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双生》 序 言 其实我不太会说故事,也不太会用文字很好地表达自己。 我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被人认为是在装模作样,而墨小兔会不会后悔把这么重要的序言交给一个文字水平不太高的人写——哇咔咔,后悔也来不及了! 墨小兔喜欢的文章类型和我喜欢的很像,比如我们都记得很久很久之前《花火》上登过的一篇文章,用文字营造出一种压抑的、绝望的,但同时又美好的,想要挣扎着走下去的属于少年的夏天。不过以美好的少年和压抑的少女为起点,墨小兔已经开始走向更远的地方了。 其实我之前没有好好地看过墨小兔写的故事,因为自己也是写这个的,有点审美疲劳。直到趴在她家的大床上,翻开《小熊座少女》到最后合上,我都有一种心被揪住了的感觉。她的笔触比几年前更为细腻柔软,句子精致漂亮,而想要表达的,不再是单纯的少年之爱,而是伸向人内心更深远的地方。她写的看起来都是日常的生活与普通的对话,可是闪现其中的那些小细节,像小小的猫爪一般会挠人心。 她不属于这个被“小白文”占据的市场主流,也请别让她跟风模仿那些排行榜上前三名的“畅销小说”,那会抹杀她的天分和斗志。不如耐心等待,等她自己开成一朵花,开辟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下。 而我们要做的只是心无旁骛地专心看自己眼前的路,然后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好,评论完毕,下面讲讲我与她的相识与相知。 墨小兔是夏七夕的好朋友,我是夏七夕的好朋友,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是只闻其名而不知其人。后来见面了,似乎也只是心存好感,但并不熟络。 我们的感情爆发点,应该是在长沙某自助餐厅里。那天我突然无法控制地哭泣起来。我给墨小兔讲笑话一样讲我年少时的故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讲着讲着我就哭了起来。墨小兔本来是坐在我对面,后来跑到我身边来搂着我,给我讲她在青岛漂泊时的往事。 每一个写字的女生,都有一颗敏感而柔软的心,哪怕她看起来再乐天,再牛x也是如此。因为没有对生活比常人更细致的体验,写不出感动旁人的文字。 那天是墨小兔买单,所以后来我就不哭了。当我们手拉手穿过熙熙攘攘的广场时,墨小兔忽然激动地说,我觉得这一刻我们靠得好近。 嗯,我们的友谊似乎就是在那一刻奠定起来的。互相裸露了伤痛,卸下了心防,彼此靠近。 我有点自闭,不太喜欢靠近陌生人,墨小兔亦是。身为我们共同的好朋友夏七夕曾说,我是那种对不感兴趣的事物可能还会看一眼的人,可是墨小兔是看也不看的那种人。她沉浸在自己构筑起来的虚拟世界里,孤独的,但是乐此不疲。因为那里没有伤害。 可是一旦被墨小兔认定是好朋友的人,她就十分热情,如同一个感情丰沛的小宇宙,像外星鼻涕虫一样,你烦恼了踢踢她,她会委屈地捂住脑袋在墙角蹲一会儿,但是过不久她又会一点一点地凑过来。你若对她笑一笑,她简直会欢天喜地。 她恨不得给你全世界她认为最好的东西。她觉得不开心了也不会发泄在她的朋友身上。她觉得只要是她的朋友,所有的缺点也是优点。她只怕她的朋友走得太快了,有一天她会跟不上。 她是个超级好的女生。 别不相信女生之间有金石不换的友情,别不相信女生之间真的可以做到不比较不计较,别不相信女生有了男朋友或者老公之后,还是能把朋友放在很重要的位置——相信我,女生之间真的有这样的感情。你没遇到,我只能说你的人生有点缺憾。 这是墨小兔的第n本书,我参加过她第一本书的签名售书会——在短短三四年时间里,她创造了一个小奇迹,完成了一个小飞跃,我们的感情发生了一个小质变,可是她的心,还是和当初一样——一颗晶莹剔透的外星鼻涕虫之心。 如果你还没有开始喜欢她,你也不用勉强自己立刻就喜欢她,读读她的小说吧,你总会爱上她的,就像我一样。 我是微酸袅袅,她是水阡墨,我们是好朋友,薄荷双生一样的好朋友。 微酸袅袅/文 楔 子 容青可在一个雨天接到了陌生的包裹。 包裹上没有署名。快递员披着雨衣狼狈地站在门口,她递给他一块毛巾擦脸。 她把可能会给她寄包裹的人在脑海中细细地数了一遍,却没什么头绪。包裹里是一沓猫的照片,很厚。照片上是各式各样的猫。 知道她喜欢猫的人并不多。 容青可离开北京时,她的行李箱里只有这些照片。这些年一个人过日子,独身女孩在大城市过得太辛苦。 她不像那些精明世故的女孩子。她不柔软也不谄媚,没有什么手腕,只能在基层打混。不肯向生活和现实妥协的人,就像她,美貌的女下属成了上司,而她只能灰头土脸地选择离开。 她已经二十七岁了,想回小城市去,找份能糊口的工作也就好了。 死党陶林织说:“小可,我男朋友的公司缺一个公关经理,你过来吧。” 她也知道这样的职位根本不会缺人,记得以前她们曾互相许诺过——等姐姐发达了,一定带着你奔小康。这些年轻时幼稚的表达友情的方式,在那个时候看起来很美,若真是用在成年人的身上,那就尴尬了。 可是容青可不在意这些了,自尊什么的又不能当饭吃,她身体不好,去其他公司连体检一关都过不了,而且又没有什么亲人可投靠,接受一份施舍的工作总比饿肚子强。 她连夜坐火车回到那个生活了二十年的f城,陶林织在火车站接她。陶林织还是如高中时一样率真,一见到她便流下热切的眼泪,并给了她一个真诚的拥抱,然而她只是感激地笑着。她的住处也是陶林织安排好的,说是公司的福利,她全部笑着接受了。 房子在市中心的梅林公寓,四十平方米,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房东装修得很是用心。 “我还没住过这么漂亮的房子呢。” “这样的房子,你工作两年就可以买一套了。” 容青可又笑了,生活似乎变得美好起来。傍晚的时候,两个人去外面吃饭,顺便采购些生活必需品。大卖场人很多,陶林织去拿牙刷,容青可不熟悉,两人很快便走散了。容青可索性去结了账,提着两袋子东西在出口处抽烟。 这时,她看见一只黑色的猫,很小,瘦骨嶙峋。 几个孩子在停车场追赶它,它惊慌得东躲西藏。黑猫的狼狈样让容青可仿佛看见了三年前的自己,惊恐、绝望,以及无助。她丢了东西急匆匆地往停车场跑,她跑得太快了,以至于姿势有点滑稽。 “小浑蛋!小浑蛋!住手!”她惊叫着,面容凄厉。 几个小孩被这个怪异的长发女人吓坏了,大叫着跑开,只剩下那只猫警惕地趴在车底,它看着容青可。容青可趴在地上,伸出手,笑容很是温暖:“过来,乖孩子,过来……” 黑猫小心翼翼地靠过来,终于走到她的手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她突然想起几年前那个少年跟她说过的话。 “我一定要找到你丢失的那只猫。” “你连我的猫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啊!” “我要把见过的每一只猫都拍下来,总有一只是你的吧?!” “行啊,小镜有骨气啊,姐姐喜欢!” “是喜欢我?还是喜欢猫?” “喜欢猫!” “你喜欢我!” “喜欢猫!” “那好吧,既然你不喜欢我,那么等我哪天快over了,我就把照片寄给你,你记得流两滴鳄鱼的眼泪啊!” “苏镜希,你找死吧,我没说不喜欢你啊!” 容青可站在夜晚的微风中突然感觉头昏目眩,她隐约听见召唤的声音,是来自天堂还是来自地狱,她听不真切,但是声音越来越大,像一根长长的钢针,贯穿了她的脑海。 时光仿佛还停留在四年前的冬天,从来不曾离开。 第一回 城市的高楼里每一扇窗户里都映出暖暖的光,她甚至不敢幻想有一天,也有这么一盏灯是为了等自己回来。 这年的初雪落在腊月初八。隔壁的阿婆在家里熬腊八粥,淡淡的米香从窗户缝里透进来。 容青可裹着毯子缩在床上,租来的房子四面透风像个天然冰室,身体再好也经不起冻,她只能惨兮兮地抱着纸盒子擦鼻涕。她打工的奶茶店没熬过这个冬天,游乐园此时也是淡季,家长不愿意带小孩子出门,于是园长取消了卡通动物合照的节目。这就意味着她没有了经济来源。 这果真是传说中的祸不单行。 她连爬起来烧热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勉强用冰水送服了药,又钻进被窝里一阵冷一阵热地犯迷糊。恍惚中仿佛听见有人敲门,过了许久又听见有人进门。整个人病得太厉害了,眼皮沉得要命,可是清晰地感觉到有人帮自己用热毛巾擦脸,往自己的被子里塞暖水瓶,又给自己喂了热水。 很暖和。她舒服得直叹气。 听着耳朵边忙碌的脚步声,容青可渐渐地睡着了,一睁眼已经是深夜,玻璃上冻出缱绻优雅的冰凌花,客厅里有灯光映进卧室,她走出去,看见好友陶林织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一边咬薯片,一边看韩国新上映的偶像剧。 “你怎么来了?” “你手机关机找不到人,今天也没去上课,我怕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来给你收尸的!” “劳您费心,我还没活够呢。” “瞧你这副鬼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挺尸呢,快回去躺着,我热腊八粥来给你吃。” “你熬的?” “陶大小姐亲自下厨,感动吧!” 容青可笑了笑,环视着整个房间,房子被打扫过了,脏衣服也洗干净挂在衣架上。她与陶林织认识了七年,连她拿个拖把的样子都没见过,了然于心地啐了一口:“少跟姐姐来这套,是叶橘梗来过了吧?” 陶林织听见这个名字就烦,把粥碗往桌子上一摔,气呼呼地说:“要不是看在你病着,我就把她做的东西全都倒进垃圾桶里。我真不知道你这个人脑子里哪根筋不对,她每个星期都往你这里跑一趟,给你又是打扫卫生又是做饭的,装出一副赎罪的模样,看了就让人恶心。我就奇怪了,你看着她心里就不烦?你是从外太空来的吧?你有点人类的正常思维没有?” 容青可只是笑笑,她没力气跟她争辩,也不想跟她争辩。两年前的那场事故,让她失去了最亲爱的弟弟容青夏,那是个特别讨人喜欢的男孩子,率真又可爱。真正和他接触过的人,很难有不喜欢他的,就像陶林织。 她与陶林织做了太久的朋友,而容青夏也叫了她六年的小织姐姐,感情越叫越深。容青夏的突然离去,让这生活在阳光下的陶林织如同经历了一场暴风雨,悲伤积累成厚厚的尘埃,似乎将一切的惨痛都掩盖得无影无踪。 只有一个人能让陶林织觉得鲜血淋漓的痛。 那就是容青夏深爱着的那个叫叶橘梗的女孩。她无数次地想过,如果那个晚上容青夏没跟她在一起就好了,或者死的是她就好了。叶橘梗或许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每次回f城都要来给容青可打扫房子做饭,任劳任怨。 对于她来说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太自私了,也许照顾容青可的生活会让她良心上得到安宁,可是每次见到她就像是伤疤被重新揭开一次,连呼吸都觉得疼。可是容青可偏偏那么平静,连眼神都波澜不惊。 有时候陶林织会觉得容青可未免太无情了,对于她来说,这种不接受也不拒绝的暧昧态度又算什么呢? “我也不想跟你吵架,你还病着。”陶林织退了一步,“你吃东西吧,反正不吃白不吃。” “小织,你别想太多了。” “嗯。”陶林织又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对病人又吼又叫,实在是没什么脑子,“你也快点给我好起来,姐姐找了份好工作给你,如果你这周再好不起来我就给别人啦,快到寒假了,这可是份肥差!” “可别是什么内衣showgirl、餐厅甜甜小女仆之类的,给我时薪一百块我都不去。” “你想太多了,是做数学家教老师啦!那家的家长就是要找个师范学院的学生,还要数学好的,我一下子就想到你了!随时可以去教,听说那小孩挺难搞,叛逆期嘛。” “知道了,把电话给我,我明天就去。” “你疯了,你还病着!” “如果我再不找工作,我估计连生病的机会都没有了,直接饿死。” “如果你缺钱……” “我不缺!”容青可打断她,“今天你睡沙发,别想跟我挤!” 第2节 年轻人的身体就是经得起折腾,前一天还病到起不了身,第二天就活蹦乱跳的。上午去学校上了课,又被学妹拉着去参加了社团活动,下午联系了学生家长去熟悉环境。 公交车开着暖气,温暖得让人昏昏欲睡,前一天的薄雪已经完全融化成了水,风一刀一刀地将水雕刻成冰,马路像一面镜子,所有的物体都小心翼翼地移动。容青可被暖气吹得全身发酸,比约好的时间晚了五分钟到达。 这是市内很高档的小区,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所以对家教才挑三拣四的,惹人讨厌。按照短信上发来的地址找到学生的家。她按了门铃,一个女人开了门。 有钱人家的太太保养得太好了,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十六岁男生的母亲。容青可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不过想象中的母亲应该会淳朴一些吧。毕竟课本里的母亲都会拿着缝衣针在灯光下补衣服,脸上都是岁月雕刻的沟壑不是吗? 她点头微笑:“阿姨你好,我是容青可。” 苏妈妈也笑,把她拉进来:“快进来吧,外面多冷啊,先喝点热水吃点东西。” “嗯,谢谢阿姨。” “别跟阿姨客气,你和我儿子差不多大,即使以后不做小念的老师也要常走动啊。” 容青可只是笑笑,心里想着这阿姨真有意思,还那么“深谋远虑”,看来那小鬼已经恶劣到一个登峰造极的程度了。她便真的不客气了,吃了水果喝了茶,传说中的魔星才慢吞吞地、一脸不情愿地下楼。 从楼上走下来的少年有一双锐利的、狭长的眼睛。 容青可忍不住想起狐狸这种动物。 他叫苏念,资料上写得很清楚。也许是因为他的表现太强势,反而让容青可莫名地安心许多,听着苏妈妈像介绍对象似的说:“这就是你的家教容老师,你们好好相处,妈妈做点吃的给你们。” 容青可毕竟也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自从奶奶去世以后,她就开始打工。毕竟她要生活,即使叔叔和婶婶承诺会负担她的学费和生活费,但是寄人篱下的感觉并不好受。有一次撞见他们为了她的事情争吵,双方都尴尬,却也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她可以理解叔叔婶婶的立场,毕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即使收入不错,每一分钱还是为儿子攒着的。多了一个人在家里,要吃饭要花钱,总是不小的负担。所以她没有资格怨恨什么。 只有这种从小泡在蜜罐里的孩子,才有任性的资格。 苏念的房间有个很大的阳台,房间里铺着大片的白色土耳其毛毯,书桌很干净,看来他并不是个爱学习的好宝宝。 “我带了一份试卷,先看一下你的程度,然后再根据你的程度制订学习方案。”容青可懒得跟他废话,她来就是教学的,可不是看他脸色的仆人。 “我都会,不用你教!”苏念也不客气。 “行,你把这份试卷做满分,我马上走人。” 苏念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神色,他跟他妈妈长得很像,连下巴都尖得那么委婉。不过他妈妈可比他善良多了。他拿过试卷迅速地浏览了一遍,然后不慌不忙地往下做。容青可拿了本书随意地往摇椅上一躺,屋里的暖气很足,又有抽干机,让容青可觉得自己像是被棉花包围着,舒服到整个人又迷糊起来。 “喂喂……” “嗯。”容青可觉得自己不过是迷糊了几分钟,但眼前的人却不悦地踢着自己的脚,手里还拎着试卷。 她不高兴地看着他:“你做完了?” “要睡回你家睡去!”苏念更不高兴,没见过这么随便的家教老师,一点职业危机意识都没有,这里又不是澡堂,怎么满脸都是老人家泡澡才有的表情。 容青可昏昏沉沉地拿过试卷扫了一眼,苏念的字写得漂亮又整齐,卷面很干净,解题的方式也很简洁直接。她差不多要大笑了,怪不得这种学生没人敢接。 “啊!这里错了。” “哪里?”苏念紧张起来,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又露出嘲笑的表情,“没错,是‘13’,容老师,你确定你的成绩不是抄出来的?” “‘13’当然是对的,可是你写的是‘b’呀。”容青可显然是没事找事。 “我写的是‘13’。” 容青可笑了,那表情在苏念的眼里真是奸诈到可恨,她用那副吃过饭剔牙的口气说:“别忘了,小鬼,我是老师。老师批改试卷的时候,看不清楚的,都算是错的。我不会猜答案,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你根本就是故意刁难我。” “是啊,你不是也故意刁难我了?你可以跟你妈说让我走人。成绩好还频繁地请家教再羞辱走,这是富家公子的新游戏吗?” “我……”苏念毕竟只有十六岁,面对容青可这种成年人的犀利,有时候还难以应付,立刻憋红了脸,“我不是玩游戏,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你可别跟我说,我是做家教的,又不是当知心姐姐。”容青可觉得头更昏沉了,浪费了一下午的时间被这小鬼耍了一通,她有点气不打从一处来。她从书包里掏出感冒药,趁着有热水的时候吃下去,然后收拾书包准备走人。 “你病了?” “是啊,前一天差点见阎王,今天又被你这小鬼耍,真倒霉!”容青可啐了一口,毫不客气地回头警告他,“以后别出现在姐姐面前,姐姐很记仇的,说不定一生气就撕了你。” 苏念有点慌张,倒不是被吓到了,而是出于一种愧疚。容青可的面上有一抹不自然的红,看起来在发烧。对她做了那么恶劣的事情,看她有气无力地出门,他不自觉地跟着。 苏妈妈在楼下看电视,见她下来便说:“容老师,你先坐着,我去给你盛碗乌鸡汤喝。” “不用了阿姨,我得走了,还有事。”容青可似笑非笑地说,“苏念很聪明,你不用为他担心。” “那以后你就多费心吧。”苏妈妈说。 容青可没回答,也不想再多纠缠,点点头推托了她的挽留。走进电梯的时候,她这才觉得整个人像被拆掉重组了一般,难受得要命。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时候,她差点跟一个人撞个满怀。 “对不起。”来人先道歉,接着又“咦”了一声,便站着不动了。她摆了摆手,绕过他,电梯门又关上了,她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看电梯去的层数,是她刚才走出来的顶楼。 第3节 本来是普通的感冒,因为没及时就医而引起了中耳炎。容青可耳朵痛得要命,受不得一点冷,只能躲在被窝里咬牙切齿地诅咒那个耍人的小鬼出门被鸟粪砸到。她将自己包得像个粽子坚持去上课,还要留意招工信息。 也许是因为她生病的缘故,叶橘梗每天晚上都过来照顾她,因为讨厌看见她,陶林织便不来了。 “今天好一些了没?想吃点什么?我买了很多菜,不过你还是喝点汤比较好。”叶橘梗将声音放低,小心翼翼地、讨好地笑着,半月形的眼睛垂着,长发乖乖地绾在耳后,习惯性地微微缩着身体,像一只待宰的兔子。 “你不用每天来的。”容青可说。 “哦。”她低头绞着手指,以为她不想见到自己,“我……我还是下午来吧,我把东西做好,你热了就可以吃。” “我不是这个意思。”容青可抱着水瓶,连心都被暖热了似的,“你没必要这么照顾我,我没那么柔弱。如果你是为了小夏而想照顾我,那就免了。如果小夏知道他的宝贝把我当做皇后一样照顾着,估计会考虑把我带走。” 叶橘梗受宠若惊地抿着唇:“没关系,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你不用陪你男朋友吗?” “他最近有演出,挺忙的。” “哦,那你不用读书吗?” “我们学校已经考完试放寒假了啊。” 容青可说不出什么了,叶橘梗看起来很柔弱,有时却比谁都固执。她能明白小夏为什么会那么死心塌地地喜欢她,跟这样的女生在一起,任何人都会得到幸福的吧。 那么她自己呢? 一直一直这样勉强自己的她,觉得幸福吗? 她一点都不喜欢叶橘梗,甚至还有些恨她,所以对她的感受也懒得去深究。她并不像陶林织那样讨厌看见这张无辜的脸,因为她知道,叶橘梗只要看见自己,就会想起容青夏。即使让她被负罪感和痛苦缠绕着,她也不愿意让叶橘梗忘记容青夏。即使她有了要好的男朋友,有了向往的生活,而她始终要背负着另一个人的爱往前走。 有了叶橘梗的照顾,她的身体很快便好起来。 在学校里看见陶林织,还是一副“你没死呀,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去烧纸呢”的表情,交到这样的损友真是报应。这几天不间断的考试几乎将人榨成人肉干,陶林织幸灾乐祸地问:“你不会挂科吧?” “你担心你自己就行了。”容青可想了想说,“看在我大病初愈又生活落魄的份儿上,请我吃饭吧。” “没问题,姐姐请你吃食堂。” “也没指望你请我吃海鲜。” 陶林织嬉笑着,一把搂住容青可的脖子勾肩搭背地往食堂走。刚走到食堂门口就看见一尊门神在那里守着。陶林织眼尖地看见了,惊叫一声:“乖乖,这么无孔不入,当自己是地下党员啊。” 这尊门神不是别人,正是一个月前荣升容青可“前男友”的乔心。他比容青可小一届还在读大三,两人断断续续地交往了一年多。大二时他追容青可时喊的口号是“女大三,抱金砖”。陶林织乐得快疯了,也亏他能想得出来,人家那个“女大三”是大三岁,不是大学三年级好吧?他金砖是没抱上,倒是处处吃瘪。 容青可真的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情人,温柔体贴小鸟依人与她完全挂不上钩。如果说一开始乔心劈腿是因为寂寞,那么后来便是示威,甚至是肆无忌惮了。容青可习惯性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也总有不想陪他玩的时候。 “乔小心,你在门口乘凉吗?我们不打扰你啦。”陶林织笑嘻嘻地说。 “学姐,我想跟容青可单独谈谈。”乔心挡在前面。 “不行,小可说她没什么好谈的。”陶林织发挥她的损功,将容青可护得死紧,“你也别烦她啦,不是姐姐说你,你毛没长齐就学人家劈什么腿啊,这下倒好,自己在船上凿个洞,你还真是破釜沉舟呢你!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但是你已经避免不了灭顶之灾了,别扑腾了,早死早超生吧。” “小可,你再给我个机会吧。”乔心还在死搅蛮缠。 “我也想啊。”容青可笑了,“可是我的副驾驶座就一个位置,你走了,别人就坐了。我旁边有人了。” “是啊,是个比你还年轻漂亮的弟弟,我们家小可最爱正太,你老了。” 趁着乔心在原地呈雷击状,陶林织迅速拽着容青可开溜。这下食堂也不去了,吃饭地方换成了学校外面的自助火锅店。容青可撇了撇嘴说:“陶林织,你也太过了啊,什么最爱正太,还让我做人吗?” “你家教的那个孩子听说长得不错啊。” “那才十六岁啊,我可没兴趣摧残祖国的花朵。不过你也别提了,提起他我就一肚子火。” “有那么难搞?” “长得挺乖,其实是个顽劣分子。”容青可不想多提闹心的事情,“算了,不说了,还是给游乐园打电话问问春节期间有没有工作可以做吧。” 对于容青可不想多说的事情,陶林织也不敢再提。如果仔细追究起来,烦心的事情就太多了,倒不如活在当下随遇而安来得实在。两个人吃过午饭,容青可便被陶林织拽着去商业街看什么cosy秀,因为有她喜欢的动漫人物,那个cosy社团本身也很有名,她嘟囔了很久。 容青可平时不看动漫,热衷于搜罗恐怖片,她唯一的收藏就是很齐全的国内外正版恐怖片的dvd。 商业街最繁华的第七个街口,有家咖啡厅叫“第七个街角”,倒也好找。她与陶林织走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服务生很客气地说:“不好意思,今天人太多,没位子了,如果是来看秀的,可以坐在休闲区,不过秀开始的时候,不可以走到台前,因为会挡到其他人。” 陶林织失望得脸都皱起来了,如果坐那么远,连脸都看不清楚,还有什么意思?容青可搂着她的肩膀说:“算啦,下次我们提早来吧。” “下次又要等两个星期,而且我喜欢的那个coser‘大蛇丸’也不一定会来。” 容青可看见好友垮下去的脸,也有点不好受,心想着如果不是自己慢吞吞的,说不定就不会出现这种事。难得有这种自责的心情,她想着要不要干脆厚着脸皮去请求拼桌,却听见有人犹豫地叫着她的名字:“容……容青可!” 第4节 陶林织听见这个声音就竖起全身的毛,像过敏反应似的,马上变脸。她几乎是反射性地搂住容青可的脖子,对着声音的主人横眉怒目。 容青可一点儿也不意外在这里遇见叶橘梗,毕竟这家咖啡厅的老板是叶橘梗的好朋友,也是她朋友妹妹的男朋友,还是自己死对头的好朋友。 也许是城市并不是很大,学校也就那么几所学校,关系就像蜘蛛网一样盘根错节。若能仔细追究,说不定全市的人都会沾亲带故的。 “嗯。”容青可冲她点点头,“你也来看秀吗?” “我是陪朋友来看的。”叶橘梗紧张得直搓手,“今天生意太好了,我去跟纯渊说一声,你们跟我们拼桌好不好?” “不用麻烦了,我们不看了!”陶林织扯住容青可,“我们走吧,这里昏天暗地的,是个不祥之地。” “喂,你不是唠叨了好久要看活的‘大蛇丸’吗?”容青可压低声音,“别闹脾气了,看不到你回去不郁闷死?!” “我看见她直接就郁闷死了!”陶林织冷笑一声。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进叶橘梗的耳朵里。叶橘梗的耳朵都红了,低下头使劲地搓着手。这个情景很像是两个恶姐姐在欺负倒霉的灰姑娘,出场的并不是灰姑娘的王子,但他的声音里仍有着掩饰不住的愤怒。 “橘梗,你在这边磨蹭什么呢?我跟你说过没有,别老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小镜。”叶橘梗回头笑了,“你去跟纯渊说一声,我们的聚会能不能转移到包厢里面去,反正我们看不看秀也无所谓。” “我说不用了!”陶林织瞪着眼,“你当菩萨当上瘾了是吧?要不要我回去买个香案把你供起来?” “喂,黄毛女,你说话客气点!”苏镜希像个护犊子的小刺猬,把叶橘梗护在身后,“你别觉得她好脾气就欺负她!” “你在这里蹦跶什么?人家男朋友都在那边没说什么,真是皇帝不急,急死你这个小太监!”陶林织毫不相让。 “要你管,看你单眼皮薄嘴唇,一副尖酸刻薄相,长着晦气的克夫脸。如果哪个男人被你看上了,那真是祖上没积德,活该这辈子倒霉被鬼催!” 两个人一言一语毫不相让。容青可反而觉得这么护着叶橘梗的苏镜希也蛮可爱的。容青可对记人的长相这种事情,很不擅长,可是苏镜希的脸她却记住了。她以前和苏镜希见过一次,也是远远对视了一眼,谈不上认识。如今他似乎长高了一些,大约不到一米八的个子,身材比例很好,生了两条让人忌妒的长腿。他正处在蜕变期,上次见到他时他还双颊丰满,如今双颊却变得平滑流畅,像是有巧匠细细打磨过,连略圆的眼睛也变得狭长起来。唯一没变的是蝴蝶翅膀似的睫毛不停纷飞着,让她觉得特别有意思。 她想了想,决定逃离这个战场,干脆扯着低头一言不发的叶橘梗往那个不显眼的角落走去。圆形的沙发上坐着黑发的男子,反光的镜片让他有种不可侵犯的距离感。叶橘梗没有坐到他身边去,或许是因为容青可在,所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个灵魂就越发清晰起来。 安阳纯渊冲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伸手将乖兔子一样的女孩拉过去,紧挨着坐。叶橘梗只是埋低了头,看也不敢看容青可一眼。 容青可并不怕尴尬,安阳纯渊也不怕,都是脸皮厚的人。叶橘梗坐立难安了半晌,这时苏镜希和陶林织已经吵得差不多了,陶林织走过来拼命地灌着茶水,也不说要走了,只是呼哧呼哧地直喘气。 “第七个街角”在两年前改成了以动漫为主题的咖啡厅,所以来的大多是年轻人。还未上场气氛就已经高涨起来。陶林织也忘记了刚才不愉快的事情,兴味盎然地评论着演艺台上出现的几个coser。容青可也不是很懂,只是觉得台上表演cosy秀的人服装怪异,妆容夸张。她看了一会儿便索然无味,于是起身去厕所。 出来时又看见一尊门神,有着誓死保卫女厕所的架势,进去一个炸一个,进去两个炸一双。 “容青可,我有话跟你说。”苏镜希别扭地皱着眉。 “如果是因为叶橘梗,我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跟你说。我没有强迫她去我家做保姆,我的朋友讨厌她我也管不着,与其说服我,你倒不如拿条链子把她锁起来比较容易。” 容青可看着苏镜希恍然的模样就觉得可爱,忍不住又去踩他的猫尾巴:“或者干脆你来照顾我,反正看着你比看着她舒服多啦!” “容青可,你别再欺负她了,她又没对不起你!” “她是不是对得起我,这要看她自己怎么想。”容青可笑了笑,没有丝毫的善意,“你如果有安阳纯渊的一半聪明和手段,现在你就不会在这里为别人的女朋友跳脚,真是个单纯的男生啊。你不会连恋爱都没谈过吧?” 没等苏镜希猫一样晶莹的眼睛愤怒起来,她已经吹干手走回大厅里。cosy秀的精华部分才刚刚开始,斜坐在宝座上的男子穿着白色的丝质长袍,腰间系了一根天蓝色的缎带。连容青可这种对容貌没感觉的人都发出“男人长成这个样子让女人怎么活”的感叹。 “这个就是‘大蛇丸’?”容青可问。 “这个人这么闷骚,又这么娘,是社团的社长夜风,怎么可能是‘大蛇丸’,我们‘大蛇丸’很man的好不好!” “花痴!” “总比你这种冰山美人强吧。”陶林织话锋一转,“我说错了,是冰山,你还称不上美人!” 容青可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不错,虽然不像陶林织那么白皙,却也细嫩柔软有弹性。租来的房子里连一面镜子都没有,她并不觉得镜子是生活必需品,所以也没有去买。晚上回家时在公交车上,她打量着玻璃上的人影,好像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倒也不难看,只是眼睛很大,睁大些就显得无辜又白痴,眯着就显得狡猾又锋利。 她忍不住笑了,真是一双会说话的、抢戏的大眼睛啊! 可惜里面什么都没有。 第5节 寒假期间的游乐园又重新开放了让游客与卡通人物合影的节目。这份工作在冬天算是个美差,夏天就难熬了,每隔半个小时就要脱下外套休息,以免中暑。游乐园每周结账一次,钱虽然不多,可是来得也快。 容青可套着厚厚的白熊服装摆着幼稚的姿势和游客拍照时,接到了苏妈妈打来的电话。内容是约好每晚八点到十点为苏念补习数学和英文,价钱就按照原来谈好的。末了,苏妈妈激动地说:“小念好像很服你,我们家小念就拜托你了。” 这感觉就像丈母娘托付女儿似的。 有工作找上门她自然高兴得紧,只是不知道那魔星到底搞什么鬼,花钱每天让她去坐摇椅晒月亮吗?她倒是不怕他耍什么花招,最恶劣的挑衅她已经接受了,毕竟她容青可也比他多吃了六年白饭,倒是没什么好怕的。 下午游乐园收了工,容青可回家去换衣服,又联系好了同做家教的同学暂时借用教材。南方的冬天真的太冷了,夜色里蕴藏着沉甸甸的水汽,一点点地冻到皮肤上。城市的高楼里每一扇窗户里都映出暖暖的光,她甚至不敢幻想有一天,也有这么一盏灯是为了等自己回来。 她也有认真想过未来的样子。 大学毕业以后找份安稳的工作,有公积金和养老保险的那种。她懒得换地方,就在这座城市里买所房子,然后再养一只猫。关于男人什么的,也不是没想过。原本身边有个乔心,偶尔会用劈腿来证明自己的魅力,却是真的喜欢她的。而这种低劣的喜欢却是她根本不想要的,容青可宁愿在床上抱紧暖被,也不要抱着一个有着劣质香水味的身体。 所以只能每天走进家自己开门,没有人等她回来。 她也不奢望,毕竟生命里的遗憾太多了,期待若太多,失望也会跟着变多。 容青可回到家打开门,满眼的灯光让她有点恍惚。很快,她便反应过来,应该是陶林织来了。叶橘梗才不会留在家里等她回来,那可是个任劳任怨做完家务就默默消失的田螺姑娘啊。 容青可隐约地闻到有点焦糊味,头都大了,忙往厨房冲:“陶林织你不会叫外卖吗,烧了厨房我可没钱赔,你想逼我去当人家的二奶啊!” 厨房里的人吓了一跳,一个苹果掉在地上,滚了两下在她脚边停下来。那是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猫科动物的眼睛,黝黑湿润,带着点闹别扭的窘迫。 “喂,怎么是你啊?”容青可捡起苹果在衣服上蹭两下,咬在嘴里,“叶橘梗跑哪里去了?” “我来代替她。”苏镜希的口气有点慷慨就义的味道,“以后我来代替她,所以你不要为难她了,即使她来了,你也要把她赶走!” “啊?”容青可茫然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我是说,我替橘梗赎罪,有什么怨气你冲着我来好了。打也行,骂也行,我绝对不还嘴。” 眼前这个大男孩太纯真正直了,那双眼睛让容青可有点不敢去看。即使说的是卑微话,口气还是那么恶劣。但在容青可看来,这种不加掩饰的恶劣也是那么可爱。毕竟,同样坦然率真的眼神,她也只见过一个人拥有,而那个她最爱的弟弟已经不见了。 “你以后别欺负她了,也别再为难她了,她已经够痛苦了。”苏镜希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但那内容却渐渐地有点伤人了,容青可的眉毛越皱越紧。她没欺负过她,更谈不上为难,那么她的痛苦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让她觉得这个顺眼的男孩也令人讨厌得要命。 “还是那句话,你找条链子把她锁起来比较快!” “我代替她,我说到做到!” “随便你。” 她懒得争辩,回卧室换了棉外套,出门时苏镜希问她:“这么晚你去哪里啊?” 容青可懒懒地笑着,也没什么好脸色给他:“我去卖身,不行吗?!” 她做什么他当然管不着,走出门她才觉得疲惫,坐在公交车上昏昏欲睡,总睡不醒似的。她记不清楚路,好半天才找到苏家。 苏妈妈好汤好水地招待着,倒让冷淡惯了的容青可有点受宠若惊。苏念的书桌还是那么干净,世上就是有这样的孩子,天生聪明伶俐,长得也好,就是性格令人讨厌。光那双狭长的狐狸眼盯着人看,就让人觉得讨厌。除了讨厌,她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你把这节的课外辅导书上的题目做完。”她觉得讨厌,况且又是个小自己六岁的小鬼,自然连客气礼貌的样子都不必装出来,连对他的冷淡都是赤裸裸的。 “老师,你是不是该先讲几个例题呢?”他的表情也不太友善。 “如果你连例题都看不懂,这种程度的学生我也不想教了。” “你没个老师的样子!” “在要求别人之前,首先要看自己有没有学生的样子吧!” 苏念突然不说话了,容青可舒服地躺到摇椅上,像个老人家一样前后摇晃着,舒坦极了。已经有未老先衰的趋势了,尤其在这么年轻的孩子面前。苏念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让容青可意外的是,他居然听话地翻开辅导书认真地做起题目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开始犯迷糊,墙上的老式挂钟突然响起来,回声冗长又沉重。 容青可被吓了一跳,睁开眼睛,苏念正坐在书桌旁盘着腿看着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很茫然的样子。 “你跟我哥真像。”他突然说。 “啊?” “我哥跟你一样,无论我做什么,他都当做没看见。”十六岁的魔星苏念却说出了让人心酸的话,“我宁愿他讨厌我,也不愿意他对我视而不见,毕竟被讨厌也是一种情感啊!” 这话怎么那么耳熟呢,容青可想不出在哪里听过。不过她不是知心姐姐,这种事她一点也不想知道。 她本想告诉他,自己是讨厌他的,但鉴于这也不是什么让他觉得高兴的好消息,也就选择闭口不言。楼下的门铃响起来打破了某种程度上的尴尬,接着便听见苏妈妈软软的声音:“小镜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晚?快点去洗手,阿姨盛汤给你喝。” 容青可走出来站在二楼门口,苏镜希感受到视线抬起头。 两个人都愣住了。 第二回 第一次觉得自己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1节 苏镜希从来不知道女生的房间可以乱成这样。他强硬地跟橘梗要了容青可家的钥匙,并凶巴巴地警告她,以后不要靠近那个小区周围一百米内的地方。叶橘梗觉得这种家事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男生做,确实太委屈他了。 可是苏镜希坚持起来,让她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不停地打电话跟他商量,希望他快点松口。 不过为讨厌的人整理房间当然会觉得委屈,尤其是容青可习惯性地将衣服一路从客厅丢到卧室,吃过泡面的碗就放在水池里,沙发的缝隙里满是瓜子壳。想着笨兔子橘梗每次来这里都要做那么多事情,他便觉得那个恶姐姐更加面目可憎了。 在厨房里认命地洗碗时,老旧的防盗门发出痛苦的呻吟声,门口有人大力地摔上门便开始喊:“容青可,你奶奶的,你可害死我了,你家乔心用演唱会门票贿赂我!对不起!美男在前我把持不住啊!要杀要剐等我看完演唱会就随你处置!” 苏镜希站在厨房门口打断她夸张的表演:“黄毛女,她没在家。” 陶林织吓了一跳:“你在这里做什么?!” “做家务。”苏镜希闷声闷气地说,“过一会儿就走。” 陶林织的下巴简直要掉到地上,那天在咖啡厅气昏了头,完全没发觉跟她吵架的男孩这么眉清目秀,还是个勤劳的田螺先生。她全身发寒地指着阳台上的两件内衣,不可置信地问:“这是你洗的?” 不问还好,苏镜希一想到自己一个大男人竟然给讨厌的女人洗内衣,就羞愤得想撞墙,顿时憋得脸通红,嘴上却不饶人:“是啊,你放心,那是手洗的,绝对不会变形的!” 陶林织傻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说:“你干吗帮我洗内衣啊?!” 这下轮到苏镜希傻在那里。 容青可回到家进门就看见两张番茄脸,一向脸皮厚的陶林织竟然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和苏镜希大眼瞪小眼。她的到来打破了某种可怕的气场,田螺先生苏镜希立刻解了围裙往沙发上一扔,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我怎么闻到了火药味?你连叶橘梗的朋友都容不下吗?” 陶林织指着阳台,觉得没脸见人:“我一世清白被那小子毁了,我有脸见人吗我?” “哦,我让你把衣服收好不要乱丢的。”她幸灾乐祸地笑了。 “我又不是第一天这样了。” “我的房子也不是第一天有人来打扫啊。” “我怎么知道你的田螺姑娘变成田螺先生了!”陶林织突然紧张起来,“快说,你们俩有奸情没有?我可是收了乔心的贿赂,答应周末你会陪他一起吃饭的啊。” 这种事情容青可是应该生气的,尤其是陶林织做这种吃里爬外的事情也不止一次了。但是对陶林织这种没脑子的人,责备再多似乎也是浪费口水。即使不生气,她也是有些不高兴,皱眉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像拉皮条的?” “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陶林织的誓言就像上帝的恩赐,听说过,没见过。容青可不自觉地冷笑一下,说不定哪天她就把自己卖了。 第2节 第二天去苏家做家教,苏念很乖地在家里等着,一直垂着眼睛,敛去了某种锋利。容青可带去的试题他全部做完了,除了有一道题的解法稍微复杂了一些,卷面的干净程度和精致程度近乎完美。 “很好。”容青可看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我的工作才结束,你自习吧,不懂的问我。” 苏念“嗯”了一声,伏在桌子上半晌,在她快睡着的时候,他突然问:“你跟我哥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 “我都知道了,他去给你打扫房子,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他不是对我好,他是心疼别人。唉,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明白。”容青可觉得身为家教不应该引导学生有早恋的想法,他们最好“goodgoodstudy,daydayup”嘛。 苏念咬牙切齿了半天,便肆无忌惮地盯着她发愣。容青可也不管那视线是多么赤裸裸,只是觉得有趣。不过才十六岁的少年,心灵的窗户哪来的那么多不甘心的恨意呢,如果他温顺一点儿应该也是很可爱的。 容青可的工作结束是晚上十点。她走到电梯口,有个人先她一步按了一楼的键。她回过头,苏镜希穿着棕色毛领的棉外套站在她身后。很少有男生给人这种亭亭玉立的感觉,即使苏镜希不是什么顶级美男,但是白皙干净,也很养眼。 “我送你回去。”他说。 “算了吧,你遇见公交车色狼的几率比我大多了。” 苏镜希没有说话,出了电梯也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容青可感觉到他有心事,也就等着他先开口。她在公交车的投币口塞了两枚硬币,苏镜希低声说了句“谢谢”,在容青可的身边坐下来。 “你怎么会来给苏念做家教的?” “同学介绍的。” “其实他的功课很好的,根本就不需要家教。” “我知道啊,你弟弟特别聪明,可是有钱赚,我为什么不赚?你不觉得你妈妈看见我就跟看见菩萨似的?” “她不是我妈妈,苏念也不是我弟弟。我爸跟那个女人结婚也没经过我同意。对我爸来说,那个苏念更像他的儿子。说什么连姓氏都改了,就是我们苏家的人了。”苏镜希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苏念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他想把我拥有的东西都抢走……” 几年前爸爸通知他要再婚的时候,他觉得心脏很疼。是的,也仅仅是“通知”他,就像印好请帖宴请那些亲朋好友一样。妈妈死得早,爸爸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拼搏事业上,甚至有几年时间把他寄养在姑姑家。爸爸会再婚他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 他从不期待什么美好的亲情与友情。他喜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哪里也不去。心理医生说他患上了自闭症,他也没觉得那有什么不好,甚至觉得一个人的世界也是很完整的,绝对不会有人破坏。 后来爸爸就把他送到好友的家里,因为有两个同龄的孩子,也就是安阳纯渊和安阳春绯。这两个人成为他这一生的最挚爱的两个朋友,甚至说是亲人。他们陪他参加了爸爸的婚礼。那个风韵犹存的女人挽着爸爸的手臂,他们笑得那么开心。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是圣诞节,没有下雪。爸爸拉着一个眼神犀利的孩子对他说:“小镜,小念以后就是你弟弟了,你小时候不是一直很想要个弟弟吗?”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为什么不记得了?苏镜希对这种强加给自己的记忆觉得反感。那时候的苏念还只有一米六,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有些羞涩地叫了声“哥哥”,爸爸在一旁激动得差点掉了眼泪。 “那孩子说不定只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而已。”容青可想了想说,“你应该对别人多一点期待比较好吧。” “也许你觉得我说这些话是故意诋毁他,但你听我一句,离他远一点儿没坏处。” 看着身边孩子气般的男生这么焦急,容青可本来想再多提醒他两句。但是别人家的事情,她一向不爱多管,“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种只有知心姐姐才会说的话,她并不愿意多说,她还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容青可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了。 第3节 周末按照陶林织的安排去跟乔心吃饭。这顿求和饭选在一家不错的西餐厅,在包厢里还点了蜡烛。她节省惯了,每天都想着下个季度的房租和生活费要怎么办,自然没机会来这种奢侈的地方。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她,即使觉得一相情愿的男人太过任性,容青可倒也没给他难堪。 乔心觉得“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吃完饭就欢天喜地地送她回家。女生就是这样,说两句好话哄两句,就雨过天晴。尤其是容青可,虽然表达爱情的方式冷淡了一些,但终究也是舍不得他的。 这么一想乔心便高兴得飘飘然了,快走进楼梯口时,顺便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容青可皱了皱眉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拿下去啊,这是干什么?” “小可,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他的表情倒是像被无情抛弃的那一个。 “没啊,我原谅你。”她从来就没怪过他。 乔心紧张的表情立刻松懈下来,带了点儿了然的笑意。乔心太聪明了,心智也比同龄人成熟。可是他毕竟太年轻了,再怎么掩饰,那些细微的表情还是没能逃过容青可的眼睛。两个都喜欢玩心思的人,在一起实在是太累了,倒不如做朋友。 “你以后还是叫我学姐吧。”容青可笑了笑,“别犯傻了,我又没什么好的,而且我马上就毕业了,你以后不是要回你家那边发展的吗?我们做朋友吧,这样太没意思了。” 乔心深深地看着她,突然问:“你是喜欢上其他人了吗?” 容青可没回答,只是看着他。 “你说谎,你明明喜欢我的!”乔心突然将她压在楼梯口的墙壁上,劈头盖脸地亲下去。容青可没有防备,这种强硬的态度让人抓狂,她正想要推开他。可是,从楼梯上扑下来个恶狠狠的身影,一个拳头挥过去:“浑蛋,你做什么!” 苏镜希气得眼睛水汪汪的,双颊通红,好像被强吻的是他一样。容青可有点吃惊。乔心在地上坐了几秒,像是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似的,恼羞成怒地冲苏镜希扑过来。只看苏镜希的那毫无杀伤力的一拳,就知道他平时是个乖宝宝,偷袭成功已经是侥幸了,跟乔心这种高中时就喜欢惹是生非的人打起来肯定吃亏。 她连想也没想,直接抱住苏镜希的腰,乔心使了蛮劲拳头失了准头,落在她的脸颊上。 妈的,真疼!容青可觉得半边脸麻木到都不是自己的了,耳朵里钻进了吵人的蜜蜂似的,连舌头都火辣辣的,满口的腥甜味。 苏镜希已经吓坏了,连乔心都倒退了几步,惊慌不已的样子。 “刚才他打你的那一拳,你已经打回来了,所以他不欠你的了。”容青可吐了口血唾沫,“你有什么气冲着我来,别拿人撒气!” “你……你就这么护着他!”乔心想着说的是,你从来没这么护过我。 “行了,是个男人就干脆点,死缠烂打的你不烦吗?”容青可的口气已经接近嫌弃,可是搂着苏镜希腰的手却没松下来,这个姿势在前男友乔心看来,是一种示威和承诺,让他觉得刺眼又难过。他们交往一年多,她从来没主动跟他牵过手,也从不曾主动给他打过电话。 他总觉得她就是这么不外露又冷清的人,连同他劈腿,她也从来没说过什么狠话。可为了护着这个男孩,她就像被戳到软肋似的。原来她也可以这么生气这么激动的,只是不是对他。 容青可看着乔心愣愣的,觉得真是头痛,本来好合好散多好,非要这么撕破脸,索性拉着苏镜希就往楼上走。 “容青可,你还是喜欢我的吧?”乔心难过到不行。 容青可没有停下脚步,有点无情地说:“乔心,我从来没说过喜欢你。” 可是我喜欢你。乔心说不出话来。即使劈腿也好,和那些女生玩玩闹闹也好,他却是真的喜欢容青可,即使这种喜欢在她的眼中确实很廉价。可是她却连喜欢都没有,这样的人,是不是比劈腿的人更残酷更恶劣一些呢? 在感情的世界里对和错都是分不清的,谁先上爱谁谁就输了。 容青可对着窗玻璃看见自己的右脸肿得像馒头,不禁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她走回客厅,苏镜希已经从外面的药店买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药。也许是因为走得太快,在这么冷的冬天里他的额头上还冒了密集的汗珠子。 “我帮你上点药吧。”苏镜希手忙脚乱的,“到底伤在了哪里?” 容青可有气无力地伸出舌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她口中的伤口。苏镜希觉得头皮都麻了,勉强镇定下来用棉签沾了云南白药帮她一点一点地涂。他涂得太认真了,紧张得手都在抖,睫毛颤巍巍地耸在容青可眼前。 “苏镜希,你别是吓傻了吧?” “哎呀,你别说话啊,药都被吃进去了!”他捏住她的脸,紧张地叫着,“吐出来,吐出来!” “云南白药吃了是不会死人的啦!”容青可觉得好笑极了,被他捏得骨头都快碎了,没轻没重的,但她却一点也不生气。 “那会拉肚子吧?”苏镜希没常识到离谱。容青可没跟他争辩,将药吐到垃圾桶里,他才松了一口气似的。 过了几分钟他又婆婆妈妈地帮她上了次药,支支吾吾地说:“你干吗要替我挡这一拳,人生气的时候没轻没重的,也收不住手。” 容青可笑嘻嘻地说:“打坏了小镜我会心疼的嘛。” 灯光下苏镜希的脸泛着不自然的红色,也不敢看她。 晚上是不能再去给苏念上课了,她让苏镜希回家帮她请假。 苏镜希答应得很不情愿,在门口慢腾腾地换好鞋子,憋了一晚上的话才说出来:“虽然我看起来有点不太可靠的样子,可是我毕竟是个男人,身体好得很,被打几下也不会打坏的。今天……谢谢你……” 这句话太过普通了,但从苏镜希的嘴巴里说出来,却格外温情。容青可觉得有热气透过水杯钻进她的手心里,连心里都暖到不行。第一次觉得自己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等苏镜希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电视里综艺节目主持人发出的夸张的笑声,她才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儿烫。她突然想看看自己的表情,下次去超市还是买面镜子回来吧。 第4节 几天前还看着碍眼的人,两天不见就像吃不饱穿不暖似的,连做事时偷懒时脑子都不闲着地想他。容青可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太差了,这么平凡无奇的关心就让她乱了阵脚。 陶林织连着两个星期天天买酸奶给她喝,见她每天的表情都是阴郁的,更加小心翼翼地把她当娘娘供着。毕竟是她惹的祸让两个人见面的,于是她去找乔心报了一拳之仇,顺便又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下两边是彻底决裂了,连个回转的余地都没有了。 也许是因为冬天太冷了,把人的脑子都冻成了冰西瓜,所以才什么都想不清楚。容青可也想不清楚苏念为什么没炒自己鱿鱼,从苏妈妈那里领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觉得心虚。她心安理得地将钱收到钱包里,喜滋滋地眯着眼睛说:“谢谢阿姨,小念很聪明,能教这种学生我不拿钱都乐意。” 容青可觉得自己的马屁再拍下去,苏妈妈脸上的皱纹用一吨燕窝面膜都抹不平了。 唉,人在金钱的诱惑下是无所不能的,所以请尽情地诱惑我,毁灭我,用钱砸死我,千万别客气! 钱放在口袋里,觉得心里的每一个角落都那么充实,嘴角自然也是上扬的。当她进入苏念的房间,门就被用力地关上了,那小鬼也笑得很诡异。 “老师,我妈给的不少吧?” “干吗,现在才后悔啊,等我走了,你就去跟你妈说,我这一个月是躺在你们家铺着土耳其毛毯的摇椅上睡过来的。” “我不会说的。”苏念笑了,“老师,你不是在游乐园做事吗,周末我去游乐园玩,你负责陪我,吃的喝的你全管就行了。” “死小鬼,敲诈我!”容青可即使很不情愿和这魔星沾上什么关系,但是不答应他自己不知道又会被他缠到什么时候,只好点头答应。虽然这份钱赚得容易,可是又必要这么“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吗? 苏镜希知道这件事情后显得很紧张,眉头皱了好几天,周六晚上跑到容青可家里,还抱了床被子在沙发上占山为王。容青可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见他那么坚持也懒得劝阻他。她有起夜的习惯,半夜里在灯下看见苏镜希的睡脸,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将他笼罩在银纱帐里似的。 那是一张干净的面容,她忍不住蹲下身,给他掖了掖被角。 苏镜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问:“怎么了?”样子像极了猫。客厅里没空调,容青可摸了摸他的脸确定他没冻坏,才轻声说:“没什么,你睡吧,我拿个暖水袋给你。” 苏镜希迷糊地应了一声又闭上眼睛,等着暖水袋塞进怀里,他就心安理得地抱住,睡得又香又甜。 次日去游乐园,容青可照例要穿上笨重的白熊服装跟游客合影。因为苏镜希去了,所以她便把他推进换衣间。 “这种头套会闷死人的!”他皱着眉。 “你的意思是说,姐姐我现在是在诈尸吗?”容青可不由分说地把他推进去,“快去换,反正你也不想见到小念。” “他没你想象的那么单纯,你别不相信我啊!”苏镜希有点生气,“你以为我爱管你的闲事吗?若不是……若不是……” “什么?” “如果你受到伤害,橘梗那傻子会伤心难过的。而且苏念是为了针对我,所以我有责任。” 容青可觉得有点受打击,原本温暖的心像遭遇了一场暴风雪似的,全凉下来。原本有点不清醒的脑子和不实际的想法都被冷却下来。她点点头,还是似真似假地笑着:“那你可要保护好我呀。” 不知道为什么,苏镜希觉得容青可一下子离他很远了。其实他跟她真正的相处也只有一个多月,他每隔两天来看她一次,怨声载道地做着田螺先生。他从来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每次他打扫房间时她都泰然自若地坐在沙发上吃瓜子,他扫地时她也只是抬抬脚,甚至连句“谢谢”都没有。 没见过她做什么家务,指使人的时候,倒真的有大小姐的架势。 对她的印象是,自私、无情,她似乎从来不说什么真话,笑起来没正经的样子也惹人讨厌。那天下楼去扔垃圾,遇见她被那个人欺负,他一头脑发热地就冲上去了。当时想的是,即使她再讨厌,也是个女生,这样粗暴对待女生的人是绝对不能原谅的! 可是容青可为她挡了一拳,因为离得太近了,她竭力地护着他,眼神里有他从来没见过的愤怒和认真。 大概是没见过她认真的样子,他看见她肿起的脸,只觉得心里火烧火燎似的难受极了。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变质了,她看他的眼神如同融化的冰,让他觉得很高兴。 可是为什么突然又觉得她走远了,他想不明白,也许是错觉。可是这种错觉却让他有些焦躁。 第5节 “白熊”的活动范围有限,又被人缠着,容青可带着苏念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她笑眯眯地说:“苏念,帮我跟熊拍个照吧。” “每天都在这里看这些东西,你不觉得恶心啊!”苏念拿起相机。 “那算了。”容青可夺过相机,笑得有点不太善良,“那你跟白熊合照吧,别说,你们还真的像亲兄弟啊,长得这么像。” “你跟这头熊还有夫妻相呢!”苏念不客气地反击。穿着白熊服装的苏镜希气得快要爆炸了,即使隔着厚厚的外套和苏念挨着仍然觉得全身难受。容青可拍了照,抱着白熊的大脑袋说:“乖啊,姐姐去跟小男生去约会了。”说完,就被苏念扯着去坐云霄飞车。 在上面系安全带的时候,有两个女生大哭着跑下去了。容青可心脏强健,对这种有惊无险的游戏没太大的感觉。倒是苏念紧张地抓住她的手,九十度俯冲的时候,他力气大得要将她的手骨捏碎。 云霄飞车停下来的时候,有些人腿软得站不起来,或者跑到一边大吐特吐。容青可就变态得多,被苏念面色惨白地盯着。 “干吗啊?” “老师,你真的太特别了!” “谢谢啊。”她心花怒放道,“你等着,我买冰激凌去。” “我要哈密瓜口味的。” 虽然每天都来游乐园,但是工作和游玩的心情是不同的。小时候有个愿望是能够天天来游乐园,如今愿望倒是实现了,每天被游客摆弄着拍照,站一天累得腿都是打战的,听见“游乐园’三个字就想吐,连看见拿照相机的人,都忍不住伸出剪刀手,嘴里还配音喊着茄子。 她与苏念每次经过卡通城堡时都能看见苏镜希被游客无情地摆弄着。她有点儿心酸,又有点儿自虐似的高兴,索性就不管了。与苏念玩得太尽兴,中午出去请他吃饭时也没来得及通知苏镜希,想着他下班会自己回去。 苏念真是个缠人的魔星,下午又拉着她去逛小吃街,钱也花了,东西也吃了,金主脸上的笑容也跟开了朵玫瑰花般灿烂。大概是玩得太开心了,一时忘记了两个人并不是什么友好互爱的关系。 “老师,我能去你家玩吗?” “不能。” “为什么不能?我们班上的老师都会把喜欢的学生带到家里吃饭的。嗯,家里乱点也没什么,我不在意。” 她家里有个田螺先生,乱倒是不至于,只是潜意识里的确不想跟这种小鬼扯上什么关系。其实苏念也称得上好相处,看似冷淡,却和她有着相同的本质。她唯一不喜欢苏念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微微上扬的眼角,狭长秀丽,再好看也显得太锋利了。 这种侵略性的眼神让她觉得苏念就是一只还没长大的狐狸崽子。若再过几年,他绝对会是个更难缠的家伙。 而苏镜希就不一样了,即使嘴上说不出一句好话,不会讨好人,别扭得不招人待见,像一只猫,爪子锋利,还会咬人。只是养熟了的宠物就会软绵绵地躺在你怀里,露出美丽又柔软的毛皮,讨好地舔着你的手指。 她嘻嘻笑着,拍了拍苏念的头,像哄小狗似的轻声细语:“行啦,你就让我消停会儿吧,姐姐今天都累死了。” 苏念紧闭着嘴巴,许久才点点头。容青可把他送到公交站台,上公交车的时候,他忽然回头说:“我哥可以住在你家里,为什么我连去玩一会儿都不行呢?我就知道,你们都是一样的人。”说完扭头上了车,车缓缓地开远,留下一头黑线的容青可在原地大骂自己出力不讨好。 现在的家教和十年前不同,别以为进入了师范学院那就是祖国未来的园丁了,那也要看祖国未来的花朵买不买账。像苏念这种花朵中的食人花,食人花中的大boss,她还是应付不来,还是早点换份工作为好。 这么打定主意她也就不心烦了,这对苏镜希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想起苏镜希,她又忍不住头疼了,把他一个人丢在游乐园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她真怕他突然变身成猫妖用爪子挠她。 楼道里暗暗的,容青可一边掏钥匙一边往楼上走。 刚走到顶楼,就看见苏镜希垂头丧气地坐在门口。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都是复杂的慌张,连眼睛都有点泛红。 “你去哪里了?”他的声音颤巍巍的。 “带苏念去小吃街了。”容青可有些不忍心,“你坐门口做什么?” “我忘记带钥匙了。”他慢慢平静下来,紧张过后是一脸疲惫的委靡,“你回来就行了,那……那我就回去了……” 在容青可看来,即使苏念是只狡猾的狐狸,那也仅仅是只狐狸崽子,牙齿都没长齐,被咬一口也不会太疼。只是苏镜希对他的态度,已经不仅仅是普通的讨厌和排斥了,而是一种根深蒂固的防备和恐惧。苏念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害怕到这个地步?如果真的是恐惧,那么和苏念每天都朝夕相对的苏镜希,是不是就像生活在水深火热的深渊里一样? 即使知道别人的家事还是少插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苏镜希:“喂,田螺先生,我们谈谈吧。” 第6节 次日容青可打电话给苏妈妈辞去家教的工作,理由是寒假过后就要忙毕业的事,而且找工作会很忙。苏阿姨虽然觉得很遗憾,却也是持着祝福的态度,并热情地邀请她有空来家里玩。 即使心里骂着,还玩个屁啊,遇不见那小狐狸崽子就要烧高香了,还能把自己当祭品送上门去? 因为是年关了,招短工的特别多,她也的确没能闲下来。而且叔叔婶婶也三天两头地打电话让她回家过年。自从他们唯一的儿子,也是她唯一的堂弟去世后,那原本冷清的亲情却突兀地升温,让这只在温水里泡惯了的青蛙有点撑不住了。 看见向来雷厉风行的丫头对着电话又是皱眉又是扬着声音装作乖乖的小绵羊,陶林织就全身不舒服,等她挂了电话劈头就问:“是你敬爱的叔叔婶婶啊,他们儿子活着的时候怎么不这么殷勤啊?现在想过继你做免费的女儿啊?” “陶林织,闭上你的嘴!”她也烦,用抱枕用力丢她。 “你朝我撒什么气?”陶林织翻了个白眼,拿了个苹果在衣服上蹭两下,背包出去和狐朋狗友k歌去了。容青可瘫在沙发上许久,决定还是有空回去看看,那毕竟还是跟她有点血缘关系的亲人。 可是苏镜希和家里的那个每天都能见面的弟弟就不一样了。 容青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会想到苏镜希,总之那天跟他谈过话以后,她的心就没有平静过。 苏念对兄长的执著近乎病态,苏镜希对这么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弟弟自然没什么好感,除了分家产,还能指望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吗?如果他像爸爸一样脑筋不清楚地认为自己该无条件地疼爱他,那就太好笑了。 而苏念年龄更小的时候,大概只有十一二岁时,是根本不懂得看人脸色的,一味地把苏镜希的沉默和回避当做是害羞。于是天天像个跟屁虫一样跟进跟出,要求他教功课,还把同学带到家里来,大大方方地介绍这是我哥哥。 这种行为有点像小狗撒尿占地盘,正太时期的苏念这种程度的任性在苏镜希看来简直是反感透了。 后来苏镜希去英国留学,也算是眼不见为净。在他的眼中,那个家已经快算不上他的家?妈妈不是他的,弟弟也不是他的,只有爸爸是他的。可惜那也是别人的老公和爸爸。他冷淡得像个来吃白食的外人。 每周例行公事般往家里打电话,从来都是向爸爸简单地汇报一下生活状况。每次苏念都守在电话边上,等爸爸最后问“小镜,你要不要跟小念讲几句话”时,苏镜希便都会找借口挂掉电话。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时间长了苏念也明白了。热情总有消磨完的时候,友好的情绪发酵得太久了,就变了味道。 苏镜希从英国回来是在两年前,与他一同出国留学的青梅竹马安阳春绯得了很严重的遗传眼病。两个还能称得上孩子的人在国外实在是太辛苦了,于是只能回来。苏镜希自然也不想再回去了,英文成绩太烂,在那里沟通都成问题,出门还要带着春绯当翻译,学习更是靠混的。 他转进了本市的大学根本就不用住宿,因为离家很近,于是不能避免地每天和苏念相见。 十六的少年已经有了大人的样子,一米七的个子,对他的敌意丝毫都不掩饰。他可以在大人面前还亲热地喊着哥哥,可是入夜后站在他的门口似笑非笑地说:“哥,你现在好像交了不少朋友啊,你不自闭了吗?要是没朋友了,你是不是又会自闭啊?” 而后来苏镜希发觉苏念并不是虚张声势,那些讨厌的小动作做得太频繁了,让单纯的他有点应接不暇。进入新的学校结交的几个朋友都因为不同的原因断绝了来往,最让他伤心的是高年级一个很照顾他的学姐用看不起的眼神瞅着他说:“我没想到你是个连十几岁的孩子都容不下的人啊!” 而后有一天他看见苏念一脸乖巧地和那位学姐经过他的身边,他用那种嘲弄似的笑容冲他笑了一下。那时的苏镜希才觉得有后悔,或许他对苏念稍微友好那么一点儿,他们之间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她忍不住又想到那天苏镜希垂头丧气的样子,像做错了天大的坏事,带了点小孩子似的委屈。 她比他要大三个月,她是爱挑毛病的处女座,他是双重性格的双子座。想到苏镜希这个经常皱着眉别扭的小鬼,其实内心很希望有人能够珍惜他,就觉得有点儿闷闷的心疼。这让她不禁感叹着:“这个小鬼啊。” “哪个小鬼?”苏镜希拍了拍她套着白色大熊头套的脑袋。 说曹操,曹操就到。容青可看了一眼苏镜希身边的女孩,哎哟,这姑娘怎么顶着一头方便面就出来了?她幸灾乐祸地再看一眼,哎哟,眼圈可以媲美大熊猫了。这么一比较,叶橘梗那干干净净的样子倒让人格外怀念了,难道是吃不到清粥小菜,所以开始自暴自弃地点了臭豆腐? 这小鬼还真是重口味啊。 “容青可……你怎么了……” 苏镜希以为她在头套里闷得大脑缺氧了,赶紧用力地把白熊头套取下来。 热烘烘的脑袋与冷风一接触,她迅速地冷静下来,也不觉得浮躁了。 “干吗?”她换上笑眯眯的暧昧表情,“这个美女是你新交的女朋友?” “这是我同学。”苏镜希竟然一脸的无奈,“她失恋了,所以拉我出来玩。” “对啊,你是谁?”方便面女孩不太善意,“你是苏镜希什么人?” “我呀。”容青可亲密地挑挑苏镜希的下巴,明摆着开始使坏了,“我是这小鬼的姐姐啊。” 方便面女孩立刻不敢造次了,几个眼神下她就匆匆落败下来。瞧她那个趾高气扬兴高采烈的模样是失恋才有鬼,也只有苏镜希这么单纯的人才会相信。容青可的手臂挂在“弟弟”的脖子上不放,又似笑非笑地看她。方便面女孩立刻一拍脑门儿机灵地说:“哎呀,我刚想起来,我朋友叫我去逛街呢。” 容青可露出慈爱大姐姐般的笑容,说:“我们家小镜就是根木头,下次你失恋还是找我吧,姐姐有经验呢。”方便面女孩笑得更尴尬了,连忙告辞溜掉。苏镜希立刻松了一口气,片刻又不服气地说:“你不就比我大三个月吗?” “关于年龄这方面不服不行,有本事你穿越回去让你妈早产啊。” “反正我没姐姐!”他不知道在别扭什么。 “好啊,不是姐弟也行,我就委屈点儿。”容青可这张坏嘴有时能气死人,她就是想看苏镜希气得咬牙切齿的模样,“下次我就说我们是母子好了,你说有人信吗?” 不出所料,苏镜希立刻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回嘴:“你怎么不干脆说是夫妻啊?”这句话吼出来,他才觉得太过暧昧了,不自觉地红着脸低下头来不说话。容青可也觉得再争论下去不知道会偏题到哪里去,正好有游客过来合影,她就笑着趁机走过去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们各自怀着复杂的心事这么想着。 第三回 爱情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双方一见钟情然后就两情相悦接着送入洞房最后白头到老,这世上能有几个人走那种狗屎运的? 第1节 过年的时候,容青可还是去了叔叔家,堂弟屋子里的东西基本上是原封未动,一切都是原本没变的样子。她躺在容青夏的床上,还是他喜欢的鹅黄色的床单,丝绸的被面,抱起来很柔软。 她有种容青夏还在这个世界上的错觉,她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容青夏还在客厅里看电视,一会儿就会像往常那样跑进来跟她胡闹。 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做梦了,鼻翼间都是熟悉的少年的体香,带着微微的露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甚至能感觉到旁边的被褥陷下去一块,手指的旁边有一个微妙的热源,连呼吸的声音都很真实。 早上醒来的时候枕头是湿的,她起床去洗漱,从房间里推门出去时,她明显感觉到婶婶轻颤了一下,看见她又勉强堆起笑容:“小可,快洗脸吃早饭了。”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对叔叔婶婶来说有“移情”的作用,三个人在餐桌上吃饭的时候,叔叔又建议容青可把头发剪短,因为小可以前短发的样子很干练啊。 容青可点点头,吃完饭便逃也似的离开那个诡异的家。 她以前是留过短发,是跟容青夏胡闹一起去理发店剪了同样的头发,还染了和他一样的金黄色,又挑了同一款的t恤穿。容青夏很满意地搂着姐姐招摇过市,当时她还被叔叔批评过,说她一个女孩子家的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连陶林织都说她是一个很娘的男人。 难道是社会进步了,所以叔叔也觉得中性的打扮很帅气? 她才不信。可是她还是跑到理发店剪了个以前的发型,又染了金黄色的头发,回家翻了容青夏以前的衣服穿,叔叔婶婶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开心来形容了。偶尔有几次她听见婶婶叫她小夏,她也装作没听见。 不管怎样,这个年过得很是欢乐,很久没那么欢乐了。 不过是半个月的时间,她却瘦了近十斤,回到自己租来的房子,一颗心才渐渐地安稳下来。陶林织是个嗜吃如命的人,过了个年,她的脸圆了一大圈,见了容青可就哆嗦:“你是从难民营出来的吧?”接着又指着容青可的头发和男式的羽绒服问,“你这样进女厕所不会被殴打吗?” 容青可只是笑,那笑容里更多的是苦涩的味道。 陶林织叹了一口气,摸着她的短发有点难过地说:“我还是喜欢你长发的样子,你短发的样子,会让我想起小夏。” “你说我可以替代小夏吗?”容青可有点发愣。 “你说你傻不傻?你打扮成这个样子能欺骗谁呢,小夏已经回不来了。”陶林织认真地揉着她的发,“没有人可以代替小夏,也没有人可以代替你,你不要勉强自己了,让那对父母自己发疯去吧!” 容青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善良的人,损人利己的事情做起来也毫不手软。她完全没有必要勉强自己,羽翼丰满的鸟儿完全可以没心没肺地离巢而去。可那毕竟是小夏的父母,是那两个人给了自己一个这么好的弟弟,所以她没有其他的选择。 也许这一两年里,或许很多年后,她都会以代替品的姿态活在他们的生命中。 这是她的选择。 容青可从家里带来了几件容青夏生前的衣服,那些衣服都是很好的,款式有点旧了,却很合身。冬天好像迟迟不肯过去似的,穿着小夏的棉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似的。院子里的老人都迷信,说穿死人的衣服不吉利,会招来横祸的,她面上微笑着,心里免不了恶狠狠地诅咒回去。 苏镜希再次见容青可差点儿没认出来,只觉得容青可家里怎么闯进来个小男生,她摘了帽子笑了笑:“小镜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一个月没见就不认识啦?”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他有些难以接受。 “这样子怎么了?”容青可捋了捋金光闪闪的头发,耸了耸肩说,“我觉得挺好看的。” “过年过得好吗?” “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这样中规中矩的对话让苏镜希莫名地紧张,只好审视着四周,“家里挺干净的啊。” “哦,你以后不用来了,我男朋友会帮我来收拾的。”容青可走到他面前,伸出手,“钥匙给我,你进我家跟进男澡堂似的,我男朋友误会就不得了啦!你去跟橘梗说,让她以后少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想总跟自己的好朋友闹别扭了。行了,做到这地步已经够了。” 是已经够了,她已经不想再看见叶橘梗和与叶橘梗有关的任何人。 为了别人的女生做到这种地步,这样天真单纯的男生已经不多见了。原本她觉得无所谓的事情,在对苏镜希过于在意以后,都变成了有所谓的事情。有一件事是不用怀疑的,她这只经历过枪林弹雨的老鸟不愿意栽进苏镜希的情网里。 因为爱一个人是很麻烦的事情,尤其是那个人不爱你的时候。 所以倒不如跟爱自己的人在一起,那样的话,辛苦的就不是自己了。 她就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失去的东西太多了,已经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第2节 苏镜希连着几天都莫名地烦恼着,连饭也吃不好,索性逃课跑到s市去找安阳春绯。s市也有家叫“第七个街角”的咖啡厅,是春绯的男朋友夏森澈和堂弟合开的,效益很不错。用春绯的话说就是,养活我这么一个废人应该是足够了。 春绯的眼睛在阳光充足的地方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到了晚上,就完全看不见了。 苏镜希特别喜欢晚上给她打电话,听见她的声音,他就特别安心。恍然间,好像他们还是两小无猜的小时候,她还是会逞强地用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 他还可以叫她没人要麻烦精,而她也会笑着威胁他,没关系,反正我没人要我哥就会让你娶我的。 而如今春绯坐在他面前,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所有的棱角都磨得圆润,连那种凌厉的气势都消磨光了似的。原本亲热的“麻烦精”三个字再也说不出口。 “那个浑蛋呢?”苏镜希问。 “他去上课了,我这个老板娘顾店子嘛。”春绯笑着,“你怎么有时间来看我,不用上课吗?对了,听橘梗说,你去给容青夏的堂姐去当保姆了,感觉如何啊?” “你别提她行不行?我讨厌那个女人。”苏镜希听见有人提容青可就觉得有人在他心里烧了一把火似的,“又懒又坏的,只会欺负人,差劲死了!幸好我以后也不用去了,是她自己说的,哈,我真是解脱了!你不知道那女人的私生活有多烂,刚和一个男的分手,一个月过去就又交了一个。这种人,哈……” “小镜,你干吗说起容青可就滔滔不绝的?” “我是讨厌她啦!” “我还从没听说过你讨厌谁呢。” “我就讨厌她!” 苏镜希咬牙切齿地想着,他最讨厌她了。她为什么要过河拆桥,丢掉他就跟丢掉一块用过的抹布一样。他几乎就觉得她是个不错的女生了,几乎都快要把她当做很好的朋友了。但是她并没有那么想,所以才那么干脆地丢掉他。 春绯想了想,突然笑了,那笑容有点看破一切的味道,让苏镜希有点心虚地吼她:“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他像个傻瓜一样一相情愿地把别人当朋友,却被抛弃,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他沮丧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春绯也不安慰他,就那么空坐了一下午。傍晚夏森澈来店子里接春绯回家,苏镜希讨厌看见他笑眯眯的脸,像是把全世界的幸福都堆在了脸上似的,让他觉得很讨厌。 可是晚上吃饭的时候,看见夏森澈对春绯的照顾,他就一点儿怨言也说不出来了。大人照顾婴儿也无非如此吧,饭菜都是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还怕她寂寞似的,不停地说着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情。 夏森澈太温柔了,让苏镜希觉得无论他以前做过多少坏事,也是值得原谅的。 春绯曾经不止一次地在电话里对他说,她想离开他。苏镜希总以为是夏森澈对她不好,如今他终于明白了。不是夏森澈对她不好,而是他太好了,他还有那么好的人生,但她的眼睛却看不见了。 她想成为他的翅膀,一点儿也不想成为他的负担,一点儿也不想。 “他跟我求婚了。”春绯抿着嘴。 “很……很好啊。”苏镜希想了想又问,“你没同意吗?” “他今年要读研究生了。”春绯的口吻波澜不惊的,闭着眼睛,还带着闲散的笑意,“你说他怎么能这么优秀呢?你说天底下有我这么好命的女生吗?别人都忌妒我,连我自己都忌妒我自己了。” “能娶到你是他好命行不行?”苏镜希有点得意,“你可是我和纯渊从小保护到大的宝贝,能娶到你的人不优秀怎么行?” “小镜,你不明白。我宁愿他对我不好一点儿,或者他再丑一点儿,笨一点儿,穷一点儿。这样我就能安心地跟他在一起,不怕他会嫌弃我,我也不会嫌弃他。”春绯空洞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眼泪,“可是他太好了,澈他真的是太好了,我怎么能拖累这么好的他?我怎么能这么心安理得地拖累他?” 苏镜希用力地抱住她,像以前那样一遍一遍地摸着她的发。他看见夏森澈站在浴室门口,冲他笑了笑。接着夏森澈故意将门弄出响声,春绯立刻把脸埋在苏镜希的衣领上蹭掉眼泪。 “这么想小镜吗?不要哭啦,只要你喜欢,我们就多回f城,反正我的课也很松的。”夏森澈把她搂过来,用拇指帮她擦掉眼泪,又亲了亲她的脸,“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哈哈,就这样就好了,千万不要长大啊!” 春绯只是流着眼泪,完全软化在他的温柔里。她其实已经离不开他了。她是替他不值而已。 苏镜希觉得自己不应该多留在这里了,夏森澈那个浑蛋对她太好了,他以后应该可以不必叫他浑蛋了。他待了三日便买了回f城的票,夏森澈去车站送他。他吹胡子瞪眼地对他说:“你要对春绯好一点,否则我就砍死你这个浑蛋。” 夏森澈低下头笑得格外动人:“小镜,你不明白。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是春绯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她。其实春绯的眼睛一辈子都好不起来也没关系,我可以照顾她一辈子,她的一生只有我,她永远也别想看别人一眼。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人,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从来没有改变过。可是我不会让春绯永远都看不见的,因为我不想她一辈子都觉得愧对我。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她离开我的,就算是强留,我也不在乎。什么办法呢,我已经离不开她了。” 苏镜希坐到火车上还想着他们说过的话,他们都说,小镜,你不明白。 他的确不明白,因为他还没有刻骨铭心地爱过。那么容青可呢?她到底刻骨铭心地爱过哪一个? 第3节 也许是流年不利,噩耗一个接着一个,差点儿没把容青可砸晕。游乐园的合影节目又取消了,入了春以后游客减少了,园里为了节省开支,容青可又开始失业。不过手里的钱可以让她不用着急四处打工,尤其是临近毕业,她一节课也不敢缺,老实得不像话。 下午上课的时候接到了陌生的电话,其实已经不止一次了,电话通了她问是谁,另外一边就是没有人回答。 陶林织猜想是哪个害羞的暗恋着,容青可揪揪自己的刚盖住耳朵的黄毛,头顶已经长出半指长的黑发,还是改天去染回来吧。她想找所学校先做代课老师,这种发型估计学生会喜欢,可是会让校长得心脏病。 小区里有个理发店,手艺还不错,而且也便宜。打扮和长相都很娘的理发师建议她染个酒红色的头发,说是表面看是黑色的,在阳光下会呈现出梦幻的葡萄酒一样的红色。她想了想说,那就染酒红色吧。 可惜大晚上的根本看不出什么神奇的酒红色,这时接到班上同学的电话,大家已经提前去吃散伙饭,在东街的老火巷吃火锅鱼。春天的夜晚,风闷闷地吹着,她换了简单的牛仔裤和紫色的长袖衫,在东街站下了车。 容青可其实是个很冷清的人,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是陶林织女侠的作风。所以看见路边被不良少年围着欺负的人,她连看一眼都懒得看,正要径自走过去,却听见其中一个人大笑着叫嚣:“苏念,有种啊,够硬气!” 苏念?难道苏念是个白菜名,随便在大街上遇见个都跟那小狐狸崽子同名? 容青可回头看了一眼,眉毛立刻皱起来了。如果她近视一点儿就好了,偏偏双眼都是1.0的高清,所以看见苏念脸上挂彩地坐在地上,那双狐狸眼里却没有一丝慌乱或者惊恐,而是冷冷地看着他们,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容青可犹豫了几秒钟,还是走近一点儿,把手机凑到嘴边,用最大的声音喊:“是警察局吗?对,我要报案!这边出现围殴事件,地点是东街老火巷外面的便利商店旁边!” “妈的,一个多事的贱女人!”其中一个人恶狠狠地骂。 容青可冲他们晃了晃手机,脸上颇有点儿挑衅的神色,几个小混混没胆子继续逗留,骂骂咧咧地迅速跑开。苏念惊讶地看了她两眼,又低下头,不愿意理她的样子。容青可也不在意,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伤,都是外伤,看起来有点严重,其实休息两天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你怎么招惹那些人的?”容青可扯起他的胳膊,“我送你回家。” “不用你管!”苏念突然发怒了,用力推开她,“你不是讨厌我吗?你用不着在这里假惺惺地装好心。其实看我出丑你很高兴对吧?” 容青可知道自己此刻留在这里必然成为他的出气筒,既然小狐狸崽子让她走,她也懒得多事。容青可站起来拍了拍衣服,说了句“那你自己小心啊,早点回家”,就要去老火巷跟同学会合。 她还没迈出脚步,裤腿便被牢牢地抓住了。苏念抬着头,刚才被围殴都没哭的人,现在竟然流了眼泪,他吸着鼻子强忍着说:“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就真的想让我死在这里吗?!” 容青可叹了一口气:“我管你,你说我假好心,我不管你,你又说我狠心。小念啊,你到底让我怎么办?” 苏念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像被虐待过的小动物似的,可怜兮兮地小声说:“老师……老师我不想回家……” “一个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容青可看见别人哭就没辙,而且是对方是长得好看的孩子。 苏念小声吼着“那你快点走啊,嫌丢人就别管我啊”,可是手还是牢牢地抓紧了容青可的裤管。那种力度让她觉得自己的裤子都快被扯下来了。她愣了愣,手放在他的头顶上,放低声音说:“今天就先去我那里,可是要打电话跟你妈妈说啊,否则警察叔叔会以为我老牛吃嫩草诱拐未成年人的!” 苏念点点头,从来没这么低眉顺眼过,让她觉得心里舒畅极了。给同学打了电话说不去了,那边很愤恨地吵着“你急着回去给人暖床啊”。容青可看了看身边被虐得乱七八糟的小狐狸崽子,计算了一下被这小子兽性大发扑倒的几率基本为零,这才撒娇似的说了句“你们坏,不跟你们玩了”,然后喜滋滋地收了线。 回到家她帮苏念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又逼着他给苏妈妈打了电话。隐约听见话筒里传出“那你不要给容老师添麻烦啊”、“记得跟容老师道谢啊”之类的话。她敢打赌,如果苏念是个女孩子跑到男老师家里过夜,苏妈妈一定会身成无敌喷火龙,带着ak47就冲过来扫射半小时。 “那些人为什么打你?” “关你什么事……” 容青可擦拭他额头的毛巾一用力,他立刻就吃痛地叫起来,她笑得像大尾巴狼:“你当姐姐我这里是酒店啊,不老实说就把你栓门口当保镖!” 苏念沉默了一下说:“他们让我加入他们,我不肯。” 看来这次救人是救对了,苏念本身就够坏了,如果再变成混混那就更不得了了,说不定几年后他羽翼丰满就一统江湖成为本市黑帮的老大。 “你做得很好。”容青可拍了拍他的头。这种安抚的动作她做得很自然,一点儿也不突兀,大概这就是做姐姐的习惯。可是从来没有人对苏念说过这样的话,做过这样的动作,他瞬间就陷入了她给予的温柔里。 面前这个年长他六岁的女孩,他从她身上感受过太多的东西。她的懒散,她的自私,她的脾气坏曾让他深恶痛绝。她甚至一句话没说就辞了工作,毫不客气也毫不愧疚地再也没跟他联系过。她就是这么品质低下的人,但他却从她的身上得到了类似温柔和安心的东西。 其实她的笑容也可以这么真诚灿烂的啊。 “小鬼,你睡沙发,觉得冷就自己去倒个暖水袋。”容青可伸个懒腰,又回头吩咐着,“记得明天七点去小区门口买份豆腐脑和小笼包给我当早餐,晚安!” 这种人,他瞪着她,她这种人,真是活该被人讨厌! 苏念窝在沙发上睡了一夜,他的生物钟很准时,基本上不用闹钟。七点起床就去小区门口买了两份早餐,回来时容青可已经洗漱完毕在冰箱里翻东西,看见苏念还是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她竟然忘记了?!苏念气得想把小笼包砸在她脸上,这时她才从惊愕中清醒过来,又看见苏念手中的早餐,才想起来昨晚的无耻要求。以苏念的性格他该是一大早就走了,会理她才有鬼。 “你不会在豆腐脑里放了七日断魂散吧?” “没有,我放泻药了。”苏念径自拿了一个小笼包塞到嘴里。 容青可笑了笑,接口说,“谢谢啊,正好便秘呢。” 苏念眉毛都没皱,早知道她说不出什么金玉良言。早餐吃了一半就听见敲门声,容青可以为是陶林织又没带钥匙,也没看猫眼,径自打开门。 苏镜希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过长的刘海狼狈地垂在眼前,倒有点浪客剑心的味道。 “苏念在你这里?”他劈头就问。 容青可还咬着小笼包,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这一大早的太劲爆了。她有种被抓奸在床的紧张,可是她紧张个屁啊!容青可侧了侧身,挂上万年不变的笑容面具:“嗯啊,你找他?” 苏镜希咬着嘴唇,气得眼睛水汪汪,跑得衣衫不整的模样有点儿小性感。容青可搓了搓鼻子,怕它突然脆弱得喷出鼻血来。苏念听见声音走过来,刚才那棺材板的脸也有了乖巧的笑容,可惜那笑容太刻意太假。 “哥,真稀奇啊,你也有找我的时候啊?” “苏念!”苏镜希受不了地大叫一声,全身都发抖似的,“你如果恨我就冲我来好了,你别再靠近我的朋友!容青可不是我的女朋友,你不用想着要抢走她!你到底玩够了没有?!你要怎么才肯放过我?!” 容青可很想告诉他,自己是偶然遇见苏念的,这次不是他想使坏。但是此刻没有她插嘴的份儿。苏念握紧了拳头,盯着苏镜希涨红的脸,战火一触即发。可是突然,苏念笑了,是那种危险的决绝的笑容,让她不自觉皱了眉。 “既然老师不是你的女朋友,那你就更没有资格命令我不许接近她。她是你的朋友没错,可是她也是我的家教老师,你也没资格阻止我们来往。” 苏镜希怔住了,苏念说得没错,他有什么资格? 苏念露出了胜利者的模样,背也挺得更直,说话也更伤人:“我不知道你跟老师说了什么,让她辞职不教我,我也不跟你计较了,毕竟我以前也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我现在不是用学生的身份站在这里的,更不是用你苏镜希不承认的弟弟的身份,而是一个追求者的身份。” 听见“追求者”三个字,容青可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我喜欢老师,这你管不着!”苏念抛下这句话,背了书包就走出门。容青可看着苏镜希惨白惨白的脸,心里把苏念这小狐狸崽子骂了个半死,丢了一个炸弹就走,让自己当炮灰。他可是真“喜欢老师”啊! 第4节 容青可不想当炮灰,所以她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清楚,并且很认真地强调“这次你是误会苏念了”。可是苏镜希有如火入魔了似的,睁着泛红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她,那样子还真有点可怜:“他说他喜欢你。” 容青可“扑哧”一声笑了,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这你也信?如果杀人不犯法,说不定我早被他先掐死再鞭尸,接着埋你们家的花园里当肥料了。” 他渐渐地脑筋开始清晰了,刚才失态的模样让他有点羞怯,却还是逞强地瞪她:“让一个陌生男人住你家,你有没有脑子?” “你不是也在我家住过?”少贼喊捉贼,她笑着。 “我不一样!”他的脸更红了,“我才不会对你有什么想法!” “你不用急着撇清,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容青可脸上的笑容有点儿挂不住了,这人到底是恶毒还是单纯,犯得着这么出口伤人吗?她已经坚决地将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抹去了,趁刚刚萌生好感还不至于深陷的时候,把一切可能都扼杀在萌芽之中。 苏镜希一愣,皱眉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歪曲我的意思行不行?” “行。”容青可不想跟他废话,“我要去上课了,你走不走?” “你用不着这么着急赶我走!”苏镜希气得不轻,这么急着撇清关系的反而是她吧,他就这么碍她的眼?早上偶然听后母说苏念在容青可这里,他一刻也不耽误地赶过来,倒是自己多管闲事了,“我是没资格管你做什么,苏念比你小六岁,你要是吃得下去,你就吃。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换男朋友了,轻车熟路了吧!” 别人打了你的左脸,最酷的做法是把右脸也伸过去给他打。苏镜希这浑蛋太侮辱人了,她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在他的心中,她就烂到这个程度吗?真是好极了!容青可鼻子发酸,却不自觉地笑开了:“是啊,没听说过吗?有些女生换男朋友就像换衣服,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勤快。我觉得苏念一个也不够我换,不如你也来试试?反正你没谈过恋爱,正好练练手啊。你虽然满身是刺不好下嘴,可是姐姐我总要有点牺牲精神不是?” “容青可!”这是苏镜希一天中第二次气得全身发抖,“我不是你,我没办法这么作践自己!” “你还不作践自己呢?你不是讨厌我吗?为了讨好叶橘梗还不是乖乖地到我这里来打扫卫生?喂,你可别说你根本不想把叶橘梗从安阳纯渊那里抢过来啊,我可不信!姐姐我看得太清楚了,你就是有贼心没贼胆,一边顾忌着兄弟情谊,一边又不甘心,你这种讨好的方式不是作践自己是什么?”容青可几乎在冷笑了,“因为容青夏是为了叶橘梗丢了性命的,所以她愧对我,心甘情愿地让我差遣。你心疼叶橘梗所以代替她来供我差遣,如果因为你的原因让我受到什么伤害,那么叶橘梗会伤心,你也不好受是不是?你可真是伟大啊!如果我说我看上你了,你是不是会为了叶橘梗把自己当贡品一样送给我啊?!” “我没有……”苏镜希有些蒙了。 “别说你没有,不过我对你也没什么想法。像这么虚情假意的人,我觉得恶心!”容青可连起码的笑容面具也懒得戴了,打开门口气不善地说,“滚,马上滚!如果你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揍你!” 她就这么给他定了罪? 就算是死刑犯也有上诉的权利吧? 可是她说觉得恶心,他怎么听不明白呢,原本她对自己还很温柔的,会护着他,会为了他愤怒和生气。他有点儿分不清到底面前的容青可是真的,还是记忆中的那个是真的。他真的分不清。 她说得对,一开始的确是为了叶橘梗,可是渐渐地,他们不是变成朋友了吗?他不讨厌她,一点儿也不。她的笑容是真心的还是不真心的,他渐渐地都能分辨出来。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围着她转,看见她自己就格外的神清气爽,比喝咖啡都提神。她对他露出的真诚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可是她的心里竟然是这么想的,一相情愿的感情果然是不行的。可是现在即便自己说动了真感情,也只会让容青可觉得恶心了吧!。 看着苏镜希如晒蔫了的叶子,好像连存在感都没有,整个人如瞬间死掉的模样,容青可觉得心脏没出息地痛起来,真他妈的痛。说啊,说我刚才说的都是放屁,给我一巴掌,骂我是个只会糟蹋人心的浑蛋。容青可眼睛都跟着痛了。说啊,只要你说我就什么都不管了,就算是把叶橘梗装进油桶填上水泥沉入海里,再把你用脚镣囚禁起来,我也不放开你。 可是苏镜希已经不想再申辩什么了,他从来都是个不善言谈的人,低着头往门外走。 容青可用力地摔上门,眼泪再也不可抑制地掉下来。 不是不够喜欢吗? 为什么痛得快要疯掉了,已经扼杀不掉了吗? 这种星星之火已经燎原了吗? 可是已经太晚了,刚才那种话说出口,一切都不可能再挽回了吧? 第5节 没出息的事情也只做一次,那天哭得稀里哗啦的,去上课时不得不戴上平光镜。多了一个黑框,再配上稍长的短发,精神委靡眼无神,往班里一站回头率竟然超级高。她的身材比例好,个子在南方女生中也算是高的,隔天就听说有人来班上打听,你们班上那个气质美人叫什么名字啊? 陶林织这个损友颇为得意,搂着她的脖子感叹说:“唉,如果姐姐我没先喜欢上“大蛇丸”,那我就收了你做小爷,咱们做同性恋也挺好的嘛。” 容青可翻着白眼说:“我就算做同性恋也不会找你的,你死心吧!” 陶林织最近在热恋,说热恋也只是她一个人在热恋,被她喜欢上的那个叫“大蛇丸”的coser可是一尊万年冰雕。“大蛇丸”在s城念大学,也是今年毕业,听说家也是本市的。陶林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到了“大蛇丸”的联系方式,如今也是疯得差不多了,s城到f城要坐四个小时的火车,她没事就往那边跑,有他出场的cosy秀一场也没落下。 本来她还打算加入那个cosy社团,打算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那个叫夜风的团长,也就是“第七个街角”咖啡厅的二老板夏森夜都打算收了她,可是被“大蛇丸”冷冷的一句“有她没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人家视她如毒蛇猛兽,陶林织倒是越战越勇,那火车也变成了她的爱情专线。 容青可说她发疯,陶林织却嗤之以鼻:“那是一定要疯的,如果没有发疯,那也称不上是什么真正的爱情了!你还以为是演偶像剧吧,被个篮球砸到都能泡上个帅哥?爱情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双方一见钟情然后就两情相悦接着送入洞房最后白头到老,这世上能有几个人走那种狗屎运的?我们没那种好运气,那就要去争去抢啊,反正别到最后被别人抢走了才哭爹喊娘以泪洗面的,给谁看呢?我才不要做那种窝囊废!” 也许陶林织说的话没错,可是她这么折腾,临近毕业了还频繁逃课,真怕她毕不了业。那可就真的是花了四年的钱,最后连个证书都拿不到的窝囊废。想到陶林织下半辈子会在她妈面前抬不起头来,她的心情就特别好。 宁交小人,别交损友,千古遗训啊!切记,切记! 损友却也不是完全没用处,这天她刚下课就接到陶林织一个朋友的电话,说是有家教工作给她做。有苏念那么一次就够她受的了,电话那边的女生听出她的犹豫,笑了笑说:“你放心,这次学生是个初三的女孩子,这不是快中考了吗?” 因为时间短、效益好,考上重点高中还有大红包拿,这些好处都让财迷的容青可格外心动。 他们约好在学校附近的麦当劳碰面,那个女生叫王美佳,是专门给同学介绍家教工作的。她同时还约了一个二年级的男生,看起来很是老实木讷。这个职业就是家教中的皮条客,她抽取一百块的介绍费,听说生意倒是蛮红火。 容青可要去教的那个女孩子基础不好,倒是挺乖巧的,两个月之内有质的突破顺利考上重点高中确实有点儿困难。但是陶林织为爱奔波,她一个人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有点儿事填填脑子也好。 跟王美佳在路口分手的时候,她突然问:“你跟你上次家教的那个男孩没什么吧?” “没什么啊!”除了那小狐狸崽子挺难缠的,她问,“怎么了?” 王美佳讪讪地笑了,有点儿松口气的样子:“那就好,那我先走了。” “等等,说话说一半,你讨厌不讨厌啊!” 王美佳犹豫着该不该说,在容青可保证已经和苏念没什么联系后,她才不好意思地说:“每个找家教的学生我都认真打听过的,可是那个苏念成绩太好了,他跑来找我,点名就要找你。那男孩看起来不像个坏人,所以我就介绍了,我想着也许他是想追你吧。” 她早就想过,怎么会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她找了份家教的工作,而学生凑巧就是苏镜希的弟弟。苏镜希担心他捣鬼也不是没道理的,他才十六岁,却已经有这么重的心机。被他怨恨的人就自求多福吧。 “也许吧。”容青可笑了,“他给了你多少钱?” “五百。” 妈的,才五百就把我卖了,也忒便宜了。容青可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着,面上却是不露声色的:“不少啊,那这次的介绍费我也不给你了,毕竟你也用我赚过钱。”说完扭头就走了,留下那个羞愧到不知道说什么的王美佳。 第四回 难道真正的痛苦,就一定要以泪洗面、歇斯底里、觅死寻活、食不下咽、一夜白头吗? 第1节 偶尔半梦半醒之间,会听见客厅里好像有人在扫地的声音,她揉着眼睛走出去,沙发上还放着没洗的衣服,桌子上还有吃剩下的泡面碗。 她就知道吵架伤感情,不理智的事情八百年前就没做过了,可是跟苏镜希互损一场,什么里子面子全毁了,那种飞蛾扑火般的爆发耗尽了她全部的能量,整个人都委靡了。跟以前比起来,她似乎更嗜睡了一点儿,在教家教的学生复习功课时都能打瞌睡。 好在那个学生很争气,女孩子大概太内向了,不懂的地方也不好意思去问老师,就那么耽误下来。其实她很认真刻苦,就是脑子有点儿像个不太开化的小番薯,一个月补习下来,她的进步让容青可很吃惊。对于好的,都是值得赞扬的,她送了女孩子一套她很想买的张爱玲文集,女孩子抱着书有点儿不知所措。 “我妈不让我看这些闲书,以前我偷买的都被扔掉了。” “功课做好了,就可以看这些书了,这是我送给你的,你告诉她,这是你认真学习的奖励。” 女孩感动得要命,跟她也格外亲密起来。两个月的时间过得真快,一边教可爱的学生,一边忙着论文答辩,其他的什么都不想。苏念偶尔也来找她,整个人有点儿阴森森的,占了她的书桌做功课,说着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是也没听他喊过一声爹,就那么死皮赖脸地赖着她。反正教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她就当是为人民服务。 中考揭榜的那天,容青可正在民办学校里应聘。穿着平常的白t恤和牛仔裤,往校长、副校长,还有什么年级主任面前落落大方地一坐,多少还是有点儿被当成白菜在市场里被人挑拣的感觉。 她没什么实习经验,大学成绩也是一般,也没什么学生会职位或者班长的光环。年级主任一听见她说“学生也是人,布置那么多作业都是不合理的”眉头就开始皱起来了。旁边另外两个应聘的女生用“你脑子进水了吗”的眼神看她。 她也知道自己不是做老师的料,只是没事来增加点儿应聘经验还是蛮不错的,她还是去考个什么喝茶看报纸的公务员,少在这里误人子弟。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 另外一个女生慷慨激昂地诉说着她的伟大理想时,容青可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了。应聘是要关手机的,第一次没经验是可以原谅的,她安慰着自己。顿时她成了全场的焦点,她挂也不是,接也不是,最后还是压低声音接了:“小淋子,我在应聘……” “老师,我考上了!市一中!”女孩子兴奋得连声音都是颤抖的,“老师我考上了……” “考上了?”她笑了,“有出息啊,晚上来顿谢师宴吧,记得让你妈带红包。” 她太高兴了,喜滋滋地接受着周围人投来的谴责的目光。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的校长老头儿特八卦,笑嘻嘻地问:“什么谢师宴啊?” “我的家教学生考上市一中了,啊,对了,她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叫彭淋。”容青可急着分享,也顾不得场合。 “彭淋?”年级主任惊讶地看着她,“三年级六班的彭淋?是我们班的。” “是吗?”容青可找到知己了,“恭喜恭喜啊!” “同喜同喜!”校长老头儿还搞笑地作了个揖,这下连老拿臭脸对着她的年级主任也笑了起来。 晚上的谢师宴很是大手笔,小淋子的爸爸把四星级酒店的一个包厢包了下来,窗外就是人工湖,到了晚上还有音乐喷泉。容青可觉得太奢侈了,被小淋子父母殷勤地劝着“容老师,再喝一杯吧,香槟没度数的”。她这么大的人居然相信了这种“酒没度数”的话,胡吃海喝了半晌,等走到大街上被热风一吹,这才忍不住倒在路边大吐特吐起来。 可能是喝醉了酒的人特别脆弱,这么昏昏沉沉地坐在马路边上,连个担心她的电话都没有,就觉得格外伤心。 还是再找个男朋友吧,什么爱情不爱情的,有人陪着就好了。 又不是没有爱情就不能活,然而没有钱是绝对活不下去的,兜里的红包太厚了,让她本来是应该笑的,可是却捂着嘴哭起来。 “老师……”迷糊中有人叫她,她仰起脸怎么也对不准焦距,盲目地仰着头,漂亮的干干净净的脸,“老师,你怎么醉成这个样子,我送你回家……” “小镜……” 她的呼声让那只想要扶起她的手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 容青可着急地抱住面前的人,抽抽搭搭的,就怕他又不见了,哭着说:“小镜……你别走……你他妈的就那么脸皮就那么薄……我说你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揍你,你就不敢来了?你不知道小念没事就来找我吗?你这个浑蛋……” 她只顾着哭,发泄似的又掐又咬,像个八爪章鱼一样缠着面前的人。迷蒙中她也知道自己回到了家,闻到了被褥上熟悉的薰衣草的香味,就安心下来。耳边仿佛有人说了什么,她也听不清了,只是抱紧了“天然抱枕”哼哼唧唧地睡过去。 第2节 第二天醒来无疑是引爆了原子弹,容青可发现自己趴在男生的身上,身下的男生衬衫被扯掉了两个扣子,脖子和胸口都是狰狞的抓痕和咬痕,怎么看都是惨遭蹂躏后的模样。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酒后乱性?! 容青可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男生已经醒了,正用狭长的狐狸眼看着她,那一脸的安静更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不过她的脸皮厚惯了,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决定先下手为强,摆出“今晚的太阳真好啊”的灿烂笑容说:“早啊……哎哟哎哟,你多吃点啊,这么瘦硌死我了!” “你能不能少吃点啊,这么重压死我了!” 容青可这才发现自己还厚颜无耻地趴在苏念身上,匆忙翻下来去卫生间整理宿醉后乱七八糟的模样。苏念这小崽子看起来并没有异常,反而有点儿阴阳怪气,那眼神也让人直发毛。她趁着苏念借了卫生间去洗澡,忙去小区门口买了早餐回来赔罪。 两碗豆腐脑和两笼小笼包,还特意给他加了一杯酸奶。 苏念头发上滴着水,换上了为上体育课而准备的棉校衫,跟块水灵灵的嫩豆腐似的。可是脖子和胸口的红痕就有点暧昧狰狞了,她忙讨好地替他把酸奶打开说:“小念啊,你要补充营养啊,否则就不长肉也不长个子,在晚上没亮光的地方,人家还以为你是根电线杆呢!” 苏念什么都没说,接过去放在嘴边。可是他太沉默了,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说完全不在乎是不可能的,昨天到底出了多少丑也是不知道的。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时间默默地走到七点半,苏念还要去上课。 他出门的时候,容青可突然结结巴巴地叫住他:“小念啊……那个……昨天谢谢你啊……可是你也别跟你哥说啊……” 苏念原本平静的脸立刻青了,摸了摸脖子里的血印,片刻后又抿着嘴咬牙切齿地笑了:“老师就是想得周到,多谢提醒,否则我还想不起来呢!” 没等容青可回过神,他已经狠狠地摔门走了。 她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越活越出息了。容青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也出门去跟同学聚会。反正是一群还没找到工作的无业游民,趁有时间的时候,像穷人捡到巨款一样狂欢。 不过大家都不是有钱人,男生中没有企业家二代,女生也没有被包养的,所有的聚会都是aa制。容青可赶到ktv的大包厢时,已经来了十几个人,她一眼就看见角落里坐着几百年没见的陶林织。 容青可亲热地凑上去:“哟,稀奇啊,你还活着啊?” 陶林织听见声音抬起头,容青可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似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以前这丫头整天吵着减肥,减肥茶也喝了不少,脸颊还是肉嘟嘟的。如今她的双颊深陷下去,眼睛显得更大了,却是无神的。 她抬起头,勉强地笑了,容青可这才看见她指缝间夹着一支燃烧了一半的烟。这下倒好了,几天没见什么都学会了,又抽烟又喝酒的,装什么寂寞夜归人啊。这么想着,她还是嗓子里堵得难受。 “你不是忙吗?听说昨天还去学校应聘了,我怕你没时间,就没打电话给你。” “说什么呢?再怎么说也是朋友一场,你死了我烧个纸的时间还是有的。” “还是那么损啊。”陶林织把头放在容青可的肩膀上,“可可,你说我发什么疯啊,学人家千里寻夫。可是我的运气也太背了吧,人家都说女追男隔层纱,怎么有那么厚的纱啊。人家对我冷冰冰的,我就只当大夏天的降暑了,可是,他、他喜欢的是男人。” “……” “可可,你的运气都用光了,我的也用光了,你说我们俩怎么办啊?”陶林织缩在她的肩膀上哭了,眼泪掉进脖子里,很是烫人。容青可听见同学在一边唱情歌,其中一对因为要各奔东西的情侣抱在一起跟世界末日似的,活像一对连体婴。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有些伤感,有人唱一首陌生的歌曲,唱得容青可的眼睛都痛了。 “随候鸟南飞风一刀一刀地吹。你刺痛我心扉我为你滴血。你遗弃的世界我等你要回。我不想南飞泪一滴一滴地坠。” 这么悲情氛围让她有点承受不住了,干脆去卫生间洗把脸。镜子里的脸有点宿醉后的疲惫,满脸挂着的水珠,也是恶俗的为情所困的模样。她突然想尝尝香烟是什么味道,于是去柜台买了一包,在楼梯口坐下像个瘾君子一样颤颤巍巍地点燃。 听说初学者大多都会觉得呛,容青可果真是个变态,连抽烟都那么娴熟。 “你在这里做什么?”苏镜希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还抽烟?!” 有几个月没见了,苏镜希的样子倒没有什么变化,好像瘦了一点儿,眼睛却更黑了,带着纯良雪白的善意。她记得自己曾经恶狠狠地放话,说是再见了他就揍他的。没想到会在这里巧遇,连把烟扔掉毁灭证据的时间都没有。 可是她干吗要毁掉证据,这家伙又不是她的什么人。 容青可有点儿讨厌这么逊的想法,索性将烟抽得更猛。苏镜希皱了一下眉,气势汹汹地将烟夺过来踩灭了。容青可笑了笑,又拿出一支点上。苏镜希气得呼哧呼哧地说不出话来,脸都红了,狠狠地瞪着她。 她自虐地得意着,还将烟吐到他脸上。 就在这时,苏镜希突然向前一步,用手心抵住了烟头。等容青可从震惊中回过神,淡淡的皮肉烧焦的味道已经弥漫在鼻翼间。 她气得跳起来,拉过苏镜希的手,嘴巴骂着:“你疯了啊,学什么古惑仔啊你!” 妈的,连她自己被揍一拳都没这么痛,痛得身子都在抖。苏镜希脸都白了,还是瞪着她说:“你抽一次我捏一次,不信你试试!” 他这算什么?几个月没见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又多管闲事,还学人家玩自残。这小子果然是欠揍的。容青可气得不轻,想揍他,看那副因为忍痛而紧抿唇的样子又下不了手。她拉起他就往外走,拦了辆出租车坐上去。 这样的烫伤肯定是要留疤的,容青可从来没像现在这一刻(19lou)这样后悔过 第3节 苏镜希手心里的皮肤烧烂了,用消毒水清洗过,家里没有创可贴,她拿着纱布绕了两圈。本来是很小的伤口,被她这么一折腾倒像是废了一只手一样。她越看越心疼,神经质地一直喝水。 “这是我自愿的,你不用有心理负担。”苏镜希别扭着,“反正不好的,你都不能学,否则……” “你有完没完了,你是我什么人啊?”她翻了个白眼。 “我不知道。”苏镜希低下头,“你说我是你什么人?” “你还真是属猪八戒的,还会倒打一耙。”容青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一见面就要吵架,“几个月没见人,出现了就管我的闲事,还玩自残。你这小鬼真是欠修理,我跟你说,别用我来证明你伟大的爱情,想追橘梗就去追,别在我这里演苦情戏!” 苏镜希失神了半晌,眼睛突然红了,吸着鼻子说:“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不堪的人吗?难道我们之间的感情都是假的?你不用这么糟蹋我,你说一句再也不想看见我,我就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我知道我自己是多管闲事,惹你讨厌,你觉得我很幼稚是吧?什么为了讨好叶橘梗而照顾你,我从来都没这么想过。像你这种八面玲珑的人怎么会明白,我好不容易交到可以一辈子交往的朋友,我当然不希望她受到委屈!” 容青可有点儿回不过神。 “你把我当什么?一个笨拙的小丑?随意差遣的仆人?虚伪恶心的笨蛋?”苏镜希黑黝黝的眼睛锁着沉甸甸的眼泪,那么干净地望着她,“你男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换,连苏念都可以,为什么偏偏只有我在你的眼中那么不堪?如果那么讨厌我,当初为什么要为我挡拳头?如果我真的喜欢上一个有男朋友的女生,我不去追求,默默等她喜欢我的话,我就真的那么窝囊恶心到不可原谅吗?” 已经没有什么语言可以表达她此时的心情,一句都没有。 苏镜希看她一动不动,坚定又不失时机地凑上去亲了她一下,有点儿笨拙,眼睛里荡漾着决绝的意味,他苦笑着说:“觉得恶心吗?我对你是有这种心思的。你是不是有点儿看不起我了?这几个月我总能听见苏念说起你的事情,没有我的话,你也过得那么好。我根本就是一相情愿,你什么都不在意。容青可,你没有心吗?就算小区里流浪的小猫小狗不见了,你也会难过一下的吧?” 他的问题太多了,一个接一个的,让她不知道回答哪一个。 苏镜希卑微到尘埃里似的:“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啊,我喜欢你不行吗?我喜欢你有错吗?” 身体像是被托到了半空中,软绵绵的,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陶林织说错了,她的运气好像还没完全用光。苏镜希认真表白的模样简直帅毙了,让她有种中了六合彩的不真实感。 苏镜希敛下了长睫毛,小声说:“你不回答也没关系,我也不想知道了。我走了,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了,如你所愿。” 他刚走两步,身子就被人从背后抱住了。容青可用额头抵着他的后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有点儿恨自己的笨拙,不能说出甜言蜜语让琉璃般的小镜觉得安心。然而对于没什么期待的小镜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回答。 夏天来得轰轰烈烈,爱情的香味肆无忌惮地汹涌着,苏镜希问:“我是第几个?” “你是最后一个,你害怕吗?” “应该害怕的是你,我这个人很死脑筋的,喜欢上一个人就很难改变的。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小镜,我只说一次啊,你听好……”容青可无比卑微却又无比骄傲地说,“我已经深深爱上你了,我爱你!” 爱一个人为什么那么痛苦,又那么甜蜜,如同徘徊在天堂与地狱之间,是清泉也是烈火。 有人形容说,爱情是穿肠毒药。 这是世上唯一的能让她笑着饮下的毒药,已经不管会不会肠穿肚烂,会不会毒发身亡。 她说我爱你,最简单也最动听的情话。 最后的最清晰的记忆是,那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傻男生使劲地点头,好像收到了最贵重的礼物。他多傻啊,她心疼地将他抱紧。 第4节 兰礼中学的聘用通知是一周后接到的,她正陪陶林织逛商场,那丫头正试一条低胸裙子,还臭美地在镜子前搔首弄姿。她惊讶得下巴都合不拢了,陶林织转了个圈问:“姐姐也没美到这个程度吧?你讨好得太明显了!” “姐姐,我被兰礼中学聘用了,我要去当老师了!”容青可觉得不可思议,这是走了哪门子的狗屎运了,她绝对是所有应聘者中最不靠谱的一个。 “恭喜你啊,爱情事业双丰收!”陶林织酸溜溜地撇着嘴,“老规矩,今天吃饭你买单。” “不行,我和小镜约好一起看电影的。” “你没听说过约会地点三大俗啊,ktv、电影院、游乐园,你好歹也有点儿品位!” “我有品位着呢,在家租碟看,还省钱呢!” “没出息。” 陶林织拉着容青可到化妆专柜前买睫毛膏,专柜小姐太热情了,本来试睫毛膏的,结果整张脸都上了妆。很显然上次的倒追未遂事件给了陶林织一个沉重的打击。她最近跟着低年级的学妹一起搞联谊,看到顺眼的就互相留电话号码私下里联系。 联谊这种事情是陶林织以前最不屑的活动,还嘲笑去联谊的女生是人肉推销员。她现在太堕落了,那张浓妆艳抹的脸怎么看都觉得陌生。 “好看吗?” “你是去联谊,又不是去陪酒。”容青可把包扔给她,不想陪她做无聊的事情,“我回家去了,我家小镜在等我呢。” “见色忘友的家伙,快点给我滚远点!” 容青可记得当时她追“大蛇丸”的时候,十天半个月连个电话都不打。不过她懒得跟陶林织讲道理,因为她用整个高中和大学时期来证明了,这个女人根本就不讲理。 她回家时买了麻辣小龙虾、鸭脖子和毛豆,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膨化食品。 刚开门就看见苏镜希围着花围裙认真地擦地,他太贤良淑德了,简直是新好男人的典范。见她进门,他就瞪着眼说:“不许进来,换鞋。” “田螺先生,房子不是我们的,差不多就行了。” “我可不想整天在垃圾堆里找你。”苏镜希还是凶巴巴的,“你怎么又买薯片?我不是跟你说过,一个人一口气吃上一百零七袋薯片就一定会得癌症吗?还买了啤酒!你想一上公交车就有人给你让座吗?” 小镜太夸张了,谁会一口气吃一百零七袋薯片啊!而且将军肚也不是一罐啤酒可以造就的,他太没常识了。可是她还是很高兴,看见他横眉怒目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她就觉得这么个臭脾气的小野猫,给她只大熊猫也不换的。 “小镜,我要当老师了,兰礼中学聘用我了。不过一开始要先代课,先积累些经验再上手。” “真想不到,你竟然会被聘用!” “我也没想到啊,大概是我全身散发着麻辣鲜师的气质吧!” “说你胖,你就喘上了。”苏镜希笑了,大眼睛微眯着,“还麻辣鲜师呢,先把麻辣小龙虾解决掉吧,我就奇怪了,你怎么能吃那么辣的东西。” 对于容青可来说,幸福就是一边看恐怖片,一边窝在电视机前吃红红的麻辣小龙虾。 她看着苏镜希正儿八经的样子就忍不住有了坏心眼。电视画面上女鬼正恐怖地站在楼梯口,花盆里渐渐渗出了血,他皱着眉也跟着紧张得要命。容青可坏心眼地剥好虾放在他嘴边,他无意识地张嘴咬住。 这种味道太可怕了,就好像在嘴里放了一把火,脸都烧红了,他忙扑到冰箱旁找冰水。罪魁祸首在旁边乐不可支,见他实在是辣得可怜,又觉得心疼。 “小镜,我知道有种方式能解辣。”她心怀鬼胎地招手,“过来!” “你又骗人!”他还是凑过去,接着容青可就搂住他的脖子自然地接吻了。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像是灵魂都被她柔软的嘴唇吸走了。他不甘心地捧住她的脸反守为攻。他亲得太认真,容青可都喘不过气来了,哀哀地求饶,他这才脸红心跳地放开她。 “还辣吗?” “挺甜的!” 容青可有点儿无语,他真是太老实太可爱了,于是继续回头吃龙虾。 为了庆祝容青可顺利找到工作,苏镜希带她去吃大餐。这种偶尔的奢侈是必要的,所以她也没有拒绝。他们选的餐厅是市内有名的自助餐厅,到了晚上六七点基本上就是人满为患。苏镜希正拿了号等位,从餐厅里却冲出来一个人:“小镜!你没位啊!” “‘大蛇丸’,你从s城回来了啊?” 这个外号太熟悉了,容青可条件反射性地望过去。“大蛇丸”很高,目测在一米八五以上。那是一张很酷的脸,高耸的鼻梁上架着银边的眼镜,很像香港电视剧里的黑心律师。 “纯渊宝贝刚从外地演出回来,我这不是给他接风吗!” “王八蛋,他怎么没跟我说,你怎么也不叫我?!” “你死心吧,我才是他的新欢!” “变态变态,不许靠近恋妹狂,你现在不是和夏森夜那个人妖混得很好吗?现在还跳出来跟我抢。” “敢这么说我!纯渊说晚上去你家住的,你这个浑蛋,晚上我死也要跟着他去你家住。” 那次在咖啡厅匆匆地看了几眼,那天他化了很浓的妆还穿着怪异的服装,但是她能肯定这绝对是同一个人。他给人的感觉就如不可攀越的珠穆朗玛峰一般,也怪不得陶林织那么伤心。可能在苏镜希这里也零零碎碎地知道了一些细节,“大蛇丸”看向她的眼神倒是不陌生。 “黎空。”“大蛇丸”把手伸过来,“容青可,久仰大名啊。” “你也是。”容青可笑嘻嘻地握了一下,“今天谁请客啊?” “他们请客,谁叫他们不通知我!”苏镜希凶悍地抢过女朋友的手,像是怕她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让黎空有点哭笑不得。他们定的是情侣包厢,头顶挂着水晶灯,紫色的沙发上还摆着糖果抱枕。 也难怪小镜会吃醋,对面坐着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穿了衬衫,连眼镜都是同一个款式的。他们举手投足间默契十足,若不是因为她知道安阳纯渊已经有了女朋友,她也会认为这两个人是货真价实的一对。 安阳纯渊刚从外地演出回来,眼底有深深的阴影,吃得也不多,显得很疲惫。黎空体贴得有点肉麻,连喂食和擦嘴的动作都做得很自然。苏镜希大叫着“死变态,你离恋妹狂远点儿”。容青可懒懒地看着,不动声色地去外面觅食。 没想到黎空也跟了出来,看她端着食物,殷勤地凑上来说:“我来端这个吧,纯渊最喜欢吃黄桃了。” “别再演了,再演就不像了。”容青可眯着眼笑,“我看起来很像个傻瓜吗?还是像个八婆?你肯定知道我是陶林织的朋友吧?不过你跟她怎样跟我没关系,而且,我觉得你这种薄情的男人也不适合她,我不会把朋友往火坑里推的。” 黎空被拆穿了也不恼,有点儿棋逢对手的兴奋,毒舌地说:“真巧,我们还是有共同点的。我觉得你和小镜在一起也不般配,一个单细胞动物和一个冷血动物,我并不认为你会让小镜得到幸福。” “我觉得这种话从小镜的爸爸嘴里说出来还比较合适。”容青可无所谓地笑着,“或者你说这些话的意思,是让我转告陶林织,你喜欢的男人是小镜吗?” “如果你愿意帮忙也不错。” “饶了我吧,刺激她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从苏镜希的角度望过去,容青可和黎空是有说有笑的,关系十分融洽。他不自觉地有些吃味,嘴巴都撅起来了。纯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想着黎空这家伙又搞什么鬼,那脸上的笑容都假得能当雕塑了,容青可跟他也不相上下,准是掐上了。 “‘大蛇丸’在笑什么啊?看见那张脸就讨厌啊,以为自己是情圣男女通吃呢。” “如果你和容青可坐公交车遇到色狼,我会比较担心你。”安阳纯渊托着下巴,贼贼地笑。 “什么意思!你嫌我家可可丑啊?!”踩到猫尾巴了。 如果是一年前,安阳纯渊根本想象不出小镜为女生护短情景,这么毫不掩饰的不高兴让他觉得有意思极了。他认真地摇摇头说:“我的意思是,你家那位应该比你想象中的可怕多了。” “她很可爱啊,又没少鼻子少眼睛的,哪里可怕。”也只比叶橘梗可怕一点儿吧,可是这世上是个女人都比叶橘梗笨兔子可怕。本来就够笨了,被纯渊吃得死死的女生想也真是有点可怜。 安阳纯渊笑而不语,一顿饭吃了很久。苏镜希太久没看见安阳纯渊了,他成了明星就特别忙。他雀跃的模样落在容青可眼里,她在餐厅门口拍拍他的肩说:“小镜,你们先回家吧,不用去送我了,我先逛下书店再回去。” “我陪你去逛书店,恋妹狂和‘大蛇丸’又不是不认识我家。” “我不是这个意思。”容青可好笑地看着他,“你给我点儿个人空间好吧,腻歪一天了你不烦?” 他真的不烦,跟她在一起只会觉得幸福。听她说话不像开玩笑,苏镜希顿时有点儿失落,点点头随他们钻进了出租车。见他们的车子走远了,容青可才收敛了笑容,愣了一会儿才钻进人群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伤心。 我觉得你和小镜在一起也不般配,一个单细胞动物和一个冷血动物,我并不认为你会让小镜得到幸福。 这句话让她有些在意,一个晚上都有点儿失神。不过她掩饰得太好了,没有人看出来,她甚至快把自己也骗过去了。 她是个冷血动物,连相依为命的堂弟去世,她抱着他的骨灰,在他的墓碑前放了白色的玫瑰花。连无关的人都红了眼睛,陶林织哭得几乎崩溃,她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她安慰所有的人,像一个无关的人那样,忘记了自己也应该疼的。 甚至看见容青夏豁出性命保护的人,她也没觉得多么愤恨。大概一开始也是很讨厌的,觉得有些碍眼,时间长了却也就习惯了,有点儿自暴自弃的心安理得。 她不避讳向任何人提起容青夏的名字,还笑得一脸的骄傲灿烂,好像他还活得好好的,还是她引以为傲的弟弟。 说她冷血的人不止一个,说她变态神经不正常的也不止一个。 难道真正的痛苦,就一定要以泪洗面、歇斯底里、觅死寻活、食不下咽、一夜白头吗? 任何人看见都会说,真是可怜啊。 可是被说一句可怜,所有的痛苦就都会不存在了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让她把眼睛哭瞎也没关系。 可是真正的痛苦,是哭都哭不出来的,这就叫做冷血吗? 容青可摸摸自己的脸,好冰啊,这真的不是盛夏七月吗? 第5节 九月份开学之前,容青可的时间都是松散的,接受学校的培训和一连串严谨的考核,过关了才能正式任职。兰礼中学是市内最好的民办中学,有初中部和高中部,校长是个很睿智的老先生,唯一的毛病就是很八卦和爱做媒。 他当校长太浪费了,应该会开婚介所嘛。 容青可从学校里回来又去书店买了些课外资料,在公交站台前等车时,看见陶林织和一个染着红发穿着夸张的男人在网吧门口抱成一团。她心里咯噔了一下,陶林织最近也没去她家里,本以为是忙着找工作,她也没在意。 那男人看起来就是一副地痞流氓的样子,她想也没想快速走过去,拖住她的胳膊拉着就要走。 “可可。”陶林织失神了几秒钟,然后又大梦初醒般的,“放开我,你这是做什么?” “我才是要问你在做什么!” “哦。”陶林织突然笑起来,无视她的怒气将那个男人一把拉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阿风。” 容青可不知道她是哪根筋不对了,朝着男人点点头,又扯住陶林织的胳膊冷淡地说:“不好意思,我今天找她有事,先失陪了。”说完趁着陶林织脑子还有点儿转不过弯,将她推进一辆出租车。陶林织一上车就安静了,精神委靡。容青可气得不轻,扯着她回到家就开骂。 “你多大年纪了,学什么小女生玩堕落呢?”容青可看见那张浓妆艳抹有点儿陌生的脸,恨不得用水把她冲干净,“你看你什么样子?你如果真喜欢他的话,我什么都不会说。可是为了一个叫‘大蛇丸’的男人你就这么糟蹋你自己,你不是犯贱吗?” 陶林织愣愣地被她骂了半晌,听见“大蛇丸”三个字终于有了反应,抬起头说:“阿风在网游里的名字叫‘大蛇丸’,反正我就这样了,你也别管我了。” 心像是被尖刀刺中,容青可几乎想也没想地拿过水杯就从她头顶浇下去:“你给我清醒一下!” 她的头发贴在脸上,裙子已经湿透了,看起来格外狼狈。这一杯水似乎让陶林织清醒了一点儿,她抬起头眼睛亮了起来,却挤满了零零碎碎的恨意。 “容青可,我犯贱也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在这里假惺惺的。表面上装出一副好姐妹的样子,可明明知道我喜欢黎空,还装出根本不认识的样子。你们约在一起吃饭那个亲热劲儿,我隔着玻璃都觉得肉麻,你就那么开心?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是个男人你都想要!高中时那个男生追你,你根本不喜欢他,也跟他在一起了。后来的乔心也是,人家追你,你就跟人家在一起了。说我犯贱,你不是比我还贱?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看见了。比你小六岁的男生你都跟人家滚床上去了,后来又跟人家哥哥在一起。我还真是看错你了,我还以为你多纯洁呢。是你勾引黎空的吧,我一点儿都不奇怪了。 “容青可,我相信老天还是长眼的,要不那么多孩子,就你妈生下你就跟男人跑了,你爸又在工地上摔死。唯一让你觉得幸福的容青夏也死了,你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因为你不幸福,所以你也不想看见别人得到幸福。 “如果你还有点儿良心,你就放过苏镜希,他对你是真心的。哈,我说这个干什么呢。你就是个冷血动物啊,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陶林织的语气很平静,并不是气昏头,她应该是想了很久,只要平实地陈述出来。她说完就走了,脸上没有一丝留恋。木地板上留着长长的水渍,不一会儿就干了,只有隐约的痕迹。容青可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然后她摸了摸干干的眼角,在整个房间走了一圈都找不到镜子。 苏念看见门敞开着,以为容青可忘记关门了。 她在沙发上躺着看着天花板,面如死灰,这让苏念莫名地恐慌起来。 他轻晃着她:“老师,老师……” “小镜,你抱抱我吧。”她颤巍巍地伸出去手,脸上都是显而易见的脆弱,“小镜,我、我……冷。” 苏念的心脏像被捏紧了,眼睛酸得发疼。他跪在沙发前抱住她像在脱水般汗湿的身体。天气那么热,她却在他怀里一直发抖。他恨得牙痒痒的,苏镜希到底对她做了什么,那个浑蛋。 “老师,我会保护你的,我不会再把你让给他了……”苏念喃喃地说,不管她能不能听懂,只是俯下身去一遍一遍地吻她的嘴唇。 苏镜希错愕地站在门口,本来准备开门的钥匙掉在地上。“啪”的一声,突兀如摔碎了一地的玻璃。 苏念回过头,带着恨意目光与他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第五回 那个下午,最难熬的不是炎热,不是电视里无聊的广告,也不是窗外嘈杂的蝉鸣,而是一边无所谓地笑着,一边努力地憋住即将喷涌而出的眼泪。 第1节 夏天除了阳光、蝉鸣,和仿佛要从枝叶间流淌下来的绿色,以及带着腥气的汗水味与流浪猫慵懒的叫声,还有什么? 还有彻骨的寒冷。 她张开眼睛看见微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地板上的影子收得越来越紧,终于看不见。周围太安静了,只剩下电风扇呼啦啦地吹着,盖过了越来越微弱的蝉鸣。 可能是身上的毯子太软了,将她裹得紧紧的,很有安全感。她的意识又迷糊起来,迷蒙中仿佛看见容青夏坐在床边,轻轻地摸她的头发,好像又听见他在说话,又听不清楚,却觉得格外安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很长的一个梦。 她眨巴眨巴眼睛,又清醒过来,屋里的光刺得眼睛都发疼。苏镜希拉下她挡着眼睛的手臂,用手探到额头上,热度已经退下去了。不过整个人有点儿烧傻了似的,迷茫地张着雾蒙蒙的眼睛,小声地喊了一句:“小镜……” “对啊,这次是真的‘小镜’了。”苏镜希狠狠地咬着唇,若她再抱着别人叫他的名字,他搞不好会想掐死她。 又是中暑又是发烧,叫了小区里的医生来看过,说是得了热感冒。为什么病得那么重都不打电话给他,难道他看起来就是那么不可靠吗?眼前的大男生敛下睫毛,即使嘴巴很坏,还是掩饰不住表情里隐约的伤心。 他慌张地别过头去,这种没出息的样子绝对不想被她看到。 凌晨两点了,他去厨房热了绿豆粥,细心地用勺子喂她。容青可哭笑不得地申辩着“我是感冒发烧,又不是手断了”。他红着脸吵着“少啰唆”,硬是喂了半碗粥,又洗了毛巾给她擦脸擦手。 不知道的人绝对以为她瘫痪了,连上个厕所他都坚持把她抱过去。 就像陶林织说的,以前交的男朋友,因为是不喜欢,所以才肆无忌惮地糟蹋而不在乎。初恋的男生猛地被提起来,她甚至要认真回想一下那个人的脸和名字。因为上了大学,他去了北京,她留在本市,一开始男生电话打得很勤快确实是思念她的。 后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男生的电话越来越少,她把一切都归结于时间和距离,倒也没觉得伤心留恋什么的。 “从来没喜欢过”和“不喜欢了”比起来,显而易见还是前者更伤人。她记得自己对乔心说出那种过分的话时,乔心的脸上满是伤心。 “别瞪着眼睛了,你睡吧,我在旁边看着你。” “我是发烧,不是残废了。” “你如果再发烧怎么办?”苏镜希显然被她吓怕了,“反正我也睡不着。” “唉,这样我怎么睡得着啊。”容青可叹了一口气,真是败给他了,“上来一起睡吧,别嫌挤。” “那……那我先去洗澡。”苏镜希整个人反应不过来,脸又红了,“今天出了好多汗,会弄脏你的床。” “你脑子里那点儿淫乱思想给我忘掉,快点儿滚上来。” “你你你——” 他气得瞪她,可是在容青可的眼中也是风情万种的。她把他扯上来然后像老鼠一样钻进他的怀里。小镜的心跳真稳啊,像是唱戏的小鼓,坚强有力。梦里这面小鼓一直响着,犹如指引她去天堂的天籁。 第二天醒来就对上小镜失神的脸,还把她抱得密不透风,连睡衣都有了汗味。 “可可,以后不要再见苏念了好不好?”他突然说。 “小念?我有一星期没见到他啦,不是说他们网球部暑假集训吗?” “不要见他了。”苏镜希的声音从头顶闷闷地压下来,手臂也跟着收紧,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似的,“求你了……” “真拿你没办法啊!”她叫痛。 “……” “好啦好啦! 第2节 只不过一次意外的热感冒,容青可就被神经过敏的苏镜希归类为易碎物品。反正是暑假,他的时间也充裕。她去学校培训,他按时接送,惹得一起上课的几个女生特别忌妒,看见苏镜希在门口张望就开始起哄。 八卦女一号模仿老师的声音:“容青可小朋友,你男朋友来给你送来了旺仔牛奶!”接着其他人捏着嗓子用旺仔牛奶广告里小胖子煽情的声音齐声喊:“小镜,我爱你——” 苏镜希每次都闹个大红脸,握着她的手心都是汗水,却始终没有放开她。 也许是因为被呵护的感觉太好了,容青可有种假如小镜不在了,自己搞不好会伤心到一蹶不振的想法。 当然这也是瞬间的想法。 这个世界上谁离开谁都能活,只不过总有些如意和不如意之分。热恋中的男女都觉得没有对方是活不下去的,可是真的分开以后,大家还是可以微笑着投入其他人的怀抱,即使那个怀抱不是他们向往的。 这双深情的眼睛还能望自己多久呢? 在公交车站台上,苏镜希发现她一直盯着远处高楼上的巨幅广告发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他立刻就看见了安阳纯渊些许淡漠的侧脸,柔软的长发披到肩头,浓密的长睫毛微微地下垂,雌雄莫辨。 “很好看吧?” “嗯。真是个大美人。”容青可豪不吝啬地夸赞着,脸上的表情却是很奇怪,“也不怪得叶橘梗对他死心塌地的。” “这是他代言的最新的一款中性香水,很清淡的,你喜欢的话我买来送你。” “你觉得我会用他代言的东西?” “你不喜欢就算了。” “也不是不喜欢,叶橘梗的运气太好了,有个这么好的男人,真让我有点忌妒。” 容青可脸上忌妒的表情越来越奇怪。专注地盯着广告让苏镜希也觉得有点儿忌妒。那是什么眼神?虽然他知道纯渊是很帅,可是这张脸如果能迷惑他喜欢的人,他真的想拎着硫酸浇上去。 “喂,你不用忌妒啊,你别忘记了他可是我的头号死党。”苏镜希淡淡地问,“要不要我介绍你们认识?!” “你?”她露出那种不太善良的笑容,“你说如果我让叶橘梗那个笨蛋把他的男朋友当祭品送给我,成功率有多大?” “喂,你别总是欺负橘梗好不好?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代替容青夏,你不能因为这种事总是记恨她吧?她再笨也不会将男朋友拱手让人的!” “小镜,你想太多了。” “如果有机会能破坏橘梗和纯渊的关系,你会做的吧?”他咄咄逼人。 “我会!”这是不用考虑的,她也丝毫没隐瞒,还是笑着的,“凭什么我弟弟睡在冷冰冰的地下,叶橘梗转身就找了个这么好的人,凭什么呢?” 苏镜希觉得心有点儿痛,他看不透眼前的这个人。 即使离得她再近,也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像现在她笑得那么暧昧那么温柔,可是那暧昧与温柔的背后是什么呢?他不愿意再去想,因为她脑子里的东西,绝对不是他想要知道的。一辆公交车停下来,他看也不看地冲上去。他做事容易冲动又不考虑后果,等他发觉容青可没追上来,车已经缓缓开动了。 从车窗玻璃里望出去,她站在站台上看着他,略长的头发柔顺地盖住耳朵,阳光下呈现一种醉人的葡萄红。她还是笑着的,连姿势都没有变,可是那笑容里隐约地透出一种悲伤的神色。 容青可发誓,那一瞬间,她隔着车窗玻璃感觉到了他强烈的后悔。 她突然不想回家了,还是去书店买几本书看吧,记得上周路过书店时看见了门口的大字报。这个月有好几本恐怖小说上市,还有正版的dvd。她穿过熙攘的街,书店在文扬高中的后门,店面不大,一进门空调的冷气就迎面吹来,令人舒服得直叹气。 老板和他都已经很熟悉了,毕竟她的高中就在文扬读的,书店的旁边是个冰室,都已经开了五六年。以前她喜欢泡书店,容青夏和陶林织喜欢泡冰室。那时容青夏是很得陶林织宠爱的,只要甜甜地叫几声小织姐姐,她头脑发热起来,冰室里最贵的芒果慕丝冰就可以吃到饱。 而容青可是以书店为家的,基本上每个月底两个人都是靠泡面过日子。 不知不觉,这里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其实外面已经物是人非。 “小可姐姐,你那个焦不离孟的小织姐姐怎么没跟你一起?”书店老板的女儿拿dvd和书给她。 “啊,她最近在找工作。”她随口说。一共是五十六块,她拎着东西出门。大街上的阳光明晃晃的,她突然听见街道对面的报刊亭有人叫她的名字。 苏念抱着几瓶冰矿泉水跑过来,身上穿的是白绿相间的运动服,背后还印着“兰礼”的字样。她答应过苏镜希不再和苏念联系的,所以苏念发来的几条信息她都装作没收到。 苏念比她高一点儿,被太阳晒得脸上能喷出火来。 “老师,你没收到我信息吗?” “啊,嗯,没有。你找我有事吗?” “我去集训回来就去找你了,那天你病得挺厉害,医生给你打上吊针我就回去了。”苏念很抱歉似的,“对不起,我们学校和其他几个高中打暑期友谊赛,本来想着忙完这几天再去找你的。” “啊啊,没关系,你忙你的。”容青可笑着点点头,关于苏念也去过的事情,苏镜希可是一个字都没提。她望了望四周,看见不远处的文扬高中门口站着一群穿队服的男生,“今天来文扬高中是比赛吗?那你快点儿过去吧,加油!” 两个人站在太阳底下聊天真够热情,苏念看见她的汗都淌下来了,脸颊上红红的,很像少女漫画里的白痴少女。不过那种急于走人的态度,他感受到了,却装傻地拉住她的手:“老师,来看我打球吧。” “啊?可是……” “文扬高中的设施可好了,是室内的,空调很足的。” “哈……我……”她当然知道,她的高中就是在这里读的。 “你是故意躲着我的吧?”苏念的笑容立刻收敛了,眼睛斜着看她,有点儿看透一切的架势,“是不是苏镜希跟你说了什么?你就那么讨厌我?” “你这小鬼脑子里装的什么?”容青可忍不住赏他一拳。苏念痛得咬着牙看她。她一愣,忙转过头去。她忍不住心软了,这么个可爱又黏人的弟弟,她真的很喜欢。脑子里挤满了“是偶然遇见的”、“只不过是去加油”、“小镜不会知道的吧”之类自欺欺人的借口。 第3节 她在文扬念了三年的高中,她对篮球、羽毛球和网球都不感兴趣,许多比赛自然也没看。文扬的体育馆是仅次于佳期贵族学园的,许多高中的比赛都是在这里举行的,她来的次数却是用两只手可以数得过来的。 兰礼中学的区域就在中央空调底下,她一眼就看见黎空和安阳纯渊坐在角落里咬耳朵。纯渊穿得低调,又戴了帽子,看起来和普通高中生没什么两样。黎空看见她和苏念走进来,尤其是苏念还挟持人质一样搂着她的胳膊,立刻伸手喊:“小念的fans来这里坐!” 安阳纯渊皱了皱眉头,与容青可的目光擦过,又转到一边去。 “这么快就习惯当人家大嫂啦。”黎空不怀好意地调侃。 “是偶尔碰见的。”她本没必要跟他解释。 “啊啊,真是巧。”黎空怪笑着,“不过你真不该来,小镜和这个后妈带来的弟弟水火不容,以他那个脾气知道你来会气死的。” “那你们怎么来了?” “叔叔和阿姨都很忙,小念来比赛都没有亲友团。你知道的,小镜这个正牌哥哥不可能来的,只有我们这两个闲散的伪大哥来加油助威啦。”黎空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毕竟我们在苏家吃了那么久的白食,小念也很可爱啦,就是跟小镜不合,我们也没办法。” 容青可觉得几个人把球打来打去很是无聊,也没什么精彩的,索性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等到兰礼中学的苏念上场的时候,她再心不在焉也要装作很聚精会神地看。她当过苏念的家教,知道他的视力很好。 这一场球赛很没有悬念,文扬高中这个东道主的技术太烂,连着输了三场。苏念那场赢得很轻松,若不是有护栏围着,估计场外的几个小姑娘早就没羞没臊地冲上去送香吻,苏念朝这边的亲友团伸出拳头做出个胜利的姿势,容青可只好挥了挥手,小鬼立刻笑着跑下场去了。 “你真不该来。”安阳纯渊突然说。 “嗯?” “你还是别靠苏念太近比较好,他可不是你弟弟。”安阳纯渊的声音很坚定清晰,“小镜并不是个坚强的人,他以前除了我和春绯没有任何的朋友,也不信任别人,你别辜负他的信任,也别伤害他。” “你也觉得我会让小镜伤心?” 安阳纯渊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她有点儿想笑,这个人有什么资格来指责她?小镜是脆弱的,是值得珍惜的,而她就是个邪恶代名词,不祥的象征吗?身边坐着的这两个人还真是般配啊,连想法都是相同的。若有似无的香水味飘到鼻腔里,清淡得像是倾倒了全世界的森林。 他们都味道都是美好的、优雅的,只有她是黑暗的、肮脏的、龌龊不堪的。容青可拎起书包就往体育馆外面走,连表面的融洽也懒得伪装。 她刚走到馆口胳膊就被扯住了,回头看见黎空,正用冰山般的脸对着她。 “你来这里的事情不要告诉小镜。” “你是安阳纯渊养的狗吗?” “随便你怎么说,但是你也差不多一点儿。被小镜撞见和苏念接吻以后,现在又跑到这里来给他加油助威,如果小镜能坦然接受,我才会觉得他的脑子有毛病!” “黎空,不要乱咬人!”他太侮辱人了,容青可忍无可忍地扬起手臂,却被黎空牢牢地抓紧。他反而笑了,“你可以去问问小镜,你那天生病,他去你家撞见了什么!” 小镜究竟撞见了什么? 她不能不在乎,记得那天小镜泛红的眼睛,把她抱得紧紧的,他压抑着声音说,别再见苏念了,求你了。那么骄傲别扭的不向任何人讨好屈服的小镜,哀求她不要跟苏念见面。或许她已经不能把苏念当成一个没长大的小鬼来看了,毕竟念高中的年纪已经是肆无忌惮地谈恋爱,苏念是有点儿奇怪,那难道不是因为忌妒苏镜希吗? 因为忌妒苏镜希所以找她做家教,因为他曾跟踪过苏镜希到自己家楼下。其实苏镜希是劝叶橘梗不要理她的,却被他误认为是为了偷偷去见自己。 这一切都源于忌妒,那小狐狸崽子果真还是没放弃记恨苏镜希。她觉得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明明热得头都快要爆炸了,却一阵阵地发抖。 她想见到他,想得心脏都觉得痛。 小镜已经不想见她了吧,这么个恶毒到没办法原谅的女生,他已经不想见到了吧?容青可胡思乱想着,浑浑噩噩地走回家。耳朵里灌满了蝉鸣和乱七八糟的车笛声,身体里被暑气胀满了,整个人焦躁得要命。 容青可觉得自己难过得像是快要死掉了似的。 她推开门,冰箱旁往外拿豆浆的男生怔了怔,脸上的失落和担心碎成了水,连眼睛都明亮起来,却还是故意装作生气。 “你去哪里了?这么热的天容易中暑的,你有前科知道吗?” “我……我去书店了。有最新的恐怖书上市了……” “哦,电话也接不通,我还以为你不想理我了。”苏镜希握着冰豆浆的手微微发抖,“不管怎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扔下你自己跑掉的,我是有点儿不成熟……下次绝对不会了……” “嗯。”容青可已经说不出什么了,心里已经被清爽的风灌得满满的。 “绝对没有下次了!”他认真地保证着。 她用力地握住拳头,像是握紧了来之不易的幸福。 那个下午,最难熬的不是炎热,不是电视里无聊的广告,也不是窗外嘈杂的蝉鸣。 而是一边无所谓地笑着,一边努力地憋住即将喷涌而出的眼泪。 第4节 不流眼泪不代表不会痛,不去指责不代表不记恨,不去追求不代表不期待。 容青可就是这么一个安静的奇怪的综合体。 如果爱也有什么极限的话,苏镜希确定自己会毫无保留地走到最后。有人说在恋爱中要有所保留,全力付出的人会比较被动。只是他认为,若还推三阻四瞻前顾后,这样的感情又有几分真诚在里面呢? 与其说爱别人,倒不如说爱自己比较让人信服。 即使有一天付出的没有回应,那么即使是痛苦,爱有多强烈,痛苦也要多强烈。他就是这样一条路走到头的人。也许容青可会在中途爱上其他的人,可是他一定会走到尽头,不管她能不能到达。 “小镜,你中邪啦?”黎空扑上去捏他的脸,“我承认我很帅,但是你也别对着我发花痴!” “想多了你!”苏镜希一脚踹过去,不客气地说,“你们俩什么时候走啊?纯渊你不用工作了吗?你休假也休得太久了吧,你那个明星老爸林信还指望你炒作呢!‘大蛇丸’你也快点滚,找不到工作就去陪酒啊,恭喜你长了一张牛郎脸!” “我和经纪人有合同纠纷,换了她再工作。” “啊,那个女经纪人不是挺好的吗?” “不允许艺人谈恋爱,这一条我拒绝,让我和橘梗分手是不可能的。”安阳纯渊不痛不痒地说着,“而且她是林信的眼线,每天唠叨着烦死了。反正黎空也没事做,他可以先熟悉一下,然后做我的经纪人。” “你们又抛弃我!”苏镜希对着黎空得意的面孔干瞪眼,“为什么我不能当你的经纪人?” “你还没大学毕业啊,小镜啊,你能不能毕业都是个问题啊!” “你们敢嘲笑我!” “是啊,去跟你的可可告状,让她来修理我们啊!” “哼。”听见这个名字,苏镜希立刻又露出甜蜜的表情,看得黎空很反胃,“才不让我们家可可接触你这种没节操的淫魔。” 淫魔黎空干笑了几声,那种可怕的女生也只有小镜这种神经过敏的人才会喜欢。苏镜希知道他们都觉得容青可不够好,那是对于别人来说,但是对于他来说,她或许不是最好的,却是他最想要的。 收拾好东西出门时,苏念在客厅里吃西瓜,他装作没看见他,在门口慢慢地换鞋。 “你是去找老师吧?” 苏镜希直起身,用戒备的眼光狠狠地瞪着他。 “那天我去文扬高中比赛,老师特意给我去加油助威了哦!” 苏念狡猾地笑着,苏镜希脑子蒙了一下,许久才平复好呼吸,冷淡地低头系好鞋带。 “我会把她抢过来的!”苏念不是开玩笑,“像你这种人只会伤人心,我不会让她伤心的!” “随便你。” 不能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生气,那些不怀好意的挑唆,他根本就不相信。他只相信自己。相爱的人应该相互信任。从家里出来打了车去往和容青可约好的餐厅。 她从来不迟到,因为她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出门要挑衣服要化妆,简单的纯色长袖衫加牛仔裤,略长的短发随意地拢在耳后,干净又清爽。苏镜希一进门就看见她托着下巴在那里看餐单。 “可可,等了很久吗?” “是啊。” “对不起啊,今天街上堵车。”苏镜希像只猫一样黏过去,“考核怎么样?还顺利吗?” “嗯,除了一个关系户的女生实在太烂被刷掉了,我们剩下的五个人都过关了。” “恭喜你啊,容老师!” “没诚意,快来送个香吻。” “不要!”他才不会一次又一次地上当,生气地揭穿她,“你一定会躲开的!” “臭小孩,这样就拆穿了,一点也不好玩。” 这一顿饭吃得相当轻松,也许是因为确定了彼此的心意,不用再去小心翼翼地怀疑什么。那天他们因为一点儿小事吵架,其实一丁点儿的矛盾或许都会成为幸福道路上的小阻碍物。对于容青可来说,有一个人愿意在家等着自己回来,就可以了。 她觉得非常幸福。 这种感觉就好比炎热的夏天突然落了一场雨,闻到街角刚开的白色山茶花的香味,大脑里有种子发芽,自己变成了一株会行走的、幸福的植物。 记得初恋的男生跟她说过,蒲公英最大的遗憾就是落地生根以后,再也不能扬着小伞去寻找它散落在天涯的情人。 大概恋爱中的人都是敏感又不安的,所以她突然想起那个腼腆的男生隔着遥远的电话线跟她说这些话,希望她是有所回应的。可是她没有,一次都没有。她根本就不在乎他说什么,这种冷漠让男生伤心极了。 她从来都是冷漠而伤人的,除了对小镜。因为在乎,所以尽力地记住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为他的每一次努力而感动。 这大概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她有点儿陶醉,看着苏镜希的侧脸,带着孩子气的纯真,长睫下的眼睛美丽且深情,像黑夜里的猫妖。 这样的人也是爱着她的。 第5节 再次见到陶林织已经是秋天了。 容青可已经在兰礼中学顺风顺水地做了两个月的老师,教的是语文,她看的书多,年轻又有个性,被那些老古董们洗礼过的十三四岁的孩子都觉得她很有趣。有甜蜜的恋人和得心应手的工作,从未觉得生活如此美好,连镜子里的笑容都美丽了不少。 见到陶林织的那天,下着雨。 秋雨缠缠绵绵的,像情人的眼泪一样没完没了。她和苏镜希约好在常光顾的餐厅碰面,她把伞忘在了办公室,原本不痛不痒的雨在她下车后有点恶意地落得更急了一些。 她就是这时看见陶林织的,她蹲在网吧的门口,双指夹着支细长的女士烟。她的旁边已经换了个陌生的男人,穿着皮夹克,露出的手臂上有青色的粗劣的文身。大概两个人之间相处得久了,有了某种感应,她的视线落在远处的某一个点上,容青可站在雨中一眨不眨地看她。 陶林织真的瘦了,这样瘦瘦高高的她,有点儿像橱窗里的假人模特,又冷又没生气。 她没有走向她,她也没有任何的回应,转过头去继续跟那个男人说说笑笑。薄薄的烟气吹在她的脸上,有点儿看不清。容青可顶着塑料的档案袋快速地走过去。为了一个男人变得堕落,这种事听说过,却没见过。身体的湿冷完全和心灵上的湿冷没有关系,她知道有人可以温暖自己。 隔着玻璃看见苏镜希坐在老位置上,他低着头看杂志,水墨画一般的侧脸。今天他穿的是鹅黄色的长衫,胸前垂着十字架的白金项链。她表面上总是不太在乎他,让苏镜希那个神经过敏的别扭家伙黏着她,其实躲在暗处窥视他,已经成为她独有的习惯。 爱情会让人变得多疑敏感和小心翼翼,越是喜欢他,就越是怕失去他。 这是与信任无关的。 这时,有个女生过来坐在他旁边,看起来不像是推销啤酒或者发传单的小妹,笑容很是热切,他也淡淡地回应着,抬手看了看手表。 容青可觉得有点儿奇怪,推门进去,苏镜希立刻就看见了她,很雀跃地笑着:“可可,这边。” 她的座位被那个长头发的女生占住了,可是女生并没有让位的意思,不知道是缺根筋还是什么。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女生的笑容太热情了,又长了一张圆圆的平易近人的脸。苏镜希也发现了,可是也不怎么好说,一脸为难地看着容青可。 “你好,这么突然打扰你,我是苏镜希的学姐。我叫方漫。”女生首先打破尴尬。 “你好,容青可,我们家小镜托你照顾了。”她热情地回握过去。 苏镜希抿嘴笑了笑,落在方漫的眼里很是惊奇。他看见容青可的衣服都快湿透了,迎面而来的一股寒气,顿时找到理由地跳起来:“你怎么没带伞?”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走过去,给她披上,顺便蹭着她坐下来。阴谋得逞很是得意。 容青可捏了捏他的腰,他从桌子下面握住她冰凉的手。 方漫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浓情蜜意,她总觉得苏镜希喜欢的女生应该是柔弱可爱型的,没想到他和清高的女王型的容青可在一起,却也十分融洽。苏镜希这才想到带学姐来这里的原因,忙说:“对了,方漫学姐知道你是兰礼中学的老师,所以想拜托你照顾一下她妹妹……因为学姐说不用很麻烦……所以……” 他才不想给容青可找麻烦,可是学姐说的话也很有道理,现在高中的男生喜欢姐姐型的女生,尤其是年龄差不了几岁的老师。他家可可这么有魅力(在苏镜希的眼中),所以布置一下眼线也是应该的,毕竟苏念在兰礼高中部,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容青可最不爱管别人的闲事,可是苏镜希的学姐亲自拜托,她不可能拆他的台。方漫见她只是笑,以为被拒绝,连忙说:“是这样的,我妹妹方敏念高二,可是数学成绩不是很理想,不过不用很麻烦,你只要有时间,她去你办公室里讨教就可以了。而且请你也多跟她的导师询问一下情况,是有点麻烦……” “没关系,这种事也不是很麻烦的。我们家小镜以前在学校里应该没少麻烦你,这种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应该的。” 听见容青可这么真诚的感谢,方漫觉得脸上直发烧。毕竟她没毕业时,因为苏镜希不喜欢跟人交往,她没少在社团里故意差遣他做事——如果那也算照顾的话。这次也是偶尔听说苏镜希的女朋友在兰礼中学当老师,只是纯粹的利用。原来她是个这么卑鄙的人啊。 方漫把自己和方敏的手机号都交给容青可,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最后去前台抢先买了单。 容青可看见离开时女生对自己露出愧疚又崇拜的眼神,不自觉地冷笑,我一定会好好帮你“照顾”妹妹的。 “你本来上课就够累了,都怪我。”苏镜希跟她回到家就开始坦白错误。 “是啊,你这个害人精,还不快来帮我按摩。”她往沙发上一倒,惨兮兮地哼哼,“站了一天啦,全身像被坦克压过一遍……” 她要的就是小镜愧疚地跪在沙发前,对着她的小腿认真地捏捏打打,还紧张地问“舒服吗”、“力度怎么样”。容青可喉咙里咕哝着“再用力点,没吃饭啊”,接着就在小镜的服务下舒服得直叹气。 这种温情的时刻恰好接到安阳纯渊打来的电话。他刚回到f城,叶橘梗在“第七个街角”咖啡厅等他。他想问一下小镜在哪里,却听见电话接通了没人说话,隐约传来奇怪的声音。 “啊,小镜,轻点……痛死了……” “啊……我慢点,你别踢啦……” “嗯……” “现在感觉怎么样……” 吓得安阳纯渊忙把电话挂了。 两个小时后苏镜希从容青可家里出来,看见手机上有个电话。一定是刚才放沙发上,容青可的脚一顿乱踢才误接的。他赶到咖啡厅,安阳纯渊、橘梗、黎空,还有人妖夏森夜都聚在一起。 他激动地扑上去给纯渊一个熊抱,却被安阳纯渊躲开了,很是奇怪地盯着他:“今天免去你的拥抱权。” “那我抱橘梗。”苏镜希嘟着嘴。叶橘梗笨兔子满脸都是“小镜你饶了我吧”的表情,紧紧地挽住纯渊的胳膊,让他很是扫兴。夏森夜跳过来搂着他的肩膀,把长发撩开,笑得很是得意:“行了,小镜你失宠了,跟着阿夜哥哥混吧,我们cosy社团就缺你这样的人才。” “我才不当人妖!”夏森夜某次找人救急,就拉着他去穿了次女装,让他至今还耿耿于怀。 “那你当伴郎怎么样?” “什么伴郎?” “夏森澈先生和安阳春绯小姐婚礼上的伴郎,你当伴郎,我当伴娘!” “……” 第6节 安阳春绯要结婚了,这件事让苏镜希有点儿患得患失,但更多的是替她高兴。容青可却没什么感觉,接到电话她的反应过于冷漠,毕竟是小镜的青梅竹马,她不可能扬着双手装作人生圆满的模样喊万岁。 “对不起,我知道跟你没什么关系。”他只是想第一时间跟她分享。 “嗯,我知道,可是小镜我好困,明天还有课,下次见面说吧。” “好,那你好好休息,晚安。” “晚安。” 苏镜希有些失落,她能感觉得出来。第二天上课的时候还在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去询问一下,又觉得太做作和刻意。因为是测验所以她发呆也没什么关系,班上没几个学生作(19lou)弊,偶尔一两个藏小抄也不是很严重,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了水。 午休的时候有个女生来找她,是高中部二年级的方敏。现在的女生发育得太好了,十七岁就已经很像模像样了,学校里不允许化妆,她还是涂了很淡的唇彩。她毕竟还小,不懂得掩饰情绪,眼神里有莫名的敌意让她很奇怪。 “容老师,我叫方敏,是我姐姐让我来找你的。” “我知道,坐吧。”她指着对面的椅子,做出知心大姐姐的样子,“方敏,我听你姐姐说,你的数学成绩不是很好,你有什么问题课间都可以来问我。” “课间的时间太短了,老师你能晚自习的时候在办公室教我吗?” “啊,也好。”反正晚自习她也只是在备课,顺便接受学生来讨论课业,巡逻教室还有班主任呢。 方敏只是一个小插曲,她甚至没有去认真分析她眼中的敌意到底是什么。或许现在的高中生只是纯粹地讨厌老师,她也有过这样的阶段。容青可更关心的是,苏镜希一整天都没有给她发过一个短信。 他的时间比她充裕,每天的信息数量总是比她多。虽然内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都是询问衣食住行,她也会跟他抱怨一下。这些在别人看来很无聊的事情,她却觉得津津有味,苏镜希也是乐此不疲。 果真是昨天晚上的冷淡刺伤到他了啊,真是个脆弱的家伙。 她也想发条信息过去询问一下婚礼的状况什么的,却又觉得太过谄媚和刻意,只好放弃。她在学校的食堂里吃过晚饭,刚回到办公室就看见方敏已经站在门口等了。对于她不带课本,就带了两只咄咄逼人的大眼睛来,多少还是让容青可想把她关厕所里痛扁一顿。 “你去拿课本,我在办公室等你。” “哦,我让我同学送过来好了。”方敏拿出手机开始发信息。 兰礼的初中部和高中部隔了大片的操场,大概有十五分钟的路程。容青可去教室布置了一下课堂作业,刚回来就看见办公室里背光站着个男生。背影很熟悉,纤细却不柔弱,头发过长有点儿自然卷,戴着一副圆框的金边眼镜,听见声音回头笑了:“老师。” “小念。”容青可看见小狐狸崽子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我和方敏同班,帮她来送书的。”苏念乖巧地笑着,“好巧啊,原来给方敏开小灶的是你啊,太不公平了,我也要。” “真的是巧合吗?小念。”如果真有那么巧,她干脆去买彩票算了。这样故技重施是把她当白痴吗? “是好巧,连我都有点儿不相信。”苏念的笑容没有一丝破绽,“老师,你上完课给我发信息,我在校门口等你。” 没等容青可拒绝,苏念就推门出去了。坐在桌边的女生笑容有点儿暧昧,却没点破什么。她也懒得跟这种小鬼耍心眼,把书往桌子上一扔,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方敏,我以后都会很忙,不能教你了。” “为什么?!”方敏跳起来,“你一节课都没教我,我姐说已经跟你打好招呼了。” “那你去跟你姐告状啊。” “你说话不算数!” “你咬我?” “苏念怎么会喜欢你这种女人,没胸部没屁股的干煸老菜皮,你如果敢跟我抢,我就写信给校长举报你,看你还怎么嚣张!” “死小鬼,跟我斗你还早了一百年!” 方敏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摔上办公室的门跑出去了,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地消失,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她没有了值班的心情,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回家休息。刚走到学校门口,就看见路灯下站着她躲避不及的罪魁祸首。 “老师,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大步往前走。 “老师你生气了?”苏念亦步亦趋地跟上去,丝毫没有任何愧疚,“你别这样啊,方敏确实也是成绩太烂,我才给她出的主意。不过你也不用这样生气啊,以前你从来都不生我的气的。” 容青可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他。很少这样认真地打量苏念。以前总觉得他是个小孩子,其实他也并不小了,个子比她高,面孔也是英俊不容逼视的,尤其是那双锋利的深不可测的眼睛。跟他相比苏镜希就简单多了,还没有完全脱离透明的单纯的稚气,连笑容都像个小孩子。 “小念,别玩了,你说你喜欢我,怎么证明?你不过是为了让小镜难堪而已。不过已经够了,你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这么毁他吗?你再这样恣意妄为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容青可皱着眉,“你知不知道你很烦,很惹人厌,我都已经尽量地避开你了,你非要这么阴魂不散,闹得大家都不开心才高兴吗?” 苏念的面色迅速灰暗下去,睫毛下狭长的眼睛看不出悲喜。整个人站在风里,像是要融化在夜色里,让容青可有点儿不安。 “老师,你会跟我在一起的。”苏念说。 “啊,随便你。”容青可转身就要走,看来不决裂是不可能的。可是她从来都不知道苏念有那么大的力气,将她按在灯柱上,将她的手臂整个弯到身后。她痛得直皱眉,可是苏念却丝毫没有放松。 他并不是一个孩子。他已经是危险得可以将人吞吃入腹的狐狸了。 苏念毫不吝啬地咬下去,在她的嘴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容青可愤怒地咬回去,苏念也只是哆嗦了一下,根本没有躲。双唇中都是浓重的血腥味,近在咫尺的眼睛里,像是有什么被点燃似的。 “老师,你会跟我在一起的!”苏念最后还是这样说。 第六回 森林里一片寂静,黑暗蛰伏在茫茫沼泽上,她在泥泞中,慢慢地下沉。 第1节 没有光的房子里装满了空落落的寂寞,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苏镜希拿着手机看了半天,屏幕亮了又灭。脸在黑暗里一明一暗。他觉得口干舌燥,起身去楼下的冰箱里拿冰水。 客厅里只有一盏小夜灯,他刚走到冰箱前便听见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 苏念背着书包进来,打开灯。他不经意地一回头看见苏念肿起来的嘴唇上有很明显的一圈牙印。他看也不看苏镜希,直接甩着书包去了二楼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苏镜希的心脏也跟着“砰”的一声炸开。 冰水灌进喉咙,似乎连五脏六腑都凉下来。 苏镜希回到房间,拨了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电话的另一端提示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于是整夜无眠,次日一大早便又拨电话过去,电话通了,容青可的声音传过来:“小镜。” “中午我去你学校附近,我们一起吃饭吧。” “哦,可是我今天有事。” “晚上呢?” “我晚上会去我叔叔家,小镜不是要去s城吗,那就等你回来我们再见面吧。记得给我打电话哦。” 听着她的声音,他似乎已经看见了她低调又沉稳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一样,怎么看都有点儿讽刺。容青可似乎感觉到他的沉默,也跟着沉默下来。过了许久,苏镜希才敛下长睫,平静地问:“为什么不能跟我见面呢?” 为什么不能跟我见面呢,是有不想让我看见的东西吧。 他总觉得她像蝴蝶,握得太紧的话,她会窒息而死,如果放松一点,她便会飞走。或者蝴蝶向往的是只有一朵玫瑰花的沼泽,偶尔落在黑猫的爪子里,不过是稍作停留,并不是终点。 “小镜……”容青可知道他必定是知道了,叹了一口气,“小镜,我有些东西不想让你看见。” “好啊。”他笑出来,“那就过几天再见面吧,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他咬着唇,就算是假的我也愿意相信你。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太过笃定,容青可反而不确定了,摸了摸肿得厉害的嘴唇,突然觉得小镜的这种信任似乎不是她想要的。她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电视。今天早上醒来发现嘴唇上有清晰的血印子,只好向学校请假,听着年级主任在耳边风凉凉地说着,现在的孩子都不责任,都快期中考试了。她也只能讪讪地笑,心里骂着,那个魔鬼,那个魔鬼! 在这个世上,她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小镜。 容青可想着小镜略显得悲伤的脸,紧紧地抱住枕头睡着了。她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没有小镜,只有她一个人。醒来的时候抱枕湿了一片。到底如何才能好好地相爱,让小镜安心,让他不受到伤害呢。她真的很笨。 “你醒了啊……”卧室门口传来个模糊的声音,“我进来看见你睡着了,就没吵醒你。我只是想借睡下你的床。” 以前的情况出现过不少,所以容青可并没有被吓到。可是与陶林织已经是决裂的状态,她突然像没事人一样来她家借床,怎么说也太不够礼貌。不过跟她讲道理是说不通的。 容青可淡淡地问:“你来干吗?” “我来还钥匙的。”陶林织想了想说,“就放在茶几上了。” “哦。”容青可往厨房走,“喝水吗?” “嗯。”陶林织走到沙发前,不一会儿便看见容青可端着可乐出来,里面放了冰块。她喜欢喝加冰的可乐,可是容青可从不喝碳酸饮料,她又买这个做什么呢?这么想着又觉得心酸。 “怎么了?”容青可推了推杯子,“喝啊。” 陶林织默默地拿过杯子,容青可并不怕尴尬,等着她说话。不多会儿却见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杯子里。陶林织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一张脸全藏在挑染过的乱发里。抽泣声越来越大,屋子里都盛满了眼泪的味道。 这个人曾经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从来都不低头,又毒又狠的女生,就连对待做了几年好友的容青可都可以骂得那么绝情,决裂得那么漂亮。她好像没有漂亮到最后。 “我这人就是没出息,说出那样的话,什么朋友什么姐妹全做不成了,但我还是说了。死党怎么了,大多数人的男朋友不都是死党给撬走的,所以我根本不想跟你和好。”陶林织嘲笑着看着那杯可乐,“可是我难过了,连个哭的地方都找不到了,还是找借口来这里找你。你觉得恶心不?你心里很瞧不起我吧?” 容青可摇了摇头,把纸巾递过去:“你别想太多了。” “你还记得我们高中时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吗?” “嗯,记得,我们在书店争那最后一本写真集。” “从此以后我就发觉我们俩很容易就喜欢上同一种东西。” “可是欣赏男人的眼光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容青可知道她想说什么,叹了一口气,“我们毕竟不是同一个人,所以不要总把我跟你放一起比较。” “我看也是,起码你现在还没被劈腿。”陶林织抬头指了指嘴唇,“很香艳,很刺激啊,没见过你这么风骚的园丁。” 容青可想起这件事情就心烦,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没好气地给她个白眼,便去厨房煮泡面去了。陶林织哭了一会儿便跟着她一起吃面。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快到晚上的时候,容青可才问:“你今天在这里睡吗?” “我……我回家也行。”陶林织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厚脸皮也要有个程度。容青可“哦”了一声,没理会她,指着沙发:“你睡沙发,别跟我挤。 第2节 隔日清早容青可就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她来不及换睡衣就跑出去,客厅里有个男人正和陶林织拉拉扯扯,她更是又踢又咬,凶狠得要命。容青可认出来是陶林织那个游戏里叫“大蛇丸”的男朋友阿风,她见过一面,只觉得痞气,没什么很深的印象。 “这是我家,楼下住着的是位老太太,你想让她报警吗?”容青可从他手中拉过陶林织,皱了眉头,“你别再来了,你又不缺女朋友,她跟你不是一种人,别再纠缠她了。” “关你什么事,滚一边去!”阿风一副气急攻心的模样,“叫她自己跟我说。” “说什么说,我们已经完了!”陶林织有人撑腰,气势更盛,“你找你那个红颜妹妹去吧,我们完了。” “我们只是网游里认识的,结果她离家出走到这座城市来找我,我有什么办法。” “我不管,分手分手!”陶林织很坚决。 容青可突然想起以前的自己,和男友分手也是这么坚决的。眼睛里没有痛苦没有留恋,只有轻松和厌倦。是的,厌倦。因为不喜欢,所以男人把心掏给你,你都嫌腥,嫌恶心。她不自觉地有点儿可怜这个阿风。替代品终究是替代品,眼前的这个男人连替代品都算不上,不过是陶林织排遣寂寞的工具而已。 “你还不明白吗?”容青可忍无可忍地说,“她不喜欢你,从头到尾都不喜欢你。我告诉你吧。她跟你在一起的原因是她爱上一个叫‘大蛇丸’的男人,而她追不到那个人,这么说你明白了?” 陶林织一声不吭地瞪着她,面色惨白。 那个叫阿风的男人也真够爷们儿,震惊了几分钟,终于咬着牙恨恨地瞪她们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陶林织走到阳台上看他的背影,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你不该这么说,阿风他不会放过我的。” “你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不要扯上我!”她自己的麻烦事就已经够多了。 容青可嘴唇的伤口花了三天才好,她去学校上课,经过网球场看见苏念正在盯着学弟妹们练习挥拍。她像见鬼一样快步进了教学楼,课间操时,她负责巡视高中部,刚走到楼道里就看见苏念坐在走廊里看书。 “你是几班的,叫什么名字?”容青可冷着脸拿出笔记本,无故不出操可是要记过的。 “老师,我有腿伤,已经请过假了。”苏念说完站起来,吓得容青可退了一步,防备地看着他。苏念笑了笑,摸了摸嘴唇,“老师你嘴唇上结痂了啊,不过我还没好呢,你咬得真狠。” “苏念!”她简直要气疯了,“你到底要怎样才算完!” “我要你!” “可是我不要你!”容青可面色铁青地回头,被苏念拉住手,“放开,别人看见怎么办!” “那就看见啊。”苏念突然将她压在走廊的墙上,“反正我们俩都表明立场了,那就各凭本事吧。你不知道我哥看见我的嘴唇脸色有多难看,他应该也看见你的样子了吧,你们吵架了吗?” “苏念!” “你们怎么还不分手!” “走开!好痛!”容青可被他揉进怀里,“你少发疯!” “他怎么还不死!”苏念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吼。容青可抬起手“啪”的一声,用力地推开他。有两个戴着红袖章的男生从楼梯处说说笑笑地走上来,正好碰见这一幕,愣在远处不知道如何是好。 容青可觉得羞愤难当,握着拳头就往楼下跑。两个男生面面相觑了半晌,其中一个叫了一声:“完了,我们会被灭口的吧,好像看见不应该看的东西了。” 另一个男生感叹着:“喂,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第3节 容青可彻底疯了,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点无地自容。那个被自己归为狡猾小动物的孩子,她根本就控制不了了。他掌握着她的软肋。小镜就是她的软肋。而此刻她的软肋正坐在学校门口的奶茶店里吃着龟苓膏。 奶茶店的小妹一直不停地问:“你是哪个班的啊,怎么没上课呀?” 苏镜希露出两排珍珠般的小贝齿,晃得人眼晕:“我今年刚毕业。” “哦。”小妹喜滋滋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我还以为你上高一呢。” 长得一张幼齿的脸,苏镜希也十分无奈,他抬手看了看时间。离中午下课还有两个半小时,他好像来得太早了。可是他总觉得,如果再自欺欺人地躲起来是不行的。假如他不来见她,等她召唤,那么他们就快要完了。 容青可不是那么坚持的人,他知道的容青可如蝴蝶一样,随遇而安,不会强求。 对自己,她哪怕强求一次也好。 苏镜希看着手心上的烟疤,粉嫩的、将掌纹都阻断的烟疤。是她烙下来的痕迹。是不是记住一个人的方式,除了疼痛,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呢? 让一个人铭记于心的方式,除了互相伤害,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容青可从学校里如复仇女神一般冲出来,全身都散发着戾气。像是有心有灵犀般,她一眼就看见奶茶店前面坐着发呆的苏镜希,而他也看见她。没有任何语言,容青可朝他奔过去,用力地热烈地抱住她爱得发狂的男子。 奶茶店小妹没少见高中的小男生小女生搂搂抱抱的样子,却从未看过这么激情的。明明是这么心潮澎湃,可是为什么她却觉得这一幕很悲伤呢。果然是心理阴暗看不得别人好啊!小妹觉得很羞愧,目送刚才的美男拉着女生上了出租车,一副旧社会的少爷带小家碧玉私奔的派头。 夏天好像来了,春潮澎湃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连邻居家整日在窗前发花痴的猫也安静了不少。 容青可只想哭,这种没有办法保护爱人的无力感让她很绝望。是的,绝望。一口气爬上六楼连头都晕了,平躺在沙发上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苏念的疯狂。苏念是个魔鬼,他想拖着他们一起下地狱。是她害了小镜。 她除了伤害,好像什么都没给过他,她好像也没什么可以给他的。 苏镜希从厨房里拿冰水出来,摸了摸她的头,就像摸自家受了委屈的小狗一般。其实他的表情更可怜,只是他自己看不见。什么时候这双单纯的眼睛开始布满了惊疑不定与悲伤的,她不知道。 “小镜,对不起。” 苏镜希没听懂,垂下长睫,有点儿难过:“谁需要你道歉呢。我都知道的,肯定是苏念给你气受了,我会找他算账的……我不会再忍下去了……他有本事就朝我来好了……” 你啊,你这个傻瓜。你究竟要让我多爱你才够呢?怎么都不够。好像所有的情绪都堵在心里,不知道怎么让你看见。不知道怎么去爱你。不知道怎么去让你开心。不知道怎么去为你遮风挡雨。 他们说的都是对的,我只会伤害你。 我究竟要伤到你什么程度才够呢? “小镜,对不起。”容青可重复一遍,手指神经质地抖着,怎么都停不下来,“我们分手吧。” 苏镜希以为自己听错了,张着茫然的大眼睛。 容青可用胳膊在自己与苏镜希之间撑出一个安全距离,一字一字清晰地说:“我、说,分、手。” 他还是张着大眼睛,像在做梦一样,微张着嘴巴,睫毛轻颤着,仿佛不愿意醒来似的。 容青可觉得心痛得快裂开了,残忍地说着:“分手,你听不懂吗?我说分手!我不要你了!我不愿意你每天讨好我,不愿意看见你明明难过却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我受够了!苏镜希我受够你了!” “可可……”苏镜希终于明白过来,像一只被浇了冷水的猫,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喜欢哪里……我可以改……只是别说这种气话……” 容青可一言不发,她怕自己再说话就会哭出来,只能红着眼睛看着他。苏镜希这才渐渐地清醒过来,盯着她的眼睛渐渐地有了不满、愤怒、不甘。是的,小镜,继续用你这种眼神看我,恨我,忘记我,撕裂我! 她站起身往卧室里走,不再看他一眼。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背后苏镜希带着哭腔的喊声:“你说啊!说你不爱我了!说你再也不想看见我!说你讨厌我!说只是跟我玩玩而已!说你对我的感情都是假的!你说啊!” 他又凶狠又盲目,像一只受伤的猫,爪子已经血肉模糊还拼命想抓住那根稻草。 她亲手将他从悬崖上推下去。 “我不爱你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我讨厌你!我只是跟你玩玩而已!什么都是假的!是你这种笨蛋……” “不许说了!不许说!” 苏镜希尖叫着奔过来,容青可觉得眼前一花,嘴唇就被狠狠地咬住了,像是要把她所有的话吃下去一般。她刚要挣扎,脸上已经湿了一片,不是她的眼泪,流到唇边,连亲吻都带着苦涩。 渐渐地,惩罚换了一种方式,苏镜希没给自己后时间,关上了卧室的门。她连基本的挣扎都没有,痛得厉害时,她也没舍得咬他。 原来苏镜希并不是没有凶狠的一面,而是这种凶狠从来没有用在她身上而已。用凶狠的方式来拿走她唯一给得起的东西。如果说铭记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疼痛,那么痛之外更深刻的东西是什么呢? “如果以后不再爱我,那就记住我吧!”苏镜希走之前这样说。 她用力地咬住枕头,什么都没说 第4节 苏镜希突然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有点儿像他小时候的样子。其实妈妈在世的时候,他活泼又开朗,特别讨人喜欢。苏爸爸如今事业有成,偶尔也会后悔在苏镜希丧母后又把他寄放在姑姑家。 终究是刚没了妈妈,爸爸忙着事业,就好像被遗弃似的。他特别乖,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都一声不吭,很怕给爸爸添麻烦。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地就有了自闭倾向,除了安阳家的兄妹,没有其他朋友。而最近两年儿子才慢慢地开朗一些,愿意跟爸爸分享一下学校里发生的事情,笑容也多了。 可是那天小镜回到家一双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气喘吁吁,像是从外面赶回来。这样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一家人有点措手不及。 “小镜,你怎么了?”苏妈妈被吓到了。 苏念正咬着苹果,也怔住了。苏镜希三两步走到苏念面前,“啪”一个巴掌挥过去。他用了很大力,连手指都麻了,苏念被打得耳朵里如有上千只鸟齐飞,脸上清晰的五指印。 “小镜!”苏爸爸呵斥住他,气得全身发抖,“你为什么打你弟弟?” “他才不是我弟弟!我从来没有这样的弟弟!他是魔鬼!苏念,你有什么就冲我来好了!你非要把我们都逼疯才甘心吗?”苏镜希冷笑着,“现在看见我这个样子,你开心了?” 苏念欣赏着他盛怒的表情一言不发,苏妈妈吓得战战兢兢地问:“小镜,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自己去问你的好儿子吧!”苏镜希丢下这句话迅速地抹了把眼泪,走进房间关上门。 在父母的追问下,苏念耸了耸肩,笑着去楼上做题去了。 从那天以后苏镜希就真的沉默下来,除了上课,他便整天待在房间里,大多数时间饭也是不在家吃的。桌上的四口人变成三口人,也很少有人说话,像活在低气压中。 两个儿子有矛盾,手心手背都是肉。 于是这对父母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面面相觑,长吁短叹。 整个家里没有一个人是开心的,包括苏念。本来他们分手了,他应该开心的。可是家里的一个如冰冻干尸,学校里的那个倒是挺精神的,大事小事都往身上揽,又是代课又是私下辅导,一副准备拿年度模范教师的势头。 方敏倒是冰雪聪明,就是没把聪明用到好地方,只往初中部跑了几趟,就兴冲冲地跑回来说:“我敢打赌,你哥跟容青可一准吹了。以前说好的,你追她我不管,可是在你追上她之前,我是你女朋友。” 苏念点点头,很干脆:“行啊,我去接老师下课,再见了。” 方敏气得吹胡子瞪眼,苏念眨眨眼一脸的天真无邪,三两步跑出教室,穿过操场,就在大门口守株待兔。容青可已经习惯了每天看见苏念,晚自习下课后他就在校门口的东墙那守着,赶也赶不走,不给他好脸色也没关系,就像一贴撕不坏骂不走的狗皮膏药。 不过容青可其实并不讨厌看见他,苏念在她面前,她就觉得痛,连呼吸都痛。 她已经习惯用痛苦来让自己记住别人。 以前总看见相爱的人一毕业就流泪飞奔东西,她总觉得那些眼泪,不过是应景,也没有那么悲切。若真的爱着对方,怎么会分开。原来果真是有这样的爱情,相爱却不能相守。真正的痛苦,根本不是用眼泪就可以冲淡的东西,那是如同毒瘾发作万蚁噬心,连被安慰都是一种讽刺。 第5节 “你怎么一点儿都没瘦?”陶林织忽然说。 “啊?” “你不是失恋吗?”她可是足足瘦了十五斤,唉,换算成猪肉要好大一堆。 “嗯。”容青可不太想说话,继续低头备课。 “也造孽,你离开他也好,以后若是嫁了过去再跟苏镜希的弟弟牵扯不清,那可真是悲剧。” 容青可没有抬头,脸色已经变了。陶林织连忙捂住嘴,她好不容易厚着脸皮,连哭鼻子这种事都干了,再被赶出去就不值得了。看电视看到一半,突然听到有人敲门。陶林织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地跳起来:“靠,完蛋了,是阿风找来了。” 她这两天有点儿神经失常,容青可走到门前,开了一条缝,门口是送矿泉水小弟的笑脸。 陶林织已经吓得钻进卧室去了,她翻着白眼打开门,想着,现在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当初就不该招惹人家啊。可是细想自己也是这么个东西,果真和陶林织是一丘之貉。她开了门,送矿泉水的小弟换了水就去送别家。 送水小弟下了楼,她才发现刚才忘记划水卡。嗯。那就省一桶吧。容青可刚想继续备课,就听见门又响起来。唉,这点小便宜也占不了,运气果真差到家了。 她看也没看就打开门,没等回过神,三四个男人已经冲进门,迅速地把门关上了。容青可暗叫一声不好,立刻想冲到沙发前拿手机,刚跑几步便被扭住胳膊,狠狠一拧,疼得汗都流了下来。 “你们想干什么!要钱吗?!”容青可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家里没有钱,我可以去银行取。” “你让那个叫陶林织的女人出来!”一个年龄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年跳出来,“敢玩我们兄弟,欺负我们兄弟是吃素的啊!她去哪里了!” 陶林织没从卧室里出来,其他两个人冲进卧室里看了一圈,悻悻地出来。其中一个大个头看起来比较憨厚,叹了一口气说:“唉,那女的没在这里,她到底去哪里了?这事不是你干的,我们兄弟也不为难,你现在打电话把她叫过来,就没你的事。” “其实我跟她决裂了,她不一定会听我的。” “少找借口!”少年恶狠狠地吼,“她不来老子就拿你撒气!” “好,我打。”容青可没多做犹豫。 其实不是没有想过后果,她是一个女生,贸然招惹他们有多危险。可是把陶林织拉出来,自己干干净净地站在旁边,她还是做不出来。她宁愿看着陶林织愧疚地哭,也不愿意看见她怨恨地笑。 “喂,如果你不想你的房子变成凶案现场,你就快点儿帮我报警,我被劫持了!” “妈的,上当了!”少年抢过她的手机往墙上一摔。嘴里骂骂咧咧地就冲上来,揪住容青可的头发就要往桌子上撞。那个憨厚的男人忙拽住他,容青可的额头转了个方向撞到茶几角上。 玻璃角有个豁口,鲜红的血顺着额角流进眼睛里,她反而神经质地笑了:“继续打,房东就住在隔壁六栋……” 少年终究是年轻,热血沸腾,三个男人都急着离开,毕竟痞子报仇十年不晚啊。几个人拖着少年要走,少年不甘心地骂着:“老子警告你,这事没完,老子可是在s城杀过人的,那小子就埋在王陵公墓九十二号呢!你看老子还好好地在这里呢!老子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小蛐蛐,闭上你的狗嘴!”其中进门就一言不发的男人把发疯的少年扛起来出门,“你跟陶林织说,除非她来给我兄弟跪下磕头,否则这事儿没完!” 男人只顾着安抚暴躁的少年,却见傻在地上的女生突然瞪着眼睛,气急攻心地扑上来,一口咬住了少年的胳膊。刚才还骂得顺溜的少年顿时鬼哭狼嚎起来,她咬着不放,男人突然拿起电视机上摆着的盆栽用力砸下来。 “不许……走……”女生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目光涣散,却挣扎着要爬起来。 “她是个疯子!疯子!”少年吓坏了,胳膊硬生生地被咬下一块皮肉,女生还看着他,如嗜血的恶魔。这下连其他三个男人都有点儿回不过神来,明明是瞒着兄弟来讨个公道的,却用盆栽将人砸得脑袋开花,女生浑身是血地在地上挣扎,眼神却是骇人的凶狠。 怨灵,她像被附身的不死怨灵! 王陵公墓,九十二号。 照片上是个比妖精还要惹人心疼的男孩子,他的名字叫容青夏。 第6节 梦里是一望无际的沼泽,她小心翼翼地行走,后来又看见森林。没有光,没有星辰,也没有路,脚下危机四伏。有人牵着她的手,柔软的、温暖的、幸福的。 “你别怕啊。”男生特有的带着点儿小别扭的嗓音。 “嗯。” “我在前面保护你,不用怕啊。” “嗯。” 然后容青可就醒了,嗓子像被火烧过似的,头痛欲裂。陶林织叫着“醒了醒了”,叔叔婶婶的脸凑过来。陶林织的眼睛肿得不成样子,叔叔和婶婶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好像是因为什么事情争吵过。他们每次争吵,婶婶都故意与她保持点儿距离,外人看不出来,可是她看得出来。 现在是凌晨一点,她头部被砸了个口子,缝了十三针,轻度脑震荡。这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陶林织送走了容青可的叔婶,想起来刚刚两人在楼道里小声争执的内容,她就觉得心寒。不过她也没立场责怪别人,当时她躲在衣柜里吓得瑟瑟发抖,根本没勇气走出来。 当她出来看见容青可躺在血泊里,半张着眼睛,如被折断翅膀的蝴蝶时,她后悔得想要就此死去。 她以为容青可死了,只是坐在地上哭,好在房东赶了过来,手忙脚乱地叫了救护车。容青可的伤口吓人,其实并没有很严重,不过若不及时送医,只是怕有后遗症。容青可盯着那张魂不守舍的脸,喉咙里发出破碎嘶哑的声音:“都是你害的……” “都是我害的。”陶林织颤抖着。 “所以……如果你想去堕落就免了……你还要对我负责的……” 陶林织哭着点点头:“我对你负责,我娶你都行,我这辈子都给你当丫鬟都行。” “陶林织……你傻了……我们俩的友情也完了……你以为你躲着,我挨打,挨完就没事了吗……我要你对我负责……不是要你像叶橘梗那个笨蛋一样照顾我……而是要你离得我远远的,别再连累我……连堕落都不行……你要好好地生活……带着罪恶感一辈子痛苦地走在我给你指的直线上……哈……你说这样……是不是会更痛苦一点儿?” 她连赎罪的机会都不肯给。陶林织失神地看着她。不。真正的容青可似乎并不在这里。 “我不原谅你。”容青可闭上眼睛,“我永远也不原谅你。” 陶林织,带着罪恶感活下去吧。 无论多么痛苦,无论多么艰难,无论以后怎样悔不当初,都要像一棵笔直的树那样坚强地活下去。我们心里都清楚,在你躲在衣柜里不肯出来的时候,我们就再也她恍恍惚惚地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好像有人握住她的手,有人帮她擦脸,又有什么柔软的温热落在她的额头上。有眼泪落在她的脸上。到底是谁?她心里好像有答案的,可是为什么脑子里想不起来呢? 梦里的情景突然涌现出来,那个如猫一样单纯认真的男生对她说:“你别怕啊。” “嗯。” “我在前面保护你,不用怕啊。” “嗯。” 除了这些,最后好像男生还说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好像风灌进她的耳朵,她只看见男生的嘴巴一张一合。他到底说了什么?森林里一片寂静,黑暗蛰伏在茫茫沼泽上,她在泥泞中,慢慢地下沉。 第7节 “那我先走了,放学再来看你。”苏念拿起书包。 “我下午就出院了。”容青可摸摸自己被缠得不太好看的脑袋,笑了笑,“你要是想让我快点儿好,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怕我会脑溢血。” “嗯。”苏念乖巧地点点头,其实根本没听进去,“这几天是期中考试了,过几天再找你。” 他又变回乖巧的样子,似乎以前所有的事情都是不存在的,根本不是他做的,不关他的事。他的眼神纯真又无辜,像小狐狸崽子,也不是不可爱,只是越是精心的伪装越是让人恶寒不已。 容青可终究没有问他,是不是苏镜希来过。 她感觉他是来过的。 在医院里住了七天,去诊断时,她询问了医药费。女医师耐心地安抚她,你不用担心这个,你的家人已经付过了。容青可看着账单,兀自叹了一口气。那天叔叔和婶婶似乎有什么争执,她也能想到是为了什么。 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取光了银行卡的钱,加起来不过五千多,又找同学借了一点儿凑了七千块钱,去了叔叔家。 “小织,你这是干什么,收回去!”叔叔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一家人那么见外做什么?” “我有钱的,现在上班待遇也不错,真的。”容青可嘻嘻哈哈的,叔叔推托了半晌,婶婶也怪她不懂事。于是在家里吃了中饭,这对夫妻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临走时,容青可把钱放进了茶几的抽屉里。 晚上婶婶又打来电话说钱的事情,免不了又责怪她见外,她只是笑。 镜子里的女孩头上还缠着纱布,笑容又苦又涩。 不过再难看也要去学校上课,无论多么手巧的护士,伤口在脑袋上就包得格外狰狞。为了怕吓着可爱的学生,她大热天戴了顶帽子,怎么看都是众人的焦点。不过有病在身就是受优待,每天都有学生帮她倒水,还带水果和巧克力给她,让她也乐意装成个病秧子。 学校里的学生把她传得神乎其神,说是容老师面对入室抢劫的歹徒宁死不屈,把她说得像革命是笑,笑得苦闷。伤她的人始终找不到,陶林织这个女人和那个阿风交往了几个月,连他的真实名字和住址都不知道,连约会都选在网吧。 警察也按照陶林织形容的长相去那家网吧询问,老板是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一问三不知。那些泡网吧的人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情就这么不干不净地吊着。 不过容青可也不奇怪,毕竟容青夏的案子都变成了一个无头案,只说是小流氓抢劫误杀,却始终没有侦破。 那样的人命案子都可以沉寂下来,何况她还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 容青可放学后又去网吧转了一圈碰运气,脑袋隐隐地疼,脑后那块伤疤上应该也长不出头发了。她回到小区,楼下坐着一个人,旁边还放着个食盒。她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容青可瘦成巴掌的脸,眼圈立刻就红了,哆哆嗦嗦地使劲吸气,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挺可怜。 对啊,“我见犹怜”这样的词语就是该用在叶橘梗身上才合适。 而容青可即使摔成个破布娃娃,别人也只觉得好血腥啊,好恐怖啊。 这个就是容青夏用生命保护的女孩子啊,其实他并没有选错人,是个多么好的孩子。叶橘梗鼓起勇气走过来低头抓住了她的衣角,断断续续地哭。她愣了愣,揉了揉女孩的头发。 食盒里的饭菜很精致,看出来做饭的人很用心,容青可在外面吃过东西,又不想令她失望。 “是小镜告诉你的吧?” “嗯。” “他趁我睡着也来看过我,他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跟小镜……” “别问了。”容青可打断她,“他好不好也不关我的事,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 “嗯。”叶橘梗把碗收了,又要动手收拾屋子。 容青可让她坐下来:“过来,这边坐,陪我聊聊。” 以前容青可从来都懒得理她,她也不太敢招惹容青可。可是在叶橘梗心中,容青夏那么喜欢的姐姐,并不是个冷漠无情的人。也许一开始是以赎罪的心情来照顾容青可,但是容青可除了不爱跟她说话,也从来没有让她难堪过,甚至有时遇见陶林织,她还会不动声色地帮她解围。 容青可是很好很好的,她都知道。 “橘梗,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也许有点儿困难,但是你仔细想想,害死小夏的那群人说过什么,还有长相什么的,你全部都仔细地讲给我听。”容青可看见她僵硬的神色,马上按住她的肩膀认真地说,“我不是故意让你难受,无论你多不愿意想起来,都拜托你想起来……就算是为了小夏……”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想起那一晚,容青夏死在她的怀里,她就忍不住全身发抖。 那夜容青夏送她回家,走到小区门口她才想起来忘记买咖啡,于是容青夏让她在原地等着,自己跑去街道对面的便利店。容青夏刚跑到马路对面,便有人冲出来捂着她的嘴往阴暗的巷子里拖。接着容青夏就跑过来与他们厮打成一团,等她回过神,容青夏已经躺在地上,血已经流了满地。 如暗夜里绽放的玫瑰花。 “对不起……”叶橘梗瞪大眼睛,推开容青可,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 她要的并不是对不起。 为什么不能帮帮她,她要的并不是对不起。 容青可将脸埋在抱枕里,心如刀绞,她要的并不是对不起。 第七回 她的手心里一片虚无,身体在沼泽里慢慢地陷下去,得不到救赎,黑夜唱着死亡的赞歌。 第1节 即使在空调充足的房子里,夏天依旧是夏天。网吧里满是呛人的烟味,旁边有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蹲在座位上吃泡面,泡面的味道让她快要吐了,忍着一阵强过一阵的干呕,她专心玩着网游。 容青可前些日子买了个游戏账号,陶林织和那个阿风就是在这个游戏里认识的,可是她从来没碰见过网游里那个叫“大蛇丸”的人,还有和“大蛇丸”一个帮会的其他几个人。 自从阿风的手机停机以后,原本的帮会就解散了,说不定连账号名字也花钱改掉了。这个游戏是可以花钱改角色名字的。所有的一切都让容青可像一头困兽般在笼子里乱撞。 她缩在椅子上,看着游戏里的角色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只能是个被操纵的木偶,就像现在的她。 容青可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她拿了二十块钱结账。老板找不出零钱,正想着换钱,她指着柜台里的烟说:“那就给我来包烟吧。” 她唯一抽过的一支烟,熄灭在那个男孩子的掌心里,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烙印。 街角涌来的风微凉,很清新,她索性坐在公交站旁的台阶上,熟练地将烟点上,猛抽了一口。一明一暗之间,她感觉有人来到她的身后,几乎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身体在她思考之前更快地做出反应。容青可双手护住头跳起来,微微前倾着上身,像是随时都要扑上来。 苏镜希知道只有受到粗暴对待的人,才会有那种下意识地护住头部的动作。一辆公交车停下来,又开走。好像有一只手捏着他的心脏,让他痛得快要哭出来。 不过是半个月没见,面前这个如快死去的蝴蝶一样的女孩,是他的容青可吗? 她应该是骄傲的、冷漠的、无所畏惧的。 容青可忙把烟扔在地上:“我只抽了这一支。” 苏镜希点点头:“我知道。” 苏镜希也瘦了,他看起来很不好。她笑了笑,拢了拢头发,觉得自己最近真的不太像样子:“嗯,我走了。” 苏镜希应了一声,五分钟里都是漫长得可以腐蚀人心的沉默。容青可只觉得想吐,头昏昏沉沉的,公交车开过来,她忙奔上去。可是一回头见苏镜希也上了车。她正要皱眉,见他走到另一边找椅子坐下了,淡淡地垂着眼,根本没看她。 她已经不是他的谁了。 他或许是恰好跟她坐同一辆车而已,脑子里都是乱哄哄的蝉鸣,让她很想想吐。好不容易熬到站,她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身后也有个人下了车,她穿过巷子,进入平房区。这里原本是某个单位的家属院,后来单位集资盖了楼房,各家便将平房租出去。房子有点儿破旧,但是特别便宜,一个季度才一千块。 她这种连病都生不起的人,住那种每个季度一千八的房子,果真还是太奢侈。 脚下是下水道的水泥板,因为不平稳,所以响声很大。身后响起相同节奏的响声,她狠下心不回头,快步走回家,走进屋子里找了冰水大口大口地喝。 外面并没有人敲门。 容青可躺在床上看见窗外有很大的月亮,外面静悄悄的,果真是太晚了,连隔壁的电视声都听不见了。时间与她恶意地对峙着,她手中没有任何取胜的筹码。终于她从床上爬起来连鞋子也没穿就往外跑。 门外没有人,整个胡同里都洒满了静悄悄的月光。时间静悄悄地嘲笑她的自作多情。容青可茫然地盯着脚下一大片影子,她知道小镜再也不会来了,而她也不会再回头。 “你在找我?” “……” 苏镜希从邻居家的门前走出来,往前走一步,她便退了一步。两个人不过是几米的距离,又恶意地对峙着。突然,容青可转身关门,苏镜希叫着她的名字冲过来,她发狠地关门,等她发现苏镜希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才大梦初醒般松开。 他护着手蹲在地上,低低地抽气。 “小镜……”她小心翼翼,“都是你自己冲过来的……” 苏镜希蹲在地上,披着满身的月光,她又担心地叫了一声,蹲在地上的男生突然站起来抱住她。容青可刚要挣扎,他的力气却放小,抱着她靠在墙壁上。他身上有干净的肥皂香味,温暖又干净的味道。 “为什么我们会分手?” “……” “你不过仗着我喜欢你,无条件相信你,所以才能这么理所当然地折磨我!” “……” “你有什么好的,又懒又坏,我做错了事情你就骂我,你做错的事情也怪在我头上。你对我一点儿也不好,你只是仗着我喜欢你。等我付出真心,你就不要了!”苏镜希将手臂又收紧,用力地勒紧她,“可是我给出去的东西,我不会收回来的!” 容青可有一种快被他勒进身体里的感觉,窒息的感觉也随之而来。原来男人和女人的力气根本是没办法比拟的,她已经领教过了。无论是哭着求小镜住手的时候,还是被人揪着头发的时候。 容青可神经质地痛起来。 其实小镜还是那么温柔,即便在他最愤怒的时候,也没有弄伤她。 苏镜希感觉到她的不安,失望地退开一步,刚才的拥抱仿佛只是想象中一般,他像一个君子一样,淡淡地说:“既然你都不稀罕,我也不要了,你就放在地上踩烂了吧,反正也没人稀罕。” 苏镜希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苏镜希可以爱得很认真,甚至因为爱情可以忍受偶尔的背叛,做出软弱可欺的模样。可是他也是有自尊的,假如连最后的自尊都没了,他不知道在这场恋爱里,他到底还剩下什么。 容青可盯着地面,仿佛那地上果真有被踩碎的一颗血淋淋的心。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以后他会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第2节 课间操容青可在美术室门口巡查的时候,突然晕了过去。美术老师裴羽恰好洗调色盘回来,忙把她送到医务室。她一睁眼就看见白茫茫的天花板,身边的裴羽像个大男孩似的跳起来:“林校医,容老师醒了!” 穿着白色大褂的年轻校医走过来,林校医的脾气差是公认的,若是因为打架进来的,肯定被整得鬼哭狼嚎的,一辈子都不想再犯错。今天他的脸色也很难看,皱着眉问:“容老师,你最近到底在做些什么?严重营养不良,看你那眼睛也是没休息好,气色那么差。你前段时间头部才受伤,把去医院复查的病历给我看看……” “我没去复查。” 林校医黑下脸来:“你这是慢性自!” “对不起,我最近比较忙。” “学校里有那么多工作吗?” “不是,其实我在调查一桩凶杀案。”她回答得很认真。 “容老师,你还不如说你失恋的可信度高一点儿!”林校医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嗯,我也失恋了。”她皱了皱眉。 “……” 容青可见林校医那副快气绝身亡的模样,忙逃了出来,这个医生疾恶如仇还真不是名不虚传。那位裴老师满脸幸灾乐祸地笑着说“我们林校医还真有正义感啊”,还耍宝似的做了个动作说“容老师,我刚才真怕他代表月亮消灭你啊”。 容青可笑得不行,这个裴老师也真有意思。他也只陪她走到美术室,容青可去办公室批改作文。初中学生的作文有的已经很成样子了,班上有个女生很漂亮,不知道学校里有没有人选校花。 那个十四岁的女生的作文本上写着:我并不是不爱你,而是没让你知道而已。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是上帝吗?如果你真是上帝,看透我的心,那么你现在就不会瞪着你的大牛眼责怪我不爱你。你会珍惜我,会像哈巴狗一样讨好我,发誓永远爱我。所以我只能说,我为什么要爱你,你他妈的以为你是谁啊! 容青可叹了一口气,写上评语:相爱的两个人就像两只刺猬,一边拥抱,一边互相伤害。 中午在食堂和苏念冤家路窄,她本想径自走过去,却被苏念缠住:“老师,你怎么吃这么点儿?” “你快点儿走开,我保证我把盘子都吃下去。” “那我更不能走了。”苏念在她面前坐下来,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可可,我会补偿你的。” 若是以前,容青可肯定附送白眼无数,甚至会拿饭盒揍人。可是她只是呆呆地看着他。面前唇红齿白的男生太可怕了,这根本就不是爱,只是一种掠夺和占有。她匆匆扒了几口饭,经过医务室时又被林校医拽了进去。 “吃饭了吗?” “吃了。” “再吃两个鸡蛋。” “啊?” “我看见你在食堂打的菜是苦瓜炒蛋和土豆丝。” “谢谢。”容青可有点受宠若惊。 “放学后再来一趟,我给你开点儿维生素。”林校医凶是凶,不过是个好人。 “嗯。”她忙应着。 放学后容青可直接去了医务室,林校医正忙着,有个少年坐在凳子上鬼哭狼嚎,林校医冷冷地嘟囔着:“有本事别叫啊,上次打架那一嘴怎么没咬你脖子上?” 少年喊着:“哎哟哎哟,你轻点儿啊,我下次不打了还不成吗?哎哟哎哟,痛死老子了!” 这时林校医看见容青可站在门口:“哦,容老师。” 少年好奇地回过头。 下一秒,少年面色惨白,也顾不上还在擦药,没头没脑地往外冲。容青可喉咙里发出的哀叫声像是小兽最绝望时的悲鸣。她扑到少年身上,手脚并用地抓着他,少年也尖叫着用力推她,容青可的眼睛快要瞪出血:“拿命来吧!” 很久以后,容青可想到这个下午,她抓住了那个少年,就等于放弃了她自己的人生。 那一瞬间,她的脑子是清醒的,什么未来,什么幸福,什么都不重要了。失去的东西永远都不可能再拿回来,她就是这么冷血,宁愿赔上自己。 与小镜幸福地依偎在一起看电视的画面,像泡泡一样,她贪婪地抻长了脖子想看清楚一点,“啪”的一声,破了。 小镜,我爱你。 小镜,再见。 第3节 三年前的凶杀案,当年的卷宗是抢劫误杀,至今没找到凶手。而这个叫黄子衡的少年当年才十三岁,容青可没有证据,即使有证据未成年犯罪也不够死刑的。她必须搜集证据,把其他的凶手揪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黄子衡觉得眼前这个打量她的女人,如果自己不说出实情的话,那么她会杀了自己。 她就像是从地狱里来的不死怨灵。 所以他什么都说了。 当年他跟着几个兄弟去s城“办事”,其实是要吓唬吓唬一个叫叶橘梗的女孩,因为那个女孩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其中有个叫地龙的混混很胆小,去哪里都带着刀子撞胆,那个女孩的男朋友冲过来,然后地龙在惊慌中就捅了他两刀。 当时黄子衡年龄还小,纯粹是跟着去玩,他们去“办事”,他去买烟。结果他买烟回到宾馆才知道他们杀了人。不过这件事很快便被某个大人物悄悄地摆平了,很干净利落,他们躲了一阵也就风平浪静了。 在听到这个答案之前,容青可还以为弟弟的死只是个意外。 毕竟他从不树敌,而且那几个小混混一开始想抢劫的是叶橘梗。她实在想不到叶橘梗那种人能得罪什么大人物,而且是可以把杀人命案都摆平的大人物。这根本就是一个阴谋,她觉得心都凉透了,整个人空荡荡的。 “你打算怎么办?”林校医同情地看着她,可是谁需要同情? “什么怎么办?” “首先这件事和黄子衡那臭小子没关系,你若是追究,也只能追究他的故意伤害罪,可是他现在是未成年人,顶多教育几天就放出来。而那些真正行凶的人,他也不知道在哪里。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发生了人命案子,还是不要来往比较妥当,以免东窗事发被拖下水。” “我明白。” 林校医笑了:“那就听我一次,放弃吧,相信好人有好报,让死者安息吧。” “如果死的是你,我会让你安息的。” “你说话可真老实。”林校医笑得更好看了,轻声说,“我喜欢。”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走过来,将她圈在桌子与怀抱之间。容青可挑了挑眉,猛然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空荡荡的医务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如今眼泛桃花的校医正凑在她面前数她的眼睫毛,喷涌而出的热气让她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林校医,这里是学校!” “你还知道这里是学校啊,我还以为你忘了呢。”林大校医收回手臂,“你现在满脸都是杀气。” 容青可终究是敌不过这么个喜怒无常的男人,吓得落荒而逃了。在校门口并不意外地看见苏念,他看着四下无人,便拉住她的手。苏念的手有些凉,而她的身体里像燃了一把火,连手心里都发烫。 她并没有甩开苏念,就乖乖地让他牵着。反而是苏念觉得不安,悄悄观察着她的侧脸,希望从上面找到一点儿蛛丝马迹。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乱七八糟的疲惫。她最近一直都很疲惫,苏念觉得这是失恋的人普遍有的症状,他家里也有这么一个活死人,所以他并没有在意。 而今天是不同的,容青可的脸上除了疲惫,还有隐隐的绝望。 苏念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难受,只能将她的手再握紧一点儿。借着黑色的树影,他们就像一对普通的情侣。容青可就任他折腾,眼睛看着他,眼神却是飘忽的,像是想着另一个人。 苏念怔怔地看着她,突然把她推到墙边上,狠狠地吻下去。容青可一动不动地任他吻了半天,最后苏念抬起头来,眼睛里都是泪水。 容青可叹了一口气,笑着抬手去帮他擦眼泪:“小念啊,你想亲我就让你亲,你想抱我就让你抱,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任何事情我都可以配合,我变乖了,你怎么还是不高兴呢?” “……” “你也觉得无聊了,对不对?你只是想看见我这样的老女人对你言听计从的样子,用我来刺伤你家那个讨厌的哥哥。可是如今真的达到这个目的了,你才觉得其实玩弄我这么个老女人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 “小念,要不要今晚去我家,然后明天再去刺激一下你家哥哥?不过小镜现在应该也恨死我了吧,你这么做也没有用了。” 不是的,根本不是这样子。 我喜欢你啊。 可是苏念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是倔犟地瞪着她,流着眼泪。也许一开始他的确有这样的打算,可是后来他只是想跟她在一起而已。只是无论怎样,她都是把他当一个孩子,六年的时间如同一条暗潮汹涌的长河,把他隔在她的世界之外。 无论怎样,她的眼睛里都没有他,她能看见的始终都不是他。 苏念回到家,妈妈在煲汤,爸爸在客厅里看报纸,两个人原本在谈论着什么,见了他马上就换了话题。家里的气氛还是小心翼翼。他径自跑去苏镜希的门前,敲门喊:“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小念!”妈妈喊他一声,“你哥哥刚睡下,你吵什么?” 屋子里静悄悄的,苏念干脆把书包往地上一扔,开始用脚用力地踹门:“你出来,你快给我出来!” 父母都劝不住他,拖着他往楼上走,苏念像头小狮子一样挣扎着。苏镜希的门这时猛地打开了,他原本就漂亮的黑眼睛,显得更黑了,却没有光泽,像黑洞一样幽幽地盯着他。 “我告诉你,她跟我在一起了,你别再自欺欺人了,她离开你就是因为我,你还相信她吗!你早就知道了,你就是自欺欺人,还以为自己很忠贞!你其实早就不信了吧,你现在每天在外面干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因为我也在找那几个人!你以为你这么做她就会感动吗!你怎么那么幼稚!你脑子进水了吧!怪不得她不喜欢你了!” 苏妈妈已经吓得开始流眼泪,爸爸紧紧地从背后抱着他,防止他冲上去跟小镜打起来。这一席话说完,父母也就明白得差不多了,只觉得震惊。 苏念闹得太难看了,以前的冷静和稳重全不见了,他似乎受伤了,所以他也想更沉重地去伤害别人。 苏镜希低着头,过了半晌才咬牙切齿地说了句:“随便你们!” 说完就重新关上门,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第4节 周末春绯像往常一样打电话过来,偶尔还能听见夏森澈在旁边问着“要不要吃苹果”之类的话。婚礼半个月后在s城举行,没有很多人参加,在一个小教堂里在朋友的见证下进行。 苏镜希在电话这端长久地沉默着,不知道怎么有点儿忌妒了。说了句“恭喜啊”,口气是酸溜溜的,连春绯也听出来了,笑着说:“听你这口气,别人还以为你女朋友要结婚了,新郎不是你呢。” “嗯,这么说也差不多。以后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小镜,我已经知道了,其实我早就觉得她不适合你。”春绯想了想说,“她跟我们不是同一种人,她那个人……” 苏镜希没说话,听见另一端的电话里又换成了夏森澈的声音:“小镜,到时候记得提前过来吧,记得带点儿那边的特产过来,春绯喜欢吃。” 不愧是夏森澈啊,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再不好的,也是他选择的。他已经不难过了,只是恨她。 苏镜希起身打开电脑,登陆前些日子买的游戏账号,好友里的那个叫“梧桐雨”的账号名字正亮着。他自然知道她在哪里,跑到游戏里那个叫“天之城”的地方,悬崖上开满了花,头顶便是浮云,很美丽。 『私聊』飞天:又在看风景啊。 『私聊』梧桐雨:嗯。 『私聊』飞天:你前些日子说的那几个人找到了吗? 『私聊』梧桐雨:没。 『私聊』飞天:我可以帮你找啊。 『私聊』梧桐雨:不用。 『私聊』飞天:这样吧,你在游戏里嫁给我,我就帮你怎么样? 『私聊』梧桐雨:别烦我! 因为这个飞天是同城的,所以她加他为好友,就是想打听一下阿风的消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从那以后这个飞天没事便跟她说两句话,都是不咸不淡的。容青可从网吧出来被日光晃花了眼。 没想到遇见陶林织,她和一个女生有说有笑地站在公交车站台前,胳膊上挂着商场的购物袋。陶林织看见她,表情就变得有点儿可怜,和叶橘梗看见她的表情差不多。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什么样?” “可可,我听班长说你找他借了一次钱,我去你家找了你两次,家里都没有人。” “我搬家了。”确切地说是房东把她赶出来了。 “可可,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我没有瞒着你,因为根本就不关你的事。”不等陶林织再说什么,她忙上了公交车。阿风他们经常去的还有一家网吧,黄子衡也只敢说那么多。林校医说,大不了把黄子衡扔局子里,见了警棍什么都说了。容青可摇了摇头说,算了,他也只知道这么多了,况且他还有个姐姐。 没想到这一趟没有白来,他们大概觉得风声已经过了,其中一个闯进她家里的男人在网吧的包厢里玩游戏,怀里还搂着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浓妆艳抹的女孩。两个人玩了一会儿游戏后,男人便带那个女孩回了家。容青可敲开门,男人想到那天她凶狠的样子,不自觉地也有点儿发怵。她、她还真是阴魂不散。 “你想干什么?” “我不为难你,我只是想打听点儿事情。”容青可心平气和地说。 “什么事?出卖兄弟的事我可不干,大不了你打电话喊警察来抓我,交些钱就出来了。” “你知道王陵公墓九十二号的事吧?”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是他姐姐。” “我不知道。”男人并不想惹事,“我说真的,他们早就散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家在哪里,你不说,我就一趟一趟地来,来到你肯说为止。”容青可阴阴地笑着,“除非你杀了我。” 说完她扭头便走了,留下满脸死灰的男人。 第5节 找到那个男人后容青可反而冷静了,她也想着这群人既然敢杀一个,说不定就敢杀第二个。她写了封遗书放在qq信箱里,设置了十五天后发送到陶林织的信箱里。犹豫了半晌,又写一封信,发送到苏镜希的邮箱里。 做完这一切,她躺在床上睡着了,梦里漆黑的沼泽地里,有人握着她的手,声音又软又轻:“别怕啊。” “嗯。”她在梦里这么回答。 次日是礼拜天,她答应了叔叔婶婶回家吃饭。早上叔叔打电话过来,说是吃饭的地点改在了君悦酒店。她吓了一跳,那种贵得要死的地方,难道叔叔买彩票中了大奖? 电话的另一端,叔叔喜滋滋地让她打扮一下再过来,也是,去那种地方吃饭穿得太寒酸,说不定狗眼看人低的服务员连门都不让她进。 她最贵的衣服是一条四百块的白裙子,还是小镜给她买的。她赶到君悦酒店,见到叔叔婶婶也是一副精心打扮过的样子。酒店里除了叔婶还有一对中年男女,最后那位衣冠楚楚的男人,她是认识的。 这个阵仗她一看就明白了。 “林校医。” “容老师。” “原来你们认识啊。”婶婶说,“真巧啊。” 叔叔也跟着附和着“是好巧”,大家其乐融融,只把她当做傻瓜。相亲聚会的内容无非就是打听对方的年龄工作,她埋头猛吃,偶尔附和两句。林校医倒没有任何不耐烦,笑眯眯地听着叔婶说自己有多懂事多懂事。 那种感觉就像要把一只土狗当做哈士奇卖出去,她只是默默地吃着饭。 这顿相亲饭是没完没了的,吃过饭又要换到楼上的包厢喝茶,这时容青可接到了叶橘梗的电话。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是哭。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橘梗,慢慢说,怎么了?” “小镜被抓进警察局去了……就是上次打伤你的那些人……小镜用烟灰缸砸了其中一个人的头……现在在医院里还没醒过来……” 林校医发觉她的不对劲,问了声:“怎么了?”容青可一声不吭地握紧手机,说了句“对不起,我有急事”就往外冲,背后传来婶婶气急败坏的喊声。 容青可从来也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害怕。 听见橘梗那么说,她觉得心跳都快停止,慌得想哭,却挤不出一滴眼泪来。她当然知道那群无法无天的混混有多么凶残,对付女人都毫不手软。他能把人打伤,那么他自己能全身而退吗? 她觉得那种几率为零。 她从来没想过小镜看见包得像恐怖片女鬼一样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而这一刻她猛然感觉到,小镜那时是恨不得杀了那些人,恨不得替代她承受这些伤害的。 那次在公交站台并不是偶遇,小镜也在偷偷地找那些人。而她受到惊吓下意识地捂住头的动作,足以让小镜的心痛上一万次。 她从来都没想过,她只觉得离开他是好的。 可是在她身边,他会受到伤害,她离开,他还是会因为她受到伤害。 让小镜陷入这种境地的人是她,她这样的刽子手。 第6节 她赶到警察局,发现叶橘梗和苏家父母都在。苏妈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低着头握着丈夫的手不说话。苏爸爸转头问叶橘梗:“就是这个女孩害得我两个儿子变成这样的?” 叶橘梗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只能低着头。 “小镜呢?” “还在里面做笔录。” “他打伤的那个男人呢?” “在医院里还没有醒过来。”叶橘梗顿了顿说,“小念也受伤了,也在那家医院里。” “……” “他替小镜挡了一刀。” 容青可不可抑制地全身发抖,苏爸爸瞪着她:“你走,这里不欢迎你,都是你害的!” 对,都是我害的。 容青可走到警局外面,坐在台阶上看着天渐渐黑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苏家父母已经离开赶去医院。苏念的左手抓住了匕首,伤得也不轻。是啊,都是她害的。容青可将脸埋在膝盖里。 可是她也不想这样。 她突然站起来,在院子里隔着窗户找,她好想看看小镜,哪怕看一眼,知道他还好好的,那就行了。其实她根本不抱什么希望的,只是觉得要做点什么。她无助地找着。 房间里亮光惨白的灯光,苏镜希坐在窗户边,做笔录的警察把他带到这里房间,让他暂时休息。他看到容青可的脸,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是没有错,她扒着窗户,死死地盯着他,像是怕他突然消失了一般。 “小镜……”容青可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抖了,感谢上帝,“小镜……” 苏镜希的左臂上夹着板子,唇边有淤血,他冷漠地别过脸去。 “你走,不关你的事!” “小镜,你这个浑蛋,你就是个他妈的浑蛋!”容青可把手伸进去,他冷冷地看着她伸进来的手,她说,“小镜,你傻不傻啊,我都说不要你了,说烦你了,你还做这些事情干什么!你算什么啊!你以为我会感动吗,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你简直就是犯贱!你知道我今天去做什么了吗?我去相亲了,那个男人是我们学校的校医,他家里很有钱,他爸爸是开医院的,比你家还有钱啊。你做什么都没用,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看见了。”苏镜希看着她的脸,一双黑色的温润的眼睛,“你搞错了,我并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以前的女朋友,我以前爱的那个女生,不是你。你可以走了,你在这里,我看着也心烦!” “等你放出来我就走。”容青可用额头抵着窗台,“你非让我欠你的,你真狠心啊,小镜。” “你不明白,你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你的。”苏镜希垂下睫毛,“你现在应该在苏念那里,他伤得比我重。” “我不去,让他死了吧!”她气得大叫。 “是不是在他的面前,你也说让我死了吧?” 容青可呆呆地看着他。苏镜希突然暴躁起来,扑到窗边揪住她的领子往身边扯。她仰望着他。隔着贴栅栏,苏镜希俯身吻住她的嘴唇。失而复得的欣喜顿时席卷了她,她搂住他的脖子热烈地回应着,是小镜清新的气息,像初夏的薄荷。 过了半晌,额头抵着额头,他望着她含着眼泪的眼睛,忍不住也流泪了。 “你以为你留一封遗书和一封信在邮箱里,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死了吗?” 容青可震惊地看着他。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可以很容易地侵入别人的电脑,别说是你那幼稚的qq邮箱的密码。”苏镜希恨恨地看着她,“你以为你留下那么一封信,说让我以后找个好女孩恋爱,我就会听你的话吗?你以为你是谁啊?!” “……” “与其你被他们杀了,还不如我杀了他们。”苏镜希闭上眼睛推开她,“可可,他们给你的伤害,我还回去了。如果我不这么做,我一定会恨死我自己的,所以这根本不关你的事。你不需要内疚,你走吧!” 容青可哭着摇头:“我不走,你别想赶我走!你这样算什么啊!” 苏镜希低着头,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决意不再理她了。 容青可像是陷入一场冗长的噩梦里,是的,这根本就是宿命,她甩也甩不掉的。她不能把小镜害成这个样子就拍拍屁股走了,哪有那么理所当然。况且,她爱他。她为什么要让自己爱的人,那么痛苦呢? “小镜,我不报仇了,我什么都不管了,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走开,你还要怎么样?”苏镜希忍无可忍地看着她,“你以为我是狗吗,你不要就一脚踢开,你想要了就过来哄哄。你抛弃我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以为我还会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吗?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算什么东西?” 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算什么东西? 容青可闭上嘴,静静地看着苏镜希的嘴巴一张一合。 “滚!” 梦境里温柔的声音还那么清晰。 “别怕啊。” “嗯。” 她的手心里一片虚无,身体在沼泽里慢慢地陷下去,得不到救赎,黑夜唱着死亡的赞歌。最后的那个说要保护她的人说了什么呢? 滚。 她顺着墙根慢慢地瘫下去,朦胧中,只听见有人撕心裂肺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那个人又是谁呢 第八回 他突然明白了容青可最后那冷漠的眼神是为了什么。她一直都是相信他的。只是现在,她再也不敢相信了。 1 记得十七岁生日那天,陪着她的有两个人,左手边是容青夏,右手边是陶林织。 晚自习刚上到一半,她就被容青夏叫出教室强行挟持到教学楼的楼顶。那个声称病得半死没办法来学校的女生做在摆好蛋糕和啤酒的床单上,笑得很是得意。 “生日快乐!”陶林织没气质地喊。 “生日快乐!”容青吓含情脉脉地搂住她的脖子,对着她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可可,我爱你!” 陶林织叫着“小夏偏心死了,我也要”,容青可受不了地嚷这:“滚开,别把你这套哄女生的甜言蜜语用到我身上。”即使这么说着,嘴角仍是忍不住地上扬着。 “可可,许个愿吧。” “可可,能不能让我沾点光,就祝我全科及格好了。” “我也要啦。”容青夏不满意,“祝我恋爱成功!” “许愿,对着蛋糕还是对着星星?” “对着蜡烛!”两个旁观者异口同声。 烛光摇曳中,她闭着眼睛,几秒钟后睁开眼睛“噗”地吹灭所有的蜡烛。她许了三个生日愿望。有两个是分给旁边两个人的。她自己的愿望,在两个人的严刑逼供下,她咬紧牙关什么也没说。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那天的事情,大概是太幸福了,所以总是一点一滴地回想起来。容青可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白茫茫的一片,周围都是医学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冰凉刺骨的味道。 其实那天许的最后一个愿望是,请让我们大家都得到幸福。 那时候她只有十七岁,小女生该有的矫情她一点儿也不少,而那时她也根本没想过幸福是什么,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好象一直在为了这两个字追逐着,坚持着,到了最后才发现这两个字曾经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她曾经以为微不足道的东西,如今才知道那就是幸福的细节。 容青可把手放在小腹上,有第秒年失神地揉着,想起医生说话,并没有觉得任何的意外。因为她隐隐约约地知道自己的身体好象发生了某种变化,只是一直没敢相信自己。 她只是想把它留得久一点儿,再久一点儿就好了。 “不再睡一会儿吗?”叶橘梗提着食盒走进来,“你没有睡很久呢。” “嗯,我不困。”容青可看了看窗外,天已经黑了,“小镜已经在里面待了一整天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听说要拘留四十八个小时。” “哦。”她下午就是在他面前晕过去的。 “你不用担心,纯渊和黎空都回来了,春绯和阿澈也赶过来了。”叶橘梗把汤递给她,“你现在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容青可低低地应了一声,又听橘梗问:“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容青可毫不在乎地轻哼了一声,“打掉啊。” “那小镜……” 容青可抬起头,近乎讽刺地笑了笑:“我有说是他的吗?” 叶橘梗握着拳头,压抑着情绪:“你骗人!” 容青可低下头:“你别多事。” “你也喜欢小镜,你为什么要离开他?” “并不是喜欢就可以在一起的。” “都是借口。”叶橘梗少有这样不依不饶的时候,“我最近总觉得你不太对劲,自从你受伤以后,你就变了。你找到那群坏人,为什么不报警把他们抓起来?” 容青可看着女孩越来越激动的脸,忍无可忍地说:“这件事我没问你,你反而问我?他们知道三年前发生的事,叶橘梗,三年前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你自己难道真的一点儿都不清楚吗?容青夏的死是个意外,却不是一个单纯的意外,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你真的一点儿都没有隐瞒什么吗?” 叶橘梗握紧拳头全身都在发抖,过了许久,还是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连撒谎都不会。 容青可闭上嘴巴,冷漠地别过头。 容青可打了份辞职报告用电子邮件给校长发了过去,老头儿或了邮件,上面只字片语,却都是鼓励的话。 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比起来,当然是后者更加难能可贵。 她无聊的时候去论坛看了一下,那个帖子很火热,被转载了无数次。其实她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可是她却生活在一个可以被舆论和口水淹死世界里。 雪中送炭和落井下石比起来,显然后者在冷漠的人群中更加受欢迎。 网民中的人肉搜索的力量无疑是强大的,不过两人的时间,容青可和苏念的名字已经是漫天飞舞。也许是苏念长得太帅气太无辜了,所有舆论的矛头都是指向这个对高中生下手的没有职业道德的禽兽老师。 目前这个禽兽老师已经引咎辞职,也已经有媒体介人报道,还有大型网站调查网民对于师生恋的看法。 “小镜,别看了。”安阳纯渊走过来把电脑关上。 苏镜希摇摇头,将脸埋在膝盖里,清瘦的身形缩成一只虾。 “小镜,你到现在还在心软吗,她把你害成这个样子。”黎空靠在门边上冷冷地说,“若是没有她,你和小念也到不了这种程度,我和纯渊早就知道她不适合你。” 苏镜希抬起头来,看了看几个朋友,有重新埋下头去。过了半晌,才发出细微的声音:“不是她的错。” “小镜,我真想不通你喜欢她什么,漂亮的女生到处都是的……你以前明明不喜欢那种女生的……”春绯刚说了一半,就被夏森澈用橘子堵了回去。夏森夜立刻伸出手指,用口型赞叹老哥“驭妻有方”。 苏镜希每天都能听见苏念砸门的声音,嘶吼的声音:“放我出去!你们想逼死她吗!苏镜希,你在外面吗!你快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这根本不关她的事!都是我害的她!苏镜希,是个男人就放我出去!” “求你了,苏镜希,我求你了……” “哥……我求你了……” “她会死的……” 那个上了小学以后就没再哭过的孩子,一边砸门一边大哭。在父母的眼中,这根本就是走火入魔。可是苏镜希知道,苏念和以前不同了,他并不是单纯地为了报复自己,而是动了真情。 苏念替他挡下那一刀时,苏镜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却说:“你要是出事了,她会难过。” 夜里趁父母都睡下了,苏镜希悄悄地去敲他的门:“你睡了没?” 声音立刻贴着门缝传了出来:“放我出去!” “我替你去看她。” 过了半晌,他说:“是你自己想见,别找理由。” “嗯,你说得对。”苏镜希贴着门坐下来,“我到现在还是想见她,可是不行了。” “是不行的,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她。” “……” “我讨厌你。” 是的,苏镜希都知道,因为她一直都讨厌着苏念。其实也不对,苏念一开始并不讨厌他,那时的苏镜希把他当做了一个入侵着,无论多可爱的孩子都变得面目可憎。 “苏念……” “别说对不起,我不想听。”苏念打断他,“你从来都没对不起我。” “嗯” 黑暗中重新安静下来,隔着木板,两边都静默着。 “你肯定不知道我以前是有一个哥哥的。” “以前?”苏镜希从来没有听说过。 “嗯,我刚出生后一个月,他意外掉进小区里的游泳池里,淹死了。那时候他才三岁,听姥姥说,他很喜欢我,还抱过我。因为这件事家人都很自责,我奶奶怨我姥姥没看好孩子,姥姥每天都哭,我妈受不了奶奶家的咄咄逼人,就跟我爸离婚了。”苏念想了想,笑了一下,“我跟着姥姥在乡下过,乡下的老人都说我妈是一个儿子的命,是我的出生克死了我哥哥。 “我也是一直这么相信的……直到你出现。” 苏镜希难受得将脸埋在膝盖间他从没听说过,不对,是他从没给苏念机会说出口。 如果他知道的话,他那时也会好好地疼爱他的。 “我妈跟我说,后爸有个哥哥,跟我长得有点儿像,那时我上小学呢,放学后我就微坐公交车去佳期学园里偷看你。你跟安阳春绯在操场后面的台阶上吃饭,你把你饭盒里的排骨挑给她,捡走她饭盒里的茄子。我那时觉得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尤其是眼睛,真的很温柔。如果这样的人做我的哥哥,那该多幸福。” 苏镜希第一次见苏念,他便自来熟地叫他哥哥嗓音甜腻到谄媚,他厌恶得连头都没抬。 “即便你对我很冷淡,我也只告诉自己,你只是跟我不熟而已。如果你知道我很幸福很乖很听话,就一定会喜欢我的。记得有一次我带同学回家做功课,他们看见我口中温柔漂亮的哥哥都很羡慕。他们在客厅里打游戏,你在门口吼‘你们烦不烦’,从此以后他们就再也不来我们家了。” “……” “哥。” “嗯。” “我不会把可可让给你的。” “我知道。” “你只会伤害人。” “我知道。” 苏镜希用力地抱住膝盖,苏念没有再说话,似乎有什么伤口渐渐愈合,也有什么伤口渐渐溃烂。 小蚂蚁努力爬到心尖,一口咬下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么大的风和薄如蝉翼的墙。 容青可暂时在街口的便利店做夜间收银员,早上回家时拎着卖剩下的寿司。 刚走到巷子口就看见叔婶站在门边,脸色都很难看。她想了想也就明白了,打开门让他们进去。叔叔始终一言不发,婶婶喝了口茶,稍微整理了一下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让自己看起来更心平气和一些。 容青可在他们对面坐下了,乖乖地等着他们训话。 “那些报纸上就会乱写,可可你别在意,现在的男孩子真是无法无天的。”婶婶愤愤不平,“可可,我们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才不会做出那种没分寸的事情。” 本来以为等着的是一顿教训,没想到却是这样的话。容青可怔怔地看着桌面,不知道怎么回话。左右的冷静和淡漠瞬间都转化成了委屈,她红着眼睛点点头。 婶婶接着叹口气:“如今这个时候也没别的办法了,幸好林院长家里根本不相信,只要你跟梓桐订婚了,管他们外面怎么说。” “订婚?”她茫然地抬起头。 “嗯。我看梓桐那孩子确实不错,想必你也没意见,就应下了。”婶婶手到这里脸上露出了笑意,“你也不要找工作了,趁热打铁,如订了婚就结了。” “我不订婚。”容青可摇摇头,“林梓桐是个好人,他可以找到比我好的。” “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有哪家敢要你?”婶婶有点急了。 容青可只是摇头。半晌,叔叔突然站起来就往外走,婶婶惊地慌拉住他,喊着:“你别这样,孩子只是一时糊涂,一定会愿意的。” “我绝对不会答应的!”她坚定地摇头。 叔叔有点气急攻心,拉扯中,婶婶哭起来:“小可,就算婶婶求你,你答应吧,你叔叔检查出来癌症了,我们家没有那么多钱,要是嫁给院长家的儿子,我们就什么都不怕了。看在叔婶养你这么大的份儿上,看在小夏的份上……” “别求她,还嫌丢人没丢够?我都在邻居面前抬不起头,又求她,她这个孩子铁石心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走!我死也不求她!” 婶婶只是哭,拖拖拉拉地闹:“我不走,小可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走……” 叔叔气得坐在一边脸色发青。 容青可也忍不住掉泪了,可是到最后她还是摇头。 婶婶咬牙切齿:“小可,你就那么狠心?” “我不行的。”现在和以前不同了,她呆呆的,“我怀孕了。” 几个字落在水面上,安静了一瞬间,涟漪渐渐地扩大,无法收拾。 “啪”一个巴掌落下来,接着是又一个巴掌。 “别怕啊。” “嗯。” 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苏镜希又梦见她了。 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她躺在沙发上睡觉,他就趴在旁边偷偷地看她。她还是金黄色的短发,皮肤很白,嘴唇透着单单的粉。他正高兴着,却见她渐渐地枯萎下去,头发变得枯黄,双颊深陷,唇纹很深,如同死去了一般。 可是她还是在呼吸的。他拼命地叫她的名字,她却怎么都不睁开眼睛。 醒了以后,他看见春绯黑色的脑袋。晚上玩累了,他跟春绯就头顶着头睡着了。好象还是几年前,只有他和春绯还有偶纯渊相依为命,没有其他人。 也没有容青可。 当然容青可也没有他。 他打电话给叶橘梗说:“把她的地址给我。” 叶橘梗在电话另一端磨蹭了好久才告诉他,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橘梗说:“那件事,我想告诉她。” 那件事苏镜希是知道的,这是他和橘梗之间的秘密。 这是绝对不能对容青可说的秘密。 “不行!”苏镜希说,“绝对不能说,说了你和纯渊怎么办?” “小镜,你觉得我和纯渊能一直幸福下去吗?”橘梗的声音颤抖着,“小镜,这都是假的,我太自私了。” “橘梗,你这个笨蛋,不自私怎么能幸福呢?” “小镜,对不起。” “笨蛋。”我已经不幸福了,为什么还要把你和纯渊的幸福搭进去呢? 苏镜希穿了简单的“v”字领长袖衫,因为容青可说他露出锁骨的样子很美。她的形容从来都让他羞到死。记得有次一他气得指着她的鼻子说,我告诉你啊,容青可你给我正经一点儿。那个丫头却懒懒地看他一眼,伸出粉粉的小舌头舔了一下他的手指。他啊啊地叫着往后退,她就笑得很得意。 那时侯的她,有点儿变态,却变态得那么可爱。 而如今她站在门前,人明显地瘦了一大圈,脸上有很明显的淤青,精神也不太好,呆呆地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怎么觉得她整个人都有点儿傻了。 可是她还是她,始终波澜不惊的模样:“你怎么来了?” “你的脸……”他哽住了。 “哦,摔的。”她侧身让他进来,“既然来了就喝杯茶再走吧。” 平房都带一个很小的院子,记得从前春绯也住过这样的小院子,那个院子里还有葡萄藤。这个院子里有一个棵石榴树,现在不是石榴花开的时节,只徒留一树深绿色的叶子。容青可的客厅里只有一张很旧的沙发,连电视都没有,她倒了茶,就往沙发上一坐,没一会儿便像没骨头一样瘫下去了。 苏镜希很想像以前那样坐过去当靠枕,可是现在不行了,他坐在对面觉得她现在像个十足的老人家,好象随时都要眯着眼睛打瞌睡。茶几上的果盘里有几个青苹果,还有两罐酸奶。 她以前可是从不吃这种东西的。 习惯性地,他拿过一个苹果用水果刀慢慢地削皮。 “小念好些了没有?” “嗯,好些了,我爸和阿姨不让他出门,每天在家里锁着,准备让他转学。” “你的胳膊呢?” “外伤,没什么事。” “嗯。”容青可脸上有了笑意,可是笑起来,肿起来的脸颊便显得僵硬起来,“小镜,对不起。” 他的手一抖,削了一半的苹果皮就断了:“我都已经知道了,你不追究他们的故意伤害罪,他们也不追究我的,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都是我没用,我、我只会害人……” 容青可摇摇头,想起容青夏的事,表情又有些呆滞。 苏镜希一瞬间很想把她抱在怀里,把她揉进自己的心脏里去,谁都看不见她,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所有的过去就像日历一样,“刺啦”一声全都撕了,让过去的过去。即使以后再受伤,或者被抛弃,也无所谓了。 他抬起头来:“你上次说的……上次说的……”不报酬,什么也不管,重新在一起,“还算不算数?” “什么?”他浑浑噩噩地问。 “就是……就是在一起……”苏镜希漂亮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手中的苹果皮又断了一截。 容青可用了很长时间才想起那件事,突然笑了一下,倒不是讽刺,就是有点伤感似的:“哦,那是我随便说说的。” 他茫然地睁着泛红的眼睛。 容青可没有看他,自顾自地说着:“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去相亲了吗?那个男人不错。”想了想,她又补充,“我也累了,我和你,还有小念,都回不到过去了。这样下去都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哦。”他迅速低下头去掩饰住眼中狼狈的泪水,“那、那就算了。” “嗯。”容青可笑了笑。 他把削好的苹果放在果盘里,人也看过了,想知道的也知道了,再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他看着地面:“你休息吧,那我就先走了。” 她送他出门了,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又呆呆地望了一会儿,这才回到客厅里。果盘里有他削好的苹果,她拿起来慢慢地咬,酸酸甜甜的汁液泛滥在口腔里,她不知不觉地就流泪了。 “这是爸爸削的苹果哦。”她轻声说。 陶林织周末的时候过来了,将她的家里打扫了一番,用毕生所学做了有道番茄蛋花汤。且不说味道如何,陶大小姐能洗手做羹汤,已经是难能可贵。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容青可勉强咽下了那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汤。 接着她便不走了,入夜便说家里太远,蹭着跟她睡在一起。 以前两个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如今都是沉默的。陶林织感觉到她在努力地装睡,悄悄地把手放在她的腹部,她立刻回过头来看着她。 “我们以前说过,以后有了孩子就认对让做干妈的。” “你这个干妈快点儿跟他亲热一下吧。”她按住陶林织的手,“因为过两天他就要没有了。” 陶林织笑了笑把嘴凑到她肚子上不知道说了什么。 “喂,你在教他造反吗?”她抗议。 “哈哈,我问他是男生女生而已啦。” “他是什么?” “他说是男生。” “骗人!”容青可在她身上乱挠一通,“坦白从宽!” 陶林织把脸埋在枕头里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过了半晌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容青可以为她睡着了,过了一会儿陶林织又蹭过来,伸出胳膊把她圈在怀里,容青可愣了愣,就任她抱着,还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背。 “我跟他说,不要恨你妈妈,她也是个千疮百孔的小孩。 “我还告诉他,你也不舍得他,可是他来得太早了。” 容青可就在她的怀里慢慢地睡着了,第二天醒来陶林织已经去上班了,她现在进入一家贸易公司,穿职业装,梳着包包头,像模像样的。看到她的生活丰富多彩,她也觉得高兴。 毕竟不能两个人都倒霉吧。 早上起来给林梓桐打了个电话,虽然麻烦他很不好意思,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是他身上的钱不多,走后门还是必要的。 手术时间已经预约好,就在周二的上午,病人少。 她洗了一上午的衣服,下午准备去吃一顿好的,晚上早点儿睡觉养好精神。可是她刚洗完衣服叶橘梗就来了,站在她面前沉默着不说话。容青可已经不想看见与苏镜希有关的任何人,看见他们就想起他来。 可是那个人已经被她赶走了。 即使那个人撇下最后一点自尊问她能不能在一起。 她已经回不了头了,在这么座听风就是雨的城市,她不能让他成为笑话。况且她说自己是随便说说的,而他也只是随便问问。 “上次你问我的事情,我是来告诉你答案的。”叶橘梗说。 “我不想知道了。”报仇什么的,她已经不想了。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叶橘梗看着她,“他们跟我说让我离他远一点儿,不要坏了他的前程。” “什么前程?” “那时候纯渊并不想进娱乐圈,他的明星老爸和他妈非让他进。后来是春绯的眼睛生病了,他为了多赚点钱才进入娱乐圈的。”叶橘梗抹着眼睛,“我想那些人应该是他爸派来警告我的。” 容青可傻在那里,许久才回过神来。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觉得大脑还是空白的,许多声音都在飞,她看见叶橘梗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又再哭,好象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安阳纯渊知道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叶橘梗摇摇头,片刻又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知道又能怎么样呢,这不是他的错,他知道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我们之间隔着一条人命,我们怎么能在一起呢?” 所以她当时什么都没有说。 面前的女还还是那个留着长发,半月形眼睛,笑起来有点羞涩,时常红着眼睛的女孩子。对了,怎么形容呢?我见犹怜啊。这个就是容青夏辛辛苦苦喜欢了那么多年,最后赔上姓名的女孩子。 她觉得自己很熟悉她,可是现在又不认识了。 “那,那我弟弟就白死了?” “你的那个纯渊皱一下眉,你都心疼得不行,那么我弟弟喜欢你,为了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他就是活该吗? “你们甜甜蜜蜜地在一起,他就要在坟墓里听虫子叫吗? “叶橘梗,你凭什么!” 叶橘梗慢慢地弯下腰去,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很大的泪花落在砖上,很快便不见了。容青可连难过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捂住肚子,觉得里面一抽一抽的疼。 大门突然被推开了,苏镜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把将叶橘梗拉起来:“你都说了?” 叶橘梗点点头,又低下头。 这下容青可彻底蒙了,苏镜希脸上的灰色慢慢放大。 他知道! 他竟然什么都知道!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即使知道她为了报仇连命都不要的时候,他都没有说。在他们的眼中,安阳纯渊的幸福比容青夏的命要金贵多了。 都是假的,什么喜欢啊,什么爱情啊,都是假的! 她真的想知道,到底还剩下什么是真的! 她慢慢地走到阳台上拿起手机,拨了一串号码,在苏镜希惊愕的眼神中,嘲弄地笑了笑:“喂,安阳纯渊,我告诉你啊,是你老爸……” “不要说,求你……”苏镜希扑上来抢她的手机。 “为什么不说?!”她用力地挣扎,近乎残忍地笑,“你不是问过我吗?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拆散他们的!我一定会伤害他们的,他们凭什么幸福?!我就是要他们没有好下场!” “可可!可可我求你!” “安阳纯渊,我告诉你,就是一个杀人犯!”容青夏用力地喊着。 “啪!” 院子里的三个人都愣住了,苏镜希看着容青可脸上浮起来的手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她,像是不太相信是自己做的。 他的手慢慢地探上去:“可可,我、我……” 容青可咬着嘴唇,挥开他的手,冷冷地说:“滚!” 在公交车上苏镜希看着窗外,叶橘梗突然说:“小镜,你不后悔吗?” 苏镜希看着隐约发麻的右手。 “为了我和纯渊,这么伤害她,你不后悔吗?” “……” “小镜,你真傻,她根本就没有纯渊的手机号。” “……” 你从来没有相信过她。 是谁这样说的? 他突然明白了容青可最后那冷漠的眼神是为了什么。她一直都是相信他的。只是现在,她再也不敢相信了。在众目睽睽下,突然有个大男生俯下身,像是忍不住疼痛一样,伤心欲绝地哭起来。 第九回 无论这世界上少了谁,其实都是可以活下去的。 1 没想到这一别就是漫长的四年。 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时间的黑洞里的,好像是种子,又像是尘埃。 恍然间好像昨天晚上闭上眼睛睡了一觉,醒来后什么都变了,她却还沉醉在以前的梦中没有醒过来。 在北京的那四年里,她做过很多工作,大多是私营的企业。这样兜兜转转,一个人,偶尔也会两个,有时候也会寂寞,大多的时候都是空虚的。 好像离开f城的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突然死去了。 已经死去了。 过去的再也回不去了。 偶尔也想哭,想着他怀里是不是换了其他的人,想得厉害了就发发呆,也就熬过去了。 无聊时她喜欢看些韩国肥皂偶像剧,看着里面漂亮的男女夸张的表演,和女主角痛哭流涕地说着:“哥,你想让我死吗?没有你我会死的。” 无数的十三四岁的小女生在贴吧里发帖说,xx那段表白好感人,我都哭了。 那样的对白配上这样的感悟,也怪不得她这样的老人家会为老不尊,抱着抱枕在电脑另一边笑得快趴到桌子底下去了。 无论这世界上少了谁,其实都是可以活下去的。 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微笑,努力地工作,周末打牙祭,唱ktv,和同事讨论当季的漂亮衣服和化妆品,被真诚的眼睛盯着的时候还会感动。 沐浴在阳光下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变,只是在夜里偶尔醒来,似梦非梦之间还是觉得要赶快睡觉,明天打起精神,用最好的状态去见那个最爱的男孩。 彻底清醒后会失眠,翻来覆去,数绵羊,数大象,数恐龙。 可是还是会活不下去。 无论多辛苦也想要更加漂亮地活下去。 只是这世上有一帆风顺也有事与愿违,她离开北京时,身上只有不到五位数的存款。陶林织跟她不一样,在公司里做主管,跟公司老板搞办公室恋情,听起来就轰轰烈烈。回到f城的一切都是好友陶林织操办的。容青可记得自己以前还是个挺骄傲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样些骄傲也都丢弃了,有点儿灰头土脸的,没什么脾气,年龄也不小了。 怎么说呢,脏兮兮的,连自己都有点儿嫌弃。 这么想着,不免有些唏嘘不已。 “可可,对不起啊,堵车。”陶林织打断她。 “没事,我才抽了两支烟。”容青可把烟屁股随意地往台阶上一拧,拍拍灰站起来,“快点儿吧,刚才班长都给我打了两次电话了,一个大男人还是那么婆婆妈妈的。” 用陶林织的话说,大学同学聚会怎么能少了我们这两朵天山雪莲。 容青可翻了翻白眼,想起来这个称号还是当时班上的男生给封的,一开始陶林织还挺得意,结果有一次偶尔在网上看到了天山雪莲的真容。她气得跳脚,差点儿脱离地球引力,第二天冲进班里就开骂:“你们这群兔崽子,你们的眼睛长屁股上了吧,竟然说我们两个大美女像空心菜!” 2 因为都不是小孩子了,知道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 看见容青可,四年前的事情大家都选择闭口不提,就连当时也幸灾乐祸的女生都只有重聚时的喜悦。毕竟人都是恋旧的,关系不怎样的同学也跑上来给个拥抱,说两句变漂亮啦,讨厌死了,怎么气质都变好了! 即使知道这都是漂亮话,她也觉得开心,在酒店的大包厢里吃过饭又去顶楼的ktv里唱歌。 以前假小子一样的女生带了三岁的孩子,长得还素安清秀的男生胖成了货真价实的中年人,这样的变化都让人觉得陌生得可怕。四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那个和矮子长得很是可爱,被一群女人围着捏来捏去,都想要孩子手中的按支棒棒糖。孩子在许多怪阿姨中转了一圈,跑到坐在最边上的阿姨身边。 容青可看着手中的棒棒糖不知道该不该还给他,孩子兴冲冲地催促她:“吃啊,巧克力的哦。” 周围都是一边连声叫着“小色狼”、“完啦,挑女人的品位有够刁啊”、“容青可果真吸引幼齿啊”,最后那句话无疑让全部人都僵了一下,好在孩子不正经的妈跟着起哄:“小嘉,小可阿姨漂亮吗?” 小嘉大声回答:“漂亮!” 无良妈妈继续诱哄无知小男生:“那等小嘉长大了把小可阿姨娶回家好不好?” 小嘉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无良的怪阿姨们都大笑起来,纷纷喊着“容青可,你就从了吧,你可是连聘礼都收下了啊”。容青可在众目睽睽下剥下糖纸,慢慢地吃着她的“聘礼”,嗯,还挺甜的。接着小嘉便被对面喝酒的怪叔叔们揽过去进行“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话”了。 好热闹。 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容青可觉得自己仿佛重新复活了一样,陶林织点歌让她去唱,她也没推辞,选了首英文歌《acenearby》,中文名字叫《天堂若比邻》。音乐声缓缓流淌,她的声音被麦克风放大变得空旷无比,就好象站在草原上,除了起伏的长草和天上悠闲的云,空无一物。 时间的空洞里抽出细长的嫩芽,慢慢地缠绕住了她的手指。 所有的伤心和难过都烟消云散似的。 连疼痛都变得遥远陌生,像是从来没见过它的模样。 容青可唱完回过头,朝好友微微一笑,陶林织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你啊,又不是十七八岁,现在上初中的孩子大概都快叫你阿姨了,还哭啊哭的,真是……” ‘靠,又不是叫奶奶!” “唉,叫奶奶就真该哭了。” 两个人手挽手跑到ktv外面的楼梯口坐着斗嘴陶林织一边抹眼泪一边哼哼着:“你现在倒修炼成老妖精了,唱那种惨兮兮的歌,故意让我难过不是?” “那种歌哪里惨兮兮了?里面有句歌词是‘天堂是个很近的地方,所以没有必要说再见,我想要告诉你不要哭泣,我一直在你身边’嘛!” “少来,更吓人!”陶林织胡乱用手背抹着脸,不防水的睫毛膏让她变成国宝。 容青可好笑地看着她,有掏出手绢帮她一点一点地擦干净。过了半晌,陶林织突然说:“你觉得那个林医生怎么样?” “林梓桐?很好啊。” “我觉得他对你很不错。”陶林织继续说。 “所以呢?” “你也该考虑下个人问题了吧?” “我考虑了,也找过,没戏!”容青可惊得一头冷汗,“可别提林梓桐,我要是落在他手里,我还有活路吗?现在就没事往我家跑,拎着那些汤汤水水,没事就把我当猪喂。我不吃也不行,凶得要死,简直跟以前的小镜不是一个档次……” “……” “啊,我们快回去吧。”容青可讪讪地笑了笑。 其实容青可与林梓桐之间并没有什么暧昧。 只是林梓桐没事就拎着汤水往这边跑,只要林梓桐一个电话,她就要任劳任怨地跑到医院去给他送午饭。林梓桐晚上加班时,她如果没事,一个电话过去,她就要任劳任怨地跑去当免费陪聊。 好在容青可淡定惯了,有时林梓桐在人多的护士室里很贱地帮她撩个头发,拧拧脸颊什么的,她也就当做是被德国牧羊犬挠了一下。 医院里的年轻小护士的眼睛都跟那手术刀似的,没事就扎她两下。像现在这样和林梓桐躲在他的休息室里抽烟,听见外面两个小护士评论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还觉得挺新鲜。 “我刚才看见那个残废女人又来了,又干又瘪的,整个一僵尸新娘的真人版,这会儿应该和林梓桐跑哪里甜蜜去了,不是我说啊,林主任的品位真是……” “别说了,不知道她是不是没长脑子,今天她拎了蛋糕来,还给了小张一个。小张快恨死她了,都不愿意答理她,她还能笑成那样。”小护士把葡萄糖和注射剂放进托盘里,“走吧走吧,林主任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接着便是一片寂静。 容青可把贴在门上的耳朵拉回来,耸了耸鼻子,往床上一躺:“啧啧,林梓桐啊,你们医院这些女护士放出去当选秀评委,个个都比都比包xx毒舌,你信不信?” “怎么了,现在觉得人言可畏了?”林梓桐从一堆病例表中抬起头来,接着便指着她没骨头的德行囔囔,“你别一副七老八十的样子,走到哪里躺哪里,给我坐好!” “林主任,你就爱护一下残疾人吧。”她半眯着眼睛,“你看看什么时候你快点儿找个女朋友或者男朋友,让我这个人肉盾牌下岗。倒不是小的不肯知恩图报,你也看见了,那些孩子根本不服我呀,你要找也找个年轻漂亮又四肢健全的……” 她自顾自地说着没听见林梓桐的声音,她一睁眼吓了一跳,林梓桐正把胳膊在她的头两侧,一双眼睛又黑又深,正在慢慢地数她的睫毛。 “喂喂……林梓桐你别饥不择食啊……” 容青可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皮肤偏白,有点儿不健康,但是嘴唇却是好看的粉色。她很清瘦,若稍走快点就能看出其中一条腿不灵便。其实她有种孱弱的病态美,只是她自己不觉得。 “可可,你真的很好,你不要这么说自己。” “哼,那你怎么不娶我?” “等你这句话呢,快滚回家去拿户口本!” 比疯她也比不过林梓桐,容青可郁闷地叹口气,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她对林梓桐不是没有感情,这几年里,从她出事住院到离开f城,若没有林梓桐的帮助,她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叔叔得了癌症住院治疗后,她都是把薪水汇给林梓桐,让他把钱算进医药费里,一直到去年叔叔去世为止。 她所经历的一切,他是见证者,因为太熟悉对方了,所以比起情人还是做死党比较合适。 “你别在这里给我装残废,快去把我老妈炖的汤喝光去……” “我不要,你自己怎么不喝!” “废话,她是中医,每次都加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药材,那么难喝我怎么喝得下去!” “妈的,你想做好儿子还连累我!” “你是她儿媳妇嘛。” “林梓桐你生儿子没**!” “……” 一个枕头飞过来,她翻了个身子舒舒服服地睡过去。醒来已经是深夜,手背上扎着针,瓶子里的液体只剩下一点点。林梓桐应该去巡房了,她又迷糊了一会儿,林梓桐推门进来,利落地拔针,用小棉球按住她的手背。 “你给我打的什么针?安乐死?” “想得美,是灭鼠强。”他顿了顿又说,“增强免疫力的,你最近老是感冒。” “你家的小护士扎的?” “我怕她们给你全身都扎上了针头,里面还加灭鼠强。” “哈哈!” 这已经是初冬,这座南北交界的城市,冬天的湿冷能深入骨髓。林梓桐往她的左腿贴了个暖暖宝,又用围巾把她包好,这才放她出门。除了夜店,只有医院的夜晚还是热闹的,刚出大厅就看见120的急救车停在门口,穿着白袍的医生护士从车上抬下来一个血迹斑斑的人。 她看也不敢看,匆匆地往外走,大脑一片空白。 昨天看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白天时下了雨,到了晚上果真开始下雪。雪花又薄又轻,落在地上就融化了,黑色和白色交融的世界。她缩着脖子站在医院门口等出租车时,听见身后一个稚嫩的童声:“爹地,我要吃烤红薯。” “今天下雪,卖烤红薯的阿姨没来,回家让你舅舅给你烤去。” “嗯,舅舅怎么还不来?” “今天下大雪啊,舅舅开车要小心……” “哦,那舅舅为什么不早点儿出门啊?” 小孩子总是那么多为什么,幸好她不怎么讨小孩喜欢。记得以前在北京时,有个同事带孩子去上班,其中一个受孩子喜欢的好好阿姨都快被小孩子的问题逼疯了,笑得脸都僵了。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好笑,其实很简单,只要她冷冷地看一眼,小孩子基本上就能联想到虎姑婆之类的夜间生物。 身后的小孩子还在没完没了,她心里骂了句“死小孩”,没想却和身后的人的声音重叠了:“死小孩!怎么就跟着我的时候那么多事!下次感冒让你妈带你来!” 本以为小孩肯定被凶得大哭,没想到过了半晌,她听见小孩幽幽地说:“爹地……我怕你寂寞……” 容青可一个忍不住“扑哧”一声,差点儿从路边栽下去,笑得不行地扭过头看这个有趣的小孩。 接着她的笑容就僵在脸上。 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脸上还有那种让人迷恋的天真,还是那双温润的黑色的如猫一样的眼睛,被睫毛掩盖住,像藏着什么秘密。原本有点儿圆的下巴尖下去,有棱有角地藏在开司米围巾里。 身上穿了件浅灰色的双排扣羊毛大衣,长度及膝盖,露出来的小腿又长又直。 苏镜希还是那么美好,受上天的眷顾,被雕刻成一个更加优秀的男人,而她就像是旧毛衣上拆下来的毛线,再怎么摆弄也是一团糟。 4 苏镜希从来从没想到会这样遇见她。 即使想过在路上偶遇,大概也会装作没看见,低头走过去。这种情况预想过很多次,可是他知道她并不在这座城市里,要偶遇也要去首都。可是如今她离自己只有三步远,他都忘记了她笑的样子,她回头却是笑着的。 如同一只蝴蝶停在薄荷草上,抖着美丽的羽翼。他觉得喉咙里如塞了一团棉花,眼睛发涩,什么也说不出来。怀里的孩子只能用力揽紧了他的脖子,才不至于从他的怀里滑下来。 “你儿子……”容青可看着那个漂亮的男孩子,笑了笑,“好可爱。”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个多月了。”容青可往耳后拢了拢头发,解释说,“我有个朋友加夜班,我来给他送便当的。” “哦。”苏镜希垂下长睫毛,彬彬有礼,客套地问,“你的腿完全好了吗?” “腿?”她又笑了,那时她撞得那么严重,他都没来看一眼,这么想着又矫情地心酸了一下,“嗯,早就好了,劳你费心了。” 他跟她四年没见,难道只是为了听她说一句“劳你费心”吗? 苏镜希被刺了一下,顿时连呼吸都不平稳了。一辆宝蓝色的轿车停在医院门口,车窗打开了,露出安阳纯渊淡然的脸。 “不好意思,先走一步了。”苏镜希对怀里的孩子说,“小哲,跟阿姨再见。” 小哲乖乖地挥了挥手:“阿姨再见!” 安阳纯渊冲她点了点头,她微微垂下眼,车门打开了,车门又关上。她看见小哲从后面爬到前面,高兴地给舅舅献吻。而苏镜希坐在后座,低着头,根本没回头看她一眼。她觉得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下去了,成年人的虚伪,她用了那么久也只学到一点儿皮毛。 安阳纯渊在后视镜里看见容青可钻进一辆出租车,朝相反的方向奔去。 苏镜希扭头看着窗外托着下巴,满脸都是强忍着快哭的表情。小哲小小年纪就懂得察言观色,坐在旁边苦着一张脸不说话,不多会儿就头一歪躺在他爹地的大腿上睡着了。他低头看着小哲,又从后视镜里看到安阳纯渊似笑非笑的脸。 “现在看她好好的,你不是应该放下一切,开始新的生活吗?” 苏镜希摇摇头,摸着孩子柔软的头发,呆呆地说:“如果那个孩子生下来,也有小哲这么大了。” 四年前,容青可在去医院做手术的路上遇见兰礼中学的学生。是个叫方敏的女孩子和,很喜欢苏念,五六个女孩子骑着电单车去玩,偶然遇见她了,便一路上跟着冷嘲热讽。苏镜希知道容青可虽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却也不是肯嘴上吃亏的人。结果那个女孩子恼羞成怒,猛地一拧加速当,头脑发热就撞了过去。 爸爸把他关在房间里,就像关苏念那样,他砸了屋子里所有能砸的东西,绝食、抗议,怎么都没有用。 终于还是陶林织跑到苏家,隔着门对他说:“可可让我带个话,你不用闹了,她根本不想见你,她恨死你了,躲你都来不及了,请你不想要再打扰她的生活好吗?” 她的心真狠! 这是惩罚。他不去打扰她,整整一年,他不说话,也不出门,害怕看见阳光,也不想见人,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做。再怎么好的身体因为不在意,也就被折腾坏了,严重的胃溃疡,最后不得已切了三分之二的胃——直到春绯和阿澈的孩子出生。 夏绯哲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地长大,对他笑,揪着他的衣襟不放,颤巍巍地学走路。有一天他正把小哲抱到澡盆里,往里面丢小鸭子,孩子突然张口叫了声“爹地”。 所有刻意去遗忘去忽略的过去,全部都涌上来,连同他爱的人看着他时温暖的眼神,那不是假的。在小哲的笑容里,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坐在澡盆边上大哭起来。 从那以后他又开始憎恨她。 其实也不知道要憎恨什么,似乎只有心里那点儿隐约的恨意和厌恶才能让他活下去。无论多年辛苦也想漂亮地活下去,让那个人看见,让那个人痛苦,让那个人后悔。 可是她再见他时是笑着的,还能云淡风轻地说一句“你儿子好可爱”。 她,果真一点儿都不在乎他。 那一瞬间,他差点儿哭了,也只是差点儿,在她面前摆出怨夫的姿态,那就太好笑了。苏镜希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没放下,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放下。 5 雪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天,白天出了会儿太阳,晚上又接着下起雪。路边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不时能看见走在路边的人,突然摔个四脚朝天,爬都爬不起来。容青可坚持去上班,越是害怕跌倒,两条腿便纠结得像麻花,摔倒的样子自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看见路过的人都拼命忍住笑的样子,她也不在意,反正脸皮厚,拖着疼得发颤的左腿坐在路边休息,被冷风一吹又头痛欲裂,干脆掏出一支烟颤巍巍地点燃。不多会儿便有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问她是不是崴了脚之类。 她摇了摇头,知道自己坐在这里也挺吓人的,打了辆车回到公寓。司机师傅没有零钱找,她的零钱不够,正纠结着,却看见有人敲了敲窗户,把钱递进来。 容青可有点儿恍惚,即使眼前的大男孩变化不小,那双狭长秀丽的狐狸眼却也忘不了。 他将近一米八个子,站在她面前,陌生得让她不敢靠近,也觉得有点儿害怕。他现在已经是大狐狸了,以前尚且那么锋利,如今呢?不行了,她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健康朝气蓬勃的年轻女生了,经不起什么折腾。 苏念并不激动,看了看她的腿,蹲下身:“可可,我背你。” “不,不用了。”她后退一步,苏念却不容拒绝地拉过她的胳膊,很轻松地把她背起来,“可可,你不要怕我。”这句话说得挺委屈的。 容青可要是十七岁的怀春少女,肯定就心软成棉花糖,但是她也算是经历过风浪的人,总会长几个心眼。把苏念当小孩子会吃亏的。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跟小织姐姐一直有联系。”苏念想了想后补充道,“其实你在哪里,做什么,我一直都知道。” 陶林织,你这个叛徒,你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我脑子进水了才会相信你!你这个屡教不改的浑蛋女人! 苏念忍不住“扑哧”笑了:“你别在心里骂她,是我缠得她没办法,而且我也答应她不打扰你。这么多年我都做到了。” “我在北京的时候你也知道?” “我去看过你,你换第三份工作的时候,住在地下室里,你拎着从小区门口买的盒饭回家。” “你小子是fbi啊!你饶了我行不行,我欠你们家的啊,你还让不让人活!”容青可挣扎起来。 “可可,你别这样,我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就再相信我一次不行吗?” 容青可放弃跟他沟通,反正说也说不过他,打也打不过他。以前明明是被他纠缠,却被说成她引诱国家幼苗。这种事情如果非要说出个谁是谁非也没意思,这种莫名其妙的清白证明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也没人在乎。 她随意地往沙发上一躺,把腿包在毯子里,苏念蹭过来,她皱了皱眉,见他眉眼之间都是小心翼翼,像是她又欺负小孩子似的,就叹了口气,随他去了。她的后脑受过伤,总有些零零碎碎的后遗症,染上了许多老人家才有的习惯。头枕在苏念的腿上,头部的穴位被不轻不重地按摩着,顿时又迷迷糊糊地想睡。 “可可,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我哥。”苏念说。 “嗯。”容青可想着这敢情是来伤口上撒盐来了,也不想失态,“我见过你侄子,挺可爱的。” “小哲?” “你还有几个侄子?” 苏念没说话,容青可觉得心里又有些模模糊糊的疼了,如果她的孩子还在,说不定那天就能上演一出异母兄弟偶然想见的狗血剧,苏镜希说不定会懊悔得去卧轨,想起他的表情,她就想笑。 “你笑什么?”她笑得太悲伤,苏念心里有些难过,“我想让你去看看我哥。” “干吗?看人家夫妻恩爱?你就不怕我一受刺激就接受你,然后我跟苏镜希旧情难忘,把你们家搞得鸡飞狗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你成语学得比我好。”苏念叹口气。 “谢谢啊。”她又笑了,只觉得疲惫,她猜不透苏念的想法,又害怕他的手段,只能没出息地服软,“苏念,别来找我了,我看见你就会想死他。” “那你看见他能想起我吗?” 她想了想轻轻地“嗯”了一声。苏念马上就笑了,抿着一脸的天真。容青可不知道这种天真的真实度有多少,只能皱着眉,用力地去回味,可是想得太多了脑里就一抽一抽地疼。 “你去看看我哥吧,他又住院了,还是厌食。” 容青可惶惶然地抬头,清楚地听见了那个“又”字。 “是见了你才这样的。” 这句话在她的脑子里自动转化成“都是你害的”。她有点儿不明白了,为什么又是因为她。别人的心都是肉长的,都是会被刺伤的,那么她的心就是千年化石吗? “你小声点儿,小镜还在睡……” “让他睡死好了!” “黎空……”安阳纯渊声音里带了点儿警告。 “为了一个女人半死不活的,没半点儿出息。”黎空越说越过瘾,“我就看不出那个容青可哪里好,值得他痴情到茶饭不思,还学女人敢给我生病,他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苏镜希睁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我是不是男人,你要不要来检查一下?” “好啊!” “算了,比不要脸我比不过你。” 他们两个吵嘴已经吵了好多年了,安阳纯渊也见怪不怪。食盒里的饭菜很精细,每样菜只有一点儿,做得很精致,做出各种小动物的造型,颜色丰富,米饭上还有用海苔贴的笑脸。 苏镜希看了一眼就觉得脸上挂不住:“你们确定这不是小哲的营养午餐?” “阿姨说了,做得漂亮点儿你吃起来也有胃口。” “我不想吃。” “小镜……”安阳纯渊皱了皱眉。 “你别管他,我看他那三分之一的胃也不想要了,全切了算了。”黎空似笑非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俩在这里哄孩子呢。” 苏镜希什么都说不出了,扭头看着窗外。他知道安阳纯渊看见他的样子不好受,黎空冷嘲热讽也是恨铁不成钢。可是他就是莫名其妙地吃不下东西,自从见了她以后,本来被小哲填满的那种充实感已经不存在了,心里空荡荡的,凉凉的,什么风都能吹进来。 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两年前安阳纯渊与橘梗分手后他就退出了娱乐圈,黎空也不做经纪人了,两个人把钱凑起来开休闲会所。而橘梗又考了研究生,去了深圳,后来又去了香港。其实并不是安阳纯渊的问题,而是橘梗承受不住了,毕竟有些事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安阳纯渊不像他那么没出息,在外人看来他还是那么强大,其实苏镜希知道他伤得很重。 无论如何,大家表面上看起来都是很幸福的。 苏镜希怔怔地看着窗外,那个人看起来也是很幸福的。 “小镜……” 竟然出现幻听,他看得很仔细,还是没看清楚。她外表上并没有很大变化,却感觉她似乎瘦了很多,连眼神都有点儿呆呆的,完全没有那种飞扬跋扈的嚣张了。被他审视得太久了,她竟然连削苹果的手都颤抖了。 那个总是欺负人的,在他的心目中完美到不行的女生,到哪里去了? “今天吃饭了没有?” “……” “还是吃不下去吗?”容青可看了看手中的苹果,用小刀切成很小的块,插上牙签。他的右手还打着点滴,她本想喂他,又觉得不妥,便放在他左手边。这种小心翼翼的样子又刺痛了他。 “你来做什么?”他粗声粗气地问。 “嗯。我一会儿就走……”不会让你的家人看见的,以后也不会再来了。她有点儿不知所措,她真是变蠢了,苏念说两句,她就不管不顾地过来了,其实人家看见她就心烦。 听说她刚来就急着走,苏镜希便气得要从病床上跳下来,气得厉害了反而冷静下来,头脑发热时免不了口不择言:“是啊,反正我已经习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你想见我,你就能来,我想见你,还要获得你的批准,你说一个不想见我,我就得憋着。” 她不禁有些发愣,他这个样子倒有点儿像情人之间的埋怨,可是他现在连儿子都有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见她不说话,苏镜希猛然惊觉自己的口气太暧昧了,忍不住红了脸,咬着嘴唇拼命想着接下去想说的话。 “你这样下去怎么行啊,听医生说只剩下三分之一的胃又发炎了,不管怎样,还是身体重要……” “没关系,反正,也没有人在乎!”他垂头丧气。 “瞎说什么,你还有家人,你儿子还那么小……” “可可!”他忍无可忍地打断她,“你就那么希望我有儿子?” “这不是挺好吗?”她讪讪地笑。 苏镜希觉得五脏六腑都凉了,也不想再解释,挫败地闭上眼睛,便不说话了。容青可说着:“你休息吧,有空再来看你”,就匆匆忙忙地退出去。 7 容青可离开后,苏镜希将她削好的苹果吃光了,而后开始进食。不知道为什么他猛然惊觉这三分之一的胃如果没了,自己就真的完蛋了。 无论是哪一方面,身体或者其他的,全部完蛋,想都不要想。 那些像“小哲营养午餐”之类的东西也变得可口起来。 而她终究没来看他。人家随便说说,如果他当真就是他太蠢,怪不得别人。他出院后便接了一个大单,没日没夜地忙碌。于是很快就到了十而月,天寒地冻,人们没事就喜欢窝在家里,他无聊时建立的网站“双生薄荷草”的注册人数暴增。 倒不是故意装文艺小青年,而是夏天的时候纯渊和黎空在他家里住了两天。黎空简直就是纯渊专用牛皮糖,两个人关系好得让人觉得恶心,而黎空多半也是恶趣味到极致,看见苏镜希一脸便秘的样子就来劲。 那次去花店买花,顺便搬了一盆薄荷草回来,因为那株草长了两个粗壮的枝丫,被黎空兴冲冲地说:“小镜,你看这像不像我们坚贞不渝的友情?”用来形容坚贞不渝的,不应该是爱情吗? 每段爱情都像同根生的两枝薄荷,清爽的,美好的,坚贞不渝的。 因为网站上有个叫coco的小屋,里面有很多猫的照片,被ps后,配上很多可爱的语言,颇受女孩子的喜欢。 有人花不错的价钱来买这个网站,被他拒绝了。也许一开始建立网站是无聊的,可是时间久了,每天来这里看看,放点儿照片便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偶尔有一次被小哲看见了,他便念念不忘着生日礼物要只猫。 当然,孩子嘴上说的是“爹地,我要只熊猫。” 苏镜希跑去商业街的猫舍买了只布偶猫,这种猫很乖,完全没脾气,当然价格也让人很没脾气。小哲在家里玩了几天就厌恶了,夏森澈那个浑蛋又把不合格的生日礼物塞了回来,嘴上说的是“这种连撒尿都会撒在窝里的笨猫,还是你自己养吧”。 他气得恨不得把小哲拎过来打一顿屁股,爸爸看他为难也说得轻巧“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丢了就行了”。苏念在沙发上吃葡萄,笑着说:“哥,你干脆给我吧,它看起来也挺乖的,我送去给人暖腿。” 苏镜希当然知道他要送给谁,苏念有意无意间总是在他面前炫耀,什么可可长肉了啊(她又不是猪),可可最近开始玩那个完美世界了(现在十岁的小孩都会在游戏里娶妻生子了好吗),可可怎么会喜欢吃榴莲啊,那么臭(她一向都是个味觉变态啊),可可的男朋友总往她家里跑,烦死了(……)! 苏念以前是个小王八蛋,现在是个大王八蛋,明摆着就是在人伤口上撒盐,没关系啊,我没得到,你也没得到啊! 苏镜希躲在房间里难受了半天,那只笨猫摆出“猫爷很忙”的表情,气得他真想把它从顶楼丢下去。于是他抱着很拽的猫爷来到窗边,外面还在下雪,推开窗户便飘进来细小的雪粒子,很快就在他的脸上融化成了小水滴。 迎面而来的雪的味道,清冽又决情,就像她。却又是令人欲罢不能的。 他想了想,把笨猫揣在怀里,又在书柜里收拾了一堆照片。在门口换鞋子,戴围巾,爸爸和苏念在看球赛,双方明显不是一个阵营的,苏念还笑得很得意。爸爸明显是被比赛打击到了,不知道又输给苏念多少钱014淘谥拢凳呛托n锩律绲睦鲜π卵y氖サ骰ㄑ比皇歉≌艽┑摹? “小镜,这么晚去哪里啊?”阿姨的声音。 “去春绯家。” “哦,你要把猫送回去吗?” 苏念转过头来,苏镜希忙转身出门,懒得理他那副似笑非笑的狐狸脸。 8 与林梓桐褒电话粥褒了一半。 事实上大多是林梓桐在喋喋不休,她一边应着一边打瞌睡,终于是林梓桐说得不过瘾,叫了一声:“你等着,我马上就来。” 还没弄清楚自己要等什么,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其实这种程度的任性已经不是一次了。 容青可无聊地换着频道,央视一套重播领导人出国会晤,中央二套播生活小窍门,中央三套是同一首歌,台下一群人拼命地叫,上面一群推销不出去的老明星卖力地唱。 门铃响起来,她怀疑林梓桐是坐火箭过来的。 楼道里的灯光一明一暗,略长的柔软头发贴着脖子,睫毛轻颤着,眉心微微皱着,看着像是有几分不情愿。衣服上的雪粒子融化了,在灯光下象闪烁的钻石,容青可愣愣地看着他,他也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喵呜!” 怀里的笨猫被闷到了,挣扎着把脑袋从苏镜希的臂弯里挤出来,翻着白眼,挺有惊悚效果。这让容青可对它的好感度激增。 “这只猫长得好像一只鬼。” “给你。”苏镜希往她怀里一塞,又把一个装cd的盒子放在里面的鞋柜上,还是低着头,“没事了,我走了。” 他很干脆地回头,走进电梯。这样莫名其妙地塞给她一只猫和一盒东西就走人。容青可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三两步走到电梯前,惊惶地掰开关了大半的电梯门。 苏镜希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什么意思?” “小哲不要的,家里没地方养。”多半是实情。 “哦。”容青可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可笑得很,“谢谢,慢走!” 苏镜希好像从她脸上看见了类似失落的表情,等他想仔细辨认,电梯门已经关上了。电梯慢慢地下降,数字在狭小的空间中递减。容青可吐了口气,转身要回家,只听见“砰”的一声响,家门被风带上了。 她穿着棉睡裙站在门口傻眼。 每次好像他都不在。 或者刚刚离开,就像一个诅咒,得不到任何救赎的诅咒。 明明知道内心那点儿见不得光的奢望,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可是看见他,还是会隐约地抱有些希望。即使知道希望也是死的。这样的心思,若是被陶林织或者林梓桐知道,一定会笑话她。 可是她也不在乎了,“容青可”这个名字,本身已经是个笑话。 容青可将脸慢慢地埋在膝盖间,手心搓着越来越冰的小腿。“叮!”电梯响了,暗了很久的声控灯重新亮起来。 不是林梓桐。 这张精致的面孔微微泛着被寒风吻过的红,嘴里呼出来的白雾急促地形成细小的云朵。苏镜希只不过想再确认一次她的脸。而她却像个被遗弃的女孩一样,坐在门口,眼睛里突然盈满了星光。 “门被风关上了?” “嗯。” 他顿了顿,犹豫着邀请:“去我车里吧,这里太冷。” “谢谢。” 谢谢,可是你为什么要回来? 只有这一句问不出口。 第十回 如果下一次做梦,她坚信,那一定是个甜美的梦。 1 玻璃前的雨刷扫着雪,勤快得过分,玻璃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外面的景色却是一览无遗。苏镜希从后备箱里拿毯子盖在她身上,暖气很足,难免有种快被吹晕了的错觉。而在苏镜希的眼里,面前的人半眯着眼睛,像在走神,又像在睡觉的模样,全身都散发着“猫爷很累”的气息。 刚才下楼的时候,他走得稍快了一点儿,回头便见她吃力地跟着,左腿不灵便地拖着。他的脸被狠狠抽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热,不说是不严重吗? “盒子里是什么?”她率先打破沉默。 “照片。” “猫的照片吗?”容青可笑了一下,“果真是你寄的。”而后又问,“还拍那个做什么呢?以前只不过是说说玩的啊。” “我答应你的啊,我不会骗你的。”太过认真的眼神看过来,容青可低头轻笑了两声。他还是以前的样子,还是天真又美好的样子,一点儿都没变。 “你的腿好像很严重。” “还好,走路不是问题。” “后悔吗?”苏镜希有点儿难堪地将脸别到一边。 “啊?” “我说的是孩子……如果在的话,比小哲还大呢……” 容青可想到那团血肉,刚开始是很难过的,可是渐渐地也就没什么感觉了,连疼痛都忘记了。可是那是和小镜唯一的联系,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 “哦,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啊,没什么可惜的。” 明明知道是这样的答案,苏镜希还是忍不住难过了。 黎空说得没错,自己就是犯溅,还停留在过去,而别人已经干干净净地往前走了。对他来说,过去的是风景是珍宝,而对她来说,是痛苦是失败吗? 车内窒息了几分钟。 “小哲很可爱,我都不知道你还有很快就可以结婚的对象。”容青可想了想说,“你的妻子我认识吗?不会是以前那个方便面女孩吧?” “你希望是她?” “……” “你觉得是谁就是谁吧。”完全就是自暴自弃的态度。 其实来之前还想着要跟她说什么,见了面才知道完全没用。他根本就是个笨蛋,那些不该说的事情,拿到台面上,像翻旧账一样,都觉得尴尬。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以前她到底有没有一点留恋,有没有一点难过,或者现在还有没有一点喜欢他? 其实只要一点就可以让他欣喜若狂了。 这几年里不是没有追他的女孩子,里面也不乏在黎空的嘴巴里“看得我好想出轨”的类型,也有纯渊看起来“好想跟她生个孩子”的类型,甚至有阿澈看起来“如果春绯晚几年出现,我就选她”的类型。 他甚至找不出理由来拒绝,只能说再等等。 其实他绝望的内心里开出的模糊的鲜艳的花朵。 只是再等等。 他还不想把位置空出来给别人。于是他鼓起勇气迫不及待地将一沓照片寄给她,希望她能够回来,她能够还有一点想着他。而她回来了,还是笑着的,似乎更柔软了,没什么精神。她能把以前忘得一干二净,交个男朋友,甚至还能用羡慕的口气说着“你儿子真可爱”、“你妻子我认识吗?”、“不会是那个方便面女孩吧?” 不愧是容青可,即使病恹恹的,还是有那种事不关己的潇洒。是他学不来的,痛恨的潇洒。 如果她会哭,会吃醋,会恨得骂人。 这样就好了,偏偏她不是这样的人,多么伤人的事情都能用笑脸来轻松面对。 他突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没什么意义。 雪地里的路灯下走来个高大的男人,径自走过来,敲了敲窗户。容青可说:“我朋友来了,谢谢,我走了。” 在她下车之前,苏镜希拽住了她的胳膊。她回过头,有点儿惊慌未定。 “小哲是春绯和阿澈的孩子。”他说。 容青可像是没听懂似的,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我没结婚,连女朋友都没有。”他咬着唇,窘得连鼻子都红了,“从来就没有别人。” “哦。”这次她听懂了,笑了笑,没有多余的表示,“我走了。” 然后她推开车门出去,林梓桐亲热地揽住她,两人郎情妾意地消失在楼道口。可是苏镜希不知道,一进电梯两个人就开始互相仇视。 “你有病啊,还上他的车!” “你有药吗?” “你神经病啊,他以前害得你不够惨吗?” “你能治吗?” “……” 2 没想到不出一个星期,小哲又叫着要他的熊猫了。夏森澈打电话来无奈地说:“小镜,你再把那笨猫送来吧。” 苏镜希嘴角抽了抽,又想打那孩子白嫩嫩的屁股。不过毕竟是小哲的生日礼物,他开车接了小哲,又直接奔到梅林公寓。 容青可下班回来是坐的陶林织的车,一下车就看见苏镜希的车停在楼下,车身上已经落了一层雪。陶林织正跟她说着,干脆下雪就不要去上班的事情。容青可只是笑笑,她不想自己越来越像个残废。 苏镜希把小哲从车里拎出来,陶林织看见男人那张漂亮的脸,就有点儿扭曲。 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 “喂,你来做什么?” “小哲要看猫。” “那关可了什么事啊,她已经有男朋友了!”陶林织像见到细菌一样:“快走,快走,别讨人烦!” 苏镜希站着没动,有点恨恨地看着她。陶林织毫不客气地瞪回去。容青可只是苦笑了一下。除了她,她身边没有人喜欢苏镜希。那些她自己惹出来的祸,全被推到他身上。两个人若比谁吃得苦头多,谁受得委屈多,又有什么用。 又没有奖金拿,只是让对方难受而已。 “爹地,我们不是来看熊猫的吗?”小哲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阿姨,张着灰蓝色的大眼睛。 容青可走上前摸了摸小哲柔软的头发,这张脸笑起来的确跟那个叫夏森澈的很像。这么想着不自觉地有些高兴,更加觉得这孩子漂亮可爱了。 那只笨猫就趴在沙发上,见了人也不怕,只是懒懒地“喵呜”了一声,又继续趴下睡。小哲扑上去对着猫一顿蹂躏,陶林织把容青可拉进卧室开始审问。 “你什么时候养的猫?” “嗯……小镜送来的。” “他送来你就养?”陶林织不禁想跳脚,“喂,你现在不会还在想着跟他和好吧?” 容青可茫然地看着她。那天苏镜希跟她说,小哲是春绯和阿澈的孩子,她觉得有点儿惊慌。好像已经确定的事情有了转机,心里乱得要命,想着那是什么意思,是想要复合的意思吗?也不知道行不行。 因为还爱着他,心里却是觉得这是不行的。 “难道他还害得你不够惨吗?你当时那种身体像纸糊恶一样,被人一撞闹个粉碎性骨折不说,血都快流干了,半条命都没了,还叫着什么救孩子。容青可,你这人怎么记吃不记打啊,你是不是想死啊你!” 可是这关小镜什么事呢? 只不过有些怨恨需要有人承担,而小镜恰好成为这个人而已。 容青可的表情让陶林织失望透了,她完全是为了她好,可是为什么现在搞得像她要拆散他们一样。她气恼得想杀人,吼了一句“你爱怎样就怎样吧,我看你能溅到什么程度”,说完就一摔门走了。 门外苏镜希怔怔地看着她,刚才说的话,他听了大半。 “可可,你不是去做手术吗,为什么要救孩子?” “小镜……你以后别来了……”容青可搓着手,“你看,我朋友都觉得这样很不好。” “我在问你话!” “你把猫抱走吧。” “回答我啊,你说啊,为什么要救孩子,不是不要吗、不是说要打掉吗?孩子没了不就是你的目的吗?”苏镜希走上前来捏住她的下巴,“看着我说,别骗我了行不行?” 原来她还是会心疼的。 以前做梦的时候,偶尔会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他怀里,被他的手臂圈着,可是醒来后只有一只大抱熊。现在被抱着的时候,觉得那么幸福,觉得这辈子好像就没什么遗憾了。 “不是去医院的路上,是回家的路上被撞的。”容青可一字一字清晰地说,“我后悔了,所以我没做手术,我打算要那个孩子。” 她走到医院,林梓桐说着笑话让她放松,医生来来回回准备着手术器具。 她仿佛听见有小孩哭的声音,又好像看见了几年后那个像小镜的漂亮的孩子,在身体里叫嚣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看见那个长得像小镜的孩子出生。 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强烈的幸福感,可是那种幸福感没有持续一个小时。 “小镜,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容青可扯起嘴角,“我现在很幸福,你就放过我吧!” 苏镜希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容青可家的,他好像晚了一步。他想给她的幸福,她已经有了。 他总是晚那么一步。 3 几年前叔婶和她断绝关系以后,就剩下她一个人。 过节的时候,她也是一个人。 什么情人节、圣诞节这类情侣们喜欢的节日,若不是看见办公室里的女孩子们收到大捧的玫瑰花,她根本就不记得了。陶林织收到一百零八朵蓝色妖姬,就放在后车座上。容青可笑着称赞着真漂亮。 陶林织看见她这样笑就觉得难受。 圣诞夜与男朋友在餐厅吃烛光晚餐,什么牛排什么红酒在嘴里完全不是滋味。想着容青可在家里随便煮点面吃,然后像个老人一样围着毯子抱着只猫在家里绣十字绣,她就觉得鼻头发酸。 她还爱着苏镜希,任谁都走不进她的心里。 爱情这种东西是忍不住的。 陶林织听着餐厅里流淌着如清泉般的乐声,觉得自己和林梓桐是不是太过分了。每次他们骂她为什么还想着那种人时,她都只是笑着,那笑容有些无奈有些悲伤。一顿饭吃得漫不经心。 陶林织趁男朋友取车的时候,一个人坐在位子上无聊的看杂志。这时窗边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侍者不小心打翻了酒杯,红酒泼在一个女孩子的白裙子上。她的男伴正蹲下身拿手绢帮她擦拭红酒。 她不小心看到那个男人的脸,差点儿把喝下去的柠檬水喷出来。 那块污渍是擦不干净了,苏镜希带着歉意,对女孩说:“商场就在前面,我带你去买件新的吧。” 女孩点点头,很高兴地走过来挽住他的胳膊。这个动作让他忍不住嘴角抽筋,想着春绯警告的话,终于没挣扎。把她带到车边又绅士地替她打开车门,他不经意地一回头就看见陶林织目瞪口呆的脸。 苏镜希犹豫了一下,钻进车里,朝前面的商场开去。 女孩凑过来:“小镜哥哥,我可以多买两件吗,马上就快过年啦,你送我两件衣服也是应该的吧。” “夏九菜,你好歹也把自己当一下外人好不好?” “阿澈说不用把你当外人。”女孩愤愤不平地说,“我说了多少次了,叫我阿九!” 这个女孩是夏森澈众多堂姐妹中的一个,圣诞夜他把小哲扔给了纯渊和黎空,又把这个来蹭饭的堂妹塞给他,两个人无耻地去过二人世界。苏镜希对女孩子完全没辙,把信用卡从皮夹里掏出来给她:“你去商场里尽情地买,买完你自己打车回家。” “小镜哥哥,你最好了!”阿九拿着卡猛亲了一下。她就知道来f城找苏镜希没错,他禁不起缠,就会拿钱打发人。尽情地用钱打发我吧。用钱虐待我吧。哈哈。 苏镜希眼看着那只夏家吸血鬼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商场门口,即使下着大雪,圣诞节的气氛还是很浓厚。想着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可能正挽着别人的胳膊幸福地去听钟声,胃就隐隐地疼痛。 现在回家是太早了一点儿,他决定等到十二点去街心广场听钟声。记得以前在假期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年的圣诞节,那个给他织了围巾的女孩约他出来逛街。他本来不想出来,可是听说班上的女生都笃定苏镜希不会答应,那个女孩羞耻的表情让他有了莫名的愧疚感。于是他就去赴约了,女孩很高兴地挽着他的胳膊在街上走。那是他第一次跟春绯说谎,最后被春绯知道后还跟他绝交了很长一段时间。 记得那时在街上走着,他是漫不经心的,连停下来休息也是如坐针毡的。 很久没有那种感觉,如今却又感觉到了。 苏镜希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流干了,手机铃声持续不断地响了很久是陌生的号码,他刚接起来就听见一个女人高分贝的喊声:“苏镜希!可可不见了!拜托你!无论你现在是约会还是怎样,一定要去找她,拜托你了!” “啊?”苏镜希皱起眉,“什么叫不见了!” 手机另一端陶林织的气息不稳,像是在奔跑着寻找,口气也更加恶劣:“吗的,还不是你跟女人约会,我打电话向她报告这个好消息。结果到她家以后就发现大门开着,她人已经不见了,我真是猪!明明知道她还爱你爱得要死,我还跟她说,我他吗真想抽死我自己!” 苏镜希摆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那边说什么已经听不见了。 4 f城的圣诞夜很少下雪,不过商业街上会人工降雪。今年前几场雪的雪花都很细小,完全没这种从漆黑的天空里大朵大朵落下来得壮观。就好象云朵变成了蒲公英,四周很寂静,只有昏黄的路灯和越积越厚的雪。 走过的地方雪白绵软,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在路灯下面还闪着细小的银光。 她刚刚把垃圾丢在门口,笨猫突然冲出门,顺着楼梯口跑出来。她便马上追了出来。 不知道追了多久,那一排很小的梅花脚印很快就被雪掩盖了,容青可走得很吃力,披了一条大围巾就走了出来,左腿已经受不得冻,像是没有知觉了,走起路来很是狼狈。那只笨猫早已经跑得不见踪影,她也不知道自己跟着走到了哪里。 只知道这条路很安静,像是一眼望不到头。 她走不动了,背后是高大的石墙,还挂着枯萎的爬山虎老藤。她在路边坐下来,路的两边都是异常高大的梧桐数,黑色的枝丫上落满了雪,黑色的部分藏在夜色里,像被雪雕刻而成的。雪花不停地落在她的脸上,落在她的脖子里,又像是哪个雪仙女掉的眼泪,真美,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陶林织打电话来说,你这次死心吧,苏镜希在跟一个小美女在餐厅约会呢。 她早就死心了,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跟她说,这样是不行的。 他的朋友不喜欢她,他的爸妈不喜欢她,而自己的朋友也不喜欢他,她本来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妈妈生下她就跟男人跑了,爸爸又早逝,后来叔叔婶婶又跟她断绝了关系。以不受欢迎的身份进入彼此的生活,只能造成悲剧而已。 容青可摸了摸自己的脸,很奇怪,还是笑着的。她用手指在地上写着“我爱你”。 然后又看着雪花落下来将那三个字慢慢地掩盖住。 眼泪不可控制地掉下来,怎么抹都抹不干净,本来不想哭的,却一直控制不住地流泪。 苏镜希在附近发现了快被雪填满的脚印,寻到这里便看见一个雪人在路边缩成一团。她面前的三个字快要被雪吞没了,可是还好,他看见了,也许晚了一点儿,可是他还是找到她了。他蹲下身子慢慢拥住她。 容青可身子一僵,很快又放松下来。 是他的气味,淡淡的薄荷的温暖,包围着她的身体。 苏镜希握着她的手指,冰凉的,却是柔软光滑的手指。 他在地上写着“我也爱你”。 “小镜……”我们不行的,她哽咽着说不出口。 “别拒绝我。”苏镜希抱得更紧一些,“只要你不喜欢的,我都不去做,你不喜欢的人我都不去理。我一直等着你回来,即使心里知道你有了男朋友,有了新的生活,可是还是在等你。可可,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你。” 或许疼痛是记住一个日呢最好的方式,越疼痛越是忘不了,像雕刻在灵魂上的印记。 “小镜,我不知道。” “那就交给命运来抉择吧。” 街心公园里设置了一个很大的迷宫,名叫许愿迷宫。情侣从不同的门进去,若是能从相同的门里出来,圣诞节许的愿望就能实现。容青可在迷宫里走来走去,始终遇不见苏镜希,她苦笑了一下,交给命运抉择的结果就是命运也不站在他们这边。 真没出息啊,她本来不想哭的。 在迷宫里红着眼睛往外走,想着出去后就打车回家,先洗个澡,那只猫丢了就丢了吧,反正珍贵的东西也丢不止一次了。或许小镜送来的猫丢了,她就再也不会想他了。 容青可从西门走出来,一抬头就看见苏镜希站在门口不爽地看着她。 “你太慢了吧。”苏镜希摘下脖子上的围巾围在她脖子上,凶巴巴地搂住她,“你哭什么,就那么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你怎么在这里?” “你希望我在哪里?”苏镜希揉着她的头发,“你是不是笨蛋啊?现在怎么那么傻?” “如果不行怎么办?” “一定会行的!” “也许我会再抛弃你的。” “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抛弃我的。”苏镜希觉得自己的脸皮越磨越厚,“你再说什么我也不会走了,我就赖着你,你烦了我也不走,爱上别人了我也不走。” 容青可犹豫着被他拥着,她一点儿都不笨,她突然想到迷宫是有监视器的。苏镜希根本就没有进去,而是去看着监视器她从哪里出来,他就在哪里等着她而已。 这样也行吗? 一定会行的!他这么说,她的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搂住他的腰。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苏镜希还是有点儿害羞,却坚定地俯身下来亲了亲她的额头。 “可可,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5 那晚笨猫跑出去半晌又跑回家,在门口蹲了大半夜。 什么都会回来的。 那晚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还是十七岁,左手边是容青夏,右手边是陶林织,她许愿说,请让我们大家都得到幸福。 梦里容青夏亲了她的脸,他说可可我爱你,他说请替我幸福下去。 醒来后她的枕头湿了一片,背后有人紧紧地靠过来,搂紧她微微颤抖的身体,鼻间有淡淡的薄荷香气,她在黑暗里重新闭上眼睛。 如果下一次做梦,她坚信,那一定是个甜美的梦。 晚上叔叔打电话过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容青可也只是说一个学生打架受伤进了医院。叔叔用埋怨的口气说,那也要跟人家说清楚啊,就这么跑掉像什么样子?容青可保证去学校一定给林校医道歉,叔叔的口气才稍微松了一点儿。 婶婶丢了面子,自然不怎么愿意理她,容青可在这边好言好语了半天,才听那边传来声音,这两天抽空回家来吃饭。 当然,容青可知道“回家吃饭”的意义,这让她无端觉得心情沉重。 她无奈地收了线,苏念的病房就在二楼,她趁苏妈妈出去买饭,这才偷偷地进去看一眼。苏念的脸朝里面睡着,手上包着厚厚的纱布,还隐隐约约地渗着血。她只不过想看一眼就走,苏念却突然回过头来。 她一时愣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可可,你怎么才来?”小狐狸崽子的声音里透着委屈,“你一定是先去看他了。” “浑蛋!”她没有否认,骂了一句就哽主了,“你们两个浑蛋……” 女孩的眼睛里已经挤满了泪水,薄薄的眼皮已经快要承受不住液体的重量,却始终倔犟地不肯掉下来。 初见容青可时,她那种淡然的嚣张的气势,如今都不见了。她整个人仿佛是被那一点点的从小到大养成的坚强支撑着。若没了那一点点的坚强,苏念看不出她还剩下什么。这让他感到莫名地慌张和揪心。 他错了。苏镜希也错了。 他们似乎又把她往悬崖边推了一把,只要她再稍稍往前走一步,那就会尸骨无存。 “老师,我只是喜欢你。” 容青可像被这句话蛰了一下,茫然地看着他。身后传来轻咳声,苏妈妈勉强笑着,“谢谢你来葱∧睿墒切∧钏衷谛枰菹1!? 这句“容老师”让容青可全身都凉透了,只是怔怔地在门口站着。苏念突然从床上跳下来,连针头都扯掉了,走上前来抱住容青可,愤怒到眼睛发红:“妈,你别阴阳怪气的,这事跟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也不用刻意赶她走,她也不想来这里!其实你心里知道是我的错,你们不要谁都拿她撒气。她是受害者!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轻什么对可可指指点点!” 病房里是寂静的,除了深深浅浅的呼吸声,连多余的场面话都说不出来了。 母亲疼爱儿子,这是天经地义的,好好的家庭因为她的事情而变得一团糟。 “阿姨,我先走了,我明天会帮小念去学校请假,让他好好休息吧。” 苏妈妈叹了一口气:“那就麻烦你了。” 周一第一节课就是容青可的语文课。 即使心里惦记着苏镜希,可是像叶橘梗说的,他有难过的时候,他的朋友都赶过来了。她从前就不受欢迎,也没必要去挨那些白眼。即使她去了,也只是碍眼而已。 况且,现在和以前不同了,苏镜希让她滚,她就滚了。 还丢脸地昏了过去。 她现在俨然已经成了一个笑话,除了让别人偶尔想起来,拿出来乐一乐,还能有什么用?连明明知道自己的弟弟是被杀的,也拿不出证据,只能窝囊地咬着呀,任凶手逍遥法外。林校医说得对,没用的,她自己也知道。 这世上哪有百分之百公平的事情,那些所谓的公平也只是幸运儿的特权而已。 容青可整理着上课要用的教材,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天办公室里其他的老师看她的眼神都有点儿怪怪的。她看了看时间,正要去教室,刚走到楼道里,就听见另一个老师喊:“容老师,主任让你去校长办公室,这节课你先让学生自习吧。” “哦,我知道了。”她说完就转身往楼梯口走,路过办公室的门口听见隐约的议论声传来。 “哎哟哎哟,没事儿人似的,要不要脸啊!” “嘘,人还没走远呢。” 容青可听得很模糊,穿过操场,还没进入高中部的教学楼,胳膊就被扯住了。林校医挑着眉问:“你今天还来学校干吗?” “哦,林校医,对不起,前天是我突然有事……” “你不上课来高中部做什么?” “不知道校长老头叫我什么事。” “你还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什么?” “昨晚有人在同城论坛上发帖,说是拍到兰礼中学的女老师下了晚自习以后和高中部的男生约会。手机拍的照片很模糊,但是我能看出那个女孩是你,既然我都能看出来,学校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出来。” “……” “我不知道你跟那个高中生到底是相爱还是怎样,你现在马上回家,然后就打辞职报告。” 其实听到这个消息,她也只是蒙了一下,然后就完全镇定下来。或许她心里早就料到这根本就是迟早的事情。 她只是有点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我?” 林校医摸着下巴笑了:“你特别。” “因为我可怜吧。”她苦笑了。 “不,你是惹人心疼。”林校医推搡着她,“走,我送你回家。” “谢谢,我不想再麻烦任何人了。” “不,我跟你一起辞职,我不想再每天给女生开痛经药了。”是的,林校医家里本身就是开医院的,来做校医不过是不想走他爸爸给他铺的路,二是图个清闲,每天看个报纸,开个痛经药,贴个创可贴之类的。 “林校医,我在前面路口下就可以了。” “我现在不是校医了,叫我林梓桐。” “林梓桐,你可以停车了。” “容青可,有什么困难可以给我打电话。”林梓通在她下车的时候,握住她的手臂,表情认真,“记住,不要再回学校去了。”容青可点点头,林梓桐这才满意地把车掉个弯,车子绝尘。 番外1 番外:那些绯色尘埃 ——夏森澈与安阳春绯的番外故事 「因为太清楚这些,所以即使我想得再厉害,也要忍受着。是的,爱情这种事情,终究也是可以忍受的。」 我以为我又在做梦。 毕竟这两年做梦做多了,有时仿佛真的看见那个人站在门口,却又清晰地知道是不可能的,连做梦都不尽兴,想说的话也说不出来。 即使见了她,我又能说什么呢? 就像现在这样,她站在我面前,因为走路过快而努力控制着呼吸。只有一双眼睛灼灼的,还是带着那种熟悉的执著与坚定望着我,像是要硬生生地看透我的灵魂。 只有这一眼我便匆匆地败下阵来,全身的力气都被她吸走了似的。 安阳春绯向门口望了下:“能让我进去吗?还是有其他人不方便?” 我想了想说:“恐怕不方便。” 她愣了一下,眼神突然暗淡下来,却也没多坚持。只是刚才表现出来的气势和强大都好比是胀得满满的气球,经不起一丝的尖锐。她那惊慌失措,像是做错事的样子,立刻让我觉得有些心疼。她低头说着:“哦,那没关系,我也没什么事情的,我就是……”她说不下去了,转身要走,我这才看见楼道口小小的行李箱。 她带着行李来找我的吗?为什么? 其实我跟她不同,为了减免一些不必要的伤害,我总是在竭力地克制感情。也许有点儿难,但终究是可以忍的。她的母亲和我的母亲是最好的朋友,如果关系如此单纯该多好。最糟糕的是,她的母亲却与我的父亲偷情。 因为太清楚这些,所以即使我想得再厉害,也要忍受着。是的,爱情这种事情,终究也是可以忍受的。 刻画司,她拎起箱子。我的脚已经跨过去,手搭在她的手腕上:“你离家出走?” 她摇摇头,挣脱我的钳制说:“没有,我就是恰好路过。” 我有点儿急了,用力地拉住她。其实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对,她抬起头眉目中有恶狠狠的伤心。 “你这是要去哪里?” “不关你的事!” “你怎么还这样,明明就是有事还在跟我逞强,进屋说!” “行啊。”她气得眼眶有些发红,“夏森澈,你有没有脑子啊?让我进去?行啊!你先把里面的女人给我赶走,我马上进去!” 我蒙了一下,顿时又明白了。原来她以为我不让她进去的原因是,屋子里有我的女朋友。我简直要苦笑了,我不是不想找,只是心里空不出位置来。那么,她现在这副可以称作吃醋的模样,的确让我受用得很——她还是在乎我的。 “这里没别人。”我气息不稳地说,“这里没女生来过。” 安阳春绯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原本发青的面色竟然泛起了一团云霞似的红。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两个人都紧张得不行。我想,我一定要赶快说点儿什么,否则,否则,我们会变成化石的。 背后传来踢踏的拖鞋声,夏森夜揉着乱糟糟的头发,漂亮的脸恼怒得有点儿凄厉:“你们闹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夏森夜的血统绝对是一半天使一半恶魔,被吵醒的样子像个讨债的土匪,收拾干净后笑得那么乖巧。他盘腿坐在沙发上,很三八地盘问着;“你就是安阳春绯啊,跟照片上不一样呢。” “你从哪里看见我的照片?” 我忘记了他也是个好奇宝宝。 “哎呀。”夏森夜瞄着我,我想阻止也来不及,只能瞪着他,面色涨红,还是听见他说,“我家哥哥的手机里有你的自拍照,就那老爷手机还没舍得扔呢。” 这小子,真把我当做吃奶的小猫了。我倒不是生气,只是我这么冷淡地对待她,却藏着她的照片,未免有种被拆穿的羞涩感。幸好安阳春绯敏感的神经有时粗得可恨,她低头看着脚尖,有点儿怔怔的,出神地想了半天才说:“你能收留我几天吗,我没地方去。” 我还没说,阿夜已经抢先说:“行啊行啊,反正有两个房间,我自己要睡一个,你们俩看着办吧。” 这下真是骑虎难下,我本来没打算收留她的,嗯,是真的。那小子若无其事地抱着枕头去补眠,客厅里一下子就剩下我们两个人。春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提着行李就要进房间,走到门口又回头问:“你有没有黄色书刊或者内衣什么的要整理的?” 这个孩子,在英国待了两年就满口的大人腔调,还真让我不习惯哪。 那一瞬间,我有点儿想知道,她这两年里做了什么,口味有没有变,发了几次烧,快乐不快乐,有没有和苏镜希吵架。还有——她还有没有听话地恨着我? “你堂弟真漂亮,个性还挺可爱。”她很可爱地笑了笑,补充道,“而且头发很有古典气质。” “是吗?”我不禁有些不高兴,还真是矫情,“你先休息吧。” “对了,以我哥的智商应该会找到这里来的,到时候拜托你想办法吧!” 我想春绯如果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情,应该也不会来找我。我点点头说:“你放心休息吧。” 春绯不客气地把门关上,我在客厅里有点儿微微的失落,走到侧卧的门前用力地推开门。不出所料,阿夜捂着额头倒在地毯上疼得打滚,边滚边骂:“你个公夜叉,知道我偷听还那么用力开门,人家夸我两句你也不用忌妒成这样吧?” 纯粹只是想要发泄一下情绪,毕竟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还是有点儿做梦的感觉。两年前的那个人,哭着要跟我在一起,笑着说要恨我,那么一心一意爱着我的人。那个让我想起来心就会疼的人。知道她和小镜在英国生活得很好,会让我没出息难过的人。 说是自私也行,我内心还是想再见她一面的,想知道她心里……有没有我。 不过,这也都是无意义的挣扎。 安阳纯渊与叶橘梗是半天后到的,阿夜挡了回去,他说起谎话来从来都是脸不红气不喘的。我本以为凭安阳纯渊的性格说不定会闯进来找人,他一遇见妹妹的事情,向来都是有勇无谋的。我的内心里有种隐约的期待,纯渊冲进来,然后把春绯带走。这种期待又让我全身难受得像在发烧。 只要遇见她的事情我就不太正常了。 阿夜叫嚣着:“我哥还不见了呢,他长得那么秀色可餐的,我还不知道跟谁要人呢!” 接着,我便听见纯渊的声音,淡淡的,像是舒展了一口气似的说:“那我们先走了。” 这个人转性了吗? 我有点儿吃惊了,这两年或许大家都变了很多,毕竟年龄不是虚度的,成年人的处事方式再也不会那么一意孤行。说句矫情的话,大家毕竟都不是小孩子了。 「我们都小心翼翼地装作生活得很好,用幸福的表象来欺骗对方。」 其实我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让春绯放下一切来投奔我。但是她好象不是很想说的样子,我便不问了。没有未来的两个人如果多了这份意图明显的关心,就太暧昧了,我们承受不起的。 不如像一对好朋友,我去咖啡厅打理生意,她就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坐在角落里看帐本,她就拿着一本时尚杂志看,偶尔还会偷瞄我,还是像以前那么没水准,书页都没翻过。她其实跟两年前没什么两样,若非挑出点儿什么,那就是气质有点儿abc,挺有海归范儿的。也许是因为陪我看帐本太无聊了,她缩在沙发里,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阿澈,你女朋友?”拿毛毯过来的服务生轻生问。 我微笑着摇摇头,将毛毯覆盖在她身上。女服务生看起来很高兴,一蹦一跳地回前台跟其他人分享新资讯。说句挺不要脸的话,我挺受女生欢迎的,这让我觉得自己还跟以前一样。 我现在总觉得自己像个无欲无求的老头子,其实看镜子里的面容还是年轻漂亮得很,却无端觉得从骨子里开始苍老,有腐朽的味道,连自己都觉得怪恶心的。 我合上帐本,吩咐厨房做个她喜欢吃的香菇肉酱意粉和烤芍。那个每心没肺的孩子还缩在沙发上,不时地皱下眉头,去不知我正为自己还清楚地记得她的喜好而沮丧。对的,我只能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我已经忘记了这个人。 “阿嚏!”她张开眼。 “感冒了吗?” “没有。”她揉着眼,眨巴眨巴,“我饿了。” 那表情已经不像个孩子了,而是个会撒娇的小女人——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把她当成那个我疼过的孩子。我的嘴角上扬着,夜色映着玻璃倒映着我的脸,如同湖面上荡漾起了温柔的波纹。 晚餐算是吃得很高兴,可能是灯光和钢琴声把气氛烘托得太好,她的笑容和话都多起来。我真的是好久没看见她笑了,竟然几次感动得鼻子发酸,特别没出息。她简单地跟我提了一下在英国的生活,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跟苏镜希在家里玩游戏,很无趣。听她说到这里,我有点可耻地沾沾自喜。 “不过后来我交了个男朋友,是当地人,在医院认识的。”春绯漫不经心地咬着勺子,“挺好的人,对我不错。” 我只是微笑着,除了微笑我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春绯看我没兴趣,也就不再说了。从店子里回到家,阿夜已经回了家,在桌子上留了字条,反正说的话也不正经,春绯凑过来要看,我脸红着把字条撕掉了。 我们两个还能发生什么呢,阿夜真的想多了。 深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大概因为隔着一堵墙的那边睡着她,我脑子里忍不住有些胡思乱想。记得高三的那年,我们也是这样过了一年的。偶尔也会睡在一个房间,不过太单纯了,她带着那种近乎天真的信赖望着我的眼睛,让我连一丝亵渎的想法都没有。不对,其实有个夜里,我把她压在床上,用力地亲吻了。 就那么一次,现在想起来,我还有点儿佩服自己那仅有的龌龊的勇气。 原因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我被她强吻了。说起来真好笑,她就那么带着“掠夺初吻”的野蛮强吻了我,眉眼里全部都是得意。那一瞬间,我的大脑白茫茫的一片,整颗心像飞了起来,莫名地喜悦。 这样的气氛下应该发生点什么浪漫的故事,可是接着我便被她“为了报复苏镜希而抢走他的初吻”这种言论坠入冰窖。火气来得有些突然,想到她强吻我,不过是为了报复,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 其实看见她的眼睛那么坚定地望着我,我差不多有种,即使发生了什么关系也无所谓的想法。这种念头让我觉得羞耻,毕竟她那么信赖我,这种吓吓她的初衷,却差点儿脱离了原本的轨道。 现在想起来我只是忌妒得有点发疯了,忌妒冷静不下来。那时的她真傻啊,怎么能那么信任我呢? 或许现在的她也是这么毫无保留地信任我,也是傻得要命。可是即使再信赖,她身边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不是苏镜希,也不是我,是个一片空白的陌生人。理智告诉我,这样是最好的,这是最好的结果。可是为什么我还会忌妒,你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呢? 我脑子里乱得要命。客厅里突然传来玻璃与地板碰撞的声音,玻璃碎片飞溅的声音很清晰。我忙起身冲出门,微弱的夜灯光下,春绯站在饮水机前面有点呆滞地看着地面,有点吓到的表情。 她还是这么迷糊,我有点担心地想着,以后她那个英国男朋友能不能照顾好她。毕竟外国人和中国人的生活方式是不一样的,春绯又吃不惯英国的食物。 “怎么不开灯呢?”我看着她烫红的手指,心口还是莫名地痛起来。 “我找不到开关。”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头将滚在地上的药片收拾起来。 “你感冒了?” “是啊。”她很客气很疏离,“没事,你去睡吧。” 这让我怎么睡得着啊,我有点儿想苦笑,毕竟我是学医的,一些感冒发烧的小症状难不倒我。于是强势地把她赶进房间,拿了听诊器和体温计去给她“诊查”。她淡淡地绷着嘴唇,默默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像是要将我看进灵魂里似的。 “没发烧,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你吃的什么药?” “澈……”她突然这么喊着我,“澈……” 我跪在床前的地毯上,她这么亲密的称呼让我有点喉头发干。记得她以前发烧时,也是这么叫我的,亲密又温存,让我有种她还爱着我的错觉。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她有男朋友,而且上次去玩野外互战时,她也就是冲我淡淡地点了头,很客气。 是的,她真的很客气。 如果非要说她对我有感情,那就是还不能忍受自己的前男友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吧,很多女生都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春绯突然拉下我的脖子,在我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吻住了我。我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别过头,她的嘴唇凑到我耳边,声音很是坚定:“你想不想抱我?” “你胡说什么?!”我像被烫了一下,“不要胡闹,你吃了药就睡吧。” 春绯拉住我的手腕,盯着我,口气却像开玩笑似的:“没事的,你又不用负责的。” 我不敢看她快速地往外走,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明明知道我是个这么冷漠的人。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以前看着她,即使简单的微笑就能让我满足。可是现在不同了,她这样的邀请让我可耻地心动着,想碰触她的欲望那么强烈,拥抱和亲吻都是不够的。 我的手刚颤抖着碰到门把手,就被按住了,她从背后偷袭过来,声音好听得让人心惊:“没事的,我不是第一次,没事的。” 我一定是嫉妒得失去理智了,因为她后来说的那句话,我稍微想象了一下她与别的男生在一起的画面。她多么可爱,那种倔强的可爱,她是别的人。我绝望地亲吻她,近乎悲伤抱紧她,毫不怜惜地撕扯她。 而后,我近乎残暴地占有了她的全部。 我听见她因为疼痛而隐忍抽气声,可是已经晚了,她这个骗子得逞似的用力地抱着我的背,她……她这个骗子……那个傻孩子颤抖地紧紧抱住我,生怕我突然消失似的。我将脸埋在她的脖子里,难以自制地哭起来。 我们都很绝望。 我们都小心翼翼地装作生活得很好,用幸福的表象来欺骗对方。我们都那么年轻,年轻到还不足以承受爱情的重量。可是我们爱得那么认真,这样的我们……究竟有什么错? 她爱的,却只有我一个。」 早上一睁开眼就看见她柔软的睫毛,如羽翼透明的蝴蝶翅膀。我突然想到橘梗说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我悄悄幻想了一下我与春绯的可能性,就这么交往下去,不管不顾,也许会得到幸福吧。但是更大的可能性就是去伤害我的母亲,然后,看见春绯的脸就会想到她那个可恨的母亲,我说不定就会怨恨。 我根本就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善良的人啊。 如一桶冰水从头冲到脚,我彻底清醒了,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你们说我自私也好,无耻也好,但是我绝对不可能伤害我那个如同玻璃花一样脆弱温柔的母亲。 而且春绯也说……你又不用负责的。 也是啊,我根本不用负责的。 我起床洗澡,把所有关于春绯的记忆都洗掉,我一边吹头发一边看着自己疲惫不堪的眼睛,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令人作呕。我有点儿怕面对她,于是逃回店子里打理生意。这一天都没接到她的电话,我想了半天对应的话根本没施展的余地。 终究还是我忍不住拨打了她的手机,响了几声,被挂掉了。她生气了吗?的确,她是有理由生气的。我再拨过去,这次直接是关机。 我的心像被凿开一个大洞,风灌进去,空落落地疼。我突然觉得这次是要彻底失去她了。我前所未有地慌张着,打包了她爱吃的菜,匆匆地赶回家。其实也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不行的,也许会做出让我们更难过的事情。 从楼下往窗子里望去,黑漆漆的,没有开灯。似乎有冷汗冒出来,我脑子里胡乱着钻进了可怕的念头,接着便跌跌撞撞地爬上楼打开门。整个屋子都找遍了,没有她的影子,她放在衣柜里的衣服不见了,卧室角落里的小行李箱也不见了。 她走了。我以后再也看不见她了,我知道的,我就是知道。 我呆呆地在屋子里坐了半天,有点世界末日的感觉,接着便捂着脸哭了。我什么也不怕了,这么窝囊的样子,即使被人看见也没关系了。 这一晚我没有合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将脸埋在被子里闻着她残留下来的香味。我记得她皮肤上温暖干净的味道,像被太阳晒得蓬松的花朵。这个骗子似乎把什么种植在我的身体里,让我无法忍耐似的发疼着。 我难耐地翻身,背部被什么东西硌住了,于是顺手捞过来看。 是个小药瓶。 我是学医的,一看瓶身上贴的标签,我就明白了。 我害怕得不知所措。好比有一只手用力地握住了我的心脏,令人窒息,让我喘不过气来。那双淡然的眼睛那么天真地望着我,那双比任何宝石都要美丽的眼睛,她就要看不见我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很认真地想象过我们的未来。 我想她一定会找个温和善良的好男人结婚。那个好男人在过马路时会牵着她的手,会对着她微笑,会问她晚饭想吃什么。那个男人在厨房里做饭,她坐在客厅里啃苹果。然后她会生一个可爱的孩子,最好脸上还有两个酒窝,笑起来又软又甜。或许哪天在街上遇见了,她已经变成一个成熟可爱的女人,或许会对我点头示意,再好一点儿的情况是,她还会让她的孩子过来叫我叔叔。 我想过最糟糕的情况是她过得不幸福,到了适婚的年龄,还遇不见一个很爱的人。于是匆匆地相信,找个老实敦厚的男人嫁了。和很多女人一样,婚姻就是婚姻,爱情就是爱情,隔着彼岸。 我想了很多次,心里扎满了仙人掌的刺,可是我从没想过春绯会在黑暗中度过余生。 她来找我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已经不用再问了,她只不过想要把我的样子记在心里而已。 什么苏镜希,什么纯渊,什么国外的男朋友,她身边或许有很多爱她的人。但是,她爱的,却只有我而已。 因为有你的地方,即使是地狱,那里也温暖如天堂。」 “春绯。”我有点怕她装作没听见,于是声音便更放大一些,“春绯!” 她与一个女生在楼下讲话,听见我的声音,回过头来很自然地笑了。那个女生也看到了我,口中问着“这是谁啊”,春绯回答说“我妈同事的儿子”,那女生说着“想出去玩就给我打电话”,冲我也点点头便离开了。 “你怎么来了?”她是笑着,“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啊。” “我打了,你关机了。”我看着她的脸,心里无味杂陈,“怎么就那么走了?” “我给你留了字条了,你没看见吗?”春绯拢了拢头发,还是笑着的,笑得我如坠入冰窟,“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怎么有点……像快哭了一样……” 这样看见她无所谓似的笑,我却想哭。原来我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无助又悲伤吗?已经没办法掩饰了,也没办法去考虑过多的东西,只想着抱紧她。 怎么都无所谓了,即使天塌下来也无所谓了。 我从来都只考虑到自己的堡垒是否坚固,是不是足以隔绝外面所有的风雨。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被我隔绝在堡垒之外的人,从窗口里看见我的灯火,她也是会痛的。她在外面承受着风霜雨雪,得不到救赎,她痛苦难耐,若没有人带她离开,她会痛死在堡垒之外吗? 我把她的爱情看得太脆弱了,也把自己看得太强大了,原来我们没有了对方是不行的。 起码现在没有对方我们是不行的。 “我、我想跟你在一起。”我说。 “在一起?”她没有多少的意外,还是笑着,“为什么要在一起?因为那件事吗?我说过了,你不用负责的,你别想的太严重了,有个回忆不是很好吗?” 她的笑容已经渐渐支持不住了,在我眼里,那跟哭没什么两样。 “不是那个原因。”我颤抖着握住她的双手,“跟那个没关系,我想跟你在一起。” “我只是想看你一眼而已。你别想太多了。而且我现在不能跟你在一起了。”春绯把手背到身后,却没看我,“以前你怎么不跟我这么说呢?两年前我求过你啊,求你跟我在一起,可是你都不要我。原本我打算只是想看你一眼,和你……也是我自愿的,我想留个回忆而已。那么你现在来说这些话,还有什么用呢?我回不了头了……” 春绯呆呆地看着地面,没有看我,过了许久,脚下的薄土湿润了两滴,像苹果的种子。 她的整个肩膀都在颤抖,像承受不住似的。 我把手放在她的头顶,她没挣扎,很柔顺地哭者说:“ 现在已经没用了,没用了啊……” “跟我在一起吧。”我难受得心里抽痛着,“这两年,我一直想你,有时实在想得受不了了,我就看你的照片……我以后再也不想看照片了……所以不要害怕,我跟你在一起,我会照顾你……” 春绯一向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立刻发现了我话中其他的意思,像被烫到似的后退一步惊恐地看着我说:“你知道了?” “嗯。”我没否认,“可是这不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她脸上还挂着泪珠,整个人却有点儿失神,喃喃着:“你怎么会知道的呢?我明明让橘梗不要告诉你的……可是你不明白的,不是你说要跟我在一起,我就可以好起来的,你别天真了,你走吧,糊弄我这么一个人,一点都不好玩的。” “春绯,我不会让你看不见的。”我按住她的肩膀,“我是学医的,我以后是外科大夫,我可以去进修眼外科……” “别这样说……”她低着头,“别骗人了……” “春绯,我想跟你在一起,这次别拒绝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就算你的眼睛看不见,我也可以照顾你的,我……我喜欢你!”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看不见什么意思吗?吃饭、上厕所、出门,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了。我现在读书有什么用,我连书都看不见了,我不想变成一个废人!我才二十岁!我本来以为忘了你以后,我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的谈恋爱,或许没那么爱也没关系,因为很多人结婚也不是为了爱情啊。可是我现在算什么呢?就算有男人不嫌弃我,跟我结婚。可是小孩怎么办?这是遗传病,怎么还能拖累你呢?”春吠用力地推着我,“你现在喜欢我有什么用啊?你不喜欢我了怎么办?你厌倦了我怎么办?我妈妈和你爸爸的事情被知道了怎么办?你那时候就不会这么说了,那我怎么办?” 我记得有个故事里的男主人公对女主人公说,如果不能一起上天堂,那就一起下地狱。 如果我们不能幸福,那么我们就一起痛苦吧。就算最后会后悔,被生活折磨得伤痕累累,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无所谓。 我抱紧那个哭得无助的孩子,这才是真的她,原来我再次看见的被包装得那么美丽安全的孩子,都不是她。 她藏得那么好,用微笑来掩盖得那么好。她那么痛,那么害怕,也用微笑来掩盖在日光之下,纯渊、小镜,甚至是我,我们每个人都被她完美的演技骗到了,觉得她强大又美好,像一朵无往不胜的向日葵。 可是她终究也只有二十岁。 那漫长的人生中如果少了一个爱的人,终究是可以忍受的。可是如果没有了爱的人拉着她的手,在黑暗的世界里独自摸索前行,她一定会像那山石一样突然崩塌,再坚硬的外壳都护不住。 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怎么办,她的眼泪却让我渐渐地安心下来。原来她还是那个我狠狠心疼过的孩子,我用力地抱紧她说:“没关系,如果不能上天堂,那么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吧。” 因为有你的地方,即使是地狱,那里也温暖如天堂。 我就这么迷茫地坚信着。 番外2 ——  夏森澈与安阳春绯的番外故事 「因为太清楚这些,所以即使我想得再厉害,也要忍受着。是的,爱情这种事情,终究也是可以忍受的。」 我以为我又在做梦。 毕竟这两年做梦做多了,有时仿佛真的看见那个人站在门口,却又清晰地知道是不可能的,连做梦都不尽兴,想说的话也说不出来。 即使见了她,我又能说什么呢? 就像现在这样,她站在我面前,因为走路过快而努力控制着呼吸。只有一双眼睛灼灼的,还是带着那种熟悉的执着与坚定望着我,像是要硬生生的看透我的灵魂。 只有这一眼我便匆匆地败下阵来,全身的力气都被她吸走了似的。 安阳春绯向门口张望了下:“能让我进去吗?……还是有其他人不方便?” 我想了想说:“恐怕不方便。” 她愣了一下,眼神突然的黯淡,却也没多坚持。只是刚才表现出来的气势和强大都好比是涨得满满的气球,经不起一丝的尖锐。她那惊慌失措,像是做错事的样子,立刻让我觉得满心地疼。她低头说着:“喔,那没关系,我也没什么事情的,我就是……”她说不下去了,转身要走,我这才看见楼道口小小的行李箱。 她带着行李来找我吗?为什么? 其实我跟她不同,为了减免一些不必要的伤害,我总是在竭力地克制感情。也许有点难,但终究是可以忍的。她的母亲和我的母亲是最好的朋友,如果关系如此单纯该多好。最糟糕的是,她的母亲却与我的父亲偷情。 因为太清楚这些,所以即使我想得再厉害,也要忍受着。是的,爱情这种事情,终究也是可以忍受的。 可是,她拎起箱子。我的脚已经跨过去,手搭在她的手腕上:“你离家出走?” 她摇摇头,挣脱我的钳制说:“没有,我就是恰好路过。” 我有点急了,用力地拉住她。其实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对,她抬起头眉目中有恶狠狠的伤心。 “你这是要去哪里” “不关你的事!” “你怎么还这样,明明就是有事还在跟我逞强,进屋说!” “行啊。”她气得眼眶发红的模样,“夏森澈,你有没有脑子啊?让我进去?行啊!你先把里面的女人给我赶走,我马上进去!” 我懵了一下,顿时又明白了。原来她以为我不让她进去的原因是,屋子里有我的女朋友。我简直要苦笑了,我不是不想找,只是心里空不出位置来。那么,她现在这副可以称作吃醋的模样,的确让我受用得很——她还在乎我。 “这里没别人。”我气息不稳地说,“这里没女生来过。” 安阳春绯“呼哧呼哧”喘着气,原本发青的面色竟然泛起了一团云霞似的红。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两个人都紧张得不行。我想,我一定要赶快说点什么,否则,否则,我们会变成化石的。 背后传来踢踏的拖鞋声,夏森夜揉着乱糟糟的长发,漂亮的脸恼怒得有点凄厉:“你们闹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夏森夜的血统绝对是一半天使一半恶魔,被吵醒的样子像个讨债的土匪,收拾干净后笑得那么乖巧。他盘腿坐在沙发上,很三八地盘问着:“你就是安阳春绯啊,跟照片上不一样呢。” “你从哪里看见我的照片?”我忘记了他也是个好奇宝宝。 “嗨呀。”夏森夜瞄着我,我想阻止也来不及,只能瞪着他,面色涨红,还是听见他说,“我家哥哥的手机里有你的自拍照,就那老爷手机还没舍得扔呢。” 这小子,真的把我当作吃奶的小猫了。我倒不是生气,只是我这么冷淡的对待她,却藏着她的照片,未免有种被拆穿的羞涩感。幸好春绯敏感的神经有时粗得可恨,她低头看着脚尖,有点怔怔的,出神地想了半天才说:“你能收留我几天吗,我没地方去。” 我还没说,阿夜已经抢先说:“行啊行啊,反正两个房间,我自己要睡一个,你们俩看着办吧。” 这下真是骑虎难下,我本来没打算收留她的,嗯,是真的。那小子若无其事地抱着枕头去补眠,客厅里一下子就剩下我们两个人。春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提着行李就要进房间,走到门口又回头问:“你有没有黄色书刊或者内衣什么的要整理?” 这个孩子,在英国待了两年就满口的大人腔调,还真让我不习惯呐。 那一瞬间,我有点想知道,她这两年做了什么,口味有没有变,发了几次烧,快乐不快乐,有没有和苏镜希吵架。还有——她还有没有听话地恨着我? “你堂弟真漂亮,个性还挺可爱。”她很可爱地笑了笑,补充道,“而且长发很有古典气质。” “是吗?”我不自觉地有些不高兴,还真是矫情,“你先休息吧。” “对了,以我哥的智商应该会找到这里来的,到时候拜托你想办法吧” 我想春绯如果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情,应该也不会来找我。我点点头说:“你放心休息吧。” 春绯不客气地把门关上了,我在客厅里有点微微失落,走到侧卧的门前用力地推开门。不出所料的,阿夜捂着额头“哎呦哎呦”地倒在地毯上疼得打滚,边滚边骂:“你个公夜叉,知道我偷听还那么用力开门,人家夸我两句你也不用嫉妒成这样吧?” 我纯粹只是想要发泄一下情绪,毕竟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还是有点做梦的感觉。两年前那个人,哭着要跟我在一起,笑着说要恨我,那么一心一意爱着我的人。那个想起来心就会疼的人。知道她和小镜在英国生活得很好,会让我没出息难过的人。 说是自私也行,我内心还是想再见她一面的,想知道她心里……有没有我。 不过,这也都是无意义地挣扎。 安阳纯渊与叶橘梗是半天后到的,阿夜挡了回去,他说起谎话来从来都是脸不红气不喘的。我本以为凭安阳纯渊的性格说不定会闯进来找人,他遇见妹妹的事情,一向都是有勇无谋的。我的内心有种隐约地期待,纯渊冲进来,然后把春绯带走。这种期待又让我全身难受得像在发烧。 只要遇见她的事情我就太不正常了。 阿夜叫嚣着:“我哥还不见了呢,他长得那么秀色可餐的,我还不知道跟谁要人去呢!” 接着,我便听见纯渊的声音,淡淡的,像是舒展了一口气似的说:“那我们先走了。” 这个人转性了吗? 我有点吃惊,这两年或许大家都变了很多,毕竟年龄不是虚度的,成年人的处事方式再也不会那么一意孤行。说句矫情的话,大家毕竟都不是小孩子了。 「我们都小心翼翼地装作生活得很好,用幸福的表象来欺骗对方。」 其实我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让春绯放下一切来投奔我。但是她好像不是很想说的样子,我便不问了。没有未来的两个人如果多了这份意图明显的关心,就太暧昧了,我们承受不起的。 不如像一对好朋友,我去咖啡店打理生意,她就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坐在角落里看账本,她就拿着一本时尚杂志,眼角偶尔会偷瞄我,还是像以前那么没水准,书页都没翻过。她其实跟两年前没什么两样,若非挑出点什么,那就是气质有点abc,挺有海龟范儿的。也许是因为陪我看账本太无聊了,她缩在沙发里,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阿澈,你女朋友?”拿毛毯过来的服务生轻声问。 我微笑着摇摇头,将毛毯覆盖在她身上。女服务生看起来很高兴,一蹦一跳地回前台跟其他人分享新资讯。说句挺不要脸的话,我挺享受女生们喜欢我的,这让我觉得自己还跟以前一样。 我现在总觉得自己像个无欲无求的老头子,其实看镜子里的面容还是年轻漂亮得很,却无端觉得从骨子里开始苍老,有腐朽的味道,连自己都觉得怪恶心的。 我合上账本,吩咐厨房做个她喜欢吃的香菇肉酱意粉和烤芍。那个没心没肺的孩子还缩在沙发上,不时地皱下眉头,殊不知我正为自己还清楚地记得她的喜好而沮丧。对的,我只能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我已经忘记了这个人。 “阿嚏!”她张开眼。 “感冒了吗?” “没有。”她揉着眼,眨巴眨巴,“我饿了。” 那表情已经不像个孩子了,而是个会撒娇的小女人——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把她当成那个我疼过的孩子。我的唇角止不住上扬,夜色映着玻璃倒影着我的脸,如同湖面上荡漾起了温柔的波纹。 晚餐算是吃得很高兴,可能是灯光和钢琴声把气氛烘托得太好,她的笑容和话都多起来。我真的很久没看见她笑了,竟然几次感动得鼻子发酸,特别没出息。她简单地跟我提了一下在英国的生活,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跟苏镜希在家里玩游戏,很是无趣。听她说到这里,我有点可耻地沾沾自喜。 “不过后来我交了个男朋友,是当地人,在医院认识的。”春绯漫不经心地咬着勺子,“挺好的人,对我不错。” 我只是微笑着,除了微笑我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春绯看我没兴趣,也就不再说了。从店子里回到家,阿夜已经回了家,在桌子上留了条子,反正说的话也不正经,春绯凑过来要看,我脸红着把纸条团掉了。 我们两个还能发生什么呢,阿夜真的想多了。 深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大概因为隔着一堵墙的那边睡着她,我脑子里忍不住有些胡思乱想。记得高三的那年,我们也是用这种状态过了一年的。偶尔也会睡在一个房间,不过太单纯了,她带着那种近乎天真的信赖望着我的眼睛,让我连一丝亵渎的想法都没有。不对,其实有个夜里,我把她压在床上,用力地亲吻了。 就那么一次,现在想起来,我还有点佩服自己那仅有的龌龊的勇气。 原因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我被她强吻了。说起来真好笑,她就那么带着“掠夺初吻”的野蛮强吻了我,眉眼里全部都是得意。那一瞬间,我的大脑白茫茫的一片,整颗心像飞了起来,莫名地喜悦。 这样的气氛应该发生点什么浪漫的故事,可是接着我便被她“为了报复苏镜希而抢走他的初吻”这种言论坠入冰窟。火气来得有些突然,想到她强吻我,不过是为了报复,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 其实看见她的眼睛那么坚定地望着我,我差不多有种,即使发生了什么关系也无所谓的想法。这种念头让我觉得羞耻,毕竟她那么信赖我,这种吓吓她的初衷,却差点脱离了原本的轨道。 现在想起来我只是嫉妒得有点发疯了,根本冷静不下来。 那时的她真傻啊,怎么能那么信任我呢? 或许现在的她也是这么毫无保留地信任我,也是傻得要命。可是即使再信赖,她身边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不是苏镜希,也不是我,是个一片空白的陌生人。理智上告诉我,这样是最好的,这是最好的结果。可是为什么我还会嫉妒,你为什么现在还要来招惹我呢? 我脑子里乱得要命。 客厅里突然传来玻璃与地板碰撞的声音,玻璃碎片飞溅的声音很是清晰。我忙起身冲出门,微弱的夜灯光下,春绯站在饮水机前面有点呆滞地看着地面,有点吓到的表情。 她还是这么迷糊,我有点担心地想着,以后她那个英国男朋友能不能照顾好她。毕竟外国人和中国人的生活方式是不一样的,春绯又吃不惯英国的食物。 “怎么不开灯呢?”我看着她烫红的手指,心口还是莫名地发紧。 “我找不到开关。”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头将滚在地上的几个药片拾起来。 “你感冒了?” “是啊。”她很客气疏离,“没事,你去睡吧。” 这让我怎么睡得着啊,我有点想苦笑,毕竟我是学医的,一些感冒发烧的小症状难不倒我。于是强势地把她赶进房间,拿了听诊器和体温计去给她侦查。她淡淡地绷着嘴唇,默默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像是要将我看进灵魂里似的。 “没发烧,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你吃的什么药?” “澈……”她突然这么喊着我,“澈……” 我跪在床前的地毯上,她这么亲密的称呼让我有点喉头发干。记得她以前发烧时,也是这么叫我的,亲密又温存,让我有种她还深爱着我的错觉。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她有了男朋友,而且上次去玩野外互战时,她也就是冲我淡淡地点了头,很是客气。 是的,她真的很客气。 如果非要说她对我有感情,那就是还不能忍受自己的前男友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吧,很多女生都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春绯突然拉下我的脖子,在我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吻住了我。我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别过头,她的嘴唇凑到我耳边,声音很是坚定:“你想不想抱我?” “你胡说什么!”我像被烫了一下,“不要胡闹,你吃了药就睡吧。” 春绯拉住我的手腕,用小动物的眼神黑黝黝地瞅着我,口气却像开玩笑似的:“没事的,你又不用负责的。” 我不敢看她快速地往外走,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明明知道我是个这么冷漠的人。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以前看着她,即使简单的微笑就能让我满足。可是现在不同了,她这样的邀请让我可耻地心动着,想碰触她的欲望那么强烈,拥抱和亲吻都不够的。 我的手刚颤抖着碰到门把手,就被按住了,她从背后偷袭过来,声音好听得让人心惊:“没事的,我不是第一次,没事的。” 我一定是嫉妒得失去理智了,因为她后来说的那句话,我稍微想象了一下她与别的男生在一起的画面。她多么可爱,那种倔强的可爱,她是别的人。我绝望地亲吻她,近乎悲伤抱紧她,毫不怜惜地撕扯她。 而后,我近乎残暴地占有了她的全部。 我听见她因为疼痛而隐忍抽气声,可是已经晚了,她这个骗子得逞似的用力地抱着我的背,她……她这个骗子……那个傻孩子颤抖地紧紧抱住我,生怕我突然消失似的。我将脸埋在她的脖子里,难以自制地哭起来。 我们都很绝望。 我们都小心翼翼地装作生活得很好,用幸福的表象来欺骗对方。我们都那么年轻,年轻到还不足以承受爱情的重量。可是我们爱得那么认真,这样的我们……究竟有什么错?—— 全文完 后 记 我很喜欢的一句歌词:什么样的爱你才懂,什么样的我才能让你感动。 从《小熊座少女》《蔷薇色尘埃》到现在的《薄荷双生》,小熊座系列的三部曲已经完结。最初写小熊少女的心情已经很模糊了,样书我只看了一次,文字里像是藏了风,吹在耳畔有点儿凉。《蔷薇色尘埃》截止到《薄荷双生》的完稿,还在紧密地制作当中,而当你们看见这篇后记时,应该已经看到了纯渊和橘梗的故事。 很抱歉他们的故事没有在这一本里圆满。爱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或许他们以后会重退,或许会各自找到爱的,或者不爱的人,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有更好的人生。 每次出书好像都例行公事地要写篇后记,因为有墨水说,习惯是拿到书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翻书看后记。 其实并不是我偷懒,而是不知道写什么。 小熊和蔷薇写完后,总觉得余情未了,因为还有一本,一个都不能少。于是憋着这股劲儿,总觉得再等等,等到最后。我希望完整的结局。无论是内容最终的结局是he,还是用这篇后记来画个完整的句号。 所以大家看到这里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我今年的目标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薄荷完结,也抽时间去鼓浪屿旅行,还跑去见了我很珍爱的两个朋友。 其中一个萧天若同学还帮我写了《小熊座少女》的序言,关于我们俩的奸情是一句两句说不完的,而给我写《蔷薇色尘埃》序言的语笑嫣然姐姐,也是我们管账的账房。最后隆重介绍的是此本书写序的超级袅大爷微酸袅袅。 怎么说呢,我还是不太习惯看见自己的好朋友用大幅度的描写来把我们之间发生的故事具体化。虽然夏七夕同学总说我太煽情,但是我是不经意地煽情,袅袅同学是根本不用煽情,就让我双膝跪地感激涕零。 没办法啦,谁叫我是自我心目中的女王,某人心中的外星鼻涕呢。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今天应该是这个系列的策划人若若梨的宝宝高绾绾刚好满百天的日子。宝贝终于可以剪掉那个张三丰的头发啦,墨妈真替你开心。祝福小绾绾健康平安长大,下次墨妈抱你别太兴奋,别再磕我牙上啦! 还有另一位责编,邻居家的猫同学一遍又一遍坚持不懈至死方休地催稿,其实我一开始有问过她,干脆我这本书叫《邻居家的猫》吧。结果被图书部的编辑们一致否决,难道这个名字真的很天雷吗!最后感谢拿到这本书的读者宝贝们,我还会将鬼畜后妈事业进行到底,请扬起你们手中的小皮鞭,温柔地鞭策我,sm我,以爱我为荣,以不爱我为耻。 顶锅盖爬过。 这是我的第六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