高闻雁直接问得愣住,这次落水之前,她与文安公主素不相识,怎么可能会有过节? 若非要有,那指定是因为楚序与高家的关系,令文安公主连她也一并仇视。 于是,高闻雁悠悠道:“若有,大抵也是与你有关。” 楚序被回怼得一默,却又不肯认,只好悄悄地将话题转了个重点。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去了。” “为何?莫非你也信这会对我不好?” 本是打趣,谁想楚序敛了笑意,道:“嗯,我信。” 他低垂着眼,眸中情绪让人瞧不真切。 高闻雁还在怔愣,他却牵过了高闻雁的手,淡淡道:“所以,就别去了吧。” 不禁别过了头,高闻雁佯装咳嗽两声,语调却止不住上扬。 “那,便只好如此了。” 次日,那法师禀报,说昨夜算了文安公主和高家女郎的八字,高家女郎并不适合当那个角色,否则将对文安公主有害。 此话一出,圣上并未犹豫,直接让文安公主换人。 本来文安公主私自决定由高闻雁来护她,圣上已有几分不喜,按法师所说,这是挪了别人的阳气来护文安公主周全。 高闻雁才刚救了文安,她却恩将仇报,圣上觉得她有失皇家之理。 可文安实在闹得厉害,又搬了一堆理由出来,终还是说服了圣上。 现如今,法师都这么说了,圣上没有理由不顺水推舟。 而楚序亦十分满意这个结果。 他绝对允许文安公主的小计谋得逞,让高闻雁处于下风。 再来,他的确信。 第103章 如果想知道一个人喜欢谁 楚序近日忽然想起了一些事,又悟出了些从前想不通的事。 知行最近被派去调查王永的死,这次来复命,依旧是一无所得。 “罢了。” 既然三番两次都查不出来,那便是真的查不出来了。 回复完毕,知行转身要走却被叫住。 “对了。” 楚序道:“如果想知道一个人喜欢谁,你可知有什么方法?” 知行不免愣住,他和楚序似乎从未讨论过这般问题。 看他呆呆的,也不像是会知道的人,楚序觉得自己多嘴了,此等问题,就应该问知言才是。 正要说“算了”,却听知行道:“只需去问喜欢他的人即可。” 楚序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逗他:“是你还是小晚有过心仪对象啊?” 不然他怎会如此清楚。 知行的脸一下涨得通红。 他恼羞成怒:“公子问我,我便答了,怎还带这般的。” 知言正好与他擦肩而过,见他红着脸,气冲冲地往外走,一步也不做停留。 知言奇道:“哥哥这是怎么了?” “大抵害羞了吧。” “公子拿小晚打趣他了?” 楚序笑着看了他一眼,算是承认。 看,知言都能看出来,也就知行和小晚还以为他们神不知鬼不觉。 知言一边给他换药,一边念叨:“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公子你可得好生养着,千万别再伤了哪了。” 听起来是在关心,可楚序知道,知言这是在点自己呢,别再为高闻雁做危险的事了。 也就在他的健康方面,知言敢这般放肆了。 “她值得。” 知言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公子这话还是留给女郎听罢,我们听了便要起鸡皮疙瘩了。” 楚序笑了笑,开始背诵:“‘我们只想留在公子身边,除了还债,公子对我们……’” “停!” 知言耳尖都红了,这都多少年前说的矫情话了! 公子对我们,便无亲情?友情吗? 那时楚序说他们已经还清债务,要放他们兄弟二人自由,于是知言对他说了这番话。 没想到楚序竟然还记得那么清楚。 他和知行那会儿可是眼泪汪汪的,他们早把楚序当作血缘至亲,哪里能管这是不是矫情。 楚序放下手中的书,调笑道:“你亦知鸡皮疙瘩,也算明白我的感受了。” 越是亲近,越听不得这些。 两人都轻声笑了开来。 知言道:“看来,公子和女郎上次的见面十分愉快。” 楚序想起那日,不禁翘起嘴角,道:“嗯,很愉快。” “如此便好。” 只要楚序觉得值得,他们便会支持他,就像以往一样,无条件地相信他所有的决定。 待知言拿着药包出去,楚序的嘴角才一点点冷了下来。 “只需去问喜欢他的人即可。” 知行一语道醒梦中人。 他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若高闻雁哪天有了喜欢的人,那么,他必能第一时间知道。 一旦注意起一个人,无论光明正大,还是偷偷摸摸,必然连那个人的目光所及,都一齐注意了。 所以,在他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高闻雁时,哪怕只多停留了一秒,注视着他的人也可能会发现。 文安公主,是留不得了。 第104章 去完一趟宫里就蔫了 虽然不能参与法事,但不妨碍高闻雁请求旁观。 如她所料,丽妃果然来了,此外,到场的多是些皇子公主们。 高闻雁找了找,没见到朱忆琴的身影,便猜她是去陪太后了。 于是她自然而然地站到了丽妃身边。 丽妃长得美艳,一颦一笑皆极具异域风情,是以高闻雁一眼便认出了她。 看到高闻雁站在身侧,丽妃还暗暗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 高闻雁友好地朝她笑了笑,可终究没能打开话头。 一旦错过了这个机会,后面再想开启对话就更加困难。 一场法事下来,高闻雁满脑子都是要如何与丽妃打开话头。 然而,最终只能看着丽妃朝文安公主迎去,手挽手地离开了视线。 高闻雁从头到尾,真就只做了一个站桩。 为此,她十分沮丧。 这么多年,她在京城没有闺中密友,果真是有缘由的。 第92节 她两日连连丧着脸,高闻庭实在看下去了,将她从摇椅上揪起。 “这是如何了?怎去完一趟宫里就蔫了?” 高闻雁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道:“我在想事情。” 高闻雁没有骗他,她确实在想要如何打破这个僵局。 认识丽妃迫在眉睫,可她的计划并不顺利,法事结束后,文安公主也没有再找过她了。 她只能感叹诸事不顺。 为了让高闻雁提起精神,高闻庭决定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你可还记得,你嘱咐过的薛赫?” 自然记得。 在谢参受刑后,高闻雁便与高闻庭说了,借着杏花楼,做局让薛赫失言、失仪,且越大越好。 于是,在高闻庭的有意安排下,薛赫果真去杏花楼越来越频繁。 升上爱饮酒,为了投其所好,薛赫亦有嗜酒的习惯。此番失意后,更是愈发酗酒。 然后酒后总是容易失态的。 高闻庭偶尔抛个印子,杏花楼里不缺将其延伸的人,一来二去,难免就会说到薛赫身上。 或许也不尽是在说薛赫,只是薛赫正是十分敏感的时期,听过一两回,便开始草木皆兵。 时间久了,矛盾就这样产生了。 薛赫是个要面子的,加上薛贵妃的关系,在京中嚣张跋扈惯了,这口气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咽下。 有一次,一位诗人不过在拼谈刘禹锡的诗作,正说到那首《乌衣巷》。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谁知薛赫就在隔间,竟是一个酒杯就砸了过去,将那小诗人砸个头破血流。 小诗人很气愤,可见他身边的人皆亮了兵器,又听闻那是薛贵妃的侄子,小诗人这才罢休。 可文人到底是文人,又岂会轻易摧眉折腰? 于是小诗人选择了自己的报复模式:写诗。 那诗极具内涵,句句不提薛赫,句句皆指向了薛赫。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又一个文人被暴打一顿后,选择了同样的方式。 一时间,京城里形成一种奇怪的现象,流传的诗句竟多是嘲讽薛赫官权压民的。 于是满京皆知,薛贵妃有一个侄子,治水不力,贪污不说,四处借着身份欺压百姓,作威作福。 尽管如此,可高闻雁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第105章 丞相一直有一副好皮囊 高闻雁又去了浮华楼。 自从杏花楼不大欢迎薛赫后,薛赫便开始混迹浮华楼。 然而浮华楼与杏花楼虽是齐名,性质性质与面相的人群却大有不同。 杏花楼多少文人墨客,浮华楼却多达官贵人,隐蔽性自然更好。 高闻雁是走了后门的,自然不会和薛赫遇上。 楚序说很快了,薛赫距离生事不远了,且让她再等等。 今日阳光好,正适合赏秋。 高闻雁带着幂篱,随他漫步在相府。虽然高闻雁也算是相府的常客了,这般悠闲地游览相府却是第一次。 正午,他们返回用膳,高闻雁远远瞧见一棵树,虽掉光了叶子,却与其他的大为不同。 那树下设了品茗的专位,想来楚序没少去。 如此精心呵护的树,该是相当名贵。 于是她问:“那是什么树?” 楚序微微一顿,神色忽然变得柔和起来。 “是一树杏花。” 杏花。 什么含义再清楚不过了。 高闻雁微微红了耳朵,道:“等到春日一定很美。” “是,美不胜收。” 他带着高闻雁朝那杏树走去,边走边道:“往年杏花开时,我每日都在这坐上一会儿。” 虽然是无望的等待,可他仍是坐过了年年岁岁。 “到书房用膳吧。” 走进书房,笔墨的味道便迎面扑来,夹杂着空气中的檀香。 桌案上除了奏折,还放着楚序的书法。 临的是王羲之的字,没有写完,留下了一大片空白。 看高闻雁端详着自己的字,楚序竟还有些不好意思,走来将纸匆匆卷起。 “怎还不让看了?” “这幅是第一次临,临得不太好。” “我看着就挺好的呀。” 可是楚序不搭理她,只问:“今日炖的是药膳鸡,女郎可喜欢吃?” 高闻雁今日会留下用膳纯属临时起兴,自然不会再去挑嘴。 她点点头,道:“自然。你的旧疾可是又复发了?” “已无大碍了。” 楚序推开窗户,阳光下,他的发丝微微泛着银光。 “你的发色越来越浅了。” 他却无所谓道:“迟早会满头白发,为何不能是现在呢?” 先前高闻雁总以为他发色变浅是因为阳光猛烈,可自秋猎一伤后,即使不站在阳光下,都能看出发色的变化。 听闻连圣上都注意到了,频频嘱咐楚序保重身体。 高闻雁挑起他的一缕发丝,仔细看着。 却听楚序问:“是不是很丑?” 她睁大了眼瞧他,忽然笑了出来。 “你怎会问这种问题?丞相一直有一副好皮囊,丞相不知?” 自然是知道的,否则无论初见,还是再相遇,高闻雁都不会多打量他几眼。 也正是如此,楚序才忽然在意起了这身外之物。 如果这张脸能让她多留意几分,那也是不错的。 所以,当发现发色逐渐变浅后,楚序是有过低落的。 然而高闻雁眼里满是笑意,哪有半分嫌弃模样? 她道:“丞相玉树临风,发色再浅,也只是再添风华。” 楚序微微诧道:“我从前怎么不知,原来女郎也是一个会说好话的。” “嗯,我是擅长夸你的。” 第106章 我想除掉文安 书房的窗户正对着那棵杏树,每年春日,楚序便格外喜欢待在这里赏花。 她微微遗憾:“可惜了,现下只剩枝桠。” “待开花时,再来亦不晚。” 两人相视一笑,有尘埃在阳光底下舞动,高闻雁忽然觉得,他们现在这样就很好。 “宫里的计划可是不顺?” 意识到他在说丽妃,高闻雁轻轻叹口气,摇了摇头。 “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可需要?” 为何不呢? “愿闻其详。” 楚序亦是得知文安在做法事后,忽然想到的法子。 他道:“只是,可能丽妃要受些苦了。” “不过,到时候若你想放丽妃出宫,亦是可能的。” 高闻雁有些怔楞,这听着不像一件容易的事。 她确实觉得丽妃不适合这里,她过于单纯,上一世不也是被用完即弃?文安公主又何时为她求过情? 高闻雁问:“怎听着你还另有所谋?” 第93节 “不错。” 楚序轻轻柔柔一笑,可是高闻雁听了他的话,却觉得那笑变得有些残忍。 他道:“我想除掉文安。” “为何?” 文安公主对他情深切切,纵然被拒婚,也未改变过。 可楚序却要将她解决掉。 高闻雁才想起,楚序本就如此冷漠的一个人。 她脑子转了转,问:“可是因为我?” “嗯。” 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楚序道:“她不无辜。” 高闻雁还以为他是在说法事那次,便劝道:“倒也算不得大事。” “我来负责便好。” 楚序只告诉她,丽妃会入狱,却没有告诉她因何缘故。 她回将军府左等右等,丽妃的情况没等到,却是等来了薛赫的消息。 高闻庭兴冲冲地从外间回来,直直奔向高闻雁的院子,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成了,成了!” 高闻雁刚午睡起来,还在迷糊。 “什么成了?” “薛赫!” 她一下来精神了,忙问:“怎么说?” “薛赫得罪了好几个官宦子弟,不仅口出狂言,还大打出手!” 尽管是在浮华楼,表现得却和杏花楼一致。 不一样的是,杏花楼怕他再生事,会变相地禁止他入内。 而浮华楼是楚序的产业,只会放任他不管,由着他继续乱来。 果然,高闻庭说,薛赫昨日得罪了一个皇子。 那日薛赫结识了一个新朋友,喝多后,说话便开始浮夸起来。 不仅大说特说,自己的姑母是薛贵妃,圣上对她如何恩宠,又说圣上对自己是如何得好。 说到激动时,他夸大道:“圣上对我视如己出,除了这个姓,别的也所差亦无几了!” 岂料这话正好被路过的太子听了去。 说巧不巧,本来太子的包厢不会经过那处,偏偏原来的路被下人不小心打翻了水,于是太子这才绕了路,正正将这话听了去。 太子乃杨皇后所出,从小耳濡目染,自然随着杨皇后的喜恶,非常看不惯薛贵妃平日的做派。 然而薛贵妃仗着圣上的恩宠,一次次挑战他母后的权威,又一次次挑战大宁的律法,太子心中早已不满。 第107章 你叫朕如何明察 太子怒不可遏,当时便进了包厢,将薛赫狠狠训了一遍。 薛赫初见太子驾到,也是惊慌不已,可是越听越不对味,心想反正姑母会保下他的。 于是他挺直了腰,还敢回嘴。 “回太子,臣只是说圣上爱臣如子,并无他想。” 太子是个嘴笨的,只狠狠地瞪着他,手指点了点,终究还是拂袖而去。 风平浪静了两日,薛赫以为自己真的唬住了太子,还在那沾沾自喜,结果转头太子就狠狠地参了他一本。 而他得瑟的那两日,不过是太子在收集证据。 今日早朝,太子就将薛赫所犯之事统统上报。 薛赫不过是口无遮拦,但他亦得罪了不少公子哥,以致于朝廷上对他的怨言很大。 圣上脸色十分不好,要说多宠薛赫倒不至于,不过是爱屋及乌,所以才多为偏袒。 他犯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圣上本想象征性地罚他两下,便算作罢。 岂料太子是有备而来,又抖出了一桩陈年命案。 那案子应该已经过了许久,都已无从去查,却不知太子从何找到了证人,凶手直指薛赫。 听闻先前还一直低着头的薛赫,登时大怒,直喊冤枉。 “皇上明察!” 薛赫三番两次地惹事,圣上也累得很。 尤其他那一句“视如己出”,圣上心中不屑得很,因为薛贵妃而对他多次开恩,倒叫他不知自己是谁了。 圣上不禁冷笑:“你叫朕如何明察!” 太子转身看着薛赫,尤为得意。 薛贵妃恃宠而骄,连着圣上的心都多偏向薛家,太子早就心有不满了。 而薛赫什么东西,真以为他能比得过这些皇子皇孙吗? 想起上次薛赫得瑟的样子,太子就恨得牙痒痒的。 “薛赫,你可知罪?” 薛赫依旧声称自己无罪。 “殿下,臣前两日是失言了,可这杀人的事,臣确实没有做过。” “哼。” 太子一甩衣袖,道:“有没有做过,可不是你说了算,现下证据确凿,你有何可说?” 他又道:“前些日子,你不也强抢民女不成,恼羞成怒地砸了人家的店铺?” “如此德行,以前见色起意杀了人,对你而言又有什么?” 那桩命案的死者正是一名女子,被人极致羞辱后,扔到了河里,手段极其恶劣。 那女子也不是普通人,家里有个表亲,也是做官的,是以当时也闹得满城风雨。 奈何查了许久,都查不到凶手,便只好无奈结案。 可突然冒出一个老翁,正是那日的目击证人,因害怕平西将军的名号,为求自保,闭口多年。 薛赫慌了一瞬,接着对圣上跪拜:“皇上!臣冤枉啊!” 圣上并不理会他,一张脸冷到了极点。 于是他更为慌张,喊道:“姑母,姑母救我!” 听到他喊姑母,圣上又想起薛贵妃梨花带雨的模样。 “你姑母若知道你这样,也会感到羞愧!” 他瞪了眼薛赫,道:“先禁足,水落石出前不得外出。” 太子不忿,圣上这一禁足,谁知道还会产生什么变化,分明就是给了薛赫操作空间。 为了薛贵妃,圣上竟然至此! 第108章 那你要如何谢我? “好!太好了!” 听高闻庭绘声绘色的转述,高闻雁止不住拍手称好。 这般巧合,不用想也知道是楚序的手笔。 这个局先是由高闻雁主导的开始,随着薛赫转场到浮华楼,逐渐变成了楚序的主场 即使楚序不出手,高闻雁亦是有法子收拾薛赫的,只是没有楚序这般迅速罢了。 她当即安排了人手,准备将薛赫的事迹广而告之,顺便添油加醋一把。 薛赫在京城的名声已经臭极,文人才子、达官贵人,他都得罪个遍,又因为强抢民女这事,连百姓亦得罪了。 这个京城,应该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想到薛赫即将迎来的结局,高闻雁只觉得大快人心。 果然,消息一经传出,百姓愤懑不已,集合了一群人,直言要以民告官。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圣上被弄得烦闷不已,越来越多关于薛赫的罪状被翻出来,何止那一条命案? 事已至此,若不判薛赫,难平众愤。 薛贵妃哭哭啼啼了几天,后来突然就不哭了,变得识大体起来。 于是圣上一声令下:“查!” 圣上大怒,不再只是将薛赫禁足,直接命人将他提去了天牢,交予大理寺审问。 高闻雁本以为事情到这也就止了,薛赫的罪证也差不多了。 谁想还真有意外之喜! 那大理寺查着查着,竟将连、平二城那次,薛赫冒领军功都查了出来。 圣上的脸色变了好几变,跟着变的,还有李太傅的脸色。 因为那军功该属林倚山。 第94节 谈起这事时,高闻雁止不住地笑:“真痛快!” 楚序替她将茶斟满,轻笑道:“你开心了?” “自然是开心的!” 她举起新茶,学着楚序的样子闻了闻,没闻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没想到会将连平二城之事也翻出来。” 闻言,楚序微微凑身上去,盛满笑意的双眸轻轻地盯着她,问:“那你要如何谢我?” 高闻雁诧异地睁大了眼。 “是你的手笔?” “嗯。” 难为他这般小气的人,还肯替林倚山去讨这个公道。 往他唇上轻轻地啄了一下,高闻雁笑着反问:“够不够?” “不够。” 他探过身去,逐渐加深这个吻,温热的气息彼此交缠,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直到茶杯被打翻,清新的茶香弥漫一室,两人才渐渐停下。 高闻雁微微睁开双眼,眼里还残留着未退的潮涌,却像一只慵懒小猫,饱餐后餍足地翘着嘴角。 定定看了她两秒,楚序扶住她的后脑低头又吻了上去。 好一会儿,他才知足地退了开来。 裙摆被洇湿了大片,高闻雁忍不住抱怨:“都怨你。” 楚序举起手,落下的袖口亦是湿透,两人忍不住相视一笑。 高闻雁第一次投入这样的一段关系中,她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如此经历,可是她感觉很好,心里总会忍不住冒出一丝甜味。 “得亏年少时救了你,否则你我相见,怕会是敌人。” “不会的。” 高闻雁觉得好奇,按住他整理茶具的手,问:“为何不会?” 这个问题楚序早就想过许多次,然而每一次,都是一样的答案。 即使没有年少相遇,他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喜欢上高闻雁。 怎么会不喜欢呢? 如此鲜活明艳的女子,单是身上那股洒脱肆意,便已让他挪不开眼。 这些都与出手相救无关,楚序若不愿,没有人可以给予他恩情,而他也不会肤浅地,仅仅因为一次相助而喜欢上一个人。 所以,这份感情从来只因为她是高闻雁而已。 然而楚序使坏,并不肯告诉她。 第109章 雁儿也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入秋后,事情便接二连三地出现,圣上这边刚下令处死薛赫,高将军那边的调查结果又出来了,矛头直指庄王。 然而证据链仍不完整,所以高将军只是呈报了部分,其余的交由圣上定夺。 庄王既然能派出这批刺客,必然处处小事,不留下致命把柄,所以高闻溪本也没想到能借此扳倒他。 然而圣上多疑,这种子一种下,后续的发展谁知道呢? “此事朝后再议。” 说着,圣上又问:“听闻,庄王与太傅似有联姻的想法?” 这个节骨眼上,圣上突然问这么一句,问得两人额头冷汗直冒。 李太傅率先回话。 “回皇上,前些日子是有此意,奈何庄世子与小女并未看对眼,便也作罢了。” 哪里是因为没看对眼,分明是李莞清在搅和。 想起李菀清,太傅就头疼。 她满心满眼都是林倚山,现下别说是庄王了,和别家联姻都成问题。 圣上点点头,又问高将军:“这么说来,雁儿也该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高将军一愣,恭敬道:“微臣常年不在京城,还想多留小女几年,好陪陪我们。” “便是如此,也不好耽搁太久。” 余光扫过楚序,只见他垂了眸子,权当这是与他无关的话题,是高将军回话时他一贯的表现。 圣上满意地点点头,宣布退朝。 高闻雁未等父兄下朝便去了相府候着,自然不知这些。 进了府,楚序连官服亦未换下,便匆匆赶往阁楼。 “你回来啦?” 刚要起身相迎,却忽然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 高闻雁只以为他心情不好,乖乖地被他抱了一会儿。 许久,楚序才放开她,问:“等很久了吗?” “嗯,有点。不过你这望出去能见到东市,倒也不无聊。” 听楚序复述庄王的事,高闻雁才忽然想起秋猎的事。 她问:“庄王这虽无法定罪,可他到底背的是行刺圣上的嫌疑。” “而太子不过是和你有争议,设法害你。你当初怎会如此设局?” 这两者的区别还是有些远的,不知楚序当时为何会出此策,来平衡太子与庄王的斗争。 奈何楚序摇摇头,告诉她一件不得了的事。 秋猎前,许多人皆知楚序今年想猎一只小鹿,然而他们不知道,楚序也曾对圣上说过此话。 当时只有他们两人,讨论完国事后,楚序“随口”便提了。 圣上一听,道:“这么说,朕也有两三年未猎到过小鹿了,便看看今年和丞相谁先猎得了。” 这话唯有楚序知道,以及可能不小心被太子听了去。 因为话音刚落,太子便在门口求见了。 “你专门挑了那个时候?” “嗯。” 楚序笑道:“我想办法引他来的。” 于是掐准了时机,引诱圣上说出此话。 如此一来,那借小鹿来谋害楚序的现场,可就不一定是针对楚序布下的局了。 圣上的性格必定会起疑,那么太子背上的便是意欲谋杀皇帝的嫌疑。 与庄王无异。 第110章 他们可以有以后吗 高闻雁回到将军府,才得知圣上问起过她的婚姻大事。 她微微一怔,忽然明白过来楚序今日的那个拥抱是为何,便也突然觉得伤感起来。 是啊,总归不可能是他们。 她沉溺于现在的这段关系,却忘了去考虑以后。 可是,他们可以有以后吗? 这个问题,她分明比谁都要懂,却还是贪恋这欢愉。 “怎自己在喝酒?” 高闻溪最近很忙,早出晚归的,高闻雁甚至没什么机会能见到他。 他唤人取了个杯子,兀自给自己也斟了满满一杯酒。 两人如出一辙的沉闷,愁眉苦脸的,谁也没说话,却又在每次饮酒前默契地碰杯。 好几杯酒下肚,高闻溪才缓缓开口。 “你们吵架了?” 高闻雁斜斜看他,笑道:“大哥如何知道我与他在见面?” 谁知高闻溪笑了一声,道:“这有何难的。” 她先前有段时间不再去浮华楼,而近期又开始去了,且每次都脚步轻盈,十分愉悦的模样,自然是和好了。 而现下她又自己在喝闷酒,高闻溪便只好往吵架去猜。 “没有吵架。” 若只是吵架这么简单就好了。 她道:“只是在想……现下有多快乐,失去时又该有多难过?”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不是她的风格,却唯有此事不受她控制,否则也不会有密道那一吻了。 第95节 高闻溪一顿,似乎勾起了什么回忆,脸上落寞渐起。 他低声宽慰道:“好歹快乐过,且行且珍惜便是了。” 不然等到日后失去了,回过头发现连回忆都没有,那才真是凄凉。 而这样的人他也见过,不正是林倚山? 然而,在高闻溪心里,林倚山是不配参加这场酒局的。 毕竟林倚山已走出困局,而他的困局也比他们要好,是一个只要他愿意,便可以解的局。 “大哥为何不能和芷尧姑娘在一起?” 高闻雁从前不理解,现在对感情有了些经验和感悟,就更加不理解了。 林倚山与李菀清,是地位之差、是不舍,而她与楚序则是身份所然,那阻碍高闻溪的又是什么? 他淡淡地看着杯中酒,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志向。” 于是高闻雁便懂了。 芷尧可以不顾危险去救治难民,或许比起囿于一府,芷尧更希望走遍天下,为百姓行医行善。 “芷尧姑娘是个胸怀大义的。” “嗯。” 高闻溪晃了晃酒杯,不再言语。 他向来知道芷尧的性格,所以,即使芷尧从来没有为他停过脚步,他亦毫无怨言。 高闻溪自己守边疆多年,为的不也是天下太平? 因此他才更要尊重芷尧的选择,也不想芷尧为了他放弃心中理想,所以某种程度上,他也是能共情林倚山的。 还记得当年芷尧在军营与他告别时,两人明明都红了眼眶,却都倔强地撑起笑意,相互祝福。 “好。” “你救世人,我守边疆。” 自此,天各一方。 高闻溪偶尔也会想,若大宁无战乱,或许她亦能安稳地行走于各城,或许可以不那么劳累。 每击退一次燕人,每守下一座城,外人只知高闻溪守住的是大宁,却不知他更是守下了那个四处奔波的姑娘。 第111章 那便等你明日说与我听 薛赫刚被下旨流放,圣上的后院又“起火”了。 圣上十分不耐:“怎每日都如此多事!没一个能让朕省心!” 朱忆琴终于约了高闻雁出来,两人正在杏花楼喝茶。 谈起这事,她止不住地笑:“其实已经闹了两天了,但都不敢捅到圣上那里。” 这是后宫之事,虽然荒谬,到底还没闹到朝堂之上,是以高将军他们并不知晓。 也就是朱忆琴常常入宫陪伴太后,消息知道得多。 事情的起因,是薛贵妃在寝宫附近发现了一个人偶。 人偶原本被埋于地下的,结果宫女见那片土地翻新,还以为是前段时间宫里剪树时移走了什么。 正巧薛贵妃得了一盆波斯菊,欲找个地方种植,见那处土地松动,位置又不错,便让宫女挖开来种花。 岂料这一铲子下去,出来个巫蛊人偶。 那时正是薛赫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之时,薛贵妃左思右想,还是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圣上因着薛赫的事,不免对薛贵妃冷淡了几分,去宫里的频率亦越来越少。 待薛赫流放后,圣上还是去了一趟薛贵妃宫里,却见她形容憔悴,脸色亦十分难看。 圣上自然以为她是为爱侄伤心过度,简单劝了几句。 谁想薛贵妃的宫女“噗通”一声跪下,斗着胆子让圣上替自家娘娘做主。 那宫女声泪俱下,描述是何时发现那人偶的,薛贵妃怕圣上操心,又是如何尽力隐瞒的。 朱忆琴讲故事十分了得,高闻雁听得是津津有味。 便听她又笑一声:“据说薛贵妃还呵斥那宫女,令她不要胡言。” 高闻雁亦不禁感叹:“还真是演了一出好戏。” “可不是?但耐不住奏效呀,听闻当晚圣上就留宿在她宫里,又下令彻查此事。” 太后哪会看不出薛贵妃的这些把戏,不过是想要皇上心疼,恢复往日宠爱罢了。 但太后早就不管后宫这些事,只要不是太过分,她也就当听个笑话,乐一乐。 于是朱忆琴便能在一旁,跟着看一场戏,偷偷在心里乐上一乐。 以往她没人可说,久了便也觉得无趣。如今能说给高闻雁听,朱忆琴才真切感受到八卦的快乐。 高闻雁这时还以为这只是薛贵妃争宠的手段,直到朱忆琴道:“也不知如何了,似乎还跟文安公主的那场法事有些许关联。” 她这才惊觉,这或许是楚序的手笔。 她又想起楚序的另一句话:“只是,可能丽妃要受些苦了。” 那么,按照楚序的说法,丽妃很快不仅会被牵连,甚至可能会顶上这个罪名! 一旦丽妃入狱,下一个就等她的行动了。 难怪楚序说,若想要放走丽妃也是可以的。毕竟一旦入狱,可操作的东西就多了。 高闻雁问:“为何会与文安公主有关?” “似乎是法事之后,文安公主与法师单独达成了某种协议,扯了些别的事情。” 朱忆琴望着她,眼睛亮亮的,问:“你想知道吗?明日我进宫见完太后就告诉你!” 其实不用朱忆琴的转述,高闻雁只要去问楚序,一切便都了然了。 所以她本想说不用了,可看到朱忆琴期待的样子,高闻雁还是将话吞了回去。 “好啊,那便等你明日说与我听。” 第112章 丽妃已经入狱了 次日,朱忆琴果然又来了。 她站在高家门口,乖巧地等着高闻雁出来,她们约好了今日一起去游湖。 高闻庭出门见了她,认出她是朱家女郎。 “你是来等雁儿的?” 他看了眼身后,道:“方才她被母亲抓住训话呢,应当很快就出来了。” “无妨,我再等等就是了。” 朱忆琴恭恭敬敬地对着他行了个礼。 高闻庭看着她还想说什么,又实在没找到话,便笑笑离去。 不消一会儿,高闻雁果真出来了。 “久等了。” 高夫人不知道从哪听说高闻雁最近总往浮华楼跑,还以为她忘不掉林谦,便拎着她好好开导了一番。 她又不敢告诉真相,不然高夫人非扒下她一层皮不可。 恰好朱忆琴来找她,于是高闻雁灵机一动。 她直接搬出了朱忆琴,说是她们一齐去的浮华楼,将高夫人堵得哑口无言,只让她赶紧滚。 他们寻了个僻静的小湖,高闻雁其实对这些无甚兴趣,但见朱忆琴兴高采烈的,便也随她去了。 “我都打听清楚了!” 朱忆琴开心地与她分享今日的收获。 “原来是文安公主叫法师给她施了巫蛊之术。” 然而,却不是为了害薛贵妃。 高闻雁问:“那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楚丞相呐。” “楚丞相?” 迷茫地歪了歪头,高闻雁心想,难道文安公主这是由爱生恨,诅咒楚序不得所爱? 看她这般不开窍的模样,朱忆琴忍不住抿嘴一笑。 “文安公主心悦楚丞相,便请教了法师,企图用巫蛊之术来获得丞相的芳心。” 原来如此。 高闻雁一想到这是楚序的授意,便觉得他是当真心狠,将文安公主的满腔心意利用得明明白白。 “嘘。” 朱忆琴朝她道:“此事可不得外传。” 文安贵为一国公主,想要什么没有? 竟然要借助这些歪门邪道,来得到一个男子的真心! 这说出去,丢的何止是文安公主的脸,更是关系到皇家的脸面。 第96节 所以圣上是断不会让这个消息传出去的。 高闻雁问:“然后呢?” 然后,文安公主用一种丢脸的方式,洗清了自己的嫌疑。 于是圣上又遣人继续追查,最后竟查到了丽妃身上。 毕竟当天参加法事的只有她,而金人本身就擅长这些巫蛊之术。 丽妃在宫中并不受宠,众人觉得她嫉妒薛贵妃也是正常的。 而经过法师的检验,发现那人偶虽然掩盖得极好,却仍能看出有金人的手法在里面。 朱忆琴悠悠地叹了口气。 “丽妃已经入狱了。” 丽妃虽然是来和亲的公主,但圣上看不惯金人已久,自然不会特别善待他们的公主。 于是昨夜查到丽妃身上时,甚至没怎么听她解释,圣上便先让人将她落狱了。 “丽妃入狱,文安公主没替她说什么?” 朱忆琴回忆了一下,道:“文安公主今日还来给太后请安了,心情似乎还不错。” 也是,毕竟上一世文安公主亦没有为丽妃请求过一言半语。 她与丽妃走得近,一开始便是因为丽妃不会像别的妃嫔那般巴结她,让她觉得相处起来舒适。 可相处得再舒适,也犯不着为她铤而走险。 这位公主虽被圣上宠爱着,却也怕圣上的迁怒。 天子的喜爱,即使是儿女又何妨? 失宠亦不过也是一句话的事。 第113章 我还能回家吗? 天牢里阴森森的,寒气逼人。 高闻雁没想过这一世还会再到天牢,一时有些感慨。 那些不好的记忆纷纷涌上脑海,她的心情逐渐变得低落。 前世,她的母亲便是死在了这里,届时她被关在单独的牢房里,甚至没能再握住母亲的手。 听到的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喊,见到的血流成河。 她每往前一步,那些过往便缠着她的脚,沉重万分。 丽妃就关在前面,高闻雁刚站定,便见她如惊弓之鸟一般,蜷缩一团。 “你是何人?” 她警惕地看着高闻雁,脸上虽沾惹了灰尘,仍不能掩盖美丽的容貌。 虽然不合时宜,高闻雁还是忍不住问:“你生得这般好看,为何不得圣宠?” 奈何丽妃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瑟瑟发抖,什么亦不肯说。 高闻雁摊开手掌,那里躺了一枚象牙扳指。 “你可知这是什么?” 她压低了声音,本意是不想让旁人听了去,可落到丽妃耳边,却以为是威胁。 “二哥!” 丽妃脸上闪过了一丝慌张,她问:“二哥的贴身扳指,怎会在你这里?” “慌什么?” 高闻雁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了答案,又看她无助的样子,不禁心软。 “你想回家吗?” 这不是她无端地猜想,上一世她被打进冷宫后,便有传言她郁郁寡欢,不再与人交谈,只整日哼唱着故国的小曲。 虽然是丽妃提供了有力的证词,然而高闻雁不恨她,说到底,她什么也不知,只是认出了那是她哥哥的扳指罢了。 果然,听到“回家”,丽妃眼睛都红了。 她哽咽道:“我还能回家吗?” 在金国,出去和亲的公主便没有再能回家的,便是死了,也只能埋在他乡。 “嗯,或许可以。” 她也不敢将话说太满,生生给人希望。 高闻雁问:“你可知你二哥现下在哪?” 丽妃心思单纯,对高闻雁已不设防,道:“二哥前两个月来了大宁觐见,现下想必已经回去了。” 否则她都入狱了,她的二哥怎么不来看她? “嗯,应当如此。” 门口传来三声敲击,是她与狱卒的暗号。 “你照顾好自己,若有机会,便救你出去。” “好。” 丽妃答应得干脆利落,让高闻雁不禁一顿。 她忽然想起,金人外貌先天看着比较成熟,丽妃来大宁和亲两年,现下亦不过二八年华。 高闻雁连相貌亦没有露给她,即便如此,丽妃还是相信她。 也不知道是真的单纯,还是人在别无选择时,唯有相信。 高闻雁匆匆出了天牢,与皇后一群人恰好错开,幸好那狱卒机警,提前了些时间发出信号。 她握着那扳指,心中有片刻迷茫。 金国二皇子确实来过大宁,却为何会丢了这么重要的信物? 夜色已深,浮华楼早便关了门,高闻雁只得打道回府,慢慢琢磨。 她敲响了高闻溪的门,问:“你与父亲何时回边疆?” 提起此事,高闻溪亦颇为头疼。 “父亲已经暗示过了,奈何圣上并未发话。” 第114章 你和那人保留些距离 “圣上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一世分明什么都没发生,秋猎过了,刺杀之事也已经落幕,为何还是不能放她父兄回边疆? 高闻溪猜测是曹监军那边的事还没结束。 “不是,这曹明干什么吃的啊?能有多少事要他禀报啊!” “你动怒作甚?” 她深深吸了口气,闷闷道:“这……不是怕你们不在,边疆发生动乱嘛。” “燕人近期倒是挺安分。” 高闻雁心里冷笑,他们若再待久一点,那可就不一定了。 于是她提醒道:“大哥,你万事要多小心。” “嗯。” 高闻溪还有一堆公务尚未处理完,他揉了揉眉心,问:“还有什么事吗?” “对了。” 她将那扳指交给高闻溪,道:“这扳指原来是金国二皇子的。” 倒也不意外。 高闻溪想起近日发生的事,问:“丽妃入狱是你做的?” 他这么一问,倒把高闻雁问住了。 说是吧,又确实不是。 但说不是吧,又分明是因她而起。 于是高闻雁厚着脸皮,选择了不是。 高闻溪瞧了她一眼,淡淡道:“此事和文安还有些牵连,你和那人保留些距离。” 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相信,可高闻雁也没想到他竟一下猜出原委。 她懒懒地靠着门框,笑了笑。 “除了你,还能有谁知道?” “你若真那么严谨,我便不应该得以知道。” “嗯。” 她踢了踢裙摆,漫不经心道:“知道了。” 高闻溪点到即止。 关于高闻雁和楚序,他一直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不寻常,却也没阻挠过什么。 若和楚序一起,高闻雁感觉快乐,那便由着她去吧。 她高兴便好,至于分寸是非,他相信高闻雁心里是清楚的。 第97节 自己这个妹妹没心没肺,曾以为她该是个冷血的,谁知她一开窍,就直接整了个最高难度。 高闻溪无奈地笑了笑,一时不知该夸她好本事,还是夸楚序好能耐。 月光落在扳指上,将上面繁复的花纹都照得神秘而高贵。 “你可知那二皇子的在哪?” 高闻溪道:“当然不知道。你若要查的话,明日自己去找倚山。” 他这边人手紧缺,无法挪开精力再去帮高闻雁。 不过高闻溪对这件事还是高度重视的,奈何他最近公务繁忙,实在分身乏术,才全交给高闻雁去查。 机关盒子里出来一个金人皇室的扳指,这事情的严重性不言而喻。 也得亏高闻庭坚持不懈,打开了那盒子,否则日后这要被小人用来做文章,那高家便是百口莫辩了。 后来他们三兄妹偷偷留下扳指,将盒子还给了高夫人,却没有开口提这事。 那时,高闻溪想起家里有一套金人服饰,是他们在边疆时用来以备不时之需的。 有一次不慎一并带回了京城,而与金人的战事又因和亲而停止了,他们便干脆将服饰留在了府上,也没想着处理。 如今有这扳指在,自然是留不得了。 他正要去处理掉,却被高闻雁告知,她早就将那衣服偷走烧了。 高闻溪问她:“你是如何得知的?机关盒子、服饰,为何你都能知道?” 那是高闻雁最不知如何辩解的一次。 她本来都打算破罐子破摔,将重生之事托盘而出,大不了被当做疯了。 可是高闻溪问完,自己却想通了。 他将这一切都算到了楚序头上。 第115章 是我有幸遇见倚山才是 次日,高闻雁径直去了林倚山的府上,谁知扑了个空,林倚山正巧不在。 于是高闻雁就很不客气地直接在府上等了,进去发现在等的竟不止她一个。 “清清?” 上次一别,高闻雁已有许久未见到她。 李菀清见到是她,赶忙起身行礼。 “女郎。” 高闻雁方一坐下,管事的便麻利地端上一杯热茶,又识相地退下。 “女郎和胡伯也是熟悉的。” 饶是高闻雁再愚钝,也听出话中的羡慕之情。 他唯有解释道:“倚山常年不在京城,回来后一有事我大哥便使唤我过来,渐渐地这才被胡伯记住罢了。” 李菀清笑了笑,并未继续说什么。 倒是高闻雁厚着脸皮问她今后如何打算。 “能做何打算?” 低头抚着裙子上的褶皱,李菀清笑得颇有些无奈。 高闻雁不禁皱起了眉头,还以为他们俩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呢。 她道:“太傅仍是不放弃吗?” “看来阿序都跟你说了。” “倒也没有。” 李菀清才不信。 她对楚序虽谈不上有多了解,但这么些年,能让他主动说出“相熟”,又提出凑一桌的人寥寥无几,若加上女人这个限定,便真只有一个高闻雁。 “那你应该也知道,我父亲是个如何冷血的人。” 所以那么多年,从未去找过楚序,眼看着楚序贵为丞相了,又上赶着去巴结。 她淡淡道:“女儿的幸福,哪有他的仕途重要。” “所以你想去边疆吗?” “嗯,不过倚山还是不愿。” 高闻雁道:“薛赫冒领了倚山的军功,想来圣上很快会给倚山赏赐。” 话是这么说,可他们都知道,武将终究不是李太傅想要的。 “且看一步是一步罢。” 李菀清豁达地笑了笑。 “能像今日这般,我已十分满足。” “能遇着你,是倚山的福气。” 可李菀清却道:“是我有幸遇见倚山才是。” 遇见林倚山的那一年,正好是李菀清搬到京城的时候。 那时候的李太傅还不是太傅,却已经在为他日后的高升铺路了,所以对李菀清管得更为严格。 一举一动皆是模版一般,不能有丝毫差错。 她的每日都是在琴棋书画,礼仪教条中度过,最害怕的就是父亲的拷问,母亲的戒尺。 即使是会友,也是她父亲精挑细选过的那些世家公子与小姐。 李菀清常常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摆件,端坐其中,得体地与众人交谈,机械地笑着。 那夜李菀清刚参加完一出宴会,正在房里沮丧着,她实在是讨厌极了这样的日子。 她本是打算离家出走的,只要能离开这个牢笼,即使只有一晚也好。 爬上围墙的那一刻,她看见了林倚山。 失意的少年坐在不远处的屋顶,嘴里叼着一根枯草,在旁若无人地看月亮。 李菀清涨红了脸,那些礼仪通通被丢到了脑后。 她朝林倚山喊道:“喂!” 林倚山转过头来,漆黑的眸子静静地望着李菀清,颇有些看戏的意味。 第116章 你是哪家的公子? 林倚山自然知道那是谁家的小姐,是京城出了名的端庄守礼。 可李菀清现下却骑在墙上,进退两难。 “帮帮我。” 仿似看透了她的小心思,林倚山无声地笑了笑,却没有为难她。 只见他三两下便从屋顶下来,站在墙下,叉着腰仰望着李菀清。 “我的大小姐,你是要出来,还是要回去呢?” 李菀清咬咬唇,道:“自然是要出去。” “那不行。” “为何不行?” 他痞里痞气道:“那你出来了,届时岂不是又要我助你回去?” 李菀清正是此意,不然她要怎么与林倚山相熟? “我就要出来。” 看林倚山一副害怕麻烦的样子,李菀清索性咬咬牙,从墙上起身,眼看着就要往下跳。 林倚山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赶忙张开手臂去接。 待两人双双摔倒在地,李菀清终于喜笑颜开。 “你看,我出来了。” 林倚山不自然地别过脸,道:“你先起来。” 说完还不忘故意道:“重死了。” 李菀清不禁瞪他一眼,道:“胡说,我哪里重了。” “就重。”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话音刚落,便有匆匆的脚步声响起。 “什么人?” 是李府巡夜的家丁。 林倚山眼睛一笑,李菀清便猜他想使坏,于是在他张嘴前,李菀清率先捂住他的嘴。 又连拖带拽地将他扯到巷子里,躲过了那家丁的视线。 待家丁走远了,李菀清才松了一口气,放开了他。 林倚山问:“你为何不回去?你家里若知道,定会很担心。” “若我一直这么想,那我这辈子也不会翻过这道墙了。” 第98节 林倚山定定地望了她半晌,忽然就笑了出来。 他原本以为,父母双亡后他的人生就这样了,谁想还会遇到李菀清。 李菀清问:“你是哪家的公子?” 谁想林倚山的眼神暗了一分,可脸上仍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家没了,现下大概算是个流民罢。” 胡说。 他身上的衣裳虽算不得名贵,可到底是干净整洁。 后来,李菀清才知道,林倚山的家确实没了。 偌大的林府,只剩下一老奴和他相依为命,家中财产也尽数充了公。 他看月亮的屋顶,便是他家中的一处旧宅,门外贴着白色的封条,屋内则杂草丛生,再无人打理。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李菀清主动去找他,所以李菀清总觉得他没有那么喜欢和自己待在一起。 可每每月上梢头,李菀清偷偷翻墙的时候,又总能见到他的身影,或在屋顶,或在墙下。 直到一次,李菀清染了风寒,卧床好几日不再外出,林倚山才翻了她的窗。 彼时李菀清仍在发着高热,却见少年修长的身影立在床边。 于是她忍不住握了握他的手。 “倚山,你到底是在乎我的。” 接着,她便迷迷糊糊地睡去,次日再醒来,已分不清昨夜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可瞥到枕边的那个小木人玩偶时,李菀清终于吃吃地笑起来。 能够遇见林倚山,真好。 第117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口中的林倚山,和高闻雁认识的终究不太一样。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李菀清甚至还和她提起了年少的楚序。 在李菀清的童年里,只知楚序是与她有婚姻的那个哥哥,才华横溢,是惊艳整个扬州城的存在。 说到这,李菀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说来丢人,其实我小时候有些怕他的。” “为何?” 高闻雁以为,楚序小时候定不像现在这般喜怒无常。 “大人们总说,我和他该是最熟悉的关系。可是我感觉他太难以接近了。” 记忆里,楚序待她和楚盈并无太大差异,而她性子又不如楚盈活泼,自然更和楚序说不上话了。 所以,虽然说是定下了娃娃亲,可李菀清总觉得楚序会想办法推掉的,早晚的问题罢了。 可惜后来造化弄人,李菀清搬去京城没几年,便听说楚家没落。 当时她爹其实是高兴的。 和扬州城不一样,京城里随便一抓便是达官贵人,最不缺的便是官宦子弟。 李太傅早便想毁掉这门亲事了,楚家出事正好不用他再去废功夫,或背上背信弃义的骂名。 可谁能想到,那名满扬州城的少年并没有被命运压垮,更是一举成为了当朝丞相呢? 还记得李太傅立即携了她去相府,演一出“我可算找到你了”的戏码。 他颤颤巍巍地叩拜新任丞相时,李菀清站在一旁,神色嘲讽。 或许正因为她对父亲不经意透露的感情,让楚序没有对她有过多的变化,还愿意如往常一样同她说上两句。 高闻雁心中很不是滋味。 人人皆知楚序当相是如何风光,却不知他带着底下三个小的,在陇南有多艰苦。 可惜,她遇见楚序到底是太晚了,扬州城萍水相逢后,便无后续。 林倚山回府时,二人聊得正欢。 虽然大多时候都是李菀清在说,可高闻雁却觉得甚是有趣,被林倚山一打断,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你怎么也在这?” 不用问,高闻雁都知道这话是冲自己来的。 “我来见一下清清怎么了?” 林倚山抱了双手,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们兄妹俩指定又要我当牛马。” 他预料得倒是准。 高闻雁咧嘴一笑:“那便如你所愿了。” 虽说李菀清算不得外人,但事关高家,高闻雁还是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金国二皇子前段时日不来了吗?我想知道他见了谁,又去了哪?” 听到是金国二皇子,林倚山不禁皱了眉。 果然交给他来做的就没有简单的事,对方是一国的皇子,稍不注意,便是影响两国关系。 而且都过去一段时间了,再倒过来查,可就要费一段功夫了。 高闻雁自然也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便先查出他现在的下落罢。” 于是她决定先把重要且相对简单的做了。 知道二皇子人在哪才是最重要的,如此,大不了她就可以亲自去见一下。 或许,还能拿丽妃入狱之事,来送一个人情。 第118章 我没你想得那般龌龊 与林倚说完要事,高闻雁十分自觉地跑了,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林府门前有两条路可离开,奈何她往常走的那条被堆满了箱子,或许是哪家店铺在卸货。 于是她调头走了另一条路,心不在焉的,是在衡量回将军府还是去浮华楼。 不知是高闻雁想得过于入神,还是那人的身法太好,她路过一个店面时,忽然被一只手扯了进去。 四周一片漆黑,那人虽捂住她的嘴,力道却不大。 见高闻雁没有反应,他奇怪道:“你为何不反抗?” 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高闻雁无奈道:“丞相好生幼稚。” “你早知是我?” “嗯。” 光天化日之下,也就他有这个胆子了。 被抓住手臂的一瞬间,高闻雁几乎要条件反射地还手,可与此同时,她却认出了楚序。 说不清是为何,也许是他身上的气味特殊,又或许是因为他手指的冰凉触感,总之高闻雁就是认出了他来。 她得意地挑挑眉,又故意轻浮地微微扬起下巴。 “不奖励我吗?” 谁想楚序不领情,撇过头去,不愿理她。 高闻雁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神色不对劲,仿似为了什么在置气一般。 她不禁歪头去看他,问:“发生何事?” 楚序迟迟不肯出声,高闻雁见到他时的雀跃也渐渐地冷了下来。 她认真捋了捋前因后果,又问:“你为何会在此?” “你监视我?” 越往后说,高闻雁的脸色便愈发难看。 “因为知道我去见了倚山,所以特地堵在这里?” 没想到她会这般想,楚序不禁深深吸一口气,道:“我没你想得那般龌龊。” 双手往胸前一抱,是她防备时固有的姿态。 “那你倒是说说呀?” 昏暗的房间里,两人不过隔了两尺的距离,气氛却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让步。 可楚序却道:“没什么好说的。” 能说什么呢?他有什么吃味的资格吗? 高闻雁朝他拱拱手,疏远道:“那便告辞了。” 踏出门前,她又转头补了一句:“对了,还请丞相注意影响,在外头见了我还是当做不熟较好。” “更不要如此贸然地与我接触。” “我们都赌不起。” 说完,仿佛出了一口恶气一般,高闻雁头也不回地走了。 待日光再次照在身上,高闻雁方觉刚才小屋里原来是寒冷的。 完全没有吵架胜利的喜悦,她撇了撇嘴角,心里空落落的。 第99节 她告诉自己,就这样走吧,在这里结束对谁都要好。 然而才转过街角,便遇到了行色匆匆的知行。 见到高闻雁,他满是疑惑,问:“女郎这就走了吗?” 连知行都知道他们会见面,楚序果然是在堵她!难怪一句也不肯辩解! “嗯。” 仿似没住到她脸色铁青,知行兀自松了口气。 “看来公子是缓和了一些。” “什么?” “啊?” 知行也愣住,问:“公子没与你说?” 他还以为楚序堵她是为了博取个同情,卖卖惨,结果什么也没说? “公子今日一早去见了大理寺卿,谁知返途时旧疾复发,便在那稍作休息了。” 第119章 丞相秀色可餐 楚序的旧疾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复发了,他们都以为已经痊愈,便没有再随身带着药。 于是楚序的一口血让大家都慌乱了起来。 回相府还有一段距离,知言坚持要楚序休息,正好附近又有他们的商铺,便安排楚序歇下了。 却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高闻雁进入林府时,从楚序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 于是他欣然歇下,又安排店铺的人去隔壁的巷子盘点库存,堵了那一路。 而他便在仓库门口守株待兔。 结果等了许久,仍未见高闻雁出来,楚序的心便一点点沉了下去。 楚序承认,他是有一点小气。 一想到高闻雁或许也曾那般专注地望向林倚山,他心里就凉飕飕的。 然而,兔子好不容易是逮到了,他还没表达醋意,那只兔子却急得咬了他一口。 楚序没想到高闻雁还会回来。 然而虚掩的大门被一把推开,干净而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强硬地将耀眼的光线塞满了这方小屋。 她似乎是跑着来的,还在微微喘着气,一双水灵的眼睛仿佛冒着雾气,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在楚序反应之前,高闻雁已经反手关上了门,快步地朝他走来。 热烈的吻落在唇边,她的手还带着外面的寒气,却捧着他的脸,炽烈而坚定。 闭上眼前,楚序不禁想,世上怎会有她这样奇怪的人? 偏偏他又喜欢得不能自已。 “为什么回来?” 轻轻抵着她的额头,楚序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未消的缠绵。 方才相互拉扯着浑然不觉,这会儿高闻雁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坐在他的腿上。 她也不觉得羞涩,双手依旧搭在楚序的脖子上,微微一收,楚序便又朝她靠近一分。 “丞相秀色可餐,我割舍不下。” 说着,她又亲了亲楚序的唇角。 楚序不由失笑:“你是真的很懂拿捏我。” “是吗?” 高闻雁直接将这当做褒奖,得意道:“拿捏住了吗?” “嗯。” 早拿捏住了。 她忽然俯身,凑到楚序身上四处轻嗅。 楚序还以为自己身上仍有血腥味,问:“味道很重吗?” “淡一些了。” “是吗?” 说着,他举起袖子就要闻,却又听高闻雁继续道:“醋味。” 他才知道这是被耍了。 楚序将她又抱紧了些,轻声道:“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嗯,是我的不是。” 她笑了笑:“所以方才已经补偿你了。” “不算。” 学着她无赖的样子,楚序歪头笑道:“方才是我奖励你的。” 高闻雁推了推他,佯装吃惊。 “天呐,真想让文武百官都见见他们丞相有多无赖。” “不用,你一人知道便是了。” 她眼里含了笑意,瞅了他半晌,骄傲道:“那好吧。” 虽然她任何样子楚序都喜欢,却甚少见她露出这般女儿家的娇态,楚序心里那潭水不禁又晃动了起来。 轻轻地吻着她的脸颊,他轻声问:“为何去了那么久啊?” “什么?” 被那双眸子静静地望着,高闻雁才意识到他是在说去见林倚山这件事。 “好酸呐,怎么又有醋坛子翻了。” 第120章 会有办法的 高闻雁想起什么,忽然又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你可知曹监军这次为何这般磨蹭?” 他皱了眉,问:“曹明?” “嗯。” 仔细回忆了一番,最近并没有关于曹明的信息。 “许是最近事多,圣上无空理会此事,便拖得久了些。” 她悠悠叹了口气。 “我想也是。” 不然不可能这般拖拉,前一世分明没有曹明什么事。 为了照顾楚序的身体,马车行得极慢。 本不想顶着被人瞧见的风险上马车,可左思右想下,高闻雁还是不放心他的身体。 于是她回到林府,又从暗门溜出来,这样走了个过场,即使有人有心跟着她,也以为她仍在林府。 晌午的阳光正盛,高闻雁懒懒地靠在窗边,不经意地打了个哈欠。 “不若眯一会儿?” “无妨。” 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楚序的脸,一边感叹这位相爷长得怎如此好看,一边忍不住笑起来。 楚序一头雾水,问:“你笑甚?” “没什么。” 抓过他的手,触到的果然是一片冰凉。 高闻雁体质好,即使天气再凉,她也宛如暖炉一般,手脚都是热乎乎的,所以高夫人格外喜欢在天冷时与她挨着。 她笑吟吟道:“可是很暖和?” 那双手分明比楚序的要小一圈,此时却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包裹着,只为了让他暖和一些。 楚序敛了眸光,低低地应了一声。 “怎么了?” 高闻雁歪着头,凑近去看他的神色。 “怎么好似不高兴了?” “没有。” 他反手一圈,高闻雁便稳稳当当地落到了怀里。 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呼吸很轻,高闻雁却觉得很痒。 觉察到他情绪的波动,高闻雁犹豫着摸了摸他的发顶,声音不禁变得轻软。 “怎么啦?” 如此,他才终于闷闷回道:“觉得自己有些贪心。” 第100节 高闻雁心中仿似被什么挠了一下,酸酸痒痒。 这是他们第一次把“以后”摆上台面,却谁都无法接过这个话题。 上次和高闻溪聊过后,她也一度想用“快乐过就好,且行且珍惜”来说服自己,却仍是止不住地感到遗憾。 她从未和谁有过这样深的羁绊,也是第一次从一段关系中领悟到何为喜欢。 这种情感一度让她觉得十分神奇,原来真的可以只因为见到一个人,而不自觉地满心欢喜。 会忍不住拈酸吃醋,又想要靠近更多。 会想要日日相见,与他岁岁常安。 这些情感,高闻雁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所以她侧过脸,轻笑道:“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 “是我极其幸运才是。” 他的嘴角终于扬起笑意,方才笼罩的那片阴霾也渐渐消散。 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触着她的脸颊,高闻雁听见他低沉而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会有办法的。” 他们之间,会有办法相守的。 便是舍了这相位,楚序也想护她一生欢愉。 “嗯,会有办法的。” 高闻雁破不了这局,但既然楚序说会有办法的,那她便相信着。 她的丞相,向来要比旁人聪颖一些。 第121章 好不容易你才来一趟 回到相府,楚序径直带着高闻雁去了书房,知言跟在后头,频频黑脸。 虽然高闻雁隔着幂篱看不真切,却也能感觉到身后那股不愉悦的气息。 她扯了扯楚序的衣袖,笑道:“你若再不去休息,知言就要吃了我了。” 楚序回头瞪了知言一眼,谁想知言脸更黑了。 他只得叹气:“没办法,一碰上我身体问题,他们就这样。” 所以也无法怪他们。 待进了书房,她缓缓道:“别担心,只是与他吃个午膳。” “即使你不说,用完膳我也会赶他去休息的。” 知言这才脸色稍霁,转身去厨房看人备膳。 自楚序身子大伤后,知言便不再让他人经手他平日的膳食,每一道菜都严苛得很,有一段时间楚序甚至没见过一道荤菜。 楚序不满道:“好不容易你才来一趟。” “胡说。” 分明每过几日就跑来一趟,却被他说成了好不容易。 待菜肴被一一端上,高闻雁也陷入了沉默。 这委实看着有些太修身养性了。 楚序习以为常地耸耸肩,坏笑道:“请。” 高闻雁夹了一筷子素菜,虽然味道偏淡,却还是好吃的。 “知言还是很用心的。” “嗯,他们素来如此。” 其间,知行端了一碗药过来,让高闻雁千万看着楚序喝完。 难怪她入府后没见到知行,原是去煎药了。 “放心吧,定让他一滴都不许剩下。” 如此,知行才放心地退下。 高闻雁笑道:“看来平日让你喝药定是很困难。” 颇为嫌弃地看了汤药一眼,他皱眉道:“那东西是真的难喝。” 果然一到喝药的时候,楚序就分外磨叽。 高闻雁好说歹说,才哄得他将药全数喝尽。 因为有要事禀报,知言和知行守在门外,恰好将这过程都听见了去。 知行颇为无奈:“怎感觉女郎在,公子喝药反而更磨蹭了。” “若小晚在,你可能更磨叽。” 一句话,堵得知行哑口无言。 将将处理完几件公务,楚序被便三人不留情地赶去休憩。 高闻雁止步在他寝房外,算是她对男女之防的最后一点认知。 见他苍白的脸上布满疲倦,高闻雁忍不住嘱咐:“好好歇息。” “嗯,你便回去吧,我让知言给你开门。” 若她还留在这,楚序定是无法安心休息的。 见他精神状态还不错,又有知言他们守着,高闻雁便稍稍安心了些。 而高闻雁不知道,她前脚一走,楚序这边便再也忍不住,吐了一地的血。 知言才刚送完高闻雁回来,见知行行色匆匆,脸上难掩急色,他便知道出事了。 他几乎是一路疾跑到楚序房内,待见到那遍地血色时,双腿不禁一软,直直瘫坐在地上。 “公子!” 他踉跄地走到床边,发现楚序早已陷入了昏迷。 怎会如此? 分明已经用了药,为何还会更加恶化? 仿佛将人放到了火上炙烤,郎中赶到前的每一刻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知言在房内来回踱步,除了等待,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直到有人传报,说是楚盈来了,知言才如梦初醒般地恢复了些冷静。 是的,不能慌。 于是他立马安排封锁消息,即便是相府里,也必须将这事掩得滴水不漏。 而楚序定不想让楚盈担心,所以他连楚盈都一并打发了回去。 所有人都只知道相爷乏了,正在休息。 第122章 一切只能交给造化 知行这次更急,又是将郎中直接拎着过来了。 那郎中胡子花白,走不快,而知行每次找他都情况紧急,是以也习惯了被他这般或拎或扛着走。 地面的血迹已经干涸,楚序却还没能醒来。 乍见到那一地血,郎中心中不免一颤,连忙给楚序把脉。 结果眉头越皱越紧,叫旁边两人大气也不敢出。 这位郎中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本来早就退隐了,结果不知被楚序用了什么法子,硬是让他每年留在京城几个月。 楚序身体一向很好,岂料这次的病情来势汹汹,每次眼看要好转,结果又复发。 也是他幸运,正好赶上了老郎中在京城的这段时间。 “唉。” 郎中收回了手,听他叹气,那两人心里皆是“咯噔”一声。 到底是兄长,这时候比知言多的那点稳重就显露了出来。 “老先生,公子如何了?” 郎中捋了捋胡子,道:“脉象十分奇怪。” 他道:“若能过得了今夜,大抵便好了。” “若……过不去呢?” “那便是没有了。” 知行不禁红了眼,哽咽着继续问道:“开些药,也不行吗?” 老先生只摇摇头,慢慢地收拾医箱,是只能如此的意思。 楚序这病十分奇怪,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未能将其摸透。 如今,一切只能交给造化了。 房内迎来了许久的沉默,知言低头清理着房内的血迹,豆粒大的泪珠却不断地往下滑落。 知行也好不到哪,一边用温水给楚序擦着手,一边泣不成声。 他们自幼跟着楚序,却从没想过有一天,楚序也会有离开他们的可能。 待该做的都做完了,知言道:“我去让人将小晚叫来吧。” 第101节 “嗯。” 事到如此,还管什么担心不担心。 知行问:“高家女郎呢?需要叫来吗?” “不了。” 今日下午楚序一直隐而不发,就是不想让高闻雁知道,否则那一口血也不会生生挺到她走为止。 楚盈来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楚序醒了要见她。 跨进房间的那一刻,迎面扑来的沉重感令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疾步走向楚序,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 “哥哥。” 她只知道楚序上午旧疾复发,不是听说好好地回府了吗?怎现下这般模样了? “怎么样了?老先生怎么说?” 奈何那两人都是死一般的沉默着。 楚盈不禁急了眼,哭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刚刚收拾好的情绪,因为楚盈的崩溃而又一次波动起来。 知行才将将开口,泪水便涌了出来。 他声音哽咽,似乎连说出这个结论,都是一件不可接受的难事。 “老郎中说,今夜若能过去,便会好转,若过不去……” “若过不去……” 余下的话,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外面有家仆来报,说是有新的文书送来。 知言擦干眼泪,对他们道:“公子便先交给你们了。” 楚盈抽泣着,问:“你去哪?” 只听他声音平静道:“处理些公务,顺便替公子告假,总不能让公子明日醒来,发现一切都乱套了。” 公子会醒来的。 一定会。 不然剩下他们三人怎么办? 第123章 你要快快好啊 高闻雁只听闻楚序休沐了。 她听到时仍在笑,感叹知言确实细心,就该坚持让他多休息,否则身体如何吃得消。 然而,到了第三天,楚序依旧没有早朝。 连高将军忍不住奇怪:“那小儿一向勤勉,此番听闻是身体抱恙,想来该是大病,否则也不至于连休三日。” 谈起此事时,高家正在用膳,高闻雁筷子一顿,方夹起的鸡翅蓦然落到了桌面。 “我……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 她胡乱将鸡翅捡起往高闻庭碗里一塞,匆匆忙忙地离了席。 高闻溪才意识到她原来不知道。 头一回见她这样着急,高夫人嘀咕道:“这突然有什么事,饭都不吃了。” 于是高闻溪出言替她解释。 “许是和朱家女郎有约。” “嗯。” 高夫人不疑有他,道:“这孩子心是大,约了人竟还忘了。” 若有所思地看了高闻溪几眼,高闻庭难得没有接话。 高闻雁赶到相府时,是知言开的门。 乍一看那双红肿的眼睛,便知道这几日没少哭。 “他怎么样了?可是很严重?” 知言一边替她领路,一边缓缓道:“昨夜醒来了。” “醒来了?” 轻飘飘的三个字背后,包含的信息却是沉重的。 高闻雁不禁加快了步伐。 “为何不通知我。” 知言识趣地没有接话,他只是按着楚序的想法去做罢了,可不要承受这怒火。 她又气又急,结果赶到房前还吃了一个闭门羹。 知行站在门口,挠了挠头,尴尬道:“公子说不见女郎。” “为何?” 高闻雁惊讶地眼睛都睁大了。 他当然不知道,只是听从命令罢了。 谁想高闻雁脸色一沉,便要他让开。里面仍未有发话,知行只得硬着头皮,寸步不让。 承霜剑被“唰”地抽出,知行看着那垂涎已久的承霜,心里忽然就气了起来。 出于打击报复的心理,他忽然就往旁边站了一步。 高闻雁自然知道他不是怕了自己,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能让路,高闻雁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门被推开的瞬间,楚序还以为是知行进来了。 “她可走了?” 结果听到的是熟悉的女声。 “我为何要走啊?” 他半趟在床上,手里仍执着一本公文,闻声转过头来,露出些许惊讶。 灼灼日光映着他满头华发,大病一场后的脸愈发苍白,仿似下一秒便会化为泡沫,消失不见。 高闻雁久久立在原地,不能言语。 倒是楚序放下公文,笑了笑,问:“可是很丑?” 心中涌上一阵酸楚,高闻雁吸了吸鼻子,道:“不会。” 她缓缓走近,挑起他的一缕白发端详许久,忽然俯身轻轻落下一吻。 “我早便说过了,丞相无论如何都是极好看的。” 说着,她又心酸地笑了笑,半开玩笑道:“虽说要一起相守,你却已经急着白头了。” 楚序也跟着笑道:“可不是吗?” 来之前,高闻雁本有许多话要问,比如身体如何,又为何瞒着她不说,惹人担心。 可真正执起他的手时,她又觉得许多东西都在不言中。 望了楚序许久,她只轻声道:“你要快快好啊。” 第124章 不祥之兆 楚序一夜白头的事传遍朝野,一时间,京城里传出了两种声音。 有的说,这是楚序为国殚精竭虑,熬白了头。 有的则说这是不祥之兆。 高闻雁听后很生气,直直摔了一个茶杯,怒道:“去他的不祥之兆。” 可怜那茶杯,登时碎成好几片。 “注意影响。” 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高闻溪自顾地喝着茶,路过的下人偷偷看着这边,还以为是他们俩发生矛盾了。 那地上碎片显眼,也没人敢上前来打扫。 还是高闻雁稳了稳情绪,才唤碧喜过来收拾干净。 “所以呢?” 她问:“圣上也觉得是不祥之兆吗?” 当然不会。 圣上对楚序还是依赖和器重的。 最近宫内受巫蛊之事影响,现在又整了这一出,圣上只觉得头疼,于是下令彻查,究竟是何人在危言耸听。 “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高闻溪这样说道。 左思右想,高闻雁只觉得脑子乱糟糟的,最近的事情真是接二连三地来,逼得让人喘不过气。 于是她又问:“巫蛊的事怎么样了?” “好像陷入僵局,就等着给丽妃判罪了。” 第102节 那看来要早些找到金国二皇子才是,奈何林倚山那边迟迟没有回音。 无论如何,丽妃她是想救的。 “我出去一下。” 她起身,无视高闻溪调侃的眼神,匆匆出了门。 果真如那郎中所说,楚序若能醒来,便会开始好转。 高闻雁今日瞧着他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很是高兴。 “用一头墨发来换身体安康,倒也算值得。” 听她提及自己的发色,楚序还是有一丝的不情愿。可高闻雁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分明就是更好看了。 楚序被勒令卧床,银白的发丝扎也没扎,随意地披着,慵慵却华贵。 本就是清清冷冷的一个人,这下看起来更是宛如从冰雪中走出来,冷冽无比。 高闻雁本是来问丽妃的事,可与楚序聊着聊着,没找到合适的话头,便也算了,打算隔日再提。 晒着午后温暖的阳光,他们各执了一本书,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了一个下午。 知言来过一两回,放下药又走了。 她还看着兵书入迷,却听楚序忽然道:“你说我若趁机辞官如何?” “嗯?” 高闻雁侧了耳,尚未听清他说什么。 待终于将最后两行看完,她才抬起头,问:“你方才说什么?” 楚序浅浅笑着,只道:“没什么,药该凉了。” “难为你还记得喝药。” 端起那碗浓稠的药汤,高闻雁闻了闻,只觉得苦到心脾。 心疼归心疼,她还是按着楚序,要他一滴也不许剩下。 知言再过来时,药碗已经空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果然有高闻雁看着,他可以省了不少事。 “取碗水来。” 楚序方出声,知言却见那高家女郎皱着一脸,支支吾吾道:“两碗。” 斜斜地看了她一眼,楚序笑意不减。 “嗯,那便两碗。” 他一说完,高闻雁便要去锤他,又顾忌着他仍在病中,力气收了又收,最后只象征性地把拳头落在他肩上。 知言看着那两人,摇摇头,赶紧端着空碗离开。 可心底又觉得开心。 真好,他们公子再也不是独自一人了。 第125章 二皇子好惬意啊 高闻雁想要的消息终于传来,原来那金国二皇子一直就在大宁,没有离开过。 与二皇子所出位置一并传来的,还有二皇子这么久以来的行动轨迹。 于是高闻雁挑了灯,准备一鼓作气将那厚厚的记录读完。 她原以为这得费上两个时辰,事实上不过一个时辰,她就已经看完了。 因为那二皇子的行动实在太过规律,每日见的人,做的事就那么几件。 日日流连在柳巷,连客栈都可以偶尔不归。 而每每去柳巷,选的姑娘也很固定,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两人。 高闻雁定睛一看,觉得其中一个姑娘名字有点耳熟,却又想不起是何人。 想来也是自己记错了,烟花之地的女子,又怎么可能和她有交集。 这么久了都不回金国,这二皇子莫不是喜欢上了柳巷的某个女子?否则,就是惹上了什么麻烦。 高闻雁转了转手中的扳指,眸子忽明忽暗。 宜早不宜迟。 她即刻换了身夜行衣,又戴上了浅露,确保万无一失后,三两下从将军府里消失。 柳巷依旧灯红酒绿,四处都是迷恋温柔乡的男子,喝得醉醺醺的,却仍不愿归家。 林倚山做事细致,不禁着人绘了二皇子的画像,还将他常留宿的厢房名也一并查了出来。 高闻雁几乎一路畅通无阻。 二皇子估计刚和那两个女子厮混完,房里皆是酒味,混杂着脂粉气息。 宽松的衣裳要穿不穿的,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而他正在床上呼呼大睡。 高闻雁从窗户跳进去,扫了眼房内,果然混乱不堪。 再看那桌面的酒杯,她伸出手指沾了沾,放到鼻间一嗅,登时皱起了眉头。 丽妃生得艳丽,这二皇子却相貌平平,难以想象两人竟然是兄妹。 脖子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希那尔还以为是那两女子在跟他闹呢,笑嘻嘻地推了推高闻雁的手。 他眼睛尚未睁开,迷迷糊糊道:“改日……改日。” 高闻雁蹲在他旁边,颇为嫌弃地看了眼他的手。 “再不醒来,你的手可就没了。” 如此冰冷和无情的事情,吓得希那尔猛地睁开了眼。 他正要起身,却见那锃亮的匕首正贴着脖子,于是大惊失色,连连后退。 高闻雁特地变了声音,道:“二皇子好惬意啊。” 希那尔是特地瞒了身份的,却见这个人直接道破,一时慌了神。 “你要什么?” 他抖着声音,问:“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高闻雁什么也不说,只掏出那扳指,好让他能够看仔细了。 岂料希那尔面露疑色,问:“这怎么会在你这?” 扳指是金人王室的象征,希那尔几乎是贴身佩戴,是以扳指一丢失,他就发现了。 而这扳指丢了有一段时间了。 据他说,在他刚到大宁,大宁为他办的那场接风宴上,他一不小心喝多了,再醒来,就没见到这个扳指了。 当时这事还惊动了圣上,派人四处找了,都没有找到。 “丢了?” 高闻雁还是难以相信,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也能丢了? 可是连圣上都没能查出来究竟是如何丢的,只能说明偷扳指的人手段相当高明。 第126章 你怎不拜托我? 希那尔说起这事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那日喝多了,和一个宫女就搅到了一起。 扳指这般重要,又在大宁丢了,圣上为了给他一个交代,还狠狠罚了那个宫女。 高闻雁有些烦躁,她费了这么多功夫,好不容易找到希那尔,结果一无所获。 “二皇子为何还不回国?” 提起这个,希那尔不禁面红耳赤,仿佛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匕首往他脖子送了送,他才咬咬牙,如实道:“大宁有神药,这儿的姑娘又好,我为什么要回去?” “什么药?” 希那尔指了指旁边柜子。 “那呢。” 随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还有半包白色粉末剩余。 先将这放到一旁,高闻雁道:“丽妃入狱,你为何还在寻欢作乐?” “丽妃?” 希那尔歪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那是他妹妹的封号。 “你说塔丽月。” 随后,他又问:“塔丽月入狱了?她为什么入狱?” 丽妃和希那尔并非一个母妃所生,他们兄弟姐妹众多,两人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 端详了他好一会儿,高闻雁觉得再无话可问,干脆一记手刀,将他劈晕了去。 她将剩下的半包药收走,匆匆离开了柳巷。 听闻林倚山近期也忙,于是高闻雁干脆入了相府。 仗着这一身打扮,她毫无顾忌地翻了相府的墙。 这么久以来,她对相府的布局也算得上熟悉了,所以躲影卫也躲得相当利索。 第103节 此时已近深夜,不料楚序的房里仍亮着灯火。 她方爬到窗上,便有笔飞掷而来。 高闻雁头轻轻一歪,躲了过去。 “出手这么狠。” 楚序哪里知道会是她,还以为是什么贼人,竟能躲过影卫来到这里。 上下打量了高闻雁一番,楚序觉得自己是半分没冤枉她,这不就是做贼的打扮。 高闻雁不悦道:“你不好好歇息,怎还在处理公务?” 楚序也没办法,这些日子抱恙在家,公务已经堆积如山了。 虽然知言也帮他处理了些,但大头还是在他这里。 知言这会儿必然也在挑灯夜战。 听闻知言还没睡,高闻雁眼睛亮了亮。 “我有事拜托他帮我去查。” 楚序不乐意:“你怎不拜托我?” 高闻雁笑道:“最终不也落到知言头上?” 她将今夜去见了金国二皇子的事告诉了楚序,倒是隐瞒了扳指的部分。 “这是他剩下的药。” 用个药就能将希那尔绑定在大宁,高闻雁还真想知道这药的来头。 楚序听她描述完,大概已有了几分猜测,可这些事,高闻雁不懂,他亦不知道怎么开口去解释。 只说会让知言去查。 如此便好,那林倚山便只需要继续查扳指相关的事。 高闻雁在椅子上落座,支着头看楚序继续批折子。 “你瞧我做甚?” “还不让瞧了吗?” 闻言,楚序放下手上的折子,颇为无奈地看向她。 “你不若早些回去?” 她在这,楚序实在无法专心。 奈何高闻雁不依:“你看你的,赶我做什么?” 第127章 究竟是谁在造谣你? 高闻雁问:“究竟是谁在造谣你?” 一想到那个关于白发不祥的谣言,高闻雁就气不打一处来。 结果当事人倒好,头也不抬,仿似这说的不是他,又仿似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要你不这般觉得便好了。” 这话说得甚是好听,高闻雁却不买账。 “那我亦不喜你被这样说。” 说完,她又愤愤道:“若让我知道是谁,我定好好跟他算一下账。” “哦?” 楚序忍不住笑出来,终于舍得将目光从奏折上挪开。 “当真?” 他嘴角含了一抹笑意,似乎真在询问高闻雁这句话的真伪。 于是,高闻雁机警地嗅出了些阴谋的味道。 她盯着楚序看了半晌,犹豫道:“你……” “莫不是已经知道是谁了?” 楚序反倒卖起了关子:“我只问你是否当真,你却要作弊。” 他这样回答,高闻雁心中便已有了数。 于是她忍不住猜测,莫非这次的谣言也是楚序自己放出来的? 楚序听后,不禁失笑。 “你便是这样看我的?” 高闻雁反问:“有错吗?” 确实没错,楚序最喜欢做这事了。 所以他半点也无法反驳。 但这一次还真不是他放出来的谣言,可若说到无辜,那楚序也算不上。 楚序想了想,认为自己充其量也只是一个怂恿者。 “所以呢,是谁做的?” 然而,当下一刻答案揭晓时,高闻雁脸上的新奇荡然无存,剩下的只余惊讶。 可始作俑者仍然微微翘着唇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也亏他还笑得出来! 高闻雁问:“怎会是文安公主?” 她仍然不敢相信,文安公主那样喜欢楚序,甚至不惜借巫蛊之术,丢了公主该有的颜面,也要获得楚序的喜欢。 可楚序却说,是文安公主在造谣? 看高闻雁一脸困惑,楚序觉得很有意思。 他问:“为何就不能是文安公主?” “文安公主她……” 楚序接过她的话:“她喜欢我?” “嗯。” 轻声笑了笑,楚序道:“你自然不会了解。” 卑微地喜欢着一个人,思之如狂,却又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人走到他身边。 那种感觉,确实让人发狂。 所以楚序也不想跟高闻雁说透,只说是文安公主受人挑拨才会如此。 高闻雁仔细想了巫蛊之事,发现一旦遇到楚序,文安公主就特别容易被人教唆。 她太过骄傲,未常在感情里吃过瘪,所以自然不会懂得文安公主心中之苦。 “贬低了你,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如若是高闻雁,她定不屑这样做。 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那又如何?高闻雁定会洒脱地放手,放两个人都可以拥有重新快乐的机会。 楚序摇摇头:“所以你才不懂。” 在文安眼里,只要得到楚序就好了。 她喜欢楚序那么久未果,结果半路杀出个人来,夺走了楚序所有的目光,这怎能叫文安甘心? 所以,哪怕是放出谣言中伤楚序。 只要成功了,楚序便会被视为不祥,人人避之。 届时,她再以不介意的姿态出现,乃至接纳楚序,便可了了她长久的心愿。 第128章 你是当真淡漠 尽管林倚山这次很快就将调查结果给了高闻雁,可扳指的事仍是一筹莫展。 高闻雁将那接风宴的名单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也没能发现有何可疑之处。 而那“神药”究竟是何作用,高闻雁也已经知晓了。 楚序不好意思与她说,便派了知言去,可知言亦不好意思,于是将老郎中扔了过去。 老郎中对此嗤之以鼻,甚是专业地给高闻雁讲述了一番,叫高闻雁听得耳根通红。 可这样的药究竟是谁人给了希那尔呢?所图又是什么? 楚序派人一查,才发现是一个叫李悦儿的歌女。 “李悦儿。” 高闻雁重复一遍。 这个名字她觉得甚是熟悉,想了想,记起在林倚山给她的调查信息上出现过,正是希那尔平日厮混那两个勾栏女子之一。 楚序半笑道:“你便再没想起别的?” “我还该想起什么?” 一双眼睛望着他,甚是不解。 “你是当真淡漠。” 高闻雁不解,她不过是不记得一个歌女,为何就淡漠了? 第104节 直到楚序将林谦的事重提,她才哑口无言。 原来那个歌女叫李悦儿啊。 碧喜该是跟她说过的,可她并不在意,听了就算了。 李悦儿,林谦,希那尔。 一个小小的歌女,竟然能和这两位都扯上些关系,而偏偏这两位又与高家之事有着关系。 或许她该见见这个李悦儿了。 李悦儿被绑走时仍是懵的,她被蒙着眼睛,手脚都被绑着,连嘴巴都被堵起来。 直到被扔到地上,她嘴里的布条才被扯出。 有脚步声朝自己走来,很轻,不仔细听甚至听不出来。 是一把雌雄莫辨的声音,问:“你和希那尔什么关系?” “希那尔是谁?” 李悦儿慌忙扯清关系:“我不认识什么希那尔!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我?” “不认识希那尔?” 高闻雁熟练地将对付希那尔那招又用到李悦儿身上。 冰冷的感觉触到脖子,在这情景下,李悦儿自然意识到那是什么。 她害怕,怕得浑身都在发抖。 “我……我真的不知道。” 说着,已在小声啜泣。 高闻雁观察一会儿她的表情,道:“每日跟你混在一起的那个男子呢?” 李悦儿懵了一下,她混在一起的男子可多了,一时竟不知道高闻雁在说哪一个。 于是高闻雁又给了她一些提示:“就总找你和文仙一起的那个。” 文仙就是另外一个女子。 李悦儿总算知道是谁了,她恍然大悟道:“金公子啊?” 金公子? 高闻雁不禁失笑,因为是金国的二皇子,所以干脆叫金公子,倒也是不错的法子。 “嗯。” “金公子是我的熟客,此外就再无别的关系了!” 这个答案不是高闻雁所希望的,所以匕首的力量又加重了一分。 李悦儿吓得一哆嗦,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 “我,我真的没骗你!” “那你为何要给他下药?” 听到下药,李悦儿神色一慌,开始犹犹豫豫起来。 “这个……” 第129章 难道她真就只是贪财 “说!” 高闻雁已经十分不耐,语气也跟着加重。 李悦儿只得如实道:“那金公子出手阔绰,我便想着……” 若能攀上一二,那以后的日子不说飞黄腾达,至少衣食无忧。 退一步来说,即使希那尔不肯收了她,便是将希那尔留得久一些,那李悦儿也能从他身上薅到不少钱财。 一开始,李悦儿想方设法地让希那尔选了她,还以为能好好献一下殷勤,谁知希那尔竟然还有隐疾。 纵然如此,他给的打赏却仍是多的。 捧着那银两,李悦儿高兴得不能自已。 然而高兴不了多久,李悦儿便发现希那尔并不经常选自己,那些打赏都去了别的姑娘口袋。 正巧她那日服侍一个官人,听到那官人与友人提及一种药,不仅可以增加闺房之乐,更是可以治那隐疾。 于是李悦儿暗自将他们对话记下,又趁那官员熟睡后,偷了些药走。 那官员玩得忘我,哪能记得自己究竟服了多少药,于是便被李悦儿这么混过去了。 李悦儿好不容易等到希那尔再选自己,她是个善于讨好别人的,哪敢当面说这是能治希那尔隐疾的药? 于是她偷偷将药放到希那尔的酒里,结果果然有神效! 希那尔兴奋不已,还以为是自己好了呢! 李悦儿压下心中鄙夷,悄悄道:“奴家要坦白一件事。” “奴家犯了死罪,还请大人责罚。” 希那尔好奇:“你怎就死罪了?” 见李悦儿踌躇不已,希那尔亦贴心地让另一个女子出去。 待房内只剩下两人时,李悦儿才凄凄道:“见大人一直对奴家兴趣恹恹,奴家心中很不是滋味。便寻了祖上的偏方,听闻能令男子对自己更有兴趣。” 希那尔的笑不免一僵。 李悦儿继续道:“于是奴家今夜偷偷对大人用了,还请大人责罚!” “什么药?你且拿来给我看看。” 于是李悦儿翻出剩余的药,一摊,道:“喏,都在这里了。” 希那尔早已明白过来,哪里是突然就好了,分明是这药起作用。 然而他又不能直言自己有多需要,只好道:“不错。” “难怪今日对你很是感兴趣,今夜玩得十分尽兴,你叫什么名字?” “李悦儿。” “好,我记住了。”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有这个药在,他便会点李悦儿来服侍。 李悦儿看他那死要面子的样子,心中早已翻了白眼,可当赏钱下来时,她又笑得合不拢嘴。 看来希那尔是真的很开心,这次出手远比以往丰厚。 自此,希那尔和李悦儿几乎成了固定的搭档,各取所需。 说到这,李悦儿得意道:“他哪敢离开我。” 说得更透彻点,是哪能离开她手里的药呢? 这些男女之事,从她口中说出来那般自然,可高闻雁却听得频频皱了眉。 真的是,荒淫无度。 希那尔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一直留在大宁,也不知道金国王室知道了该作何感想。 可李悦儿描述得事无巨细,不像是编出来的谎言。 难道她真就只是贪财? 第130章 这皇家的脸面终究是丢了 在高闻雁的询问下,李悦儿将那那药的途经全数交代了。 她本想问林谦,可细想,又觉得没什么可问的。 于是李悦儿嘴巴又一次被塞上布条,原路被扛了回去。 高闻雁回头便将那药的事告诉了楚序,她总觉得这药来源有些可疑,但又无暇去管这些。 楚序忙得焦头烂额,叫来同样忙碌的知言,吩咐他着人继续按着李悦儿供出的这条线索去查。 听闻某地又有山匪作乱,楚序脸色铁青,想必是想起了张新宏与山匪勾结的事。 而在大宁,这种事只会多不会少。 高闻雁在一旁听了一会儿,看他们俩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于是她悄悄地走了。 知道楚序忙碌,往后几日,高闻雁特地没有前去打扰。 按照楚序说的,只要她在一旁,楚序便总忍不住寻她说话。 可高闻雁也没有闲着,依旧尝试着找到扳指的相关线索,奈何依然一无所获。 忽然一日,听闻文安公主要出嫁了,高闻雁才惊觉这短短几日,原来发生了许多事。 随着文安公主出嫁一齐传来的,还有丽妃病死狱中的消息。 圣上发现中伤楚序的谣言是出自文安的手后,感到无比失望。 无论是巫蛊之术,还是用计污蔑一国之相,都不该是他宠大的公主该有的气量。 可偏偏纸盖不住火,纵然圣上有意掩盖,文安公主所做之事依旧传遍朝野,声讨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丞相为国殚精竭虑,一夜白头,却被公主为了儿女私情传为不详,这寒了多少臣子的心。 这皇家的脸面,终究是丢了。 恰逢有一国的和亲事宜被耽搁了许久,那使臣前段时间才又提了一次。 于是有大臣提出:“公主行事不够稳重,或许嫁了人,就成熟了。” 第105节 圣上震怒,这不明摆着是要他的文安去和亲吗? 可连声附和的大臣众多,圣上只得留下一句“再议”,匆匆散了朝。 他单独召见了楚序,龙颜大怒,质问是不是他怂恿其他臣子,要文安去和亲。 奈何楚序面色分毫不改,只道:“在一开始,臣便说过,臣对谣言之事并不在意。” 倒是从一而终的说法。 虽然大家都说楚十三睚眦必报,他却从来不去理会谣言,不然一开始传出这话的人便已经被罚了。 于是圣上稍稍冷静,又唤楚序坐下,赐了茶,也算是表示歉意。 这件事毕竟是文安不对。 谁知才过了一日,还有一个真相也被查了出来。 原来薛贵妃挖出来的那个人偶,竟也是文安公主的手笔。 薛贵妃在圣上面前,一幅娇弱且大度模样,让圣上不得不为她讨回这个公道。 于是当天晚上文安公主便被禁了足。 他又想起尚在狱中的丽妃,想着人去将丽妃放出来,再赏赐些布匹和银两来作为安慰。 岂料回禀的人支支吾吾,说是丽妃已经卒了。 死在了前两日的那个寒夜里。 圣上又因文安的事震怒,狱卒不敢报,见她一直无人问津,便匆匆拖出去埋了。 于是圣上拖了两日,终于铁青着脸,决定将文安公主送去和亲。 第131章 死了一个和亲公主 高闻雁猜想,圣上本还不想讲文安送出去的,可丽妃再不受宠,却是金国来的和亲公主。 死了一个和亲公主,终究是一件大事。 所以圣上当即派了使者前往金国,只说丽妃大病不愈,不幸逝世了。 又借着此事,欲将文安多留一个月,或许到时还能有别的方法。 文安公主要去的是齐国。 齐国与大宁紧挨着,近几年发展得特别好,对外又扩张了不少。 大宁西有燕人频频来犯,若与齐国再交恶,只怕会腹背受敌。 如今丽妃逝世,与金国的关系是否仍能维持且不好说,再得罪齐国,只怕会有祸乱。 齐国和大宁素来交好,大宁在开国初就有齐国的公主前来和亲,大宁的花灯节也是由她而起。 那齐国的使者已觉察到圣上的不情愿,提出再过几日便启程,即使还请文安公主随他们一起回去。 所以百官齐齐相劝,圣上权衡了一番利弊,终究心一横,让文安下个月出嫁。 这个月还剩下十来天,圣上需要为她准备丰富的嫁妆,好让她风光出嫁。 这是合理的要求,于是齐国使者留下,等待公主准备完毕。 高闻雁去相府找楚序时,发现今日的相府果真热闹。 知言见了她,轻轻地“嘘”了一声。 “女郎来得真不是时候。” 言下之意,是楚序正在会客。 高闻雁想了想,猜道:“文安公主来了?” “可不是。” 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也不逼着外国的使臣,轿子直接就停在了相府门口。 两人已经谈了半个时辰了,却罕见地仍未能结束。 知言带着高闻雁进了阁楼内的一个小房间,笑道:“公子便猜女郎会来。” 推开门,里面端坐着一绝色女子,可不正是前几天去世的丽妃。 高闻雁早知丽妃的死是楚序的手笔,只是为了让她脱身,而这也正是高闻雁的意思。 “许久不见。” 丽妃见到高闻雁,微微惊讶,尔后俯身行了一个金国王室的大礼。 “女郎的恩情,塔丽月没齿难忘。” “快快请起。” 塔丽月十分疑惑,她怎么也想不通高闻雁为何要帮自己。 可高闻雁却不在乎地笑了笑。 “你亦不过是一个可怜的人。” 而且,丽妃没了,那能证明扳指为金国王室的人也就没了。 只要将希那尔再弄走,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将扳指放入那机关盒子的,可威胁却也可以减小许多。 谈及这,高闻雁很是不解:“你生得如此绝色,为何不得圣上恩宠?” 圣上爱美人这点几乎人尽皆知,却为何会对丽妃兴趣乏乏,难道仅仅因为她是金人? 丽妃神秘地笑了笑。 “我母妃曾与我说,美色害人,于是便寻人教了我易容之术。” 于是丽妃到了大宁后,只跟圣上说她得了一种怪病,一到日落,便会发生容貌的变换。 而变换后的容貌自然是丑不堪言。 圣上起初不信,可每每夜间得空去了她的宫里,果真只剩下一个丑陋的女子。 于是圣上自然不再对她感兴趣。 第132章 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你不愿得到圣宠?” 听到高闻雁的发问,丽妃双颊微红,飞快地摇了摇头。 在嫁来大宁前,她曾有一位意中人。 可惜家国利益当前,她先要履行公主的义务,再去谈感情。 这是丽妃父皇告诉她的。 可是她到达齐国后,金国对她却不理不问。 所以,丽妃这番重获自由,她只是想抛却公主的身份,再回到母妃身边,也再回到意中人身侧。 高闻雁默了默,终是没有将希那尔的事告诉她。 既然下定决心与金国皇室割裂,那就不要为她增加障碍了。 高闻雁给了她一些盘缠,却被丽妃拒绝。 “救我的那位公子都替我安排妥当了。” “哪位公子?” 莫非她还不知道是楚序? 果然,丽妃笑道:“便是方才带女郎进来的那位。” 是知言。 丽妃不认识知言,也不知道这里是相府,自然也不可能知道楚序和高闻雁交好。 心中不禁微微一暖,楚序处事还是十分细心的。 眼看时间差不多,高闻雁起身与她道别:“既然如此,便愿你得偿所愿。” 从此海阔凭鱼跃,再也不用背负公主之责,一国之命。 高闻雁偷偷地去了楚序的书房,却不想早早被他发现了去。 “你就不怕文安仍在?” 她笑道:“自然是听到她走了。” 何止是听到她走了,连文安一路的啜泣声都分毫不差地听了去。 于是她问:“你做了什么?惹得文安公主这样伤心?” 楚序无辜道:“是圣上要嫁她出去的,与我何干?” 这话骗骗别人就得了,高闻雁是一个字也不会信的。 文安的事,从头到尾都是楚序在策划着。 “文安惹到你了?” “嗯。” 高闻雁想了想,又问:“仅仅因为上次她算计了我?” 手指不轻不重地敲着书页,楚序似在思考要不要告知真相。 最终,他还是轻轻地承认。 “嗯,我恐她还会做出别的事来。” “好吧。” 文安仍以为这是圣上对她的惩罚,于是过来找了楚序哭诉。 第106节 大意是,传谣言中伤楚序并非她的本意。 “我只是……” 文安咬了咬唇,豁出去道:“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奈何眼前的人握着那卷书,动也不动。 文安还以为他没听清,正要唤他,却听见楚序道:“还是那句话,我和你绝无可能。” “为何?” 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因为难堪,文安双脸都红透了。 “不喜欢需要理由吗?” 文安不甘,问:“因为高家女郎是吗?” 奈何楚序斜斜看了她一眼,道:“公主莫不是糊涂了?” 这番薄情的样子,倒让文安公主以为是自己误会了。 可是,楚序目光投向高闻雁时,是如何轻柔,又压抑着怎样的情愫。 这些年来,文安都看在眼里。 她忽然笑了一声,嘲讽道:“原来骄傲如你,也有不敢承认的事。” 楚序的手不禁一顿,眉头轻蹙。 “有的是不敢承认的事,倒是不知公主敢不敢听。” 他如此戏谑,文安便隐隐猜到他所指的事,定是自己多年的求而不得。 于是落荒而逃。 第133章 是本宫做错了事 文安公主知道楚序一向绝情,可这样冷言冷语还是头一回。 她本是想来道歉,起码不要让楚序对她留下一个坏的印象。 甚至心中还隐隐抱着一丝期望,万一楚序心软了,可以帮她改变父皇的主意呢? 这可是最年轻,最有本事的丞相啊。 是她这么多年可望为不可及的天上星,只要楚序想,就没有他不能做到的事。 可是楚序却始终不愿承认他对高家女郎的感情。 这让文安觉得更为难受。 于是文安第二日便召见了高闻雁。 这个女郎她曾近距离接触过几次,然而她存了别的心思,几乎从未仔细地瞧过她,了解她。 每次见了高闻雁,她总是不自觉地开始比较。 自己究竟差了她哪里呢? 高闻雁虽长得甚是好看,却极少细心打扮,每每都是一身便服,懒懒散散的样子,哪有半点女孩子的模样? 可为何偏偏是她,夺走了楚序所有的目光? 高闻雁如约而至,依旧是一身便衣,常年习武使她背板挺得直直的,走起路来轻巧却坚定。 她的眼神在见到文安的一刻收起了懒散。 文安专门为她准备了精美的小点和可口的茶。 然而高闻雁似乎对这些兴致乏乏。 见文安睁大了眼睛瞧她,高闻雁咽下最后一口,道:“嗯,颇为好吃。” 于是文安忍不住笑了出来。 难为她还如此体贴,分明没有什么感觉,却还要照顾自己的心情。 文安又替她斟了茶水,道:“近来发生了许多事,都没能好好地谢过女郎。” 她低头摸了摸杯沿,语气染上了一丝伤感。 “日后便再没有机会了。” 高闻雁想起她要去和亲的事,心中还是有一丝愧疚。若不是为了她,楚序未必会动文安。 于是她适时地保持了沉默。 “还以为你会安慰我呢。” “公主是胸怀大义的,有公主在,是大宁的福气。” 文安摇摇头,如实道:“是本宫做错了事。” 否则这个福气落不到她的头上。 一步错,步步错。 从一开始算计高闻雁开始,她的心术就偏了,然后愈走愈远。 她讨厌薛贵妃的嚣张跋扈,也讨厌楚序对她的漠视。 心中的阴暗像藤蔓一样疯狂滋生,将她缠着,促使她做了许多错事。 直到和亲的决定下来,文安自知与楚序再无可能,才重新冷静下来再去思考这段时间的自己。 今日与高闻雁坐在这里,她心中也是矛盾极了。 一方面,是真的想与她好好相处,或许还能让楚序瞧得起自己一分,也能让自己的自尊心挽回一成。 可一方面,又嫉妒如狂。 凭什么,就是她呢? 文安瞅着高闻雁一派自若,终是选择开口打破。 “昨日本宫想了一夜,仍是想象不出来。” “丞相与你独处时,究竟是什么模样?” 于是那个女郎白皙的脸凝了一瞬,手中的茶杯被放回了桌面。 高闻雁放下手,稳了心神。 “公主可是在说笑?” 如出一辙的回答,仿似毫不在意。 文安仔细瞧着高闻雁,不想错过一个细节。 第134章 这是一个秘密 高闻雁既然知道她昨日曾去找过楚序,又是哭红了鼻子出的相府,心中怎么可能没有防备? 于是文安左瞧右瞧,仍不能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端倪。 这样她就放心了。 原只是楚序的单相思。 那样的人,原来也会单相思吗? 可是文安实在太好奇了,被楚序捧在手心的人,会被他如何对待呢? 她端着茶杯,兀自喝着,脸上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不同的心思在悄悄地打着架。 高闻雁看了眼门口的守卫,那般森严,只要文安一句令下,就可以齐齐动身。 进宫时她被搜了身,承霜并未带在身侧。 这些都是经过训练的侍卫,且敌众我寡,高闻雁并没有把握。 而且,若文安要动她,必是早就想好了冠冕堂皇的理由,高闻雁只怕自己贸然反抗会牵累高家。 可文安公主依旧沉默着,就连高闻雁都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挣扎。 文安公主方才试探般的问题,忽然让高闻雁明白了楚序不得不除掉她的原因。 只要文安将高闻雁和楚序联想到一起,于他们来说便是威胁。 高闻雁主动出击道:“公主为何这般问?可是有什么人胡乱造谣?叫我爹听到,定要扒了我一层皮。” 语气何其无辜,叫文安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微微抬头看她。 “女郎不喜欢楚大人?” 高闻雁颇为嫌弃地皱了眉,又似想到了什么,面露尴尬。 文安眼睛亮了亮,道:“但说无妨。” “公主莫怪,都知您与丞相关系颇好,我不是故意要说这些的。” 她道:“只是您也知道,我爹与丞相关系着实恶劣,我耳濡目染地,自然就……” 高闻雁恰到好处的尴尬与为难,让文安不信有他。 “那若有一日,女郎发现丞相并非你所想那般呢?” 高闻雁撇了撇嘴,道:“那又与我何干?” 听到此话,文安不禁笑了出来。 “女郎果真直率。文安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她举起茶杯,学着喝酒时的样子,轻轻地碰了高闻雁的杯。 高闻雁耸耸肩,自然地喝了下去。 抬头间,余光打量着文安的神色,果然松弛不少,于是高闻雁稍稍放下心来。 第107节 文安竟还夸她直率。 可笑的是,这是高闻雁出世以来最不坦率的一次了。 换做以前,高闻雁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第一次爱情来得不仅晚了许多,却偏偏又离经叛道得吓人。 她和楚序是最不该走到一起的两个人,于是他们的情感只得永远躲在阴暗的地底,见不得光,亦见不得人。 分明喜欢却不可说,只能一次次将爱意深埋地下。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牵起了手,在无人处热烈地拥吻彼此。 靠着片刻的欢愉,撑过每一次在世人面前撒下的谎言。 高闻雁垂下了眼,将茶水饮尽,掩盖住那一闪而过的阴霾。 楚序和她是怎么相处的? 这是一个秘密。 瞒过世人,仅专属于他们的秘密。 而那些试图窥探的外人,都将会自食其果。 文安便是其中之一。 第135章 女郎也看人下菜? 一壶茶慢慢地见了底,两人委实没有什么共同的兴趣爱好,是以可聊的东西并不多。 高闻雁没想过文安是个如此纠结之人,方才的试探都已结束,文安竟还没打消疑心。 拖得这般久,或许仍在等,看楚序会不会寻来。 比起高闻雁和楚序的措辞与表现,文安仍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也这样全心全意地喜欢着一个人,那种感觉不会有错。 文安想,再过半柱香,若楚序仍没出现,那便算了,许是自己误会了。 可就在最后一刻,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她的手微微一颤,竟洒出了小半杯茶水来。 无暇顾及湿透的裙摆,文安抬起去看高闻雁的神色,然而上面只有一派坦然。 好像只有她一人将那脚步声和楚序联想到了一起。 可文安不知道的是,高闻雁早已熟悉楚序的走路习惯,是不是他一听便能知道。 外面那人走路快而轻巧,最重要的,是名女子。 果然,传话的丫鬟来了。 说是朱家女郎求见。 文安脸上又白又红的,十分尴尬。 “传。” 朱忆琴迈着轻盈的步子进来,规规矩矩地朝二人行了礼。 “你怎么来了?” 文安才从方才的紧张中镇定下来,整个人厌厌的,似乎在怪朱忆琴好来扰了她的局。 “臣女今日正好来给太后请安,听闻高家女郎也进了宫,太后便让我过来一齐给二位问安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可文安还是不禁皱了眉。 “按惯例,你昨日才给太后请了安,不是该明日再来吗?” 朱忆琴素来是隔日请安一次,怎今日就这么巧了? 然而她是有备而来的,怎么会想不到这些? 朱忆琴悠悠开口道:“太后前些日子身子欠安,臣女便想抄个经书为太后祈安。今日正好抄完了,便赶着来了。” “呵。” 文安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看来我倒是可以安心去和亲了。” “有你在,太后也用不着我们这些皇孙了。” 此话说得重,朱忆琴忙跪了下来,说了好些场面话。 可文安今日不痛快,总得要有个宣泄口。 高闻雁是大将军之女,为难她必会被圣上责骂。 可朱忆琴不同,朱家空荡荡的只剩她一个孤女,虽然有太后撑腰,可圣上与太后不亲,文安又怎会与太后亲呢? 横竖都要去和亲了,文安也不惧什么了。 于是久久地,都没听她叫朱忆琴起身。 虽然屋内生了炭火,还算是暖和,可天气严寒,跪在地上终究免不了寒气入膝。 朱忆琴跪得笔直,一副平淡模样,连一眼也不敢朝高闻雁投去。 偏偏文安仿似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还在那谈笑着饮茶。 “女郎不替她出头吗?” 文安轻道:“上次听闻女郎可是狠狠地替她出了口恶气。” “还是说,女郎也看人下菜?” 因为她是公主,所以大气也不敢出吗? 高闻雁礼貌地笑着,眼尾扫了朱忆琴一眼,道:“公主说笑。” 上次帮朱忆琴,是因为有人大言不惭,对忠烈不敬。 “未知始末,自然不予评判。” 意思是她并不知公主与朱忆琴之间发生了什么,自然不会去掺和。 是帮理不帮亲,亦与她的地位无关。 第136章 你也知丞相与女郎的关系吗 文安冷笑一声,到底没再为难。 这文安公主的性格飘忽不定的,也不知是向来如此,还是因和亲一事对她打击太大,才突然如此。 高闻雁依旧保持着这模样,就在等文安公主自己想通了。 奈何这文安越想,越钻进了死胡同。 “忆琴,你也知丞相与女郎的关系吗?” 高闻雁心中一凛,忍不住皱了眉,露出不悦。 这个问题太有诱导性了。 可文安不以为意,她就是要分清,高闻雁究竟是因为讨厌楚序而不悦,还是因为她的试探而不悦。 朱忆琴十分迷茫,又略略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是任何一个听说这句话的人,都会做出的表现。 于是文安非常满意。 倒是高闻雁压低了声音,道:“公主为何如此?” 她瞧了朱忆琴一眼,文安领略到她的意思,于是让朱忆琴退下,只留下他们二人。 跪得久了,朱忆琴起身时还踉跄了一下。 虽然还是恭敬地行了礼,可心中却忍不住担忧起来。 高闻雁又一次替她解了围,却又变成了他们的独处。 她微微沮丧,自己好似还是什么都没能帮到高闻雁。 朱忆琴今日本不用来觐见太后的,结果有人给她传了个纸条,大意是高闻雁被文安公主留在宫中,希望她能去帮一把。 虽然不知道文安公主为何总是要针对高闻雁,但上次做法事提出要高闻雁参与,朱忆琴便感受到了文安的恶意。 高闻雁可是她好不容易认识的朋友,朱忆琴那般敬仰她,心中早已做好赴汤蹈火的打算。 于是她想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进宫,又巧妙地将高闻雁在宫内的消息传给太后。 太后可怜她形单影只,先前便有意想想让朱忆琴与同龄人多玩到一块。 于是,朱忆琴便顺理成章地来到了这里。 谁知文安公主是个脾气古怪的,令她莫名受了一顿罚。 见朱忆琴出了这屋,高闻雁才终于拉下脸来。 “先前便与公主说清了,我与丞相并不交好。” “公主为何仍要执着于此?” 她浮起一丝怒气,问:“可是有什么人在公主面前说了什么不干净的话?” 高闻雁如此不乐意,倒是让文安有些许意外。 接着她终于舒颜,笑道:“女郎说笑了。” 可高闻雁却不打算就此作罢。 “那公主为何会这样问?” 明明所有人都该知道,她和楚序并不可能有交集。 为何偏偏文安就这么问了呢? 高闻雁是想借此打探清楚,文安公主的考究究竟是出于何处! 第108节 结果文安却愣了,久久不知如何作答。 若告诉高闻雁,这只是她观察后的猜测,那无异于直白地将楚序的心思告诉了高闻雁。 这份心思真假不说,无论如何,文安都不想告诉她的。 那样,就好似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所以文安干脆道:“没有的事。” 她笑了笑,补充道:“你也知道的,我马上就要去和亲了。” “难免好奇,丞相那样的人,与别的女郎相处时会是什么模样。今日正好见了女郎,便就问了。” 漏洞百出的回答。 可高闻雁还是接纳了。 “如此便好。” 她严肃道:“公主下次可莫再将我与他放到一齐说了。” “我家家法打起来实在有点疼。” 文安忍不住笑了出来,总算是不再纠结。 她给高闻雁斟茶,也算做是赔罪了。 “是了,下次不会再说了。” 第137章 幸好,他还是等到了。 见到高闻雁安然地走出来,朱忆琴不禁松了一口气。 两人不敢多言,直到宫口朱忆琴才说太后该醒来了,与她道别。 而高闻雁特意回相府歇了两个时辰,才起身前往浮华楼。 铜币刚落,眼前的门便已打开。 楚序站在她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安好,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怎还麻烦忆琴了?” 她竟还敢打趣起他。 楚序无奈,只道:“若不是如此,恐怕我便要过去了。” 文安是铁了心要揪出他们俩的事,前脚刚请高闻雁入宫,后脚便让人送了纸条给楚序。 说什么,既然楚序无心,那她如何对高闻雁也就不为过了。 如此明显的圈套,赌的便是楚序这颗心。 不能上当是真,可担心亦是真。 高闻雁虽然有高家嫡女的身份在,可谁知文安会耍些什么计谋。 楚序既担心她伤害高闻雁,又担心万一牵扯高家,高闻雁便再也不会和他好了。 偏偏他只能装作漠不关心,如此才能保高闻雁安然无恙。 然而坐以待毙不是楚序的风格,于是他寻了朱忆琴,借她去确认高闻雁的安危。 后来,听说高闻雁顺利地出了宫,他便一直侯在此处了。 等得久了,他甚至在想,高闻雁那没心没肺的,莫非今日不来了? 幸好,他还是等到了。 高闻雁问:“文安公主怎会将你我联系到一起?” 她自问两人十分隐蔽,不会被人发现。 在相府时,她便在琢磨这个问题,只能猜测是不是跟浮华楼有关。 高闻雁常来浮华楼,可浮华楼却是知言打理的产业。 对此,楚序给予了否定。 “浮华楼明面上的老板只是京中的一个富商。” 也就是说,至少看起来与相府无半点关系。 “那公主是怎么发现的呢?” 高闻雁不禁凝了眉,其实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楚序,只是那念头刚起,便被掐灭。 先不说这对楚序也没有好处,再来,她发现自己竟开始相信楚序。 然而,楚序脸色变得难看。 高闻雁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 她眯了眯眼睛,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想,楚序悠悠地叹了口气。 “我怕你怪我。” “何出此言?” 于是,难得见楚序浮出一点不好意思。 他低低道:“我以为这些年藏得很好。” 大脑空白了一瞬。 明明不好意思的是楚序,可高闻雁却悄悄红了耳朵。 原来他以往那么多年的心意,并非无人知晓。 纵然藏得再好,目光仍是出卖了他,又刚好被另一个时刻追随他的人品到。 于是她语无伦次道:“那……那怎么办?” 往后还有那么多岁月,他们两人比之前又亲密更甚,会暴露的可能也就更多。 楚序也很懊恼:“你我便不要一齐出现罢。” 不可否认,这就是最稳妥的做法。 然而高闻雁还是感到了些许难过,同样的情绪也在楚序身上流转着。 楚序的手依旧冰冰凉凉的,高闻雁微微紧握,始终不忍松开。 第138章 雁儿可是有心怡的人了? 高闻雁最近有些苦恼,或许因为文安出嫁的事触到了圣上的某根弦。 据高将军反映,圣上频频问起了高闻雁的亲事。 每一回高将军都寻了理由回绝,不想没几日又被提起。 这样的仗势,让高夫人有些发愁。 “莫不是真该为她寻一门亲事了?” 然而高将军不乐意:“雁儿还小,着什么急!” “倒也不小了。” 两人齐齐叹了口气。 林谦的事才过不久,也不知道高闻雁究竟是怎么想的,肯还是不肯。 于是二人唤来了高闻庭,本以为他最了解高闻雁,结果一问三不知。 正巧高闻溪来给高将军汇报事项,见他们愁眉苦脸的,不仅多问了几句。 听说是因为高闻雁的亲事,高闻溪笑了笑。 “还是不要干涉比较好。” 这话说得巧妙,还是高夫人敏锐地察觉了其中的不对劲。 “雁儿可是有心怡的人了?” 高将军大骇:“怎么可能?” “雁儿的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若干涉了,定要闹个不停。”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打消了两人的疑虑。 反倒是高闻庭在院子里拦住了他。 “大哥,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高闻溪好奇:“你说的是什么?” “雁儿莫不是……” 他压了压声音,这个猜测甚至连自己都觉得荒谬。 “楚序?” 高闻溪一愣,只道很忙,让他自己去问高闻雁。 于是高闻庭当真跑去了高闻雁的院子,在她去浮华楼前截下了她。 “你怎没去杏花楼?” 他们两兄妹最近出了名的,一个常年在杏花楼会友,一个紧随兄长的脚步,开始流连浮华楼。 高闻庭道:“圣上最近总提起你的亲事,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甚至为此颇为头疼。 第109节 “嗯。” 她轻轻靠在门边,等着高闻庭的下文。 “所以呢?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 高闻雁别过了头,眼里的情绪一收再收。 银杏的叶子已经落光了,雪却还没落下。按照这气温,许是还要再等上十来天。 她不说话,高闻庭便皱了眉。 “是他么?” 高闻庭也不绕弯子了,比了个口型。 脑子“嗡”了一下,高闻雁压下了心中的慌乱。 “你怎么知道?” 倒不是因为害怕高闻庭知道,只是前有文安,后有高闻庭,难道他们真就那么明显? 见高闻雁不打算瞒着自己,高闻庭的心中可算平衡了。 不然一想到只有高闻溪知道,他便忍不住失落。 他拉着高闻雁进了房内,低声问:“怎么回事?” “反正就这样了。” 高闻雁摊了手:“你要兴师问罪也晚了。” “什么叫晚了?” 他脸色难看,高闻雁便知高闻庭想歪了。 “别的先不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问题才是高闻雁真正关心的。 高闻庭回想了一下,要说知道还是在高将军说出楚序大病那日,他从未在高闻雁身上见过那种慌乱。 那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妹妹啊。 从前他也以为高闻雁不喜欢林谦,可高闻雁信誓旦旦地说,只是她不善表露。 于是高闻庭便信了。 直到那日看到她担心无措的样子,高闻庭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第139章 还请圣上另请高明 继先前护送恭王后,高闻雁又一次震惊朝野。 山匪猖狂,这次竟然连陇南也不堪其扰。 为此,高闻雁主动请缨前往陇南剿匪。 这是高闻雁应对圣上的对策,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只要躲一躲风头,或许到时候圣上便会忘记这件事。 高将军起初不同意,认为太过危险。 “爹,你教我练武,传我家法,难道便只是让我待在家里的吗?” 总有一天,她要走出高家的。 比起得高家保护,高闻雁更希望能换她来守住高家。 她说这话时,眼睛是说不出的闪耀。 高将军忽然生起一股沧桑感,时间过得真快。 她小时候才那么点的时候,就抱着红缨枪不撒手,后来再长大些了,就开始使出浑身力气去抬起枪。 从摇摇晃晃,到一鸣惊人。 高将军虽不常在家,却也是一步步看着她从舞剑,到跟随自己练枪。 这一路走来,高闻雁如今竟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好。” 他欣慰地拍了拍高闻雁的肩膀,仍是重复着那一句“好”。 是逃避催婚,却也是真情实意地想为百姓做点事。 于是高闻溪替她请愿,实际上代表地也是高家的意思。 圣上感到十分意外,却并没有什么理由去拒绝。 陇南近日连寄了几封快报,无不在控诉山匪的残暴,以及百姓对此的怨念。 即使高闻雁不主动请愿,朝廷亦是要解决这个问题的。 听闻此次的山匪异常凶狠,所以选择谁去还是一个难题。 既然高闻雁肯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圣上并没有理由拒绝。 有官员提出,陇南地势复杂,纵使高闻雁百般武艺,仍可能会因对地形不熟悉而处于劣势。 圣上亦认同这个观点,是该找个人陪同,才多一些胜算。 “如此说来,朕记得丞相曾在陇南生活?” 话一出,朝廷官员无不震惊,尤其是高将军,立即皱紧了眉头。 楚序亦露出不悦。 “是,臣曾在那里好些年。” 圣上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 “高家女郎缺乏经验,若有一个熟悉陇南地势的军师便再好不过了。” “丞相天资过人,若此任交由你来,朕与众卿家都可以安心。” 朝廷是死一般得寂静。 一群人各怀心思,看看高将军,又看看楚序,都不敢发言。 高将军僵硬地笑了两声。 “丞相身体才将将好,怕有不妥。” 楚序低头道:“高家女郎是高将军的掌上明珠,若有差错,臣恐怕担当不起。” “还请圣上另请高明。” 一如既往地水火不容,可圣上难得没有再当和事佬,反而是将脸一板。 “两位是朕的左膀右臂,应同心协力,齐心保卫大宁的江山。怎可因个人不和,耽误国家大事?” 也不顾他们再反对,圣上直接一锤定音。 “此事便这么定了,三日后,你们便启程,也借此多接触一些,或许还能缓和二位的关系。” 又因为楚序身体初愈,圣上安排了最好的御医随行。 话到这个份上,高将军和楚序也只能感谢圣恩。 第140章 楚序,谢谢你 出发前,高闻溪还特地嘱咐了她,随队的郎中便是圣上的耳目。 言下之意,她与楚序千万要小心。 那是自然。 高闻雁坐在马上,距离楚序的马车老远,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的“不对付”。 唯有夜间,她会偷偷爬了楚序的窗,去见上一面。 “若让你兄长知道,定饶不了我们。” 高闻雁摊摊手,她自然是保证万无一失才会来。 圣上此举出乎所有人意料,即便是楚序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跟来。 但不代表不惊喜,虽然高闻雁会想到此举有他在推波助澜,然而高闻雁毕竟缺乏经验,难免还是会担心。 高闻雁正是要问此事。 “听闻被派去陇南剿匪的人,路上就出师未捷,被俘了去?” 她道:“可是你的手笔?” 高闻雁一开始并没有怀疑,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主动请愿。 既可以为民除害,又可以逃避催婚,可谓一石二鸟。 可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好像冥冥中有条线,牵引着她做出这个决定。 “你有我助你。” 蓦地就想起了这句话,于是一切都明了了。 楚序笑着望过去,高闻雁一身戎装未脱,铁甲还残留着外面的寒气,果真英姿飒爽,哪里比那些男子差? 他似乎很喜欢,看了又看,叫高闻雁都被瞧得不好意思起来。 “你便该如此活着。” 而不是在京城那个牢笼里,猎猎小兔。 他的女郎,有高超的枪法,有满腔热血,差的只是这个国家落后的观念。 第110节 谁说女子不如男? 握着红缨枪的她分明是如此得耀眼。 高闻雁一头雾水,拉过椅子坐下,换了话题。 “今日赶路奔波,你身子可还吃得消?” “无妨。” 这是实话。 自从上次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楚序的身体便开始一日日地好了起来。 现在虽还没全好,但也恢复了个七八分。 他起身将窗子关上,问:“你呢?可会紧张?” 说不紧张是假的,高闻雁从没有接过如此大任。 虽说上次护送恭王也是一等的大事,可其中凶险远不如此次。 楚序有意替她铺路,说不定…… 说不定真的能做到呢? 女子为官会有的,她随父兄从军,大展宏图的机会也会有的。 想到此,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嗯!但我会做好的。” 楚序不禁失笑,除了她,还有谁能这么自信呢? 高闻雁牵过他的手,一点点地将掌心的温度贴合在他的手背。 “楚序,谢谢你。” 仿似被击中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楚序的目光渐渐柔和。 他摸了摸高闻雁的鬓发,轻轻地触着她的耳廓。 “没有,是你本身就足够优秀。” 他只是做了一国之相该做的,让高闻雁这类人才得以施展宏才,怎敢抢了这功劳? 是她的天赋,和日复一日的执着与努力,造就了她的本事。 这一切,本就该属于她。 奈何大宁历来只让男子为官,所以埋没了高闻雁多年。 楚序认为,他只是将这些还给了她而已。 而以后,他还会将机会还给更多像高闻雁这样的女子。 有才华的人,不该因性别而被淹没。 第141章 高大将军的嫡女 陇南多山,所以山匪十分狡诈,将山势琢磨得透彻,把官兵戏弄于股掌之间。 在高闻雁来之前,就已经换了好几拨人,却都没办法扭转局面。 她才刚入城,便已感受到了这座城的敌意。 不是来自山匪,而是百姓。 “这些人又来了。” “还来做什么!不如让给那山大王算了!” “就是啊,每次来都弄得一团糟!” 圣上奢靡,赋税徭役繁重,许多百姓被逼着上了山,自立大王。 这么多年来,虽然楚序已尽力改善,可流寇、山匪仍旧常常出没,使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 可是高闻雁还是第一次见到怨气如此重的百姓。 她派人去了解了一番,才知是先前的官兵不作为,每每来都是去给山匪送人头,又害怕回朝会被怪罪,于是就在城里征兵,抓了不少壮丁一起去剿匪。 这个小城在陇南的腹地,虽然不富裕,却也算是个繁华的地带,山匪虽时不时来扰乱,却也只是图财。 然而官兵一来,他们不仅物资被挪用,男丁也被大规模征用,如此折腾几趟,小城很快就萧条了。 放眼望去,皆是失去儿子的老人,失去丈夫的妇女,以及失去父亲的孩童。 那些被送到山里的人就这样失去了性命,却对家人没有任何的抚恤,亦没有任何的名望。 在递给朝廷的折子里,要么不提,要么轻描淡写地提了几个数字。 远在千里的圣上不知道,这些文字背后,却是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这次听闻朝廷又派人来剿匪了,众人顿时怨声一片。 可据说这次来的,却是个女子,听闻是大将军的嫡女。 高大将军的威名他们是知道的,全靠他与高少将军长守边疆,燕人才始终不敢来犯。 于是大家对这位女郎的好感不禁多了一分。 后来,又见这女郎与其他来的官员不同。 她不摆架子,不挪用物资,总是腰间别了一把剑,连护卫也不带,就大摇大摆地上街。 遇到投缘的商家,也会停下聊一聊那些山匪的情况,还有百姓的生活。 “连护卫也不带,想必一定很厉害啊!” “就是啊!高大将军的嫡女,或许是可以相信的呢?” 百姓喜出望外,被雾霾笼罩许久的生活,终于觅得了一丝曙光。 他们奔走相告,说是那女郎相当了得,且十分体恤民情。 “女郎说会好的!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大人物,她会一一转告。” 那大人物是谁,他们不得而知。 可是那是高家女郎说的话,是那个战功累累的高家!怎会有假? 尽管如此,还是有些质疑流露出来。 “那么多官员都赶不走那群山匪,高家女郎,又不是高大将军。” “就是啊,就凭她一个女子,便能做到吗?” 高闻雁听到这些话时,正在帐中研究山势图。 她漫不经心道:“多亏了我父兄。” 高家的荣耀也照在了她的身上,才会如此被百姓信任。 所以,她才更要成功。 不辜负高家,也不辜负满城百姓。 第142章 山神保护着山匪 高闻雁此番前来,领的是高家军,倒是省了很多磨合的麻烦。 高家军虽然只听高将军和高闻溪的号令,可高闻雁没少跑去军中,一来二去,他们对这位女郎也是颇有了解。 再加上,高闻雁是自家人,他们当然是服气的。 他们抵达这个小城已有几日,却不见高闻雁下达命令。 可值夜的兵都知道,每天夜里,高闻雁的房中依旧灯火通明。 终于在第五日,高闻雁带着一小队人马出发了。 她领着一圈人在山中走了一日,大致熟悉了地形,然后第二日,第三日,依旧如此。 第四日,她终于在一条溪流前停下。 百姓见她领着一队人出来,却又只身回来,以为她和以往的武将一样,都失败了。 可那女郎笑眯眯的,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所以,大家一时拿捏不准究竟发生了什么。 唯有楚序见到她一人回来,猜到了结果。 “找到了?” “嗯,那条河果真有问题。” 她日日研究地形图,几乎到了片刻不离手的地步。 那座山她在没进去之前,就已经对它了如指掌了。 于是再结合以往剿匪的经验来看,高闻雁敏锐地觉察出些许不对劲。 有好几次,分明是我方利用人数掌握了优势,可对方却总能化险为夷,然后出其不意地扭转局势。 虽然每次的情况都不同,然而高闻雁却觉得有什么被疏漏的地方。 城里的老百姓也是这么想的,然而他们将一切不合理之处,都简单地概括为“神明”。 说是山神保护着那群山匪,他们才会每次都奇迹般地反败为胜。 说得久了,那群山匪更加猖狂。 连在搜刮钱财,都开始打着祭献山神的名号。 于是,山匪却成了山神的化身,受山神庇护,以山神之名,做着土匪的事。 好笑的事,还有不少百姓相信了。 第111节 既然无法阻碍山匪的掠夺,那不如说是献给神明,让他们更为好受。 高闻雁脱下厚重的外套,道:“顺着那条河走,发现了一个山洞。” 那山洞不起眼,外面还有些遮掩的树枝,是人为盖住的痕迹。 于是高闻雁便知道没错了。 那山洞很小,每次只能容纳一人,可过了入口这一对,里面却豁然开朗。 是一个很大的地穴! “出口一共有三处,却都在山的不同的地方。” 且每一个出口皆有着极大的地理优势,不禁隐蔽,还易守难攻。 有这么个地方存在,便是扔一群没受过训练的大头兵进去,都能占尽优势。 何况是这些经验丰富的山匪? 只怕能玩出花来。 楚序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了定论。 “太祖开国前,陇南并不属于大宁。” 也就是说,这是敌方留下的地穴,靠着这个地穴,抵抗了太祖的兵马,可惜最后仍是被太祖用了别的法子引下了山,夺走了陇南。 难怪大宁的史册和兵书里,对这些地穴没有记载。 如此重要的地点,必有人守着。 高闻雁不敢打草惊蛇,只让一人前去探索,而队里其余的人马佯装搜索,继续在山中摸索。 第143章 因为怕我危害高家? 期间,高闻雁收到了两封书信。 一封是家书,出自高将军之手,大抵是嘱咐她万事小心之类的关心。 而另一封,则来自朱忆琴。 朱忆琴字里行间充满了担忧,高闻雁看了两遍,才终于觉察到了她的用意。 她说得甚是婉转,不仔细想,怕是要错过了去。 圣上曾多次暗示高将军,或许可以趁乱除掉楚序! 高闻雁心中大骇,又翻出高将军的家书,看了又看,却始终没有读出这一层意思。 她按压下书信,心中乱作一团。 高将军此人最为耿直,虽与楚序不和,但高闻雁知道,他心里却是欣赏楚序的。 有如此忧国忧民的丞相,大宁还求什么? 所以他只字不提圣上的意图。 可是,这样一来,吃亏的反而是高家。 要为了楚序,让高家涉险吗? 高闻雁紧紧握着书信,在楚序踏进房的前一刻,将信收入怀中。 这样的举动,却让她心中十分煎熬,一种背叛感油然而生。 “怎么了?” 看高闻雁脸色不对,楚序不禁轻声询问。 高闻雁咬着唇,抬眸去看他。 纠结,愧疚,以及不知所措。 楚序愣了一瞬,示意知言退出去,并看好门口,不得让任何人进来。 他坐到高闻雁旁侧,又一次问:“可是发生什么了?” 高闻雁将朱忆琴的书信递给他,楚序才知道,她先前慌忙藏起的原是这个。 一封信读完,楚序脸上依旧平静。 她以为楚序会震怒,会诧异,可是都没有。 于是高闻雁以为他没看出来,忍不住提醒:“要不你再看看。” 他将信放下,淡淡道:“不用,我已看出来了。” 接着,他又问:“你便是因为此事不开心?” 楚序笑了笑。 “因为怕我危害高家?” 被戳破小心思,高闻雁有几分羞赧,然而她还是大方应下。 若是换作以前,她可能毫不犹豫就把楚序给“贡献”了。 可如今,叫她如何能迅速地做这个决定? 看她点头的乖巧样子,楚序竟还笑出声来。 他伸手摸了摸高闻雁的发顶,语气轻柔如水。 “无妨,你选择高家也是应该的。” “你能告诉我,我便已经非常高兴了。” 起码说明,他在高闻雁心里还是有些许分量的,能让她纠结,哪怕只是一瞬,楚序也非常满足了。 高闻雁解释道:“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 而是仍在衡量这件事。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呢? “嗯。” 楚序也认可:“你不用纠结,我不会令你为难的。” “圣上为何要除掉你?” 总不能是因为文安公主吧? 为了公主要除掉一国之相,多少有些荒谬。 圣上应该还不至于昏庸至此。 楚序似乎已经有了答案,他道:“此事还得怪我。” 若不是让文安公主窥探到了他对高闻雁的心意,或许圣上也不会起疑。 “圣上知道?” 高闻雁的心“咚”了一声。 圣上若知道,那高家与丞相之间表面的“制衡”就会被打破。 圣上必然会感到危机。 所以,他想除掉楚序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144章 为何要做朝廷的走狗? 既然楚序让她放心,高闻雁便相信他会有办法的。 剿匪正式开始的那日是个寒冷的天,山上雾蒙蒙的。 高闻雁派了几拨人马,将几个出口守得死死的,自己则领着一小队攻上了山。 如此复杂的地势,她却能了如指掌,不停地在林中穿梭,避开了一个又一个的陷阱。 山匪昨夜有宴席,一群人喝得大醉酩酊。 他们攻进山寨时,山匪要么还在睡觉,要么还在迷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然而高闻雁也不恋战,一击则退,在他们反应过来,提起状态准备迎战时,高闻雁已率领众人退下。 如此反复了几次,山匪们不耐,势必要在下一次将高闻雁抓住。 又一次,高闻雁率领兵队下山,忽然闻得一声号角。 她便知道山匪是要截断他们退路了。 那便是要用他们隐藏在山穴里的兵力。 山穴里不宜久居,是以山匪们只留了一小队人马在那支援,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那几人没想到自己的路线早被摸清,才刚从出口出来,就与高家军打起来了。 为了速战速决,高闻雁登时带了一批人马前去支援。 很快,便将山穴据为己有。 山匪们被高闻雁弄得精疲力尽,一个疏忽,还让高闻雁将他们的少主给抓了走。 那少主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头发松松垮垮地的披在脑后,此时正在高闻雁的院子里打着哈欠。 “姐姐这么漂亮,为何要做朝廷的走狗?” 高闻雁瞪了他一眼。 “这有什么关系吗?” “有啊,感觉更想灭了这个狗皇帝。” 听闻此言,高闻雁不禁嗤笑一声。 “若换了你们,便会好吗?” 第112节 没想到这少年是个实诚人,他如实道:“不会。” “为了生存,我们没少为非作歹。” 高闻雁手中拿着一把小刀,正在削着什么。 她头也不抬,只不咸不淡地应付着:“嗯,你们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然而少年的眼睛不肯从她身上挪开,他觉得甚是有趣。 他见过高闻雁的剑术,也见过她熟悉地形的能力,实在令人钦佩。 “听闻你是高家嫡女?” “是又如何。” 少年眼睛亮了亮,笑道:“那高家军果真名不虚传。” 他说,在他的父亲成为寨主前,也曾试过参军,而想要投靠的就是高家军。 高闻雁手中动作一顿,问:“然后呢?” “然后啊。” 那应承的官员骗光了他父亲的所有财产,始终没有给他一条门路。 那人嘲道:“就你这点钱,还想去高家军,做什么梦呢?” 少年笑了笑,脸上的笑意若隐若现。 “然后,我父亲杀了他。” 那是他父亲第一次杀人,接着被满城通缉,无奈之下只得逃入山中,随着一帮流寇,当起了山匪。 “我就不一样,我生来就是山匪。” 从小就在寨子里长大,靠掠夺他人财产存活。 少年的眸子漆黑一片,望着高闻雁,问:“所以姐姐,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第145章 谢旗好似很喜欢你 “让我跟着姐姐吧。” 楚序乍踏进院里,便见那少年顶着一张秀气的脸,仰头楚楚可怜地对高闻雁如此说道。 高闻雁手中甩着小刀,知道是楚序来了,并没有回头。 她斜斜地靠在椅背上,笑起来还带了些许痞气。 “可以啊,回去说服你父亲招安。” 她才刚刚接触这一块,手下并没有什么人。 虽然说高家军和她不分家,可那默契到底还是需要磨练。 如果这小子能说服他父亲招安,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楚序知道高闻雁绑了个少主回来,才特地前来看看的,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小子,望向高闻雁的时候,眼里的星星都止不住要冒出来了。 谢旗,山匪头子谢伍的独子。 他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意,倒教楚序看不出什么端倪。 按照谢旗的说法,他从小是听父亲说着高家军的故事长大的,对高闻雁多有仰慕。 楚序冷不防出声:“你父亲和高家军又有什么渊源?” “高家军救过父亲的村子。” 那年战乱,高将军带领高家军击退了燕人,还附近几条村子一个太平,其中一个便是谢伍的村子。 奈何他报国无门,最终走上了流寇的道路。 高闻雁思忖片刻,道:“那确实有戏。” 有小兵来报捷,说是连连摧毁了后方两个小寨。 谢旗听得愣了神。 高闻雁不出声,只让小兵传下去,按原计划继续作战。 她刚要起身,便听谢旗道:“带我去。” “你一个人质,我带你去做甚?” 碍手碍脚不说,万一被夺回去呢?多亏啊。 谢旗默了默,道:“或许我可以让我爹招安呢?” 那倒是不错的条件。 于是高闻雁唤人来将他绑了下去。 院子里终于只剩下她与楚序二人,她悠悠道:“昨夜我收到了朱忆琴的信。” 和这边的捷报不同,京城可谓是乱成一团。 高将军依旧被变相软禁在京! 圣上找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了高将军返回边疆的请求。 甚至,还搬出了高闻雁在外作为其中之一借口。 事情发生在早朝,所以大家都知道,高将军这是被变相软禁了! 高家无法向外通书信,即使可以,也不愿影响高闻雁在外剿匪。 可楚序的人不可能不将这件事告诉他! “你可有瞒我什么事?” 楚序答非所问:“谢旗好似很喜欢你。” “那是自然。” “才认识两日便愿意让家里招安,你也是好本事的。” 高闻雁轻轻挑了眉,反嘲道:“是啊,才认识两日,他便知无不言。” “嗯,那你便去问他好了。” 她凝眸静静地望了楚序半晌,忽然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她走得那般坚定,连身后的披风都被扬了起来,可见其脚步的急切。 楚序本想唤她,可不过犹豫了一瞬,高闻雁便已消失在了转角。 高闻雁取了马,又看了眼那被五花大绑的质子,很满意地点了头。 她回头看了眼,那紧闭的朱门仍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出发。” 一声令下,她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离了城。 第146章 您是僧人? “你为何会赞成招安?” 谢旗虽然被绑着,可是心情看似还不错,如果忽略他因为担心而皱紧的眉头的话。 他坦然道:“胜负难道不是早已分晓了吗?” 高家军取得压倒性的优势,而山匪们不过是在做着最后的抵抗。 “如果能为高家效力,我想父亲会愿意的。” 诚如谢旗所言,招安的事出奇顺利。 谢伍看到自己的儿子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忍不住老泪纵横。 “我便知道,高将军底下的人不会为难你的。” 约莫一刻钟后,房门再次打开,谢伍已经卸了武器。 按谢旗的话来说,以谢伍对高将军的崇拜之情,能有如此招安的机会,他不会放过。 高闻雁没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简单和顺利,只和谢伍客套了几句,便让底下的人去安排相关事宜。 虽说是招安,可却上不得明面。 首先,高闻雁有意将这股力量变作自己所有,而其他人不会理解。 其二,圣上说的是剿匪,并未有招安这个选项。 最重要的,圣上若对高将军有忌惮,而高家贸然招安了一窝山匪,只怕会引火上身,更是给了圣上夺高家兵权的理由。 所以这一切利弊,高闻雁都与谢伍说了。 谢伍起初还有所遗憾,毕竟是高闻雁底下,而不是高将军底下。 可是,一想到这几日被打得片甲不留,谢伍又觉得心服口服。 “你是高将军嫡女?” “正是。” 谢伍豪爽地一拍大腿,道:“好!巾帼不让须眉!我谢伍技不如人,跟在一女郎身后又何妨!” “我从了!” 如此,一锤定音。 高闻雁本想赶紧回去将此事分享给楚序,可一想到两人闹了个不愉快,便兴致恹恹。 她独自扯了马,在山中缓行。 前方忽然听闻刀剑声,她心中疑惑,都已谈和了,怎还有人在打? 第113节 高闻雁加快了脚步,却见到一个老者东躲西藏的,十分狼狈。 那头的人杀红了眼,举着刀就要朝老者砍去,被高闻雁一举拦下。 她将身边几人的刀剑通通压下,厉声问:“都已谈妥,不得再开战。” 两边皆愣住,尔后停下了动作。 此处偏僻,他们打着打着偏离了队伍,自然没有收到风声。 果然,话音刚落,两边同时响起了召回的号角。 那几人面面相觑,只得拼命往各自方向奔回。 高闻雁扶起那老人,问:“可有大碍?” 老人看着年过古稀,胡子花白,而一双眼睛却出奇清明,叫高闻雁看了不禁愣住。 难为他还能呵呵笑出来。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罢了。” 老人手中拿着一串佛珠,圆润光泽。 高闻雁好奇道:“您是僧人?” “僧人不敢,不过是略懂一二。” 老人摸了摸胡子,笑道:“所以老者便斗胆看一看姑娘的天命。” 他令高闻雁伸出手掌来。 高闻雁向来不信这些,但又不好拂了老人家的好意,只得将红缨枪换到左手,再徐徐张开掌心。 一条条掌纹清晰地呈现在老者面前。 他新奇地“哦”了一声,忽然又严肃地端详起来。 “姑娘可是活了两世?” 第147章 还有一人 高闻雁蓦地眼皮一跳,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涌,心跳快得仿佛要从胸腔中闯出。 她扫了一圈四周,确认安全无误后,才问:“老人家可是在开玩笑?” 老人家摇摇头,道:“世上的事,果真奇妙。” 他抬手掐指算了算,问:“那个世界可是很糟糕?” 何止是糟糕,简直是差劲至极。 高闻雁不愿再陷入对过去的回忆,可是仍有几个画面不听话地往脑海里撞,叫她心烦。 “那么,现在可有改变?”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究竟有没有改变过去,改变高家的命运? 然而老人摇摇头,道:“在你身上看不出来。” “为何?” 既然能看出她拥有前世的记忆,为何看不出别的来? 然而,老人缓缓指出:“不是你。” 他比了个手指,道:“还有一人。” 寒气蓦地从脚底升起,高闻雁不禁慌了神。 还有一人? 那会是谁?是敌是友,对这一世又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而且,为什么又会是由那个人开启了重生? 老者回忆了半晌,道:“我曾见过一人,自称带有前世的记忆。” 他在高闻雁的掌纹上划了一道,继续解释:“他的掌纹上多了这个印记。” “可是,他和姑娘的又稍有不同。” 他说,那人掌心的右侧还多了三条水纹样的掌纹。 老人抹了抹胡须,淡淡道:“那人重活了一世,起初却遭到了反噬,身体元气大伤。” 高闻雁心中晃动,问:“然后呢?” “然后,忽然一夜白头,而身体也开始转好。” “姑娘身边可有这样的人?” 她怔愣着,久久说不出来。 有,可太有了。 那个人今早还板着脸,同她因一个小年轻吃味。 “多谢老人家!” 她一颗心乱得很,说出的话也语无伦次,于是干脆扔了个信物给他。 “附近有我的人,还请您找到他们,好好歇息。” 语落,高闻雁已经翻身上了马。 “请您一定要等我回来!” 女郎白净的脸上因为着急而染上一层红晕,老人家只好摆摆手,让她快去。 “谢谢您!” 她一扯缰绳,骏马便向前飞驰而去。 滴滴哒哒的声响,像是马蹄落地,又像是胸内传来的共鸣。 高闻雁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在那个狭窄的山洞里,楚序白着脸,而自己却拿着匕首在犹豫是否夺了他的性命。 她一直以为,楚序是从十一年前扬州城的惊鸿一瞥开始走向自己。 原来,中间隔了两世。 这一世竟也是因他而起。 所以重生的那一世,才会在高家门口遇到他,所以他才会一次次地接近自己。 城门越来越近,可高闻雁却忽然放缓了马速。 她用了最短的时间,从山里赶到城中,却花了相当长的时间,从城内走到府邸。 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东西,叫她不敢打开那一扇紧闭的门。 可是她知道,楚序会在里面的。 就像在相府时一样,只要她敢穿过那条幽长的暗道,楚序便会在门后等她。 每一次,每一日。 每一世。 第148章 我死后还发生了什么? 当门被推开的那刻,像是一个陈旧的匣子忽然被打开,满怀秘密的人就端坐在那,风淡云轻,不急不躁。 前线的情况还没传回这里,楚序没想到会见到高闻雁。 临走时还气鼓鼓的,这会儿却呆愣在门口,久久不进来。 楚序转身看她,瞧出了些不对劲来。 “怎么了?” 他的声音一轻柔,高闻雁的鼻子便忍不住发酸。 楚序方站起来,迎面被扑了个满怀,霎时间,整个冬日的寒意仿佛都消融在了这个拥抱之间。 “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话说出口,自己却忍不住一顿,于是他又安慰道:“你父兄的事且不要担心。” “是我的不是……” “我本打算过了今日再告诉你的。” 楚序本打算等今日与谢伍等人谈判完毕,再告诉她,免得高闻雁为此乱了心神。 谁知高闻雁会先一步收到朱忆琴的书信,而偏偏朱忆琴对她又知无不言。 上午确实是他的不是,竟还会因为一个小伙子的几句话而吃味。 见高闻雁仍不出声,楚序便又一次解释。 “你若疑心我,也无可厚非。” 到底是他的错。 然而高闻雁摇摇头,仰起脸来看他,楚序这才发现她微微发红的眼角。 怎么好似哭过了? 一想到毕竟事关高家,他又能理解些了,毕竟高闻雁一向将高家看得比她的命还要重要。 还想出声安慰,却听高闻雁闷闷道:“你可否告诉我,你曾经都是如何走过的?” “什么?” 楚序怀疑自己听错了。 第114节 她抬起楚序的右手,果然有一处印记和她一模一样,而不同的是,他的印记旁边,有浅浅的三道水波纹。 果然如此。 高闻雁摸了摸他的掌纹,问:“上一世,我死后还发生了什么?” 同样的震惊换到了楚序的眼里。 他的眸光晃动,写满了不可置信。 他从来没想过让高闻雁知道,为何…… “你是如何知道的?” 高闻雁抹去眼角的湿润,问:“那你为何又要瞒我?” 若早期怕她不信任还情有可原,可后来他们的关系,是如此得好。 楚序为何还要瞒着她? 她不信楚序不知道自己也重生了。 聪明如他,恐怕第一天便是去确认自己是否也重生的。 然而,伶牙俐齿如楚序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要如何告诉她呢? 自己那一腔深情,从上一世就已经开始了。 然后命运垂怜,才让他得以再一次见到高闻雁,再一次接近她,让深情再次延续。 他不是一个擅长诉说爱意的人,更别遑论亲口述与她听。 “我……并无恶意。” 可怜这个人,还不知道自己在高闻雁心里是什么分量,只能干巴巴地这样为自己辩解着。 高闻雁顿时觉得好气,又十分好笑。 “你当然没有恶意。” 否则以他掌握的信息来看,若是敌对关系,高闻雁必不可能一路这般顺利。 她牵过楚序的手,那双手冰凉依旧,仿佛从外面将将回来的那个人不是高闻雁,而是他。 高闻雁细细捂着,轻声道:“你向来是为了我。” 第149章 上一世,你未曾来见过我最后一面 楚序终于亲口向她说起上一世。 在高闻雁死后,京城出现了许多怪异的现象。 河道里的鱼都全数死亡不说,城里的鸡犬夜夜皆不得安宁。 有人说,这是高家的冤魂不得安息。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京城人心惶惶。 而为了安抚民心,圣上甚至请人来做了一场法事,只是那被请来的高僧却摇摇头,自请死罪,因为怨气太重,已不是他能左右的。 后来,不知是哪家百姓开始偷偷祭拜高将军,求高将军安息,引得众人效仿,于是所有异象神奇般地消失了。 百姓们感念,高将军果真是体恤百姓之人。 高闻雁冷笑道:“可高家处刑的那天,他们分明嫌晦气,躲回了家中。” “有没有可能,他们只是不忍?” 高闻雁呆住,这是她没想到的可能。 然而,楚序却告诉她,在高将军头七那天,许多百姓都偷偷地为他点了灯。 她不解:“那你为何还整那些?” 楚序惊讶:“你又知是我?” 不然还会有谁? 如此为她鸣不平,除了楚序,还会有谁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她没猜错,确实是楚序所为。 而楚序要的,是那上位者的心不安。 “上一世,你未曾来见过我最后一面。” 神奇的是,高闻雁竟还能记得上一世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那时高将军已经被软禁,而她见过相府的轿子从杏花楼前经过。 楚序不经意地撩起帘子,双目清冷,淡淡地从她的身上扫过。 此后,高闻雁便再没见过他了,直至死去。 “嗯。” 楚序惨然一笑,似乎还在为上一世懊恼。 “我被骗了。” 很简单的调虎离山之计,可他还是中计了。 因为太过于自信,所以未曾想过有人会调开他来对付高家。 他与高家,那单方面的情愫,分明只有他一人知道。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在竭力收集父母的遗物,而有人拿着他母亲的玉佩出现在了济州。 能拥有那枚玉佩的人,分明就是那条村子的漏网之鱼,于是楚序去了。 刚到济州,楚序便听闻高家全数入狱。 可路途放在这里,即使草草地处理了那人,楚序再怎么赶也来不及了。 高闻雁是死在他面前的。 他终究迟了一步。 回忆起这些,楚序的唇色一片苍白,握着高闻雁的手愈发冰冷。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甚至不能为你敛尸。” 高闻雁一愣,便知道定是林谦为她收的尸。 她颇为厌恶地皱起了眉头,问:“林谦便那样好好的?” 没有遭报应吗? 楚序笑了笑,道:“我杀了他。” 心头不禁一颤,高闻雁没想到上一世,他竟也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 可听到上一世的林谦死了,高闻雁还是很高兴的。 她嘴角弯起残忍的弧度,道:“若上一世我有灵魂这种东西,我一定很感激你。” 她又问,林谦是怎么死的? 楚序想了想,道:“痛哭流涕,夜不能寐。” 最后疯了,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结束了他的一生。 第150章 我会喜欢你的 上一世,楚序从未想过两人能够相守,便是像今日这样坐在一起已是奢望。 却没想到,最后会是阴阳两隔。 高闻雁死去的那一刻,他的马蹄才刚刚踏入京城。 他毫无办法,便是给其他官员写了信,也没能救下高闻雁。 弑君之罪,他的女郎生性命烈,便是连死,也这般热烈。 楚序的政敌死了,有些人还以此话题来跟他套近乎,却不知每每夜里,总有人怅然不能入睡。 转折是在花灯节。 高闻雁震惊:“花灯节?” 耳边响起了昔日的对话,一字一句,原来都是实话。 “那你喜欢什么节?” “花灯节。” “为何喜欢花灯节?” “因为会有好运。” 他这辈子只放过一次花灯,为的是高闻雁。 谁知那一盏花灯径直将楚序带回了一年前,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忍不住伸手抚摸他素净的脸庞,第一次知道这些,高闻雁不可能不动容。 “楚序,你应该早些告诉我。” 或许他们就不用蹉跎这么多的岁月。 然而楚序只摇了头,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何必拿来邀功? 闻言,高闻雁不禁笑了出来。 “我是说,你喜欢我这件事。” 楚序的睫毛微微一颤,缓缓抬眼看她,直直撞进她眼底无尽的笑意与柔软之中。 第115节 高闻雁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连声音都忍不住放得很轻,很轻。 “我会喜欢你的。”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喜欢上你的。” 分明只是假设,却被她说得如此坚定与确信。 “嗯。” 对于这个回答,高闻雁不满意,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我这般情深切切!你只是‘嗯’?” 她拧着眉,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将楚序都逗笑了。 “那我该如何说?” “自然是告诉我,你有多喜欢我。” “……” 这对楚序来说,确实很难。 他可以为高闻雁做很多很多的事情,却独独难以启齿爱意,尤其是如此简单明了的表述。 高闻雁又磨了一会儿,却始终未能掰开他的口。 “好吧。” 她投降。 “所以,关于后来的事,你还有什么线索吗?” 当然没有。 他只不过比高闻雁在那个世上多活了一些日子,还远不够他查出真相。 “我觉得委实有些奇怪。” 难道真的只是林谦背叛,那林谦的疯癫与痛苦又是何故? 高闻雁死后,据说林谦也跟着病倒,日日以泪洗面,痛苦不能自已。 楚序很不乐意。 害死高闻雁的是林谦,为高闻雁敛尸的是林谦,结果可以光明正大地哭丧的,也是林谦。 而他们订过亲,也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 所以,当楚序找上门的时候,林谦的双眼依然红肿着,想来依旧是每日痛哭。 那日,楚序给了林谦两个选择。 要么说出他身后的人,要么自己去陪高家的人。 那时林谦的精神已开始疯癫,听完这番话还有一瞬的懵,只翻来覆去地跟楚序说,高闻雁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我的女郎,那么鲜活的一个人。” 豆粒大的泪珠从林谦眼中滑出,他颤抖地举起手,比划给楚序看。 “结果在我怀里断了气。” 第151章 她不会原谅你的 每一个字都像凌迟一般,割在楚序身上。 他的女郎,他的怀里…… 可惜林谦依旧沉浸在他的世界里无法自拔,没有注意到楚序发狠的双眸,和里面滔天的杀意。 藏在衣服下的双手紧紧握着,楚序极力控制着,才让自己不至于失控。 终于开口打断林谦絮絮叨叨的回忆。 “那你不想为她报仇吗?” “报仇?” 林谦停下来,反应了一瞬,忽然露出惊恐,开始疯狂摇头,嘴里念道:“不行……不行!” “为什么?” 楚序循循善诱道:“你不是爱她吗?” 如他所想,林谦眼中升起了迷茫,其中夹杂着数不尽的痛苦。 然而,他依旧不肯开口,说出背后之人。 就算神志不清了,他最爱的也不是高闻雁。 “林廷尉且随我来。” 楚序领着他,一步一步踏上城楼。 路上安静得吓人,分明该是重兵把守的地方,今日却没有一人。 当凌冽的风刮过林谦的脸庞,他才终于清醒了一些。 “丞相何意?” 楚序不答,只让他往下看。 “你看到了什么?” 百姓安居乐业,四处升起温暖的灯火。 林谦如实答完,却见楚序蓦地一声冷笑。 “这便是你看到的大宁,也是京城中百官所见到的大宁。” 可谁知出了这京城,是流寇、难民、疟疾,还有战争? 他们这些人守着这座京城,锦衣玉食,相信着他们心中所相信的繁华。 “你害了高家。” “下一个能守边疆的人,在哪里?” 林谦望着楚序冰冷的面孔,忽然便从他眼中窥见了痛苦与恨意。 “你……” 他震惊得不能言语。 丞相对高家,原来不似外界所说! 楚序侧头笑了笑,笑得轻飘飘的,却让林谦感到浑身寒意。 “纵然你容不下高家,但你也该守住她。” 林谦忍不住惊恐地往后退一步,却始终逃不过楚序看他的眼神。 宛如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 “就算不是在沙场上驰骋,她也该明媚地活着。” 至此,林谦终于明白了楚序口中的“她”是谁。 那是他不愿触及的痛,却被楚序无情地撕开。 眼前这仿佛不再是那位清冷的丞相,是来向他索命的阎王。 不知为何,林谦忽然想起了高闻雁最后看他的眼神,竟和楚序一模一样。 “你,你和雁儿……” 话中竟然染上了哭腔,楚序便知道他误会了什么。 可那又如何? 他笑得残忍:“你猜呢?” 林谦睁大了眼,忽然觉得恼怒。 “不可能!雁儿虽然不喜欢我……” 可她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你杀了她。” “不是的!” 林谦忽然提高了声音,世人可以质疑他的人品,他的一切,唯独不能质疑他对高闻雁的真心。 奈何楚序不屑道:“真心?” “你也配?” 他冷眼看向林谦,道:“给你两个选择,来证明一下你的‘真心’。” “以死谢罪,还是为高家平冤?” 这是假话,因为根本没有别的选择,林谦必死无疑。 林谦倒也不傻,高家的死已是事实,若为高家平冤,那他之前所作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那便去吧。” 楚序将他推向城楼边缘,只要他松开手,林谦便会掉下去,粉身碎骨。 似乎想到了什么,楚序淡淡道:“你的家人……” 忽然,林谦猛烈地挣扎起来,俨然没有方才视死如归的淡然。 “不许!” 他痛哭流涕:“放过他们!” 然而,楚序不顾他的呐喊,只微微勾着嘴角,松开了手。 林谦脸上是久久不能消除的惊恐,是无尽的痛苦。 第116节 还有他这么久都没见到过的悔意。 楚序终于满意了。 身体向后倒去时,林谦仍能看见楚序眼中的笑意,还有不能消除的恨意。 他看到楚序张嘴说了句什么,奈何耳边全是风声,他听不真切。 再反应过来,是落地前一刻。 那个男人近乎狠毒地说:“死后,也不准你再靠近她。” “她不会原谅你的。” 是啊,她不会原谅的。 林谦闭上眼,心中这一刻除了后悔和痛苦,竟还有一丝解脱。 第152章 他便敢如此明目张胆! 可是楚序到底没有动林谦的家人。 说到这,他抬眼看向高闻雁,不咸不淡道:“我还以为,你这一世定不会饶过他。” 高闻雁浅浅笑道:“我本也这么以为。” 可后来她渐渐分不清,上一世林谦后期所为,究竟该不该累及现在的他。 所以她豪赌了一次,放林谦离开了京城。 他们都清楚,林谦只是其中一枚棋子,真正会危害高家的,是他身后之人。 高闻雁问:“我大哥上一世是怎么死的?” “薛赫。” 果然是他! 高闻雁不禁咬牙切齿:“只可惜当初可能让他流放!” 就该将这畜生千刀万剐! 上一世楚序已查到了证据,是薛赫关了城门,才害死了高闻溪和林倚山。 奈何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呈报,他便已经重生。 高闻雁大怒,骂道:“他便敢如此明目张胆!” 好在现在他已不在朝廷,否则不知还要生出什么乱子! 想到这,她又不禁皱了眉。 高将军此次“软禁”被证实,便是因为燕人来犯,他提出返回边疆,却依旧未得圣上首肯。 上一世派了薛赫那个草包去,最后还不是要派高闻溪去支援? 可怜高闻溪在那边浴血奋战,为大宁舍生入死,却不知他的家人在京城里被落了狱。 眼看就要大捷,却传来了高闻溪的死讯。 他和林倚山死在了大捷前夕,令人唏嘘。 得知消息后,高闻雁在狱中痛不欲生,却连看一眼大哥尸首的机会都没有。 属于高家的战功没了,只有牢狱之灾与死刑。 这叫高闻雁怎能不恨! 以高闻溪的个性,若他留在京城没有出征,搞不好高家还能存在一丝转机。 或许高闻溪披上盔甲的那一刻,还想过获得战功,以一种更柔和的方式来为高家博得转机。 “不行。” 她焦虑道:“薛家不倒,薛赫便有可能卷土重来。” 这次燕人来犯,圣上又派了些不知名的人前往,最终必然是高闻溪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高闻雁不能让悲剧再次上演。 如果她是薛家,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只要害死了高闻溪,薛赫便有可能返京,戴罪立功! 他虽是个庸才,可到底顶着一个将军的名号。 楚序安抚似的扯过她的手,道:“很快就会倒的。” 他如此笃定,叫高闻雁困惑大于喜悦。 “李悦儿和希那尔那事可还记得?” 莫非,和薛家有关? 高闻雁喜出望外,忍不住一把回握住楚序的手,激动道:“果真与他们有关?” “嗯。” 楚序本还在思考怎么扳倒薛家,多亏了高闻雁查到了此事。 他不过是顺藤摸瓜地查下去,没想到那药物的幕后获利者竟然正是薛家,简直得来全不费工夫。 本来应该早些告诉高闻雁的,可一来二去竟忘记了。 高闻雁开心之余,又忍不住感动。 这一世,楚序原来也一直在和她做着一样的努力。 她想让高家安全。 而楚序,只想让她能够活下去。 所以救高家,救她。 第153章 女郎性子烈,难为相爷了 方伍虽降,可底下有两个小寨不服,想要闹事,被高闻雁强行压制住。 虽不是带亲的寨子,可到底还算得上是自己人,所以方伍颇有怨言。 为此,高闻雁只一个冷眼扫去。 “若不想是这么个结果,你一开始便该制止。” 既然制止不住,又何必怪她手段激烈? 方伍还是第一次被个小辈,还是名女子如此教训,一时涨红了脸就要动怒,被方旗劝住。 “女郎说得哪里有错?” 于是方伍只能作罢。 那能如何,谁让他们方家就是被高家吃得死死的,一个崇拜高将军,一个崇拜高闻雁。 每当有情绪时,方伍就想想高闻雁的武艺,一下便也心服口服了。 事情总算完结,高闻雁回到府邸时有些疲惫。 他们落脚的宅子离城边近,好随时察觉外面的风吹草动。 高闻雁早就吩咐下来,他们是来剿匪不是来享乐的,只要个干净的落脚之处便行。 这些的官员或许是知道两人不和,给他们安排得房间不好太近,可又怕远了商量不方便,于是就掐着距离给他们安排了这两处房间。 外间轮值的人只知道这两人几乎每日房门紧闭,若遇见需要商讨的事便会挪步另一个房间,此外便毫无交集。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高闻雁闲来无事便会翻了楚序的窗。 而以机密为由,楚序也会遣退众人,敲响高闻雁的门。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自觉得远离这方院子,去别处轮值。 反正知言会守着楚序,而他们女郎武艺高强,哪用别人保护? 倒是圣上派来的郎中会偶尔来替楚序把脉,借机观察。 可哪能让他看出来呢? 路上已是他全部的机会了,待落脚,所有便是机密,他一个郎中除了把脉时出现一下,平时连这府邸都未能踏入。 这日,高闻雁回来时,他正在给楚序把脉。 看高闻雁神色疲倦,郎中道:“女郎劳累,不若让老夫为你抓几副方子。” “不必。” 说完,高闻雁头也不回地进了房,留郎中一人尴尬在地。 他摇摇头,道:“女郎性子烈,难为相爷了。” 楚序的视线从手中的史书挪开,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郎中几乎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这相爷虽不喜高家女郎,却不见得喜欢有人用此等手段套近乎。 郎中暗自懊恼,只得加快把脉,匆匆收拾医箱离去。 他一走,楚序才放下那卷书,兀自思考着什么。 上午,高闻雁前脚一出,京城给她寄的信就送来了,一前一后,刚好两封。 楚序在想,那扇门会在哪一刻被打开,而高闻雁脸上又会是什么表情。 过了许久,那扇木门才猛地被打开,却见高闻雁顶着一张喜忧掺半的脸。 她确定院内无人才在楚序面前落座。 “薛家果真要没落了。” 是楚序的风格,轻易不动,可一旦出击,便要一击即中。 第117节 那希那尔迷恋的“秘药”正是薛家的生意,那一联想,皇上日日流连在薛贵妃处,便十分耐人寻味了。 皇后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第154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皇上再怎么宠薛贵妃,也容不得她做出伤害龙体的事,于是命人彻查。 他自然说是想还薛贵妃一个清白,奈何薛贵妃一听说要被查,又是绝食又是撞柱的,试图以死明志。 皇后一听,便嘲讽道:“要死要活的,就是怕被查出来吧。” 于是这事皇后亲查,一丝容不得出错。 那些证据楚序都一一准备好了,就怕她不查。 于是查一个有一个,最后满满的,都是薛家的混蛋勾当。 为了圣上龙体安康,御医换了几批,就怕有人连御医这边都串通了。 结果自然是损伤龙体的。 圣上大怒,看也不看薛贵妃一眼,就令人将她打入天牢。 叱咤风云的薛家,顷刻间便没落了。 高闻雁道:“最是无情帝王家。” “嗯,圣上向来爱干这事。” 此话说得高闻雁一怔,细细回味,发现果真如此。 圣上行事向来是一锅端的,上一世对高家,这一世对薛家,都是如此。 如此手段,不可谓不狠辣。 脸上忽然一凉,高闻雁才发觉天空竟飘了小雪。 “你看!” 楚序抬头看去,空中只是零散地飘着雪花点点,还没下起来。 他道:“这或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了。” “嗯。” 高闻雁忍不住伸手接了片小雪花,道:“春天快来了。” 她今日收到了两封书信,一封是来自朱忆琴,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看得出又急,又怕自己道不清楚。 还有一封,是来自高家的暗桩,出自高将军的手笔,上面只有简单的几句话。 大致是京中一切安好,叫她切勿着急返京,待到春天把这边都弄妥了,再回去也不迟。 尔后,又强调了一遍。 高闻雁无奈,若高家真的那般安好,又怎会用暗桩来送信? 又怎会劝她不要返京? 可高闻雁到底是想少了。 读完朱忆琴的信件后,她得到了其他的答案。 知言忽然进来,递给了楚序一封信,于是高闻雁肉眼可见地局促不安起来。 楚序看过去,她又好似无事一般,对他轻轻微笑。 本来还存了侥幸的心理,可是当楚序的脸色越来越黑时,高闻雁便知纸包不住火。 神通广大如楚序,还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 不长的一封信,他却看了许久,久到捏着信纸的一角都已经皱巴了,他还未放下。 他可算明白,高闻雁那愁眉不展是因为什么了。 原先以为是她担忧父兄,原来是还有更大的噩耗。 “你知道了?” “什么?” 她还在装傻。 于是楚序有些来气,一字一顿道:“圣上想纳你为妃。” “嗯。” 高闻雁想拂去肩上的雪花,却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意,原来雪花早就化成了水滴。 她当然知道了,还有什么消息比朱忆琴在宫里知道的更快吗? 朱忆琴也是碰巧听到圣上和高将军的对话,于是急急忙忙地就给她写了信。 与此同时,着急的还有高将军,以及慢一步知道的知行。 有雪花落在楚序的眼睫,可他仿似浑然未觉,一双眸子只轻轻地看向高闻雁,带了些寒意。 第155章 不要去 两人相对而坐,却相互无言。 天色昏暗,雪也愈下愈大,落在楚序银白色的头发上,他便像是雪中的谪仙,不染俗尘。 许是看出高闻雁定不会解释什么,楚序率先妥协。 “不要告诉我,你已经拿定了主意。” 高闻雁朝他看去,露出点点笑意,是在笑他明知故问。 所想得到证实,楚序的心蓦然一颤,眼里的光一点点被敲碎,落入黑暗。 “不要去。” 他艰难开口,可高闻雁还是看见了楚序眼中的痛楚,于是她只能将心中的涩意藏得更深。 心中被堵得密不透风,高闻雁压抑了一下午,生怕自己在这一刻破功。 她蓦地起身,却被楚序拉住了袖口。 分明身体已近痊愈,可他的脸色却比病中以往都要苍白,仿似下一刻便会碎开。 楚序轻轻拽着她的袖子,低声哀求:“别去。”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在她的袖口,力度那样轻,只要高闻雁愿意,不过抬手间便能抽出,可她却像定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心仿佛被一片片割开,除了痛,还是痛。 他是不可一世的相爷,是性情冷淡的权谋家,不该这样求她。 “不要去。”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却连尾调都染上了哀色。 高闻雁狠下心,回身看他,凉薄道:“我放过了你,高家才会陷入危机。” 既然高家人做不出陷害忠良之事,那现在有另一条路可选,高闻雁为何要拒绝? 只要她入了后宫,圣上自然会把高家当做自己人。 自古以来,大臣们便是用自己的女儿来表达衷心的,若能换圣上心安,能保高家一世平安,她为何不可以牺牲自己? “即使不是圣上,我也会嫁给别的人的。” 楚序忽然轻轻笑出了声。 袖口一轻,是他松开了手。 “嗯,我明白了。” 他徒然起身,抖落了一身的白雪。 “女郎早些歇息。” 高闻雁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人的背影入了房内,又合上了门,不曾再看她一眼。 她深深地呼了口气,抬手抹去脸上忽染的湿意。 她坚信,这是最好的方法。 事到如今,无论是她,还是楚序,都应该已经意识到了,那不可抗力的是什么。 是天子的猜忌,是九五之尊的脸面。 所以线索一断再断,所以扳指可以轻而易举地被放进御赐之物。 所以即使楚序提出可以护家人周全,林谦宁愿选择一人死去,也不敢与楚序联手。 因为林谦背叛高家,由始至终,领的都是圣命。 圣命不可违,亲人忠义两难全。 这一世,她拼命想要挽回,排除了一个又一个的危机,可源头从来不在这。 只要圣意再起,所有都是徒劳。 可笑的是,她唯一博得的转机,竟然要用杀掉楚序来替换。 只是当时她仍未勘破到这一层,否则,高闻雁只怕会愈发动摇。 比起楚序,高闻雁到底更爱她的家人。 可笑的是,那一刻她竟觉得自己和林谦也没有什么不同。 第156章 便此作别 第118节 忽然意识到那抓不出的幕后黑手是何人,这件事还得归功于那几夜的激动难眠。 彼时高闻雁刚知道楚序是重生的源头,即使和楚序长谈后,也依旧难平心中波澜。 那几天的夜里,上一世和这一世的画面不停地在眼前交织,甚至包括了楚序所描述的,那个她没有经历过的“未来”。 当林谦这个人再被提起,高闻雁便忍不住在想,他身后之人究竟是谁? 高闻雁曾经以为是庄王,可经过这段的观察,发现庄王虽想争储,对高家也颇有微词,可却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人。 那么缜密的计划,断然不会出自他的手。 王永牢中被杀,希那尔无故失踪的扳指,林谦宁愿死也不敢投靠楚序的惊恐,高家依旧被软禁的结果…… 高闻雁从没有往圣上身上想过,毕竟,高家拼死守护的,可是他的天下…… 可以让林谦放弃楚序的庇护,说明还有人比楚序的能耐更大,整个大宁,除了那至高无上的人,还会有谁呢? 于是她大胆地做了个猜测,一旦依着这个猜测再去看所有的事情,忽然间,有一根线将这些都串了起来。 江山不负英雄泪,自有人会负。 高闻雁本想将这个发觉告诉楚序,可第二日见到他时,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上一世,圣上对高家赶尽杀绝,这一世却微妙地开始讨伐楚序,为何? 在高闻雁还没想明白前,圣上想纳她为妃的消息便来了。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晴天霹雳,唯有高闻雁觉得这或许是生机。 无论如何,这一世她都要保下高家! 哪怕是楚序,也不能动摇她这个决心。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高闻雁再未在院里撞见过楚序,只几次能窥得那一抹衣角消失在房门后。 尽管高将军一连发了三封密信,高闻雁依旧未听劝告,连日整顿军队,便是为了早日返京。 启程那天,方旗也跟她一起回了。 如果方旗是个可信的人,那高闻雁总算可以不用再向高闻溪借他的副官了,林倚山恐怕要开心好些天。 高闻雁立在马前,静静地等着,于是底下的人便也跟着她等。 直到方旗问:“女郎为何还不出发?” 高闻雁不答,只道:“人还没齐。” 此时,才有一个小的支支吾吾道:“相爷……或许,今早就走了。” “走了?” 她看了一眼,相府的马车分明还在那放着,结果楚序走了? “是的,今早他们要了两匹马,小的们以为他们只是出城办事,但现下都还没回来。” 所以猜测,或许是走了。 高闻雁黑着脸,三两步进了院子,几乎不客气地推开了房门,里面果真空空如也。 她气不打一处来,正要退出去,却见桌面压着一张小纸条。 “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便此作别。” 高闻雁笑着摇摇头,楚序到底是含蓄了。 他想道的,只怕是那下一句:“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这些文人就是这般,欲怪不怪的,只将一首《蝶恋花》用得自如。 可在返程途中,高闻雁脑中一直挥之不去的,也是这首词。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第157章 倒也没有那么夸张 高闻雁回城的那日,发现京城格外热闹,主道两旁都站满了人。 她侧头问底下的人:“今日是什么日子?” 结果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街上这股激动的氛围从何而来。 还是方旗笑眯眯道:“他们似乎是来庆祝女郎凯旋的。” 高闻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个胜利几乎是踩着他父亲的名声来的,也亏他还笑得出来。 前头就要路过杏花楼,却见杏花楼前挤了更多的人,连二楼都站满了人。 高闻雁一过,人群便欢呼了起来。 “是高家女郎!” “女郎!” 高闻雁转过头去,见到了一张张激动的脸,这让她有一时的恍惚。 圣上让她明日再去复命,所以高闻雁径直回了高家。 方进家门,便见到高将军在门后候着了。 高闻雁脱去披风,笑道:“爹,娘,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高夫人见她平安无虞,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说着又给她使了眼色,示意高将军的黑脸。 “你跟我来。” 这般生硬的语气,一听便知是气得不轻。 高闻雁这次是先斩后奏了,他还是今日出了门,才从百姓口中知道高闻雁凯旋。 自己的女儿,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高闻雁丝毫不听他的劝阻,这让高将军火气更大。 高闻雁心里盘算着,要如何才能免去这顿责罚,结果高闻庭兴致冲冲地外间跑了回来。 “雁儿回家了?” 高夫人眼睛亮了亮,给他指了个方向,于是高闻庭又兴冲冲地跑到高闻雁面前,十分高兴的模样,完全没留意到高将军冷着的脸色。 “你可算回来!” 高闻庭还有许多话想告诉她,结果被高将军蓦地一呵,心里开始微微发颤。 “爹。” 他笑着,面露尴尬。 “你出去,我有话与雁儿说。” 高闻庭哪能想到高闻雁会挨训斥,只笑道:“不行,我亦有话要与雁儿说。” 他道:“爹,你可知雁儿现下可是京中的大红人!” 高将军沉了声音,问:“什么大红人?” 于是高闻庭将这两日的事通通说了一番,原来,昨日京中便有传闻,说是高家女郎又立一功,平了陇南那边的山匪。 一时间,京城女子对高闻雁的崇拜愈发高涨,甚至比上次还要热烈。 因为高闻雁是浮华楼的常客,所以浮华楼率先抛出了活动,为了庆祝女郎凯旋,所有宾客皆可免费获得一份糕点。 于是许多人都涌去浮华楼,那这边的杏花楼也不甘落后,不仅给了优惠,还请了说书人来讲高闻雁此番在陇南的所为。 “都说陇南的百姓很是尊重你,这可是真的?” 高闻庭也去听了一回,却也不知道真假,于是干脆这会儿一齐问了。 他这些话,让高闻雁听得一愣一愣的。 “倒也没有那么夸张。” 说着,她看了眼高将军,道:“还是爹的名声大,我不过是受了父兄的庇护,才可以如此顺利。” 虽是讨好,但说得也是实话。 高闻雁从不否认,自己因为高家的身份,获得了许多的好处。 第158章 你二哥没遭打? 说话间,浮华楼的帖子便来了,说是要为她大摆酒宴,庆祝凯旋。 杏花楼的帖子紧跟着也来了,甚至搬出了与高闻庭的交情,让她务必到场。 偷偷看了眼高将军的神情,高闻雁轻咳一声,道:“那便只好都去了。” 于是二人完美地从高将军身边溜走。 高夫人见到她身后还跟了个高闻庭,奇怪地“咦”了一声。 “你二哥没遭打?” 高闻雁站住,问:“遭什么打?” “那没什么了。” 高闻庭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高将军那铁青的脸色意味着什么。 这是要牺牲皮糙肉厚的他,去解救那刚从外间回来的宝贝女儿呢。 于是他幽怨道:“娘,你可真偏心。” “什么话?” 抿嘴笑了笑,高夫人却不否认。 兄妹二人一起到了杏花楼,高闻雁才发现杏花楼张灯结彩的,四处站满了人。 第119节 她到底不是那般高调的人,此时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走吧。” 高闻庭推了推她,令她走在前面。 今晚的主角乍一出现,杏花楼登时炸开了锅。 高闻雁被簇拥着在主位坐了下来,底下男男女女,都是慕名而来的,有达官子弟,也有平民百姓。 杏花楼是高闻庭的主场,往来间许多都是他认识的人,于是高闻雁中途走得心安理得。 “你要去何处?” 她被高闻庭扯住了袖子。 “浮华楼。” 于是高闻庭点头道:“应当的。” “切莫待太晚,晚些我去接你。” 这可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高闻庭揣了手,问:“你去接我作甚?” 此处人多眼杂,高闻庭也不好多说,只坚持让她在那等着,不要乱走动。 为了低调,她从杏花楼楼门走,抄了别的路去浮华楼。 还未到门口,便听见浮华楼里人声鼎沸,那庆祝她凯旋的宴席,纵然主角去了隔壁,也没耽误这边的热火朝天。 高闻雁蓦然出现,所有人皆是一惊,接着纷纷欢呼。 那掌柜的迎出来,道:“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兄长与杏花楼交好,便直接扯着我去了。” “应当的应当的。” 高闻雁被引到一个小包厢,见到朱忆琴的那一刻,才知道这边是她在替高闻雁张罗。 心头不禁一暖,能结实朱忆琴,委实是她的幸运。 “谢女郎相助!” 说着就要行礼,把朱忆琴吓得赶紧起身来扶。 “你我何必客气,都是应当的。” 高闻雁道:“若不是你传信于我,恐怕我现下还在陇南。” 她定会听高将军的话,乖乖地在那待到开春,却不知京城已经变了天。 她举起酒杯,感激之情尽在不言之中。 两人絮絮叨叨地聊了许多,陇南的见闻让朱忆琴十分向往。 若朱家没有没落,或许她也能像高闻雁这般,一匹骏马,一支红缨枪,好不快意。 然而她空有武将世家的名号,却连正经习武也未曾有过。 “真好啊,女子便该像女郎这般。” 高闻雁忍不住敲了敲她的头。 “你何必妄自菲薄,若没有你的情报,我现下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第159章 女郎竟先去了杏花楼 酒足饭饱后,高闻雁寻了借口离开,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密道,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却见密道的门忽然被打开。 她的心“咯噔”一下,然后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浮华楼率先带动的这波热度,高闻雁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出自谁的手笔? “女郎?” 是知言,手上还抱了个算盘。 高闻雁微微失落,却还是笑了笑,问:“原来是你。” 知言其实是有些幽怨的,他道:“女郎竟先去了杏花楼。” 无论如何,她都该多照顾一下浮华楼。 “啊?” 面对这控诉,高闻雁不禁愣了愣。 知言认真道:“我们损失了好多钱。”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高闻雁忍俊不禁:“改日我赔给你便是了。” 手指在算盘上快速拨了几下,知言道:“无妨,女郎今夜来估计还能为我们带来一波收益。” “你家相爷知道你这小算盘这么响吗?” 知言想了想,道:“或多或少是知道的。” 楚序的产业都交给他打理,他喜欢赚钱,意味着楚序会有更多的钱,没什么不好的。 所以当楚序提出,要为高闻雁造势一波时,知言当下便答应了。 因为这对浮华楼而言,也是一个赚钱的大好机会。 高闻雁也不管他还在算帐,直截了当地问:“你们为何率先回来了?” 知言又恢复了寻常的寡言。 “他很生气?” 试探依然没有得到结果。 “若你肯告诉我,我一会儿再下去转一圈。” 利诱亦没有结果。 知言咬牙道:“我不过是听命令的,女郎为何不自己去问公子?” 高闻雁看了眼密道,心中早就有了退意。 不知为何,她有点害怕,当她穿过这条长路,尽头却没有以往的曙光,那该如何是好。 “算罢。” 她摇摇头,转身离开。 “便当我没有来过。” 知言正要说什么,却听掌柜的在敲门。 见到高闻雁开门,掌柜的不禁松了一口气,原来是高闻庭找来了。 高闻雁才恍惚想起,她那一向不着调的二哥今日要来接她回家。 知言看她匆匆下了楼,蓦地叹了口气。 她终究没有去见楚序。 可怜他们公子还在阁楼那煮了一壶茶。 知言本要来与掌柜对个账本,思来想去,还是折了回去,重新打开了那扇门。 那道修长的身影顿了顿,却没有转过身来。 “公子。” 听到是知言,楚序却忽然又放松了下来。 他问:“何事?” “无事。” 知言走到他对面坐下,兀自取了个杯子。 “我来陪你饮茶。” 轻轻扫了眼他的算盘,楚序问:“账算好了?” “嗯。” “开心了?” 知言笑道:“自然,这几日赚了可多。” 说着,他起身去将窗户掩小了些,还不忘嘱咐:“别仗着自己身体好些了,就又吹风。” “别关太紧。” 房内燃了炭火,过于温暖总容易使人昏睡。 楚序瞧了他半晌,问:“见到她了?” 手上动作一顿,知言并不出声,可楚序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知言还以为他会问些什么,却听他淡淡道:“去唤知行和小晚过来吧。” “我们一家人许久未一起喝茶了。” 知言不禁喜出望外,连连道是。 第160章 你明日便要见圣上了 高闻雁下楼后,没有见到高闻庭,于是她绕了一圈,终于在一个墙角看到他。 他似乎刚与什么人说完话,此时一个人在踢着石子玩。 第120节 她定睛看去,那背影虽走得有些远了,可高闻雁还是一眼认出那是朱忆琴。 朱忆琴与她二哥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感觉他们好似有些熟悉。 看来这一个月发生了不少事情。 “二哥。” 高闻庭转过头来,吸了吸鼻子,道:“走罢。” 兄妹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都心情一般,于是谁也没有主动提起什么话题。 好不容易到了家,高闻雁正要溜回自己的院子,却被高闻庭叫住。 “你明日便要见圣上了。” 他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高闻雁恹恹地靠在门边,道:“嗯,有何指示。” 谁知高闻庭忽然板起了脸,问:“你可知那位打得什么主意?” 以高将军的性格,定是想着由他自己来解决,而不会将这些告诉底下儿女。 所以高闻庭如此开门见山,还让她有些许错愕。 可转念一下,若高闻庭与朱忆琴相熟了,那这一切也就能解释了。 “我知道。” 高闻庭脸上浮现一丝恼怒,蓦地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外走。 “你真的是!” 既然知道还敢回来! 难怪下午高将军的脸色铁青,原来隔着这么一层原因! “既然回来了,还要逃不成?” 高闻雁摁住他,是一步也不肯再跟他走了,一双眼睛执拗地盯着他,与他对峙。 他脑中乱糟糟的,低声道:“相府那位也知道你的主意吗?” 果然,高闻雁眼中一痛,匆匆地转开了视线。 可高闻庭却听见她轻声道:“他知道。” 这结果让高闻庭的心更是凉得彻底,这说明连楚序都没有办法。 他开始烦躁地来回踱步。 回来的时候高闻庭想了一路,本想等回家直接去找高将军商量,谁知还是没忍住问了高闻雁,然后发现只有他一人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对了,大哥呢?” 回来时没见到高闻溪,高闻雁只以为他忙,可今夜回来却也没见高闻溪来找他。 “大哥出城了。” “出城?” 高家不是被变相软禁在京了吗?高闻溪是如何出城的? 可高闻庭的心思不在这,只模糊地应付了几句,说是去平乱了。 “边疆吗?” “当然不是。” 高闻庭奇怪地看她一眼,道:“只是附近的一个小城。” 然后他又烦躁道:“你先管管自己的事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去想高闻溪。 高闻雁忽然寻了椅子坐下,开始仔细推敲现下的局面。 高闻溪为何不在京城? 既然如此,为什么朱忆琴不告诉她? 是不告诉,还是不知道。 她喊住仍在来回走的高闻庭。 “大哥什么时候出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高闻庭干脆一屁股坐她对面,道:“有两日了,你当然不知道。” 因为高闻溪出去是密令,只有高家的人才知道他不在京城。 谁知高闻雁忽然就笑了起来,让高闻庭不禁惊恐。 他妹妹怕不是疯了? 这情形还能笑得出来。 第161章 她的二哥啊 高闻溪果然信了她的话。 在这个节点下,如果不是高闻溪早有准备,他是不可能被放出京城的。 如今,只要她大哥还在城外,高家就多了一颗活棋。 以高闻溪的性格,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他断不会坐以待毙。 燕人马上就要集结两万士兵围攻丰浴城,上一世圣上还可以将薛赫派去守城,可现在薛家没落,朝廷更无人。 据说丰浴城已有了动静,圣上派了两人各领了一千精兵前去守城,结果都无音讯。 前世最后是高闻溪和林倚山去平的乱。 “对了,倚山可在城里?” 高闻庭摇摇头,道:“不知,但大哥此次出行得急,应该是重要的事,倚山应当和大哥一起去了。” 如果林倚山也不在京城,那岂不是只要高闻溪不回京,高将军便有离京的机会! 高闻雁很激动,这不是死局! 只要她父兄不在城内,一切就不是问题了。 还未等她开口,高闻庭忽然站了起来,神色看着比她还要激动。 “雁儿!我知道了!” 他笑道:“你随父亲回边疆!” “明日圣上定会赏你,你说要随父亲回边疆!” 高闻庭这才发现,这个答案其实早就喂到了他的嘴边。 京中对高闻雁的呼声似乎都在为这个作势。 一旦高闻雁顺应民意,提出继续为国效力,那圣上便不会再好意思要收她进宫,当个金丝雀。 即使圣上再怎么执意,却也要考虑民意。 高闻雁不禁一顿,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 “只是……” 高闻庭看出她的顾忌,无所谓地一挥手,潇洒道:“我有什么所谓。” 他装作不经意道:“你也知我,自小便爱游玩,让我去边疆我却不一定受得了。” 圣上不可能让高家都离开京城,放走了高闻雁,质子便只能是高闻庭了。 大家都知道,总有一天,高闻庭会随他父兄前往战场,可现在高闻庭要把这个机会让给了高闻雁。 可是,高家的儿女,哪有不迷恋自己手中兵器的呢? 高闻庭虽喜爱诗词歌赋,这么多年来却也没有放弃过习武。 高闻雁忽然又想起了那年夏季。 因为有公务要禀告,高将军回京十几天,那时高闻庭已过了十五岁的生辰,高将军便想将高闻庭一齐带走。 高闻溪也是那个岁数离开的家,高闻庭理应也如此。 她记得高闻庭很高兴,连行囊都收拾好了,一心想着如何上阵杀敌,如何报效大宁,为高家争光。 可就在临出发前的一天,高闻庭反悔了。 他忽然将衣物都放回了原处,连精心挑的佩剑都放了下来。 还是见他跪在大堂领罚,高闻雁问了下人,才知道是高闻庭不肯去边疆。 她问为什么,只见高闻庭嬉皮笑脸道:“还是京城舒服。” 高闻雁登时皱了眉:“你也是这样对爹说的?” “嗯。” 难怪他身上全是血迹,只怕高将军是毫不留情地揍了他一顿。 高闻雁取了药膏替他抹去,却忍不住鼻头泛酸。 “笨蛋。” 她知道,高闻庭是不忍见自己一个人留在高家。 可那时候,高闻庭也像现在这般,梗着脖子,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任凭她怎么劝说,都不肯改变主意。 她的二哥啊,最疼她了。 第162章 我会进宫的 第121节 高闻庭没有给她再反驳的机会,径直去找了高将军。 书房里亮着灯,高将军正满脸愁容地坐在里面,心中好几个打算在反复权衡。 房门被敲响,他一激灵,还以为是宫里派了人来,结果是高闻庭。 他没好气地开了门,却见高闻雁也跟在了后头。 “进来吧。” 急急将门一掩,高闻庭道:“爹,千万不可让雁儿进宫。” 高将军吃惊:“你们怎会知道?” 这事圣上明明只单独留了他,为何连他儿女都知道了? 还是高闻雁安慰道:“唯有我们知道而已。” 高将军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若是叫太多人都知道了,那才叫麻烦,怕是连周旋的余地都没有。 圣上此番没有大肆宣扬,就是想看看高家的态度。 这是圣上给他们表忠心的机会。 圣上允诺了,只要高闻雁进了宫,他和高闻溪便能安然地返回边疆,一切都不会有变化。 可高闻雁是他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是三兄妹中最是向往自由的那一个,高将军又如何忍心亲手掐断她的翅膀,将她一世困于那红墙之内? 他抹了把脸,疲惫道:“此事你们不用操心,爹会处理好。” “我会进宫的。” 话一出口,父子俩便异口同声道:“不行!” 高闻雁寻了把椅子坐下,口吻轻松道:“爹能想出什么办法?想来想去,还不是摘了这乌纱帽。” “你……” 高将军无言以对,因为他确实已经准备好告老还乡了。 可高闻庭却急红了脸,抢着道:“为何不肯听我的?起码我的方法比爹的要好。” 只牺牲他一人,而不用像高将军那样,全家都要离京。 还以为他有什么妙招,可高将军听后却又陷入了沉默。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叫他如何抉择。 高闻庭却急了,道:“你们在犹豫什么?我不过是留在京中,这总比雁儿要在宫内困一辈子要好吧?” 若是高闻溪在,定也会支持他的。 “再说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 “闭嘴!” 高将军大声呵住他,生怕他继续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奈何高闻雁却做了决定,她突然拍了拍高闻庭的肩膀,道:“没错。” “以后的事谁能料到呢?便先委屈二哥了。” 见她终于肯点头,高闻庭不禁喜出望外。 “你可总算想通了!” 既然如此,高将军也只能应下。 送走这两人,高将军忽然叹了口气,熄了灯,慢慢踱回了主房。 “可是想到法子了?” 高夫人自然也是睡不着的。 “嗯。” “那怎还闷闷不乐?” 高将军坐在床边,蓦地叹了口气,道:“就是忽然觉得孩子们都长大了。” “可不是。” 伸手拨了拨他发底藏着的白发,高夫人道:“你都这把年纪了。” 高将军动作一顿。 “我倒不是在说这个。” 他只是感觉,孩子们其实早已经不需要他的庇护,他们都很有自己的主见,也很股权大局。 为此,他感到十分欣慰,却又有些感慨。 第163章 爹可知“莫须有”? 高将军整宿都未能入睡。 高闻庭和高闻雁的眼神始终在他脑中不能挥去。 他发现,这三个小孩都比他要好。 留了一手,直接反将圣上一军,领命出城的高闻溪是如此。 通过刚才的对话,只怕高闻庭与高闻雁,亦是如此。 他们那般的“大逆不道”,却是说了他这一生也不会说的话,做了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做的事。 那日高闻溪来找他,直截了当地坦白了,城外是他布的局,就是为今日局面做的准备。 那一刻,高将军心中其实是愤怒的,怎会有臣子如此对待他们的君主? 说的不好听的,高闻溪这就是在质疑圣上啊! 而高将军始终相信,圣上会给高家一个公道的。 “爹可知‘莫须有’?” 今日可以没头没脑地将高家变相软禁,往后呢? 很快,那个往后就来了。 圣上竟敢要娶他们雁儿! 那一刻高将军才信,圣上真是糊涂了! 圣上不信高家,竟要他用女儿去表忠心! 虽然在朝堂上这是司公见惯的事,可高家世代忠烈,何故遭此猜忌? 而圣上,又真的只是因为猜忌吗?他眼中贪婪的目光,同为男人的高将军不可能不懂。 所以当高闻庭重复高闻溪的道理,说出那番话时,他竟没有想象中的震怒。 尤其是当雁儿坚定地望向自己时,高将军竟然觉得挺好。 他的儿女们,继承了他的血性,却没有继承了他根深蒂固的“奴性”。 很好。 高将军忽然笑出来来,径直将高夫人都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道:“怎还不睡觉?明日还有一场恶战,可不能输给那老贼了。” 恍然间,高将军似乎明白了孩子们另一部分是像谁了。 “这就睡了。” 次日,高家弥漫着一股紧张氛围,底下的家丁不知发生什么事,却能看到每个人都神色凝重。 待终于将高将军和高闻雁送出了门,那家仆才松了一口气。 他站在门口,不禁和别人感慨:“我们女郎是真有出息。” “可不是嘛。” 剿匪立功,面圣领赏,这放在大宁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这些放在一个女子身上,却是头一遭。 所以不光京城的女子沸腾,连男子亦是钦佩。 那么多男人干不成的事,可是高闻雁却办到了。 高闻雁昨夜亦没有睡好,迷迷糊糊的,一开始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今日面圣之事,后来又会忍不住想起楚序,想起他离开时的周身白雪。 这一路走得格外沉默,唯有马蹄声哒哒地敲在地面,待转过这个街角,高闻雁不禁抬头朝相府望去。 楚序的阁楼正好可以望到此处,也不知他在还是不在。 远远地瞧见了宫门,庄严而肃穆,高闻雁竟开始觉得有些紧张,不禁放缓了马速。 “怎么了?” 听到马蹄声的变化,高将军掀开帷帘,出声问她。 “啊,没什么。” 高闻雁回神,又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嗯。” 帷帘放下前,高闻雁听到他又道:“不要担心,有爹在,一切由爹担着。” 第164章 丞相今日告假不来 此次觐见是在早朝上,是文武百官都看得见,听得见的,对高闻雁而言是利弊掺半。 官员陆陆续续到位,无不偷偷打量高闻雁几眼,有些与高家关系好的则直接来与高将军贺喜,说什么虎父无犬女。 然而一刻过去,圣上都快来了,仍然未见楚序的身影。 高将军看了眼那空着的位置,问:“听闻你与丞相在陇南闹得很不愉快?” 第122节 她不禁一怔,此话倒是不假,只是不是他们所想的那种不愉快。 或许是那日楚序未等自己就自行返京的事传出去了,所以大家都以为他们之间就差撕破脸了。 在旁边官员的注视下,高闻雁坦然地点了头。 “确实不怎么愉快。” 那官员笑了笑,笑声道:“难怪丞相今日告假不来。” 告假了吗? 高闻雁朝那位置看去,一时捉摸不透楚序在想什么,还是说,他只是单纯地不再想见到自己? “圣上驾到。” 太监奸细的声音响起,百官登时安静下来,各自转正了身,恭候圣上。 按理说,高闻雁没有官职,应该站在殿外等候,可那太监却说圣上特许,令她站在高将军身侧。 高闻雁等了许久,才终于听见圣上提起了自己。 “高家女郎此番辛苦了。” 按着该有的礼仪,她规矩道:“臣女应该的。” 圣上又对着赞美了一番,说了好一些场面话,才直奔主题。 “算下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先是护送恭王,又是中秋宴护驾有功,接着又成功剿匪。” “如此女子,不知我大宁还有谁可以配得上了。” 这话一出,高将军脸色蓦地一僵,知道这是圣上在给他暗示。 圣上笑呵呵地问:“你想要什么赏赐啊?” 未等高将军发话,高闻雁已回道:“臣女并没有什么想要的。” “你可是立了大功,朕若不赏,岂不是显得朕很小家子气。” “那,臣女斗胆求皇上一件事。” 圣上还以为这是高将军与她对好的话术,脸上不禁一喜,道:“说来听听。” 高闻庭“啪”地一声跪在了地上,诚恳道:“许多人都在关心臣女的婚嫁问题。” “然而,臣女只愿随父兄前往边疆,杀敌报国,此生不嫁!” 话音刚落,引起满朝热议。 有质疑的:“女子便该嫁人生子,哪有出去抛头露面的。” 也有赞赏的:“女郎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圣上的脸色十分难看,恶狠狠地盯着高将军,仿佛在说:这就是你给的答案? 于是高将军也跟着跪了下来,道:“臣无能。” “臣常年在外,到底对底下两个小的疏忽管教了。二儿子心无大志,只想待在京城享乐,反而是女儿,不仅学成了高家的枪法,还有一颗报国的心。” 一席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高家女儿和儿子的位置反了过来,虽然出去一个女儿,却也给圣上留下了一个儿子。 可圣上除了想要质子,更多的还是想要抱得美人归。 再说了,高闻庭虽留在京城,又不能给他生孩子,如何让两家喜上加喜? 第165章 高家人,可真是能得民心啊 圣上沉默不语,其他人便不敢接话。 “丞相怎么看?” 说完,圣上才想起来,楚序今日告了假。 此时,却有一个官员颤颤巍巍道:“回禀圣上,丞相告假前曾与臣道,若有涉及高家的决策,还请圣上一律不要考虑他的看法。” “哦?为何?” 那官员犹豫着,回道:“丞相说……他已在风口浪尖,不想因此再被百姓视为眼中钉。” 意思是他还要脸面。 高闻雁在百姓中呼声很高,得知楚序在陇南与高闻雁不对付后,骂声几乎是一边倒。 连向来不在意这些的丞相都要回避,这也变相地提醒圣上了:民心难背。 要么一开始便不要允了高闻雁去剿匪,否则现下却区别对待,不肯给她应有的奖赏,如此确实会引起百姓的非议。 但谁能想到呢? 圣上本想着让她去顶一顶,待缓过这阵子再派人去接替她,届时再趁机提出纳她入宫,可谓很完美的计划。 谁知高闻雁本领过人,竟真把那山匪拿下了。 如此迅速地返京,还特别受百姓爱戴。 圣上的眸子愈冷,只轻飘飘道:“高家人,可真是能得民心啊。” 这话中的意味太浓,没有人听不出其中的意思。 半晌后,圣上却宛如没说过那句话一般,笑道:“朕的这两位爱卿,看来是不能和平共处了。” 虽然文安公主告诉过他,说楚序心悦于高闻雁,然而在陇南那么久,他的探子们给的情报都是:两人关系近乎恶劣。 比起文安,他更相信自己的探子。 毕竟文安为了楚序,可是干过不少荒唐事,说不准这也是她臆想出来的呢? 但楚序今日告假,究竟是怕了人言,还是真的在帮高家一把? 圣上眸光闪烁,只道:“我朝未有女子为官的先例,此事下朝后再议。” 下了朝,见高家父女脸色不佳,有不少官员围上来安慰。 “吾等看来,此事或许可成。” 大宁已经许久没有过新鲜的大事了,让女子为官,对圣上不一定有坏处。 高闻雁本事了得,圣上便是多了个大将,而开辟这个先例,也能彰显出他的圣明。 不知是官员们的有意还是无意,高闻雁自请边疆的消息不胫而走,于是京城百姓又一次为她感到惊喜。 “若能去边疆,便定有军职!这是女子为官啊!” “女子为官第一人,那便只能是高家女郎!” 这边的民声刚出,那边就有人如数反映给了圣上,圣上震怒:“朕若不允,倒显得是朕老顽固了!” 过了几日,高闻雁突然被再次宣进宫面圣,应该为的就是此事。 高闻雁心中是忐忑的,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这就是在用民意来威胁圣上妥协,是大逆。 圣上这次不能计较,日后却必然会在别的地方找回来。 所以,返回边疆不过是一时之策,更多的,高闻雁只希望高闻溪那边已经准备得比较周全了。 这样的话,就算今日是个坏结果,也不用那么担心。 第166章 朕这么多的女儿 此次楚序倒是来了,站在百官之首,高闻雁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一席官服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英姿卓越,可惜她不能多看。 在众人看来,圣上这可是皇恩浩荡,不仅封了高闻雁为五品建忠将军,虽是个杂号将军,但已十分了不得。 而且,为体恤高夫人常年与家人别离,圣上又给高闻庭一个闲职,让他可以安心地待在京城尽孝。 高将军眼中一喜,连忙带着高闻雁谢恩。 果然,圣上也是这么想的,比起女儿,谁都更宝贝儿子,虽然无法亲上加亲,但却是更有利的人质。 跪下期间,高闻雁偷偷看了眼圣上,只见他望向自己的眼中还闪烁着意味深长的光芒,仿似在说,来日方长。 她压下涌上的不适,继续将头低下去,等他免礼。 圣上今日心情似乎不错,转而竟问起了楚序的婚事。 这本是私事,却于朝堂上问起,必不是随口关心,而是早就有了主意。 高闻雁怕圣上是借机再观察二人关系,只木着脸,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而高将军则更是不关心了,抬头望着柱子发呆。 “文安已在和亲路上,你们到底没有缘分。” 说着,圣上笑呵呵道:“朕这么多的女儿,竟没有一个能入得了丞相的眼。” 话说的,众人皆是一惊,暗自为楚序捏把汗。 然而楚序仍是那一套说辞:“是臣不敢高攀,且臣心系于恩人,苦寻多年,不敢忘却。于是并没有娶妻的打算,怕两边都辜负了去。” “丞相是个深情的人,只是都找了那么久了,或许丞相也该放下了。” 如此说法,竟是非要楚序娶亲不成了。 果然,圣上又道:“朕的小九是个活泼的性子,也是朕最宠爱的女儿。若你们二人能修得一番姻缘,那朕便放心了。” 百官皆是沉默,谁不知他最宠爱的那一个女儿,已经在踏上和亲的路上了。 此话是给足了楚序面子,若楚序再拒绝,便是不识好歹了。 然而,楚序仍是那幅语气,道:“承蒙陛下错爱,只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还望陛下再给臣一些时间。” 众人大惊,他们清冷的丞相,竟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种话,甚至连语气都还是一贯的疏离。 正因为过于割裂,才更加让人动容。 藏在袖子里的手蓦地一抖,高闻雁不禁抬眸朝楚序看去,目光里带了些错愕与打量,正好被圣上都看在了眼里。 第123节 和百官一样,都是很正常的反应。 大家以为圣上会发怒,不想他竟是满意地点点头。 “丞相如此专一,朕今天提得突然,丞相未有心理准备也是正常的。朕也不愿强人所难,便再让丞相整理一下吧。” 高闻雁心中松了一口气。 圣上果然疑心重,尽管探子的情报消除了他大部分的疑虑,却还是要借此机会试探一番。 若楚序先前拒绝了文安,现在却又接受了圣上的赐婚提议,那才叫怪。 前几日高闻雁才说了此生不嫁,楚序若转变了自己的想法,说明不是在和高闻雁赌气,便是为了避嫌。 所以坚持他的一贯做法,才是最稳妥的。 第167章 我同一小儿计较什么? 为了庆祝高闻雁成为第一位女官,以浮华楼和杏花楼为首,京城的店铺处处一片喜气。 尤其是那些女郎们,一个个摩拳擦掌的,想要成为那第二位。 高闻雁无心参与这些,她只担心高闻溪那边还能拖多久。 他出去的契机,是有流寇作乱。 几个山头的流寇组织起来,自称为团,一路向京城进攻。 好笑的是,京城里一片安逸,让人打到家门口了尚未知晓。 当他们开始作乱时,圣上才派人去查明情况,结果去一个没一个,唯一回来的只有一封信。 那信里有用信息也不多,只道有流寇作乱,且盘踞在京城周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流寇甚行,可自楚序当相后,已整治了许多,为何这次竟让他们乱到了天子脚下? 圣上听了文安公主的说法,本就对楚序心有怀疑,此事一出,他想除掉楚序的心则越盛。 按照高将军的说法,当心里不安的时候,圣上总要做出点什么事,才会平息。 于是三番两次地暗示高将军传话给高闻雁,让这位年轻的丞相,光荣地为国死去。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丞相与陇南有缘,若能长眠于陇南,恐怕丞相亦是欢喜的。” 说到这,高将军一拍桌,道:“当我是什么人!” 他和楚序再政见不合,也不至于去陷害他,起码楚序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单凭这点,楚序就不该死。 高闻庭看看高将军,又偷偷瞄了眼高闻雁,道:“爹好似,也并没有那么讨厌丞相?” 这是家中四人第一次聚在一起,讨论朝堂之事。 虽然高闻雁封了官职,可高家都清楚,真正的困难仍在后头。 从前高将军总想挡在孩子们前面,为他们遮去所有风雨,可经过这一次,高将军意识到了,他们都已不是孩童了,许多事他们该互通告知一声。 否则又像上次一样,他瞒着不说,结果孩子们从别的地方才了解到。 高将军“哼”了一声,回道:“我同一小儿计较什么?” “爹。” 一直不开口的高闻雁突然问:“若有一日,高家与丞相不能共存,你当如何?” 大家都不禁皱起了眉,这并非是不可能的事,甚至可以说很大几率会发生,起码圣上最近种种举动便是在摇摆。 而从目前看来,这个天平暂时算是又平了。 高将军道:“我自然是护着我的家,可要我为了自己去陷害忠臣,此事我绝做不到。” “若做不到,便是高家倒霉呢?” 她的眼神认真,仿佛在说的不是一个假设,而是已发生的事实。 高将军被问得一愣,只道:“那便是我倒霉了,而且圣上不会如此的。” 果然,他还是会自认倒霉,还是会自我安慰,圣上不会如此狠心。 可是他忘了,原本就是数不清鲜血,才托起了那一个皇位。 最难猜测帝王心,最为冷漠的,也是帝王心。 她微微翘起唇角,道:“为何不如楚序联手?” 说的是会被杀头的话语,震惊的仿似只有高将军一个,高夫人只是默默抬眼注视着她的女儿。 虽然早猜到自己的孩子们一个个都比自己要勇敢,但高闻雁如此坦白地说出来,还是让高将军心中大骇。 第168章 好威风的建忠将军啊 “荒唐至极!” 果然,他大怒。 手指指向一双儿女,高闻庭感觉十分无辜,分明是高闻雁说的,却连他也要挨骂。 可事实上,即使是他大哥来了,也得挨骂。 “如今什么也没发生,什么都好好的,你们却藏了这样的心思!” 高闻雁直直地与他对视,道:“难道这不叫作战计划吗?防患于未然。” “好威风的建忠将军啊!” 高将军眉毛都拧到了一起,他从来没有向高闻雁发过这样的火。 他骂道:“圣上刚封了你一个‘忠’,结果你就藏了祸心!你如何担得起这大宁第一位女官的称号!你对上不忠,就不怕让喜爱你的百姓寒心吗!” 高闻雁也来了气,“腾”地站了起来,激动道:“怕百姓寒心?那位要想杀忠良时,怎就不怕百姓寒心了?” “你拿一个假设在这里大逆不道什么!” 一句话,让高闻雁终于稍微冷静了下来。 是的,在高将军眼里一切都只是假设。 可于她不是啊。 上一世,高家死得有多壮烈,只有她清楚。 所以,她断不会再让高将军重复上一世的道路了。 高闻庭很少见高将军这般生气,大气也不敢出,只悄悄地扯了她的衣袖,试图让她坐下,却被高闻雁无情地拂开。 她强行让自己不去回想前世的画面,勉强忍下了泪意。 “爹。” 她冷静开口,高将军的气焰便灭了一寸,只侧对着她,不肯说话。 “爹,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高将军身形一顿,却仍转过头嘴硬道:“事实便就是这样。” “那为何你无旨不得离京?大家都知道燕人就是看准你和大哥不在,是有备而来的,为何圣上仍不肯放你返疆?” “为何要我们害死楚序?又为什么要我入宫?” “又为何允了我官职?分明想杀了楚序,却又提出将公主嫁给他?”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高将军哑口无言。 于是他只挑了简单的来回答:“允你官职,是民心所向,是恩典。而想让楚序为驸马的心思,早在文安之前就有了。” “不。” 高闻雁坚定道:“允我官职,除了因为民意,更是因为大哥在把握着京城的安危,因为太后施压,因为二哥可以留在京中为质。” 她顿了顿,接着苦笑道:“而且,他不会允高家返疆,我的官职不过形同虚设,日后必会以此为由,再次招我入后宫。” 而想招楚序为驸马,不过是因为高家目前的情况脱离了圣上的掌控,他想重新拉拢楚序,以制衡高家。 一将一相,他目前尚不能都舍了。 所以现在看似两手抓,实际上也是准备着随时舍弃另一个。 见高将军不说话,高闻雁便轻笑起来,高夫人一看她那顽劣的样子,便知她要口出狂言了。 果然,她轻声道:“爹觉得我们都在做威胁圣上的事,可爹拒绝让我进宫时,便已经和我们一样了。” 高将军颇为头疼,他无力再与高闻雁再争论下去。 “无论如何,我亦不会做乱臣贼子,便是冤死,我亦要无愧于高家的列祖列宗。” 他疲惫地看了一眼两人,挥手道:“你们哪日若真的干了那事,我便当没有你们这些孩子。” “去祠堂跪着吧。” 这一幕高闻雁熟悉,只不过跪着的人,从高闻溪,变成了她和高闻庭。 高闻庭不理解:“为什么我也要?” 可是高将军再未理会他们,兀自离开了去。 第169章 怎瞧着要哭了似的 两人在祠堂跪了一个多时辰,满眼的烛火摇曳,高闻雁的脑子却乱糟糟的。 她没好气地看向高闻庭,他跪着竟也能睡着,就不怕打瞌睡一头栽下去磕破脑袋。 说什么来什么,只见高闻庭一个点头,就要向前倒去,好在高闻雁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高闻庭有些迷糊地睁开眼,还没想起来这是哪里。 “去那边睡吧。” 第124节 “哦。” 于是他走到个角落躺下,转个身便又入睡了。 高闻雁不禁笑出来,也真是难为他了,还得陪着自己受罚。 也不知道这个罚要到什么时候,如果被禁足了,她明天就去不了浮华楼了。 说来好笑,她每日都要去浮华楼坐上一会儿,却一次再没有踏入那个密道。 按理说,她并没有进后宫,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事,可自上次吵完,高闻雁便不知要如何与他相见了。 随着时间越推移,这种感觉便越强烈,然而不代表不想念。 所以她每日都要在浮华楼待着,也算是见上了。 当时听闻圣上要她入宫,她一心只想着高家的安危,自然不会去想别的法子。 而楚序憋着一肚子的气和委屈,却还是回京为她造势,生生辟出了另外一条路。 仿似在说不要和他一刀两断,这里还有别的办法。 可惜的是,这个法子高闻雁亦想到了,却不愿去用,不愿让高家涉险,却没想到最后拗不过自己的父兄。 高闻雁猜,这应该也是后来楚序亦置气不肯找她的原因。 她肯为自己的父兄妥协,却不肯单纯地为了他。 不知怎的,高闻雁越想,便越觉得难受。 “别去。” 他哀求的声音还在耳旁,结果到了梦中,却总是他转身离去的背影。 “饿了吗?” 高闻雁回头,却见高夫人一手提灯,一手却提了个食盒。 看到高闻雁,高夫人轻笑道:“真在反省吗?怎瞧着要哭了似的。” 是吗? 高闻雁敛起情绪,问:“娘怎么来了?” “不来难道看你们挨饿吗?” 她扫了一圈,看到了熟睡的高闻庭,笑道:“难怪你爹说你们大逆不道。” 祠堂思过也能睡着。 高闻雁无法反驳,只问:“爹可是气得不轻?” 打开食盒,香气便迎面扑来,高夫人将饭菜一一摆开,道:“不用管他。” 说着,给高闻雁递了双筷子。 “吃吧。” 高闻雁饿了,吃得稍微快了些,害怕被指责没有吃相,结果抬头去瞧见高夫人脸上满满的笑意。 “娘笑什么?” “娘只是觉得,我的女儿可真有出息。” 突如其来的夸奖,让高闻雁不禁一噎。 高夫人从来不是什么慈母的形象,如此欣慰的笑容还是高闻雁头一次见。 她含糊道:“我懂了,娘只是喜欢我的官职罢了。” “为何这么说?” “娘之前从来没有这样夸过我。” 高夫人一愣,反问:“我没有吗?” “没有。” 高闻雁埋头吃饭,没看见她母亲陷入沉思的脸。 这个女儿从来都是她的骄傲,和官职没有半分关系,结果自己竟从来没有说过。 高夫人只怪自己的嘴实在是太硬了。 “那我便与你们一起思过好了。” 高闻雁奇怪地看向她,不知高夫人所指究竟是没夸过她,还是因为喜欢她的官职。 在她的注视下,高夫人敲了敲她的头,略微窘迫道:“日后我多夸夸你好了。” 第170章 大哥可真是好样的 高闻雁吃了顿饱饭,心情好了不少。 “别看你爹这样,心里定是动摇了。” “真的吗?” 她还以为,以她爹的脾性,这一世肯定是不会改了,毕竟上一世他也是死前才幡然醒悟,自己究竟忠了一个什么样的君主。 或许是因为这一次,不再只是高闻溪一个人的反抗。 三兄妹都表达出相同的意志,又加上高夫人的默许,到底是狠狠地给了高将军一击,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和周边的一切。 高夫人道:“你大哥当时挨的训一点也不比你们轻。” 可那时候高将军没把这当一回事,直到近期,高夫人觉得他终究还是变了些。 说起高闻溪,高闻雁还是很骄傲的。 她的大哥还是信了她的话,早早未雨绸缪。 上一世高闻溪在外御敌,一是消息闭塞,二是路途遥远,最重要的,是他无法弃百姓不顾。 当时他要是走,城就破了,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站在了百姓面前,为他们浴血奋战。 可这一次不一样,城外有流寇成团妄图起义不假,却早被他控制下来,一切都是在他的默许下行动的。 那个团里,流寇的人只占不到三成,是愿意追随他的人,而剩下的,则是他一早偷偷从别处调回的军队。 这个局,或许在高闻雁反复告诫他要相信自己后,高闻溪就在布了。 所以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调遣了一支精兵,与起乱的贼寇混在一起,瞒天过海般地来到了京城周边休整。 然后在圣上露出真意,将他和高将军变相软禁在京时,恰到好处地在周边起了乱。 那些被派去的官员如何能奈何得了这群人? 那是高闻溪的心腹,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精兵,站在他们身后画策布局的可是大宁手屈一指的天才将军。 自然是送一个出去,不见一个,就连那被送返回京的信,也是在高闻溪的默许之下。 他就是要圣上知道无人可用,而不得不亲自派他出城,狠狠打自己的脸。 所以一道密令,送出了高闻溪,保住了圣上的脸面。 高闻雁不禁笑出声来,道:“大哥可真是好样的。” 他这次去可就是当山大王的,一个不对劲就转身打回京城了。 这无疑是捏住了圣上的咽喉。 上一世圣上可以不管丰浴城,纵使城破了,百姓流亡,也影响不了京城一丝一毫。 可这次,如果高闻溪不乐意了,假意失败,那流寇可就要直指京城。 高闻雁没想过他大哥会用如此激进的手段,可事实证明,非常有效。 这就是手上有兵权的好处。 不像她,这一路走来这般艰难。 出乎意外的,高夫人摸了摸她的鬓发,道:“你也终有一天会如此。” 说着,她笑道:“我们家就你爹一个怂包。” 高闻雁此时却为高将军辩解:“爹只是忠心罢了。” 能接受儿女们的想法离经叛道,对固执的高将军而言,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所以高闻雁不打算再逼他改变,毕竟忠于君主是他这么久以来的信仰和原则,这一世挣到了现在这个局面,高闻雁已经有更多的信心了。 她打算往后偷偷地大逆不道,只要不摆到明面上,或许高将军便不会那么难受了。 对此,高夫人夸道:“你还是有好好反省的。” 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就行了。 第171章 我们的小将军来啦? 高闻雁进宫去见了太后。 按照朱忆琴的说法,在圣上考虑的那几日,太后曾去找过圣上,为了高闻雁能顺利获得官职。 所以,当高闻雁来觐见时,太后十分高兴。 “我们的小将军来啦?” 高闻雁不禁一愣,上一次听到这个称呼还是在陇南,楚序久违地这么唤了她。 她最近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想起楚序,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参见太后。” “快快请起。” 太后遣退了其他宫女,只留下贴身侍女。 在朱忆琴的搀扶下,她缓缓走到高闻雁面前,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第125节 高闻雁恭恭敬敬地接过了茶,却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 她轻抿一口,只觉清香无比,尔后又有回甘。 太后以为她喜欢,便命人再给她斟上。 “这是云南的一种香茶,稀缺的很,哀家也不过机缘巧合才得了些。” 如此珍贵的茶却拿来泡给她喝,高闻雁心中十分感激。 “谢太后厚爱。” 她又饮了一杯,果然嘴里淡淡的泛着甘味。 高闻雁本欲隆重地谢过太后的恩情,却不想被太后轻描淡写地挥手带去。 “举手之劳罢了。” 她笑眯眯道:“哀家亦是女人,我朝能出一个女将军,哀家亦是很开心。” 说着,她拉着朱忆琴的手,感叹道:“这孩子是个可怜人,或许有一日,她也能在朝堂混出自己的天地,那哀家就放心了。” “琴儿亦是武将世家出身,只是比不得女郎幸运,日后若女郎能多带带她,她便也算不辜负祖辈了。” 这话意义深重,朱忆琴慌忙跪下,道:“琴儿只在太后身边,哪也不去。” “傻孩子。” 太后摸了摸她的头,慈祥道:“哀家已是夕阳人,你该去看看外面的天空了。” 朱忆琴的祖母与太后是手帕之交,这么多年来,太后是真将朱忆琴当做亲孙女来疼的,自然不想她囿于这深宫之中。 帮助高闻雁,一是因为她同为女子,其二则也是在为朱忆琴铺路。 她本是武将女,流淌在血液里的东西是改变不掉的。 待高闻雁去边疆,朱忆琴便可跟着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走走不一样的路。 朱忆琴与高闻雁年纪相仿,且高闻雁的为人又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将朱忆琴交给高闻雁,太后十分放心。 “定不负太后所托。” 如此,这事便这么定下来了,唯有朱忆琴哭红了鼻子。 她向往归向往,可留下太后在这里,朱忆琴心中难免不舍。 结果换来了太后的嘲笑:“多大的人了,还哭呢。” 太后忽然低声道:“回去好好收拾下东西,女郎返疆估计不远了。” 高闻雁心中大惊,不知太后何出此言。 只见太后清明的眼睛朝自己看来,里面笑意不减。 “丰浴城那边传来消息,派去的那些个庸人,怕是保不住。” 所以,高家的机会马上就要来了! 太后即位后,被圣上剥去了实权,可她一辈子扎根在宫中,最不缺的就是消息。 于是她细细嘱咐高闻雁,能走多快,便走多快。 她道:“哀家与圣上虽不亲,可到底相处几十年,对他还是了解的。” 圣上最近焦躁不安,只怕又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这江山交于他,可他却只看到了皇座,见不到底下的黎明百姓。” “孰不知,这长安城啊,已被乌云罩住。” “若哀家再年轻些,怕是另一番天了。” 只可惜,她终究是老了,谋划不动那么多东西了。 第172章 小九终归是懂事多了 朱忆琴率先反应过来,如若高闻雁出去后会有危险,为何太后执意要把自己送走? 想到圣上近来一次比一次冷漠的脸,朱忆琴忽然慌了。 她哀求道:“太后,您与我们一起走吧!” 太后笑着摇摇头:“圣上对我的忍耐也快到极限了。” “我害了他母妃,接着他又害了我儿子。” “我们相恨了这么多年,也该有结果了。” “这深宫里,亲血脉尚可互残,遑论我们这种搭伙母子?” 最终,还是太后一锤定音:“此事就这样吧。” 她看了眼外面,阳光正好,道:“今日倒是暖和,不若一齐去御花园赏梅?” 此时已是冬末春初,正是梅花盛开的时候。 朱忆琴自然不会拒绝最后陪太后的机会,含泪点了头。 接着太后一转头,将高闻雁也叫上了。 梅花倒是还没开全,只在东南角开了一片,却也引得众人欢喜。 这边还有段距离,便听见前方传来了女子的笑声。 太后奇道:“是谁在那?竟比我们还早?” 宫女忍不住抿嘴一笑,道:“回太后,是元嘉公主和丞相在那赏花呢。” “小九?” 太后眼中十分惊喜。 前些时候听闻圣上想为九公主和楚序拉红线,不想竟真的有后续。 她笑道:“看来丞相瞧不上文安,倒是对小九还有些意思。” 太后十分满意,连连称赞:“也是,比起文安,小九终归是懂事多了。” 说着,她对宫女道:“快,领哀家去看看,悄悄地,莫要打扰了他们。” 宫女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往前走。 不过几步,便找到一个看得更清楚的位置。 九公主并未发现来人,只垫着脚去折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回头笑着问楚序是否好看。 嘴边依旧挂着那抹大家熟悉的似有若无的笑意,楚序轻轻点下了头,于是九公主笑得更加欢喜,手伸得高高的,想要将那花摘下。 太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她悄悄对朱忆琴道:“看,两人多登对。” 朱忆琴又朝那边看多了几眼,虽是男才女貌,站在一起颇为养眼,可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当楚序和别人站在一起时,高闻雁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将目光看向他。 眼看着两人相处得十分融洽,然而,她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方才喝的那一口茶。 高闻雁笑了笑,忽然觉得心中有些涩意。 她曾告诉楚序,若想要她记住一款茶,只要每日给她泡一样的茶便可,然而,楚序后来依旧是乐此不疲地为她寻着新茶。 可谁能想到呢? 高闻雁一向不爱饮茶,竟也会记住这个茶的味道。 “女郎尝尝。” “是云南那边的香茶。” 甚至连楚序递茶给她时的话语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不知是谁踩断了一条枯枝,清脆的响声引起了前方的人注意,楚序率先回过头来,一眼便看见了站得笔直的高闻雁。 也就停留了一瞬,他的目光便挪到了太后身上。 “参见太后。” “免礼吧。” 他直起身,视线再次扫过他们一群人,笑道:“高家的小将军也来了?” 第173章 高闻雁见过丞相,公主 陇南一别后,这还是两人头一回说话,结果却是让高闻雁如临大敌,眉头都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太后看了她一眼,想起这两人在陇南不和的传闻,登时打起了圆场。 她笑呵呵:“可不是,好不容易进宫一趟,哀家便要她来陪陪我这个老太太。” 高闻雁顺着点了头,对前面二位行礼:“高闻雁见过丞相,公主。” 许是怕楚序会落高闻雁面子,九公主忙道:“女郎快请起。” “我们在亭中起了炉子,正在煮茶呢。皇祖母可要一齐?” 这个亭子正好可以看到这片梅花,又有元嘉陪伴,太后自然是高高兴兴地坐下了,又为其他人赐了座。 高闻雁挨着朱忆琴坐下,是抬眼便能见到楚序的距离。 陶炉“咕噜咕噜”地响着,高闻雁恍惚间又记起了过往的那些午后,她赖在楚序的阁楼里,耳边回响的便是煮茶的声音,令她感到十分安心。 若碰上阳光暖和,她偶尔也会打起盹来,书里的字变得摇摇晃晃的,催她入睡。 阁楼的窗边本放着一个书柜,后来见高闻雁会犯困,楚序干脆撤了书柜,换了张美人榻在那。 此后,每到高闻雁眼皮子开始打架了,楚序便会牵着她去一旁的美人榻小憩。 高闻雁午后一般睡得不久,可在楚序那里却能睡上半个时辰。 第126节 再醒来时,楚序总会坐在她身侧,问她渴不渴,接着为她倒上一杯煮好的新茶。 “女郎?” 直到朱忆琴悄悄在桌下推了推她,高闻雁才如梦初醒般地回了神。 朱忆琴笑眯眯道:“太后道,日后军中若遇到什么杰出的好儿郎,可不要忘记了惠阳郡主呢。” 惠阳郡主…… 于是高闻雁颇为尴尬,这惠阳郡主心心念念的可是她大哥啊。 许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太后开明道:“惠阳到底是见识少了,只知大少将军一人,也不考虑适不适合。待她见得人多了,许就觉得没有什么了。” 元嘉不禁笑道:“惠阳眼光好着呢,大少将军一表人才可不是。” “哎呀。”太后叹口气,道:“没办法,惠阳就好这一类的,小时候喜欢的那个不也是个习武的?” 说着,她笑着看向楚序,道:“像丞相这样的多好啊,文人雅士,彬彬有礼,才情、气度都是一等等的。” 话音刚落,却听高闻雁忽然轻笑出来。 见大家看过来,她才举杯道:“见笑了。” 想到二人的关系,元嘉替她打圆场,道:“皇祖母这是偏袒我呢,在女郎眼里,自家大哥当然是最好的。” 高闻雁微微笑着,并没有解释。 太后道:“哀家可没说大少将军不好。” 就算不喜惠阳找个武将,高闻溪那成就可是摆在那里的,退一步来说,单是那姣好的相貌就已胜过京城多少男子。 高闻雁笑着附和:“太后不过是疼爱惠阳公主罢了。” 她继续握着茶杯暖手,顺便接过朱忆琴递过来的瓜子,开始磕了起来。 太后认定高闻雁方才的那一声是取笑,便知这两人果然水火不容。 她怕继续将楚序与高家郎君比较的话题会成为导火索,于是巧妙地转了话题。 唯有楚序知道,高闻雁藏了什么心思。 第174章 全在丞相那了 本来还有点难过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高闻雁知道这很反常,却也没空细究。 太后似乎特别欣赏楚序,无论说到什么,都能对楚序夸上几句。 或许是特别希望元嘉公主和楚序的婚事可成,她眉眼中都是期待的笑意。 元嘉为了今日做足了准备,不仅炉子里放了大量的银炭,而且四周早早挂上了挡风帘子,亭子角落里也摆了小火炉。 亭子里暖洋洋的,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楚序,毕竟大家都认为他大病初愈。 这会儿的温度对他们来说刚刚好,对高闻雁而言却有些热了。 于是她茶也不喝了,怕这一口热茶下去,汗就要出来了。 元嘉见了,问:“女郎怎不喝茶,可是茶不对口味?” “闻雁不过是一个粗人,学不来品茗这些。” 太后道:“许是方才在我那喝饱了。” “太后今日赐的茶尤为特别,便连我这种不懂的,都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听到这,元嘉十分兴奋道:“哦?何茶这般特别?皇祖母怎不赏点给我?” 太后被她调皮的模样逗得直笑,手指点了点她,道:“这丫头耳朵可真灵,这就知道是好东西了。” 她笑道:“是云南的香茶。” 且来自一棵百年的茶树,遇上气候好的年份才能产那么点茶叶。 “喏。”太后看向楚序,道:“全在丞相那了。” 此话不假。 太后刚知道有这门课茶树时,便派人去寻了,结果耗了两个月,可算是寻到了,却被告知今年只产出五两,而茶叶也已经送人了。 本以为今年喝不上了,却不想再问之下,发现那取走茶的人是楚序。 太后心中欣喜,这得来全不费工夫! 奈何暗示了几次,楚序都未肯将那茶叶分她半点。 然而,有一日,楚序却突然遣人将剩余的茶叶都给她送了过来,底下的人一称重,发现不过是少了一泡茶的重量。 想起这事,太后对元嘉打趣道:“以后便全是你的了,哀家还得找你讨呢。” 此话说得元嘉脸颊一红,嗔道:“八字还没一撇,皇祖母说什么呢。” 楚序终于肯开口,淡淡道:“太后言重,臣亦不过是机缘巧合才得到的,哪能算臣的。” “行吧行吧,瞧你们不经逗的。” 元嘉忽然转头对楚序道:“不想丞相竟也是爱茶之人。” 高闻雁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敲了敲杯沿,打算看他怎么回答。 本以为楚序定会要气自己一下,却听他道:“爱茶不算,只不过是喜欢寻茶。” “寻茶?” 不仅元嘉疑惑,太后都好奇地朝他看着。 “嗯。” 楚序不紧不慢道:“一点小乐子罢了。” “难怪。”太后赞道:“所以丞相才能寻到这云南香茶的。” 然而元嘉却问了重点:“那你寻了之后会喝吗?还是只是寻到了,便算完事了。” 高闻雁不禁竖起了耳朵。 只听楚序轻轻地笑了笑,道:“会与家中小猫分饮。” “小猫?” “嗯,臣府中有一只小猫,喝茶如饮水,臣也好奇有没有哪一款茶,能让她品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高闻雁不禁一顿,缓缓把手放了下来,不再玩杯子了。 她便知道,楚序不会那般好人! 第175章 丞相的小猫 “还有这小猫?” 元嘉感到十分新奇,正想提出有空去相府看看,却听楚序说,小猫跑了。 太后也觉得可惜:“怎好端端地还跑了呢?” “许是外面的孩童不懂事,欺负了她。” 元嘉是个喜爱小动物的,为此感到十分不悦。 “丞相的小猫,他们也敢欺负!” 楚序无奈地笑了笑,道:“那会儿臣在陇南呢。” 元嘉失落道:“那就没办法了。” 亭外有个人影守了好一会儿,朱忆琴眼尖,问:“那可是来找丞相的?” 楚序回头看去,正是知言。 走出亭子,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楚序回来便要告辞。 “这便走了吗?” 元嘉有些失望,却仍起身,说要去送送他。 楚序正欲以太后为借口拒绝,结果太后摆摆手,说乏了,今日便这样散了吧。 撮合的意味太重,元嘉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去呀。” 见太后示意,她才匆匆忙忙地取了披风,与楚序一齐离开。 太后捧着暖炉,笑眯眯地看着二人离去,感叹:“真配呐。” 待再见不到二人,太后才对高闻雁道:“哀家要回去歇一会儿,便不留女郎了。” 于是高闻雁终于可以回去了。 方出宫门,便见到了路边停靠的相府马车,或许是因为私事进宫,马车停得相当隐蔽。 于是她忍不住挑了眉,这点路楚序至于走这么久吗? 两人可真是依依不舍啊。 然而方走了十来步,她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楚序这边好不容易结束了元嘉的话题,如愿出了宫。结果才刚掀开帘子,便蓦地撞见一双含笑的眸子。 那个刚封了将军的女子,懒懒地靠在他的马车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回头看了一眼,四周并没有人,于是楚序快速地上了马车。 他方坐下,高闻雁便抓过对方领子,谁想一吻还未落下,便有双手揽过她的腰,急切地带着她落进怀里,开始了这次绵长的亲吻。 马车缓缓启动,高闻雁不禁身子一晃,顺势跌坐在他的腿上,仰头继续享受着楚序的亲昵。 待两人都气喘吁吁,才终于舍得分开些距离。 定定望了他半晌,高闻雁忍不住又一次吻在他的唇边。 第127节 然而一根手指轻轻抵着她的脑袋,使她不得前进。 高闻雁气呼呼地看着楚序,十分不满意他的行为。 为了安抚她,楚序只得亲亲她的脸颊,再开口讨伐:“你便只想占我便宜?” 这话说的,高闻雁倒像是个贪图男色却不负责任的陈世美。 然而楚序不否认,道:“你可不是?” 高闻雁双手一摊。 她无辜道:“我只图你一人,怎就陈世美了。” 对此,楚序很是受用,抬了抬下巴,终于允许她亲自己了。 高闻雁丝毫不客气,搂着他的脖子便低下头去,继续方才未完的吻。 手指缓缓触过他的脸,他的发丝,他的指尖,然后被楚序抓在手中,十指紧扣。 细细的吻落在高闻雁的颈上,楚序的声音很轻,可高闻雁却听得很清楚。 他说:“我爱你。” 第176章 你当文官才是可惜了 高闻雁仍在方才的亲密中,只迷迷糊糊地应着,直到楚序的一声“你呢”,才叫她蓦地清醒。 她试图收回手,却被楚序牢牢抓住,饶是她的力气也无法抽出。 方才太后还夸他文人风骨,彬彬有礼呢,这会儿的耍赖劲不知是从哪学的。 她嘟囔道:“你当文官才是可惜了。” 她见过楚序挽弓的样子,也见过他的一手好剑法,可他在人前却装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形象。 所以高闻雁方才才笑他。 然而楚序不上当,依旧扣着她的手,不许她岔开话题。 “你呢?” 他又问了一遍。 本想再故顾左而言他,可看清楚序眼里的执着时,高闻雁到底没有再逃避。 她亲了亲楚序的眼皮,顽劣道:“不告诉你。” 这也算是回应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会被楚序嘲笑。 “胆小鬼。” 楚序此话正正戳中了高闻雁近期的纠结,于是高闻雁登时怒了,样子像极了炸毛的小猫。 她最近在浮华楼没别的事,就是在反省自己。 对感情这般扭捏,实在太不是她的风格了! 她之前嘲笑过高闻溪,也奚落过林倚山,甚至还认为楚序和他们都是一类人。 谁想自己也变成了这个样子,这让高闻雁十分难以接受。 “谁是胆小鬼?你喜欢了我两世,你现下才肯跟我说!” 楚序不理她的算账,淡淡道:“那你说。” 于是高闻雁一噎,那三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太难为情了。 然而楚序却好似轻松了许多,还有兴致支着头瞧她的笑话。 高闻雁动了动,便要从他腿上下来,却被楚序伸手抱着不松。 “说完再走。” 她耳朵都红了,咬着牙,仍不知道怎么开口。 于是楚序又亲了亲她的耳垂,低声哄道:“我爱你,你呢?” 这下,高闻雁整张脸都红透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闷声应道:“嗯。” 楚序无声地笑了笑,却一边亲吻她的嘴唇,一边道:“听不清。” 这般说着,却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分开后,高闻雁懒懒地靠在他的肩上,意犹未尽。 算了。 “我也爱你。” 楚序忽然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她。 高闻雁却仿佛释然一般笑起来,明晃晃的,宛如冬日暖阳。 她望着楚序的眼睛,笑盈盈道:“楚序,我也爱你啊。” 于是楚序也忍不住跟着她笑起来。 “知道了。” 看了眼他的耳尖,高闻雁到底没有拆穿他的强装镇定。 温存之后,便是秋后算账。 楚序问:“皇宫外你也敢偷摸上我的马车?” 如此莽撞,委实不像高闻雁的行事风格。 然而高闻雁无所谓道:“我绕了一圈过去的,你马车停靠在林子边,我走得隐蔽,不会叫人发现。” 而且,经过今日,太后和元嘉似乎都觉得他们关系恶劣,就算她上了相府的马车,恐怕外界也只会以为她是来刺杀楚序的。 楚序不禁叹了口气。 他是一个低调不爱炫耀的人,唯有高闻雁,他总想让天下都知道他们的关系。 第177章 休要胡说 再次踏进阁楼,高闻雁看见那茶壶仍在,便忍不住道:“你今日还给元嘉公主煮茶了。” “休要胡说。” 楚序更正道:“是她自己安排的煮茶,我与你坐在一旁罢了。” 知行来找楚序禀告公务,见到高闻雁有些许吃惊。 “我还以为女郎不来了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 于是楚序匆匆扫了眼密信,便让他赶紧出去。 知言在门外,看知行被赶出来,颇为幸灾乐祸。 这段时间知言倒是和高闻雁经常见面。 她每日便坐在浮华楼的包厢里,若见到知言从密道出来,二人便会打个招呼。 可知言还是发现了,高闻雁每次都会留意自己手上拿的是什么。 后来他忍不住问了。 “女郎为何总要看我手中之物?” 然而高闻雁却坦然道:“看你手中算盘好看,不可以吗?” 为此,知言还找楚序告过状。 “公子,你们快和好吧!我的手都快被她盯出个洞来了。” 然后楚序头也不回道:“盯出个洞我给你治便是了。” 再后来,知言便知道高闻雁为何如此了。 那日楚盈染了风寒,知言奉命去抓点药,为图方便,他便带着一起去浮华楼了。 结果高闻雁见了,登时紧张兮兮的,指着问:“这是什么?” “一张纸罢了。” 然而高闻雁道:“你往日未曾带过这种纸。” 知言哭笑不得,只好给她看。 “你们公子病了?” 于是他后知后觉,高闻雁这是怕楚序旧疾复发,每日便看他有没有带着药或者药方出来。 知言道:“若是又如何?女郎会穿过这扇门吗?” 他指了指后方的密道入口。 果然,高闻雁沉默了,讪讪地坐了回去。 “若是,便劳烦你多加照顾一下他。” 知言摇摇头,叹了口气。 后来他将此事告诉楚序,可是楚序竟一点也不意外,仿似早便猜到了。 知言以为他们那会儿便会和好,谁想竟还拖到了现在。 他对知行道:“你和小晚,可不要这般别扭才好。” 第128节 知行仍不习惯被他们调侃此事,挥了挥拳头,道:“揍你。” 于是,知言便知道了,他也是这种别扭的,没跑了。 楚序一出门,便见得知言一脸无奈,也不知是对谁。 “你去看看小晚的药可熬好了。” 如果知言就懂了,这是让他也赶紧走。 两人许久没见,明明有一肚子想说的话,可高闻雁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比较好。 于是她捡了今日在慈宁宫的事来说。 说到她和高将军很快可以返疆,高闻雁忍不住问:“这可当真?” “嗯。圣上派去的人不中用,你又刚封了将军,圣上应该会把你派去。” 到时候,再以她第一次出征需要指点为由,把高将军也一并送出。 如此,高家便可以逃脱京城的软禁了。 但是楚序悠悠道:“此事不可急,你与高将军亦不可表现出想要返疆。” 高闻雁自然懂得温水煮青蛙这个道理。 圣上竟然当众变相软禁了高将军,那这次放他们出京,就必须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不得不”放虎归山。 第178章 圣上三思! 楚序这边假意与元嘉公主接触,主要是为了稳住圣心,当他认为两侧的天平又一次平衡了,高闻雁便能更快地出城。 圣上一定会派高闻雁出去的,他们十分有把握。 因为圣上压根不信高闻雁一个小小女郎,能击退燕人。 待高闻雁失败而归,便是圣上撤她官职,重新提出纳她入宫的时候了。 这就是圣上心中打的主意,所以封她官职时才会应允得那般快,一切都在后头等着呢。 然而高闻雁已经不怕了。 只要能把高将军送出去,她已经很满意了。 朱忆琴依旧进宫陪伴太后,时不时给高闻雁传递宫中消息。 听说密信是一封接一封地送来,圣上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宫中的氛围十分压抑,谁也不敢在这个节点出差错。 太后的心情也颇为纠结,时常唉声叹气的。 她恨圣上,也也不愿先皇的江山大乱,然而她什么都做不了,上次帮高闻雁谋个官职,已是她能做的最大的事情了。 然而就这样,圣上依旧忍着,不肯派高家出去。 大家都以为他差的是一个台阶,可还没将这个台阶送上去,却听圣上问起:“薛赫在何处?” 百官惊骇:“圣上三思!” 薛家犯的是死罪,没有再重新启用薛赫的理由。 然而圣上不同常人,薛赫本就对他忠心耿耿,此番若是让薛赫戴罪立功,那定是更加对自己死心。 说白了,高家和楚序,他都不信。 虽然楚序和元嘉的进展比想象中要好,但圣上始终不能安心。 这是他的江山,无论如何他都要守住! 薛赫虽做了很多混蛋事,却没有对不起过他! 至于薛家那么多条人命嘛,是他们罪有应得,圣上相信薛赫会理解的。 他眼中闪着精光,又一次问:“薛赫在何处?唤他返京。大宁正是缺人的时候,何不给一个人才机会?” 此番倒让百官沉默了。 高闻雁立功想被封官那般艰难,现下要用个庸才,圣上倒是开始了他的“用人之道”。 还是那铁面的大理寺卿站了出来。 “圣上或是忘了,薛家判的是满门抄斩。” 圣上一愣,问:“那又如何?” “臣谨记皇命,在圣旨下来时便派人去寻了薛赫。” “然后呢?” 大理寺卿面无表情道:“自然是就地斩了。” 如此干脆利落,众人皆是一愣。 反应过来后,官员们心中都松了一口气,而圣上则是脸色铁青。 “好!” 他被气得不轻,奈何自己是不占理的那个,只能阴阳道:“朕的爱卿们可都是能干!” 于是派人出去的事又被耽搁了一天。 高闻雁倒是不在意这些,她虽被封建忠将军,可圣上并不让她上朝。 “区区未婚的女郎,站在男人堆里成何体统,为了女郎的名声,便免了罢。” 她也不较劲,便接受了下来。 倒是高夫人不乐意,对她偷偷骂:“最迂腐的竟然是这位!” 但他们都清楚,这不过是圣上的借口,他还是惦记着让高闻雁成为他的妃子。 哪能让他的妃子混迹在百官之中呢? 于是高夫人又呸了一句:“老色胚!” 第179章 这京城,果真要乱了 圣上连续考虑了两日,竟派出了一个文官! 林倚山、高闻溪、高将军,这都是大宁有名的武将,可他却因为忌惮高家,而去动用一个文官! 满朝哗然。 虽然知道圣上可能要容不下高家,却没想到他竟能疑虑到,不再相信大宁的武将,生怕他们都会与高家有所勾结。 连那不理朝政的太子都提出了不解。 燕人集结两万大兵,藏的什么心思人人可见,如今火烧眉毛了,圣上竟还派了一个文官。 然而圣上只扫了他一眼。 “要不你亲征?” 于是太子立刻噤了声。 庄王犹豫再三,仍是不敢邀这个功。 燕人来势汹汹,除了高家父子,便是林倚山了,不然还有谁能有这个能耐? 可谁都知道,林倚山只差没有高家的姓,和高家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人心惶惶之下,反倒是当事人没有什么感觉。 庄王朝林育看了去,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 林育是圣上的亲信,官职不高,却总能讨得圣上欢心。 如此,即使林育为非作歹,被弹劾多次,只要圣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一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高闻雁当夜去了相府。 屋里被他烤得暖烘烘的,高闻雁摘下披风,却没心情笑得出来。 楚序笑道:“分明是好消息,怎还挂着脸了?” 好消息吗? 之前派了那么多人,都无疾而终,无一不证明了此事唯有高家可行,难道还差那么一个林育吗? 圣上拖得越久,丰裕城的百姓就要遭罪更久。 她于心不忍。 “快了。” 楚序从棋盘上取走一颗子,道:“你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高闻雁并未细听他的话,一心都在林育的事情上。 “可有纸笔?”她忽然道。 “自然。” 接过他的纸笔,高闻雁立刻写了封书信,倒也没避讳着楚序在旁边,三两下就写完了。 楚序只扫了一眼,便知道大概是什么内容了。 “给你大哥的?” “嗯。” 楚序笑了笑,道:“你是真的一点面子也不给圣上。” 按照他的计划,林育至少要在半道才会“出事”。 高闻雁不否认,挑了挑眉,心情舒坦多了。 “庄王按捺不住了。” 第129节 短短的一句话,透露出的却是惊人的信息。 虽然不能再早朝亲眼看见庄王的反应,但高闻雁略加思索,还是猜出了其中缘由。 “可是因为圣上‘用人唯亲’?” “不错。” 圣上如此多疑,且无条件纵容自己亲信的人,薛赫如此,林育也如此。 那么,太子和庄王之间,必定也会如此。 太子昏庸无能,可圣上纵然不悦,却也别曾有过换储的想法。 庄王和太子的关系已是水深火热,一旦太子上位,那他的下场必然不会好过。 如此种种,庄王怎还能坐以待毙。 高闻雁喝了口茶,叹息道:“这京城,果真要乱了。” “嗯。” 楚序微笑道:“你尽管去,丰浴城的百姓需要你,大宁也需要你。” “京城这边,便交给我吧。” 说完,楚序自己倒是愣了愣。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也说过相同的话,只是对象从年少的将军换成了他的妹妹。 第180章 丞相倒是顾全大局 林育出师未捷身先死,消息传回京城的那天恰逢小雨。 圣上震怒,他派出去的人竟然才将将踏出京城,就没了。 山贼突发暴乱,林育路过时被误杀了。 这是圣上亲自选的人,却能被山贼误杀,连边疆都未能抵达,这可是让圣上颜面无存。 这边刚下了早朝,圣上立刻飞书一封,意在问责高闻溪没有作为,竟还能让山贼误杀。 路途短,所以回信来得也快。 高闻溪在信里态度诚恳地请了罪,说只知道那是派去丰浴城的人马,便以为小小山贼动乱不会影响到他们。 也是,谁能想到他们无法自保呢? 山贼动乱发生在林育出发前一日,林育路过时只剩下余党作乱,没想到林育这般“不好运”。 一席话说的叫圣上无言以对,只得让他速速解决,尔后返京。 好不容易派了个人,结果死了。 百官唏嘘之余又有些窃喜,毕竟指望一个劣迹斑斑的文官去守城,无疑是天方夜谭。 于是请高将军出征的奏折连接不断,圣上在三日后下旨,由高将军出征丰浴城。 然而,高将军非彼高将军,正是刚被封为建忠将军的高闻雁。 众人惊讶,却又不免担心。 高闻雁武艺过人,但战场到底和剿匪不同。 于是众人纷纷表示,若高将军可以在旁指点一二,那么高闻雁将来必能有所成。 圣上锐利的眼神扫过每一个附和的人,仿佛他们都收了高家多少好处,然而,这些竟都是些中立的臣子,甚至有几个是楚序的人。 “丞相如何看?” 楚序看了高将军一眼,面不改色道:“臣以为,此举不无道理。” 于是圣上的脸“唰”地黑了下来。 “丞相倒是顾全大局。” 楚序不回,便算是将这句当成了赞美。 而那些摇摆的官员,见连一向和高将军不和的楚序都表态了,想必此次战局十分紧张,于是纷纷附和。 有人道:“如圣上所说,此时正是用人之时,我们已少了一个薛赫,需得尽快再培养一个优秀的将军。” 圣上脸色难看至极,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咬牙道:“准了。” 高家女郎要带兵去守丰浴城了! 消息传得飞快,不过一日便已传遍了京城。 不少人家门口都挂上了葫芦,表示“护路”,而柳巷为了好看,不方便挂葫芦,则摆上了精美的花瓶,寓意平安。 高家人都很紧张,将高闻雁的行囊点了又点,高夫人嘱咐了许多,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便将这些话又去嘱咐高将军。 她叮咛高将军要照顾好女儿,不可当莽夫,却也千万不能当懦夫。 她理了理高闻雁的衣服,道:“记住,可不能像以往那边肆意妄为了。” “知道了,知道了。” 说着,高闻雁大步朝外走去,不顾高夫人在身后的呼喊。 “你又要去哪,明日就要启程了!” 她越喊,高闻雁则跑得越快。 高闻庭看破不说破,只劝慰高夫人:“得了,娘别喊了,她定是要去和重要的人道别。” 这话让高夫人嗅出了些别的味道。 “哦?” 她皱了眉,问:“这是有情况?哪家儿郎?” 高闻庭笑道:“没有的事,当然是朱家女郎。” 第181章 勿见 然而高闻雁前脚刚出门,便遇到了前来报信的知行。 高闻雁其实没认出他是知行,因为他乔装打扮成了赶路的车夫,一看便是知言帮他易了容。 在经过高闻雁身边时,知行低声道:“勿见。” 只留下二字,知行便已走远。 高闻雁自然地转了弯,改去杏花楼,佯装是找她二哥去了,果然一路上多了不少探子。 想来是楚序帮了高家,圣上疑心,于是派人密切关注她与楚序的动向。 浮华楼相见虽隐秘,但保险起见,高闻雁还是在大众看得见的地方活动比较好。 不然这一出岔子,高家出去的事就又玄乎了。 于是她先去杏花楼,又与高闻庭一齐去了浮华楼,只不过兄妹俩从未落单,身边总有那么一两个高闻庭的朋友作伴。 这样的行程连续了几日,后果则是在出征前,她都未能再见楚序一面。 出征那日,许多人前来相送,唯独少了一个无法名正言顺到场的楚序。 楚序正立在高台前,虽看不清面容,却在人群里一眼便瞧见了高闻雁。 她坐在马上,头发高高束起,英姿飒爽,是他熟悉的小将军。 城门打开,高闻雁的马缓缓往外走去。 只见她忽然转过了头,朝相府的方向看去,虽知高闻雁见不到自己,楚序还是忍不住浅浅笑了开来。 路过山匪“作乱”的官道,高将军不禁放缓了队伍的速度,然而高闻溪并未下山相见。 他骑马立在山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与妹妹领着兵队路过,浩浩荡荡,仿佛若干年前,老将军领着他出征。 高闻雁抬头,看见了他,然而高闻溪给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于是高闻雁没有告诉高将军。 他朝高闻雁笑了笑,示意安心。 他不在京城的这个月发生了许多事,再相见,高闻雁已是大宁的第一位女将军了。 可惜现在不是庆祝的时刻。 在转入另外一条管道前,高将军到底是心灵感应一般回了头。 于是瞧见了他那“叛逆”的大儿子,骑着马立在山头最显眼处,默默相送。 高将军只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回过头来,喝令整军提速。 他底下三个小孩,每一个都让他十分得骄傲,然而要说偏袒,高将军向来最是溺爱高闻雁。 虽然高闻雁的枪法是他亲自教出来的,可实战经验和武艺到底有些区别。 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战争的无情,有时反应慢了一刻,或许掉的就是脑袋。 一路上他都不断地给高闻雁讲述过往的战事,遇到了什么情形,而他又是如何解决的。 经验是需要积累的,高闻雁没办法一蹴而就,那么便只好临时抱佛脚,让她听得多一些,也算弥补些不足。 是以高闻雁每日连做梦都是在杀敌,只是高将军所描述的那些场景,主角从高将军换成了她。 敌人是从哪个方向来的,采取的是什么战略,而她要如何应对。 路上因为有高将军在,她可以放松对周边的警惕,于是又多出了时间来琢磨消化高将军所传授的东西。 这一日,高将军又和她提起一个曾遇到的情形,不想高闻雁已能抢答,提出她认为的解决办法了。 高将军十分高兴。 “我早该请愿让你领兵打仗的!” 她的天赋不该限制被区区性别所限制。 第130节 第182章 是高将军! 这一路走得十分顺利,连京城的来信都没有几封,是以他们认为城里一切都好。 方进丰浴城,便听到有百姓欢呼道:“是高将军!” “高将军回来了!” “是高将军啊!” 仿佛在沙漠中寻到了绿洲,百姓们脸上终于燃起了希望。 燕人一直攻城,为了守城,已经耗费了大量的物资。 情况十分不乐观,燕人填护城河的进程已经过半,而听闻又有两万的兵正在赶来的路上。 只怕是为了一鼓作气,将这城门攻破。 虽然摆了抛石机,然而依旧比不上燕人的速度。 高闻雁一头扎进军务之中,无暇再顾及其他。 京城的密信传来时,高闻雁刚带兵攻破燕人的一处营地,带着缴获的器械归来。 朱忆琴当初没有与高闻雁一道出发,是以来得要晚一些日子,如今在军中跟着大家练武,也已经习惯了这边的生活。 见到高闻雁,她赶忙迎上去,低声道:“京中来信了,高将军脸色似乎不太好。” 高闻雁心中一凛,只怕是什么不好的消息。 “你且帮我看着他们安置这些。” 说完,她匆匆进入军帐中。 果然,高将军面前摊着一封信,而他凝眉瞪眼的,十分愤怒的模样。 “竖子!” 高闻雁还以为是高闻溪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赶紧上前抓过纸张。 是高夫人的笔迹,寥寥几字,下笔却见匆忙。 楚序反了。 她的手不禁抖了抖,差点拿不稳这薄薄的一张信纸。 高闻雁又看了一遍,依旧是这些字,简单明了,再无其他。 心中顿时乱成一团,不是没有想过会做到这一步,可当事实真的发生时,她又觉得恍惚。 高闻雁来丰浴城已有大半个月,这些日子她总以为楚序会想办法写一封信给她,可是始终没有。 高将军脑中更为混乱,保护君主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可如今他不在城中,竟有反贼! 而可恨的是,他竟不敢确定,自己的大儿子在其中又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如今你已经上道,可能亲自守住这座城?” 高闻雁震惊道:“爹,你要回去?” “当然要回去!不然一切都晚了!” 略一思索,高闻雁肯定道:“不行。” 为此,高将军一拍桌案,怒道:“为何不行?” “此事还有待确定,娘在信中并未有详细描述,且落笔匆匆,只怕还有别的隐情。” 她冷静下来,阻挠道:“万一是陷阱呢?” 万一判他擅离职守,无旨却私自返京,是为谋逆。 而丢下百姓不顾,则可说高将军愧为一国之将。 欲加之辞,何患无罪?其中种种,不得不防。 高将军也被问得哑口无言,终于冷静下来,写了封书信去问一下来龙去脉。 军中尚无此消息,若莽撞回去,高家暗桩的事便会曝光,加上圣上近期对高家的态度,恐怕不利。 看高将军如此,高闻雁不禁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离开营帐,脸色蓦地便冷了下去。 那些话不过是她为了劝住高将军而已,信中所说,她相信是真的。 第183章 你是主帅 几日后,高闻雁终于收到了楚序的消息,然而没有回信,只有一个香囊。 是楚序带着身边十一载的那个香囊,里面装着一捧干枯杏花。 她的手指不自觉收拢,将香囊牢牢地攥在手中。 楚序的信使没有高家暗桩快,如此一推算,应该与高夫人的信件是差不多时间寄出的。 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颇为忧心地将香囊藏好,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是往不好的事情上想。 为何要给她香囊? 是怕自己万一出什么事吗? 朱忆琴来传话,说是高将军唤她去帐中议事。 高将军显然这几日都睡不好,这边要对付燕人,心却操着远在千里的朝廷。 除了圣上的安危,最重要的还是高夫人和高闻庭是否安全。 他已经派了好些人出去,可这么多天依旧没有准确的消息传来。 他转身看到高闻雁,问:“怎么了?” 纵然高闻雁装作无事,可高将军仍然觉察到了其中不对。 高闻雁揉了揉太阳穴,道:“无事。” 她扯过地图,换了话题。 “燕人想占领制高点,其中这个点他们必会想办法夺下,我们需先发制人。” 然而城门才是他们的庇护,高闻雁过去容易陷入孤独无援的境地,是一招险棋。 所以高将军并不赞同。 “我研究了燕人最近的动向,虽然填河的声势浩大,可我总觉得他们另有图谋。” 高闻雁将她的想法仔细地阐述一遍,却见高将军陷入沉默。 她还以为是自己哪里想得不对,却听高将军道:“不错!” “便按你说的来吧。” 说罢,他拍了拍高闻雁的肩膀,欣慰地笑道:“你是主帅!” 这种被认可的感觉比以往都要令人激动,因为这次的情节不再是纸上谈兵,而是真枪实弹的战场! 高闻雁传令下去清点城内水井的数量,又派人去挖井。 她认为,燕人此次意在火攻! 所以防火的措施万万不能少了,否则一旦城内大乱,燕人便会借机大举进攻。 忙了好些日子,高闻雁一边御敌,一边耐心地等待京中回信。 然而,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她却在军营里见到了最意想不到的人。 “娘?二哥?” 她快步上前,焦急道:“你们可还好?发生什么事了?” 高闻庭看了眼四周,道:“我们进去再说。” 高将军尚未回军营,三人进了他的帐内,朱忆琴则体贴地帮忙守在了门外。 方一进去,高闻雁就按捺不住,问:“究竟怎么回事?”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京城果真翻了天了…… 于是她又急切地确认:“你们可都没事?” 高夫人笑了笑,道:“这孩子,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说着,她牵过高闻雁的手,带她坐下,又安抚似的拍了拍。 “我们这不好端端的?” 为了不让高闻雁担忧,高夫人表面上一副轻松做派,可高闻雁知道,哪能那么容易啊。 这一个月以来,连一封信都没有寄来过,可见他们有多小心谨慎,处境又有多难。 第184章 丞相珍重 原来是高将军离开京城后,庄王就坐不住了。 以太子险些遇刺开始,一场动乱在京城缓缓展开。 庄王心思缜密,又有太傅帮忙,太子顿时如坐针毡,吃不好也睡不好,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当上太子难,可守住这个位置才是最难的。 圣上虽偏袒他,可说到底,圣上最爱的自己,为了防止太子有祸心,太子手上并无实权。 第131节 焦虑之下,歪心思就起来了。 届时有一队人自北而下,意在京城。 这群人打着重复汤武革命的口号,“顺乎天而应乎人”。 这和高闻溪先前去镇压的是同一伙人,思想是一致的,只是变了具体的人。 民间发起的起义,一开始没有人当一回事,直到众人发现时,这队人已进了城,甚至混入了宫中。 庄王赶入宫里护驾时,圣上已遇刺。 高夫人和高闻溪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放出城的。 回想起那日,高夫人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楚序领了一队人,直接把将军府都封了。 高闻雁听得皱了眉,问:“楚序?” “是啊。” 高家人尽数被关到了相府所掌管的天牢,起初高夫人还不肯配合,拔了剑就要和他硬碰硬。 反而是高闻庭看了楚序几眼,忽然悟了什么,说服高夫人配合。 许是还想给高家保留些脸面,楚序并没有让他们当众被押送。 然而还是被部分百姓看到了。 高夫人和高闻庭只在天牢待了半天,入夜后楚序便把他们二人接出来。 还未来得及问这是怎么一回事,高夫人便见到了眼前的马车。 不仅仅是马车,银两、包裹,一切出行必备的,楚序都安排得相当妥当。 递了一把剑给高闻庭,楚序道:“去丰浴城,不要停,更不要回头。” 说完,他又补充道:“无论发生什么。” 似乎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大事,高闻庭点点头,犹豫半晌,还是道一句“丞相珍重”。 高夫人叉着腰,努力消化目前的场景。 末了,她手一递,道:“也给我一把剑。” 楚序笑了笑,侧头令知行为高夫人送上佩剑。 知行起初不愿,承霜给了高闻雁,如今他的佩剑也要没了。 然而他还是识大体地解下佩剑,送到高夫人手上。 似是意识到他的不情愿,楚序不禁无奈。不过他早为知行寻了另一把名剑,只是前些日子忙碌得忘了给他。 “赔你就是了。” 听到此话,知行眼睛亮了亮,却还是忍不住问:“当真?” “嗯。” 高夫人好奇地看了楚序几眼,却见他回过头看向自己,恭敬道:“楚某便不送了。” “行。” 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楚序没有丝毫的恶意,高夫人莫名觉得他是可信的。 高闻庭点头道:“高家其余的人便交给你了。” 若少了一个,高家也不是吃素的。 想了想,高夫人还是将这话吞回了肚子里。 她看了看高闻庭,总觉得他瞒了自己什么事,不然为何他对楚序似乎比自己更要放心? 两人坐着马车出了城,按着楚序的话,在城西十里外,果然看到了两匹骏马。 他们戴上浅露,弃了马车,又按楚序的吩咐往车里扔了个火折子。 火星初起,他们纵马朝西,向丰浴城赶去。 第185章 你们不是一路人 高将军收到的那封信,便是在楚序带人闯入将军府时,高夫人写下的。 没有圣上口谕,却敢来高家造次,除了要反,高夫人想不到其他理由。 然而在他们离开京城后,高夫人听闻京中还是出了事,后半夜直接封了城,连个苍蝇也不能放出。 圣上遇刺的时候没有封城,如今却封了城,只怕圣上的情况不太好。 回想起楚序那一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的嘱咐,二人逐渐明白过来,恐怕楚序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 圣上遇刺,为何楚序要把高家转移? 莫非有人要对高家不利? 他们一路小心谨慎,并未发现有人跟踪,可到了晚上,却有几个官兵在寻人。 他们所描绘的正是高夫人和高闻庭的样貌,对外说是捉拿刺客。 高闻雁忍不住问:“谁要把高家定为刺客?” 可说完,她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刺客只是借口。 高将军的立场向来是站在圣上这一边的,他们是怕高家横插一脚,坏了他们的计划。 虽然楚序对外说收押了高家,可一切太突然,他们是怕高夫人和高闻庭去搬救兵,届时带着高家军返京,他们的谋逆便失败了。 可惜那座城被封起,无人知晓里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太子和庄王,究竟是谁? 而楚序又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高闻溪呢? 听高夫人讲,继京城封后,又有好几个城连续被封,他们紧赶慢赶,才将将逃过。 而高家的暗桩恐就是这样受阻,令他们的书信无法畅通。 高夫人喝了杯茶,从舟车劳顿中歇了过来,有了玩笑的心思。 “有一说一,丞相长得可真好看,无怪乎两个公主都为他倾倒。” 高闻庭咳了两声,悄悄去看高闻雁的反应。 高闻雁倒是丝毫不觉得扭捏,点头道:“丞相确实生得好模样。” 反正高夫人也不知道。 “是吧?” 高夫人又疑惑道:“可他为何要帮我们?” 她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 高将军平时没少给楚序脸色,对他经常颇有微词。 不是说楚十三最是睚眦必报的吗?为何会帮高家呢? 想来想去,高夫人只得出一个结论。 “丞相比我想得要公正,要顾全大局。” 若为了大宁好,高家就不该出事。 高闻庭恶劣地笑了一声,高闻雁顿时警铃大作。 只听他道:“或许他看上雁儿了也说不定。” 高闻雁还没来得及反驳,便听高夫人不带犹豫道:“不可能。” 这下高闻雁都忍不住双手抱胸,问:“为何不可能?” 高夫人摇摇手指,胸有成足道:“你们不是一路人。” “为何?” 高夫人笑道:“你痴迷武艺,他喜欢吟诗作对,如何能看对眼?” 说完,她略一思索,继续道:“不过你倒是可能喜欢这一款,毕竟林谦不也是个文人。” 高闻雁冷了脸,头次纠正道:“我不喜欢林谦。” “你不喜欢林谦?” 母子二人异口同声,纷纷皱起了眉。 仔细回忆了高闻雁以前对林谦的态度,确实谈不上多喜欢,然而他们没见过高闻雁喜欢过谁,一时拿捏不准。 “对。” 高闻雁站起来,忽然定定看向高夫人。 “我喜欢楚序。” 第186章 这姓楚的! 场面似乎静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出声问:“你说什么?” 此声音过于粗旷,除了她爹,再无他人。 高将军一脚方迈进帐中,便听到了这么震撼的一句话。 高闻雁还没慌,倒是高闻庭肉眼可见地急了。 “爹……” “你怎么在此?” 第132节 高将军这才反应过来身边还多了两人,见到高夫人正盈盈朝着自己笑,他不禁喜出望外。 “夫人!” 他大步上前,拉过高夫人的手,细细问:“夫人怎来了?京中可还好?” 高夫人拍拍他的手,道:“晚些时候我再与你说。” 因为这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 她转头看向高闻雁,问:“你说得可当真?” 高闻雁看看高将军,又看回高夫人,坚定地点了头。 高将军想起方才高闻雁那句话,不由得拧了眉。 “大宁是没有人了吗?你要喜欢那小子。” 高闻雁倔强地没有回话,还是高闻庭凑上去笑嘻嘻道:“不是,爹你想啊,若他们能成,你可就是他岳父大人了。” 这话说得,大家都一愣。 高闻雁暗地踹了他一脚,使了个眼神让高闻庭噤声。 眼睛转了转,高夫人便明白过来了。 她指着高闻庭,肯定道:“你早便知道了。” 所以才会对楚序莫名信任。 眼见高将军的怒火要朝自己来了,高闻庭赶紧明哲保身,选择拖高闻溪下水。 “我也是前些日子自己悟出来的!大哥知道得比我更早!” “溪儿?”高将军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似乎有些生气,道:“这姓楚的!给你们三兄妹下了什么迷魂药不成!怎一个个都知而不报!” 高闻溪和高闻庭最是疼惜这个妹妹,他们竟然也不反对! 高闻庭嘟囔道:“那他要官位有官位,要相貌有相貌,不然圣上能追着要把女儿嫁给他?” “那倒也是。” 高夫人附和地刚点了头,便被高将军看了一眼,识相地闭了嘴。 她还是给这位一家之主一点点面子好了。 高将军令大家都围着桌子坐下,高闻雁便知道这是要准备细细盘问了。 她本没想到那么快告诉高将军的,但也好,一次说完日后也省事。 若京中真的发生了变故,她不希望高将军会成为阻碍。 且不说为了楚序,更是为了暗处的高闻溪。 高将军问:“什么时候的事了?” “有一段时间了。” 高将军抬眼看她,冷道:“他主动的?” 这话把高闻雁问住了。 岂料高将军以为这是默认,一拍桌子,怒道:“好他个楚十三!竟来勾搭我小女!” 高闻雁小声澄清:“若真论起来,应当是我主动的。” 在暗道的那一次,毕竟是她先吻了楚序。 结果高将军怒气不减,骂道:“好啊!竟还敢要我女儿主动!” 高夫人顿时哭笑不得,道:“你这样雁儿以后可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便嫁不出去,将军府不能养她一辈子不成?” 那倒也是。 高夫人问:“你们是两情相悦?” “是。” 高夫人了然道:“难为你们还要在人前演戏。” 高闻雁摸了摸鼻子,道:“对不起娘,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 只是怕吓到大家。 而且,为了两家安好,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第187章 文人又如何 高将军似乎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竟然和楚序扯到一起。 难怪最后送他们出城的那一次,圣上问楚序的意见,楚序帮向了他们。 “那夫人在信里说楚序反了,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瞪了高闻雁一眼,道:“难道你要和一个反贼在一起吗?” 高闻雁一口气提上来,就要回呛,奈何被高夫人一个眼色压了下来。 “误会。” 她道:“京城恐有变故,丞相实际在帮我们出逃。” 哪怕为此背上了骂名。 其实,在他们离了京城后的第二日,高夫人便在周边小城听到了些闲言。 已经开始有人称楚序为奸相,说他陷害忠良,趁高将军在外御敌,关押了高将军一家。 许是京城百姓不愤,在锁城前,有部分消息流传了出来。 高将军有些震惊。 “此话当真?” 高闻庭一起附和道:“千真万确。” 他又添油加醋道:“他为此可被百姓骂惨了。” 说完,又告诉将军家,高家其他人还在楚序的天牢里,没人敢从他那里拿人。 高将军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信息,感觉脑子里乱糟糟。 “你们先出去。” 于是大手一挥,赶走了两个小的。 高夫人替他捋了捋乱了的鬓发,轻声劝道:“难得雁儿看上谁,他们能走到一起也是缘。” 说完,她便发觉先前光顾着震惊了,而忽略了一个事实。 这两人,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高将军还没意识到这一层,满脑子都是楚序把他女儿骗走了。 “那么多儿郎,偏偏找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高夫人打算把别的先放一放,首要的是把高将军开导了。 “文人又如何?这个国家又不是只需要武将。丞相乃栋梁之才,配得上雁儿。” 她又笑道:“而且,文人不正好?欺负不了雁儿。” 想到这点,高将军也点头认可。 他认为,高闻雁一只手挑两个楚序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于是总算松了口气。 高闻雁一出军帐,就把高闻庭抓回自己那。 高闻庭连招呼都没来得及和朱忆琴打。 “他怎么样了?” 高闻庭奇道:“我还以为你不着急呢。” 高闻雁懒得理他,道:“赶紧的。” 忍不住打量高闻雁几眼,高闻庭觉得她出来这么些日子,好似成熟了许多,气质也有了几分将领的样子了。 他道:“就那日一见,感觉他应当有自己的安排。” 毕竟所有事他都处理得有条不紊的。 高闻雁不禁叹气,楚序就是这样,什么都看起来云淡风轻,尽在掌握中一般。 可实际情况到底是如何呢? 她道:“可能应该四处封城的影响,暗桩受阻,我连大哥的信件都未曾收到。” 说着,她快步走到柜子前,打开一个暗格,取了个东西回来。 东西被她往手心一塞,高闻庭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枚香囊。 样式竟觉得颇有些眼熟。 他发现,见面起一直保持冷静的高闻雁忽然有了几分急意。 “我给你一队人马。” 高闻庭不禁睁大了眼,他知道自己的小妹一向很疯,也很敢,却还是超乎他的想象了。 高闻雁不理会,继续道:“你去找大哥,务必保证他们都安然无恙。” “这个香囊……” 她的语气忽然落了下来,带着一股不明所以的难过。 “你告诉他,我要他亲自送给我。” 第133节 第188章 大宁是无人了吗? 年三十那日,高闻庭只来了一封信。 高夫人问:“他们如何了?” 离开时,高闻庭只说去找他大哥,其余的并没有交代。 高闻雁匆匆看了一眼,大抵是报平安的内容,那她便安心了。 京城巨变,太子联合南下的起义团刺杀皇帝,不仅放人入宫,更是试图借刀杀人。 圣上昏迷期间,庄王一举进宫,联合李太傅一起,反告太子谋反,以控制太子之名,掌控了宫中的力量。 然而圣上途中醒了过来,见庄王此举,直接震怒,要人将庄王拿下。 于是告太子谋反的人,反成了谋反之人。 在两边相争中,太子中了两箭,不治身亡。 圣上见这宫中都被庄王掌握,他已是无力回天,怒火攻心,一口血喷涌而出,再度陷入了昏迷。 信中只说庄王控制京城,依旧不得任何人进出,高闻庭依旧无法和楚序取得联系。 高闻雁烧了信纸,幽幽地叹了口气。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如今庄王和太子的胜负已分,楚序或许也该出动了。 幸好楚序有另外扶持的人,不然高闻雁便连夜飞书要高闻溪攻进京城了。 庄王若坐上那个位置,高家的处境并不会有多好。 “用膳了。” 高夫人唤她,高闻雁应了一声,快步赶过去。 守城至今,城中资源已耗大半,平日以高将军为首,都尽量节俭,也就是今日过年大伙才能吃上一顿好的。 虽说是好的,也不过是比往常多了一道肉菜。 燕人攻城已久,仍未能顺利过第二道防线,一过护城河就会被这边打回去。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在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高闻雁上次铤而走险,不仅灭了他们一支队伍,还占据了制高点,让后续的守城变得简单了许多。 后来燕人又尝试火攻,奈何高闻雁越来越上道,提前预判了他们的计谋,城中备水充足,是以并未起什么大乱。 然而燕人人数众多,又不肯撤退,一时半会还不能结束。 可拖得越久,对高闻雁也越不利。 城中资源紧缺,士兵也陷入了倦怠,最怕一个掉以轻心,燕人忽然起攻势,打他们个出其不意。 “爹,我打算过几日去会会那燕人将领。” 高将军放下了饭碗,问:“你是说胡广源?” “嗯。” 奈何高将军不认可:“不行,我与他交过几次手,虽不及他们的大将军,可身手不容小觑。” 她扒了一口饭,含糊道:“放心吧,我也不是好惹的。” 计划那日,高闻雁特地别上了承霜,她不舍得将楚序的玉佩带在身上,就怕遗漏了。 那胡广源正是壮年,一脸络腮胡子,怒目圆睁,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 他的胳膊看似有高闻雁的两个粗,拎着一把铁斧,却跟玩似的轻松。 “大宁是无人了吗?怎还派个小娃娃过来?” “小娃娃?” 高闻雁轻笑:“我大哥打败你时,比我还要小上许多。” 听到此话,胡广源脸色骤变。 “你是高闻溪的妹妹?” 高闻雁不答,只道:“来吧。” 一声令下,便是万马齐喑。 第189章 春天来了 战事在春天终于得以结束。 以高闻雁击退胡广源为标志,大宁军兵的士气高涨,打得燕人节节败退。 最后,燕人退回燕地,高闻雁乘胜追击,攻下了一座城池。 站在城墙上,望着城里忙乎的百姓,高闻雁不自觉放松了下来。 “这种感觉是不是很奇妙?” 高将军走到她身边,道:“心里似乎很满足,却又有些空荡荡。” 她一愣,问:“你们也是如此吗?” “自然。” 守住了这些灯火,自己却无法和家人相聚。 这么多年来,高将军就是这样度过的。 看着百姓安居乐业,他只能想象京城中的妻子儿女也是这般,平安地过着每一日。 他看向高闻雁的左臂,问:“伤口如何了?” “这下是真的要好了。” 那是被胡广源伤的,不是很严重,然而后面一直不停歇地打战,伤口总是裂开,这才拖到现在未到痊愈。 迎面的风带着春天独有的湿润,高闻雁张开手,深深地吸了口气。 “春天来了。” “是啊。”高将军朝城外看去,已有了几分春色。 他道:“是时候返京了。” “嗯。” 楚序再没有联系她,连着高闻庭的信里都开始对他闪烁其词。 起初,高闻雁为此有些着急,怕他出了什么事来。 朱忆琴三番几次想要替她回京城看一眼,都被她拦下。 忽然一日,京城易主的消息传到了丰浴城。 原来是那名不见经传的恭王。 听说,庄王掌控了宫中,意图弑兄杀君,恭王入宫拼死相救,才保住了圣上。 恰逢有起义的人“闯入”京城,高闻溪刚清理完京城周边的贼寇,及时领兵返京。 谁想歪打正着,正好支援了恭王,一齐入宫护驾。 庄王底下的人哪能是高闻溪的对手,于是他和李太傅双双败下阵来,入了狱。 宫中不可一日无主,众人请求恭王暂时代理朝政,却被恭王拒绝了去。 说是父皇尚在,他怎能僭越。 一时间,众人纷纷赞扬恭王的笑道和恪守礼仪。 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圣上七日,圣上还是没挺过去,回光返照了一日,忽然驾崩。 天下缟素时,恭王了即位。 关于楚序的消息也是在这时被一齐传了过来。 新皇登基,丞相却依旧是那一人。 众人不禁唏嘘,高家是一等一的大功臣,对外对内,都功不可没。 楚序私自关押了高家人,却没有受丝毫影响,稳坐相位。 于是奸相这个说法不胫而走。 高闻雁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禁轻笑:“相爷好威风啊。” 亏她还在这里担心,原来人家正是春风得意。 虽然落了个奸相的名声。 恭王上位后做了几件大事,一是替母妃翻案,二则是清算庄王一党。 也不知是庄王和太子之间的糊涂事实在太多,还是恭王另有打算,这算了这么久,也没有个所以然来。 远没有为他母妃翻案那般快。 他的母妃林氏为杨皇后所害,直接牵连了当初的林家。 杨皇后失去了太子,正是悲痛欲绝的时候,忽然发现连自身都难保了。 杨国公愤然,直指恭王的位置不正。 最终,新皇以圣上和太子刚去,杨国公悲伤过度口不择言为由,革了他的官职,举家流放。 杨皇后则被赐酒一杯,死在了寝宫。 杨家就此落了幕。 第134节 第190章 果然是来打架的 高闻雁进城的那日,忽然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还是熟悉的街道,不同的只有她。 她坐在马上,缓缓地跟在高将军后面,迎着周边百姓的热情。 再往前一个路口,向左是返回高家的路,直走则是相府。 长安的街道依旧热闹非凡,她抬头看去,却怎么也见不到尽头。 “爹,我去去就回。” “胡闹!” 不顾高将军的怒喝,她一扬缰绳,骏马直直地朝前加速而去。 大家都猜她这次是去杏花楼还是浮华楼时,却见那黑衣的女郎,穿着冰冷的铠甲,一路奔到了相府门口。 “女郎这是去秋后算账了吧?” “可不是?这次两家可真要撕破脸了。” 不顾百姓的窃窃私语,高闻雁径直敲响了相府的大门。 是知行开的门。 “楚序呢?” 红缨枪往地上一放,她拧了眉,是在质问。 知行见是她,不由得愣了。 “在阁楼呢。” 高闻雁怒气冲冲地进了门,有些好事跟来的百姓看到这阵仗,不禁嘀咕:“果然呢!” “果然是来打架的!” 知行也不拦她,懒懒地把门关上,就不管了。 她轻车熟路地走到阁楼,一路走得飞快,却偏偏在门口顿住了脚步。 里面传来一声轻笑,熟悉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来了?” 熟悉的口吻,仿佛上一次见面还是昨日一般。 高闻雁踏进屋内,终于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那个人。 似乎比先前还要瘦了一些,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加亮白了,与一头华发更为相衬。 不像她,在边疆日晒雨淋的,原本白净的脸都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不客气地往他面前一坐,高闻雁随手放下红缨枪,却引来楚序的嘲笑。 “看来确实很气,连武器都带来了。” 怎么能不气呢? 不然也不会不管不顾冲到相府来。 本来还想久违地喝口茶,再好跟他算帐,这下好了,高闻雁脾气直接上来了。 两人仅仅隔着一张桌案,她仍不满意,探过身去,揪过楚序的衣领,逼他与自己对视。 “为何不写信?” 楚序笑道:“四处封城,如何能写?” “骗人。” 以他的手段,还有什么不能的吗? 策划得了这场争位的大戏,却说传不了信? 高闻雁咬牙切齿道:“香囊你倒是传得出来。” “这不被你退回来了。” 他从腰间解下香囊,问:“现下你还要吗?” “不要。” 他人好好的在这,高闻雁还要来做什么? 楚序想了想,道:“也是,我给你的玉佩还在。” 看着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高闻雁一下子无了趣。 好似所有都是她的独角戏,而楚序才不在乎。 “我要走了。” 她起身告辞,楚序果真没有再挽留。 “女郎凯旋,是该好好休息,楚某便不送了。” 一口气噎在胸口,高闻雁只冷下脸,取了枪就走。 这人油盐不进,再质问也没有结果。 临出门前,她忽然转身,闷闷道:“楚序,我受伤了。” 她掀衣袖,臂膀上面果真缠着绷带。 楚序眼神微动。 半晌后,才听他开口:“如此更要好生休养了。” 第191章 要不算了吧 高闻雁黑着脸从相府出来,一路驰骋回了将军府。 高将军见了她,就要她去领罚。 “毫无规矩!” 于是这位刚凯旋的新将军,返京的第一晚跪去了祠堂。 结果刚入夜,高夫人就拎着食盒过来了。 “娘怎过来了?” 高夫人笑道:“你爹嚷嚷好几次说累了要去睡觉,我这不就过来了。” 这个时辰去睡觉,摆明了是怕饿着高闻雁。 看她吃得香口,高夫人忍不住叹口气,劝道:“你也别怪你爹。” 如今她有了军功,底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而如今的新帝也不知是个什么性子,万事还是谨慎为好。 高闻雁忽然笑起来。 之前高夫人管她甚严,高将军却不舍得罚她。 结果现下高将军对她严厉了,高夫人却又三番两次地不舍得了。 高夫人不禁昵了她一眼,戳戳她的额头。 “没心没肺。” 她收了食盒刚走出几米,便遇到了高闻溪和高闻庭,不用想也知道是来看谁的。 她忍不住叮嘱:“别太闹腾啊。” 怎么说也是祠堂。 两人都点了头,却在一脚迈进祠堂后忍不住笑起来。 高闻雁回头瞪他们:“你们就是来笑话我的?” “哪能啊。” 高闻庭从身后拿出酒瓶,朝她晃了晃,道:“给你带好东西来了。” 那两人席地而坐,又不知从哪掏出了三个酒杯来。 高闻雁已经许久没见高闻庭了,更别说高闻溪。 “大哥一切可都还好?” 高闻溪正在斟酒,闻言点了点头,道:“都还好。” “来。” 他递了酒杯给高闻雁,道:“封将时我不在,这会儿补上。” 两人单独喝了一杯后,三人又一齐碰了杯,庆祝高闻雁凯旋。 问起高闻溪这些日子,他只说痛快。 莫须有的罪名,实在过于冤屈,高家不该承受。 “新帝如何?” 高闻溪摇头:“不晓得。” 但他是楚序扶植的人,高闻溪不过出了一份力。 因为起码还有一个目标他们是相同的。 说到此,高闻庭有些愤懑。 “庄王起反心后,忌惮高家的忠诚,意欲给高家定罪,想用娘和我逼迫大哥协助于他。” 届时,高将军和高闻雁远在边疆,赶回来时也尘埃落定。 而圣上不知他的反心,却默许了他的陷害高家的行动。 第135节 幸得圣上遇刺,庄王急着进宫查看情况,被楚序抢先一步,将高家“关押”。 他不在乎名声,背负了骂名,却将高家的每一步都计划得无比清白。 高闻庭问:“你去看过楚序了?” “嗯。” 他愣了愣,问:“如何?” 高闻雁不禁瞟了他一眼,道:“什么如何?” “那没什么了。” 高闻庭忽然闷头喝了口酒,想说什么,手背忽然被高闻溪压了压。 “雁儿。” “嗯?” 高闻雁抬头看他,心情因为被提及楚序而显得有些低落。 “楚序要不算了吧?” 她一怔,蓦地皱了眉,嘴角扯出冷冽的弧度。 “什么叫算了吧?” 迷迷糊糊的脑子忽然清醒,她盯着高闻溪,要他把话说完。 气氛跌落冰点,唯有高闻庭一人在手足无措。 许久,高闻溪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很好理解,可高闻雁觉得自己为何听不懂了呢? 他道:“楚序要和李菀清恢复婚约了。” 第192章 楚序不见她 高闻雁觉得简直在胡扯,以楚序的性格,怎么会和李菀清恢复婚约呢? 就算是真的,那林倚山怎么办? 李太傅这次站错了队,与庄王一同入狱,庄王且难逃一死,李太傅更不用说了。 难道这是楚序为了救李太傅? 可是,为什么? 她看向高闻庭,问:“这就是你一直不敢正面跟我提他的原因?” 高闻庭支支吾吾的,仍是点了头。 脑子空白了一瞬,高闻雁怎么也无法相信,然而楚序今日的态度亦印证了这番话。 陶瓷的碰撞声清脆响亮,高闻溪端起杯子,只道:“来,喝酒。” 高闻雁与他们一杯一杯喝着,却依旧清醒无比。 可当他们都撤了,只余她一人在祠堂时,高闻雁又忽然想开了。 事情本该如此,她在纠结什么? 即使不是李菀清,也会有文安公主,九公主,等等。 能够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永远不会是自己。 哪怕换了新帝,只要他一日是大宁的丞相,她还是高家的女儿,两人就绝无可能。 李菀清和林倚山之间又是如何解决的,已不是她能关心的事了。 然而一回想楚序冷漠的样子,高闻雁就觉得胸口发闷,甚至有些生气。 他不是不能娶妻,只是人心怎么能那么快就改变呢? 先前把香囊给她,莫非就是因为要和清清恢复婚约?所以赶紧和她一刀两断? 高闻雁腾地站了起来,碧喜一直守在门外,此时见她要出去的样子,不禁劝道:“小姐再忍忍吧,离将军规定的还有半个时辰。” 碧喜怕高闻雁这一出去,又要惹怒了高将军。 然而高闻雁不听劝,只唤她将承霜取来,接着一人驰马去了浮华楼。 浮华楼才将将开门,她就钻了进去,步子迈得大步且坚定,谁都能看出她心情不佳。 铜币落下了许久,那扇门都未见开启。 高闻雁不死心,又投了枚铜币进去,等了一刻钟,仍没有回应。 她怒了,将手中的铜币一股脑扔了进去,嘈嘈杂杂地响了一会儿,又重回平静。 楚序不见她。 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高闻雁解下腰间佩剑,终还是转身离去。 书房里,知言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楚序,小声道:“看样子是走了。” 楚序盯着手中的书,默不作声。 知言又问:“需要我去看看吗?” 他才微微侧了脸,道:“去吧。” 窗外的杏树已经发了新芽,再有不久便该是花期了。 楚序仍在出神间,知言便已经回来了。 “女郎已经走了。” “嗯。” 淡淡地望了他一眼,楚序瞧出了些不对劲。 他问:“还有什么吗?” 可知言只轻轻一摇头,道:“什么也没有。” 于是楚序便明了了。 “她是不是留下了些什么?” 知言依旧嘴硬,直到楚序不悦地皱起眉,他才败下阵来。 “女郎把承霜和玉佩留下了。” 楚序的脸蓦然变得惨白,接着是一阵久久的咳嗽,看模样是辛苦极了。 知言大慌,忙上前帮他顺气。 “玉佩……” 他稍缓过来,便开口找知言要玉佩。 玉佩落入手中,冰冰凉凉的。 缓缓摸着玉佩的纹路,楚序强笑道:“她一向决绝。” 第193章 他没告诉你吗? 腰间忽然少了配剑,不免觉得轻飘飘的不习惯,可高闻雁没再换回以前的旧剑。 和胡广源交战时,曾有过千钧一发之时,红缨枪被他的大力震了出去,若不是有承霜在手,高闻雁便不只是手臂受点伤如此简单了。 但她还是把承霜还给了楚序。 次日进宫面圣,恭王看着比之前要正经多了,龙袍加身,说不出的气宇轩昂。 他高度赞美了高家,不仅给高闻雁升官,还允许她参加早朝。 此外,他颁发了一条重要的指令。 “凡我大宁儿女,皆可入仕。” 这是开朝至今从未有过的! 一时间,高闻雁只觉得热血沸腾,头一会儿心甘情愿地随众人喊出那句“圣上英明”。 下意识地朝丞相的位置看去,才想起楚序今日并未上朝。 于是心中雀跃的火苗又稍稍地矮了几分。 才退朝,高闻雁便被请了过去,说是圣上要单独见她。 一进屋内,便瞧见了笑眯眯的恭王,哪里有半分早朝时威严的模样? “参见陛下。” “免礼。” 他给高闻雁赐座,笑道:“可是未曾想过我会有今日的造化。” 高闻雁拿茶杯的手一抖,发现恭王这性子还真是…… 恭王似乎看出她的拘谨,安抚道:“你我何必如此生疏。” 怎能不生疏? 先前他是不大起眼的闲散王爷,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高闻雁哪里敢随意? 轻轻地叹了口气,恭王道:“所以这位子真真是无趣。” “若不是要替母妃复仇,我还真不想坐。” 默默地喝了一口茶,高闻雁自然是一句话也不敢接。 看她这个样子,恭王有心要逗她。 “你可知,楚序是我的表哥?” 第136节 “什么?” 高闻雁猛地抬起了头,眼里写满了惊讶,如此,恭王才终于满意。 可算是有回应了。 他懒懒地撑着头,道:“他没告诉你吗?” 恭王的母妃是楚序的姑母,当初被杨皇后陷害,林家被满门抄斩,株连三族。 幸运的是,楚序的母亲因身体原因,自幼被寄养在他人处,因此没被算在内,逃过了一劫。 楚序的母亲散尽家财,试图打点关系,只望能救得家中的老人与小孩,奈何仍是徒劳。 后面的故事高闻雁知道,楚序为此吃了许多的苦头。 恭王凑到她耳旁,小声道:“你猜,父皇是怎么死的?” 是他杀的,还是楚序杀的? 高闻雁只觉得浑身冰冷,知道的太多并非好事,她不懂为何恭王要对她说这些。 忽然听到一阵笑声,高闻雁才发现自己被戏弄了。 然而恭王似乎很开心。 “真奇怪。” 他上下打量着高闻雁,道:“他为何独独喜欢你?” 高闻雁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恭王口中的“他”是谁。 “我……” 然而恭王并不想听,只淡淡转过脸,继续道:“而且还偏偏不肯承认。” 高闻雁吸了一口气,道:“陛下误会了。” “他已有婚约,对我何来的喜欢?” 果然,恭王也是知情的。 他“嗯”了一声,却反问道:“你信吗?” 第194章 京城的杏花开了 你信吗? 回去的路上,她脑子一直想的就是这个问题。 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能呢? 途中遇到了朱忆琴,一问,原来是来找高闻庭的。 宫中大乱之时,高闻庭曾护了太后一程。 他把太后送到宫外寺庙,对外则称太后受惊,不见外人。 圣上短暂地醒来时,曾想连太后一齐解决了,奈何太后人根本不在宫中,这才让太后躲过了一劫。 对此,朱忆琴很是感激,此次是专门来找他道谢的。 高闻雁笑道:“我二哥这个人,看着对什么都不上心,其实心思最为细腻。” “若有什么能让他挂在心上,想必是在意得紧。” 闻言,朱忆琴脸上不禁一红,道:“都不知你要说些什么。” 前方就是杏花楼了,高闻雁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潇洒地摆摆手。 “快去吧。” 高闻庭应该也在等她了。 真好啊。 他们几个中,总算有一个情路是顺利的了。 皇位更替,宫中多了许多繁琐之事,是以高将军打算在这多留上一段时间。 高闻溪倒是打算先返边疆。 恭王没有为难他,甚至亲自为他送行。 高闻雁本想随他一起返程,奈何高闻溪一犹豫,还是劝她先留在京城,到时候随高将军一起回去。 于是高闻雁便明了了。 “可是芷尧姑娘在哪个城里,你急着去见上一面?” 高闻溪倒没想过她会这么认为,然而他确实有这个想法。 于是他大方地点了头,道:“你知道便好。” 如此,高闻雁就不纠缠了。 他们两人好不容易能见上一面,她去凑什么热闹? 若是以前,她定要劝上几句,说高闻溪这是何苦,既然喜欢,为何不好好相守? 然而自己经历了这么一遭,高闻雁便开始有些懂了。 这世上有太多的事,都比喜欢要重要。 “如此,便祝大哥一路顺遂。” 高闻溪走了,高闻庭日日跑去见朱忆琴,将军府里唯有高闻雁日日待在家中。 高夫人奇道:“你怎不去浮华楼了?” “不去了。” 以后都不去了。 见她脸色不好,高夫人便没往下问。 这期间,她也尝试问过关于楚序的事,然而高闻雁要么兴致恹恹,要么都是敷衍了事。 于是高夫人也猜到,或许是出了什么问题。 高闻庭兴致冲冲地回来了,取了件什么,又急匆匆地就要出去。 高夫人喊住他,问:“做什么这么着急?” “京城的杏花开了!” 高闻庭很是兴奋,杏花楼的好友们正吆喝着一起去赏花。 杏花开了? 恍惚间,高闻雁又想起了楚序院中的那树杏花。 他说,往年杏花开时,他每日都会在树下坐上一会儿。 那么,今年呢? 高夫人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问:“何事?” 高闻庭急着出门,连忙问:“娘问你要不要和我一道去。” 今日阳光明媚,是一个适合赏花的天气。 高夫人见她日日待在家中习武,心里还是希望她能多出去走走,换换心情。 然而高闻雁头一扭,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不去。” “我最讨厌杏花了。” 第195章 如此就很好 知言找来的那日,是个阴雨天。 这样阴恻恻的天气,总是容易令人不安。 从早上开始,高闻雁心中就总觉得慌乱,坐也不安,站也不安,就连每日的基本功,她都难以静下心来。 天色灰灰,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楚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到满脸泪痕的知行,忍不住轻笑:“哭什么?” 说着,他就挣扎着要起来。 知行不愿,就连老郎中都忍不住劝他。 “我的爷啊,你还是好生躺着吧。” 奈何楚序执意起来,非要知行扶他去书房。 还是楚盈开口:“扶他去吧。” 她知道楚序这是为何。 因为从书房的榻上恰好能见到窗外的那树杏花。 那是她兄长心心念念,细心呵护着的杏树,他想多看几眼。 果然,楚序躺下后,便侧着头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神色轻柔,就好似望着什么人似的。 知行以为他是精神好了,可老郎中却依旧摇头叹气。 “这是什么意思?” 知行不解,逼着要老郎中说个所以然来。 “知行,小晚,你们都先出去。” 楚序微笑地看向他们,一切都好似平常一般,可楚盈却又落了两道泪。 第137节 “好。” 她哽咽着擦干泪水,拉着知行一齐出了门。 知行很不解,刚出了书房,还未来得及质问楚盈,便见她忽然蹲在地上,大哭。 她不敢让楚序听见,只咬着唇,死死忍着。 “如果哥哥真的会走,我希望最后一刻,我们看着不会让他太放心不下。” 虽然她从没有设想过,有一日这个家里没有了楚序,剩下他们三个该如何是好。 纵使她很想陪在楚序身边,但她更希望楚序最后一刻,是按照他所想的度过。 楚盈随手抹了两把泪水,问:“知言到底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 楚序的精神并不好,只知道门外有些动静,可究竟是什么声音,他已无从去辨认。 他从腰间摸到那枚香囊,起初送给高闻雁,是因为城内混乱,他也无法预测自己究竟能不能全身而退。 若有个万一,起码香囊还能代替自己陪着她。 可他没想到,高闻雁会将香囊退回来,要自己亲自交给她。 还好退回来了,不然他这会儿,又该拿什么去平抚这酸涩的心情。 若早知道结局如此,他便不会去逗高闻雁说什么情与爱,到头来惹得她伤心。 然而能重来这一世,走到这一步,楚序已觉得十分庆幸。 昏君已除,恭王是他的人,许诺会护高家一世。 那对高家免死的圣旨就在他的阁楼,只待他一走,便会被送到高闻溪的手上。 他要高闻雁不再有顾虑,如愿地在塞外当一只雄鹰,去施展她的抱负。 如此,就很好。 风吹着杏花,不一会儿便有雨滴落到了花瓣上。 或许这就是天公不作美,连他们相遇时的那个晴天,都不愿意在今日复刻。 然而能结束在春天,楚序也已经满足。 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大抵是她回来的那日,无法再拥抱她一次。 不知道塞外的寒风,有没有对她好一点? 她手臂上受的伤是轻是重,会不会很疼? 如果,还能再见一面,就好了。 第196章 死马当活马医 疲惫渐渐蔓延,缓缓合上眼前,楚序好似听到了她的声音。 “楚序!” 大门被一脚踹开,高闻雁三两步走到他面前,忽然就落了泪。 她咬牙,责备道:“你怎敢!” 然而楚序累极,想抬手替她抹去泪珠,却无能为力。 他无法思考高闻雁怎么来了,以为只是自己的幻觉,可仍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见他双眼合上,高闻雁只觉得悲痛欲绝。 “快!” 她着急道:“快!” 可究竟快什么,却无法表达。 还是那老郎中稳了心神,速速地跑到塌前,抓过楚序的手把脉,俨然已是将死之相。 他飞快地施针,可楚序依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此时,下人传来消息,说相府外有一僧人求见。 大家面面相觑,这个节点,为何会有僧人前来。 还是高闻雁忽然想起,当初在陇南,她曾救过一个僧人,道出了她与楚序的重生。 高闻雁让僧人等她,可最后问了一圈,并没有人见过那个僧人,想来是直接走了。 “快传!” 见她那般激动,大家也跟着紧张起来。 知言与高闻雁一齐出去见僧人,留下其余两人守着。 高闻雁急,走两步又跑两步,第一次觉得这相府太大了。 好不容易到了大堂,僧人已在此等候。 和上次的寻常衣服不同,这次或许是怕相府的护卫不信,他穿上了僧袍。 高闻雁喜出望外,赶忙上前道:“老人家!果真是你!” 僧人顾不上其他,问:“听闻京中剧变,我便猜出事了,我可有来晚?” 应该说来得再晚一点就糟糕了。 他问:“那贵人可是遭到反噬了?” 反噬? 先前他也提过反噬,然而不是说楚序挺过去后,身体便会恢复吗? 现在为何又来反噬? 看到高闻雁的反应,僧人便知道定是八九不离十了。 “快,领我前去!” 他们赶到书房时,老郎中仍在施针,满头大汉,可见情形依旧十分危急。 僧人问:“可有大补之丸?” 老郎中不知道哪里来了个僧人,只呛到:“大补亦没有用!” 他可是拼尽力气,才吊住楚序最后一口气。 “快快快。” 僧人扯过高闻雁,道:“以你的血为引,再佐以大补之丸,兴许有用!” 然而老郎中并不信他,怒道:“一派胡言!” 楚序现下如何可以受得了大补! 然而僧人只道:“你现下能做的,不过一时半会儿不让他咽气,可到底不过是时日问题。” 老郎中不禁沉默,因为他说得没错。 “如此,不如听我法子,死马当活马医。” 话落,高闻雁已抽出知行的佩剑,利落地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那僧人急道:“唉呀,错了,错了!需得心头血!” 心头血可不好取,少有偏差,只怕连高闻雁都要搭进去。 然而高闻雁只看了老郎中一眼,道:“我可就信您了。” 老郎中没见过如此激进的疗法,颤巍巍地伸出手,在她胸前指了个位置。 “这里,兴许能伤得轻一些。” 反正最后还得他来救治,伤重了麻烦的可是自己。 高闻雁没有犹豫,换了把匕首,直直朝那个位置捅去,鲜血一下喷涌而出。 众人一下呆住了,还是高闻雁喊了句:“血。” 知行才赶紧拿了碗去接。 从小到大受的伤,高闻雁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疼过。 她皱着眉,脸色微微发白,终于支撑不住靠着塌子坐下。 本来还想硬撑,可到底忍不住晕了过去。 第197章 他最后想见到的人 高闻雁醒来时,老郎中正在发牢骚。 “真的是,累死我算了!” 她笑了笑道:“老先生的恩情,没齿难忘。” 见她醒了,老郎中才闭了嘴,嘱咐道:“好生休息。” “楚序呢?” 提到楚序,老郎中更加来气,怼道:“死了!” 如此,便是没事了。 高闻雁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知言去找她时,只说楚序怕是挺不过了。 短短的一句话却像春雷一般落下,高闻雁没有犹豫,即刻取了马,随他一路奔向相府。 中途忽然落了小雨,密密麻麻的,好似全落到了她的心上。 第138节 高闻雁只记得,自己当时脑子混乱极了。 如果她没有赌气,随着恭王那一句提示继续深究,是不是就不会错过那么多。 知言说,她返京那日,楚序足足吃了两颗药丸才能勉强见她。 说到后续,知言颇为怨怼。 “不知女郎说了什么,女郎前脚一走,这边人就呕血不止。” “郎中足足忙活了一夜,才将他情况稳定下来。” 但自那以后,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楚序不让他告诉高闻雁,甚至所有知情的人都在瞒着高闻雁,因为楚序怕自己走了,她会伤心。 他们都怕高闻雁伤心,可是知言不一样。 他怕楚序难过。 所以即使违背了楚序的意愿,他也要去告诉高闻雁。 知行知道,如若楚序真的挺不过去了,他最后想见到的,一定是高闻雁。 如果高闻雁迟早会知道他的死讯,那为何不能见上最后一面呢? 幸好,还来得及。 幸好,在高闻雁进去的那一刻,楚序还是见到了她,虽然他以为是自己思念过度,产生了幻觉。 高闻雁一动,伤口就扯得生疼。 老郎中一看她这举动,忍不住阴阳怪气。 “动吧动吧,反正你们我是劝不动了。” 说完,他又开始喋喋不休:“捅自己还不知道捅轻点,也不知道是辛苦了谁。” 高闻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她当时只怕血出得不够多,虽然控制了力度,却不知原来还是捅深了。 楚盈过来扶起她,道:“老先生也是最近被逼成这样的,以往倒不是这样唠叨的。” 听到楚盈说他,老郎中“哼”了一声。 “你们知道便好。” 难为他一把老骨头,忙前忙后这些日子。 高闻雁方出门,便遇到前来告辞的僧人。 “老人家,还请留步。” 她将僧人请至茶室,求教道:“请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人家的眉目依旧慈善,他只悠悠地叹口气。 “女郎救下老者后,老者不欲打扰便自行离去了。” 后来,楚序却按照高闻雁的描述,找到了他。 僧人道:“那位贵人问我高家的气运可是改变了。” 然而天机不能泄露,僧人见他诚心,只给了他一个忠告。 天子之位与天道相连,他既能重生,若行不忠之事,恐遭反噬。 然而,楚序仍是反了。 圣上在位一日,高家便不得安宁。 只有从根源上除掉这个隐患,高家才会好,大宁才会好。 第198章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高闻雁不解:“那您为何又要帮他?” 僧人摸了摸花白的胡须,道:“天子之位与天道有关,却不代表在位的便是对的人。” 这么多年来,流寇四起,民不聊生,也就楚序称相后有所改善。 然而他一个人又怎么能阻碍得了天子的意志呢? 圣上宁愿牺牲一城的百姓,也要除掉精忠报国的高家。 怎不令人心寒。 于是,听闻京中有变,僧人便猜与楚序有关。 他紧赶慢赶,还好是赶上了,也幸好高闻雁仍在京城,否则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楚序了。 高闻溪留她在京城,想来是知道楚序身体每况愈下,怕万一逝去了,高闻雁不在京城,始终抱有遗憾。 却刚好救了楚序的命。 “你们二人是共同重生,以你的血为引,平分了他一半的反噬,此番好了,便算好了。” 从此,他们的气运便捆绑在一起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高闻雁怪道:“平分了一半的反噬,为何我不觉得?” 奈何僧人只笑了笑,说:“迟些你便知道了。” 高闻雁不以为然,想着自己身体底子厚,便是反噬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送走了僧人,她才去见了楚序。 楚序仍没有醒过来,一张脸惨白惨白的。 伸手摸了摸楚序的脸,虽不至于特别温柔,可好歹不是那种叫人绝望的冰冷。 她轻声道:“快醒来啊。” 她还有好多话要问他,好多话要同他诉说。 高闻雁遣人托了口信给家中,只说在朱忆琴府上小住几日,别的便没有透露了。 从白天等到黑夜,楚序依旧没有醒来。 高闻雁不愿错过他醒来的第一面,知言便唤人搬多了一张榻子给她歇息。 窗外的杏花虽被雨打落了些,可仍有花苞在持续绽放,美丽动人。 高闻雁不知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再醒来,是被胸口疼醒。 僧人那意味深长的笑意,她可算明白了。 如千万只蚂蚁在啃食她胸口的血肉,可太疼了。 有冰凉的手指贴过额头,替她擦掉汗珠,许是凉意让她觉得舒服,她往那手上又凑了凑,直到脸颊贴上了冰凉的掌心,她才舒服了叹了口气。 楚序忍不住笑出声。 他回头吩咐道:“许是在发热,唤老先生再来看看。” 老先生来了,把了个脉,扔下一个药方,就又气冲冲地走了。 高闻雁是被药味苦醒的。 她睁开眼,率先见到了一抹白发,原是楚序正坐在她身旁看书。 她不禁喜道:“你醒了?” “嗯。” 高闻雁要坐起来,奈何伤口疼,令她登时皱了眉。 小心地将靠枕一一摆好,楚序才扶起缓缓坐起。 昏迷时所发生的事,他都已经从知言和知行那听说了。 他们将高闻雁扬起匕首痛扎自己胸口的画面描绘得有多神勇,他便有多心疼。 “下手怎么不轻一点。” 高闻雁笑道:“这不救你心切嘛。” 楚序亦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却转头是指了指窗外。 “今年的杏花开得也很好。” “嗯,我看见了。” 高闻雁牵过他的手。 “往后我们一起赏吧。” 第199章 是许久未见了 两个病恹恹的人挤在书房几日,却都不介意,高闻雁只觉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尽的话题。 从初到丰浴城,一路聊到那僧人,她滔滔不绝,恨不得把所有细节都告诉他。 自己是如何击退燕人的,第一次上战场有多忐忑,又有多么兴奋。 “每一次胜利,我都在想,若你在就好了。” 她声音微微嘶哑,楚序却觉得没有比这更动听的了。 他取过茶水,递给高闻雁润嗓。 楚序醒后,身体好得比高闻雁要快多了,于是变成了他来伺候高闻雁。 接过高闻雁还回来的空碗,他细细检查了高闻雁的伤口,已经在慢慢愈合了。 替她拢了拢外衫,楚序问:“这里可还疼?” 第139节 高闻雁随着他目光看去,才发现他问的是手臂。 于是她抬起手,让楚序自己看。 袖子被挽起,露出一节白玉般的皮肤,伤口早愈合了,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 冰凉的手指缓缓摩挲着疤痕,高闻雁忽然觉得那伤口似乎又复发了,火热热的,叫人难耐。 “楚序……” 她眼里仿佛浸了水,瞧着他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情色。 楚序不禁轻笑道:“是许久未见了。” 说着,头一偏,率先覆上了她的嘴唇。 顾着她的伤势,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很久,以致于离开时高闻雁还有些不满。 楚序摸了摸她的脸庞,暖暖的,是未消的热情。 “雁儿,我们成亲吧。” 高闻雁有一瞬的怔愣,可他神色专注地望着自己,又那么得认真。 成亲? 他们要如何成亲? 她问:“可以吗?” 她本做好了就这样过一辈子的打算。 返京则相见,否则相念。 她还嘲笑自己,最终和高闻溪并没有不同,但这已是最好的局面了。 然而楚序脸色不变,只亲吻了她的手背。 他说:“自然可以。” 因为他这一句许诺,高闻雁忽然生出了些不一样的期待,一个关于他们的,不同的未来。 她忽然笑道:“李太傅怎么办?” 这事没什么想不通的,只要楚序没有变心,他和李菀清的婚约便只有救李太傅这一个目的。 楚序淡淡道:“你想我怎么办呢?” 他之所以会帮李菀清,完全是因为高闻雁,当然中间隔了林倚山这一关键因素。 当时楚序以为自己挺不过这一道了,那不如帮这个忙,让林倚山和李菀清能美满一些,那或许高闻雁也能开心一点。 而他一个将死之人,挺不过婚约变为现实的那日。 所以,什么都没有改变,唯有李菀清死了一个未婚夫罢了。 而他这样的“负心汉”死了,高闻雁应当也能少难过一些。 高闻雁担心道:“必须要有婚约吗?” 她果然还是不太愿意。 既然她已回来,楚序身体也无恙了,在这情况下楚序仍和别人扯上关系。 然而,如果没有别的方法了,她也会妥协的,毕竟是为了林倚山。 许是看出她所想,楚序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却被高闻雁瞪了一眼。 “你笑甚?” “无事。” 他亲亲高闻雁的脸,道:“你能如此,我十分欢喜。” 第200章 现在都这么光明正大的吗? 高闻雁几日未归家的后果,便是刚迈入将军府,就被高闻庭扯到一边,劈头盖脸地教训了一番。 她去没去朱忆琴那里,高闻庭可太清楚了! 可是他没想过高闻雁会是去楚序那。 当她说出,自己这几日都在相府时,高闻庭脸色一变,一时半会不知道要如何接话。 高闻雁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自己都知道了,高闻庭这才松了一口气。 为了瞒住这件事,他可太煎熬了。 “他可还好?” “嗯,已经无恙了。” 高闻雁闷咳两声,道:“倒是我可能还得养上一阵。” “你怎么了?” 难怪他觉得高闻雁的脸色比以往都要苍白。 “说来话长。” 于是高闻雁索性就不解释了。 高闻庭原以为她的养上一阵是在家里,谁知她刚回房就开始收拾物件。 于是他才明白,这是要去相府养啊。 “你们……现在都这么光明正大的吗?” 高闻雁奇道:“我在家里怎么喝药?” 那倒是,她若受伤了,高夫人定要刨根问底,又要禁她足了。 于是在高夫人这边,“病倒”的人直接变成了朱忆琴,而高闻雁则是去照顾她的。 就这样,高闻雁偷偷地在相府养病,靠着老郎中的药,恢复得甚好。 恭王给了她假期,于是楚序分明病好了,也拖着不肯去早朝。 高闻雁才知道,在楚序生病的这些日子里,原来都是知言替他处理大部分的事务。 她不禁由衷地赞赏道:“知言可真厉害。” “自然。” 那可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在高闻雁回家的前一日,庄王与李太傅的审判终于下来了。 庄王弑兄杀父,是死罪。 而李太傅为臣不忠,不及时劝阻庄王,反而助纣为虐,亦是死罪。 所有的杀祸,都只罪及本人,不连带家人。 高闻雁十分震惊,问:“你不是要救李太傅吗?” “谁说我要救李太傅。” 而且,李太傅死了,李菀清才能彻底得自由。 “那你是要救清清?” 她这才后知后觉,楚序要救的从来都只是李菀清。 因为她希望李菀清和林倚山能幸福。 “不然呢?” 高闻雁这才懊恼自己想错了一道,于是后面所有的猜测都跟着错了。 她还以为李菀清会不不舍得李太傅死,所以楚序会将李太傅一家都救下。 原来不是。 李菀清是懂大是大非的,是高闻雁想错了。 高闻雁问:“你是如何让圣上罪不及他人的?” 楚序的眼睛仍在书卷上,不肯挪动。 只听他淡淡道:“无他,唯拿出兄长的威严尔。” 高闻雁一时语塞,又不得不感叹他的厚颜无耻。 楚序忽然笑出声,道:“竟当真信了。” “这么做对他没有坏处,新皇登基,实施仁政更符合他‘被逼无奈’坐上皇座这个设定。” 先前那么大费周章地要用婚约来解决,不过是为了在他死后,高闻雁可以不那么伤心而已。 高闻雁奇道:“圣上好似很听你的话?” “目前尚且是的。” 第201章 圣上死前,可后悔? 楚序回忆起他和恭王,两人小时甚少见面,但对彼此还是有些印象的。 后来,林家被抄,楚序家道中落,后又流落在外,而这时恭王一个孤苦的皇子,没了母家的庇护,自然在宫中过得胆战心惊。 直到楚序返京当了丞相,两人才暗中相认。 恭王丝毫没有当帝王的欲望,因为那把龙椅沾满了鲜血,其中就有他母妃的血。 他恨极了那个位置,然而如果为了报仇必须登上皇位,那么他愿意。 楚序说过,一定会把他送上那个位置的。 除了替林家复仇,更是因为大宁缺少一个好的帝王。 第140节 高闻雁问:“那么,究竟是你们谁杀死了先皇?” 楚序回忆起那天,仍觉得舒适无比。 “可惜你不在当场。” 那日的帝王,早没有了天子之姿。 他向来习惯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不在乎百姓,也不在乎官员,他只在乎这个自己。 最先的那碗毒药,是太后的手笔。 然而这仍没能毒死他,只是让他精神萎靡,在混乱中被太子故意放进宫的刺客所伤。 可笑的是,最想逼宫的庄王,反而什么都没做。 他希望他的皇位可以来得名正言顺,不禁没有加害圣上,反而命郎中好生照料着。 圣上醒来后,看到楚序时怒不可遏,直骂他乱臣贼子,就该和高家一起处死! 高闻雁脸上浮起怒意,道:“他怎就这么容不下高家!” 楚序笑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开口,却让高闻雁懵了好一会儿。 她终于知道楚序为何会笑了。 “所以你大哥杀了他。” 原来,是在感叹,他们果然是两兄妹。 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高闻雁不知为何突然有了泪意。 她竟觉得真好。 高家的血仇,最终还是高家人自己报了。 如果在场的不是高闻溪,而是她,只怕圣上会死得更快一些。 她哽咽着问:“圣上死前,可后悔?” 自然后悔,后悔没有早点杀了高家,再拿下楚序。 在楚序的讲述下,高闻雁才想起几年前流行过的一句话。 那句话不过穿了一日,便被中止了,是以高闻雁一直都不太记得,直到现在被提及,她才终于想了起来。 “天佑大宁千秋业,半高半楚护江山。” 就是这么一句话,扎得圣上日夜难免,妒火重烧,处心积虑也要端掉这两位臣子。 楚序常年在京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所以他才率先针对高家。 哪怕没了高家,战乱将毁了城邦,夺走百姓的家。 圣上指着高闻溪,笑道:“朕给过你们出路,你们的幺女进宫就可以饶你们一时半会儿,可你们不珍惜!” 所以默许庄王,趁高家出去叛乱,陷害高家,直接将高夫人和高闻庭作为质子,逼迫在外的三位返京,让局势重新回到他掌控的样子。 高闻溪一张脸如坠冰窖,却仍追问:“然后呢?你欲如何?” “自然是先纳妃,再杀了你们!你们都该死!” 说到此,楚序不禁笑了笑,话里还带有些遗憾。 “可惜,我的剑没有他的快。” 高闻溪的剑先他一步刺入圣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分毫不差。 他望着惊慌的帝王,冷道:“那圣上先死罢。” 那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只差一分,便可夺了圣上的性命。 在帝王满含怒意的注视下,高闻溪挪动了手中的剑。 第202章 太久了,我等不及 然而这一切,恭王并不知情。 也幸好他不知情,否则高闻雁便要担心了。 恭王进来时,楚序已将圣上胸前的剑拔出,扔到了地上。 他只以为是楚序拿了高闻溪的剑,杀死了圣上,为此,他还略有抱怨。 “怎不等我来?” 圣上见到这三人都是一伙的,怒目圆睁,一个“你们”尚未说完,便一口鲜血呕出,昏了过去。 恭王还颇为嫌弃道:“也是命大,这都死不了。” 于是他给圣上嘴里塞了颗药丸,很快圣上就断了气。 其实恭王大可不用做这一步,因为圣上那会儿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了,驾崩也不过了一两个时辰的事。 然而恭王为了和楚序表示义气,仍是亲手送走了这位君王。 可见这么多年来,他心中是真的恨。 一代君王的落幕概括起来,也就短短一炷香的时间。 高闻雁不禁唏嘘道:“到底是让他体面地走了。” 体面吗? 或许吧。 比起让外面自发组织起来的起义团拉下皇位,圣上明面上还是走得体面的。 回想起楚序故意让恭王误会的事,高闻雁问:“你不信恭王?” “不是不信。” 只是人心总会变的,尤其是一个九五之尊。 他不想赌。 高闻雁将药汤饮尽,被苦得直皱眉头。 然而心中的大石总归全数落下。 她希望在新皇的统治下,大宁可以逐渐走向太平,不再有路边冻死骨,也不要再有流民百家哭。 她会守着边疆,让战乱可以不殃及百姓,不威胁社稷。 到那个时候,高闻溪和芷尧或许便能在一起了。 等老了,她再也战不动了,她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与楚序一起度过余生。 然而楚序并不认同她设想的这个未来。 “太久了,我等不及。” 他如是道。 高闻雁本没有当真,毕竟他们客观上的阻碍摆在那里,饶是恭王再通情达理,也绝不会允许他们喜结连理。 她笑嘻嘻道:“那便成亲罢,丞相秀色可餐,我也等不及。” 她以为楚序会与她私定终身,天地为鉴,结为夫妻也好。 然而直到出征前,楚序都未再提起这件事。 她翻身上马,正要出城门时,意外地在人群中见到了送行的楚序。 楚序立在人群中,一身黑衣,遥遥地看着她,朝她缓缓地点了头。 于是高闻雁眨了眨眼睛,挥剑间,不经意地斩落一树杏花。 她以为经此一别,下次相见仍没有定数。 然而才将将在丰浴城安顿了一个月,便有人快马加鞭来报,说是京城来了贵人。 高闻雁走出去一看,才见到那本该在京城的人正望着自己,浅浅地笑着。 “我来了。” 高闻雁还没问他怎么来了,高将军的声音先传来。 “你小子跑来这里捣什么乱?” 闻声而来的还有高闻溪,双手抱在胸前,俨然一副看戏的模样。 楚序下了马,对高将军道:“楚某此番前来是为求亲。” 空气中“嘶”声一片,是那些站岗的小兵。 高闻雁傻了眼,低声道:“你胡说什么啊!” 结果还是高将军深吸一口气,怒道:“还不快进来!” “是。” 楚序气定神闲地跟了上去。 第203章 夫人可还满意? 账里,高将军坐在主位,连椅子都没给楚序一把。 高闻溪本想坐下,却因为包庇高闻雁的前科过多,被高将军视为和他们一伙的,让他也跟着一起站着了。 他审视着楚序,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 高将军不解:“丞相为何如此鲁莽?” 他们高家可不敢冒这个险。 楚序微微笑道:“高将军有所不知,我已不再是丞相。” 第141节 “什么?”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震惊。 尤其是高闻溪。 他仍记得楚序刚坐上相位时便找了自己,说好了一个攘外,一个安内。 如今楚序变卦了,扔下相位,跑到塞外来取高闻雁了,那大宁怎么办? 楚序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已向圣上推荐了新的人选。” 虽然恭王几番推辞,怎么也不同意楚序辞官,可最终还是磨不过楚序,只让他记得多回京看看。 而高闻雁几乎立刻意识到他推荐了谁,这才惊觉楚序或许早就在为这一步做好了打算。 可怜的知言,还以为是在为他们公子分忧,结果是接过了重任。 他半笑着望了高闻雁一眼,是在安抚。 换做上一世,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为高闻雁做到这一步。 然而,在这一世的拉扯中,楚序想过了,只要她肯朝自己迈出一步,他便肯倾尽所有去迎接她。 只要一步,无论什么形式,他都会去迎接他的小将军。 然而,高将军沉吟片刻,道:“我不同意。” 高闻雁急道:“爹!” 可惜高将军充耳不闻,别过脸不去看她。 楚序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出,道:“离京前曾去拜访过令夫人,这是令夫人托我给将军带的信。” 他将信封递给高将军,高将军看着看着,脸色愈发难看,最终“哼”了一声,不再出言反对。 最终以他要休息了为由,将三人赶了出来。 高闻雁拉着楚序就往自己军帐走,还被高闻溪调侃了句过于心急。 她可没空去管这些,楚序可真是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眼看她一副要教训自己的模样,楚序牵过她的手,问:“你不开心吗?” 高闻雁心情复杂极了,只问他为何要如此。 “我说了,我等不及。” 于是高闻雁霎时间红了脸。 这下可真是人尽皆知了,恐怕京城早就传开了,只是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罢了。 “你去找我娘做什么?” “提亲。” 楚序道:“我知道你不在乎什么十里红妆,但我还是希望大家都知道,我与你是一起的。” 是他想要一个名分。 比起在京中做一个金丝雀,他的女郎更适合做塞外的雄鹰。 所以他追来了,为了能够与她长相厮守。 他塞了个东西给高闻雁。 高闻雁看着那圣旨样的东西,好奇道:“这是什么?” “你且看看。” 展开后,果然是一道圣旨,一道,可以保高家无忧的圣旨! 高闻雁的神情先是惊讶,再到高兴,最后只剩下感动。 楚序说,这是他要给的,真正意义上的聘礼。 “夫人可还满意?” 高闻雁将圣旨一收,转身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就笑开了。 她也有点等不及了。 “那日后,便多多指教了。” 毕竟,他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