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相爱就老了》 楔 子 这是2009年的夏天,漫漫云层之上,是从天堂而来的七彩霞光。 我听见耳边有巨大的轰鸣声,如潮水般涌入耳膜,震得人想吐。恍然中,有人用手拍我的脸,说着:“阿萱,快醒醒,飞机快降落了。” 我睁开眼,隔着机窗玻璃,看见被灰色的天空笼罩的长沙。 记忆中的长沙里有拥挤的住宅房,玉兰树下支起的麻将桌,熏死人的臭豆腐,嚼着槟榔的方脸哥哥,娇小漂亮的妹坨在公交车上大声说着粗犷的长沙话,还有难看得要死的校服,多雨的夏天,还有……我爱过的顾若薰。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手指神经质地抖着,连脚步都有点迟疑。 落凡将外衣披在我的肩上,握住我的手,冲我笑笑:“伯母给我发信息说长沙大暴雨,大夏天的竟然这么冷。” “过两天别抱怨热就行。” “不管了,反正你要带着我出门转转,你中暑我会把你扛回家的。” “只要不是你中暑,我把你扛回家就行了。” 落凡揪着我的发尾,老鹰抓小鸡的架势拉着我取了行李直接奔到出机口。父亲和阿姨在出口等着,不过是四年没见,凭空却多了几分羞涩感。还好落凡自来熟,迎上去便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嘴巴也甜得像抹了蜜:“伯父,伯母,你们好,我是何落凡。” 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看那对脱线的爹妈看亲儿子似的对他又握手又拍肩的嘘寒问暖。终于轮到我的时候,也只是瘦了胖了之类的谨慎的言语。 是的,太谨慎了,谨慎到让我如坠冰窟。 也许是落凡在国际长途里报告得太多了,这个间谍让我在英国的生活没有半点隐私可言。不过却成功的笼络了母亲的心,让他们很是满意,那种丈母娘看女婿的眼神让我觉得难受。 这种眼神原本是应该给另一个人的。 我有气无力的靠着车背,晕机得厉害,接着又晕车,恍恍惚惚的看着被雨水冲刷的车窗,像是刻意要洗掉什么似的。眼泪,爱情,还有记忆,冲刷得那么刻意。 是的,太刻意了,刻意到让我无力还击。 父母在跟落凡说什么订婚的时候,我都听不见了,仿佛我的灵魂已经不在这里,那么它在哪里呢? 我放弃了去倾听,闭上眼睛,假装我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停车,耳边有落凡的声音“不要叫她了,我抱她上去吧”。我安稳的靠在落凡的怀里,我很清醒的知道这是落凡的怀抱,清醒的知道他脱掉我的外衣将我塞进棉被里,将空调的温度调好,亲了亲我的额头,又关门出去。接着门外就是他们的笑声。我很清醒。 是的,太清醒了,清醒到让我喘不过气。 我从床上坐起来,接着就听见手机响,屏幕是显示的名字是“莜莜宝贝”。 “姐姐,你到家了吗?”莜莜已经十六岁了,变声期已过,是副性感的小低音炮。 “嗯,刚到,我晚上去妈妈那边,吃过晚饭姐带你去打电玩。” “姐,你最爱你了!”莜莜兴奋的大叫一声,接着又压低声音说,“不过,姐姐,我有件事要拜托你一定要帮我,否则我就死定了。” “什么事?” “我闯祸了,我跟同学闹着玩,不小心把一个女生从楼梯上撞下去了,老刘让我叫家长!” “……你力气真大。”我无语。 “高一六班,拜托姐姐你下午过来啦!” “行,等着,看姐摆平那老家伙。” “姐,我最爱你了,我爱死你了!”莜莜拍完最后一遍马屁才安心的挂了电话。这种马屁还挺受用。宝贝弟弟的话就是圣旨。我立刻起床吃了点午饭,外面还在下大雨,我无视落凡哀怨的眼神,开着父亲的小别克去莜莜的学校。 我的高中时期就是在这个学校度过的,那时学校还没有初中部,也没有新教学楼。学校的大门换成了南门,一进门就是崭新的初中部教学楼。高中部还北面,教学楼有点破旧,却沉淀的岁月的痕迹,有两排高大威武的泡桐树相伴。 泡桐树长得更高了,我仿佛能看见那个身材修长俊秀的少年坐在树下,我爬上墙头折下一支白色泡桐花跟他求婚,我说,让我给你幸福吧,他黑色的温润的眼睛盈满泪水。 我与他的故事,已经像一滴落在纸上的红墨水,抹去后,只剩下模糊不清的暧昧的痕迹。那种叫记忆的东西支撑着我,也凌迟着我,我听见背后有脚步声,我转过头,看见那个少年的渐渐走近了,秀美的轮廓,微笑的唇角,还有温润无害的食草动物的眼神。 “啊……”我张开嘴巴,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堵得我喘不过气。 “姐姐!”那个身形扑上来拥抱住我,这下我清醒过来了,是莜莜,“姐姐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初中部在南边。” “我有东西丢在这里了。”我紧紧的抱住这个与我身高相同的孩子,就像是抱住了一棵救命稻草,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下来,“莜莜,怎么办,我找不到了。” “姐……”莜莜突然说,“你是在找若薰哥哥吗?” 我心里一震,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那些谨慎,刻意和清醒被莜莜的一句话打破了。 顾若薰,你在哪里呢,亲吻谁的嘴唇,抱着谁的身体,睡着谁的床,跟谁说着情话,对谁许诺着未来? 顾若薰,我多么希望时光能倒退到1998年的夏天,我们都还是十七岁,你、我还有夏珏,赵寻,我们四个还是很好的朋友。 而那个时候,我们以为幸福就是理所当然,我们还不知道命运是什么。 第一章 天有异象,必出妖孽(1) 第一章天有异象,必出妖孽。 讲台上站着个过分年轻的男人,简单的白衬衣开了两个扣子,皮肤很白,是俊美斯文的长相。鼻梁上架了银边的眼镜,略长的黑刘海下面一双不怎么善良的狭长狐狸眼正盯着我。 1 书上说,天有异象,必出妖孽。 我与灾星相遇的前一天,北京下了整晚的暴雨。 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像天然的安眠曲,整个宿舍的人都睡得格外安稳。第二天早上听见李默然见鬼一样高分贝的叫声:“啊!我的联想!” 我迷迷糊糊从上铺伸出头来,看见满地都是水,整个身子凉了半截。四个人都丢三落四的,下那么大雨,连窗户都没关。杨帆和蓝冰的机箱都用泡沫垫高了,幸免于难。李默然悲伤了一会儿,立刻又幸灾乐祸的转向我:“阿萱,我们俩才是真正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得好姐妹啊。” 我一脚踹过去,李默然立刻阳光灿烂的去卫生间里拧墩布去了。 蓝冰也跟着凑过来,一脸幸福的表情:“阿萱,这次你的电脑是真该换了!” “不换,我去修修,说不准凑合着还能用。”一台电脑几千块钱,听着都肝疼。 我知道蓝冰这么愉快是因为上次在游戏里帮战,我们正杀到对方的帮里砍得不亦乐乎。只见黄衣飘飘的仙子正放血放得痛快,突然不动了,被扑上来的一群帮众在半分钟之内迅速砍死。 游戏世界里的提示是:“葬天殿”西护法“美人若薰”体力不支,被“笑傲江湖”的小喽喽“一棵树”一刀砍死,伊人芳魂已去,“葬天殿”全体帮众悲伤过度,防御减半。 当时杨帆因为这件事骂了我半个月,因为女仙血量本来就低,防御减半,她只有被按倒在地,先杀后奸,再杀再奸的份儿。搞得“笑傲江湖”的副帮主无心之尸在传送口守株待兔,还不小心喊到了世界频道:美女,你到底是来杀人的,还是来卖淫的? 后来杨帆每次刷怪死了,再跑回去,都有人模仿那个无心之尸的口气说:杨飘飘,你又来卖淫了啊? 我抱着机箱去学校的电脑维修部,那里修电脑的大叔都认识我了,呲着大白牙问我:“幸月萱,这次是什么问题?” “昨天下雨被水泡了。” “我瞧瞧。”大叔熟练的打开后机箱摆弄一顿,摇摇头,“八成不行了,硬件本身就老化得厉害,又泡水,现在随便买个二手机都比你这好几十倍。” 我立刻忧郁了,抱着机箱准备去校外找个卖破烂的,说不定还能换顿饭钱。 刚下过大雨,天气还是阴沉得厉害,走到校外还能听见隐隐的雷声。学校论坛上推崇的在后门不远的地方有一家收破烂的,老板回购七八成新的书,对学生也很厚道,口碑很好。只是位置太偏僻,不太好找。 我在林立的旧楼中转了半天,正想找个人问问,突然听见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有人厮打的声音。我想都没想,把机箱往路边的长椅上一放,就往巷子里跑。 眼前的景象让我头脑一热,一个长得挺白净的男子和两个头发染得估计连他爹妈都分不清的男人厮打在一起。男子明显的处于劣势,嘴角泛着青紫,嘴上还丝毫不肯吃亏,骂着:“想占老子便宜,你们还早了一百年!” 我想一定是他坚贞不屈的表情打动了我,否则我怎么会管不住自己的脚步冲上去,揪住黄毛的衣领就是一拳。另一个愣了愣,转移目标向我冲过来,我冷笑一声,四两拨千斤的闪到一边,顺便伸出腿摔了绊了他们个狗吃屎。 没几下两个喽喽级别的黄毛就吃不住劲了,跑之前还捂着肋骨喊:“切,还以为你多硬气呢,找个娘们儿来帮忙!回家给娘们儿暖被窝去吧,没种的小白脸!” 一个大男人被骂这种话气得眼都红了,咬着牙靠着墙呼哧呼哧的喘气。我这才发现他高我一头,眉眼深邃,皮肤白,头发却黑得发亮。怪不得现在的女生都疯了似的想嫁老外,外国的月亮圆不圆不知道,混血绝对比纯种更容易出极品。 “没事吧?”我看他一直低着头,“哪里疼?脱臼的话我会接。” “谁要你多管闲事!”他抬起头狠狠地瞪着我。 这男人长了一双狭长墨绿的狐狸眼,我无趣的退后一步,本想骂句“狗咬吕洞宾”,想了想又算了。人家又没求我救,是我多管闲事跑来掺一脚,男人要里子还要面子,这次果真是我的错了。 “对不起。”我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知错能改。 没等我对不起的人再把什么火气撒我身上,我迅速转身走出巷子,往路边的长椅一看,肝都痛了——哪个没良心的连坏机箱都偷啊! 2 周末我和李默然去电脑市场组装了一台新机器回来。 我花了四千二,李默然花了四千五,比我多装了一条内存。回头去取款机查了一下余额,好不容易攒了半年的钱又成了赤字。为了防止下半年喝西北风,我忙给馆长打电话要求每周给我再加两节课。从大二开始,我就在跆拳道馆打工,练了近十年的跆拳道竟然成为谋生的手段,让我特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 我在道馆上晚班,每次回到宿舍都接近十二点,如果路上稍微塞车,我就要爬暖气管子。有次还被夜里晚归的女生看见了,大叫一声,啊,蜘蛛侠。郁闷得我恨不得吐出丝来把她缠成茧子。 大概是因为雨天的关系,大街上的人也少,路况好得多。我一进宿舍就听见杨帆喊着:“鸦雀无声,快来救我!救我!” 李默然笨手笨手地操作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吼着:“杨飘飘,你再去卖淫一次吧,我自己都快挂了!” 蓝冰刚洗过澡,短发上还滴着水,蹲在凳子上砸着键盘:“都挺住了,小爷我快到了!” 我到杨帆的屏幕前一看,原来她和“鸦雀无声”在野外正被“权倾天下”的公子落凡追杀。我忙进了游戏,使用夫妻阵法中的瞬间传送跑到冰蓝少爷身边。公子落凡正挥着剑用风卷残云砍掉杨飘飘的最后一滴血。 杨飘飘惨叫一声,红色仙衣横尸在地上。 杨帆立刻用青岛话开骂:“这个公子落凡就是个变态吧,上次阿萱不就pk赢了他一次吗,有必要对我们帮的人赶尽杀绝?” “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阿萱上次秒杀了他们帮的一群小号,那些人都是他现实里的朋友。”蓝冰转向我,“阿萱,记得不?” “不用问,她天天杀人,一堆亡魂会记得才怪。”李默然代替我回答。 在游戏里乱杀无辜的人名字会变成红色,处处被人追杀,死了装备全掉,还会进恶人谷。我红名时已经七十级了,是个黄衣飘飘的女仙,受人钱财替人消灾,看见不顺眼的也杀。总之我是全服最大恶人,连其他恶人遇见了“美人若薰”这个id,也都要绕着走。 在游戏里仇家一大堆,还有人特意花钱请人在世界频道每天刷屏骂我,直到被我杀到换服务器玩。不过也因为这样出现一堆莫名其妙的崇拜者,我刚进游戏,在洛水南岸找到公子落凡,就看见世界频道里喊:美人若薰在洛水南岸奸杀公子落凡,快去围观! 公子落凡拿着深绿刀,长发飘逸,俊朗不凡,作出迎战的姿势:“垃圾,今天杀得你出不了恶人谷!” 我嘴角抽了抽,发扬我杀手的优点,不说废话,说杀就杀。公子落凡比我低两级,是人民币玩家,满身的极品装备,可是pk技术很菜,只会用一把极品绿刀在这里耍风卷残云,不过杀伤力特别惊人。 周围来了不少围观群众,还有一群女仙,美女们一边舞杖一边喊:公子加油,杀了这个垃圾!公子你好帅!与此呼声相辉映的是:能被美人奸杀是多幸福的事啊,美人来杀我吧,我喜欢粗暴的,用你漂亮的深绿如意打碎我的天灵盖吧! 鸦雀无声和杨飘飘在身后做呕吐状。 说起我跟这个公子落凡也是积怨已深,要说玩游戏,各人有各人的玩法。我愿意当恶人乱杀人,你有本事也杀过来就是了,为什么非要让别人守那个心照不宣的游戏规则?玩游戏图的不是开心么?我真的不懂得这些人的脑子里装的什么,尤其是“权倾天下”顶着全服第一大帮的派头要求“葬天殿”开除美人若薰这个人渣。 “葬天殿”的帮主正是冰蓝少爷,蓝冰穿衣打扮像个男人,连游戏里都扮人妖。偏偏有一大堆女仙排队等着嫁他,我只好填补了这个空缺。“权倾天下”要求冰蓝少爷休妻,开除出帮,被冰蓝少爷一句“你让爷干嘛爷就干嘛,你是我孙子啊”堵回去。于是“权倾天下”与“笑傲江湖”“乱花山庄”结盟要灭掉我们这个垃圾帮。 再于是我没事就跑去他们帮小号练级的地方,跳个八方雨,便横七竖八的在地上躺了一片尸体。 公子落凡来追杀我,一口一个垃圾,人渣,连句脏话都没骂过。此人的家教应该还不错,让我凭空多了几分好感。况且他每天都跟在我身后追着跑,偶尔我故意让他杀一次,他就像得了徽章的英雄似的在世界里又喊又叫。 怎么说呢,还怪可爱的。 这就是我现在的人生,标准的井底之蛙,会和一个虚拟男人形影不离,面对活蹦乱跳的师兄师弟们却心如止水。 3 周五604宿舍的全体师兄请206宿舍的全体师妹去西单商场吃自助火锅。 李默然没有据实汇报,我以为是宿舍活动,要从我们共同的活动基金里扣的,自然不能便宜她们那三张嘴。刚进自助火锅的们就闻到特有的芝麻酱的香味,远远的找着蓝冰头发上那缕亮眼的啤酒红。在人群里走了一遭,猛然看见角落里的开会一样的大桌子上坐满了人,其中一个男生眼尖的发现了我,高兴的挥了挥手。 “好慢啊,幸月萱,坐这边!”听这主随客便的口气就知道是谁做东。 位置留得很巧妙,左边是蓝冰,右边是那个看见我就脸红得陆晓铭师兄。请客的黄峰挨着杨帆,正殷勤的往她锅里加菜。那丫头一脸理所当然,偶尔说两句“谢谢”这么不冷不热的话。 记得大一军训时,天公作美,太阳当空照,一丝云彩都没有。体育场上晕过去的不止一个,其中还有杨帆——她一倒下就被守在场边上的学长背起来往医务室里跑。 傍晚我们回到宿舍,她正靠在床边上,桌子上摆着一包糖果,果冻,还有维生素饮料。桌边坐着个穿黑白方格衣的男生,这么特色的服装,一看就是下午英雄救美的二年级同系学长。学长回头笑了笑,露出白森森的牙说:“师妹们回来了啊,真是辛苦了!我叫黄峰,黄蓉的黄,萧峰的峰。” 也怪不得黄峰对杨帆一见钟情,她是青岛人,一米七的个子,白皙漂亮,高中时还连续两年成为青岛啤酒节的啤酒小姐。人家英雄救美通常都能抱得美人归,可是遇见杨帆这种见多识广,追求者能用火车拉的人,自然是眼光独到,势必要找个成熟可靠的男人的。 我有点可怜大黄蜂了,因为大黄蜂人不错。入学三年为了追杨帆没少请宿舍的人吃饭——杨帆通常都是考虑大多数人的利益的。 “今天没堵车吗?”蓝冰问我。 “我坐地铁来的。”我把手放在蓝冰的大腿上,用力一捏。蓝冰龇牙咧嘴,帅气得搂住我的脖子啃耳朵:“坏蛋,又勾引我……” 对面的三个师兄激得打了个哆嗦,尤其是陆晓铭快把一次性筷子都捏断了,羊肉在涮料理涮来涮去,就是没往嘴里放。我又跟努力撮合的师兄们打了半天马虎眼,低头胡吃海喝。 “对了,幸月萱你报的那个选修课明天开课是吧?”大黄蜂突然问。 “嗯,我学分修不够。” “当然不无聊了,一边上课一边看帅哥,报的都是女生,我还以为萱学妹你是个女中柳下惠,还是中招了啊!”大黄蜂遗憾的看了一眼低着头的陆晓铭说,“唉,其实我们宿舍的质量也不错啊,干嘛好高骛远。” 这话是说给我听,杨帆却听者有意,皱了皱眉刚要说话,被李默然喂过来的一大块苹果沙拉堵上嘴。 “看什么帅哥?” “……不会吧,你为什么修那门课?” “圣经故事选读,我信上帝得永生!”我说得超级认真,把几个人都逗乐了,纷纷端起啤酒说,“说得好啊,真理啊,我们一起信上帝得永生。” 吃过饭,师兄大手笔的请我们打车回学校,李默然里里外外拍了一顿马屁,什么师兄你好有魄力,师兄你是世纪新好男人之类。其实李默然是个有奶就是娘的主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个活宝人精。 四个人打一辆车,两男两女,分配特别的平均。平时总是被迫参加活动书呆子刘师兄坐前面,蓝冰坐最里面,我坐中间。大黄蜂推了一下陆晓铭,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就坐进来。我装作睡着了,摇摇晃晃的靠在蓝冰身上,等醒来时吓了一跳,蓝冰也睡了过去,我的脑袋正落在陆晓铭肩膀上。 我一抬眼和他的目光相对,这次他没逃避,眼底一派坦然的喜欢。 李默然说:“这个陆晓铭有什么意思?每次宿舍聚餐他都来,每次都受打击,蓝冰你也跟幸月萱瞎胡闹。你真想她变成勤劳的处女吗?” 杨帆一边解胸衣扣子一边说:“难说,我觉得再这样下去陆晓铭就快撑不住,爆发了。”她回头看着蓝冰,“爷儿,帮奴家宽下衣呗。”记得大一整年杨帆都不好意思在蓝冰面前换衣服,老觉得她是个货真价实的爷们儿,还偷看过蓝冰洗澡验明真身。 我一边进游戏,突然意识到李默然刚才说的话,茫然的回头问:“谁跟你们说我是处女啊?” 这下三个人都愣了,纷纷叫着“少用你那张纯情的恶魔脸来欺骗我们少女纯真的心”。我笑了笑,心里微微酸了一下,游戏里的黄衣女仙正站在漆黑的古墓里,孤零零的一个人。qq里有一个头像也是一直灰着,从来没亮起来过nce。 我为什么会孤零零的一个人,因为有人把我一个人放在这里,走了。 他把我的什么都拿走了,除了记忆。 游戏世界系统里提示:大恶人“美人若薰”于古墓附近被大侠“公子落凡”杀死,江湖中人交口称赞,真乃世间一大快事。 “阿萱你又被公子落凡奸杀了啊!”杨帆笑得砸键盘,“我看你是被奸上瘾了吧。” “我看是公子落凡奸上瘾了,整天跟着阿萱屁股后面跑,她现在连反抗也不反抗了!” 我直接拔了电脑插头,趟在床上谁叫都不理。 半夜蓝冰爬到我床上,从背后抱着我,右手拍着我的肩膀,轻声哄着:“阿萱,想哭就哭出来吧,不用忍着……” 我终于还是没哭,在黑暗中茫然得看着窗外,灯光徘徊在夜色里,怎么都照不进来。 第一章 天有异象,必出妖孽(2) 4 没有人比我更倒霉,第一节课我迟到了,原因是忠心耿耿的闹钟罢工。 以前我没少用这个理由糊弄别人,这次就算是真的,估计也没人信。 我脸不红心不跳的从后门偷溜进去,正要松口气,却听见讲台上的声音停下来。不得不承认,这个老师的声音还蛮好听,我抬头看了一眼,愣住了。讲台上站着个过分年轻的男人,简单的白衬衣开了两个扣子,皮肤很白,是俊美斯文的长相。鼻梁上架了银边的眼镜,略长的黑刘海下面一双不怎么善良的狭长狐狸眼正盯着我。 不错,是盯着我。 我忙翻了翻课程表,没走错教室,再看看讲师名字,何落凡。原来灾星叫何落凡。我救了他一次,选了他的课迟到,还被他瞪。果然是灾星。在我已经认真考虑要不要想办法改选之类,他已经收回了视线,回头继续讲课。 整节课我都心不在焉。 下课后我收拾好东西正要走,何落凡指了指我:“那位同学跟我来一下。” 我想了想,胳膊还是拧不过大腿。这次我是胳膊,他是大腿,这又不是用武力解决一切的原始社会。我想着何落凡肯定是怕上次被ko的事情被传出去,所以才特意来警告我。办公室里没有人,何落凡在身后把门关上,我回头警惕的看着他。 “幸月萱。”他看了下点名册。 “何老师,我不会把上次的事情说出去的,也请你不要公报私仇,我修不够学分毕不了业。”我从没听说过有老师给学生穿小鞋的事情,但是何落凡可是个知恩不报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何落凡又瞪了我一眼,慢悠悠的说,“我找你就是因为那件事……” “你想让我写保证书?” “你们中国人救了人还要写保证书给对方吗?”何落凡挑起眉毛。 “没有,我们中国人都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以前古代若有人英雄救美,双方都尚未婚配大多都是以身相许的。” “什么是以身相许?”何落凡的口语很流畅,估计家人有人是华人,可是成语根本就是一窍不通。我也没时间跟他说这些精深的中国成语,只等着他痛快的给我一刀。何落凡见我不理他,很识趣的转回正题,“我是想说我上次不该对你发火,你救了我,很感谢。” 这是我听过的最没诚意的感谢词。 “哦,那意思是和解了?” “……嗯,和解。” “那我能走了?” 何落凡转过身挥挥手,像对待苍蝇似的。我喜笑颜开的出了办公室,回到宿舍换了衣服就直奔道馆。 后来的半个月何落凡都没找我麻烦,我上课再也没迟到过,相安无事。 馆里新开了一个成人速成班。那些女白领其中也有一些学瑜伽,在家里点上一盏精油灯,一边听音乐一边舒展身体要多优雅有多优雅。但是跆拳道,空手道都不是文质彬彬的运动,道服穿在她们身上一开始还挺臭美,可是打了两下沙包,就开始揉着泛红的手撇嘴了。男学员看见漂亮的就去哄,还真成了几对,好好的道馆搞得像婚介所。 今天我刚换了道服出来,就看见陆晓铭扎着白腰带安安静静的站在最前面。 我吓了一跳:“陆师兄,你马上就毕业了,还有空学这个吗?” “嗯,我最近老感冒,强身健体。”陆晓铭是美少年的纤细身材,又张了娃娃脸,性格又害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个高中生。 我知道陆晓铭是为了我,但是没有把学员往外赶的道理,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晚上回去的时候,自然和陆晓铭一起乘地铁。我们俩没什么话好说,只能聊些毕业和工作的事情。聊到最后,陆晓铭开始盘问家底,我也不好拒绝。 “你当初为什么念英文系?” 为什么选英文系,我都快忘记了。我并不喜欢学语言,要背大量艰涩的单词,还要考级,比自残都痛苦。为什么?都是因为有个人说,我们报英文系吧,以后一起出国留学。 “幸月萱?” “……为了出国。” “哦,你家湖南的吧,毛主席的故乡呢,我想去长沙岳麓书院看看毛主席读书的地方呢。” “是啊,下次你去长沙我带你去啊。”我随口说着台面话。 “嗯,说定了。”陆晓铭很开心,进了校门,还跟着我一直往女生宿舍的方向走,我婉拒了几次,他还是坚持跟我走到宿舍楼下才走。李默然伸出头从二楼往下看,还流氓地吹着口哨。我若在宿舍里呆着,李默然那张嘴肯定没完没了,索性抱了课本去上晚自习。 考试前夕难得有这么多用功的人,一颗萝卜一个坑,没人的坑也被人用书占了位。 我去超市买了一包烟,在学校中心的湖边找了个块石头坐着。远处有两对情侣,在拿着面包喂鱼,喂着喂着就喂到对方嘴里去了,温馨到肉麻。 我看不下去了,跑到路边蹲在樱花树的暗影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5 有一辆白色宝马开过去了,又有一辆白色宝马开回来了。 车窗玻璃摇了下来,何落凡的脸在车灯下渡了一层金,不太像吸血鬼伯爵了。他的眼神真好,黑灯瞎火的,一下子就认出了我:“幸月萱,上车!” 我想了想,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很有经验的系好安全带。 “把烟灭了。”何落凡说。 他车里没有一丝烟味,却备了烟灰缸,粉色水晶的,听说很招桃花。我把烟扔到窗外,他瞪了我一眼:“没公德心。要是在新加坡,你会被罚款,或者被处以‘鞭刑’。” “sm?”我笑了,“何老师,这里是中国北京,除非杀人,否则警察可没那么多闲工夫管你。” 何落凡发动了车子,我没问他带我去哪里。去哪里都好。只要能让我的脑子安静下来。我打开点窗户,风吹进来,车子驶向高架桥。远处房子的窗户里散出点点的光,微弱的流成光河,一寸一寸地点亮了城市,像是有生命一样,强大到寂寞。 我又去摸烟,刚像个瘾君子一样放到嘴里,就听何落凡说:“你敢抽,我就把你丢下去。” 我看了看外面,不知道是什么荒凉的鬼地方,忙幽怨地放下,英雄也有气短的时候。 “你小小年纪怎么摆出这么沧桑的脸,把师长放什么位置?” “你能比我大几岁?”我不服气。 “我二十七。” “哎呦,差五岁,我出生时你幼儿毕业了。”我啧啧嘴,又赞美他,“何老师,其实你更像个学生,一点都不老。” 何落凡“哼”了一声,还是那么不知好歹。我笑出声,心情莫名其妙地转好。连李默然那种没心没肺的女人都说我,幸月萱就是个变态,看见别人生气她就暗爽,绝对心理阴暗。我承认,只有心理阴暗的人才喜欢打打杀杀。我突然想起什么,看着何落凡的侧脸,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何落凡找了个停车位把车停下来。 “看什么?” “你知不知道上课有女生看着你流口水?” “你也流了?”他眯起眼睛,瞳孔像美到惊心动魄的哥伦比亚祖母绿宝石。 “没,你的姿色在我见过的男人中,只能排第二。” 我们下了车,三里屯我来过一次,每个酒吧都吵。我确定何落凡不是带我来喝咖啡,进酒吧的时候他拽住我的手腕。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无关于爱情的喜欢。不是情侣的男女身体上的接触都是超出礼仪的,而手腕是最安全最不敏感的部位。 他要了一杯“烈火红唇”,名字真香艳。露着小蛮腰的女调酒师问我要什么,我想了想,说:“给我来一杯milk。” 何落凡一定觉得我给他丢人,伸手在我头上来了一下。女调酒师忍俊不禁说了句:“你女朋友真可爱,小姐,旺仔milk可以吧?” 于是我喝旺仔牛奶,何落凡喝烈焰红唇。他喝完又叫了一杯“干柴烈火”,我斜眼看了一下酒水单子,我靠,还有个“欲仙欲死”。取名字还真是性饥渴。何落凡两杯酒下肚也兴致高昂起来,我拽着他去跳舞,轻快的爵士乐,何落凡摆动身体的模样很性感。 这一夜过去,我跟何落凡的关系已经升级成朋友了。不过朋友前面要加“酒肉”两个字。同窗是狐朋狗友,连老师都变成了酒肉朋友。我不得不感叹这世上哪里还有真情在。不过再上何落凡的课就亲切多了,偶尔迟到一次,他也就是瞪我两眼,什么都不说。 我已经打定主意,假如他不给我个六十分,我就去校长那里告何落凡诱拐学生,告不死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晓铭已经摸准了我去道馆的时间,索性就在我出宿舍楼必需经过的图书馆门口等我。毕业生要忙的事情非常多,又快到了论文答辩的时间,他简直就是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而且他上课一点也不认真,身上大伤小伤不断,根本就是活该,我一点也不可怜他。 晚上十半点,我架着陆晓铭回宿舍,他半身的重量都依靠在我身上,对我来说并不算重。这次负伤不怪陆晓铭,是因为有个漂亮姐姐对陆晓铭献殷勤,那个哥哥乱吃飞醋,故意拿人出气。道馆就像个小社会,能用武力解决的,我一点也没手软,公报私仇,摔得那个哥哥爬都爬不起来。 “毕业之前就别来了,反正你办的是次卡,浪费不了。” “也不是很忙的。”陆晓铭说。 “那是谁熬夜写论文来着?” 陆晓铭看着我,脸上有点窘迫的红。我扶着他上楼梯,一敲开宿舍门,里面就有人“嗷嗷”叫着又是找上衣,又是穿裤子。书呆子刘师兄索性穿着红色的三角内裤门户大开呆在当场。 我满头黑线,嘴角抽了抽,又不忍心刺伤他,便挤出一句话:“刘师兄,身材不错啊。” 刘师兄“啊”了一声,像被看到身子的古代黄花大闺女一样转过身去,又赠送一个销魂的臀部。若不是陆晓铭把我推到一边,我还不知道怎么结束这场男性人体展。我下了楼,还没走到宿舍,就接到何落凡的电话。 “何老师,这么晚找我有事?” “能不能跟我去一趟青岛?” “干吗?吃大闸蟹?” “吃你的头。周末两天你就当去旅游,吃喝我全包。” 反正周末也是待在宿舍玩游戏,我的学分还捏在他手里,有公款吃喝还谄媚主子的机会,我说:“没问题,到时候再联系。” 第一章 天有异象,必出妖孽(3) 6 我跟宿舍里的狐朋狗友只是说周末去和老乡去玩。 李默然可怜巴巴的:“姐,别啊,周末我冲级呢,你不在,你们家公子欲求不满又要来抢我的怪。” 我幸灾乐祸:“生活像强xx,如果不能反抗,就好好享受吧。” 周六一大早我就收拾了个背包,何落凡在后门接应,我把背包扔后驾驶座,坐前面系好安全带。听说每周末的各大艺术学院门口都停着各种名车,大款都坐在后面,司机负责开车门,漂亮的女大学生像美人鱼一样的钻进车子,和大款共度周末。 就像现在的我跟何落凡。 听说学校论坛搞过一个全校最想包养的女生排行榜,我出其不意的排了个第六,啤酒小姐杨帆位居第八,真是怪事年年有。上榜理由是,英文系美女幸月萱,雪山之花,跆拳道黑带四段,其他背景资料完全空白。说白了,也就是因为我难搞,男人们都是这个调调,得不到的,那就是雪山之花,是美好的。 令人难过的真相是天山雪莲长得跟大头菜差不了多少。 而何落凡绝对是个大款,还是个有文化的外国大款。母亲是新加坡人,父亲是英国人。只有他的祖母是中国人,当年和他的祖父在中国青岛海边相遇,所以每年都去青岛小住一两个月。 在飞机上,我吃了两份飞机餐后,又眼巴巴地望着空姐:“小姐,还有牛肉饭吗?” 空姐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没饭了,猪肉面可以吗?” 我说行,又解决了一盒猪肉面。 何落凡眉毛拧在一起:“你几天没吃饭了?” 我也知道给何落凡丢人了,不好意思地伸出三个手指:“三个小时。” 他给了我一个白眼。我笑了笑,过了一会儿他又睁开眼,疑惑地问:“你是不是害怕坐飞机?” 只有食物能让我暂时忘记恐惧感,我才不会承认。何落凡这次没哼哼,把我的头揽过去靠在他的胸前,大手捂住我的耳朵,暖暖的,密不透风。我安静地听着他的心跳,突然鼻子发酸。 原来人心跳的声音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原来他能给我的温暖,别人也可以给我。 下了飞机铺面而来的是海风的清新与咸味。来接机的是个很时尚的女人,大卷发,抹胸超短裙,蜜色的长腿踩在十二厘米的高跟鞋上晃来晃去。她比何落凡矮不了多少,我站在他们身边就像小朋友。她指着我:“女朋友?” “是学生,幸月萱。” “鬼才信你。”女人撇撇嘴,把手伸过来,“我叫apple。” “你好。”我说。 “她不好,别理她。”何落凡拉住我的手腕,apple握了个空。 在回家的车上听他们交谈才知道,何落凡小时候在青岛读小学,和apple是同学。后来何落凡回了英国,apple又去英国留学,当了十几年的朋友。何落凡的爷爷很喜欢中国姑娘,尤其是像apple这种热情漂亮的,便更想往自家门里揽。 从小到大见过对方的胖妞时代,或者满脸青春痘,抑或者放屁扣鼻屎流口水,再谈起爱情都有点淡淡的恶心。 何落凡简直太奸诈了,在漂亮海边别墅门前,我正欣赏着他们家两头古代牧羊犬作揖的憨态。他跟他爷爷热烈拥抱后,又把我塞进他大胡子爷爷怀里。老头亲了亲我的脸,扎得我差点炸了毛。 “爷爷,这是我的学生,幸月萱。”他认真地强调着,“是学生。” 大胡子爷爷看起来一点都不相信,何落凡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真是高明,没有白比我多吃五年面包。中午保姆把饭做好时,落凡奶奶也晒太阳回来了,见了孙子抱着不撒手,在何落凡脸上留下十几个唇印。接着落凡奶奶就看见了我,何落凡又强调着学生,老太太笑得挺暧昧,也抓过我狠亲了两口。 午饭是正宗的鲁菜,油闷大虾,四喜丸子,济南熏肉,酱骨头,还有两个叫不出名字的。我不习惯像落凡他们那样用手抓着馒头,只能放进盘子里斯斯文文地啃,惹得老太太直笑。饭后祖孙在一起话家常,我在楼上睡了整个下午。到了晚上被何落凡揪起来:“幸月萱,要不要出去吃饭?” “可以吃湘菜加白米饭吗?” “……还敢给我挑食,饿不死你。” 我心里默默地说着,看姑姑我吃不垮你。两个人在街边打了一辆车直奔香港中路,他对青岛也不熟,只是去繁华的地方总是没错的。何落凡带着我快把腿走折了都没找到一家湘菜馆,我饿得不行,一头钻进肯德基要了超辣汉堡和烤翅。 他不吃垃圾食品,胳膊搭在扶手上一边喝着饮料,一边电眼乱飘,招蜂引蝶。这样的男人如果没有女朋友,若不是眼界太高,就是花花公子。可是我跟何落凡认识了两个多月,除了喜欢去酒吧喝两杯,其他的生活习惯简直健康得像个古代人。学校里不少女生喜欢他,可是他只会瞪人,看来是眼界高的那一种。 “你吃这么多怎么不长肉?” “我运动量大。我每天要上课,要去道馆,要挤地铁,还要对人茶饭不思。” “你思谁了?”何落凡挺好奇。 “反正不是你。”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何老师,你平时在家里做什么?” “不做什么。” “不会有点特殊爱好么?比如什么看电影啊,玩游戏啊什么的。” “……喝酒算么?” “喝不死你!”我低头专心啃鸡翅膀。过了半晌没听见动静,抬头见何落凡正用手托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我。我顿时怔住了,这样的动作和笑容,食指有节奏得在脸颊敲啊敲的。 ——你这么厉害啊,以后还拜托你保护我啊。 ——嗯,以后我保护你。 我依稀还能听见自己郑重的答应,就好比是一个承诺。而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年则用复杂的眼神盯了我半晌后红了脸。不是这样探寻的眼神,我猛然清醒过来,面前坐着的是何落凡。我的手指已经快触摸到他的脸,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啊,我再去买杯饮料!”我惊慌失措地跳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去买!”何落凡说。 我点点头,见他过去排队,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到路边不远的报刊亭买了一包烟。两块五一包,五毛钱的打火机。我蹲在花丛边上把烟哆哆嗦嗦往嘴边上送。不过是一支烟的工夫,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双休闲鞋,浅蓝的牛仔裤,它们的主人正拿着一杯可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才多大,跟个老烟鬼一样!”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不一样是个老酒鬼!”我讽刺回去。 “刚才那是什么意思?”他也生气了,“连老酒鬼都喜欢的意思吗?” “你想太多了,男人都死光了我都不会喜欢你。” “通常说这句话的女人最后都爱那个男人爱得要死。” 我竟然说不过一个披着混血人皮的臭老外,坐在路边喘了会儿粗气。何落凡已经叫apple来接人。他坐在副驾驶座,我坐在后面听他们用英语交谈,隐约能听出是在谈论女人。我听力差得要命,最后也听出何落凡话里的恼怒。他用汉语说:“陈苹,我再警告你最后一次不要在我面前提她。” “请叫我applechen!”apple显然对自己的中文名字深痛恶绝。 他们开始吵架,吵到最后,apple把车开得歪歪斜斜。若不是我还在车上,apple一定抓狂得把车开进海里跟他同归于尽了。我躺在后座上,看着apple艳丽妆容下骄纵的脸,越看越像我高中时最好的朋友。 那一晚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第二天早饭也没吃。 我知道我不该在何落凡爷爷家里任性,可是我难受,全身蔫蔫的,没力气,像生过一场大病。落凡奶奶猜我是水土不服,坚持让保姆熬了点梨汁给我喝。看得出来老太太很喜欢我,还坚持送我一块玉观音用红绳穿着,翠色欲滴。 老人的心意比真金还真,我没推脱,愉快地收下了。 apple送我们去机场,我和何落凡还是互相不搭理。我知道何落凡以为我对他动了情,而他只把我当一个好玩的小朋友。他这种人骨子里太绝情,不想要的人心丢起来也丝毫不手软。我一点也不想跟他解释,我只是单纯的喜欢跟他在一起,跟他斗嘴,惹他生气,我就会觉得愉快。 关于爱情,我始终是有的,心尖上站着一个人,高高在上的,想忘记都难。 可是也看不见摸不着,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是不是有了女朋友,过得好不好。一无所知得让我恐慌到绝望。可是还是爱着他,辛苦地爱着他,执着得想把南墙撞个洞,像得了不治之症。 他却不来救我,他真狠心。我想他一定快把我忘记了。 我坐在门口发了半天呆,何落凡唤我去办理登机手续。我一摸口袋脑子腾地炸开了。我心慌地翻了全身的口袋,又不死心地将背包里的东西都倒在地上,跪在地上发疯了一样地找。 “怎么了?!”何落凡抓住我的手腕。 “我的钱包丢了……”说出这句话时,我的眼泪也流下来了。 7 何落凡去了前台请工作人员发布寻物广播,顺便把我经过的地方仔细的找了一遍,连咖啡厅的椅子下面都找过了。可是钱包这种东西,丢了也就回不来了,我心里都明白,所以坐在咖啡厅里低着头一阵凶过一阵的哭。 他回来了,手里空荡荡的。 我已经哭完了,还是抽噎着,脸一定肿得很难看。 “真是个孩子,证件可以再办,我们马上就去机场的派出所办个临时身份证,还能赶得上飞机。”我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何落凡的脸,他墨绿色的眼眸有点怜悯的神色,“钱包里的钱我补给你啊。” 不是一个钱包而已,我看着何落凡,当他说出给我钱时,我已经一点都不喜欢他了。也不想再见到他了。一点也不想。若论起绝情来,我比何落凡一点也不逊色。只是我藏在心里,他写在脸上。我们的酒肉朋友关系正式宣告破裂。 “两千块肯定够了。” 我没说话,两千块实在是太多了。 何落凡拿出手绢帮我抹了一遍脸,口气愈加像哄小孩子。他只不过怕我再哭起来给他丢脸而已,我随他站起来去派出所。临时身份证办得很快,我们没有延误班机。我看见地面上的房子瞬间变成模型的大小,后来钻进云层,穿过白色的雾,什么都看不清。 何落凡送我到学校门口时,我想着要跟他说些什么,他却开始掏钱包。钞票是粉红色的,像少女的嘴唇。我打开车门,冲他摆了摆手:“何老师,其实我只丢了十块钱,和我以后所有的运气。” 他怔住了,不明所以,我打开车门往学校里走,一步都没有回头。 我想我的运气真的用光了。 刚走进宿舍,蓝冰就一脸凝重地扶住我的肩,她这种想要极力安抚我的动作,却让我紧张得全身都出了汗。她说:“阿萱,你这两天去哪里了?昨天你刚走你妈就打电话过来说你外婆病危。你手机也关机了,我们都联系不上你,你妈妈找你都快找疯了。” 我什么都没说,被起背包就往外跑。蓝冰跟着我跑到火车站,等到买票的时候,我才想起我的钱包丢了身无分文。车票是蓝冰买的,我坐上火车已经是晚上十点。我给母亲发了个信息说:我明天上午到家。 母亲什么都没回,我打过去电话是关机的。 我在火车洗漱间的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格外狼狈,下午在机场哭得眼睛红肿,晚上在火车站挤得蓬头垢面。没有卧铺,甚至连坐票也没有。我抱着背包站在门口,看见窗外被火车搅乱的夜色,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其实我已经三年没有回长沙了。 我的情况有点特殊,上小学时父母离婚,又各自组了家庭。所幸我运气好,跟着父亲生活,阿姨把我当自己的女儿来养,放弃了和父亲拥有自己孩子的机会。母亲后来又生了一个弟弟,叫林莜,却很爱我这同母异父的姐姐。 大一入学那年我一个人从长沙来北京,母亲不同意我和那个人在一起,指着我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地骂,去了你就别回来了。那时我是在母亲和那个人之间做了一个选择,可是那个人却把我弄丢了。 三年来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过那个人的名字,我只想再见到他时喊他的名字,就好像他从来没离开过一样。 这三年中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唯一没变的是我还爱他,爱而不得。 我站了整宿,火车经过武汉过了长江大桥,每一盏灯落在水面上变成两盏,一虚一实,完美的影子。过了武汉开始下雨,雨越下越大,到了长沙车站已经是大雨滂沱。我狼狈得够厉害了,也不觉得累,打车到了医院就往重症监护室跑。 我拉住一个做记录的护士问:“那个心肌梗塞的老太太呢,姓谢的。” 护士看了下记录说:“昨天就去世了,今天好像家人都来了,在太平间那边。” 我眼前一黑,瘫坐在门口。 再醒来是躺在病床上,父亲和阿姨正坐在床边。阿姨握着我的手,眼睛红红的。我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外婆给我打电话,老人家在电话另一端哭着说:我都快死了,你都不回来,我白疼你了啊。这种话外婆说了很多次,我根本就没当回事。她还健朗着呢,也还算年轻,我总是这么想。 不过上次我许诺她,这个暑假我一定回来。 她终究是等不到我的暑假了,我张了张嘴,我说:“阿姨,我想回家。” 8 家里还是原来的样子,除了客厅里换了个新沙发,黑白花很大气,其他的什么都没变。小区里的玉兰树更高了一些,爬山虎还是在楼房的侧面爬了整墙。原来邻居家上小学的女孩子已经蹿了一头多高,院子里晒太阳的退休老爹爹老娭毑更老了,有两个已经不在了。 早餐是在小区门口的常德米粉店吃的,味道一点都没变,老板娘咂咂嘴对阿姨说:“你们家萱萱都是这么大的姑娘了,当年我们来这里开店的时候,她才这么高。”老板娘比划了一下胸口的位置,我笑着说,“阿姨,您还跟以前一样,一点儿都没变。” 吃过早餐,我和父亲收拾了一下行装,赶往墓园。 外婆朴素了大半辈子,只有去世才奢侈了一把。母亲和二姨大舅凑钱买了一块风水很好的墓地,若是换成活人住的房子应该是联排别墅的级别。我在墓碑前安安静静地点香,烧纸钱,大人们都在用手帕捂着嘴哭。想到刚才大舅和二姨因为墓地的钱而争执,那些眼泪似乎也变得有点虚伪了。 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二姨夫说,这孩子眼窝子真深。 其实他说错了,我的眼窝浅,一点小事就水漫金山。可是外婆不喜欢我哭,她说过,看见萱萱哭我就心焦。她活着我让她操心,她去了我还不让她安稳吗? 葬礼完毕后,我坐着林叔叔的车跟着母亲回了林家。 三个人坐在车里,我像坐在一棵仙人掌上,扎得全身难受。好在林叔叔一直在问学习的事情,快到家时,母亲突然问:“萱萱,你谈朋友了吗?” 我怔了一下,接着就笑着点点头。 母亲像是舒了口气,连表情都缓和下来:“下次带回来给我跟你叔叔看看啊,别藏着掖着的。” 我只是笑。晚上莜莜回来,我去给他开门。已经十岁的男孩子了,个头拔节似的长,刚刚到我的下巴。脸上褪去了婴儿肥,很标致的心形脸,像林叔叔。他怔了几秒钟,才哇啦啦地扑上来,我快抱不动他了,内心涨得满满的。 “姐,你怎么不回来啊。你不是有暑假寒假的吗?” “老姐有工作啊,暑假寒假都很忙的。” “你爸和我们妈妈不给你钱吗?” “傻小子,爸妈又不能管我一辈子的。等你像我这么大就知道了。” 莜莜粘我粘得紧,周末我带着他去植物园玩卡丁车,又去商场买了一堆衣服给他。因为我马上就要返校,只能尽力地补偿他,制造一些快乐的记忆。父亲帮我买了周一的票,阿姨准备了一堆特产小吃让我带给宿舍里的同学吃。母亲忙着上班,上车前她给我打电话,三年来第一次松了口:以后没事就往家里打个电话,平时连个信儿都没有,让我跟你叔叔都揪着心。 我咬着嘴唇用力点头,也不管她根本不能看见。 父亲把我送上车,又叮嘱了半晌才离开。离开车还有五分钟,我坐在铺位上翻着从候车厅买的《知音》,故事一个比一个惨。上铺的两个女生走进来,又是握拳头又是跺脚,双眼放着万丈光芒的欣喜。 “伢哎,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啊,怎么生的啊。” “不知道是来送谁的,瞧瞧那望穿秋水的模样,怎么有这么销魂的小哥哥啊。” 我心里一动,拨开她们就往外冲。火车门已经关上了,整个火车站鸣着乱七八糟的汽笛声。来时我隔着门望着黑得让人绝望的夜,走时我隔着玻璃望着朝思暮想的人。 他还是柔软的深棕色头发,波光潋滟的双眸习惯性地半垂着,整个人看起来很单薄,有种空灵的美。他瘦得像一根竹子,看见我的一瞬间,却像突然绽放出喜悦的花朵来。只是他还是安静的,看着我的表情像是在诀别。 我瞬间就明白了,他只是来看我一眼而已,看完就走。 火车缓缓地移动起来,他被火车拖着走,我用力拍着门,心口被硬生生地撕裂:“顾若薰!顾若薰!顾若薰……” 几秒钟他就不见了,火车带着我离开长沙,离开我深爱的男人。 和三年前一样,马不停蹄地错过,连告别的时间都不给我,连说“我等你”的时间都不给我。我慢慢抱住身子坐在地上,听着车轮碾过车轨,时间充满了恶意。 我想着他的眼睛,想着他给我的过去,那是一场未完成的梦。 第二章 为什么相恋苦匆匆(1) 第二章为什么相恋苦匆匆 不知道是不是夏珏的表演太逼真,还是我咬牙切齿的样子太突兀,顾若薰托着下巴笑了:“你这么厉害啊,看来以后还要拜托你保护我呀。” 1 我认识顾若薰时,他就已经是一个传说了。 据说男生情窦初开的年纪要比女生稍微晚一些,但是十七岁的顾若薰对漂亮女生完全视而不见也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所以渐渐流传说,长得比女生还漂亮的顾若薰不喜欢女生,那就一定是喜欢男生啦。我听了后直想拿篮球队长的袜子塞他们的臭嘴。 偶尔也会听夏珏幸灾乐祸地说,顾若薰被高三的学长告白啦,亦或者,顾若薰在游戏厅被小流氓调戏啦。然后再模仿着顾若薰羞怒到极致的表情,很是惟妙惟肖。我不止一次对夏珏说,你不去做演员真是太可惜了。 因为顾若薰是夏珏的邻居,而且夏珏也是个不甘寂寞的家伙。几次去夏珏家做功课,都能看见她恶作剧似的趴在阳台上猛喊着,顾若薰,你过来教我功课吧,你不是数学课代表吗?若顾若薰不理她,她就没完没了地吼。最终顾若薰会耐不住她的死皮赖脸,而面色恶劣地抱着书来敲门。 顾若薰对我说:“你怎么受得了她,一个疯丫头!” 赵寻也附和说:“疯得还不轻。” 其实赵寻和顾若薰一样,都是拜倒在夏珏的厚脸皮之下。赵寻个子不怎么高,戴着个眼镜,秀秀气气的,性格却很吓人,被女生们集体形容成身体里住着一个八十岁的亡灵。高一刚入学那会儿,赵寻谁都不理,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是夏珏这个无聊起来会死的人,觉得好玩,便去缠着他。俗话说好郎怕女缠,赵寻终于一脸便秘地归顺了。 我们都是因为夏珏而走在一起的。 她就像暗夜里的一点萤光,我们循着光源而来,找到彼此。 那年是百年难遇的大洪水,学校广播台里每天都在播放湘江的水位。一时间城里流传着很多谣言,什么水位会继续上涨,整个长沙会被淹没之类。有很多人购置皮划艇,还有些人往家里买大洗衣盆。 不过我一点不都担心这些,因为成绩单上的成绩已经让我想要跳湘江。拿到家长通知书的那天,我跑去夏珏家里避难,幸好她家的房子隔音太差,透过防盗门听见夏珏老爸的吼声。我忙止住步子,考虑着要不要往枪口上撞。只听见背后传来开门声,我回头撞见顾若薰提着垃圾站在门口。 “来找夏珏吗?” “嗯。”我正答应着,夏珏家里又传来“你说的还不错就是给我考五十二分”的吼声。顾若薰把垃圾放门口,犹豫了一下:“你要不要来我家坐一会儿,夏珏他爸每次骂人都要超过一个小时的。” “方便吗?” “我妈不在家。” 这样的对话让我们同时愣了一下。 虽然我们打着“四人帮”的名义,但是大多数都是我和赵寻行动,顾若薰和夏珏行动,所以始终没熟悉起来。充其量也就是君子之交,所以对于顾若薰的邀请我还是有点陌生。不过在这种无家可归的情势下,这也不失是一个好方法。 顾若薰的卧室里放着一盏精油灯,空气里都是薰衣草的香味,他解释说这有助于放松神经。他从冰箱里拿出健力宝饮料,我一眼就看见他卧室里放着电脑,桌面上还有对话框,他在跟一个同学聊天。兔子的头像,取了一个英文名字nce。 “你加我qq吧。” “啊,我的被盗了,上次和夏珏去网吧,结果电脑里面有盗号木马。” “那我给你一个吧,我舅舅给了我一对双胞胎号码,我用了一个,另一个空着呢。” “真的啊,谢谢。”我一下子就高兴起来。顾若薰把qq登陆,又nce加为好友。五位数的号码好记却难申请,他一点都不心疼:“你的英文名字?” “我没有。”我说,“要不你给我取一个吧。” “lirika。”顾若薰笑着说,“这个英文名字的意思是‘百合女王’,我觉得很好听,你觉得呢?” “嗯,就它了。” 那是顾若薰第一次给我东西,我记得很清楚。顾若薰叫它们双胞胎号,可是它们真正的身份是情侣号。数字本身没有意义,是人赋予了它意义。也是这些东西把我们越来越紧的连在一起。 我这个狐朋狗友自然不敢去夏珏家里当炮灰,于是顾若薰去夏珏家里敲门。夏爸爸是老师,对好学生都和颜悦色的,对顾若薰那叫一个清风细雨。不多会儿夏珏就苦瓜着一张脸过来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揉膝盖。 “我娘老子也真做得出,竟然罚我跪瓷砖。”夏珏愤愤地转向我,“阿萱你也回家吧,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滴!” 当天晚上我回家,父亲和阿姨对着我的通知书评论一番,我镇定地吃着西红柿看电视,不时听见他们说什么“哎呦,这科六十多分啊,不错啦”“反正是不及格,都是一样的嘛”“我们萱萱好样的,副科就睡觉,要多拽有多拽”。我真想吐血给他们看。第二天去道馆里,几个师弟被我踢得嗷嗷叫,吓得他们见了我就躲。 其实父亲表面上装作什么都不在意,其实还是希望我能考个好大学,而这样下去的话,我连上个三本都勉强。快到睡觉的时候接到夏珏的电话,她爸给她报了暑期班,有这种事她总是想也不想就拉上我。 学校的暑期班是精英教师组集体办的,价钱也不低,我交钱的时候恨不得把吸血老魏数钱的爪子剁了。夏珏吵着:“黑啊,太黑啊,我们哪是祖国的花朵啊,我们是祖国的罪人,欠了我们爹娘一屁股债。” 我交了钱就跑去道馆帮忙集训,根本不知道赵寻和顾若薰也被夏珏逼着来报了暑期班。 隔了两天来上课,看见夏珏和顾若薰还有赵寻坐在最后两排的“黄金地段”我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他们两个还用补习吗?”这种尖子生坐在这里也太没天理了。 “开学就高三了,多温习总是好的。”赵寻说。 “我反正在家里也没事做。”顾若薰叹口气,他多半是被夏珏缠来的。 四个人在一起谁跟谁坐一起成了问题,我知道夏珏想跟顾若薰一桌,可是赵寻想跟夏珏一桌。两个人你瞪我,我瞪你,顾若薰提议用剪子包袱锤决定。最后的结果是,夏珏和赵寻在前排,我和顾若薰在最后一排。 2 我和夏珏的程度都不好,尤其是数学和物理课,根本就像听天书。顾若薰做笔记很仔细,我听着听着就把额头贴到桌面上去了,顾若薰用笔捅捅我的肩膀,我只好抬起头,不一会儿又贴到桌面上去了。 长沙的夏天热得吓人,只要空气温度一高,我脑子里就变成一团浆糊。 顾若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索性也不用笔了,只要看见我往桌面上贴就用冰矿泉水贴在我的胳膊上,这么一冰我就清醒一些,提起神听课。 这么个小动作没过两天就被夏珏发现了,她用惊恐的眼神盯着顾若薰说:“天啊,若薰,你简直就是耗子在猫嘴边拔毛,活得不耐烦啦。去年夏天上晚自习的课间她趴着睡觉,结果我们班两个不长眼的男生打闹其中一个不小心趴在她身上,你猜怎么着,她迷迷糊糊的就踢过去,踢得那个男生半天没爬起来!你竟然敢冰她,你想变残废啊!” 顾若薰用漂亮的黑眼睛惊讶地盯了我半晌,竟然敛下睫毛笑了:“是吗?这么说我真的很幸运啊,幸月萱好像完全对我没防备。” 夏珏见他像是不信的样子,指着我这张欺骗纯情少年的脸控诉:“你别被这恶魔的外表骗了啊,她脑子里囚禁着一个嗜血的怪兽!你还记得高一军训时,我们班和十二班为了争乘凉的地方打起来的事情吧?有个男的冲过来推我,我正准备用爪子挠他,可是她突然冲上来,一拳把那个男的给放倒了!” 不知道是不是夏珏的表演太逼真,还是我咬牙切齿的样子太突兀,顾若薰托着下巴笑了:“你这么厉害啊,看来以后还要拜托你保护我呀。” 记得以前是有过几个男孩子喜欢我的,也曾经收到过几封肉麻兮兮的情书,内容不过是什么“你纤细的背影打动了我”“你水汪汪的大眼睛总是那么忧郁”之类。其中上高一的时候,有个学长特别执着,还坚持每天在学校门口等着看我一眼。可是当他们知道我可以徒手放倒三个彪形大汉以后,他们全部都没见踪影了,我纤细的背影再也打动不了他们。 顾若薰笑着说“以后还拜托你保护我”的时候,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情绪,好像千里马从此遇见伯乐。 我傻乎乎地点点头,我说:“好啊,以后我保护你。” 顾若薰大概没想到我这么认真,点点头,抿着嘴唇脸都红了。空气突然变得有点稀薄,我有点呼吸不稳似的,也憋得脸通红。 我跟他们都不同路,下课后就收拾了东西往公交站牌上跑。 刚到站牌就看见一趟车喷了一股黑烟没了踪影,我正沮丧着,突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声音清冽低沉,是顾若薰。 “你没跟夏珏他们一起回家吗?” “我今天去我外公家,你去哪?” “我去东塘。” “嗯,我们一路啊。”顾若薰秀美的眼睛笑起来微微眯着,浓密的长睫毛掩盖住了眼中的光,有点神秘莫测。 像顾若薰这么出名的人站在站牌前还是很惹眼的,公车过来后,明显的有两个女生明明要坐另外的车,却也跟着上来了。因为不是下班时候,天气也热,车上并没有很多人。我和顾若薰并排坐在后面,我清晰地看见他一小截脚踝,温润漂亮的形状。 人家说看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就看他的脚,真正的贵公子和贵妇脚都是很漂亮的。 我咋咋舌,连脚都长得那么好看,顾若薰真是有祸国殃民的本钱。这么想着我又有点莫名的失落,竟然会有假如顾若薰没有这么漂亮就好了。这样的念头又把我吓着了,顾若薰漂亮不漂亮又关我什么事呢。 我心虚地揉着耳垂,顾若薰突然说:“你的数学基础太差了,老师讲的估计你也听得不是很懂。” 原来他还在想上课的事情,我看着他微微侧过来的脸,咬了咬下唇,有点不好意思:“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天生就不是学习的料儿,我爸妈我也不指望我考清华北大,差不多就成了。” “不是的,你很聪明的,你只是没掌握到窍门。” 从来没有人夸我聪明,毕竟从小到大我听到的都是“小呆瓜”“老实孩子”“心眼实”等等,用这个稀罕的词汇来形容我,顾若薰是第一个。 “谢谢,可是我大概永远也找不到窍门了。”我想了想说,“我心眼实,不灵活,只知道一加一等于二。” “其实数学就是一加一等于二这样认死理儿的东西。”顾若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么爱笑了,“这样吧,你要是信得过我,我来教你。” 我有点受宠若惊:“不用了,太麻烦你了,我这烂泥扶不上墙的。” “你别这么说好不好?”顾若薰皱了眉,好像说的是他自己一样,“反正不管怎样都要试试才行啊。” 我只好点头答应了,第二天早上醒来觉得好像做了一个梦,怎么都觉得不真实。我上课从来没这么积极过,班里才来了十几个人,我已经气喘吁吁地钻进教室。没想到顾若薰已经先来了,穿着青色的衬衣清清爽爽地坐在座位上看书。 我坐在里面的位置,因为方便睡觉。顾若薰懒得起身,往前欠了欠身子让我从后面过去,我的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上半身都趴在他的背上。顾若薰的头发是天然的深棕色,还有很清淡的洗发香波的气味。 在道馆陪男学员拉筋都比这个贴得近,实战时候抱着摔摔打打也是家常便饭,可是跟顾若薰贴一下,我就像个缺氧的病人一样。 我羞得脸都快熟透,趴在桌子上半天没起身。 顾若薰少根筋似的用拿过冰矿泉水的手碰碰我的胳膊说:“别装睡,我昨晚给你制订了一个学习计划,现在就开始怎么样?” 我从桌子下面发出声音:“知道了,你先别碰我行不行啊?” 完蛋了,我的心怎么跳得那么快。 顾若薰没说话,十几秒钟后,我才重新听见顾若薰翻书的声音。 第二章 为什么相恋苦匆匆(2) 3 暑假里道馆之间的友谊赛很多,最让学员兴奋的就是全市的友谊赛,可以看到很多的高手。龙腾道馆里的少年组里,只有两个黑带,另一个叫萧何的男生暑假跟着父母去旅行,再一个就是我。 夏珏对道馆特别感兴趣,一直吵吵着要去见识见识跆拳道美少年。这天下课后她死皮赖脸地要跟着,末了还拖上赵寻和顾若薰。果然不出所料,顾若薰一进道馆,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不好好练习了,眼睛往这边溜来溜去。 我换了道服,看见有女生凑过来假装喝水,于是“和颜悦色”地问:“学妹,今天我教你练侧踢好不好?” 女生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夏珏扑上来搂住我的脖子说:“阿萱,你真帅!”说完还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赵寻又横着眼睛说她“幼稚”。我只能讪讪地笑笑,顾若薰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着。 有一种近乎甜蜜的气息涌在胸腔里,想着顾若薰是看着我的,我出腿就特别利落,连踢做得干净漂亮。夏珏像个花痴一样在旁边又蹦又叫,被我警告了n次安静以后,才不甘心地闭上嘴手舞足蹈。 从道馆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夏珏兴奋起来就想喝点小酒。 幸好道馆旁边有个口碑不错的烧烤排挡,点上肉串,鸡翅,豆角,茄子,鱼,再来上两瓶啤酒。我和顾若薰都不喝,夏珏非要拉一个人陪喝,也只有赵寻舍命陪疯丫头。 赵寻还在介意夏珏刚才的白痴行为,数落着:“以后可不跟你出来了,你不嫌丢人我们还丢人呢。还喊什么‘阿萱必胜’,你额头上怎么不绑个布条啊?” “哎呀,丢人这个事情嘛,丢着丢着就习惯了。你没看见我们家阿萱很镇定吗?我们家阿萱真的很帅啊,若薰,你说是不是啊?”夏珏还在兴奋中,摇晃着顾若薰的袖子,“若薰,你说是不是啊,那个踢人的动作看得我好爱她啊!” “对啊,那个踢人的动作看得我也好爱她。”顾若薰笑着附和。 夏珏对赵寻说着“你看吧,若薰都这么说了”。我的心漏跳了一拍,赶紧低头吃烧烤。我吃完一串,看见顾若薰将剔好刺的鱼夹在我的碗里,正当我有点飘飘然的时候,我看见顾若薰又将另一块剔好刺的鱼夹到夏珏碗里。 他再夹过来的时候,我忙不迭地拒绝了:“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弄就可以了。” 顾若薰愣了一下,一辆车鸣笛而过,我只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说什么完全没听见。可是我又不好意思再问一遍,只能冲他笑了笑。可是很明显的,我感觉到顾若薰绷着脸不再看我,也没有再对我笑。 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第二天去学校,他还是像以前那样给我讲笔记,教我那些可恶的方程式。可是感觉不同了,他太礼貌了,满口的“可以吗”“谢谢”“对不起”之类的,让我心情一落千丈。 夏珏曾经说过,假如你总是想一个人,见到他又不好意思看他,他对你好你就开心,他对你不好你就心如刀绞,那么恭喜你,你肯定已经坠入情网了。 我连着几晚上睡觉都睡不好,踢个破木板都踢伤脚趾,丢人丢到家。顾若薰还是对我爱理不理的,每天跟夏珏出双入对的,对她笑得像朵花。我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那天到底怎么得罪他。 很快全市的友谊赛就开始,我请了几天的假,带队,安排参赛师弟师妹住宿,指导比赛。我想了半天,终于是没跟顾若薰说,只给夏珏和赵寻打了个电话。我的比赛状态并不佳,早就听说移风道馆有个很厉害的黑带二段的女生。那个女生简直能用凶悍两个字形容,我稍不留神就被踢中了左手腕,负伤下场。 刘繁星陪我去医院拍片子,幸好骨头没什么问题,只是普通的踢伤。他气得揪着我的耳朵骂:“幸月萱,你是猪脑壳吧?你连你平时的一半都没发挥出来,你知道不!” 我忙说知道知道,他才气呼呼地放开,我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坐车往学校走。 公交车的广播里整天紧张兮兮地播着湘江的水位,大概是温水里煮青蛙,大家都已经听得麻木了。我刚下车就看见许多人慌慌张张地在街上跑,疯喊着大坝要垮了。这正是学校的上课时间,我急忙往学校里跑,教室里已经空了,门打开着,甚至没来得及锁。我站在门口,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突然我的胳膊被人抓住了,顾若薰跑得上气不接下去,吼人也根本不凶:“你在这里做什么,等着水来把你冲走吗?” “夏珏和赵寻呢?” “已经走了,快点,学校都没人了。”顾若薰果断地拉住我的手,往楼下跑,我们的手心都是汗,他却抓得紧紧的。学校里已经看不见人了,我落后顾若薰一步,他深棕色的头发飘在风里,天气是昏暗的灰黄色。那种感觉就像是到了世界末日,一场洪水会将地球淹没,我们葬身在浑浊的水中,永无天日。 可是我一点也不害怕,甚至有种被顾若薰这么拉着跑,即使死了也甘愿的想法。 我们一直跑,脚下的水却一直没有涨起来。本来回家需要坐六站公交车,我们跑到他家却一点也都不觉得累。我先给父亲和阿姨打了电话,又给母亲打了电话,确定平安无事,这才和顾若薰靠在他家的大沙发上呼哧呼哧的大喘气。 事实证明,我们到家还不到半个小时,电视台就发布了关于大坝垮掉完全是谣传,请市民不要惊慌的报道。 我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淋湿了,只好借了顾若薰家的卫生间洗澡,又借了他的衣服穿。顾若薰手长脚长,我挽起一大截裤腿,衬衫也随意的撸到手肘上。出门看见顾若薰把我的衣服洗好正往阳台上晾。 他只看了我一眼就把目光转开了,本来皮肤就是象牙白色,脸红起来就像凭空飞来两朵红霞,格外的扎眼。 我也忙缩着身子捧着热水“咕噜咕噜”地灌。 “夏珏和赵寻都走了,你还在教室里干吗?”我猜着,“难道你去上厕所了?” 顾若薰只是笑了笑,明显着不愿意跟我说。 借着今天气氛良好,我和顾若薰好久没这么心平气和的坐一起说话,借着高兴劲儿把话也问了出来:“对了,你前两天为什么不理我?” 这么一问,顾若薰又敛下眼:“我哪有不理你?” “还说没有!”我忍无可忍的跳起来,“那天吃烧烤的时候,你就不对劲了,第二天就对我不冷不热的,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说啊。” 顾若薰看了我一眼:“我已经说过了,那天就说过了。” 我真想穿越回那天将那辆鸣笛而过得破车给砸个稀巴烂。我委屈得要死,瞪着顾若薰眼睛都红了,只能鼓着腮帮子扇着鼻翼,一副快气哭的模样。 “我没听见。”我握着拳头说。 “你吃了赵寻夹给你的茄子,他吃了一口不喜欢的鸡杂也放倒你碗里了,可是你没跟他说‘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弄就可以了’。” “什么意思?”我有点不明白。 “你对他就没那么见外,连去比赛都只跟他们说,果然是后加入的就不行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一怔,不知道怎么开口,总不能跟他说,因为他给夏珏挑鱼刺我吃醋了吧。于是只能绞着手指扭捏着不说话。顾若薰也没追问什么,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看着抢险救灾的节目。 我和顾若薰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慢慢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连赵寻都感觉到了,他并不爱说人是非,却忍不住跟我说,那天他拉着夏珏往外跑,顾若薰跑到操场,突然对他们说了一句,他还有事让他们先走。夏珏看见顾若薰往教学楼跑就要跟上去拉他,可是被赵寻死活拖走了。 后来赵寻才想到,早上夏珏偶尔提起今天下午幸月萱就能回来了,所以顾若薰跑到一半又跑了回去。 “我总以为你不会回来,没想到你回来了,你不会也在担心顾若薰吧?”赵寻用询问的句式,口气却是很笃定的,纯粹是《名侦探柯南》看多了。 我横了他一眼叮嘱他以后多看点《灌篮高手》,说不定个子就能长得快一点。赵寻气得伸手掐我的脸,正好被进教室的顾若薰撞见。我连忙拍掉赵寻的狗爪子,心虚地在一旁揉耳朵。 4 暑假刚过完就传来高三分班的消息。 这个消息都让我和夏珏有点始料未及,精英班当然没我俩什么事情,可以被挑进精英班的都是每班期末考试的前三名。意思就是赵寻和顾若薰都会进入精英班,而那个该死的精英班和我们并不在一个教学楼,而是在西边办公楼的二楼,就在校长办公室的楼下。 高一的时候,我们曾经去西楼打扫卫生,二楼的教室里门有空调,放映机,如今还搬进去了电脑。 好学生果然有好学生的待遇,想到以后不能抄赵寻的作业,我和夏珏看他的眼神就有点吃不饱穿不暖的。 夏珏警告着他,一定要帮我看好若薰啊。赵寻还是那副懒得理的表情,又抛过来一句“幼稚”。不过顾若薰和夏珏家对门,见面也很容易。六班的女生就惨了,听说顾若薰收拾东西的时候,有人当场就哭了。六班从此愁云惨雾了很长一段时间,高三上学期的期中平均成绩是全年级最低的。 高三和高二的气氛完全不同,连空气都是紧张的。班主任老胡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把所有的知识都往学生脑子里灌。当然像我和夏珏这种弃子,他也懒得管了,我们过得反而比高二还轻松。 我反而更自在一些,放学后直接奔到夏珏家,两个人跑去顾若薰家里讨教问题。 暑假时打好的基础,很多东西都是共通的。顾若薰看着我的试卷,笑容也越来越多,我也高兴得不行,觉得人生都有希望了似的,每天都是光芒万丈的好时光。 期末测验时,数学一百五十分的题我考了一百一十分。我惊得揉了好几次眼睛,我相信班主任老胡也揉了好几次眼睛。 我顾不上晚自习,拿着试卷就往西办公楼跑。精英班的晚自习是没有老师巡查的,顾若薰视力好就坐在倒数第二排。我踮着脚在门口兴冲冲地往里面张望,顾若薰今天穿了成套的灰色休闲衫,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 我正要敲玻璃,却看见他同桌的男生在跟他商量问题。可是让我不舒服的是,那个男生靠得太近了,脸都快凑到顾若薰的脖子里,像是在闻他身上的气味,怎么看怎么别扭。 我敲了敲玻璃,是顾若薰同桌的男生首先回过头来,是六班的第三名,也是校篮球队的,叫彭嘉阳。我毫不客气地瞪着他,顾若薰听到声音回头看见我,有点吃惊,眉目却一点点柔和下去。 我站在透着光的楼道里,顾若薰走出来问我:“你不上晚自习吗,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如果他不问,我差点忘记了自己是来炫耀成绩的。 来时那种兴高采烈的心情似乎被那个彭嘉阳冲淡了,我完全提不起精神,觉得偶尔考个不错的成绩,好像是故意来丢人现眼似的,于是更加不好意思把试卷拿出来。 “没事了,我就是无聊来这边转转。”我说,“我走了。” 我转身往楼道外面走,感觉到顾若薰在后面跟着,我也不愿意回头。刚走到楼下,胳膊就被顾若薰抓住往通向地下室的楼梯上拖。 灯光从缝隙里散开在楼梯上,顾若薰的脸有点模糊不清,一如我模糊不清的心情。 “幸月萱,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想了想,还是把试卷拿出来说:“我数学考了一百一十分。” “啊?”他有点始料未及,借着光看见上面鲜红的分数,笑容慢慢地散开了,“我就知道没问题的。”顾若薰看起来比我还高兴,有点忘形的把手放在我的头顶上用力地揉。我吃痛地抓下他的手,不知道怎么就变成顾若薰的长臂揽着我的腰,面对面地拥抱了。 我和顾若薰同时怔住了,但是他没有放开,我放在他胸前的手也没有推开他。 “夏珏喜欢你。”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我知道。”顾若薰低头望进我的眼睛里,说话声音很轻,像是在呓语。可是我们都知道他有多认真。我认识的顾若薰是个害羞的人,一点点的暧昧都可以让他脸红,可是这次他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敢,“那你呢?” “什么?”我没出息的装傻。 “……喜欢我吗?”顾若薰没有退缩。 “我……”他也没给我退缩的机会,我刚说出这一个字嘴就被堵上了,像是怕我说出他不想听的话。 他的吻很青涩,甚至不能称得上一个完整的吻,他只是用柔软的嘴唇摩擦着我的嘴唇。我却连呼吸都忘记了,鼻翼间都是他皮肤上干净森林的气息,只能睁大眼睛借着他瞳孔微弱的光看着他。 后来每次想起那个平凡无奇的晚上,我因为忘记穿毛外套是冻得第二天发烧请假。身体的疼痛和难受肆虐着我的身体,不过我却觉得像是捡到了世界上最幸福的礼物。因为我躺在床上静静地想了顾若薰一整天。 从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加入我们四人帮,他教我数学,他第一次生我的气,他在生死关头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他拥抱着我,他亲我的嘴唇。 还有我们都没说出口的喜欢。 那么简单的两个字,却像一座巧克力房子,因为太过珍惜,所以不敢去吃掉它。 爱情是不甘寂寞的蝴蝶,它停留在我的肩膀上。 第二章 为什么相恋苦匆匆(3) 5 从长沙回来一连几天我都在失神。 为什么顾若薰会在长沙,为什么他会出现在火车站,为什么他要来看我,为什么。若是他再消失三年,我嘴上说等啊等的,说不定等着等着就忘了。我会像顾若薰让夏珏转告我的那样,好好生活,好好恋爱,一切都好好的。 而当时的我太年轻了,一气之下断了和所有朋友的联系,以至于现在想找他们,却有种手足无措的茫然。同学录早就不知道丢在什么地方,也没加入校友群。还是蓝冰提醒我:“你不是有个同学在历史系吗?上次我们在食堂她还跟你打招呼来着。” 蓝冰说的人是我以前同班的高缘,就像她的名字一样,人缘好得厉害,八面玲珑的。她的宿舍在楼上,晚上十点多,我跑去找她。她们宿舍门开着,隔壁宿舍的女生来这边排练节目,不久之后就是毕业晚会,高缘是热舞社团的,正随着音乐节拍记动作。 其实我跟高缘的交情也就限制于在食堂里碰见打个招呼,这么突然来找她,还是有点唐突。幸好高缘还算热情,找到电话号码报给我,我忙记录下来,却听她说:“你和夏珏那么好,怎么还跟我要手机号啊?” 我“啊”了一声,不知道怎么回答。高缘帮我找台阶下:“哈,吵架了吧,那时夏珏就嘴巴贱老惹毛你。”我只能笑,又听她问,“对了,你跟顾若薰还在一起吗?”我愣了愣,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摇头说,“早分了。” “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们好着呢,毕竟你在学校里没谈朋友,我以为……”高缘顿了顿,忙转移话题,“对啦,你可得请我吃饭啊。” “一定一定。”我落荒而逃。 这就是我不想与以前的同学联系的原因,与顾若薰的恋情人尽皆知,任何一句不经意的话都能像刀一样捅进我心窝里。我不敢打夏珏的电话,窝窝囊囊地发短信。人越来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怕尴尬。 夏珏,你知道顾若薰的手机号吗?幸月萱。 五分钟之类,我收到了夏珏的信。只看了一眼,我就把手机从窗口狠狠地扔下去,砸在鹅卵石的小道上,碎成了几半。 对不起,阿萱,我跟若薰在一起了,他好不容易忘了你,你别打扰我们了。 任何人跟顾若薰在一起,我都会恨得想要杀人,唯独除了夏珏。是夏珏先喜欢顾若薰的,她也曾经真诚地祝福过我。可是我不是夏珏,我没办法给她祝福,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破坏。 所以我摔了手机,我怕我会忍不住哭着求她把顾若薰还给我。 可是顾若薰早就不是我的了。 第二天看了下课程表有何落凡的课。 远远的就在教室门口看见杨帆,我记得她下午没课,刚要上去打招呼,却见何落凡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两个星期没见,他还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凶巴巴的样子,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杨帆迎上去,这丫头往枪口子上撞什么。杨帆施了薄粉的脸上洋溢着近乎完美的笑容,我想起早上她翻箱倒柜的找衣服,李默然问她发什么春,她笑得很甜腻说,我看上了一个男人,正要去勾引他。 难道杨帆是看上了何落凡?八成是的。我识趣地走进教室。何落凡五分钟后进来,开始翻点名册。他就是变态,也不嫌累,哪有人每次上课都点名的。轮到我的时候,我喊了声“到”,他顿了一下,接着又点下一个。 何落凡的花招还没完,上课之前把作业收了上去,随意的在作业本里翻了两下,就直接点名:“幸月萱,你连着两次没来上课,这次又没交作业,都干什么去了?”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我身上,何落凡凶是凶,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教训人的口气还是没有的。我感觉到他在生气,可是我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大学里不逃课的学生才是火星人,他在公报私仇。这个小人。 我看着他,在众目睽睽下梗着脖子,就是说不出我已经跟系里请过假的事情。 何落凡也看着我,面无表情的,接着就说:“以后我的课你不用来了。” 算他狠,我拿起书包就走出教室。 晚上我去道馆,陆晓铭又来了,不知道论文答辩怎么样,看样子应该可以顺利毕业。他应该是从大黄蜂师兄那里听到了我家里的事情,看样子比我还难过。我越说没关系,他越摆出一张快要下暴雨的脸对着我。 其实真的没关系,被他这种母爱泛滥的眼神盯着,我却真的越来越脆弱。在女生宿舍后面的鹅卵石小道上,陆晓铭突然抓住我的手认真地说:“要不你打我吧,听说打人可以发泄情绪的。” “好啊。”我说。 陆晓铭立刻挺起胸,闭上眼睛说:“打吧。” 我不忍心再看他了,叹口气:“陆晓铭,别喜欢我,我有喜欢的人,不骗你,喜欢了好多年了。我一直在等他,等毕业我就去找他,所以你别浪费在我身上了。” “幸月萱,我知道,我没别的意思。” “那就不要再对我好了。” “我也没对你多好,我就是想做你的好朋友。” “我不想跟你做朋友。”我的口气凶起来,“你又不是我的朋友。” 陆晓铭的头低下去,终于没再说话。还能多卑微呢。爱情里都是这样,相爱都难相守。何况是这种恼人的一厢情愿。 后来陆晓铭果真没去上课了,大黄蜂师兄打电话问我说,陆晓铭要去广州的一个公司分部上班了。原本他去应聘人家叫他去分部他不肯,现在又要去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我说,我怎么知道,我跟他又不熟。 陆晓铭的践行饭我没去吃,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李默然喝了很多酒,被蓝冰和杨帆背回来还不清醒。我拧了一条毛巾给她擦脸,丫头看见我,像是见了仇人似的一把揪住我的领子就骂:“幸月萱,你真狠啊你,就凭着陆晓铭那一份儿心,你也该去送一送吧。” 我甩开这个疯子在湖边抽了整宿的烟。 6 暑假里我照样不回家,杨帆回青岛,李默然去回龙观跟父母团聚,蓝冰去加拿大看她爹妈。李默然送杨帆去火车站,我送蓝冰去机场。在安检口,两个人抱了又抱,又肉麻地吻别。 回到宿舍发现屋子一下子就空了。整座楼都空了。连心都觉得空荡荡的。 道馆开了几个暑期班,我接了一个少儿班,都是四五岁的孩子,小手小脚的,让我想起莜莜小时候。 晚上回宿舍时看见何落凡站在图书馆门口,对面站着个老头儿,是我必修课的教授。何落凡怀里抱着一摞书,不经意地往路边一望,看见我,眼都直了。我没理他。他上个月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我。 在宿舍里刚爬到床上躺下,手机响起来,是何落凡。 我没好气地按掉,他接着打,我又按掉,反复了几次手机不响了。 我正打算洗澡睡觉,外面有人敲门。 估计是隔壁的东北姑娘又跑来叫着:哎呀妈呀,我一个人害怕,睡你宿舍行不行啊。可惜估计错误,打开门,何落凡像瘟神一样站在门口。 “楼下没人看宿舍?” “我是本校职工,特别待遇。” “哦,何老师贵干?” “你放暑假怎么不回家?” “你管我。” “你家里出事为什么没跟我说?” “你是我什么人,我干吗要跟你说。” 何落凡咬着牙看我,我也瞪着他。过了半晌他拎着我就往外走,我还穿着拖鞋,已经跟他到了楼下。以我的技术绝对能一拳放倒他,可是惊到了趁暑假在宿舍里约会的野鸳鸯,我和何落凡拉拉扯扯的,绝对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车停在图书馆旁边的停车位,我怕人看见,忙主动坐车里。 我又像被大款包养的女大学生了,何落凡把宝马开得像f1赛车,路况不错,一路驶进朝阳区的某高档公寓。何落凡的家很干净,空气里不知道喷了什么,都是野菊花的清香。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他回家,又不是小学生跟班主任老师,脑子缺根筋。 八成是因为寂寞。 宿舍太小了,被寂寞装得满满的。何落凡的房子太大了,寂寞淡得几乎看不见。我安静下来,一点都不喜欢何落凡,却有点感激他。 “喝酒吗?”何落凡的酒柜里一溜烟的洋酒。 “有没有甜甜的,很好喝的。” “好,香槟。” 他倒了两杯,在杯子里是金黄色的液体。我讨厌啤酒和白酒的味道,不明白人为什么喜欢喝它们。我尝了一口,喜欢上了香槟的味道,清甜,加上冰块是绝美的饮料。 “你该给我打个电话,我以为你跟我赌气不来上课。不管怎样,学校里和学校外还是要分开,不能混为一谈。这次是我对不起你,没问清楚就做了那种事。” 赌气?切!情人之间才赌气。我跟他又算什么。连道歉都先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一贯的没诚意,还真像何落凡。 “算了。”我摆摆手,挺大度的,“以后别提了。” 何落凡“嗯”了一声,接着又得寸进尺的:“下学期重修吧。” 不是说别提了吗,越提越委屈,他还真会在伤口上撒盐。我连着喝了两杯酒,香槟的味道很可口,像果汁饮料。可是它毕竟不是果汁。我酒量很差,这我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差到喝两杯就趴在吧台上,听见何落凡问着:“你不会醉了吧?” 我摇摇头,站起来,一瞬间天旋地转,我晕得想吐。 在卫生间了吐了半晌,朦胧中有人往我嘴巴里灌水,又听见人凶巴巴的吼声:“笨蛋,吐出来,不是让你喝的。” 我渐渐的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了,只觉得他的手围着我的腰,很是温柔。我慢慢张开眼审视面前的人,格外的清晰漂亮的眉眼,是我熟悉的。是顾若薰。我应该是在做梦。在梦中做点什么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反正也没人看见。 我把嘴唇凑上去乱吻一气,怀里的人想要挣脱,我心里又慌又急,讨好似的用身体蹭他。嘴唇被吻住时一点也不温柔,强势又霸道,像是要把我撕吞入腹。身体被抱得发疼,还是觉得幸福,像世界末日般蹭紧他,一点都不敢放松。 即使是梦境,被进入还是很疼,我将牙咬得咯咯响,汗都出来了。 耳边的呼吸很粗重,牙齿磨着我的耳垂:“对不起,我太急了……都怪你……你怎么能妖成这个样子……” 我用力抱紧他的身体,腿也颤抖着攀上去,只想要更多:“没关系……若薰……我愿意……若薰,你喜欢就好……若薰……若薰……” 这个梦做得太真实,疼痛也太真实。醒来之后,我闻到野菊花的香味,厚厚的窗帘让人分布清黑夜还是白昼。身体虽然有点疼,却是干净清爽的。我发了一会儿呆,从床上坐起来。床头柜上最醒目的位置,何落凡和一个素雅动人的女子坐在沙滩上,看起来像是抓拍,两个人眼对着眼,笑容里是掩饰不了的深情。 “别乱动我的东西。”何落凡进来了,手里拎着红蓝白快餐店的袋子。 “哦。”我放下,“你女朋友?” “是前女友。” “真痴情啊。” “哪比得上你。”何落凡的话有深意。 我真的饿了,拿过袋子就在床上吃起来,何落凡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却没说什么。我想是因为我们刚上过床的关系。我后悔了。但是昨晚的情节我记得很清楚,一点都不迷糊,是我勾引他,何落凡顶多算个从犯。 “也不知道你的口味。” “我什么都吃。” “猪才什么都吃。” 我嘿嘿笑两声,他嘴巴怎么那么坏。 “你别吃太多,等下换衣服我带你去吃火锅。” “不行,我得去道馆了。” “以你今天的身体状况你能去道馆?”何落凡又凶起来。 “……我很壮的,生病都不用吃药。” 何落凡看我的眼神已经有点大款看小情儿的味道了,除了没拿钱,小情儿该做的事情我已经做了全套。 “昨晚你喝多了……” “算了,别提了,我喝多了。”我打断他,“何老师,我得走了。” 何落凡“嗯”了一声,开门送客。我走出小区,走进人流。地铁口吹来的风带着寂寞的铁锈味,我钻进地铁车厢,把何落凡的号码设置为拒接。 我在把属于顾若薰的东西,一件一件地丢掉,什么都保护不好。这么想着,心脏就像枯萎一般刺痛起来。 第二章 为什么相恋苦匆匆(4) 7 暑期道馆友谊赛开始,我每天要忙的事情都极多。 集训地点选择的是郊区怀柔,说是集训,却是夏令营的性质。跟一群十七八岁的高中生在一起,每次都被毕恭毕敬地叫着幸教练,真有种前浪死在沙滩上的感觉。馆长包了整个农家乐的院子,白天带着学员沿着公路负重跑步,在空地上练实战,晚上就是烧烤项目。 这边的虹鳟鱼是特色,烤起来和羊肉串的味道差不多。 跟着一群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孩子在一起,只觉得好像又回到高中年代。他们对我的称呼也由一开始毕恭毕敬的幸教练,变成阿萱。跟一群无忧无虑的半大孩子在一起,这一周过得相当单纯愉快。 一周后回到市区,我累得回到宿舍倒头就睡。 次日去道馆,刚进门就听见里面乱哄哄的。少儿班的孩子已经被带到二楼,成人班的学员站得远远得看热闹。馆长和教练都不在,一个女人正揪着穿道服的男生打,那男生也不还手,还有个女生坐在地上哭。 “我打死你,祸害我女儿,打死你!” 成人班的姐姐们正看得热闹,见我要冲上去,一把扯住说:“小幸教练,已经有俩教练去叫馆长了,你可别掺和,那男孩子可是搞大了人家女儿的肚子。” 我甩开她,冲上去抓住女人的手,这才看见她手里竟然捏着一根缝衣针。我心里一惊,再看那男生疼得脸都白了,还是一声不吭。 “阿姨,你动武不能解决问题,我们可以告你人身伤害。” 女人立刻跳起来:“我女儿让这王八蛋毁了,就算我打死他,也是他应得的。你快滚开,否则我连你一块儿打。”女人又扑上来,我不能动武,否则只能更糟。我用身体护住身前的男孩子,背后被针频繁的一下一下地扎下来,周围看热闹的人差点要搬着板凳,一边嗑瓜子,一边喝茶看大戏。 后来馆长来了,女人被拉开了,我坐在地上,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有同事觉得不对劲来问我怎么了,我想起男孩子一声不吭的样子,终于摇摇头。我打了一辆车去了医院,挂号后坐在休息椅上抱着身体出冷汗。 然后我就看见何落凡,他搀扶着一个女人从楼上走下来。女人的头发很长,却很漂亮顺滑,就像洗发水广告的模特。她捂着肚子,面色苍白,步履蹒跚。我一看就知道她是刚做了某种手术出来。 何落凡没有摆臭脸,却是皱着眉的,眉目间都是肉麻兮兮的忧虑。 女人抬起头来,我见犹怜的一个病西施,和何落凡床头上摆的照片是同一个。 我坐的地方正对楼梯口,何落凡肯定看见了我,可是装作没看见,小心地扶着病美人出了大厅。我也拿了点药,又挤着地铁回学校,全身不知道哪里疼,真的是千疮百孔。 宿舍里的电话响了几次,我都没力气爬下床去接。 我隐约觉得是何落凡,后来有人踹宿舍门,我怕门被踹坏,只能起身去开门。 “你怎么这副鬼样子!”何落凡气势汹汹地扯住我的胳膊。我疼得冷汗都下来了,想笑都笑不出来,脸肯定扭曲得厉害。何落凡愣住了,温柔了一点:“到底哪里不舒服?” 我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不跟何落凡有太多牵扯的。大概我太想要人关心我,太想要这点不属于我的温柔了。那一瞬间我差点哭了,像只被虐待过的惨兮兮的小狗。 “疼,肉里面疼,疼得受不了。” 何落凡又把我带到他家,还是那张柔软舒适的床,他掀起我的衣服细细地检查。下午医生用碘酒帮我擦了一下,因为没有很大的伤口,所以根本连药都不用上。可是被连续不断扎了五六分钟的皮肤,仔细检查下有很多细小的针孔。 何落凡呼吸越来越急促,却没有说话。 “何老师……” “谁做的?” “没事的,已经解决了。”我说。 何落凡没有说话,手指在我的小伤口上细细地摩挲,有点痒,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突然,我的背后一热,一条温润湿滑的舌头在我的背上缓缓地移动。这种感觉让我觉得不安,像是吸血鬼要吸血的前奏。 “何老师……” “叫我落凡。” “嗯……何老师……” “落凡。”他的舌头舔着我的耳廓,像念咒语一样在我耳边缓缓地诱导着。我将脸埋在枕头里,心里空得能塞下去整个沙漠。我想了想说,“何老师,你别可怜我。” “不是可怜,幸月萱,跟我在一起吧。” 我摇摇头:“我不做人家情人。” “不是情人,幸月萱,跟我在一起,我来保护你,不让你受伤。” 我茫然地看着床头柜上温馨的情侣照。身后何落凡的声音太温柔了,我太想要了,就像是一个快饿死的乞丐看见了橱柜里摆着的美味蛋糕。每个人都嘲笑我垂涎三尺的丑态,唯独有个人把蛋糕买出来扔在地上说,想吃吗,想吃就捡起来啊——我知道这块蛋糕是他想送给别人,可是别人想要的并不是蛋糕。 “小孩儿,我们都忘了别人吧。” 如果不能继续等待,就一定要忘记吗? 我闭上眼睛:“好。” “叫我落凡。” “落凡。” “阿萱,你就是个小孩儿,以后就让我来护着你吧。” 那天后我就在何落凡的房子里住下来,我住在大阳台的次卧里,他买了一堆娃娃,还有粉红色的床单,连地上都铺了粉红色的心形地毯。阳台上放了几盆紫阳花,又订做了粉红色的纱帘。 其实粉红色的房间从电脑图片上看起来很可爱,住起来就恐怖了,随时有种陷入异时空的错觉。我从不打击他的品味,我这个人已经习惯了,别人给我什么,我就要什么。那天后何落凡床头柜上的照片不见了,放进了抽屉里。 其实摆在桌子上看,和放在抽屉里偶尔拿出来看,唯一的区别是,放抽屉里还要再拿出来。 我从不跟他说这些,我没有什么立场跟他说这些话。 我跟何落凡什么关系,我比他清楚。这场感情游戏他玩得很认真,情人的角色扮演起来很到位。可是演得再好也不是真的。王家卫的《东邪西毒》里面,有一种叫醉生梦死的酒,喝了就可以忘记以前所有的东西。 我不过是何落凡的醉生梦死。 他给我一点温柔,我给他一点安慰,我们各取所需。 第三章 没有感情的吻和食物没什么两样(1) 第三章 没有感情的吻和食物没什么两样 线香,细小的银色火花飞溅,与夜空中惊天动力的绝美想比,是那么的渺小,却很温暖。握着它就好像是握紧了全部的幸福一般。 1 暑假结束后,我又搬回宿舍。 宿舍里又热闹起来,我每天跟姐妹们小别胜新欢,疯狂玩网游。我在游戏里是个万年恶人,一进去就有人追着我杀,一看名字还挺怀念的,公子落凡。 我一高兴就被他杀死一次,趁他正得意,于是发消息过去问:你为什么叫公子落凡? 公子落凡回答:就是本公子落凡间的意思,垃圾,你为什么叫美人若薰? 我回答说:因为若薰是个美人。 公子落凡说:那也是个蛇蝎美人,垃圾,砍死你! 我挺高兴,我说:挺好挺好,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是我那个垃圾小情儿呢! 公子落凡举刀就砍,我心情大好,一动不动地让他砍。几个风卷残云后,地上一堆血,美人若薰含笑倒在血泊中。 世界频道里纷纷喊着,凭什么公子一个人爽,我们也要去膜拜下美人的玉体横陈,兄弟们,去狐狸洞,偶们去群p美人去! 我下了游戏,让他们扑个空。真不明白,杀个人,非把词汇用得那么香艳做什么。我下个游戏,端着盆子去洗衣服,刚进盥洗室就遇见高缘和两个女生打水仗,把湿衣服甩来甩去,闹得很疯。 我没留意,被甩了一身肥皂水,他们都停住了,高缘过来问:“幸月萱,没甩眼睛里吧。” 我摇摇头:“没事啊。” 高缘松口气,又眉开眼笑的:“快到饭点儿了,一起吃个饭?” 我还欠着她一顿饭,忙点头应下来:“去学校里的小炒部好不好?下午我还有课,不想跑太远。” “好咯,我换衣服去,一会儿在小炒部见。” 我连衣服也不洗了,回宿舍换了件衣服就直奔小炒部。 高缘越长越漂亮,妆容艳丽,我与她在一起就像瞬间灰下去的背景。她在减肥,点的菜清淡,四个菜也没多少钱,我有点过意不去,说着:“要不再点个红烧肉吧。” “毛病,这里红烧肉能有以前我们学校附近的那家小店子做得好吃?”高缘让服务员走了,接着说,“我暑假里还去吃了两三次,跟我们班同学。” “这样啊。”我挺尴尬,不知道如何叙旧。 “你还记得刘畅吧,以前毫不起眼,现在长得好帅了,男生怎么能变那么快。” 我只是听着,突然之间又听到顾若薰的消息。 “对了,顾若薰现在跟夏珏在一起,你知道吗?顾若薰怎么会看上她,八成是她死皮赖脸缠着人家。她还问我你怎么样来着,顾若薰就站在她旁边,你说她怎么有脸问?”高缘说着说着就义愤填膺起来,“幸月萱,我就是替你不值,交了这样的朋友。” 我静静地听着,偶尔笑笑。 桌子上的菜上齐了,我只是喝茶水,想把时间一分一秒地熬过去。 从门外走进两个人,何落凡高大俊美很惹眼,他身后的女人温婉美丽,两个人在窗边找了个空位坐下来。我听见何落凡问她:小芸,你想吃什么? 我知道一点儿何落凡跟这个白流芸的故事。是在青岛时听apple说的,好像是跟何落凡很相爱,但是她以为何落凡是个穷小子,后来一声不吭地跟着一个富商男人在一起了。我感叹着,女人果真是变坏就有钱,生活果真比小说还精彩。 男人到底是什么怪物,一边说要忘记,一边又忍不住见面,摆出忍气吞声的模样。 他不如我,起码我现在听见顾若薰的消息,只是觉得像听故事。八百年前的故事,老掉牙,有点旧旧的黄土的气味,撑死也卖不了几个钱。 与高缘的饭局散场,我有点元气大伤。这姐姐功力深厚,每次都能一剑穿心。能让我疗伤的地方,幸好还有一个。我坐地铁,接着又倒公车去了何落凡家。家里没人,打电话也关机。我在门口站累了,又靠着门坐下。 何落凡回来是凌晨一点多,身后还跟着那个叫白流芸的女人。我心里暗叫声糟糕,灵机一动,站起来说:“哎呦,等错门了。” 我刚往电梯口走两步,整个人却被何落凡扯着领子拽回去,声音里都是气急败坏的:“幸月萱,你在这里还认识其他男人?” 白流芸的脸在暗影里,我没看见她的表情。等到我们回到屋子里,她还是那副温婉的笑容。我挺喜欢她这种温情款款母爱泛滥型的女人。我说了句,我睡觉去了,就把客厅留给他们二人世界。 也许是因为等得太累,我很快就睡着,再次醒来是因为窒息。 何落凡正像吸血鬼一样吮着我的嘴唇,闭着眼睛,陶醉得有点绝望。我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白皙的皮肤,深邃的轮廓,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叫他的名字。我不像他,我才不愿意把他当成别人。 “醒了?” “嗯,白小姐呢?”我揉着眼,就算是死猪也该醒了。 “我把她送走了。” “哦,那你去睡吧。”我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可是何落凡又依偎上来,手揉着我的腰。我彻底清醒了,他还是闭着眼睛,手似乎有自己的意识。我挣扎了两下,立刻被他抱紧了,“小孩儿,她不是坏女人,我恨不起来她。” 我看得出来,她还没我有情妇气质。 “她现在过得很不好,那个男人还有其他的女人,她一个人在北京连去医院都要一个人。” “你可怜她?” “我没那么善良。” “那就是爱她。” 何落凡掰过我的脸,仔细地找着什么,最后像是有点失望。我有点难过,我不知道哪里让他失望。我伸手抱住他的背,将脸靠近他怀里。他用力揉着我的头顶。这个动作让我眼睛发涩。 “幸月萱,我想跟你在一起是真的。她现在有困难来找我,所以我帮她。” “我知道。” “你以前有没有爱过什么人?” “有啊。” “什么样的人?” “长得挺好看的。” 何落凡翻身把我压住了,把我的脸往两边扯:“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不不,我保证不是因为这个,你没他好看!” 在何落凡脸上能看见类似吃醋的表情,我哀哀叫痛,又觉得好笑。笑完又觉得伤感,把脸埋进枕头里。何落凡把我揪起来接吻,我在黑夜里圆睁着眼睛,觉得在我嘴巴里湿滑柔软的东西不过是喜之郎果冻。 没有感情的吻和食物没什么两样。 没有爱情的人跟谁在一起也没什么两样。 2 天气很快凉下来,过了秋天,就是冬天。 因为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每天几乎都是一样的,所以时间过得特别快。周末我和李默然去商场买衣服,冬装已经上市了,差不多能看上眼的都要几百块。李丫头买了件风衣,一双靴子,她去故宫给美国大兵做翻译的钱花了大半。 我买了条长围巾,深蓝色,像暗夜中的大海。 “还说你没交男朋友!”李默然很激动,“经常夜不归宿,我才不相信你睡在道馆里,你又不是道士!” “给朋友买的礼物。”我说。 “对了,杨帆说下周肯定要把她看上的那个男人拿下,靠,不就是男人吗,又不是变种外星人,一个个都搞得那么神秘。” 我只是笑,说太多李丫头也理解不了。 何落凡的生日很快就到了,原来他是天蝎座,星座书上最专情也最绝情的一个星座。下午四点何落凡开车在学校后门的巷子里等我,我看见他的车就想起那些美人鱼,可惜我包得像块肉粽,坐进车里还哆嗦。 “南方人都这么怕冷?”他把暖气再调大一点。 “我比较怕冷一点。” “那就干脆搬到我家去住,女生宿舍也没有暖气,你今年都感冒两次了。” “你这是要包养我的意思?”我嬉皮笑脸的,“何老师,对不住啊,本姑娘不卖艺也不卖身。” “你想卖我还不要呢。”何落凡翘起嘴角,真像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狐狸。 我把脸别到一边,准备睡一会儿,因为考试熬夜的感觉不好受。突然又听见何落凡说:“你缺什么我去买,就过来住吧。”我望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夜,有点发怔,连暖气都不能让我的身体暖起来。 何落凡在北京的朋友我只认识白流芸,我们到的时候,她已经来了,安安静静地坐在暗花的布艺沙发上,像一朵亭亭玉立的莲花。有个金毛小子突然扑上来,我吓了一跳,反射性的一脚踹在他的小腿骨上。 回过神来我也吓了一跳,他不过是想抱我一下。 何落凡挺得意,揽住傻掉的我,笑眯眯的:“李慕白,别装作不懂得中国礼节乱搂乱抱地吃豆腐,我们家小孩儿是学过中国功夫的,现在是跆拳道黑带四段。” 听见这个名字,我就想起李安的《卧虎藏龙》,听说很多迷恋中国功夫的老外都叫李慕白。眼前的李慕白果真瘸着腿双眼发光,又握住我的手,用蹩脚的汉语说:“原来是位女侠,幸会幸会。” 一群人都哭笑不得,白流芸看起来很高兴,精神也很好,很端庄,跟何落凡坐在一起很有女主人的架势。白流芸好像个跟何落凡的其他朋友也不熟悉,眼睛一直追随着何落凡。他的生日聚会总不能怠慢客人,于是他去白流芸身边做三陪男。 整晚我都被李慕白缠着讨论中国功夫,挺有意思一个人,最后互相留了电话号码正式成为朋友。李慕白很快就进入朋友的角色,凑过来说:“我们都讨厌那个拜金女。” 他说的是白流芸,我不以为然:“钱这么可爱,谁不喜欢?” “可是好马不吃回头草。” “不错,还知道这句,比何老师强多了。”我笑起来,“可是她又不是马,她是个女人,追求自己喜欢的总没错。” “小孩儿,我喜欢你!我第一次觉得落凡眼光不错。” 我真变成小孩儿了,被夸奖还挺高兴。 十二点服务员敲门推进来一个三层的大蛋糕,唱过生日歌就是俗气的送礼物的节目。白流芸直接从漂亮的红色盒子里拿出一条暗红色的长围巾挂在他的脖子上,一副老夫老妻的姿态。 李慕白在我身边直翻白眼。 我笑了笑,觉得自己有点多余,跑去卫生间刚拿出打火机就看见禁止吸引的牌子。这地方高档,我只能跑到大门口坐台阶上裹紧棉衣吞云吐雾。地上的烟屁股增加到第四个时,我的领子被揪起来了。 “就知道你这个老烟枪不安分。”他凑近我的脸闻了闻,“臭死了!”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老酒鬼。” “那还真是绝配。”何落凡拎着我往停车场走。看样子应该是散伙了,我掏出手机看时间,却看见李慕白的短信,侠女,改天找你吃饭,就我们俩。我又开始乐,觉得不虚此行。 回去的路上何落凡问我:“你的礼物呢?” 我干笑两声:“哪有资本家敲诈无产阶级的。” “哼,没良心的老烟枪。” “对啦,你的白莲花呢,这么晚你不先送她回家?” “她自己会走。”何落凡横了我一眼,“听你这口气是在吃醋?” 我看了看他脖子上的暗红色围巾,觉得像干涸的血迹。我连忙摇头,只是纯粹愤恨白莲花选了跟我一样的礼物。两个女人都送围巾,搞得像娥皇女英共侍一夫,所以我根本没好意思掏出来。 何落凡好像有点心不在焉似的,一路上闯了两个红灯。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两点,我洗了个热水澡,刚穿着绵羊睡衣走出浴室,就见何落凡穿戴整齐站在玄关口换鞋。 “我出去一趟,明天早上之前回来载你回学校。” 我点点头去睡觉,次日早上他还没回来,我只好坐地铁去了学校。 在宿舍门口撞见高缘和一个高大的男生说着什么,我打了个招呼正要走过去,却被她一把拽住了。高缘原本有些沮丧的表情一扫而光,换成兴奋到双眼放光的模样:“社长有了!社长有了!” 什么叫社长有了?还壮士,你怀上了呢! “我怎么没想到呢,幸月萱会舞剑,我们高二校庆时她表演过!舞蹈不稀罕,舞剑总可以吧!” 原来是学校圣诞晚会,各个社团都要出节目,因为有个剧组还要来学校做宣传,到时会有记者什么的过来做报道。所以各个社团都很努力的要把节目质量提上去,晚会导演的指示是,节目质量要达到朝廷台春节联欢晚会的水准。 我不好直接拒绝,只能说考虑一下。 这么一句考虑无疑是捅了马蜂窝,高缘一天三个电话的打,没两天我就撑不住答应下来。我和她约好在教学楼门口碰面商量排练的事情,远远地看见何落凡抱着讲义走过来。他看起来有点憔悴,微微磕着眼,我们已经三天没见面也没任何联系。 我去他的办公室找他,进门就看见他正站在窗口打电话,声音不急不缓地落进我的耳朵里:“你家在好好休息,下午我去接你……” 他挂了电话,回头看见我,有一丝的茫然。 我基本上能猜到能让他接来接去的人是谁,挠挠头,神经再粗也有点尴尬:“我是来跟你说,最近几天我不去你那边了,我要准备圣诞晚会的节目,晚上要跟着热舞社那边的人排练。” 何落凡没说话,走过来按住我的肩膀。他衣服上有及其清淡的茉莉香,我想着应该是家里的茉莉花开了,前两天还是小圆珠似的白色花苞。 “幸月萱,你还没爱上我吧?”他墨绿色的眼里有挣扎。 他要的答案到底是爱还是不爱,我不太明白,所以只能不安地看着他。何落凡的眼睛就好比精密的电子仪器,在我脸上扫射了半天,又揉揉我的头发。我便讨好似的笑了,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接下来半个月我都没有见过何落凡。 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会例行公事地打个电话,本来在一起时话就不多,隔着电话线的内容更是无聊。整天围着吃饭喝水,跟我报告爸妈的那一套差不多。我听见过李默然和他那个北京痞子小男友煲电话粥,声音肉麻兮兮的,baby啊,我想你了,你想我不? 我稍微想象了一下这种模式套在我和何落凡身上,我想,就算他不疯,我也得疯。 第三章 没有感情的吻和食物没什么两样(2) 3 演出当天我穿着白色的古装,手持佩剑,化妆师在我的脸上画得风生水起。我看见镜子里自己像从古代穿越过来仗剑江湖的女侠,也挺满意。 蓝冰和李默然来后台找我,纷纷要求和女侠合影留念。我在人群里找了一圈问:“杨帆跑哪里去了?” “她没来,说是身体不舒服。” “把她一个人留在宿舍没事吧?” “没事,估计是来大姨妈。” 我便安心了,送他们去找座位坐好,又回到后台。早知道圣诞节晚会有个电影剧组来做宣传,网上偶尔看过一眼剧情简介,是个三角恋的恶俗故事,却没想到是挺有名的导演,和大牌到不行的男女明星。后台被围得水泄不通,明星的助理在恶声恶气地清场。 两个女明星是同一部戏出道,又恰好那部戏大红大紫。于是小报记者常拿她们比较,什么抢角色,抢奖项,抢男人的负面新闻更是层出不穷。两个人在后台一个修指甲一个闭眼养神,面无表情谁也不搭理谁。可是上台前一秒钟脸上同时露出艳光四射的笑容,手牵手走上台,俨然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姐妹花。 身边有人感叹着:“我靠,谁说唐知心跟罗灿是花瓶啊,没调查就没发言权,人家绝对是演技派!” 周围一片哄笑声,我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轮到我上场已经近九点。大概平时就在人前表演惯了,我根本不怯场,便舞剑脑子里还想着表演完就去大门口买个煎饼果子卷麻辣烫,要多美有多美。 大概平时见蹦蹦跳跳的街舞多了,这种舞剑也挺新鲜,反响异常的热烈。我回到后台卸了妆,热舞社的人在准备群舞节目,我跟高缘说了一声便要回宿舍。她紧着节目,也没时间搭理我,真心诚意地说:“改天好好请你吃个饭,等我电话。” 我从后门走出来,发现阴沉了几天的天空开始落雪,很轻薄的小片雪花,落得很急。我突然想起和顾若薰过的唯一的圣诞节,长沙的步行街,没有雪,那天刮的是北风,我们在中心广场放的孔明灯顺着风向往北飘。 头顶好似天河里流淌的灯笼,我们牵扯手好几次差点被人群挤散,我有些着急,却听他说:“没关系,如果以后走散了,我就在黄兴铜像那里等你,一直等到你来,别着急。” 若薰,今天还是圣诞节,你在黄兴铜像那里等的人已经不是我了。 我裹紧领子掏出一支烟,风雪太急,五毛钱的塑料打火机打不出火来。正发愁着,眼前一暗,有人用大衣挡住风,“吧嗒”一声脆响,湛蓝的火苗在我眼前盛开。这人真是怪人,不抽烟却整天在兜里放着打火机,还挺高级,不是我这种穷学生够得上的档次。 面前是何落凡水墨画般的脸,我低头让香烟吻住火苗。 “你刚才的剑舞跳得真漂亮,台下一半的男人都被你迷死了。下次包养排行榜的名次你肯定能进前三。” “别提,都是虚头八脑的玩意儿,我就没见人来问我的价码。” “那是他们怕被你揍。” “也是啊,一准儿揍得他爹娘都不认识。” 何落凡横我一眼,怎么看都觉得媚态横生的。今天他心情似乎很好,眼神水润得能将女人的骨头泡酥了。以我对他的了解肯定是遇见什么好事,将我揪上车,开出校门。我问干嘛,何落凡气势凌人的抛出两个字:约会! 这应该是我跟何落凡第一次正式约会,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再平安夜节目多,先是驱车去了五环外看别人放烟火。何落凡早就准备从后车座拎出两把,唉,线香。怎么不小气死他。 我撇着嘴巴点燃线香,细小的银色火花飞溅,与夜空中惊天动力的绝美想比,是那么的渺小,却很温暖。握着它就好像是握紧了全部的幸福一般。也仅仅是好像。线香的寿命只有一分钟,那幸福的感觉也只能维持一分钟。 我看见何落凡按掉两次电话,而后就心不在焉。 “有要紧事?” “李慕白他们叫我去打麻将,真不会挑时候。” 我“哦”了一声,在十二点前,他带我去教堂。钟声敲起来,所有人都在闭着眼低头许愿,我仰头看着落雪的天空,何落凡戳了戳我的额头:“别傻,快点许愿。” “你才别傻,许愿有用的话还艰苦卓绝努力奋斗干嘛?” 何落凡又风情万种地瞪了我这个问题儿童一眼,我乐得不行,觉得这约会真圆满。我若是那老尼姑就可以安心去圆寂了。学校门口眼线太多,他把车停在我们初遇的巷子附近。我说了句“小心开车”就要下车,手腕却被扯住。 我想了想,探过身子去亲了下他的脸颊,何落凡立刻把我按在怀里,右手用力揉着我的后脑勺,有点难以割舍的温情。 “阿萱,你应该还没有爱上我吧?”他不安地问,“还没有吧?” 这次我听明白了,这完美的约会,这始终如一的温情,这最后珍贵的不舍,是他给我的全部的东西。除却他不爱我这点,何落凡是个足够完美的情人。他连撒谎都不会,李慕白刚泡上一个妞,正黏糊着,下午还打电话跟我支招,晚上怎么就能找他打麻将? 何落凡足够好了,连最后都不忍心伤我,连狠话都说不出来,倒有点不像他。 对他来说,即使不爱,我也是特别的。他想要心疼的。 我摇摇头说:“何老师,我觉得吧,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好。对不起啊,其实我有喜欢的人,一直一直喜欢的人。只是他已经不爱我了,是我利用你疗伤。何老师,我这样对你,我们还能做朋友吧?” 何落凡红了眼眶,许久才说:“你不用替我开脱。” 两个人总有一个人要装糊涂,我是装不下去了,只能推门下车。夜里终究是内心辗转难过了一下子,第二天起床穿外套去上课,手放兜里摸出一个信封出来。里面有张银行卡,信封上有密码,应该是何落凡昨夜悄悄塞我兜里的。 这下我有点感概万千,钱是好东西,可是若收了这钱可就真的是大款包养小情儿。我还不至于堕落到这个程度,找了快递寄了回去,何落凡再打电话来,我便拒接了。 他想必也知道我的意思,也就不再打来。 我们响应党的号召,那么和谐统一地解决了这段孽缘。 4 何落凡跟着教授出国去参加个学术研究会,这事还是从李默然嘴里听到的。也不能怪她八卦,前些日子杨帆吵着勾引何落凡,这几天又没了动静,却是不动声色的,像是彻底放下了一样。 李默然故意拿这话钓她,杨帆颇气闷:“别跟我闹心,圣诞节那晚有人看见何落凡跟我们学校的女生出去了,听说还跟那女生搂搂抱抱,八成是性贿赂。去年一个考研究生的师姐不就是贿赂不成把那五十岁刚当上教授的老头子给告了嘛!” 我不自觉有些心虚:“隔着车窗玻璃怎么就看着了?别听那些人瞎说,唯恐天下不乱。” 杨帆笑了一下:“你怎么就知道是隔着车窗玻璃了,难道那女生是你。” 这家伙忒犀利,我缩着脖子不再吱声。这学校里的风言风语多了,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磨牙的谈资,其实也没有多少人当真。尤其是考试前夕,都忙着复习怕挂科,更是没时间嚼舌根。 况且我跟何落凡也只是单纯的交往,谁规定老师和学生不能交往的,现在大学生都可以结婚,谁还管这个。 这么想着我也没当回事,照样上课,去道馆。系主任找我进办公室,我还以为是嘉奖我在圣诞节晚会上为系里增光,要发我奖学金。可是办公室里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副校长,郑重地坐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姿态。 “幸月萱啊,你是不是修了何老师的一门选修课,有两个学分吧?” 我点点头,有些茫然。 “是这样的,有同学反应你何老师本来将你赶出了课堂,你也没再去上他的课,可是那门课你还是有成绩。而且有人看见你圣诞夜跟何老师在一起……嗯……这种事还是坦白说比较好,是他趁机引诱你,还是同学反应的性贿赂……这件事影响学校的声誉,你明年就毕业了,只要坦白说一切都好解决的。” 这下我彻底傻住了,只觉得腿发软,心里空荡荡的凉。 原来他们已经把罪名定好了,何落凡引诱我,或者我贿赂他。无论我说什么,他们也只相信这个答案。 “我跟何落凡不是那种关系,我们是谈过恋爱,可是已经分手了。” “那你先回去吧,学校里会调查这件事的。” 我茫然地走出来,中午也没吃饭,躺在宿舍睡了一下午。从来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丑闻虽然还没定案,可是人心里都有一把秤,先一个秤砣把你压住。李默然在宿舍里狠狠地骂:要老娘知道哪个不要脸的乱嚼舌根,非撕烂他的嘴。说完又转向我骂,你跟何落凡谈恋爱也不跟我们说,保密工作做这么好,等毕业快去国家安全局,正缺你这种人才! 我看了一眼杨帆,她平静着一张脸,只是不大愿意理我。 我想着她说追何落凡那么久,我牙咬得那么紧,确实是我不对,心里也愧疚到不行。只是在同一个宿舍却找不到个机会道歉,只想着等事情解决再跟杨帆说清楚也不晚。 这天去提开水正撞见高缘,本以为那些女生一样在背后讨论着“她就是那个包养排行榜第六名被潜规则的幸月萱”,高缘多少也会忌讳。 没想到她热乎乎地挽住我的胳膊说:“幸月萱,我正找你呢,我们高中同班不是有三四个同学都在北京嘛,晚上我请吃饭,就在我们小炒部,你可别说你不来啊。” 我心里立码就热乎乎的,说不出的感动,连忙点点头。 晚上我找个件水红色的毛衣外套穿了,又扑了点薄粉,却怎么也遮不住大黑眼圈,兴高采烈地去了小炒部。高缘做东最先到,我不是最后一个,她却直说稀奇感叹着:“你真给我面子啊,童希你还记得吗?幸月萱跟夏珏可是迟到大王,学校操场的地砖都让她俩跑平了。” 提起以前的事情几个同学都喋喋不休,很是欢乐。看样子他们时常在一起玩,只有我跟他们不熟,也插不上嘴,索性专心挑鱼骨上的嫩肉。席间我起身去卫生间,可惜饭点儿上厕所也不富裕,我想了想便又折回包厢。 还未推门进去,就听见有人提起我的名字,口气颇轻蔑。 “可不是嘛,以前她就高明,顾若薰那茬子谁都看不上,单单让她泡上了,这就是手段。人家说外表越是清高的人这内心就越火热风骚,要么怎么能为了俩学分被老师潜了……” 我静静地站在门口,听见不同的声音调笑着:“你看她有多不要脸,今天坐这里还跟没事人一样呢,这人脸皮得有多厚啊。幸亏高缘跟她一个学校,要不咱们怎么知道她是这种人。” 她们越说越兴奋,像在开批判大会,口气也越来越恶毒。连我父母离异,我跟着父母和继母过,继母没再生孩子都说是我往继母的茶杯里下堕胎药。 我哭笑不得,连气也不会了,只觉得好笑。 这时突然听高缘说:“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们准不知道。” “死高缘,别卖关子,快说,她蹲厕也快回来了……” “唉,我听说啊,高考结束后有天晚上他们出去玩,结果夏珏跟赵寻吵架把赵寻气走了,顾若薰去追,被觊觎他的男生拉到网吧地下室的台球厅里差点给那个了,真恶心,听说是那顾若薰的同桌……”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进去的。 我只记得自己抄起桌上的酒瓶直接敲在高缘的后脑勺上。她尖叫着惊恐地往外爬,我揪住她的长发往后拖,她奋力踢打挣扎中,桌子翻了,饭菜泼了她一身。 “不许侮辱若薰,不许侮辱他,不许不许……” 时间静止了几秒,接着便有人冲出去,走廊里传出凄厉的叫声:“杀人啦!报警啊!有人杀人啦!” 第三章 没有感情的吻和食物没什么两样(3) 5 《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说,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前头,可是我猜不着这结局…… 可惜我是一介凡人,猜不中开头,亦没猜中结局。 没有了顾若薰的一生会是怎样的?我会平平淡淡地读完大学,找个平平淡淡的工作,再平平淡淡地想着一个人,平平淡淡地一步步走下去。总归是平平淡淡的。 还有半年就毕业,本以为宿舍里没什么东西,收拾起来却发现很琐碎。所有的东西能丢的就丢,能卖的就卖,能留给蓝冰他们的,便留下了。最后可以带走的东西只有一个简单的皮箱,我大一来报道时带的那个中型皮箱。 一切好像走回了原点。 只不过那次是被录取,而这次是被开除。 我买的是明天上午回长沙的票。最后一晚上待在宿舍里,竟没什么留恋,都是满心逃离的轻松感。黑暗中,我听见杨帆不停地翻身,李默然压抑地哭了半天,接着便不停地骂我混蛋,吵着:“你他妈什么事不能忍着吗?就算打也别自己来啊,你脑子进水了啊你,就没见过你这么傻逼的!”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半夜爬起来去看蓝冰,借着月光我看见她眼角不停有泪流下来。 这个夜晚除了我以外,她们都很悲伤。 次日趁她们去上课,我一个人打车去了火车站,行李不多,也不想见分别的场面。在火车上有个帅哥帮我把行李放到架子上,他身上还穿着军装,一看便是人民的解放军。我忙说谢谢,他露着一口白牙问:“妹妹,你们学校这么早就放假了啊,哪个学校的?” 我笑了笑说:“哥哥,我不是学生了。” “哎,瞧你这一身学生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刚上大一呢。” 我又笑了一下,觉得喉咙里像塞了什么东西,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十八岁的我,像是走到一间没有门窗的黑房子里慢慢摸索。再想起那些事情就像是隔着雾气腾腾的玻璃,连那些绝望的心情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夜里车厢里熄了灯,听见车轮碾过铁轨的声音,许久以后的梦里又梦见了顾若薰。 我根本没看见他的脸,他从背后紧紧地抱着我,脸埋在我的后颈里,那个位置越来越潮湿。我心疼得厉害,想回身去抱他,于是就醒了。再美也只是黄粱一梦。火车还在夜里飞驰,只有我自己。 如果胳膊只是用来拥抱就好了。 顾若薰这么说过,我还记得。因为他说这句话那天,我们刚知道高考成绩,为了能进一所学校而兴奋不已。前方的路有无限美好的风光等着我们,阳光和玫瑰,夜色和繁星。 我们只踮着脚望了望,以为那是未来,却看见了世界末日。 知道高考成绩的那天,我正陪莜莜参加市内举行的幼儿小提琴比赛。 林莜小朋友穿着漂亮的小礼服,白嫩嫩的脸上擦了一层香粉,嘴唇抹了艳丽的口红,眉心还点了一颗红点。若不是剃了个西瓜头,怎么看都像个小女孩。莜莜的小提琴拉得很好,毕竟学了四年,有天分,也很有气势。不像我们家楼下那个婴儿肥好几年的女孩子,每天拉一次“小星星”,那声音若让小星星们听见了,绝对会自杀身亡,发誓再也不做星星。 在大夏天坐在冷气不足的礼堂里听小学生演奏绝对是一场折磨,莜莜被老师带着去后台排队,我跑去外面的报刊亭买矿泉水喝,顺便给阿姨打电话,跟她说我晚上不回家,去林家吃饭。 在我挂电话时,阿姨突然说:“对了,我上午用电话查了你的分数。” 我吓傻了:“……很糟糕?” “没有,582分。”阿姨是用的是今晚吃辣椒炒肉的口气。 “你骗我!”我在大街上大叫,还跺脚,把报刊亭大爷吓一跳。 “我也觉得是人家把分数搞错了。”阿姨笑得很开心,“你数学考了一百二十多分,我得去看看咱家祖坟上冒青烟了没有咯!” 我只能叫着:“别骗我,阿姨,你别骗我啊。”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范进中举以后会高兴傻了,连莜莜的比赛也不去看了,直接坐车往夏珏家里跑。我刚跑到楼道里就看见夏珏冲出来,差点跟她撞个满天星。 她看见我就跳起来,像八爪章鱼一样密不透风的抱住我:“阿萱,奇迹!奇迹发生了!老天爷显灵了!我他妈竟然考了577分!你查了吗?” “582分,我比你多。” “阿萱,我们俩绝对是神童,是天才!”夏珏在我的脸上狠狠得亲一口,“不管了,联系顾若薰和赵寻,晚上喝酒去!我买单!” “你出钱啊,难得你发这种宝气,我喜欢。” 晚上给母亲打电话,确定莜莜已经自己坐车到了家,才放心下来。母亲一定很想揪着我的耳朵骂我一顿,可是听见我的高考成绩,又恨不得拉我过去亲我两口。她就是风一阵雨一阵的,也不怪的父亲受不了她,比温柔,她绝对只有给我后娘提鞋的份儿。 顾若薰从他舅舅家赶过来,想必早就知道了我的分数,眼睛都是笑盈盈的。我发现顾若薰特别喜欢穿青色的衬衫,水洗白的牛仔裤,头发的颜色偏棕色系,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笑容优雅举止得体。 即使在坡子街吃臭豆腐,他也能吃得很好看。 夏珏说:“你发现没有,你们家若薰今天就像是一台强力发电机,那眼睛刷刷放电,刚才那个大腿姐姐的臭豆腐都快吃到鼻孔里去了。” “啊,那没办法,若薰已经归我了。他把人生都交给我了,我得对他负责。” 赵寻张着眼睛,强忍着笑:“顾若薰,你是准备嫁给幸月萱吗?” 顾若薰垂着眼睛笑,口气却很认真:“没办法,她已经跟我求婚了。” 夏珏很没出息地喷在赵寻脸上半块臭豆腐,赵寻的臭豆腐已经献给了大马路。 “真是咬人的狗都不会叫的!”夏珏惨叫。 “是啊,你这种会叫的狗都不会咬人。”我反骂回去。 “阿萱,你长了我们女人的志气。”夏珏接着称赞,“这样发展下去,女性领导世界的那天已经不远了。” “幼稚。”赵寻说,“你小点儿声行不行,真丢人。” 我们四个打了一辆出租车去了ktv,我和顾若薰很有默契的五音不全。赵寻有副好嗓子,唱黄家驹的《真的爱你》颇惊艳,有点原声回放的错觉。夏珏就豪放多了,光脚在沙发上一边蹦一边吼着张惠妹的《badboy》。 我被吵得不行,和若薰站在走廊里靠着墙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歌声。 “若薰,我现在能带给你的未来,好像也不是很好。”顾若薰考了近630分,他值得更好的。 “你后悔了?”他皱了皱眉。 “没有。”我说,“你别后悔就行。” 若薰像是很满意我这么说,亲了亲我的脸说:“笨蛋一个,你说要对我负责的。” 我忙举右手保证:“我一定对你负责到底。” 等我和顾若薰回到包厢里,看见夏珏和赵寻都不唱歌了,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有点想拼命的架势。 “哎,怎么又斗上了?” “你问他!”夏珏气得把话筒一摔,巨大的回声格外刺耳。 赵寻一语不发,并不是在生气,表情却很坚定。他推了推镜框说:“夏珏,我要报哪里是我的自由,不关你的事,你要我说几遍?你这样做才是干预我的人生,你明白了吗?” “那我就去报其他的地方,我就不跟你在一块儿。” “随便你。”赵寻忍无可忍的站起来,“你们慢慢唱吧,我先走了。” “赵寻,你不能这么没出息!”夏珏真急了,“你爸妈也不会答应的,你不能这么拿前途开玩笑。” “这事我爸妈都不管,你还管什么劲儿,嫌我没出息你别理我就行了。” “赵寻!赵寻!”夏珏额头冒出了汗,已经语无伦次了,“我不会喜欢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你别死皮赖脸的!再过一百万年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赵寻咬着牙推门走出去。 若薰赶紧跟上去,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本来是觉得好好的出来庆祝的,却又闹得这么难看。赵寻刚出去,夏珏就忍不住趴沙发上大哭起来。我知道夏珏难受,赵寻也伤透了心,两败俱伤。 “赵寻是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你这么说除了伤害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阿萱,我害怕。我跟你和若薰不一样,你能负责顾若薰的人生,我却没办法对赵寻负责。赵寻对我这么好,我承受不住也还不起,我最后也只会让他伤心。” 夏珏搂着我的脖子默默地流眼泪。我们什么都没说,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6 等夏珏哭完是一个小时之后。 本来是她吵着要请客,看她那霜打的茄子样儿,我掏出所有的家当去买单。大厅里涌进来一拨人,其中有我们班的同学,虽然不是多熟,可是同学录上的留言却像一起扛枪打过仗一样:战友,保重,我们是永远的朋友。 其实我跟面前这两个迎上来的嘴碎八婆唯一的交集,就是有次我上化学课吃零食,被她们在老胡面前告了一状。我记得那次检讨足足有一千五百字,夏珏看了感动得都快哭了,说着:我才知道我们俩就是父母的耻辱,班级的败类,祖国的祸害,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绊脚石,香港九七年才回归都是我们闹的,要是没我俩,全国人民早就家家住别墅,户户开奔驰了! “幸月萱,你考得怎么样?”她们着急打听。 “还行吧。”我说。 “有机会和顾若薰进一个学校吗?” “可以吧。”我说。 她们肯定以为我吹牛,满脸的不信任。我懒得理她们,正要去休息区找夏珏,却听见她们说:“对了,你怎么没和顾若薰在一起啊,我们刚才看见他好像被两个男生扯着进了朝阳网吧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顾若薰绝对不会一声不吭地跟别人去网吧,我知道他讨厌那种香烟、槟榔和方便面味聚集的地方。我拉住夏珏就往外跑,乱七八糟的坏念头横冲直撞。从玻璃里,我看见自己面如死灰的脸。 “他不是去追赵寻了吗,说不定天太黑,那俩八婆看错了……” “你觉得有几个人能认错若薰那张脸?” “也许,也许是遇见朋友了啊。” “夏珏,他绝对是遇见麻烦了!” 我的语气里面已经有点绝望的意味,夏珏闭上嘴巴随我拼命地往朝阳网吧跑。刚推开门就是扑鼻而来的烟味。网吧门被我们撞得噼里啪啦响,打瞌睡的吧台小妹醒过来说:“两台机器吗?包通宵还是单算?” “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青色衬衫的很漂亮的帅哥跟两个男生进来?” “哦,不是在地下室的台球厅就是在二楼的游戏厅。” 我和夏珏有默契地对望一眼,她往二楼跑,我往地下室跑。在昏暗的楼道里,我刚跑了一半,就听见了若薰的声音。那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都聚集在头部,若薰已经骂得嗓音都嘶哑,如同走投无路的绝望的困兽。 我大喊着若薰的名字往里面冲,已经离他很近了,他应该已经听到我的声音,却突然不骂了,诡异的安静着。我的眼睛接触到灯光,格外的刺眼,而更刺眼的这做梦都想不到的一幕。 我的若薰被两个男生按在台球桌上,衣服被撕得乱七八糟,两条白玉般的长腿晾在刺眼的白光下拼命踢打着。那个正趴在若薰胸前的男生抬起头,我的眼前一片血红,大叫一声:“彭嘉阳,我杀了你!” 记得十岁时我拜师学拳法,曾跪下在祖师爷的牌位前发誓,学武只为强身健体,不为伤人性命。后来又学跆拳道,纯粹是养成了练功的习惯。父亲跟我说过,拳头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可是我现在真的想打死他们,看见他们的血,看见他们的害怕,看见他们跪地求饶。我下手一点都不软,足刀踢过去听见一声惨叫。不知道什么时候夏珏已经跑下来了,吓得哭起来:“若薰,幸月萱会打死他们的!” 顾若薰这才大梦初醒般死死地抱住我的腰,声音沙哑得都让我痛了:“够了!够了!萱,我好好的!我一点事情都没有!你看看我!求你了!什么都没发生!我没事!求你清醒一点!求你了!” 顾若薰的声音在我的身体里回荡着,像温柔的波浪。记得他托着下巴笑着说,你这么厉害,以后还要拜托你保护我啊。我哭着对坐在地上捂着肋骨的彭嘉阳吼:“你疯了吗!你想做什么!若薰是男生啊!他是男生啊!” “我知道他是男的!”彭嘉阳也吼过来,“是男的就别长那么一张招人的脸啊!” “他是男生啊,他是男生啊。”我一直受伤地重复着,若薰贴着我的背,把脸埋在我的脖子里,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那眼泪的温度,已经烙在我的皮肤上,到如今都在疼。 我张着眼睛看见车厢里慢慢亮起来,光线一丝一缕地充斥进来,撵走黑暗。 黑暗不在眼睛里,在心里。 广播里机械的女声喊着:尊敬的各位乘客们,终点站长沙站马上就要到了,请您带好行李准备下车,谢谢您乘坐我们的列车,下次再见。 若薰,若薰,我回来了,可是,你还有没有在黄兴铜像前等我? 第四章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1) 第四章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我从长沙回来的当天便被母亲叫到林家。 其实也能想到打架被开除这种事情让母亲多伤心。只是我没想到她那么刚强的一个人气得全身发抖,咬着牙流眼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我吓得不轻,跪在她面前揪着她的袖子哀哀求着:“妈,我错了……妈……我不敢了……我以为再也不打人了……妈……求你别这样啊……妈……我不敢了……” 我是真的不敢了。 母亲转身进了卧室,林叔叔跟了进去,隔着门,我听见母亲的吼声,叫她滚,我没这样的女儿,当初我就不该同意她学什么武术跆拳道。照现在这样下去,我看她迟早有一天进警察局出不来,让她滚,我没这样的女儿。 我在客厅里茫然地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长沙的冬天冷得让人心寒,我突然变得无所事事,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跟阿姨在家里学学煲汤,买了菜谱回来做菜。过年拼命往家里囤年货,商场打折拼命血拼。每一天都过得很忙碌,尽量不让自己的脑子闲下来。 大年三十晚上,我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给一个月没联系的朋友们发信息。刚开机就听见手机的信息声不断。声音持续了近五分钟后提示的是,信箱已满。那个疯狂的短信狂人名字叫何落凡。 我想了想按了全部删除。 按照往常大年初一全家都去给爷爷奶奶拜年。父亲的兄弟姐妹多,老人家里过年就是一堆人,免不了互相关心下小辈的生活,而后是例行公事的发红包节目,中午晚上便是团圆饭。我早上便跟父亲说:“昨天晚上看春晚看到凌晨,太困,我不去了。” 父亲点头说:“也是,你爷爷家人多,你在家安生点儿。” 他们出门,我便窝在沙发里看电视,都是挺喜庆的节目,一个人看着也不寂寞。手机在卧室响起来,我换了个洗刷刷的铃声,特别闹腾,听着就心情好。是原来道馆里刘师兄,电话那头挺热闹,鬼哭狼嚎地飙歌。 “阿萱,你发宝气,在家里闷着长毛是不咯!来道馆过过招!” 这师兄不能得罪,我忙换好衣服去了道馆楼上的ktv。这群学员面孔都挺新鲜,都是十七八岁的高中生,见了我都挺好奇问着:“刘教练,这就是你师姑?怎么可能这么年轻?” “你们还都别不信啊,她学拳的师父跟我爸拜是一个师父,我学拳是跟我爸学的,论辈分她就是我师姑。” “刘师兄……”我叹气,“可是按学跆拳道的辈分,您是我师叔。” 一群学员都被我们师叔师姑绕得头晕,不过觉得挺新鲜,围着我问东问西了半晌又去唱歌。我坐着无聊干脆去楼道风口里抽根烟。透过窗户外面的天空是灰色的,像是快要下雨。我裹紧身上棉衣,风卷进来的冷风呛到,一阵止不住地咳。 半晌,我倚着墙准备再掏一支烟。 高处楼梯口的暗影里藏了一个人,眯着眼也只能看出身材修长秀美。我没来得紧张,见那人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一步步走到隐形的光里。我魂牵梦萦的脸,微微上挑的眼波光潋滟,如同汪着一泉春水。 在梦境里,无数次他这样一步步地走来。 手中的塑料打火机“啪”掉地上,轻微的爆裂声回荡在安全通道里,却很吓人。 若薰。是若薰。 他在离我只有两个台阶的地方停下来,只是看着我红着眼眶一言不发。我仰头看着他,隔着好几年,生疏到见了面却连基本的打招呼都不会。忽然心里悲凉起来,四年的时光像是一条河将我们隔在两岸。 我们早就已经不是单纯到只相信爱情的年纪。 我勉强维持了点笑容:“若……若薰……” 顾若薰像是被惊醒微微张开眼睛,突然三两步从台阶上跃下来将我抱在怀里。我的后背冲撞在墙壁上,顿时七荤八素地迷糊。他什么都不说,吸鼻子的声音却越来越大,手臂的力气也大到不像话。 我觉得疼,遇见顾若薰后我就学会了疼。 这一瞬间,我突然想,那么顾若薰抱在怀里的是什么呢? 只是一个没有正式画上句号的过去,还是迷雾重重不知前路的未来? 步行街中心广场整条街都是颇有风格的咖啡厅,我不太来这种地方,因为贵。上了大学以后我就不跟家里要生活费,在道馆做兼职教练的钱足够我生活,却不够我挥霍。 咖啡店是田园的装修风格,碎玫瑰花的墙纸,暗红色的地砖,随处可见缠绕的藤蔓和软软的玩偶熊和兔子。包厢里是榻榻米的设计,拉上遮光帘,窗外是喧闹的街和灰暗到快到哭泣的天空。 以前我跟若薰大多去网吧,要个情侣包厢,大多里面都很脏,他那么有洁癖的一个人就跟我窝在满是香烟和泡面气味的空间里。而四年后,我们坐在弥漫着精油香的包厢,玻璃茶壶里的茉莉花泡得美丽晶莹。 却没有当年的我们。 不知安静了多久,是若薰先打破了沉默。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多月了,今年学校放假早。” “不是已经被退学了吗?”若薰声音拔高,“我都知道了,别骗我,萱,你为什么打高缘,他们说的那些我都不相信,他们那些人,他们……” 他说不下去了,我恍惚了一下,其实这种事情哪瞒得住,人的嘴唇除了用来接吻,还要用来说三道四。 “他们怎么说的?说我为了成绩性贿赂老师,被学校调查,高缘请大家吃饭无意透漏出来,我恼羞成怒就把她打了?”我笑了笑,“这是我们学校流传的真实版本,不知道你听见的是不是这个?” “你跟我说实话,根本不是因为这种事,你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动手的。”若薰红着眼睛,“那些根本不是真的,跟我说实话。” 那件事我根本就不想提,是我恨不得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烂掉的一段回忆。 “这就是事实,你还想知道什么?” 他不相信,固执地咬着唇。 “真的,我是有跟我们学校的一个老师交往过一阵子,我还有选修他的课,你听到的那些基本属实,除了潜规则的那一段换成两情相悦。” 顾若薰抬头看了我半晌,面上因为激动而泛起的红又迅速白下去,止不住的失神。或许他在想记忆中的幸月萱是什么样子,不太爱说话,害羞会瞪人,嘴硬又爱逞强。他在想他爱过的那个女孩,不是我。 记得那次斗殴事件让母亲恨透了我,也让顾若薰的母亲恨透了我。我被母亲关在家里不得出门,而顾若薰不知所踪。我每天都心急如焚,却只能装乖让母亲放心。终于有天,我去父亲那边拿衣服,家里没有人,我收拾好东西快走的时候,接到了若薰的电话。他听起来很着急,像是刚跑了一千米,也不确定我能不能接到电话,听到我的声音却很庆幸的舒了口气:“萱,我没有很多时间,你听我说,你先报我们商量好的那个学校,开学后我们在北京见。” “若薰,我让夏珏去找你,她说你家没有人,你到底在哪里?是不是在你外公那里?你怎么样?”我没出息吸着鼻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连声音都带着沙哑得哭腔,“若薰,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若薰的声音格外冷静,“别说,我都知道。” 那半个月,我担心着若薰,我知道若薰也担心我。 “萱,我要挂了,我陪我妈在商场买东西,她关了我半个月了,我趁她去试衣间,才跑出来打电话!我没事,你别灰心,等到去了北京一切都好了,我会慢慢跟她说。” “好,我等着你。” 若薰挂了电话,我抱着话筒哭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突然我看见来电显示的区号显示的是0592,这是哪里的区号。我连忙打114查号台,打听出来是厦门的区号。若薰人在厦门,怪不得我找不到他。 于是那通电话之后,一个多月,我再也没收到若薰的任何消息。 一丁点儿也没有。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若薰,四年时间也只是断断续续知道他在厦门。他留给我的是一个不算谜团的过去,有些东西都可以猜得到。只是我已经不愿意再去为难他了。 因为我是绝对不愿意让若薰痛苦的。 我就是这么爱他。我神经质似的笑了笑,不过,那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纠结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嗯,应该会回北京工作吧,我可以去道馆做教练。” “有没有考虑过出国留学,这样也不是办法。” “你陪我?” 顾若薰一怔,我忙摆手说:“开玩笑的,出国那么多钱,我家也不富裕。” “如果是钱的问题……”顾若薰眼神开始闪躲,“我,我可以……” “若薰!”我连忙打断他,有点沮丧,“别说了,再说就没意思了。” 若薰便不再说话,手机再震起来,他按了拒接键。我们在这里坐了一个小时,他按掉了五个电话。为什么我每次跟男人在一起,他们都会在我面前按掉别的女人的电话。我根本就像个遮遮掩掩的第三者。 “怎么不接?”我说,“是夏珏的电话吧?” 若薰这次的脸是真的惨白,用小孩子做错事的眼神望着我。我连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只觉得难堪。他说了句“对不起”就拿起手机出去卫生间接电话。我叫来服务员结账,没等若薰回来就走了出去。 街上在下雨,我跑到路边打车逃回家,大病一场。 半夜高烧进医院打点滴,本不是母亲值班,她却跟同事换了班。我不怎么怕疼,可是血管细,很容易鼓针。她遣走冒冒失失的实习护士仔细地找着血管,灯光那么亮,那额上的白发却很清晰。 我知道母亲已经原谅我了,只是她性子刚强,始终不肯承认罢了。 像那次也是这样,她把我从警察局里领回来,恨得咬牙切齿,却只是拿抱枕砸我。她那么伤心那么疼,还是不舍得打我一巴掌。就像她现在绷着一张脸,还是一勺一勺将粥吹凉再喂我。 我一边大口咽粥,一边无声地哭,不知道什么时候母亲也流泪了,手都在抖。整个夜里我都在反复高烧,嘴里模糊不清地喊着:“妈妈……妈妈……妈妈……” 妈妈,我也不想这样。 我也想忘了他,我也想好好的爱一个人,好好的做你喜欢的那种孩子。可是妈妈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妈妈,对不起。 朦胧中有人用唤着我的名字,用温热的毛巾帮我擦脸,对我那么温柔。有人将鲜美的蛋糕捧到我面前,我如同乞丐般伸出手,牢牢抓住这点温情,就算是梦也无所谓。 “两个月没见你添的这是什么毛病?还敢给我装睡!” 我睁开眼睛,有点头痛欲裂。 面前的人颇憔悴,头发都点乱,连灰色的羊毛外套都是皱的,仔细一看狭长的眼角似乎有细小的纹路。我抓着他的手,他的鼻子跟我的鼻子抵着,凶得不行。 “落……落凡……” 他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挺高兴地笑了,胡乱揉了一把我的头发说:“挺好,脑子没烧坏。” 我的烧已经退了,不知道他怎么跟母亲说的,母亲对他态度挺和气,一口一个何老师。何落凡特有礼貌地说,我是阿萱学校的老师,你就叫我落凡就行了。普通的老师怎么会大过年从北京跑过来看我,母亲不傻,但是她看似挺喜欢何落凡,这种态度让我有点莫名其妙。 在出租车上我问何落凡:“你怎么跟我妈说的?” “我说我是你老师,来长沙玩顺便看看你。” “我都不信,她能信才怪。”我叹口气,“我妈八成把你当成我男朋友了。” “你昨晚还不是也把我当男朋友用了。”他把头扭一边,“不知道是谁厚脸皮,拉着我的手不放。” 我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专心看窗外。出租车停在神农大酒店,他在医院待了半夜,洗澡换衣服的空档,我竟躺在沙发上看着杂志睡着了。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眼前一颗黑黝黝的脑袋,还散着洗发精的香气,竟是趴床边睡过去。 我一动他就醒了,半眯着眼睛不清醒地看着我,颇有点天真的味道。 第四章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2) “……小孩儿?” “对不起,我竟然睡着了,你上来睡吧,我买点东西去给你吃。”我从床上爬下去,去沙发上拿外套。何落凡彻底清醒过来,看了看墙上的钟表,上午十点半,也快到了吃中饭的时候。 “不用,我不累,我去洗把脸,我们出去吃。” 我“哦”了一声,其实何落凡关心我,我都是知道的。他从国外回来听见潜规则的传闻,又听说我打人被开除了。我的手机关机,他跑去宿舍找蓝冰她们打听我家里的电话和住址。蓝冰不肯说,他就一遍一遍的围追堵截的问。 我跟他什么都不是,不是情人的话,那连朋友都不是。 过年街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商场像是不要钱一样,吃饭的地方也是爆满。我突然想到学校后面的巷子里有家小饭店,只怕没开张,没想到运气不错。老板坐在门口支了张桌子跟隔壁小卖部的老板打桥牌,却是挂了营业的牌子。 见来了客人,老板忙起身张罗着拿菜单,我随口喊着:“梁总,不用看单子了,老三样儿。” 老板姓梁,大半个学校的人都知道,他这里的菜价格公道味道也好。这所谓的“老三样”是他这里的招牌菜,也只有熟客才知道。 “我瞧着你面生,毕业几年了吧?” “四年了。” “怪不得呢,现在那些孩子早就不叫梁总了。” 老板说着便去做菜,胖胖的老板娘送了一碟花生米和一碟酸萝卜。何落凡倒没嫌弃,吃着花生米就粗茶,问着:“你以前经常来这里?什么是老三样?” “老三样是红烧肉,酱椒鱼头,还有辣椒炒肉。以前我们经常来这里吃饭,对面还有个蒸菜馆,后来老板回了常德,店子就关了。我有个朋友很喜欢吃那家店子里的蒸蛋的,可惜。” 还有那里的豆角炒茄子,我跟若薰每次都要点。只是现在对面的门关着,墙上写了个大大的“拆”字。 这一趟街都要拆了,有开发商买了这块地皮,听说要建成小商品街。 菜上得很快,何落凡不习惯吃辣,一吃眼睛鼻子全红了,眼瞳是墨绿色,乍眼看上去就是红红绿绿的一片,很喜庆。我不知道不觉心情好起来,几乎吃了整盘的鱼头,他则解决了那碗油汪汪的茄子。 我坏心的问:“好吃吗?” 没想到他瞪我一眼,说得却一本正经:“不太糟。” 我便哈哈笑起来,他愤愤起身结账。 其实这个城市并不大,兜兜转转,有些人却总也遇不到。而不想遇见的人却无处不在似的,跟宿命一般。我与何落凡吃过饭便打车去了湘江边。冷风一刀一刀的吹,我正问着他什么时候回北京,何落凡说明天。 关于道歉的话,他始终都没有说。 他心里一定是有歉意的,可是说到嘴边一定是,都怪你,要不是你出手打人能有今天?他说不出好话,所以不说话也是一种仁慈。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还回北京吗?” “嗯,我在那家道馆做得很好,准备回去专职。” “那就好。”我笑了笑,突然又听他问:“以后我打电话一定要接。” “好,反正每次都绝交不了。”我想,跟何落凡说不定也是纠缠不清的孽缘,这个妖孽若是上天派来灭掉我的,我也是逃不掉。 何落凡这次挺满意,好心地将脖子里的灰蓝色围巾摘下来往我的脖子里绕。围巾上还带着他的体温,还有剃须水的香味,非常的好闻。 然而就是这时,我看见了夏珏。 她和顾若薰坐在台阶上,看见干涸的河床上有人在放风筝。蜈蚣,蜻蜓,还有蝴蝶和燕子。花花绿绿的飞扬在天空上,若薰扬着头,像是在发呆。我顿时愣住了,想要逃,可是顾若薰突然回过头视线与我在半空中相遇了。天,我心里特别难受,他整个人泛着透明的苍白。 夏珏正跟他说着什么,觉得不对劲,一回头看见我,笑容完全僵硬在脸上。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何落凡见我不走了,回来牵住我的手。他的手很凉,我的手心里却都是汗。而顾若薰的眼睛落在何落凡牵着我的手上,脊背挺得很直,像是要跳起来,却没力气,看得我的心都在抖。 我吓得忙甩开何落凡的手,整个人都止不住的颤抖着。我知道顾若薰受不了的,就如同看见他和夏珏牵着手,我一样恨不得就此死过去。 “阿萱。”夏珏露出恰如其分的热情,“真不够意思,什么时候交了这么帅的男朋友啊?” 我全身都在抖,怕一开口连声音都在抖。顾若薰冷静下来,站起身敛下眼说:“夏珏,我们走吧,这里太冷了。” 夏珏起身说:“阿萱,那我们就先走了,下次再聊。” 顾若薰走得很快,去街边打车,接着就没有回头。等出租车离开了,我才发现自己的背上都是汗,被风一吹又凉得厉害。何落凡什么都没说,将我送回了家,临走时突然问:那个就是顾若薰? 我点点头,他拍拍我的肩膀钻进出租车。 可是他怎么知道顾若薰? 我回到家发呆,晚上发疯般的在游戏里杀人,尸体成堆,我却一点发泄过的轻松都没有。这时公子落凡发个消息过来:你疯了啊,一口气杀那么多,你在那里别动,好多高手去杀你了,等死吧。 后来许多刀在我身上割,地上一片血红,公子落凡踩在我的尸体上,等周围的人都散了,他还是不走。 公子落凡:今天怎么了?真疯了? 美人若薰:我快撑不下去了。 公子落凡:……喂,别这样,小垃圾大不了下次我不杀你了。 美人若薰:落凡,我爱他。 公子落凡:你爱的人一定是扁鼻子,老鼠眼,天生一对o型腿。你是小垃圾,你的眼光更垃圾,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美人若薰:不许侮辱他,去你妈的,回你妈的头! 何落凡回了北京,我在家里过完元宵节再回去。这次我是彻底死心了,原来知道和亲眼看到是两码事。我想顾若薰心里一定恶心死了,我也一样。这样最好,谁都别留念想,幻灭了各自过自己的日子最好。 何落凡走了阿姨跟母亲都跟失落。她们都希望我找个男朋友,私底下也说了不少次,什么男人要体贴温柔,年长点会照顾人,光有一张好看的脸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可是何落凡也长得跟狐仙似的,她们就不计较,每天都在家里絮叨。恨不得我明天就给她们生出个外孙来才过瘾。 “阿姨,何老师是来长沙玩的,人家在北京有女朋友,长得可漂亮了,就跟洗发水模特似的,你跟我妈就别瞎猜了。” 阿姨更失望了,拿了一根黄瓜去切片敷脸,顺便也帮我贴了一脸。回到房间蓝冰跟我视频,她在澳洲,看见我的样子直吼:“我代表全体海外同胞和侨胞鄙视你,现在蔬菜那么贵,你还拿黄瓜敷脸。” 这个不要脸的坐在视频前正吃着燕窝,我无语地问:“今天打电话找我什么事,我跟阿姨在厨房里学做鸡翅,没听见。” “有人找你拍戏,就是上次去我们学校宣传的那个剧组,那个武打指导记得吧。电话打我手机上了,恭喜你啊,你被星探发现了,你要成为大明星了!” “去找个体温计量量,看发烧了没,这都开始说胡话了。” “宝贝,别不相信,上帝关上你一道门,又给你开了另一扇窗!”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个武术导演看了我的剑舞很惊艳,而他的下一部戏是武侠电影,是大明星罗灿主演。他说我的身段跟罗灿很像,又是练家子,很适合做她的替身。唉,上帝开得这扇窗户还真窄。 “你考虑一下啊,这个职业听着就挺酷的,正好你学有所用。” “嗯,我会考虑。”我郑重答应。 我买了元宵节后回北京的票,道馆正月十七开课,我带少年班。 与小孩子打交道轻松多了。 可是在离开的前一天,我意外接到了夏珏的电话。她在电话里还是笑着叫我阿萱,就像年少时那样毫无拘束。 “我们见个面吧,去上岛咖啡。”夏珏强调,“就我们两个。” “好,八点见。” 在去咖啡店的路上,我不知不觉的想起很多高中时候的事。我们一起做坏事,一起迟到被罚跑,甚至在一起睡了无数个日夜。只不过喜欢顾若薰是她先喜欢的,可是顾若薰却跟我在一起。 而那时的夏珏还能心甘情愿祝福我们,可是人终究是贪心的,能得到的东西绝度不会谦让。即使好朋友她也没有心慈手软,这才是我认识的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夏珏。 夏珏穿了件桃红色的风衣,整个人显得明艳照人。我记得她以前最喜欢灰色的休闲服,仗着头发长得快没事就剪个弟弟头,性格也特泼皮,跟谁都能打成一片。而阿姨给我买的衣服大多是嫩嫩的春光明媚的颜色,又是那种安静的性子,用她的话说就像一朵安静的春光。 一朵安静的春光,和一片夏天的乌云。 见我不说话,夏珏笑着问:“阿萱,你恨我?” 我摇摇头,笑不出来,低头搅着咖啡:“不恨你,可是我也没办法祝福你。” 她依旧笑着:“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就是这样,不会恨任何人,可是也没有人能得到你的真心。我知道若薰例外,他是你的心头肉,我抢走他你会顾及旧情,可是你不会祝福我,也不会原谅我的作为。” “什么祝福和原谅你根本就不在乎,否则你就不会抢了。” “我们果真是最了解对方的好朋友啊。” 可惜,我们已经是站在深渊两岸的人,隔了深刻的伤痕,再也迈不过去。 我并不想见夏珏,可是我还是来了,内心隐约想知道一个答案,哪怕是假的。我并不是个坚强的人,只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句号。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可是我知道夏珏是绝对不会让我见顾若薰的。 “这些年若薰过得好不好?” “你说呢?”夏珏苦笑一下,眼里挤满了为情所伤的怨恨,是怨恨,“好,怎么能不好。他被他妈抓到厦门去关着,他每天都发疯似的想往外逃,可是他妈什么都不做,整天在家里看着他。好不容易他找机会在电话亭里给你打了个电话,却被他妈撞见,回到家就发疯,拿到什么就用什么砸若薰。你知道若薰的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吗?若薰都是她喝醉酒跟男人一夜情的结果,是被他外婆和保姆带大的。她甚至没有抱过若薰,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她只爱她自己。” “那个女人来找我,说包我所有上大学的费用,只要我肯帮他在学校里看着若薰。我答应了。学费不是笔小数目,我爸妈教书也攒不下多少钱,而且你应该知道我喜欢若薰。我到厦门时若薰的精神已经很差了,被折磨得差点崩溃。每天面对的都是那个女人的发疯,她甚至用自杀来威胁他。那个女人根本就是个疯子。” 夏珏面上都是悲痛之色,我想那时的若薰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否则夏珏不会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 我根本想象不出若薰那时的样子,所以连心痛的感觉都没有。根本就是别人的故事,我穿插其中,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配角,如此而已。 “阿萱,若薰他没有对不起你。离开你的第一年他像行尸走肉,很快他就病了。我们从来都不知道若薰身体那么差,胃炎发展成了胃溃疡,我亲眼看见他往垃圾桶里吐血,接着就住院,而后又厌食。他很辛苦。” “我知道若薰不是不想找你,而是不敢了。他把你一个人放在看不见的地方,他愧疚,他怕你对他冷漠,说恨他,说讨厌他。你不知道他的样子多可怜。你都不知道。”夏珏眼圈泛红,“而那时,如果你能去找他,再勇敢一点,再坚持一点,就不会让若薰绝望得那么彻底。阿萱,与其说你骄傲,不如说你胆小,你爱他,可是你根本不敢信任他。” “所以幸月萱,你没资格站在他身边,而我,以前也好,现在也好,未来也好。他爱我也好,还爱着你也好,我都不会离开他。绝对不会离开他。” 我怔住,还有什么比明明知道他不爱自己,还坚持守在他身边,来得更决绝? 第四章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3) 破釜沉舟也无非如此。这就是夏珏的爱。 原来若薰最痛苦的时候是夏珏陪在他身边。那时我在干什么,在绝望,在怪他失约,在醉生梦死。我只想着等着他,却从没想过去找他。十九岁的我还抱着可笑的矜持,当我愿意把矜持放下时,已经过了那么久,已经很晚了。 晚到我已经彻底丢掉了顾若薰,面前都是岔路口,我不知道他走在哪条路上,也不知道该如何追过去。 于是我坐在路口等待着他回来。 等着等着我就忘记自己在做什么,只是等成了一种习惯,而后心里开始渴望温柔的疼爱,即使是陌生人的也好。这样的,这样的我还有资格跟若薰谈爱情吗? 跟夏珏在门口分别时,我忍不住问:“你跟我说这些,不怕我忍不住去找若薰吗?” 夏珏摇头,答案非常笃定:“阿萱,你别怀疑我对你的了解程度。就是知道了这些,你才不会去找若薰,因为你知道,你已经不配。” 我顿时泪流满面,我真的不配。 这就是我跟若薰的结局。 从长沙到北京一整夜,我刚拎着行李下车,就看见何落凡在站台上无聊地看着手表。本来说来接站的蓝冰同学不知所踪。 落凡身形高大,气质也干净,在人群里非常的惹眼。我也非常惹眼,手里提着两个大编织袋子,身上穿着高中时买的运动服,怎么看都像进城的农民工。何落凡把编织袋子接过去,明显地嫌弃了一下,而后说:“听你朋友说你没地方住,我那里你原本的房间还留着,就去我那里吧。” “不用了,我们道馆有储物室,暂住些日子还是可以的。” “……储物室可以住人吗?!”何落凡如果有狐狸尾巴一定会翘起来,耳朵也会竖起来,露出尖牙咬断我的脖子,“我都不嫌弃你这个懒蛋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你还嫌什么,怕我□你吗?” 地下通道有冷风猛灌进来,被他一吼,我呛了一下,顿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出来了。就他那个文弱书生的样子,就算□也是我□他好吧。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认真地说:“何老师,我白吃白喝当然没问题,就怕你的白莲花看着我不顺眼,我们以前关系也不单纯了一阵。” 何落凡瞪了我一眼,没轻没重地捏了一下我的脸,赌气似的拖着行李往前走。我只好任劳任怨地跟在他身后。 车子一路将我载到他家门口,我知道何落凡的脾气,就不跟他争。大不了加紧找房子,没几天就搬出去。 这么想我就硬着头皮住下来,幸好白流芸没来过,约会应该是在其他的地方。我白天去道馆,何落凡去学校,晚上回来通常他不在家。大多时候凌晨两三点回来,或者只是清早回来换件衣服接着出门。 在何落凡家里住了一个月却从不碰面,将近两百平方的房子只有我一个人。于是找房子的念头就在这种安逸中慢慢松懈下来。 安逸使人变得懒惰,在道馆专职的事情我始终没再提,工资少,可是没租房压力也足够我花。蓝冰同学一个电话想吃眉州小吃的小笼包,我便从朝阳区买了再坐一个半小时的公车去给她送过去。 看宿舍的阿姨见了我很亲切,以前她就喜欢我,每次见了就塞个苹果或者一把枣子。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本有个女儿,几岁的时候生病夭折了,跟我一样觉得不好意思的时候就搓鼻子。 “阿姨我给你带了一笼包子,你趁热吃吧。” “唉,我说你怎么就打人了,肯定是那个女孩子不好,要么你也不能动手。” 我嘻嘻笑两声把小笼包塞她手里就跑上楼,不想多谈这件事。在楼梯口遇见的提着暖水瓶去后楼打水的隔壁宿舍的女生,本来两个人兴致勃勃得说着什么,猛得看见我就像遇见了鬼,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气氛无比诡异。 刚走到三楼的楼梯口就看见我们宿舍门口围着一群人,不知道谁眼尖看见我,叫了声“幸月萱来了”,于是自发让开一条路。那眼神里都是看好戏的嘲弄还有轻蔑。我怔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蓝冰冲出来骂:“都给老子滚,关你们屁事,滚!” 说完将我一把拉进去,关上门。 杨帆正坐在床上呆呆看着地面,右脸肿得老高。 “怎么了?”我心里一凉。 “妈的,鬼知道,我跟默然逛街回来就听那些八婆说陆晓铭把杨帆打了,他妈的,他是不是中邪了啊!” “陆晓铭不是去外地了吗?” “靠,他来出差,昨晚大黄蜂还叫我们一起出去吃饭了!杨帆你好歹说句话啊!那小子犯了什么病了!” 杨帆突然站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我不是躲不过,只是没想到杨帆会动手。她看着我,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幸月萱,你倒是能装!我倒要看你能装多久!不是你让陆晓铭来找我麻烦的吗?他刚走你就来看笑话,肚皮笑破了吧!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贱的人!我喜欢何落凡,你以前觉得很可笑吧,现在又利用陆晓铭来替你伸张正义!你就这么喜欢看人出丑吗?你自己本身就是个小丑了!幸月萱你现在出去打听打听别人怎么说你的!你个□!” 我懵懵懂懂,被蓝冰抱在怀里,根本回不过神。 蓝冰气得发疯,眼都红了:“去你妈的杨帆,你发什么羊癫疯!你追不上何落凡是你没本事,别他妈见人就咬!” 杨帆冷笑两声:“蓝冰,你还真当别人对你真心实意呢,给人当狗耍了都不知道。她跟何落凡在一起的事情也没跟你说啊,你护得倒挺严实。不错,她潜规则的事是我跟系主任反映的!她什么都知道,她都告诉陆晓铭了,她都没告诉你!你蓝冰算个屁啊!” 我顿时像被雷击中,盯着杨帆的脸,这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杨帆继续笑:“怎样?现在想亲手打我了?行啊,你怎么揍那个高缘的你就怎么揍我好了!反正全学校都知道你是个什么人了,你也不用伪装了,打啊!” “杨帆,闭上你的臭嘴!”蓝冰想扑上去,被我死死拦住。 “幸月萱,你还真厉害,不光男的,连女的都这么拼命。别人说你俩总睡一个被窝有问题,我还不信呢……” 蓝冰叫着“杨帆我撕烂你这贱人的嘴”,我抱住她的腰将她从宿舍拖出来。一直没说话的李默然突然开始大哭,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 整个宿舍乱成一团,走廊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我不明白到底怎样才能逃脱这个怪异的世界。好像每个人都带着漂亮的面具,而面具下面是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蓝冰拉着我出了校门,在车流不息的大街上,我坐在路边将脸埋在膝盖里。 “阿萱……”她担心的唤着。 “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了。” 这一天过得乱七八糟。 我从道馆出来买了包子去给她们送吃的,总以为可以像以前那样坐在一起聊点开心或者不开心的生活。可是让我陷入困境的却是我信任的室友。从一开始我就是错的,我不该招惹陆晓铭,不该招惹何落凡,就算招惹了也不该一声不吭。 可是晚了,我后悔得想到处找药店买后悔药。 蓝冰从大黄蜂那里打听到陆晓铭出差住在皇苑大酒店,我坐车过去在前台问到了他的房间号。 已经是晚上十点,我敲了半天门,里面没人应。 我刚想走,身后的门却打开了:“你找陆晓铭?” 那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衣,上班族的打扮,普通话里带着绵软的江浙口音。我点头:“我是他同学,找他有点事。” “哈,我就没这么漂亮的女同学。”那人说话很不正经,“陆晓铭在楼下饭店陪酒呢,对方的女医药代表最喜欢他这样的嫩小子,你要不来,他今天就危险了。” 在那人的带领下,我在酒店不远的饭店里找到陆晓铭。 大概八九个人在一个包厢里,有男有女。其中坐在陆晓铭身边的女人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好像在玩什么游戏,正玩到□处,她的口红全蹭到了陆晓铭的脸上。陆晓铭像是喝了太多不太清醒,从皱着的眉毛里隐约看出他的痛苦。 十几双眼睛打量着我,我一边说着抱歉,一边在众目睽睽下将陆晓铭扯出来。 他喝得太多,被冷风一吹就蹲在墙角里吐起来。我把他扶回酒店,喂他喝了一点水,又拧了热毛巾擦脸。他娃娃脸上的红晕未消,眼睛却清明了一些:“……幸月萱?” “是我。”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陆晓铭呵呵笑了,“我今天去找杨帆了,还……还动了手……你都知道了吧……所以你才来找我。他们都说你被何落凡潜规则了,我才不信!我有个学弟说见过杨帆去找系主任,我去问她,她承认了,可是我不信……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才不会住在何落凡家里,你才不会……” 我嗓子里一哽:“陆师兄,谢谢你这么信任我,可是,以后不要为我做任何事。” 陆晓铭脸上露出类似幸福的笑容:“我不用你感谢,这是我愿意的……我只是不想别人冤枉你……何落凡只会靠着一张脸到处勾引人,就算你一时被他迷惑,也是被他骗了……他们凭什么怪你呢……他们说你,你打人有什么错,他们凭什么开除你……要开除也是开除造谣的人啊……太不公平了……” 陆晓铭只想着对我不公平,可是从没想过对他公平不公平。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想欠他的情,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还。他要的,我永远也给不起。 我摇摇头:“落凡不是那样的人,他没有骗我,我的确跟他交往过,只是不是潜规则,请你不要这么说他。” “你就是被骗了,何落凡根本就是个骗子。”陆晓铭激动起来,爬起来钳住我的肩膀,“你清醒下啊,幸月萱,他会毁了你的,我不要你这样……” 他摇晃着我,只会让我觉得痛心。 我用力推他,何落凡半睡半醒的纯真睡脸在眼前晃过去,一时间他的好全部涌上来,顿时听不得任何人污蔑他:“那也不关你的事,你是我什么人,我就是要跟何落凡在一起,他对我很好。我受伤他心疼我,我被人误会他满世界的找我,我生病他陪着我,还照顾我的生活。他总是对我瞪眼,其实他很温柔,我都知道。就算他是骗子,我也愿意被他骗!我才不愿意你帮我出头!” 说完我就丢下那个呆若木鸡的人跑出酒店。 回到家,客厅里是黑的,我蹲在玄关处换鞋,低低地抽泣。 电灯突然亮起来,我抬头看见何落凡穿着暗红色的大开领毛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电灯的遥控器。 我站着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虽然住在这里,却没怎么说过话。 还是落凡先皱眉:“过来。” 我走过去,他拉我坐在沙发上,然后抽纸巾给我。 “事情已经在学校里传开了,有上届的师兄替你出头打了杨帆,同宿舍里总睡一个被窝的女生跟杨帆翻脸从宿舍搬了出去……还有,你跟何助教同居……” 这件事肯定会对落凡有影响,其实他已经是讲师了,再过两年就可以升副教授。 我觉得抱歉:“对不起,我明天再问问中介,我会尽快搬出去的。” 何落凡还是跟我离越远越好,名誉对于一个大学讲师来说有多重要,我心里非常清楚。 “你以为我会让你搬吗?”何落凡生气起来,“我就知道你听见这些就要躲起来!不许躲!上次就是一声不吭,幸月萱,这次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了。” 我抬起头来看他,何落凡不堪负重似的咬着牙。 他眼中泛着墨绿的波澜,一字一字清晰地落在我的心上:“你就把一切都交给我吧,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了,绝对不会了。” 这次不会让我一个人了。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话的不是顾若薰呢?这么想着心里那点温暖,便模模糊糊的变得悲哀起来。 第五章 以身相许就是用肉体来报恩的意思(1) 第五章以身相许就是用肉体来报恩的意思 蓝冰在宿舍待不下去干脆在外面租了个套房子,一年租金两万多,她爸一口气拿了两年的,说是地段好,怕年底要涨价。反正蓝冰也快毕业了,也该租套房子自立门户。不愧是做买卖做到国外去的奸商,有头脑。 我提了午餐过去,家政人员在收拾屋子。我们刚铺了报纸在木地板上坐下来吃饭,就听见外面敲门。 蓝冰跳起来:“肯定是送空调和洗衣机的过来了,我去开门。” 她把屋子里缺的家电全买齐了,房子是新装修的婚房。听说刚准备好房子,房东就跟未婚妻吹了,所以才把房子租进去。幸好很干净漂亮,否则蓝冰真有可能找装修公司来重装一遍。 这有钱人的世界果真是不能想象的。 我夹了个小笼包,听见蓝冰喊着:“哎呦,稀客,我得出去瞧瞧今儿吹的什么风……” 何落凡站在门口:“沙尘暴,蓝少爷,要换鞋吗?” 蓝冰哈哈笑着:“不用不用,屋里还没收拾好呢,没您鞋底儿干净呢,进来进来。” 何落凡便走进来,将围巾挂在衣帽钩上,搓着手走进来坐我身边,挺厚脸皮地抓着我的手把筷子移到自己脸前。剩下不到一半的包子就进了他的嘴巴,他露齿一笑:“不错啊,眉州小吃的包子,味道就是好。” “你怎么来了?”我满头黑线。 “我来接你啊,外面刮沙尘暴呢,我怕你被埋了。” “……唉,刚洗的车又要洗了。” “再夹个包子给我。”何落凡张着嘴,像逮哺的鸟。 “自己洗手来吃。” “你喂我一个,我就去洗手。” 这快奔三的人还这么无赖,我忙夹了包子打发他,他这才叼了鸡的狐狸一样笑眯眯去洗手。蓝冰去厨房看家政工人的进度,然后坐下来一边拿筷子一边笑得很暧昧:“啧啧,挺恩爱啊。” 我也笑回去:“滚边去,这话让白莲花听见,我还有命活啊。上次她来家里,吓得我都不敢出来,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你别跟爷扯,何老师对你那叫真心实意,你还扯什么白莲花蓝莲花的,我用脑袋跟你保证,何老师对你上心了,你信不信?” “落凡对我好我知道,可是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们也只上过一次床,还是酒后误事,不过这种事越描越黑,我根本不敢说,叹口气,“要能上心早就上心了,他没办法忘记白莲花,我也没办法忘记若薰,他对我这是拯救失足儿童呢。” 蓝冰幽幽地看着我:“你怎么就知道他没忘记白流芸呢?要我看来他现在爱的根本是你,否则哪个男人愿意这么多管闲事,我看他可不是那么善心的茬子。就算他忘记不了那莲花又能怎样,这哪个男人心里还没有个难以忘怀的初恋啊。依我看何老师对你这个宝贝劲儿,也够得上你以身相许的程度了。” 何落凡洗手回来,听见这话问:“她要以身相许给谁啊?” 我后来给何落凡普及过一些成语知识,比如古代男子救了女子,若是都未婚嫁,大多都是要以身相许的。这个以身相许就是用肉体来报恩的意思。 蓝冰嘿嘿笑:“我们游戏里有个叫公子落凡的,她要许那个。” 何落凡也笑了:“他也救过你吗,你要许给他?” “不,他每次都追杀我。”我目露凶光,“所以,我要嫁给他,让他死心塌地的爱上我,然后花光他的钱,然后抛弃他,让他孤老终生!” 何落凡眉毛抖了抖:“太狠了吧。” 蓝冰笑得躺在地上打滚,被我踹了一脚,门铃响起来,这次真的是送空调的到了。等午饭吃完包子已经冷得可以用来做凶器。何落凡帮了大忙,比如换灯泡,比如搬家具,男人做得总比女人做得顺手。 下午回去蓝冰在门口狗腿地敬礼:“何老师,过两天欢迎带着你家小萱宠物来温锅啊。” 何落凡很欢快地答应,接着就拽着宠物的围巾下楼。 春天的沙尘暴果真很厉害,流感多发的季节,外面吃饭也是不干净。回家的路上从超市买了点菜,回到家就开始张罗吃食。过年时跟阿姨学的厨艺派上用场,虽然卖相不是很好,可是吃到嘴里却是美味的。 “不错,这个程度可以嫁人了。” 何落凡那张嘴巴很少夸人,所以我很受用。不过我纠正他说:“不要,我嫁人又不是去当老妈子。我要找个做饭做得很好,能照顾我的男人才行。” “我不会做饭。” “学去啊。”我说,“你不想在白莲花生病的时候用一碗热汤温暖她的心吗?” 何落凡扭过头,闹别扭似的:“鸡婆,要你管。” 吃晚饭他刷碗,我在客厅里看电视,很恶俗的韩国偶像剧,女主角一口气说了十九句我爱你,我正替她难过着,何落凡唤我去扔垃圾。我拎着垃圾出来刚打开门,就看见白流芸站在门口,举着手正要按门铃。 我吓了一跳:“白小姐。” 白流芸淡淡笑着:“落凡在家吗?” “在,你请进。”我忙打开门,退后两步,“他在刷碗。” 我把白流芸请进屋子,忙将沙发我丢得乱七八糟的言情小说收到一起。她就像个来捉奸的正房太太,将屋子审视了一遍。何落凡刷了碗出来,在围裙上擦着手,我说了句“你们聊”就钻进卧室不再出来。 半夜里我出来上厕所,正要摸索着客厅里的开关,灯却亮了,何落凡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棉被,只露出一颗漆黑黑的脑袋。 “你为什么在客厅里睡?” “小芸今天不想走。”落凡说,“她家里刚遭贼,大概是害怕。” “何老师,你忘记你家里还有三间客房吗?” “脏,懒得收拾。” “那你去我屋里睡,我睡沙发。” “好。”他坐起来往我屋里走,关上门时笑靥如花说,“小萱宠物,晚安。” 他根本就是伺机鸠占鹊巢,我后悔不跌,在沙发躺下才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何落凡跟白莲花不是破镜重圆了吗?为什么何落凡同学不跟白莲花睡在一个屋子里呢?大家都那么熟了,白莲花好像还去医院做过那种夹娃娃的手术,还装什么处男处女呢? 给我一百个脑袋也不知道他们搞什么鬼。 第二天早上白莲花就回去了,临走时幽幽看我一眼说,麻烦你了。我忙说,不麻烦不麻烦,欢迎你下次再来。她走了,何落凡倚着门框刷牙,笑容很是得意。 “你跟白莲花玩儿柏拉图?你退化到十七啦?” “要你管。”何落凡眯着眼,“我退化没退化你来试试啊?” 我是管不着,也没兴趣知道他退化没退化。现在的日子虽然算不上太平盛世,起码何落凡在学校里并没有被流言影响,在道馆里也不必接触那些流言蜚语。我的周围像是裹了一层硬邦邦的外壳,谁都伤不到我。 只是听说原本宿舍有人住了进去,李默然换了宿舍和杨帆绝交。其实李丫头是个友情至上的好孩子,这种变故不仅她接受不了,连我都无法接受。 偶尔在游戏里遇见她,她都一言不发,发了信息也不回。真像她的名字一样“鸦雀无声”。只是游戏里开始有人开始知道我被开除,又是潜规则又是勾引男人有一手,更是包养排行榜第六名。游戏里要看美人照片的人越来越多,呼声很高,没几天论坛上就贴出了我的照片。 那张照片是我们宿舍一起出游香山,正是香山红叶红满天的时节,我站在红叶的树丛中,远处是蓝得透彻的天和洁白的云团。而我站在那团美丽的景色里,一回头的抓拍,长发飘在风里,踮着脚尖像是要被风吹起来。 冰蓝少爷在世界频道里喊:杨飘飘,你不要太过分,你以为你做得没人知道,大家在一个宿舍里生活了四年,你心不要这么狠毒,还想赶尽杀绝吗? 杨飘飘发了个冷笑的表情:冰蓝,你敢说你跟她老睡一个被窝里,还亲来亲去,不是搞同性恋是什么? 这下游戏里炸开了锅,美人若薰的确是个大美人,大家还没兴奋半晌,就爆出来美人若薰和冰蓝少爷是对蕾丝边。杨帆就像飘来飘去的鬼魂一样无处不在,在我的生活投下的巨大的阴影。 只是这一切都是我埋下的苦果,我只能亲口品尝。 我正要下线,却见公子落凡发来信息:小垃圾,跟你的冰蓝少爷离婚,过来跟我结婚。 美人若薰:你不杀我了? 公子落凡:做我老婆,我就不杀你。 美人若薰:你没看见他们怎么说我?我以后不想玩了,你再重新找个人杀吧。 公子落凡:那个杨飘飘就是想把你挤出游戏,你还真让她高兴啊。你越躲她越觉得你好欺负。听我的,快去离婚。 我想这次我是真的脑子进水了,跟仇家同仇敌忾起来了。不一会儿系统便提示,冰蓝少爷和美人若薰劳燕分飞。世界里立刻一片哗然,正讨论着美人若薰这次真的混不下去了。不到十分钟系统里又提示,公子落凡与美人若薰情投意合,以天为媒喜结连理,真乃江湖上一大美事。 这真乃本服务器游戏史上一大奸情,砍来砍去的两个仇家关键时刻不落井下石,反而英雄救美。公子落凡在世界频道里放话,谁杀杨飘飘一次就得游戏币一百万,就算发礼金了。 蓝冰打电话给我赞叹说:“阿萱,你这次是没嫁错人,你老公真厉害,杨帆被杀得不敢出城了,你家公子估计发出去有几千万游戏币了,不愧是人民币玩家啊。” 我只能苦笑,只担心“公子落凡”这个名字会给何落凡带来麻烦。 果真第二天网上就贴出何落凡的照片,一看就是上课的时候被用手机偷拍的,他的半张脸都沐浴在阳光里,有点失焦,却更添了点神秘的美感。 何落凡不满意地指手画脚:“拍得一点都不清晰,眼都小了一圈,我哪有那么难看?” 我不好意思地道歉:“何老师,这次我害死你了,你明明不是那个人,现在你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何落凡露齿一笑:“我说什么,杨帆现在正被系里调查呢,再折腾八成会被退学。” 第五章 以身相许就是用肉体来报恩的意思(2) “……” “你以为我会坐以待毙吗?” 我眼巴巴地看着何落凡,只有一瞬间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 何落凡眯起眼睛,趁我感动开始提条件:“……晚上李慕白他们来打麻将。” “我做宵夜!” “要上次那种蛋饼汤,还要吃汤团……” “我去买汤圆!” “打麻将要钱的。” “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乖……” 这下何落凡同学心满意足,摸摸我的头,像摆弄自家养熟的兔子一样。 日子就像温水煮青蛙,我每天的生活都很规律,按点起床做早点,两份,下午回来买菜做饭,就像个一板一眼的家庭妇女。蓝冰说满身都是旧社会女人的贤惠,不化妆不买衣服,就差生个孩子尘埃落定。 其实我没有什么出息,以前曾经想象过的生活,也就是平平淡淡的找份正式工作,然后和若薰有个自己的家,生个漂亮的孩子安稳过日子。 那时是早熟,这时是妄想。 剧组的武术指导打了几次电话来,开始以为我嫌钱少不肯干,连着加了两次价后,发现我真的对这份工作不感兴趣,也就遗憾地放弃了。蓝冰知道后纠结了半天,因为她很喜欢的一个韩国男演员崔金恩在这里扮演个忧郁迷人的侠客。 “天啊,说不定跟崔金恩有对手戏,阿萱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我连拍个照都跟个僵尸似的,那么多人看着我,我肯定不行的。” “人家要你的身体又不要你的脸!不过你长得这么水灵,说不定就把罗灿换下来直接让你上了。” 我一边煮面一边从橱窗玻璃上看自己的脸,头发乱七八糟地绑在脑后,身上穿着蓝色的方格睡衣,脸上都是熬夜玩游戏的阴影。这叫水灵?哈,从精神病医院跑出来的病号还差不多。 去道馆穿的是灰色的运动服,挺平常的那几个大众品牌。倒是何落凡去买衣服不忘记帮我顺拎两件,都是我见都没见过的牌子,像供祖宗牌位一样挂在衣柜了,每天都能看见却不敢穿。 这天吃饭我跟何落凡商量:“何老师,要不以后我认你当哥吧。要不人家问咱俩什么关系,我总不能说是你学生,这显得你作风有问题。” 何落凡似笑非笑的:“我倒是没问题,就怕别人不相信我有你这么穷酸的亲戚。” 我气结,好几天不理他。 道馆里送走的一个成人速成班,教他们的是姓刘的男教练,我替他代了几次课,摆谢师宴时把我也叫去了。晚上吃日式料理,一个大包厢的榻榻米上摆着长桌,二十个人坐下去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后气氛就高涨起来。 那群在酒桌上身经百战的姐姐们都是酒桌上的高手,劝酒词也是一套一套的。我推脱不了连喝了几杯只觉得头晕乎乎的,只能去卫生间洗把脸清醒一下。 这家日式餐厅还不错,起码卫生间很干净,我坐在地上灰色的裤子也不会显得脏。 服务生问我要不要帮忙,我把手机递给她说:“请给一个叫蓝冰的打电话让她来接我。” 我头晕得厉害,服务员打了电话,又将我扶到走廊的沙发上。 朦胧中有人摇晃我:“萱,萱。” 我睁开眼,看见顾若薰泛着怒气的脸,我在做梦,可是这样的梦境让我很兴奋,我抱住眼前的人:“若薰,你又来了啊,若薰……” “若薰……我忘不了你……你老在我梦里捣乱……” “对不起啊,若薰对不起,我就是想见你。” 梦里做什么事都是没关系,反正也没有人知道。我亲若薰的嘴,手伸进他的上衣里摸来摸去,他好香。可是他一直抗拒着,不让我得逞,我气得大哭。而后若薰就心软了,温柔地亲吻着我,好像要把我的灵魂吸走了,手也伸进我的衣服里揉搓着我的背。 我醒来躺在陌生的酒店房间里,身下是一张欧式四柱大床,垂着白色的纱幔。房间很大,隐约能听见外面传来洗漱的水声。 我身上还穿着昨晚的运动服,满身都是令人作呕的酒气。 卫生间里的水声停了,脚底摩擦地毯的声音,门外进来的人刚洗过脸,一副水嫩干净的模样。我使劲喘了好几口气才让狂跳的心安静下来。 “你醒了?头疼吗?”他很冷淡,瞧都不瞧我一眼。 “你你你……”我结结巴巴。 顾若薰倒了杯水递给我,他刚洗完澡带着满身香喷喷的湿气。而后他走得远远的,坐在很远的沙发上,平静地拿起散落的纸页,把我当空气:“你收拾干净就走吧。” “你怎么来北京了?” “我在这边工作。” “昨晚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去那家餐厅吃饭,碰巧而已。” “北京那么大怎么偏偏是我去的那家餐厅,是你在道馆跟着我去的吧,顾若薰你诚实一点好不好?” 顾若薰被揭穿了谎言,脸顿时红了,接着便恼羞成怒狠狠瞪着我。他的皮肤就像白玉雕刻的艺术品,脖子里有掩饰不住的点点红痕。我刚要咬牙,突然想起什么,跑到卫生间里一看,整条脖子被吻得青一块紫一块,跟顾若薰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脸皮再厚也要红了,心跳得厉害,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 若薰坐在沙发上,那种发呆时隐约透漏出来的伤感特别迷人。我管不住自己的脚步走过去,他抬起头,灰色的眼中有渴望。 我们都太累了,一直思念,却要一直欺骗,弄得伤痕累累。只是眼睛不会欺骗人,他恨我,可是同时,他很想要我,恨不得将我变成巴掌大小装进口袋里去逃亡。 去哪里都好,只有我跟他。 我知道我现在可以留在若薰身边,我们还有短暂的幸福时光,也许一年或者两年。隐瞒得好得话,或许三年五年都有可能。等我们隐瞒不下去了,那就是众叛亲离。我的母亲伤心,若薰的母亲发疯。那次我差点将那行凶的三个人打残废,对两家人来说,笼罩而来的阴影比我们想象得都大得多。 我知道若薰绝对经受不起第二次离别,我也是。 我跪在他脚边,将脸埋在他的手心里,心里像被什么搬空了,充满了他的气息,可是远远不够。我流着眼泪:“若薰,我不骗你,我过得很不好,我每天都想你。我做梦都是你,可是你总背对着我,你不肯看我,若薰,我该怎么办?” 顾若薰什么都没说,只是俯身抱住我的头,有什么流进我的脖子里,接着淌过我的胸口。 “若薰,我没别的奢望,就算是结束我也想听你亲口跟我说再见。” “那样分开我受不了,我忘不了你,我觉得你一直在等我,所以我没办法放下。” “若薰,我可以不爱你,只要你说不再爱我,我保证停止爱你,好不好?”我抬起头,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若薰,你别再想着我了,我也不想你了,好不好?” 他微微侧着,好像没听清楚我说的话,只是捧着我的脸仔细看着,最后抿着唇笑了。 我有点害怕,我拉下他的手:“若薰你别这样。” 他还是在笑,红着眼圈,细致地看着我。 “……” “萱,你说的对,这几天我一直在跟踪你。我看见你从那位先生家里出来,坐地铁去道馆,傻乎乎地给穿着高跟鞋的女士让座。你踢腿的动作还是那么漂亮,可是从道馆出来就去超市买菜。你以前很喜欢吃芹菜的,但是你只是拿了拿就放下了,大概是那位先生不吃吧。” “你过年时跟夏珏见过面,她已经跟我说了有位先生把你照顾得很好,也跟你很般配。” “大概是我还放不下以前的你吧,所以我才非要来看看你。” “萱,我已经不爱你了。” 顾若薰推开我:“其实我们早就完了。”他补充,“这次是真的完了,你走吧。” 我站起来,拎起我的包匆匆跑出门。 他说谎!他说谎!他说谎!可是我只能听他说谎!在无人的酒店安全通道里,我使劲的用额头撞墙壁,拳打脚踢,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一直到我筋疲力尽。 可是我咬着牙没回去找他。 我像游魂一样逛荡到蓝冰的住处,本以为她没在家,用钥匙打开门却发现她跟李默然都在。她冲上来就吼:“你他妈这是怎么了?你跑去哪里了?” 我摇摇头,沮丧地缩在沙发上。昨天蓝冰去接我,我已经不在了,服务生说看见我被一个男人带走了。于是她马上打电话问何落凡,两个人把我所有认识的人都找了一遍,找得发疯了,天亮就报了警。 没多会儿何落凡就来了,开车将我带回家。 车上他一语不发,到了家关上门就一把扯住我的领子往两边拉,咬牙切齿的:“这是什么?你昨天跟谁在一起?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准喝酒,到底是哪个混账王八蛋欺负你!” “何老师……” “谁他妈是你老师!” 第五章 以身相许就是用肉体来报恩的意思(3) 我看着隐忍着怒气的何落凡,就像将爪子磨得锋利的狐狸。 我低下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 “反正跟你也有过,一次和两次有什么差别?” 我的脸往右偏,“啪”,是何落凡给了我一巴掌。他一点都没客气,脸颊火辣辣的疼。我望着他盛怒的眼,继续说,“你说得对,你才没资格让我叫老师,你趁我喝醉跟我上床的时候哪想过我是你的学生?” 何落凡抬起手,我扬起脸,他却没打下来,眼中都是痛楚。 “幸月萱,你不用撇得一干二净,我是趁你不清醒跟你上床了。可是你如果我知道你是把我当成了别的男人,我一个指头都不会碰你!” 我傻了,无话可说,那夜我确实以为我在做春梦,而梦的主角是顾若薰,所以我的表现也是相当积极。 “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心里什么时候装过我,我跟谁在一起你都不介意。” 我冷笑,他这是恶人先告状,或者说五十步笑百步:“我想谁有什么关系,你心里装的也不是我。现在你都跟白莲花在一起了,还秋后算账,你不觉得可笑吗?” 他退后两步,渐渐悲哀起来:“我说要跟你在一起是认真的。” 我不看他,将近一整天没喝水我口干舌燥,跑去冰箱门口拿水喝。我伤心坏了,别人伤心不伤心我都不在乎了。 我说:“是你甩了我跟白莲花在一起的,你说认真,那这世界上还有谁不认真?” “我没和小芸在一起,我跟你分手是因为我不想再跟一个心里只有别人的女孩在一起了。”何落凡拿掉我手中的水杯子,“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吗?” 我抬起头看他,想知道他要编出什么话骗我。 他半垂下眼,脸上是清晰的悲哀。如同雄鹰还展翅飞在蓝天上,好像等待它的是幸福的未来,可是投在地上的阴影,却是那么的庞大。 “因为我爱上你了。” 男人到底是怎样的生物,顾若薰说不爱我,何落凡说爱我。 可是他们谁说的话我都不相信。 何落凡进到我的房间,将我的行李箱提出来,他脸上都是嫌恶,口气轻蔑:“我不要那些下三滥的男人用过的东西,让我觉得恶心!别再让我看见你,就当我瞎眼爱错了人!滚出去!” 何落凡让我滚我就滚了。我一点也不想跟他解释这一夜,何落凡就像商店橱窗里摆着的漂亮礼服,我兜里有钱,可是我不想买,我只能滚。 可是我不知道能滚哪里去, 待在这个北京城我都像生了跳蚤,全身难受。蓝冰也不理我,每天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当我是隐形人。她现在是何落凡的头号粉丝,自然对于我爬上别的男人的床这件事愤恨不已,我只好对她实话实说。没想到她更生气:“你为什么不跟何老师说!你不怕憋屈死你,就不怕憋屈死他!” 我想了想说:“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而已。” 好在老天没有对我赶尽杀绝,那个武术指导找了几个替身演员都不是很满意,戏是在横店影视城开拍,我们在电话里洽谈好细节,几天后我坐飞机离开了北京。 可是我不知道能滚到哪里去。 待在这个北京城我都像生了跳蚤,全身难受。蓝冰也不理我,每天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当我是隐形人。她现在是何落凡的头号粉丝,自然对于我爬上别的男人的床这件事愤恨不已,我只好对她实话实说,没想到她更生气:“你为什么不跟何老师说!你不怕憋屈死你,就不怕憋屈死他!” 我想了想说:“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而已。” 好在老天,没有对我赶尽杀绝,那个武术指导找了几个替身演员都不是很满意,戏是在横店影视城开拍,我们在电话里洽谈好细节,几天后我坐飞机离开了北京。 来到剧组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关机。 我坚决维护剧组的保密工作。 武术指导姓刘,我们都叫她刘老师。剧组已经有罗灿的两个替身,都是骨架均匀身材纤细,上完妆从背后看起来真有八分相似。大概人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我刚进剧组就有个场记开玩笑地问:“你就是刘老师三顾茅庐才请回来的幸小姐啊?” 我连忙说:“你好,叫我幸月萱就可以了。” 他就上下打量我,感叹着:“身材真好,嗯,脸蛋也漂亮,刘老师眼睛真毒,是电影学院的吗?” “不是,我学的是英语专业。” “以后准备进演艺圈发展吗?” “不,没这个打算。” 跟我住同一个房间的女替身叫小艾,比我大两岁,笑起来眯着眼,性子很好,她已经跟了罗灿两部戏,跟罗灿身材很像,所以一般的背影都是她上。可是这部戏里面罗灿演的是一个绝色倾城的公主,还有在外国使臣面前跳剑舞的戏,所以她和另一个武替就不行了,由我来演。 我的几场舞戏排到了十天后,这十天的任务就是把那几场戏的剑舞练好,还要练习走位,因为绝对不能拍到脸,想到罗灿只是摆个pose,身体却是我的,就觉得很分裂。 小艾拍戏回来,脸是青白色,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 “热……热……热……” “你确定你是热?”我说完才明白过来去卫生间里放热水,“你怎么搞成这样子?” 她牙齿咯咯打战:“公主……的爹……也就是……皇上……驾崩……她在雨中狂奔……” 我惊得头皮发麻:“那个公主不会在大雨里舞剑吧?” 唉,编剧真是虐待狂,公主这么金贵,身边就没个丫鬟撑伞吗? 后来我才知道罗灿大美人只是在屋檐下用悲伤的眼神望向父皇的寝宫,然后,小艾同学撒腿就往雨里冲。虽然已经是五月,可是气温还在十几度,这场雨把小艾淋得感冒了几天,副导演给她放假,她便在宾馆躺着,没几天我们就混熟了。 我们一起去镇子上打牙祭,回来听见对面房间住的宫女们还没卸妆,围在一起唧唧喳喳,很是欢乐。 “真的是崔金恩,身边还跟着个女的,好像是剧组安排的翻译。” “真的好帅啊,好希望戏里站在他身边给他倒酒的宫女是我!” “嗯,凑近点看看欧巴(韩语:哥哥)的鼻子是不是垫的,眼皮是不是割的,有没有磨过颧骨!” “讨厌死了你,别说我们欧巴的坏话!” 一群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有两个好像还是高中生,都是为了看明星来的。小艾花痴地大叫一声加入讨论,我回屋睡觉,明天开始拍我的戏。 崔金恩的角色是个远道而来的异国皇子,对公主一见钟情,而后皇上,也就是公主的皇兄便要把公主送去联姻。公主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寝宫,跟着自己也自(19lou)焚了。总之是个恶俗到要死的悲剧。第二天我很早就起来化妆去了片场,皇上大宴宾客的花园两边已经坐满了文武百官,貌似崔皇子就是在这里对公主一见钟情的。 我站在红地毯上,看见崔金恩经过我落座时,突然很有礼貌地点头说了句韩语。 我的第二外语学的是日语,理想是为了看懂日本动漫。 我正摸不着头脑,听见背后有人说:“崔先生说辛苦你了。” 我回头,是杨帆。她径自跟着崔金恩走过去,目不斜视地走到崔金恩身后的帘子里。 这下我彻底蒙了,连脑子都乱成一锅糨糊,动作也乱七八糟,一连ng了十几条。本来上戏前还笑呵呵叫我别紧张的导演,气得直接摔东西骂人:“老刘找的这是什么人!有没有带脑子来!重来!” 戏拍到凌晨两点,我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这么累过,回到宾馆里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杨帆的表姐是个出色的翻译,以前杨帆上大二起就断断续续接过很多类似的工作。可是跟杨帆能够在这种地方遇见,我从来没有想过。 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仓皇逃离,逃离那里的人,逃离那个连空气都让我窒息的城市。 可是越是不想面对的东西却如影随形。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想找个人说说话。凌晨宾馆的大堂很安静,我给蓝冰打电话,响两声就接通了,接着就心急火燎地骂:“没良心的,你想急死我啊,连个手机都不开,我还以为你被拐卖了!” 我低低地笑:“你还在玩游戏啊?” “是啊,跟你老公刷女鬼呢。别说我,你什么时候回来?记得要崔金恩的签名,我表妹快把我烦死了。” “我遇见杨帆了,他是崔金恩的翻译。”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我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了,我今天在学校看见何老师了,我跟他说你去拍戏了,很危险的那种,他听了脸色都变了。我还以为他要说,你让那笨蛋给我滚回来!哈……可是他说的是,她死了我会去给她送个花圈的!” 我“扑哧”笑出来,何落凡还是那么恶毒,是他的风格。 “……阿萱,我看得出来,他其实很想念你。” 其实我也很想念他。 可是我的想念与他的终究是不同的。 第二天拍戏没有崔金恩,他跟罗灿拍文戏,所以我也没见到杨帆。 这次戏拍得很顺利,剧组的人提前收工吃饭都很高兴。小艾没事过来串场,我俩高高兴兴地去坐在屋檐下吃盒饭。 “对了,过两天拍最后一场大火的戏,场景都搭建好了,赶紧烧完腾地方。”小艾嘻嘻哈哈,“这场戏能拿五千呢!我拍一个月背影才五千!” “为什么?这次不是背影吗?” “这次我要一步步走进烧着的房子里,放心啦,只要掐好时间走出来就没问题。” 我笑了笑,把煎蛋夹到她饭盒里。小艾嘻嘻一笑,而后便拍着胸脯:“以后等姐红了,让别人都巴结姐,让别人给姐当替身!” 我点头:“好,到时候我当你的头号粉丝。” 第六章 淡定的人生不需要解释(1) 第六章淡定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我的戏杀青的当晚,副导提出请我们这个组的人吃饭,副导三十多岁,留着小胡子,挺瘦小,笑起来看不见眼睛,饭桌上几个人把酒杯凑到我面前,我全部斩钉截铁地回绝,让他们很是扫兴。 不过酒是穿肠毒酒,我喝一次伤一次,再不长记性连我都要看不起我自己了。 十几个人喝趴下八个,尤其是副导演根本就是醉得不省人事。“阿萱,你把副导送回去吧,我们准备找个酒吧继续玩。”有个浓妆艳抹的女助理跟我说。 这群人平时巴结得挺起劲,等副导趴下了,他们连动一动的意思都没有。幸好副导很瘦,我的力气也不算小,把他拖到宾馆里完全不成问题。我把他放到床上盖上被子正要走,突然副导闭着眼睛拽着我往床上压。 我反应敏捷,一脚踹在他的鼠蹊部。 副导也不醉了,趴在地上好久才瞪着浑浊的眼睛骂:“你他妈装什么装,在学校里就是个公共汽车,还被开除了,跟了我还能少了你的好处?下部戏我给你安排个女二号,只要你跟了我……” 我气得全身发抖,走出他的房间觉得牙都咬碎了。杨帆的房间在十二楼,我按了门铃,几秒钟后门就开了。她看见是我,接着就摆着戒备的表情:“什么事?” “我后天就回北京了。” “哦,一路顺风。”她说。 “你考了我们学校的研究生吧?我回去就去学校里贴大字报,你在剧组里乱跟男人上床,还大了肚子去打胎,你还勾引崔金恩,他那么多粉丝,你就等着在街上被砸死吧!” 杨帆听完颇震惊,面容都扭曲了,什么气质美女,根本就是个妒妇。 “你血口喷人!你这是污蔑!我可以去告你!” “你去告吧!”我扬起下巴,“你在这里怎么宣传我的,我会十倍百倍地讨回来,杨帆,我要你知道我幸月萱不止是拳头厉害!” “你以为你这么做别人就会信吗?” “那我们就走着瞧好了。” 我说完就走了,留下杨帆在原地抓狂地大哭。 回到房间小艾已经睡了,第二天她起得很早去化妆,因为要拍火烧公主寝殿那场戏。我吃过早饭去片场找她,虽然是晚上的戏,可是一大早就开始走位,排练,这是不允许有差池的一场。 我坐在台阶上等到下午,好容易见小艾休息,刚要走上去,她却转身跑一边去跟其他演员聊天。我耐不住跑过去叫她:“小艾。” 她没办法才冷脸扭过来,却皱着眉。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看见你昨晚从副导屋里出来的可不止一个。”小艾很失望似的,“我真没想到你也是那种为了出名不择手段的人,你不像啊,不是你太单纯就是我太蠢了。难道我们女人就不能靠自己的能力出人头地吗?” 我看着她,平静地笑了:“小艾,清者自清,日久才能见人心,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 小艾挣扎的眼睛在我眼前晃啊晃的,很久以后,总是回荡在我眼前。 那个姑娘有双爱笑的眼睛,性格很直爽,总做着成为大明星走红地毯的梦。可是她一步一步地走,每步都很扎实,所以那张平凡的脸总是尤其动人。 我吃过饭正准备去找刘老师告别。 还没到片场就看见火光冲天,还有一片尖叫声,消防车的水喷向天空,有人绝望地喊着:“小艾跟一个宫女还在里面没出来!房子快塌了!” 可是没有人敢进去,都在外面傻的傻,叫的叫。 我心急地冲进去,里面的温度像是能将人烤化,浓烟滚滚中,我看见地上趴着一个人,拖起来就往外走。 “小艾撑住!小艾!小艾!” 怀里的人软绵绵地毫无反应。我前所未有的冷静,拖着她闭着眼往外爬。 我的耳朵都是火燃烧的声音,浓烟让我喘不过气,头顶往下落的东西就像死神的召唤。 那一瞬间死亡就在身边,我脑子里盘旋着一句话。 如果,我们不能结婚,那么,请你活得比我久一点吧。因为,我还是会那么的开心收到你送的玫瑰,即使是迟到的,那牙膏,也可以名正言顺的,不伤害其他人,也给我一个最幸福的离去。 我醒来时在医院里,旁边的病床躺着个年龄差不多的女孩。 陪床的是剧组的女助理,她高兴地凑上来:“终于醒了,都两天了,现在哪里难受,我这就叫医生来!” 我的右边大腿抱着纱布,嗓子痛得像裂开,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小艾……小艾……” 女助理的面色突然暗下来,极力掩饰着某种悲伤。 我明白了,于是放开她。 我拖出来的并不是小艾,而是一个小宫女。小艾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尸体火化了送回家。我一滴眼泪没掉,天亮后就去宾馆拿东西准备回北京。我只是大腿受了伤,其他的都很好。回到跟小艾住的屋子,她的东西已经一扫而空,什么都没留下。 整个屋子唯一留下的是她恶作剧使劲亲在洁白墙上的口红印。 她说,等我以后出名了,这整面墙不知道值多少钱啦。 我默默地坐了半晌,然后拉着行李关上门离开。还没走到大厅里,我就听见乱哄哄的。整个宾馆被剧组包了下来,应该是某个明星来被围住了。我正要拉着行李走过去,听见有人说:“那个……那个不是幸月萱吗?”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若薰那么狼狈。他穿着皱巴巴的衬衫,脸都是灰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脚却站在原地没动。 他不动,也只能我自己走过去。 “顾若薰。”我笑了笑,“你又追过来了?” 他一言不发,拉着我就往门口走。我的腿疼得厉害,可是他微凉的手心让我渐渐觉得安全起来。他拉着我拐到宾馆右边的巷子里,还未等我再说话,他已经把我按在墙上狠狠地吻住了。 我也热烈地回吻他,火热的情潮灭顶。那么温和的若薰像是突然燃烧起来,怎么都不够似的,将手伸进我的上衣反复地抚摸着,最后开始怔怔地流泪。 “若薰,我好好儿的,没事的,若薰……” “凯文说你死了,说你被烧死了。可是,你跟我求过婚的,说要给我幸福的,你忘了吗?”顾若薰在我耳边说,“我没忘,所以你别想赖账!想都不要想!” “我没忘,若薰,我不赖账,真的不赖账。” “以后我们都在一起,死都在一起。” 我刚死里逃生,顾若薰却又提什么死都在一起,我有点哭笑不得。我抱住他的身体,仰头看巷子里露出来的灰白的天空,透着黎明来临时的晴朗。 “好。” “就算死了,我也不放开你。” 我用力点头。 “我们不要再分开了。” 我拼命点头。 回北京的路上若薰一直抱着我,即使再飞机上他也揽着我的肩。我知道他这次真的吓坏了。他托关系找的那个叫凯文的化妆师消息太不准确,他听说死了个女替身,住宾馆602房间,于是就跟顾若薰报告了这个噩耗。 我真想把那个凯文揍得他爹娘都不认识,不知道什么叫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吗? 顾若薰说:“我反而有点感谢凯文。” “感谢他什么,差点没把你折腾死吗?” 我第一次跟顾若薰同学没有共同语言。 走到顾若薰在北京的住所时,这种感觉尤为强烈。房子并不大,却在西单商场附近,装修时很硬朗的灰色基调,干净得像没有人住过一样。因为是在最顶层,所以还附送了个露天的小花园。 “你太奢侈了,一个月租金要多少钱?” “哦,这是我小舅舅的房子,所以不用钱。” “那你还住酒店!”我想着就肉疼。 顾若薰扭过头,眉宇间都是微微的恼怒:“你以为我会把你这种醉鬼带到家里?” “也是,我酒品差会到处吐。”我想起来顾若薰有很严重的洁癖,以前去他家里,夏珏要坐他的床,他那么温和的人都会发怒赶人。 果然他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塞到卫生间里擦澡。我出来见他正将我的行李里的衣服取出来往衣柜里挂。他的挂左边,我的挂右边。这情景不禁让我感动起来,觉得不真实,站在卫生间门口不敢动。 “若薰。” “嗯。” “若薰……” “嗯?” “若薰……若薰……” 他停下换床单的动作,在十步远的地方温软地笑:“我在这里呢。” “我梦见好多次你就这样在我面前,我叫你的名字,你也会答应。我问你是真的吗,你说是真的。可是你骗我,我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若薰瞬间红了眼圈,他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放在他脸上。我知道这温热的呼吸是真的,我只是害怕。可是黑色的干净眼睛里只有我一个人,像是他全部的世界。 “你这次,就放心把自己交给我吧。” 我点点头,晚上缩在顾若薰的怀里睡得格外安稳。早上睁开眼看见的是顾若薰与我面对面睡着,他睁着眼睛在笑,带着某种类似小动物的天真。我也笑起来,原来美梦也是会有成真的时候。 腿上的伤口在慢慢痊愈,我的运气似乎也渐渐变好起来。 蓝冰约我在火锅店见面,自从这次回来,我争分夺秒地跟若薰在一起,再加上我行动不便,我没时间见任何人。顾若薰叮嘱我吃完饭打车回家,不要图省钱。我用力点头,反正我现在失业,有顾老板这个饲主,我自然也不会跟他客气。 火锅店是二十八块钱自助,进门看见李默然也在。 她挥手,甩着尖锐的嗓门:“阿萱!这里这里!” 我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蓝冰体贴地要了清汤锅,见了面就撩我的裙子。旁边桌上的小情侣都惊了,用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的谴责眼神打量蓝冰。好好的一个女人非打扮得像朋克小青年,撩裙子的动作也极色下流。 “哎哎,蓝少爷你注意形象行不行?”李默然满头黑线。 “瞧我家阿萱这冰清玉洁的大腿,要你家何老师看见还不心疼死!” 我淡定地低头喝水。 李默然帮腔:“要是知道他家宠物几天不见就去跟别人同居了,那才叫百爪挠心。” 蓝冰感叹:“唉,只见新人笑,哪件旧人哭啊。” 我继续淡定地低头喝水。 饭间我们聊得轻松愉快,大概是这次意外也让他们感觉到能在一起就是一种幸福。席间我们决口不提杨帆,李默然也放下了心结,我们恢复到以前的亲密无间。 深夜十点她们送我到门口打车,我抱歉地说;“下次我一定让若薰请大家吃饭。” 蓝冰摇头:“不用了,让他省下吧。” 我笑了笑,关上车门。 晚上若薰在楼下的花园里等我。他坐在秋千椅上,正跟身边坐着的女人笑着聊什么。我刚要叫他,他已经看见我,笑着站起来对那女人客气地道别。 我们回到楼上,他推我去浴室擦澡,我擦完他去洗澡。我干干净净躺在他怀里,一边玩着对方的指头一边将这四年发生的事情一点点告诉他。若薰是个最好的聆听着。如果是好的事情,他就会笑得很愉快,不好的事情就敛着眼,样子都很伤心。 可我想了很久,悲哀地发现,我这四年快乐的记忆竟然那么少。后来什么好友反目,又是打人,又是跟人移情不成功,越想越觉得失败。 我自暴自弃地蒙住头:“不说了不说了,烦死了。” “说吧,我才不要你报喜不报忧。” 这忧根本不用报,高中的同学们都已经学雷锋帮我说了。我唯一没说的只有何落凡,可是这种事怎么能说呢。若薰即使不说,心里肯定也难受得不行,我还不至于没神经到那个程度。 我不肯说,他最后只好妥协用力抱着我,什么华丽的承诺都没有,却很踏实。 关于这方面我跟若薰保持着某种默契,我从不问他跟夏珏的事,也不问他怎么跟夏珏解释。有些事情我只能装傻,若跟着掺和也只能让我们都尴尬。 周末若薰带我去医院,大腿的伤口已经彻底愈合,虽然经过了处理还是留了很难看的疤。即使可以遮盖起来,我还是很沮丧。若薰倒是跟医生很真诚地道谢说:“没关系,这样已经很好了。” 医生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还不能用“慈祥”来形容的年纪,却露出特圣母的眼神说:“哎,你女朋友还算幸运的,伤在看不见的地方。你要是那个的时候介意,就把灯关了,摸其他地方也是一个样。” 我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没想到若薰牵着我的手很认真地笑着说:“谢谢你,我记得了,不过我不介意。” 四年前若薰还是个动不动就会脸红的纯情宝宝,虽然初吻是他主动,可是过后好久都不好意思看我。而如今他就能淡定平静地跟一个年纪如狼似虎的女人谈……咳咳……谈关灯的问题。那个女医生骨子里根本就是在意淫他。 回去的路上我装作无意问起:“若薰,你们公司的女孩子挺多的吧?” 若薰在房地产公司做事,哪里最不缺的就是口齿伶俐、笑靥如花的售楼小姐。 “嗯,我们总经理就是女的。”若薰补充说,“才三十多岁,很有能力。” “我记得你做的是总经理助理啊。” “嗯,没记错。” 我头大,半晌又听若薰笑着说:“对了,忘了告诉你总经理姓李,是我小舅妈。” 第六章 淡定的人生不需要解释(2) 我“哦”了一声,知道他刚才故意逗我,又闹个面红耳赤。回到家若薰做饭,又是清淡的菜色,营养却很全面。他这个人口不重,不像我嗜辣如命。可是能跟若薰在一起吃糠我都能咽得下去,一点都不贪心。我唯一的贪心就是若薰只看着我一个人,谁都不要企图染指他,想都不要想。 或许这种企图本身就是一种奢望,我总是在幸福的时候很天才地胡思乱想。 顾若薰说这叫杞人忧天,我觉得这是未雨绸缪。 “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我不敢提,只好说,“想睡觉。” 顾若薰刚洗完澡,全身带着湿润的香气。深棕色的头发柔顺地垂在眼前,连眼睛都黑得像空气一样,不知怎的顺着头发流经锁骨的水珠就有了点风情的味道。若薰微微一笑说:“跟我想到一起去了。” 我心口一跳,若薰已经把我抱起来,我呼吸都困难了,只能抱住他的脖子。 虽然在一起住了个把月,但是我腿上有伤,吻到情浓处他就用力抱着我,使劲搓着我的背。我以前跟若薰也只有接吻,虽然有过一次不清醒的性经验,却完全没有这种身体都快燃烧起来的感觉。 若薰一寸寸吻着我的身体,洁白的手指留恋在每个羞涩的角落里,我闭上眼睛,他火热的气息吹拂在耳边:“萱,别闭上眼睛,看着我好吗?”我刚睁开眼身体就被他侵入,我觉得很疼,可是若薰的眼神太满足,就像乞丐一边哭着一边吃着他最渴望的奶油蛋糕。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整个过程若薰一直看着我,温柔而认真,让我羞耻到连毛孔都要燃烧起来。他做了两次才放过我,黑暗里我筋疲力尽却怎么也没有睡意。后来若薰抱着我哭了,他说:“萱,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我抱着他的头,一遍一遍亲吻他的头发。 我想,我这辈子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第二天若薰带着一副惨遭蹂躏的模样去上班,我幸灾乐祸地给他找高领的长袖衫。若薰咬牙切齿地把我拎过去教育:“笨蛋,你得意什么,今天不是还要去应聘吗?” 我心里惨叫一声,完全忘记有这么回事。最要命的是顾若薰露出洁白的小碎牙,幽幽望我一眼:“而且还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 ……顾若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open了,我窘迫得满屋子找地缝。 在北京找个工作并不容易,尤其是我这种被退学连个证书都没有的人。 我继续找了家道馆做教练,工资不高,而且全部都是男教练,唯一的好处是离顾若薰的住处很近,只有几站的路程。 我带少年班,要上班到晚上九点。 顾若薰下班就过来等我,不吵不嚷地坐在休息区用笔记本做事。道馆楼上有个瑜伽馆,经常有姐姐们无意中来转转,有大胆的索性坐在若薰旁边。远远的看见若薰跟她们说话,带着温和耐心的笑容。不过,那姐姐离开时却一脸的便秘模样。 我休息时悄悄问他:“你们聊什么聊得这么高兴。” 若薰逗小狗似的刮刮我的鼻子:“还能聊什么,聊我家娇妻啊。青春貌美武功盖世,每个月工资还上交,这么爱我的人去哪里找啊!” “那确实,全天下的男人都快嫉妒死你了。” “是啊,我运气就是好。” 为了不负这个娇妻的美名,月底发了工资,我就把钱取出来装进信封交给若薰。他挺高兴,抓过我亲了好几口,搞出一副牛郎在谄媚富婆的模样。夜里也反复满足富婆,把富婆折腾得哀哀求饶:“若薰,我……明天……” 若薰边喘息边笑得很可爱:“……你还有力气想明天的事情啊。” 很快若薰就用实际行动让我没力气想明天的事。不过那些钱第二天都换成了新衣服和新笔记本电脑,若薰一下子就亏了好几千。 六月初我和蓝冰去帮李默然搬家。她的东西还在宿舍里,多得让我跟蓝冰都有点目瞪口呆。四个大箱子里全都是衣服和小说,还有cd,还有她收集的海报和大量的动漫周边物品。 我跟蓝冰跟她来了两趟才把东西搬完,然后在大门摆摊卖旧书。我跟蓝冰搬着东西经过学校超市门口,一抬头就看见何落凡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拎着灌装的冰啤酒。 “何老师!”蓝冰跑过去,不客气地捞了一罐啤酒,“你不是要去青岛吗?” 他们什么时候混这么熟了。 “你学校里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吗?” “我完了,来帮默然收拾东西呢。”蓝冰旁边不远处我站着的地方,“对了,你家小萱宠物也来了。” 我只好走过来,想起他眉目凶狠地让我滚,又有点怕他扭头就走。 那天闹得太难看了,我对何落凡简直有点迁怒的味道。说起来那时他生气也是因为担心我,如果我跟他好好说的话,他就不会伤心到见都不想见我。 现在再叫他老师就有点难看了,我想了想喊:“落凡。” 何落凡顿了顿,在阳光下眯着狭长的眼,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你的伤好了吗?” “好了。”我挺直身板,像被审问的小学生,“你看,一点儿伤都没有。” 何落凡突然咬牙,声音也拔高几度:“幸月萱,你当我是笨蛋吗?还是你现在想在我面前脱裙子!你这个笨蛋做事能不能长点脑子!你不知道我都……”他用力掐住我的脸,“都想掐死你算了,省得费心!” 他用力不轻,我疼得龇牙咧嘴。 我沮丧地说:“你是不是遗憾你的花圈送不出去啊。” 何落凡又被我起得半死,李默然请我们去学校外面的小饭店吃饭,也邀请了何落凡。席间蓝冰一口一个你家“小萱宠物”,完全就不承认若薰的存在。我也只能不提,低头扒饭,听他们聊工作的事情。 李默然准备考公务员,嫌她爸妈唠叨,于是搬到蓝冰哪里蹭房住。蓝冰找了一圈工作都不满意,干脆拉她老爹投资开创意餐厅。她老爹无条件支持,无限期贷款给她。过些日子蓝冰的爹地和妈咪就要从国外回来给女儿做参谋。 这么大手笔,我羡慕得不行,拍胸脯说:“少爷,等你开了,我给你去做服务生。” 蓝冰口中的啤酒立刻喷出来,李默然拍着桌子大笑:“好主意呀,好主意,我好像看阿萱做服务生的样子。” 我黑线,顶多不就是穿个开到大腿根的旗袍? 何落凡挑着眉,上下打量我一番,眼神很轻浮:“好啊,如果阿萱去做服务生,我一定去捧场。” 后来我才知道蓝冰要开那种女仆餐厅。服务员都要漂亮可爱,穿着日本动漫里的女仆装,还要对来的客人九十度鞠躬说,欢迎回家,我的主人。我突然想起李默然曾经穿着她在淘宝上买的女仆装在宿舍里娇滴滴地喊,“蓝冰sama,亚美蝶亚美蝶”(日语:蓝冰大人,不要这样!) …… 果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吃完饭何落凡开车先将蓝冰和李默然送回家,然后又送我。 如果没有音乐的声音,车内疚太沉默了。那天我们把脸皮撕破得太厉害,缝合起来有点难度。而且他说,他爱我。我想着,他或许只是刚刚爱上我,并没有很爱我。所以放弃也很容易。 “顾若薰对你很好吧?” “啊?”我有点惊讶他会这么问,连忙回答,“嗯,他对我真的很好。” “你看起来比以前……可爱了。是他让你变得这么爱笑,这么生动的吗?” “我不知道,大概现在觉得幸福了吧。” 何落凡不小心闯了一个红灯,平静地问:“以前的时候你都不幸福吗?” 这世界上如果还有我不忍心刺伤的人,那么其中一个就有何落凡。他对我的好,并不是大雨倾盆,就像红墨水散在清水中,一点点地侵染,等我发觉,他已经是我忍不住要重视的朋友。 “……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快乐,因为,我想要的温柔,你已经给了我了。” 何落凡没有说话,像在沉思什么。 下车时,我突然问他:“落凡,你还愿意跟我做朋友吧?” 他立即凶巴巴地骂人:“那还用说,我白养你那么久啊!你还没孝敬我呢!” 我诚惶诚恐,连忙点头:“嗯,我孝敬你,我一定孝敬你。” 等回到家看了半晌电视才回神过来,凭什么孝敬他啊,他又不是我干爹!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我跟若薰已经在一起三个月。这三个月里面我们无比甜蜜,似乎一下子就填补了过去四年的空缺。 这绝对是个值得庆祝的好事,恰好蓝冰的创意餐馆也火速开张。开业那天据说班上还留在北京的同学全都去白吃白喝了。我和若薰第二天去,新店新气象,生意也格外火爆。 若薰走到门前突然拉住我说:“帮我看看头发乱了没有,对了,还有衣服哪里皱了。” 他穿着米色的棉t恤,浅蓝色的牛仔裤,清俊素雅,那叫一个美貌动人。 “你别紧张啊,我朋友都很和气的。”应该……会很和气。 “毕竟是第一次见你朋友,我总要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你放心,你往那里一站,什么都不说,李默然就会对你千依百顺了。”我解释说,“她最迷动漫美青年。” 若薰揉了揉我的头发,这才略带羞涩地笑了。 我们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餐厅里的气氛很好,墙上都是贴的动漫的海报,墙边的书架上摆着满满的漫画人物和人物模型,大多都是李默然同学的私藏。虽然我喜欢动漫,但都是从电脑直接下载看免费,从不是个狂热分子。 有个带着猫耳的清秀男服务生走过来点单,我看得眼都直了。 “我们新店开张,酒水是半价……” “哦,帅哥你有什么可以推荐的吗?” “我们店的特色菜‘千鸟’和‘影分身’都很不错。” “千鸟”和“影分身”都是动画片《火影忍者》的忍术,我觉得新鲜:“好啊,就点你说的这个。” 猫耳服务生甩着猫尾巴走了,顾若薰扳过我的脸,淡淡笑着:“很好看啊。” 我继续花痴:“好看好看。” 他笑着慢悠悠地继续问:“要不要我回去穿给你看?” 这句话瞬间秒杀了我,想着若薰穿着猫男装,在我面前晃我就鼻子有点发热。 “要啊要啊!” “嗯,我尽量帮忙,尽量给个最低折扣。”若熏口气很真诚,“阿萱她这些年麻烦你们了,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找我。” 若熏就是这样,随便说什么话都会很认真。 然而我喜欢的,也就是他这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蓝冰是笑着的,说出的话却不太善良;“说这话就见外了,毕竟阿萱是我们的朋友,阿萱这个笨蛋别的毛病没有,就是死心眼。你要是做事半途而废的话就早点说一声,别互相耽误。” “蓝冰!”我哀求地看着她,“别说这个了,我们说点其他的吧!” 关于我跟若熏的过往也只有蓝冰知道而已,李默然只当是蓝冰纯粹是对何落凡有个人崇拜,在桌子底下使劲踩她的脚,让她少说两句。 蓝冰微扬了下巴,若熏也挺直背,安抚似得把手按在我手背上。 我不想听任何人数落若熏,比起我受过的那些相思之苦,朋友对他的愤恨让我更难过。我无可奈何,我挽住若熏的胳膊站起来:“我们今天就先告辞了,若熏约了朋友见面。” 可是若熏不走,他微微一用力就揽住我的肩,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 “我不想为以前离开阿萱的事情辩解,但是以后我绝对不会再离开她半步。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会爱她一天,也希望你们能祝福我们。” 蓝冰接着问:“如果阿萱爱上别人呢?” 我连忙接口说:“我不会” 蓝冰狠狠瞪我一眼,叫我不要插嘴。 若熏敛下眼,淡淡笑了:“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不会缠着她。感谢今天的款待,先失陪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没说话。 我不敢抬头,怕看见他的脸就哭出来。 回到家关上门,若熏捧起我的脸,耐心又温柔地问:“你累了吗?怎么不说话?” 我摇摇头,把脸埋在他怀里。 “你觉得我受委屈了吗?” “” “我害你那么难过,她们讨厌我也是应该的。不过,以后我会让她们慢慢接受我的。我会让你身边的人都慢慢接受我的。” 我又将他抱紧了一些。 “其实这哪能算得上委屈,比起以前这算什么呢。” 若熏软软的头发蹭着我的脸,那一瞬间,我觉得连心脏某个角落软得拿不起来。 这并不是动物世界,我可以用拳头抵挡一切来伤害他的兽类,只要我够强壮。可是这毕竟是人类的世界,暴力只能增添痛苦,而不能改变任何东西。 这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的软弱无力。 要怎样才能保护我面前这个人,让我彻夜难眠。 那天之后蓝冰打电话来跟我道歉,其实内容也没有多真诚,只是说,大不了下次我对他客气点。其实蓝冰做得一点错也没有错,她对我好,在她眼里顾若熏是对我始乱终弃的大坏蛋,我无法责备她什么。 只是我不再去频繁地找她,朋友间的聚会我也尽量推托。我想多抽点时间陪若熏,而且我也多接了个班,根本没那么多时间。 第六章 淡定的人生不需要解释(3) 楼顶的小花园荒废着也可惜,我去花卉场买了一批植物回来,在上面摆得满满的。长得甚好的发财树,枝叶翠色欲滴的绿萝,开得正美的紫阳花喝茉莉花摆了一片,还有驱蚊草和吃蚊子的猪笼草。 本来只摆了张摇椅的露台立刻生机勃勃起来,风吹来都是带着香味的。 “我外婆生前最喜欢水仙花,就摆在客厅的茶几上,开得很美。” “水仙?”我大笑起来,“我记得我阿姨刚嫁过来的时候从菜市场提过来一盆大蒜,然后我就把它当成大蒜给剥掉了” “你果真从小就缺根筋。”若熏摆弄着茉莉花病没看我,“人家求婚都是用玫瑰,就算去大马路边摘两朵多刺月季替代也算,哪有人用泡桐花的,还是白色” 若熏说的是高三那年学校的泡桐树下,我摘了一枝泡桐花厚着脸皮跟他求婚。 我羞愤交加,瞪着他:“当初都已经答应了,现在还埋怨什么呀,晚啦!” 若熏幽幽地说:“当初年轻不懂事” 我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若熏哀哀求饶,抱着我讨好地一下下亲我的脸:“夫人饶命,杀了我谁穿猫男装给你看。” 顾若熏就是顾若熏,知道我的死穴在哪里。他穿性感的猫男装,我立刻就臣服在他的猫尾巴下,死心塌地。就算动漫里真正的猫男在我面前大跳钢管舞我都雷打不动,堪称女中柳下惠。 连我这么淡定的人都为他神魂颠倒,何况他们公司里的那些饥渴的女人们。 所以查勤是一定要的,晚上七点我给他打电话:“若熏,你在哪里?” 他在笑,声音清冽:“晚上有个应酬,刚要给我报备呢。去全聚德,放心,我舅妈跟着呢。” “见什么人,男的女的,已婚未婚?家里几口人,几亩地,几口牲口?”我用欺男霸女的口气。 “我又不是去相亲。”他说,“乖乖在家等我。” 没有若熏的家空荡荡的,可是我哪里都不想去。外面那个浮躁的五光十色的世界非常不适合我。这个屋子有若熏的气味,淡淡的,如风送来远处海上繁花的香味。只是这是真实的,不是海市蜃楼。 我无事可做就打开电脑玩游戏。 现在已经有很多人级别比我高了,渐渐地心思不在这里,偶尔上线还一群人组团围观,特别的闹腾。“蓝冰少爷”和“鸦雀无声”的头像都是黑着的,蓝冰同学在创业初期起早贪黑,默然同学在床上一边打滚骂娘一边背考试资料。 “公子落凡”在线,我正要打招呼,他已经发来私聊谈话。 “公子落凡”:你最近忙什么? “美人若熏”:谈恋爱。 “公子落凡”:怒,你背着我出轨! “美人若熏”:笑,那你休了我吧,是我对不起你,我把这个号上的东西全给你,赔你精神损失费。 “公子落凡”:休想,既然娶回来了,破的烂的都是自家东西。 “美人若熏”:哈哈,我严重怀疑你是我认识的一个人。名字像,连这种恶霸口气都有点像。如果不是好几次我上游戏他就在旁边,我还真以为你就是他。 “公子落凡”:这叫恶霸吗,那你是没见过真正的恶霸。 “美人若熏”:嗯,其实我也就是说说,他对我真的是很好。 那边的人好像立刻来了兴趣,果真人都是八卦的。 “公子落凡”:他怎么对你好了? “美人若熏”:他很照顾我,还给我钱,虽然我一点也不想要。但是我阿姨说,如果一个人爱你,他就肯定舍得为你花钱,如果连钱都不舍得,那叫什么爱。 “公子落凡”:呵呵,你阿姨真是个哲学家,有机会一定要拜访。 “美人若薰”:我都说了我没要。那次我丢了钱包伤心死了,因为很重要的东西遗落在了里面,我都伤心死了。其实根本不怪他,他根本不知道,他以为我是因为丢了钱伤心,他给我钱我一点都不想理他。 “公子落凡”:……丢了什么?恋人的照片? “美人若薰”:一九七二年发行的一张十块钱。 “公子落凡”:不明白。 “美人若薰”:呵呵,说了你也不明白,那是我跟一个的缘分。 任何人都不明白那张钱的意义,因为这个秘密只有我跟若薰两个人知道。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在湘江边上,有老奶奶在卖凉粉,若薰买了两碗,递过去五十块钱。老奶奶认真的看了真假,又仔细地找了半晌钱,顾若薰把零钱拿到手里,我眼疾手快的看到那张十元钱,不满的说:“娭毑,现在这种老钱已经不能花了,你给我们换一张。” 老奶奶把头往一边拧:“没卖几碗粉呢,就这些零钱都找给你们了,老钱怎么不能花啦,老钱可值钱了。” 我说不过她,姜是老的辣。我和若薰坐在台阶上,一边吃凉粉,一边愤愤不平的说着:“上次我买书,那个老板也找了一张老钱,还说能花。我身上就那十块钱,在学校门口吃粉,结果店主死活不要,说现在银行兑换都没办法对换了,我把学生证压在那里人家才让我走,丢死人了。” “怪不得你跟个老娭毑较真呢。”若薰笑了笑,“现在还能看见这种老钱,是被雷劈的好运气,说不定收藏起来,以后能当古董卖大价钱呢。” 我掏出钱包,在夹层里找到那张十块钱丢给若薰,龇龇牙:“行,顾若薰你就指望它升值娶老婆好了。” 若薰把钱借过去了,正要把两张钱往兜里塞,却盯着那两张钞票愣住了。 “萱……”他结结巴巴的,眼睛张得又大又圆。 “怎么了?” “这两张钱都是一九七二年发行的。" “那又怎么了?” “而且是连号。”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抢过两张钱仔细的对比,接着就傻了,“见鬼了,真是连号!” 两张钞票已经很旧了,都磨出了毛边,其中一张还有小孩子用圆珠笔画的猫脸。历尽沧桑的两张十元钱,二十七年前,它们是一起的。它们经过了无数人的手,遥遥无期的分别,可能已经走遍了整个中国,如同大海捞针的机遇,经过艰难险阻又重遇。 如果它们有思想的话,它们有嘴巴,有眼睛,会不会说我想你,会不会流泪。 如果它们也有年龄的话,已经不是人见人爱的年纪,只不过是守着棺材过日子的垂暮老人,错过的最好的时间,连爱情都成为了古董。 我拿着她们,觉得沉甸甸的,惊讶和兴奋过后便欷歔不已。 它们错过了又相遇,我和若薰还在一起,冥冥之中似乎都是天意。大概是恋爱中的人都多愁善感而且迷信。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手中托着的已经不是钱,而是我和顾若薰的天赐良缘。 “我保存你这张,你保存我这张。”顾若薰真狠心。 “啊,分开了还有什么意义?”我觉得不吉利。 “当信物吧,只要我们在一起,它们就不会分开。”顾若薰歪着头笑,很是可爱,“如果你手中的校训像我手中的小萱了,就让它们见面啊,牛郎织女一年见一次,它们幸福多了。” 什么小薰,什么小萱,乱七八糟的名字,我笑的半死。 可是那也是两张钞票唯一的一次相逢,我再跟若薰相遇时,我已经把它弄丢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 并不是所有的回忆都是甜蜜,我却想的入了神。 手机响起来,是顾若薰。 我内心无限柔情接起来:“若薰……” “萱,我跟你商量个事情。”她像是有点难以启齿似的,“……是这样,我表妹和姨妈来北京了,因为太突然所以没找到住处,想住在我这里。” “嗯,我把客房收拾出来。” “……” “若薰?” “她们不知道我跟你的事情,我还没告诉她们。” 虽然若薰没站在我面前,我已经能感觉到她的委屈,还有不可言表的愧疚。他害怕的事情跟我相同,我也没把若薰的事情跟父母讲。我一点也不怪他,只觉得心疼。 我说:“我去蓝冰那里住几天,她这几天老打电话让我去打麻将。” “……好。”若薰声音颤抖着,“萱,我爱你。” “我也爱你。” 游戏里“公子落凡”还在我身边团团转,我忙发了个消息说:改天再聊,我要去朋友那里住,忙着搬东西,再见啦。说完就关电脑,急匆匆把家里所有我用的东西都收拾起来。洗手间里的洗漱用品,毛巾,衣柜里的衣服,统统塞到箱子里藏到床下。做完这一切,我打车去了蓝冰那里。 蓝冰一开门,拖住我就热情地来了个贴面吻:“这宝贝真跟我又有灵犀,正想打电话呢,三缺一!” 我往屋里一看,原来何洛凡也在,黑发黑衬衣,在白炽灯下将肤色衬得似雪。 “小萱宠物。”他喊。 我觉得太阳穴处有根青筋在跳:“干爹。” 他神经强韧,一点都不觉得这个称呼多么的石破天惊:“乖,你坐我上家,记得喂牌。” 我还没龇牙,他又笑眯眯的说:“你答应孝敬我的。” 可是排场如战场,我哪能跟他那么客气,色子在围城里转一圈,四个人立刻杀个天昏地暗。何落凡这个财主一点都不手软,用李默然的话说,输的都快脱裤子了。我小输一百多,已经心疼得不行,怪不得那些倾家荡产的赌徒要跳楼了。 一直打到近十二点,突然听见门铃响。 蓝冰跳起来:“我爹地和妈咪回来了!” “你爸妈不是回澳洲了?” “我爹投资了个矿,又回来了,叫他们住酒店不去,非要来我这鸽子窝挤。” 我“哦”了一声,李默然看了看表说:“不打了不打了,再输下去真要脱裤子了。何老师你送阿萱回去吧,她这么晚不回去,那冰清玉洁的美人哥哥不担心死。” 蓝冰的父母进门,已经见过不止一次,都保养得特别号,见人三分笑,特别亲切。 我和何落凡跟他们告别,然后出了小区。 夏天的夜风特别闷,尤其是北京的夏夜,没有星星,风里像裹了油,弄得人身上黏糊糊的。何落凡车里的粉红色烟灰缸让人特别有抽烟的欲望,我点了根烟,他骂人:“你这个烟鬼,迟早有一天得肺癌死了!” 我叹气:“所以在我死之前你快点找个女人结婚生个孩子,然后就有人替我孝敬你了。” 他突然来个猛刹车,车停在路边,我差点把烟戳脸上。 这人太不淡定了,这么容易就气急败坏,一把将我的头发揪过去,动作很粗暴的拉到眼前:“你就这么想我结婚?” “不是我想,你是迟早要结婚的吧?”我说,“你信不信你再不放开我,我就能扭断你的骨头?” 何落凡把鼻子凑到我脸上,有点像个撒娇的大狗,连眼神里都偷着委屈:“那你扭啊,我就不放开。” “落凡……”我无奈。 “继续叫我的名字。”她的眼睛里有浓浓的迷恋。 我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我一点都不忍心伤害他。我想起以前对待陆晓铭的那样,我声色俱厉,格外无情的说,我不想看见你。甚至他为我打抱不平的时候我说,我不需要。我也可以那么绝情。可是何落凡见识过我坚硬外壳内的脆弱,他也知道要怎么才能进捏到我最疼的地方。 我想是我害了何落凡,在他爱白莲花的时候,我根本就不该答应他一起忘记别人。 或许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心里再装一个人。 “你说过,心里装着别人的女孩在你不想要,即使再喜欢也不要。”我试着劝导他,“落凡,清醒点,我们做好朋友不好吗?” “我是不要。”他放开我。我坐回原位接着抽烟,烟灰烧了半截,他看着前方,柔软昏黄的路灯下是晚归的人,每个人都藏着自己的心事。 他揉了揉额角,看来他也很头大,“但是你要负责。” “啊?”我赶忙说,“我孝敬你。” “你要帮我忘了你。应该不会太难,你有什么好,又冷淡又暴力,一点都不知道好歹。” 我气结:“你不觉得自相矛盾吗,那你到底爱我什么?” 何落凡突然笑了,他扶着额头,眼角眉梢的风情很是动人。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在我龇牙咧嘴之前说:“可能是你有点像我小时候的玩伴朱丽叶吧。” “过家家你演罗密欧,她演朱丽叶?” 何落凡高深莫测的看我一眼:“朱丽叶是我养的吉娃娃,后来,嗯,我奶奶说那叫寿终正寝。” 我的脸立刻垮下来,使劲抽烟。我跟他上辈子一定是仇人,不是我杀了他全家,就是他枪毙了我一户口本。车子在我指定的地方停下来,我跟他挥手再见,接着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在小区楼下站了一会儿,看见窗户的灯还亮着。 若薰在那里,可是我不能去。 花园的蚊子特别多,我坐了一会儿就被咬了满腿包。 我想着还是回道馆住两天吧,办公室里有空调,楼下还有个很大的风味餐厅。餐厅里有湘菜,虽然不正宗,可是也比若薰做的胡萝卜和白萝卜强多了。再吃下去,我真会变成兔子也说不定。 若薰每次都气急败坏的说,你胃不好,一定要先吃点清淡的养过来。 他对我真好。 他到底还能对我好多久? 我沿着街道慢慢的走,眼泪慢慢涌出来。即使我再不承认,前面等着我的是未知的、迷雾重重的未来。 “幸月萱!” 我胡乱揉着通红的眼回头。 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在我伤心绝望的时候,在我狼狈不堪的时候。 那一瞬间我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顾若薰,我一定会爱上何落凡的。坚定不移,毫不犹豫地爱上他。 可是这世界上有了第一,那么第二永远也便不成第一。 若薰打电话约我见面,我正忙着帮小孩子纠正姿势。 第七章 坐在柳树下的男人(1) 第七章坐在柳树下的男人 小孩子穿着小小的道服,认真踢腿的样子特别可爱,尤其是他们看我的眼神大多都是崇拜又尊敬的,让我有点飘飘然。下了课,我换下衣服坐地铁去那个跟若薰常去的老北京涮羊肉的店子。 刚进店门就看见他靠着窗坐着,手里随意翻了本财经杂志,表情有点心不在焉。他精神不是很好,原本养出来的那种面颊上的红润又泛成苍白。连嘴唇都是浅白色。 “若薰!”我大步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狠狠亲了他一口,“饿死了,太不人道了,又堵车!” 若薰已经点好了东西,揽住我的腰,轻轻笑着,面上那点阴郁荡然无存。 “你不喜欢北京,那我们就去其他的地方,去哪里都行。” “……我妈说了,如果不在北京就让我回长沙,我才不回去。”我说,“老在她眼皮子底下晃,说不定我又做错什么事情惹她生气。我爸和阿姨倒是通情达理,可是那副太迁就我的样子,总是让人良心不安。” “你还有良心吗?”若薰斜我一眼。 “……还是剩下一点的。”我为自己辩解。 接着羊肉和金针菇,虾泥都送了上来,我只顾着低头吃,若薰在一边帮我捞菜,还负责擦嘴。大概清朝的格格也就是这个待遇了。 “对了,我姑妈跟我表妹可能还要住一阵子,你在蓝冰那里不麻烦吧?” “不麻烦,她那欺男霸女的性格,恨不得连睡觉都搂着我。” 我尽量说得很轻松愉快,若熏却没接话,径自低头帮我剥葡萄,剥好就放在洁白的碟子里,用牙签插上,有种近乎讨好的体贴。 我叹口气:“若熏,你别这样,等她们走了我就搬回去了,这北京这么大,什么天坛故宫颐和园八达岭长城,一天去一个地方也得个把月,你姨妈和表妹总要玩尽兴再走吧。” 若熏苦笑了一下:“萱,其实我已经攒了一笔钱了。你放心,这些钱我这几年投资股票和期货的钱,足够我们去国外留学,如果不行,我就什么都不管,我带你走。” 我知道若熏说的不行是什么意思。如果没有人接受我们,说得好听是远走高飞,说得不好听是私奔。 我用力点点头说:“好,现在别想那些,省得我消化不良。” 吃晚饭若熏就回去了,我坐在地铁去去何落凡家。我自然不能跟若熏说我暂时住何落凡那里。这的确很不妥,可是何落凡的坚持让我无法推托。 刚到小区门口就碰见了李慕白,怀里抱着一堆啤酒和凉菜,见了我就露出灿烂的白牙:“女侠女侠!” “慕白兄。”我也挺高兴,“来聚餐?” “本来想去酒吧的,可是落凡不起,哥儿几个就杀过来了。” 我帮忙拎了啤酒,李慕白很八卦地打听:“你跟我家落凡哥哥现在是甜蜜同居中?” “no,我跟别人同居。”我说,“落凡现在是我干爹。” “噢,太邪恶了!”李慕白看样子很是伤心,“落凡哥哥是千里挑一的好男人,英俊非凡却不淫乱,跟我们去夜总会也从不找妹妹陪得,简直就是你们中国的那个坐在柳树下的男人。” 原来柳下惠是坐在柳树下的男人,外国人强大的理解能力,我跟他解释:“这个坐在柳树下的男人不是不想乱,而是坐在他怀里的那个妹妹不是他的菜。” 李慕白触类旁通,立即明白了:“对啊,如果坐在他怀里的是你,他肯定乱。” 我不敢再说话了,看来跨国交友根本就不会有共同语言的。 翌日清晨,我收拾好他们折腾得惨不忍睹的客厅,然后去道馆。 午饭时,我拎着饭盒去厨房打饭,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白流芸端正地坐在休息椅上,见了我就站起来,款款微笑。 “幸月萱,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你。” “白小姐你好。”我连忙迎上去。 “楼下有个餐厅,我能不能请你吃个饭?” 人家请吃饭还这么客气,就算是鸿门宴我也要去了,我想白流芸找我的原因,无非是关于落凡。我连撇清的话都想好了,二人落座,我随意点了两个菜遣走服务员。 “真是不好意思,因为你是落凡的朋友,所以我就来找你了。”白流芸腼腆地笑着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白小姐不要客气,我能帮得上的一定帮。” “我想学跆拳道。” 我愣了一会儿,发现她不是开玩笑,不知为什么心里反而别扭起来。北京城这么大,跆拳道馆多得数不过来,她偏偏要来我这里学。但是我只是个教练,只要有人花钱,我自然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幸好成人班不是我在带,能尽量避免碰面,我点头说:“这个很简单的,交钱就能学,不用特意找我的。” “是吗?”她有点惊奇,“我已经年龄很大了。” “嗯,有女子成人班,你不用担心的。” “那好,以后就请你多多关照了。” “白小姐不用客气,你以前毕竟是落凡的女朋友,我应当帮他照顾你。” 白流芸看了看我,很是感激的神色:“谢谢你。” 何落凡不准我在他面前提起白莲花,提一次就骂我一次,又凶又狠,我这个跆拳道黑带都怕他。我稍微斟酌了一下局势,白流芸真心实意来拜托我,而且贸然跟何落凡提起来总有点告状的嫌疑,于是我就不说了。 而且白流芸从那以后再也没找过我,每天下午两点来道馆,四点回家,特别规律。偶尔在换衣间碰见,她都是亲切礼貌的问号,不知怎么的就让人觉得很真诚。我有点明白何落凡为什么对她狠不下心的原因。白流芸真的太好了,模样好,性子好,可惜上帝还是不喜欢完美的人,所以给了她一个不好的家世,间接导致了这个女人盲目拜金。 不过有钱也没什么不好,我下班在路口等公交,白色的小甲壳虫停在我面前,白流芸微笑着说:“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吧。” 反正蓝冰的店子也不是特别远,我想了想说了地方,上了车。车里都是她身上散发的香水的气味,车窗前挂了个晴天娃娃,我想起何落凡以前办公室的窗前也挂了一个,风一吹就丁零零地响。 见我盯着那娃娃若有所思,白流芸笑了笑:“你也喜欢这个?” 我说:“嗯,很有趣啊。” “这是落凡送我的,都好几年了。”她有些惆怅似的,又转头问我,“你还住在落凡那里吗?” 我连忙摆手:“你别误会,我跟何老师不是那种关系,他只是把我当小孩而已,我现在有男朋友,我们感情很好。” 白流芸一愣,接着就笑了:“你不要紧张,我现在跟落凡也是普通朋友,我只是随便问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这下我更不自然了,人家说什么来着,越抹越黑,只能闭口不言。 车子到了地方,我下车跟她道别,到了蓝冰的店子还在懊恼自己为什么要搭这个顺风车,简直是脑袋被夹了。不过店子里今天不光有猫男服务生,还有狼男服务生,穿着紧身的皮衣,让满店的色女们忍不住花痴地此起彼伏地尖叫。 蓝冰在店子里晃了一圈,跟不少熟客打了招呼,又凑过来:“宝贝要不要喝点红酒?从我爹那里要来的,一九八二年的拉菲呢。” “不要了,那东西在嘴里也就跟国产干红没什么两样。” “来嘛来嘛。” “不要。”我说,“若熏知道我喝酒会砍死我。” 蓝冰兴趣缺缺地翻白眼:“你别跟我提他,你在外面住大半个月了,他那什么鬼表妹姨妈在这里住一年,你就一年不跟他见面吗?要我说,那个顾若熏的外公家做房地产的,这样的财主闺女来北京还没地方住吗?依我看她们就是你这宝贝疙瘩的妈咪派来检查他有没有问题的。” 我呵呵笑两声:“若熏那里方便购物啊,你根本就是名侦探柯南看多了。” 她已经懒得理我了,我吃掉她两盘意大利面。而后何落凡过来接我,蓝冰还是不理我,热情地跟他讨论新定做的护士装。我心里有点难过,刚上车就从座位底下摸出一盒烟,何落凡很是气急败坏:“你什么时候藏的?” 我慢悠悠地抽一口,然后把脸埋在臂弯里。 以前在无数个夜晚,只有香烟能给我安全感。开始上瘾的感觉也记得,我们宿舍出去包夜上网,网吧里浑浊的烟气和各种便当的气味混和在一起,让人作呕。然而过滤掉其他的气味,香烟顺着喉咙淌进肺里,按摩着鼻腔喷发而出的瞬间,让我着迷。 何落凡把手放在我的后脑勺,用力揉了揉,什么也没说。 晚上我睡不着又起身冲了个澡,然后轻手轻脚地出门。大街上安安静静的,二十四小时运行的公车上只有我一个人。以前班上有个女同学住在天坛附近,是个土生土长的老北京。大概是耳濡目染就知道很多鬼怪故事,像这种凌晨的末班车上出现穿着晚清衣服的老太太的故事,她总能讲得绘声绘色。 可惜别说老太太,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我下了车,又步行半个多小时才到顾若熏家楼下。整栋楼只有两家窗户亮着灯。在路上想着如果碰见他到楼下来丢垃圾,你我就假装梦游,或者装疯卖傻着缠着他温存一会儿。可惜现实总是跟梦境相反。 我坐在他做过的摇椅上,仰头看着他黑漆漆的窗户。 不一会儿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何落凡,我乖乖接起来挨骂。他却说:“你睡不着就叫我啊,我们去泡吧。” “你请客。” “好,你打车去三里屯。”他强调说,“打车!” 出租车一路畅通无阻,我下车见何落凡已经倚着车有点不耐烦。何老师打扮得一副浊世贵公子的派头,长身玉立宛若天人。若不是那一脸冷漠的疏离,应该早已有女人顾不得矜持去搭讪。 我们去的酒吧是何落凡的外国朋友开的,我第一次跟他来就是这里。那次根本没注意这家酒吧有什么不同,嗯,除了墙上挂的全都是身材火辣,动作挑逗的性感美女,也没什么不同。他喝“干柴烈火”,对调酒师说:“给她来杯旺仔milk。” 调酒师忍不住打量我一眼,我也毫不客气地看回去,他这才不好意思地撇过头。那种唐突的羞涩感让我想起若熏,心里想他想得乱糟糟的。 “在酒吧里不要随便对人家抛媚眼。” “那是你吧?”我似笑非笑,“我刚才看见你跟个男人眉来眼去的,没想到你是双响炮。” 何落凡啼笑皆非,又拽着我的头发:“你是猪啊,那人在看你,我只不过在警告他。像你这样的女人看看就好了,省的被人一搭讪就露出泼妇的样子来,人家会做半辈子的噩梦。” “你你——”我上辈子绝对杀了他全家。 他拽着我的马尾将我带进舞池,揽住我的腰,突然在我的耳朵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你再张牙舞爪我就亲你,你看我敢不敢。” 我知道他敢,把额头贴在他肩膀上,看着地面上美轮美奂的光电。何落凡身上有清新的香水味,像风从连绵不绝森林里送来的一朵五月花的香气。在这涌动着情欲味道的酒吧,干净得让人叹息。 能被他喜欢着真好。我这么想着。 第七章 坐在柳树下的男人(2) 我前所未有地自私着。 我的目光随意地掠过人群,有个人站在阴影里,正朝着我看过来,看不出什么表情。等我想看仔细一些,那里已经没有人在。 翌日下班若熏在道馆的休息区等我。 他还是像往常那样翻着一本杂志,见了我就站起来抱住我。我想着这是道馆影响不好,可是太想他,便毫不顾忌地回抱他。他更瘦了,纤细的腰空荡荡地躲在衬衣下。我心疼,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回到家若熏没有推我去洗澡,刚关上门他就将我一把按在门上身子贴上来,嘴唇就像磁铁的两级贴得密不透风,他眸中的水光荡漾,我腿软得站不住,被若熏一把抱起来进了房间。 整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那种水乳交融的温柔让我最后忍不住哭出来,他舔去我的眼泪一点也没手软。 半夜里我醒来,听见雨点打在玻璃上,一滴两滴,有点像天空的眼泪。 若熏背对着我,但是我知道他没睡。 “若熏,昨天我根本没看错,你去酒吧了吧?” 过了一会儿,有模糊的鼻音传过来:“嗯同事去聚会” 我想了想谁:“你看见得那个人是我以前的老师,我们也做过恋人,现在是朋友。” “我见过他,过年时跟你逛湘江大堤的那个人。” “对,就是他。”我说,“我不否认他现在可能有点喜欢我,但他知道,我爱的是你。只要有一天我还爱着你,他就不会招惹我,他有情感洁癖的。” “是这样吗?” 我起身把若熏的脸扳过来,着迷地摩挲他的下巴,他半咬着唇,满脸都是受过委屈的天真。我说:“若熏,我现在没有你不行了,如果你再离开个四年,我一定会恨死你的,再也不会原谅你的。” “你这么好,我才不放手。”若熏反扑上来,微微有些羞涩地将脸埋我脖子里,“萱,我昨天看见他突然很害怕。如果你被他拐走了怎么办?他比我好太多,你如果爱上他怎么办?我满脑子都是这些事情我我好嫉妒” 我心里一酸,静静地抱着他,看着天花板上浅淡的光影,窗外是恬静的雨声。 原本以为是自己在仰望着他,最后才发现是自己被仰望着。 在爱情里,果真是爱得比较多的人是卑微的,只是没办法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所以才会一直不安。我是如此,若熏亦是如此。 次日早上我出去时若熏还在睡,我做好了早餐,又坐车去道观。 中午我在休息室补了一会儿眠,去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遇到白流芸。她正俯身穿道服的裤子,露出背上一块很深的淤青紫,在雪白的背上触目惊心。 我心里一缩:“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没事,不小心摔的。”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怎么摔的?” “就是在练习的时候,不小心摔的,不碍事。” 她在说谎,那种淤青更像是大力撞在桌子角上。而且她的脖子上还有泛青的印子,即使用粉底仔细遮盖过,但是稍微仔细点还是能发现。我脑子里慢慢形成一种假设,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终于什么也没问,看她换好衣服走出去。 整个下午我都心不在焉,晚上回家还特意买了若熏喜欢吃的怀柔糖炒栗子。还未进门就在玄关处看见一双包色的高跟鞋。 客厅里坐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人,栗色的卷发,精致的妆容掩盖住了眼角细小的鱼尾纹。见我愣着,若熏连忙把我拉过去说:“小舅妈,这就是幸萱月,我没骗你,我确实有女朋友,而且我以后要跟她结婚。” 这样的开场白让我不自觉的有些紧张,对着那女人的脸努力挤出个笑容来:“您好,请坐,我去泡茶。” 若熏的小舅妈上上下下打量我,稍后说:“不用麻烦,我这就走了。” 我站在门口像被班主任罚站的小学生,眼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走出去,若熏追出去送她。我机械地站了半响,坐在客厅里默默地剥栗子。当剥满小小的一碗时,若熏神色疲惫地回来。 “你小舅妈走了?” “嗯,她今天突然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说我有同居的女朋友她不相信,我只能带她回来确认。” 我“哦”了一声,把他拽到沙发上一颗一颗地喂栗子。 “萱,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若薰说,“上次我姨妈来瞒了过去,这次瞒不过去了。” “我们难道一辈子都要躲躲藏藏吗?” “萱,我怕你顶不住,我妈妈那个人……你是不知道那个人……。若薰说不下去,将下巴磕在膝盖上。对于他这个年龄的男人来说,这个动作让他显得像个还未成年的孩子,瘦得背上的蝴蝶展翅欲飞。 他太不健康了,我为他的苍白感到心神不宁. “没事的,我绝对不离开你?。”我说,“若薰你不相信我吗?” 若薰歪头看着我,那一瞬间,我仿佛又看见了在泡桐树下听我讲故事的少年。我说父亲和阿姨的故事,说他们是一对如何知足又可爱的父母。他一边羡慕一边黯然,把下巴磕在膝盖上歪着头说:“你继母真好,从我记事起我妈从来没抱过我,因为我不是他喜欢的男人的孩子。虽然她不说,但是我都知道。可是谁会喜欢我妈妈那样的女人,那么美,骄傲又自私,像花蝴蝶,谁都捉不住。” 若薰的妈妈结过一次婚,不过若薰不是那个男人的孩子,至于若薰是谁的孩子,她也不知道。 有种女人,美丽风情,家境殷实,留学归来有洋人的开放作风,是夜的精灵,流连酒吧的男人眼中的宝贝。这样的女人会是个完美的情人,却绝对不是一位可敬的母亲。 我继续问:“若薰,你不相信我吗?” 他微笑了一下,却无限伤感的样子:“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不太相信命运而已。” 我不知道他所谓的命运是什么,我只知道是命运让我们在一起。安排我们分别,只是历练,歌里唱着,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 没有幸福是唾手可得的。 那天晚上我反复这么安慰自己,不知道怎么睡着了.梦里有一排尖顶小屋,红色的墙壁后面是一望无际的森林,阳光是一缕一缕的灿金,美丽又安详。 自从若薰的小舅妈见过我,事情并没有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糟,一切都风平浪静。看见他每天去上班都如临大敌的样子,我不自觉有些好笑,然后又心疼他。 父亲来电话让我回去给奶奶过八十二大寿,我请了几天假,又把家里收拾了一遍。临走前我把那个人全身好好检查一遍,像个色狼-样又摸又掐,然后像模像样地威胁说:“如果我回来,你再敢瘦,我就不要你了。” 若薰秀气地垂下眼说:“不敢。” 我叹气:“若薰,你要胖一点啊,我怕你以后抱不动我上花车。” 他立刻眉开眼笑,把我抓过来吻得头昏脑涨,又胡闹了一番差点误了飞机。 从北京到长沙只要两个小时,飞机上我看着漫漫云层,心里都是平静的幸福。 我突然想起林忆莲的一首歌《至少还有你》里面的歌词:“我们好不容易,我们身不由己。我怕时间太快,不够将你看仔细;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而这种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的心情,又有多少人能懂。 无可置疑,见到父母时的心情是复杂的。父亲还好,他当我是孩子,却是个懂事的有分寸的孩子,什么都能迁就。而母亲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的人,我不知道要如何跟她说若薰的事情。她打我骂我都行,我只是怕她一边发抖一边流泪的眼睛。 奶奶的八十二大寿,老人家年纪大了就像小孩子,又有糖尿病,唱完生日歌就瞅着那块被分干净的生日蛋糕。 “就吃一块。”奶奶在我耳边悄悄说。 我笑了笑,伸出一个手指头:“不行,就一口。” 老人家撇嘴,我抱着她的胳膊耐心地哄她,一屋子的人都在笑。 晚上我带着筱筱在外面吃饭,小孩子长得就是快,已经有了少年的样子,嫩嫩的心形脸,笑起来明眸皓齿,,跟他姐姐也就是我一样漂亮。不过他还是那个喜欢抱着我甜甜地说“我爱姐姐”的那孩子,在餐厅里还搂着我撤娇,没羞没躁的。 我把他扯开:“别跟水蛭似的贴着我,热死啦。” 其实己经是十月,天高气爽。 筱筱又贴过来,气鼓鼓的:“喂,你不要有了男朋友就不要弟弟了好不好?现在我心里最爱的还是你!你也要最爱我才行!” “喂喂,你脑袋瓜里装的什么,什么男朋友?” “你现在明明就是恋爱的眼神嘛,就跟我们班女生看我的眼神一样。” 有次母亲给我打电话还暴跳如雷地说,七夕情人节那天从林筱小同学的书包里翻出来几封情书,还有巧克力。 “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没有,我怎么也要找个像姐姐这么漂亮的。” “对,真有眼光。”我亲了亲他软乎乎的小脸蛋。 回到家他又想起来这个话题,突然问:“姐姐,你真的没男朋友吗?” 我被问得措手不及,母亲转过头来,我忙摇头说:“没有,分手了。” 母亲笑着说:“分手也好,找个本地的,整天在外面家里也不放心,正好处两年就结婚。” 我笑了笑,算是赞同。 在家里一共待一周时间,我每天上午都在家里跟阿姨做好吃的,然后中午去医院给母亲和林叔叔送午饭。她办公室里的同事都羡慕得要命,对林叔叔说:“你这女儿贴心啊,比亲生的还乖。” 母亲自然很高兴地说:“我这女儿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孝顺,以后对公婆肯定也没得说。谁家有不错的小伙子给留一下啊。” 我收了饭盒就走了,一步都不敢多留。 夜里藏在被窝里跟若薰煲电话粥,他的声音通过漫长的电波,有点微妙的扭曲。 “今天吃了两碗米饭,还有煲汤喝。” “筒子骨玉米的?” 第七章 坐在柳树下的男人(3) “真聪明。”若薰呵呵笑,“还是我的夫人好,知道心疼我呢。” “那是,我摸摸长肉了没?”我在床上滚来滚去,想象着他白皙修长的身体横陈在我面前,“我家夫君的胸膛和大腿,好嫩滑,哎哟哎哟。” “你这个色女,赶快睡觉。”他气急败坏地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早上母亲就打电话过来说,明天带着我跟一个阿姨吃饭,让我不要带饭了。听说是见长辈,阿姨特意给我找了件鹅黄色的毛线裙,脚上穿着八厘米高的靴子,那叫一个青春逼人。 吃饭的地方在医院附近,是家韩国烤肉餐厅。刚进门就看见那位姓秦的阿姨的身边还坐着个书卷气的年轻人,带着个眼镜,很是文质彬彬。那人放下杂志抬起头,我立刻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没等母亲介绍,我就叫出他的名字:“赵寻!” 他也很惊讶:“阿萱!” 我激动得不行,他上前来抱我,我也回抱住他。 秦阿姨见此变故目瞪口呆,母亲则又惊又喜,等我们分开秦阿姨不好意思地问:“小赵,你们这是早认识啊?” 赵寻点头:“我跟阿萱是高中同学,一直是好朋友,后来上了大学就失去联系。” “那挺好,既然你们这么聊得来,就自己说吧。我中午还要巡房。” 秦阿姨说完就拉住母亲的袖子说,:“让年轻人聊吧,咱们回医院。” 等两个人走远了,我跟赵寻差不多也从久别重逢的喜悦里安静下来。 “原来我相亲的对象是你。”赵寻挺感慨,“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吗?” 我记忆中的赵寻性格就像个小老头,说话也板着脸挺严肃。像现在这样笑容满面,说话还挺幽默的模样,我真有点陌生。不过也很喜欢。赵寻以前就是太沉默了,男人还是开朗点比较受欢迎。 这四年里我跟赵寻谁也没联系过谁,夏珏估计也伤透了他的心,而顾若薰伤透我的心。曾经的四个好朋友好像被时光硬生生地分散了,或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你怎么会跟秦阿姨扯上关系?她不会是你妈吧?” “我念的医科大,提前过来实习。那个秦主任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拒绝不太好,就过来,真没想到遇见你。这么说你后爸就是林青峰主任啊。”他恍然大悟,“大水冲了龙王庙啦,怎么把咱俩撮合一块儿了。” “是我妈瞎操心。”我叹口气,“幸亏今天见的是你,否则我不尴尬死。” 赵寻顿时笑了,也松口气的模样:“你现在单身?” 我摇摇头:“其实我跟若薰在一起,只是我不敢跟我妈说。” 关于那件事赵寻也知道,他低下头怔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烟,刚点燃才缓过神问:“不介意吧?” “给我一支就不介意。” 我们看着对方吞云吐雾的样子,都想笑,却又伤感。都是那种乖得不行的孩子,现在都有未老先衰的心脏。 “你跟夏珏有联系吗?”我问他。 “毕业后就没联系了,也没什么意思。”赵寻皱了皱眉,“你呢?” “怎么联系?她现在应该都要恨死我了吧?”我苦笑,“赵寻,你现在没女朋友不是因为还喜欢她吧?” “多新鲜,你觉得我有这么痴情?” 说实话,我真觉得赵寻很痴情。喜欢夏珏三年却忍着没表白,也算是忍者神龟级别的。可是爱情这东西可不是喜欢的时间长就能赢的。赵寻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活得很清醒。可是往往最痛苦的,也是最清醒的那个。 “你上次打人退学那件事我听说了。”赵寻说,“一定是高缘说了若薰什么吧,你一向是个很能忍的人。” 我看着赵寻,觉得他如果生在古代肯定是那种明察秋毫的青天大老爷。 “不提了。”我摆手,“现在都好了,我跟他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阿萱,如果我喜欢的是你就好了。” “啊?”我笑起来,“你是赵寻吗?把你脸上的面具给我撕下来!” 他也笑,服务员送菜过来,我们又重新欢快起来. 回到家母亲急着追问我怎么样,我很不高兴,可是不能表现出来。 “妈,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后天就回北京了。” “小赵是你的同学,虽然现在是实习生,可是一表人才的,院长早就准备把他留下了,怎么就不行?”母亲有点着急,“你们一见面不是就又搂又抱的吗?关系得好到什么程度才能这样?” “我们是好朋友。”我赔着笑脸,“而且我还要回北京工作,在这边交朋友冷落人家也不好啊。” 母亲没说话,背对着我专心切菜。 我心里舒口气,正要跑去筱筱房间上网,突然又听母亲说:“萱萱,你是不是在北京有男朋友?” 我干笑两声:“妈妈,你想哪里去了?在道馆工作很累的,我哪有时间交朋友。” 她一下一下地切土豆丝:“萱萱.不要去北京了。反正这边也有道馆,在家里住吃喝都不愁,再交个男朋友,你说好不好?” “妈妈,我在那边做得很好的。” “就这么决定了,辞了吧。” 我站在客厅里,望着她的背影,她很平静可是也很坚定。 那一刻我无比笃定我聪明的母亲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她平常是很严厉,但是绝对不专制。 “妈,我不能半途而废。”这话一句双关,无论工作还是对若薰的爱情。 那锋利的刀刃下面不是土豆丝,而是我的心脏。她每剁一下,我就疼一下。终于切菜的声音停下来。 “你现在又跟那个顾若薰在一起了吧?” 我没说话,默认了。 “萱萱,你现在还小,你不知道,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可是尊严舍弃了就没了。” “妈妈,你根本不了解若薰,如果你了解他,就不会这么说了。”我的辩解很无力,“我说过,以前那件事根本不怪他,他有阻止我.可是我不听。妈妈,都是我的错,可是我真的不能再离开他了。” 母亲转过头来,她已经四十五岁了,还是很年轻,头上一丝白发都没有,干练又锋利。医院里的那些年轻女孩子们都叫她姐姐。 “实话跟你讲,我已经帮你把机票退掉了,工作也帮你打听好了,既然你看不上小赵,我就继续给你安排其他的男孩子。” “妈,你别这样.”她平静起来我反而害怕。 以前很小的时候,如果我惹她生气,母亲就会把我关在卫生间里。我常常站在马桶上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的天空。白天有雪色的总是在变化的云,晚上会有星星,或者将整个夜空都笼罩成银白的月亮。 小时候我惹她生气,全都是我的错。 可是现在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 我拉开门,听见她在身后颤巍巍的声音:“幸月萱,,你要是走了就不用再叫我妈了。” 我的眼泪立刻涌出来。 可是我没敢出去。我知道如果我真的走了,母亲就真的不会再原谅我。把孩子辛辛苦苦养大,如果因为一个男人断绝关系,那将是多么残忍的背叛。而且,我不能让筱筱难过。这个从小就会说“我最爱姐姐”的孩子,我怎么忍心让他的纯白无暇的心灵蒙尘? 我躺在筱筱的床上,默默看着天花板。 晚饭我没出去吃,也没有人叫我,这种冷战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晚上筱筱抱着我的脖子,他已经很高了,跟我抵着额头:“爸爸说你不舒服,你是不是发烧?” 我紧紧抱着他,眼泪不停流下来。 “姐姐.你很难受吗?” 我点点头看着他,又摇摇头,指着胸口的位置:“这里疼。” 筱筱似懂非懂,小脸都垮下来:“如果我能替姐姐疼就好了。” 我揉着他柔软的头发破涕为笑。 第二天早上我喝了一小碗粥,便去筱筱房间里睡觉。母亲休假在家里看韩剧,就像传说中的牢头。听见外面乱七八糟的电视声,我心烦意乱。她想要关住女儿的幸福,可是她不知道我的幸福并不是她期待的那种太平盛世。 我给若薰打电话,所有的思念都寄予在电波上,他接通,那边很乱,貌似在大马路上。 “萱,怎么了,我明天去机场接你。”他很愉快。 “若薰,我可能要在家里多待两天。”我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我想在家里过了中秋节再走。” “……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我说,“一点事都没有。” “你是不是哭了?” 膝盖上落下的水滴汇集成小小的河流,我勉强笑两声:“没有啊,你听错了。” “萱,别瞒我,你妈妈是不是知道了?” 为什么若薰还能这么平静,我将脸埋在臂弯里,听着他的呼吸声,好像就在耳边。 “我马上回去。”若薰说,“我来跟她说,打骂都好,直到她同意。” “别别。”我捂住嘴,“你别来,她现在正在气头上。” 若薰没说什么,手机里片刻的安静。 “萱,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绝不!”我说,“我爱你,我只要你。” 若薰笑了,愉快的笑声摩擦着耳膜。 “萱,你在家里等着我,我明天就回去。” “嗯。” “别再哭了,我会心疼的。” “嗯。” “我见到你就要亲你。” 我扑畴一下笑出来:“顾若薰,你敢当着我妈的面亲我,我保证你会被揍成筛子。” “好,那还要拜托你保护我啊。” 我仿佛能看见他在喧嚣的大马路上垂眼微笑的样子,风吹起他的刘海,路过的女人会为他的风采而神魂颠倒。我想我梦境中的小屋里,灿金的阳光下,墉懒地晒太阳的,一定会是这个人。 第八章 想要保护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1) 第八章想要保护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 可是顾若薰并没有来找我,打电话过去是关机。 开始的两天我还在安慰自己,他只是手机没电了,有什么事耽误所以没办法赶过来。脑子里都装满了他的事情,我默默地吃饭睡觉,像个外表平静内心癫狂的疯子。母亲关着我的人,我的心却在不着边际地飘着。 等到我觉得不对劲,已经是一周过去了,若薰杳无音讯。 我这才知道,除了他的手机号,我连他公司的地址电话,甚至他交好的朋友都一无所知。 晚上我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筱筱依偎着我睡得很平静。 怎么办,在关键时刻我想到一个能帮助我的人,可是想到要跟他求助,我就羞耻得想要把自己掐死。 什么自尊羞耻心,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都是那么不值一提。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何落凡的声音有点疲惫:“喂,小萱宠物,算你有良心还记得主人我。” 我顿了顿:“你在干什么,忙吗?” “干吗,请我吃饭?”他笑。 他什么要叹气,把我仅剩的一点勇气都叹没了。我本来准备心平气和地拜托他帮忙,然后听他骂,“你以为我是狗吗,随便你使唤?” 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管心里怎么生气,还是会帮我。 可是我突然就说不出口,觉得自己卑鄙得可以。 “唉,你可千万别请我吃饭,我真的很忙。’他正色说,“小芸出了点事,我处理完再联系你。” “哦。” 他把电话挂了,我着着手机暗下去的屏幕,前所未有地冷静。 我对自己说,幸月萱,现在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母亲家住在四楼,楼层与楼层之间有空调的外机箱可以落脚,水管和护窗可供攀爬。身边所有的资产只有五十二块,证件都在父亲家,无论如何还是先出去再说。 我刚打开窗户就听见筱筱迷迷瞪瞪地喊:“姐姐,你要干什么?” “筱筱,我必须回北京。”我抱着他小声啜泣,“你别出声行不行?” “你是去找顾若薰吗?” 我一怔,听筱筱说:“前些日子有个女的打电话到家里来,说你缠着她的男朋友顾若薰,妈妈气得饭都吃不下。”他顿了顿又低声说,“妈不让我跟你说。” 我心里隐约猜出是这样的,所以也没多意外,只是有点难过。筱筱打开抽屉把过年时的零花钱从抽屉里拿出来,好像有两百块,我没数。我搂着他,说不定不久之后他就可以长成我可以依靠的少年。 “姐姐,你要快点回来,实在回不来也要打电话给我啊。”筱筱说完又叹口气,像个小大人,“唉,算了,你记性还没我好,还是我给你打。” 临走时,我搂过这个小人精亲了一口。我真爱他。去父亲家拿身份证是不可能了,我满脑子都是若薰的事,连夜赶到火车站,恰好半个小时后有一辆途径长沙去北京的火车进站。 好像我已经习惯这种奔波的狼狈,整整一夜,我连一口水都没喝。北京火车站国庆中秋期间盘查很严格,我没带身份证,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我身份的证件。况且我现在的样子很像个逃犯,于是理所应当地被扣留下来。 我又累又饿,竟然靠着休息椅睡着了。朦胧中有人拍我的脸,眼前渐渐地清明,首先看见的是何落凡那张没什么好气的脸。也是啊,我的脸皮也算是够厚的了,每次都是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在他身边。 母亲说尊严这东西丢了就没了,可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尊严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么想着,在他干净的车里像饿死鬼一样啃饼干?弄得满车都是碎屑,也有点自暴自弃的沮丧。我知道这种态度,不挨骂,不挨瞪是不可能的。偷偷看一眼专心开车的男人,他紧紧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是叫蓝冰来接我的。”我想撇清关系,我也只能尽量撇清。 “所以她叫我来,我就来了,是我多管闲事,你不需要有任何压力。”何落凡声音淡淡的,有气无力,“是这样吗?” 我靠在软软的沙发背上,觉得脸上越来越烧,心里也越来愧疚,我们现在算什么。如果说是朋友,好像感情要比朋友深很多。如果说是亲人,上过床的两个人再说起亲情又觉得有点欲盖弥彰的讽刺。 明明知道对方喜欢自己,一个装作不知道,一个装作不喜欢,心照不宣地做着所谓的朋友。 可是明明不是朋友。 “这次又麻烦你了。”我小声说着,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一点诚意,“保证没有下次了……” 何落凡没说话,这种根本不信任的态度更是让我无地自容。等车子在路边停下,我浑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正要下车却被何落凡扯住胳膊。我茫然地抬头,看见他脸色白得厉害,他从钱包里把所有的大钞都塞到我手里,眼神很犀利:“想跟我划清界限?!哼,你休想!你欠我的,我会一点点地讨回来!” 我呆呆地看着他,有点不明白。 何落凡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像看自家被虐待过的小猫小狗,眸中泛着水光,半晌突然捧起我的脸,嘴唇一热,舌卷着情欲带着侵略的意味要钻进来。我皱眉推搡着他,可是这种拒绝却加深了他的怒意,尖利的牙齿咬得我生疼,我只能一拳打在他肚子上,他这才颓然倒在我身上,用力吸气。 “何落凡,我讨厌你这样!我有若薰了!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想跟你连朋友都做不成,你对我也很重要的啊。” “朋友?你怎么那么天真?”何落凡讥讽地抬起脸,“我对你好,只是想得到你,什么时候是你的朋友了?” 我急得全身发抖,手里还捏着他塞的钱,只觉得抖得捏不住,用力砸在他身上:“我不要!何落凡我们不是朋友,那么从今天起我们划清界限!绝交!” 说完我跑下车,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嘴唇也一突一突地疼。 可是我已经顾不上这些,跑回若薰住的地方,钥匙还藏在门口的脚毯下面.我激动得连钥匙都捏不稳,只是怎么努力都插不进钥匙孔,急得满身是汗。我几乎是跪在门口找那个小小的锁眼,这次我发现了,原来锁被换掉了。 “幸小姐,怎么了吗?”背后传来个和气的女声。 我回头,是对面的邻居太太,眼泪立刻涌出来了。我只知道哭,年轻的太太把我推进浴室,又找了干净的换洗衣服给我。我哭哭啼啼地洗完澡,换好衣服出门,她已经做了一碗面条给我。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我吃完面条,坐在沙发上才平静下来。 “前几天有个女人来将你们家的锁给换掉了。”她叹口气说,“换掉后就没人来过了。” “若薰都没回来过吗?” “没有。”太太又给我递纸巾,“你别着急,你们的事情我大概都知道。顾先生每次在楼下的秋千架上等你回来,都会跟我说起你。也是啊,你这么漂亮,人又温柔,怪不得顾先生对你那么死心塌地。” 我这次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每次看见若薰跟邻居家太太在楼下有说有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开心。我龌龊地想着,邻居家寂寞的太太说不定想跟别人家美貌的夫君搞奸情。所以每次看见邻居家太太都是不冷不热的,不知道她怎么就觉得那笑到扭曲的脸很温柔。 我低下头,想起若薰带着柔情蜜意跟别人说起我的样子,真的,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幸好若薰的公司过节的月饼叫快递公司送到了家,家里没人就拜托邻居家的太太签收了。这次不仅是借了衣服,还借了钱,顺着上面的地址去了顾若薰的公司。 前台小姐带着职业化的笑容问:“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我找顾若薰,请问他在不在?” 前台小姐听到这个名字,就开始如临大敌般上下打量我,而后说:“顾特助生病住院了,你有什么事吗?” 医院的十二楼是单人病房,楼道里很安静,鞋底摩擦地面发出“拖拖”的回响。我推开1207的门,顾若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睫毛微微抖动,很不健康的脸色。旁边的架子上挂着刚打完点滴的空瓶。 屋里没有人,桌上的水杯上冒着微微的白汽。 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手背上一大块淤青,上面是斑斑的针孔。他迅速睁开眼睛,眼底干净清明,却是不清醒的。我执起他的手,小狗似的耸起鼻子闻了闻上面的药水味。他的眼睛猛然亮起来,一把将我拽到床上压下来就吻。管他是什么地方,就算是在天安门成楼前有一百架摄像机全国播放也顾不上了,唇齿相依,只觉得这些日子的一直悬着的心脏彻底放了下来。 “活过来了。”若薰在我耳边说,“我得了幸月萱缺乏症,你再不来,我就要死了。” “对不起,不知道你病了,现在才来.” “没关系,来了就好。像以前我生病,每天都在想着,你会不会下-秒就出现在我眼前。就像现在这样握着我的手,可是每次睁眼握着我的手的都不是你。所以我以为,只要我不去找你,你就不会来找我。可是现在你来了,我是不是可以安心地相信你,是像我爱你一样的,爱着我的?” 我们两个之间,谁才是爱得更深的那一个,这一瞬间无比笃定的我,开始怀疑起来。然后我们很久都没有说话。我躺在顾若薰的病床上,他的气味和体温像放松神经的良药,很舒服,脑子渐渐迷糊。 醒来时,顾若薰还在身边,可是已经打上了点滴。 我枕着他的一条手臂,他也在睡,跟我面对面,睡容像个小孩子。我一动他就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说了声“早安”。原来他竟以为还是以前的年月,哪知又过了一春。我揉着他的胳膊,想必已经给他压麻了,目光一转,猛然发觉病房里还有一个人。 夏珏坐在窗户边,身上穿了一件桃红色的长毛衣,靴子纤细得跟几乎能变成凶器插进敌人的心脏里。在她的目光中看不出喜怒,好像在看一场戏,如此而已。 不知为什么,我心虚得想跳下床,却被顾若薰牢牢地抱住腰,看向夏珏的目光,充满了挑衅和不屑。 “夏珏,她来找我了。” “所以你现在就信心百倍了?”夏珏诡异地笑了,“那你觉得她能撑多久?你又能撑多久?” 要说吵架斗嘴,夏珏绝对是开山祖师爷,我从来都是不善言谈。所以她这席高深莫测的话,再联系到她给我母亲打电话,不知道到底说得有多难听,让我那脸皮很厚的娘都扯到尊严。 我看着她,最聪明的方式是闭紧嘴巴。 “夏珏,我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跟她分开了。” “是吗?”夏珏淡淡地站起来,置若罔闻,“那你先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想不想吃芝士蛋糕,我明天带给你。” 顾若薰也闭紧嘴巴,她走到门前,又笑着回头:“阿萱,若薰就麻烦你照顾了。他现在身体非常不好,前些日子拼命加班,好像要请假不知道去什么地方。结果现在是营养不良,胃出血,又不肯吃东西,如果现在乱跑的话,那就等于不要命了,所以,真是太麻烦你了。” 夏珏说完就走了——其实真的一点都不麻烦,我想说的话为什么总是卡在喉咙里? 有些话不说的话,别人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可是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夏珏那样大方,想做的就去做,想争的也去争,顾虑太多的人,终究是没办法毫无保留地付出的吗? “原来这么严重。” “别哭,都是我不注意,以后不会了。” “是吗?”我用手指摸着他的锁骨,“你如果再惹我伤心,我就不理你了。” “嗯,把我的骨头拆了炖汤喝好了。” 可是我真的能不理吗? 后来我才知道若薰的情况比夏珏说的还要严重得多。若薰有先天性胃发育不全,现在是营养不良,胃出血,还导致了出血性贫血。医生说他精神压力过大,这样下去胃会发生癌变的可能性很大。 我听得战战兢兢,在楼道里抽了几根烟才平静下来。 第二天夏珏又来了,同行的还有顾若薰的小舅妈,我见过一次,基本上是不欢而散的那次。她们手挽手,很是亲密,夏珏很是得到认可。我正把苹果弄成泥,用小勺哄着若薰吃下去。只要我露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求他高抬贵手,他就笑,似乎很享受我为他做牛做马的丫鬟样。 “请坐,喝开水行不行?”这里只有井水。 “不必麻烦了。”小舅妈明明是拒人千里的口气,说出来却很温和。 第八章 想要保护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2) “一点都不麻烦。”我急忙找茶叶,又拎水壶。若薰拽住我的胳膊,我还没回过神,手己经被他握在手心里。小舅妈的脸色变了变,夏珏却是见怪不怪地坐在那里剥橘子,细心地将上面的白丝扯掉。剥完一个又拿另一个。 “不用麻烦,今天我来这里不是来喝水。”她蹙眉说,“幸小姐,我们必须好好地聊聊。你是想在这里聊,还是我们出去找个咖啡厅?” “在这里吧,没有什么不能让若薰知道的。” “好。”小舅妈叹口气,“你和若薰的事情,我都知道。他妈妈跟我讲过,夏珏也跟我讲过。你跟若薰以前谈过恋爱不错,可是后来都是夏珏在陪着她,这孩子不容易,很能忍,真的很不容易。你跟夏珏以前是好朋友,抢好朋友的男朋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以前的情分。我们顾家是绝对不承认你这种品质的女孩子的,我没让若薰他妈妈知道你在这里,是怕换成她,你会更难堪,而且若薰的病也经不起刺激了。夏珏这孩子心眼死,到了现在还能忍,若不是你横刀夺爱,现在他们都应该己经结婚了,若薰也不会躺在这里。” 若薰用力握住我的手,我回过头对他笑笑。 “幸小姐,既然你不怕若薰知道,那我就直说了。我找私家侦探调查过你,看来你并没有像你说的对若薰那么死心塌地嘛。你在学校的时候就跟一个叫何落凡的老师同居,不过跟若薰分手那么久,有新的男朋友也不奇怪。可是你跟若薰在一起后,还跟那个老师不清不楚。那次若薰的姨妈过来,你说是去同学家借住,其实是住在那个老师家里。在我请的侦探看来,你们出双入对,根本就像一对恩爱的新婚夫妻。一直到昨天,你还跟那个老师在一起。幸小姐,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若薰和夏珏,脚踏两只船还装什么从一而终呢?” 小舅妈似乎己经不屑再说了,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抖出一大沓照片。 每一张都像是在证实她说的话,刺目地带着说服力的证据。 在超市里落凡推着车子,他拼命拿啤酒,我拼命往外扔的。透过车窗,我大笑,他伸手来掐我的脖子的。在蓝冰家楼下,他将我往车里塞的。还有昨天在车上他压住我强吻的,我的表情呆呆的,有种近乎残忍的天真。 若薰一张一张地看着,看得很仔细,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这种证据面前,我哑口无言,小舅妈并不是多开心,只是问我:“幸小姐,你还有什么话说?照片摆在这里,你不能说我陷害你吧?” 我摇摇头,脑袋里一片空白,剩下的只有被剥光衣服般的难堪。 “顾家是绝对不会接受你这种朝三暮四的女孩子的。” “所以你们打算安排夏珏跟若薰结婚?” “作为长辈我们当然是这么希望。”小舅妈目光温和了一些,“夏珏是个好孩子,我们全家都很满意。你应该知道若薰妈妈是个很挑剔的人,连她都很满意夏珏。若薰对夏珏不是没感情,是你突然出现破坏他们的感情。” “好,我成全他们。”我打断她。 “什么?”若薰的小舅妈有点吃惊,夏珏停下剥橘子的动作,连若薰也颤抖了一下,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就算若薰答应和夏珏结婚,我也不会奇怪,而且也不会有意见。你们打着长辈的旗号,表面上是为若薰好,还不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规范他。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不会让他为难。如果让若薰跟夏珏结婚时你们的最终目的,夏珏稀罕那个顾太太的名声,那让若薰跟她结婚又能怎样?只要若薰还爱我,我也爱他,即使他有个名义上的妻子。我还是会跟他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被骂作第三者什么的也无所谓。”我指着那沓照片,如释重负地笑了,“反正我是这样的女人.我还怕什么?” 小舅妈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有教养的人,再生气也不可能气得跳脚,指着我的鼻子像泼妇一样大骂不要脸。而夏珏装乖乖女也装得很顺风顺水,于是小舅妈铁青着一张脸走了,夏珏也只能咬牙跟在后面。 他们一走,我才像泄了气的皮球,瘪瘪地干巴巴地坐在床边吃橘子。夏珏一口气把那兜橘子都剥了,空气里满是橘皮的香味。 若薰也不说话,半晌我小心翼翼地抬头,发现他正用含笑的眉眼瞅着我。 “喂,不要露出那么奇怪的表情……” 他继续笑:“说什么即使我跟夏珏结婚也不离开我,是真的吗?” “我还算是个有信誉的人吧。”可是我哪甘心,想想就疼得要命。 “是啊。”若薰说,“还能计较什么呢?既然想跟你在一起,哪还有什么资格挑肥拣瘦?” 是啊,爱上的人,哪有资格挑肥拣瘦? 看见那堆照片,我又觉得悲哀了,因为不能理直气壮地跟若薰说,我们俩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只是笑笑,忽略掉他脸上那点难过,继续低头吃橘子。 我连续几天没敢开手机,心里惴惴不安。最后终于忍不住找了个电话亭打电话给阿姨报平安,每次都是从温柔的继母这里得到安慰。这次也不例外,我没听见半分责备,只听她说着照顾好身体,不要再闯祸。 我捏看电话不知道如何是好,难道爱上一个母亲不喜欢的男人就叫闯祸吗?那我是不是乖乖地按照父母的希望留在长沙,最好找个医院里的医生,只要人可靠,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只要乖乖地听话,这才是母亲想要的乖女儿吗? 打完电话回到病房,在门口就听见男人说话的声音,是若薰的舅舅,好像还有个表妹。有说有笑,气氛很是轻松。我在走廊的休息椅坐了一会儿,想起许久不见的蓝冰,于是在医院门口的超市里买了一个西瓜,傻乎乎地抱着去坐地铁。 蓝冰店子里的生意很红火,我坐在窗边要了块披萨,就着赠送的廉价红酒,安静地一口一口地吃着。等她忙完,我己经吃完一整块披萨,正发呆着。蓝冰看见我来了个大拥抱,摸摸我的脸,又摸摸头发,原本还笑着的脸迅速灰下去:“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勉强笑着:“没什么,就是若薰生病了。” “啊?怎么那么巧?我昨天给何老师打电话才知道他也生病了,今天正准备去看他呢?” “他怎么了?” “谁知道,好像住了几天院了,还蛮严重的样子。” 蓝冰的父亲在她生日的时候买了部车给她,不是什么好车,作为代步工具还是很方便。因为我恰好也在,她满脸都是把我当祭品贡献出去的表情,哪还有四年同窗的情谊在。我没有什么像样的伴手礼,只好抱着那个西瓜。虽然觉得有点蠢,想到要见这个对我做了过分事情的人,还是有点自暴自弃。 何落凡看见我有点意外,幸好蓝冰热情如火,将我怀里的西瓜抱过去,一溜烟跑到门口说:“我去洗好切开,这可是你家小萱宠物的心意。” 我真想大巴掌抡趴下她,跟李默然什么不学,这种吃里爬外的伎俩到是炉火纯青。何落凡躺在病床上,不知道伤在哪里,只是隐约看出唇上有失血的苍白。他看着我,指着椅子:“坐下,给我削个苹果,要削成兔子那样的。” “我不会……” “那就削个完整的苹果皮!” “哦”我的手并不巧,可是这几天给若薰削苹果也熟练了一些。何落凡看着我不知为什么在发呆,我清了清嗓子,“你时哪里病了?前些日子看着还好端端的。” “某人还真好意思问啊,当时打我的时候,那一拳的力道可是半点也没留情。”何落凡嗤笑一声,眼睛却灼灼地盯着我手上的苹果。我手忍不住被他的怪声怪气激得发抖,指间的苹果皮摇摇晃晃,每一刀都走的很惊险异常。何落凡状似轻松地继续问:“顾若薰的病好些了吗?” “……好些了。”可是你怎么知道? “想问我怎么知道?”何落凡冷哼一声,“你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包括他舅妈派人调查我,还有他那个叫夏珏的彪悍的女朋友,不是 你高中的好朋友吗?真可怜啊,现在能在这里看着我,说明那小子的病房里有他家亲戚陪着吧?” 我手又抖了抖,削了一半的苹果皮摇摇晃晃,我低头不说话。 “现在是不是恨我在这里揭你的疮疤呢?其实你那疮疤还用揭吗?是一直在流脓吧?或许那小子喜欢你,可是看见那些照片,他还会相信你吗?毕竟我们配合得天衣无缝,那些照片应该也精彩无比吧?” 我继续削平果,苹果皮越削越厚:“你到底是哪里病了?为什么不是舌头被刀割了?那我会乐意多来两次的……你这个混蛋!” “生气了?”落凡好像很高兴,墨绿的眼好似深潭,在漆黑的刘海下,泛着点点波澜,“你啊,真是可爱,气得发抖还在给我削苹果,真是让人忍不住一直欺负你,把你欺负到哭……” 这次是忍无可忍,大半截苹果皮掉地上,那只惨不忍睹的苹果也无辜地滚到地上:“何落凡,要不是蓝冰非拉我来,我才不会来看你,你死了才好,世界就清净了!” 他收敛那点不太善良的笑意,眉宇间是隐隐的怒气,还是扯着嘴角,却更添了几分寒意:“哦,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你削的那个苹果我许过愿的。如果你能削出个完整的苹果皮,那么我就祝福你跟顾若薰。可是假如断了,你们之间的缘分也到头了……啊……对了,你不是把那张宝贝得不行的十元旧钞弄丢了吗?你们俩之间早就该完了……也快完了吧……” 初见何落凡他很凶,爱瞪人,我却一点也不怕他。现在他对着我笑,看起来比谁都温柔,我却心生惧意。我抬眼望着他,眼睛瞪得很圆,一定像炸了毛的猫。 “喂,打扰你们了吗?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可以切西瓜的地方。”蓝冰突然从门口伸出刺头脑袋。 “小萱宠物很会削皮的,这个西瓜就让她削皮好啦。”他还在笑。 我三两步走过去将西瓜夺过来,在蓝冰没回过神的空当,用力地将西瓜砸到何落凡怀里。不顾蓝冰的大呼小叫,我提起包转头走出门。 何落凡,求你不要把我当傻子,也不要刺激我,更不要让我伤心。我早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难道我有错吗!我喜欢若薰有错吗! 有时候我在想,或者我根本不该去学武。因为父母离异而惊慌失措,不知道要怎么做,只想着强大一点或许就可以保护什么。因为看多了武侠片,总觉得只要身体变得强大,那就可以无坚不摧。可是母亲说,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去学什么拳法跆拳道,你迟早会进监狱的。 被这样赤裸裸地指责的时候,我无话可说。 因为用暴力解决了一些问题,却又制造了新的麻烦,而且更严重,这并不是以蛮力相争的旧社会。 可是想要保护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 回到医院若薰正在收拾东西,旁边有个医生在絮絮叨叨,他已经换下病号服,一直温和地笑,很受教的样子,可是手上丝毫没有停顿。 “你这是做什么?” “出院。”若薰露出整齐的小白牙,“我跟医生保证会按时吃药,每天都来打点滴的。” “……” “愣着做什么,快来帮我提东西。” “哦。” 等上了出租车,我正想着若薰住的地方被换锁的事,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他却报了另一个地名。 “我已经让朋友帮忙租好了房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几天都在医院洗澡,连衣服也没有,应该是家里的锁被换了吧。” 我握住他的手:“那哥哥你得给我买新衣服啊。” “好啊,不过我只给夫人买衣服。” 我哈哈一笑,扭过头去看窗外。 房子在海淀区,是九几年的房子,有点老,可是家政人员已经打扫得很干净,推开窗就是郁郁葱葱的泡桐树。金秋十月还是枝繁叶茂,丝毫没有衰败的意思。趁着若薰在整理行李的空当,我跑去小区附近的菜市场买了鱼和五谷杂粮回来。菜市场的大妈对炖鱼汤很有研究,对我这样虚心求教的年轻人青眼有加,离开时还说,下次大妈教你顿猪肚汤,吃什么补什么呢。 回来跟若薰说吃什么补什么的道理,他哭笑不得:“你得意什么,我是猪,那你不是猪婆?” “……我是猪养的。” 他的手指毫不客气地一阵乱挠,笑得我喘不上气,头昏脑胀地打滚。很快(19lou)这种嬉闹就变味了,他把我压住,舌尖在耳根处扫来扫去,细长的手指也掀开毛衣下摆揉捏着细了一圈的腰。他抬起头来,带着点讨好的样子:“萱,让你阿姨把你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快递过来吧,关于出国留学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 “真的要走?” “我觉得如果我们继续留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父母朋友都不要了?”我有点茫然,“我们这样算不算私奔?” 若薰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可是若薰你的身体还没好,医生说你每天都要去打针,药也要吃。”我揽住他的脖子,“你这样怎么能乱跑?” 他笑了一下,拉下我的手臂:“我出院的事情我家人都不知道,我也没打算让他们知道。所以我没有回去打针的打算,我自己的身体自 己清楚,只要我注意饮食就会慢慢好了。”他继续笑,“萱,你是不是不愿意跟我走?” “……不是不愿意。” “那是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当然有,而且很多。 第八章 想要保护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3) “不管怎样,先把户口本和身份证弄过来吧,其他的慢慢考虑。” 我点点头:“好,我先去看看鱼汤。”煤气炉上的白色的瓷罐里,鱼汤已经煮成浓浓的奶白色,擦了一把眼睛,又擦了一把。屋子里很安静,午后的阳光照进窗户,外面是被风吹响的梧桐树叶,还有被吹响的风铃。 蓝冰给我打电话,我劈头第一句就是:“蓝冰,我可能会出国留学。” “你真打算什么都不管跟顾若薰走?” “我已经跟爸爸和阿姨说过了,他们都同意,这两天我会收到身份证和户口本就去办手续。” “那你妈呢?” “以后慢慢再说吧。” “那何老师呢!”蓝冰几乎失声,“你走了何老师怎么办!” 我走不走关他什么事?想起这个人我又气又恼,所有的感恩和愧疚都已经不知所踪。因为他对我好过,我就对他一再忍让?没有这样的事。所以我小声说:“如果他死了,我会送个花圈的。” 电话的另一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突然蓝冰的声音拔尖:“幸月萱,你这个大混蛋,那你现在就可以定做花圈了!反正他在手术室里已 经好几个小时了,现在也生命垂危了!我说何老师怎么就那么倒霉,喜欢了俩女的,结果就是被你们这俩女的害死!你最好滚得远远的!是我瞎眼认识你这种人!” 最后的两句话明显带了哭意。 我好想被雷劈了,天昏地暗的,什么花圈,什么生命垂危?也许是蓝冰故意说话气我的,我这么想着,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慌得连手机都握不住,站在窗口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再打电话回去,她已经关机了。 “怎么了?”若薰扳过我的脸,皱眉,“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我,我得出去一趟……有个朋友出事了……”我哆哆嗦嗦的,“若薰你在家好好休息。”我一点都镇定不起来。下楼的时候腿肚子都在哆嗦。我跟蓝冰做了四年多的朋友,她从来没有大声对我说过话,都没有红过脸。唯一见她哭的一次,是因为她祖父去世。而这次她哭了。她只是气坏了吧,何落凡一定没事,又骗我呢。 这次是合伙骗我!哈,骗人这种事他最会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呢。何况是何落凡这种万年灾星妖孽,说不定是王八精变的,活个一万年都没问题!我见到他一定要拎着领子给他两拳,直接送他去西方极乐世界侍候佛祖去! 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拆穿这场骗局。 走到医院就看见蓝冰坐在休息椅上,她旁边坐了个女人,长的非常洋气,个子也很高,皮肤很白,一双白种人深陷的眼睛,眼珠是略浅的翡翠绿。不少人的眼珠子围着她转,她真的很扎眼。 我走过去,那女人看见我站起身,竟然迎上来给我个拥抱。 “小萱,你好,我是落凡的姐姐,我叫alina。”她比我高小半头,她说,“落凡刚从手术室里出来,你最好去看看他,不过你要小心点,他刚刚做了手术现在经不起你一拳。” 蓝冰狠狠剜我一眼,眼睛还红着,粗鲁地推着我:“还不快去,你自己的烂摊子还要谁来收拾。你是木头还是哑巴,在这里戳着干什么呢。” 我确实不善言谈,对于alina不轻不重的责备,想说“对不起”,又很怕她挑着眉说“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吗”。所以我低头灰溜溜地往病房走,只觉得心里像压了座喜马拉雅山,连呼吸都困难。 在门口站了小半会儿,从门缝里看见何落凡躺在病床上,苍白中透着一股青灰色,没有点生气。这会儿说他是尸体,我也能信了。我轻手轻脚走进去,屁股刚沾到椅子,他就睁开眼。 “万幸啊,这次没带西瓜。”他说,“你再砸就真没命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因为我看见他肚子上缠绕着厚厚的纱布,还渗着血。他说话有气无力,疲惫不堪的模样。或是刚做过手术的缘故,他连说话都觉得累,只是淡淡地看着我,另一只没扎针的手慢慢伸出来。 指头很长,指节分明,很是漂亮。 我只能把那只手握住,他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不多会儿alina进来了,身后跟着个和她身高差不多的男人。很斯文的男人,长着孩子气的脸,戴着眼镜,我一下子就惊讶了。曾经扬帆把他的照片贴在床头自勉,所以对于这人的传闻我一点都不陌生。在网络上二代贵公子的排名中,他的名声最干净,那些跟明星交往或者在夜店轰趴的花边新闻从来都轮不到他。他在英国剑桥大学念完经济系就归国,偶尔能在娱乐版上看见他,也都是什么跟友人碰面在哪里吃饭。与那些跟他齐名的富二代比起来,他就太无趣了,只能让未婚女青年们更加觉得他肥的流油。 “这是落凡的女朋友吧,我是落凡的姐夫。”富二代把手伸过来跟 我握了一下,“我叫原海。” 我很想说,你是我室友的性幻想对象,后来又喜欢你小舅子了,我想了想说:“久仰大名了。”他笑了,无比和气,然后在alina的指使下好脾气地出去买星巴克的咖啡。 落凡睡着了也死拽着我的手。alina笑眯眯的,可是我觉得,何落凡是狐狸,他姐姐是老虎,相比起来她要更可怕一点。 “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的拳头和一个西瓜砸不成这个样子,他是被白流芸的情夫找的人捅伤的。已经是十天前的事情了,我知道后就从东京赶过来。”alina从包里摸出一根烟,突然想到这是病房又放下,“这事他没跟你讲吧,否则你也不会在他受伤的第三天就让他去接你。” 如果我再细心一点就可以发现那天何落凡脸色非常不好,可是我给了他一拳,那一拳的分量我很清楚。 “对不起,我,我还打了他。” “那是他活该,强吻那么没品的事都干。”alina眼中分明是幸灾乐祸,“这小子就是学不乖,明明对那个白流芸没了感情,人家来找他,他看着可怜就照顾,就因为以前的情分。现在的女人哪个还在乎情分,那个白流芸不过是想吃回头草,否则她早就跑得远远的了。用得着就贴上来,用不着就踹,我弟弟还不至于可怜到那种程度啊。” alina说的是白流芸,我却像被打了一巴掌,整张脸都火辣辣的。我能和白流芸差到哪里去?追根结底,都是仗着落凡不会拒绝,所以才为所欲为吧。 我吭哧吭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是我害他成这个样子的,我还有何话说? “你放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都是这小子不好。” “不,他很好。”我亟亟地辩解,“他真的对我很好,都是我笨手笨脚的。” alina立刻嗤了一声,那神态跟何落凡如出一辙,微挑着眉:“他好?他那么好怎么连个女人都搞不定?喜欢一个人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啊,她要什么你就给她什么。如果女人要钱,那就给钱,要温柔就给温柔,要婚姻就给婚姻。爱情本身就是不公平的,斤斤计较的,我给你一分,你也要还我一分,那怎么可能呢?太计较得失的人,怎么能开心呢?” 我突然想起何落凡对我说,“我要和你分手,因为我爱上你了”。 他还说过“我不会和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女孩在一起”。 他这个人啊,一点都不肯吃亏,斤斤计较,爱得纯粹又彻底。 那么他以前不肯,现在怎么又肯了? 傍晚我给若薰打电话,他问:“你的朋友没事吧?” 我说:“没事,已经脱离危险了,我今晚不回去了,他家人不在这里,我得照顾他。” 若薰顿了顿说:“我身体不好,你也得照顾我啊。” 电话线在我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我叹口气:“若薰,怎么办,全是我害的。我不知道他肚子被开瓢了,上次我拿西瓜砸他,上上次我给了他一拳。” 我将额头磕在电话上,只觉得满心的绝望,我怎么就那么浑蛋地能让若薰知道我在这陪着何落凡这个浑蛋。可是我真的走不了,我终究没办法那么不要脸。我一下一下磕着,原来暴力真的只能让人陷入万劫不复,什么都没办法改变。 他叹口气:“真的一定要照顾他吗?” “嗯。” “不照顾不行吗?” “……” “那明天早上能回来吗?” “嗯,天亮就回去。” “那我做好早餐等你回来一起吃。” “好” 夜里落凡醒来两次,过了凌晨因为麻药过后伤口疼,出了一身汗,我拧了几次毛巾帮他擦脸。在昏暗的病房里,他的眼睛像绿色的深潭,扭头看着窗外。今晚有很好的月亮,月光洒进窗户,落在他的脸上,我的身上。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彼此都诡异地沉默着,空气里有困兽挣扎的味道。 半夜里我趴在床头睡着了,早上被查房的医生护士惊醒,何落凡的手规规矩矩地放在我的头顶上,手心好像又恢复以前的温柔。以前我在沙漠中行走,饥渴难耐,他给予我的那种水一样的稀松平常的温柔和安慰。 仅仅也只是好像,我抬起头,他用手指捏住我的下巴:“是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的,你得照顾我。” “好。”我说。 他松开手,有点索然无味。 我去食堂买了点稀饭的空当,回到病房看见白流芸也在。可是不同的是,她跪在病床前扯着何落凡的袖子哭,声音细细的,却是有点撕心裂肺,何落凡只是微微皱着眉,满脸都是嫌恶的神色。 “落凡,看在我们以前的情分上,你高抬贵手放过他吧,求你了。他已经知道错了,不要告他行不行?我知道你不缺钱,钱也不能补偿你,可是看在我们以前的情分……能不能……” “不是我做的,你去求我姐姐吧。”何落凡说。 “落凡,你再帮我一次不行吗?你一直对我那么好,你知道我已经过惯了现在的生活了,我没有工作,也不会做什么,我只能靠他了。落凡,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 何落凡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大概心里已经恶心透了。如果一开始是怜悯,后来是习惯,那么最后再这样胡搅蛮缠,就是恶心了。我走进去把她扶起来,她抬头看着我,满脸的灰白。就好像一朵正在枯萎的白莲花,留下的也只有阵阵余香。 一切的道路都是她自己选择的,为了钱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后来知道他有妻子也没办法,因为他能给她钱。她成为有钱男人的情妇,就好像养在漂亮笼子里的猫猫狗狗,只有他有时间的时候才来逗弄一下。但她终究是会寂寞的,尤其知道自己以前的恋人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穷。要怪只能怪她太不会看人了,没等到金龟婿露出里面的金壳子就判定他出局。 医院里的走廊里不缺深情落寞的人,多以没有人注意到我们。 “阿萱,其实你不知道我很嫉妒你。落凡本来是喜欢我的,若不是我离开他,他也不可能喜欢你。我总想着,假如没有你,说不定落凡会重新接受我。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无论有没有你,他都不会接受我。他这个人啊,忍受不了丝毫的背叛。他只是可怜我,他真是个好人对不对?” 我点点头,即使再不想承认,落凡也是个好人。 “我在北京没有朋友,连流产那种事都是落凡陪我去。他真的很照顾我,把我当朋友。我以为我有机会的。落凡这次受伤也是因为我。那个人脾气不好,喝醉酒有时候会打我。落凡知道了以后让我离开他,被他知道了,他找了几个人去警告落凡,真的是失手。他真的只是想警告他而已……真的……” “白小姐。”我打断他,“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你根本不关心落凡的伤势,只是在乎那个男人走投无路,你会无依无靠,失去现在拥有的富足的生活。你也知道落凡因为你受伤,那么你现在跪在他面前为另一个男人求情,你到底是在侮辱谁呢?” 白流芸看着我,像是不明白。 她的表情,真像一只被人圈养得失去脾气的波斯猫,又温柔又华贵。 可是她的灵魂困在黑暗里,再也出不来了。 我回到病房,何落凡伸出右手,我想了想走过去握住。 “我真失败。”他淡淡地笑了,“为什么每次我都要做恶人呢?” 他的样子让我想起童话里的青蛙王子,如果有人给他一个真心的吻,就能够破除诅咒。可是我的嘴唇比谁都要虚伪。 而现在的我,除了虚伪还能给他什么呢? 第九章 他们都骗我(1) 第九章他们都骗我 “你明天还来吗?” 我轻手轻脚地在门口穿大衣的时候,本来睡着的落凡突然睁开眼睛问。他讨厌医院那种冰冷肮脏的地方,于是alina就请了专业的家庭医生回家。但是在他伤好之前,我有义务照顾她。 “嗯,当然。” “不是在准备出国的事情吗?准备得怎么样了?” “那边的学校已经联系好了,签证还需要点时间。”我走过去把他露在外面的胳膊掖进去,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落凡,你睡吧,我回去换衣服,明天一早我就过来。” 他没说话,把脸别到一边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下覆盖着淡淡的阴影。 北京的深秋,风沙大,降雨少,到了深夜就冷得透骨。公交车上昏黄的灯光下,只有寥寥几个乘客,最后面意依偎着一对高中生情侣,无忧无虑的样子。我打开窗户吹着头发,冷风游走在皮肤上,像毒蛇的眼睛。我突然想到何落凡的眼神,那厚厚的外壳下面藏着的更深沉的东西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那一定不是我想知道的东西。 回到家,若薰躺在沙发上,电视机里放着不知所云的广告,他闭着眼睛呼吸浅浅。我拿了条毯子盖在他身上,刚把他的手掖进毯子里,他就张开眼,不太清明的样子:“你回来了。” “怎么不去床上睡,在这里着凉了怎么办?” 他敛下眼浅浅地笑:“怎么会,快去洗澡吧,我去给你暖被。” 我点点头,很快去冲了个热水澡。回到房间他正看着天花板不知 道想什么,我蹭过去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蜷在他的怀里。被窝里暖烘烘的,都是他皮肤干净清爽的味道,他的鼻尖带着淡淡的凉意蹭着我的脸。 我借着床头的灯光看他,已经完全脱离了少年模样的若薰,眉眼依旧是温润的黑色,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冷漠。在我眼中,他除了个子长高了,更英俊了,好像还有哪里改变了。我仔细地打量着,可是什么都没找到。 他的手滑到我的腰时,我按住他的手:“若薰,今天不要,累……” 他没停,勾人摄魂的嘴唇压下来,在脖子上没轻没重地吮着,当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我脑子“轰”地炸开,用力推开他:“不要!若薰不要!” 若薰没想到我突然推他,像不相信有这回事似的看着我,半晌才别开眼。我顿时清醒过来,这种拒绝会让他怎么想。可是已经做的事情是没办法收回的,我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若薰啊,我,我……” “不能留印子是吗?怕被谁看见吗?”他难得这样咄咄逼人,“被看见又能怎样?” “我只是觉得……不太好……” “哪里不好呢?”若薰问了一句,像是怕听到答案似的接着说,“睡吧,你是太累了。”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的表情在拒绝我,可是若薰太温柔了,依旧拥着我躺下。我真的太累了,不多会儿就睡熟。清晨醒来时,若薰是背对着我的。他均匀的略瘦的背,像薄薄的刀片,一下子就扎进我的心里。 早餐是昨夜就煮在沙锅里的八宝粥,米粒熬得香甜绵软。小酱瓜和韭菜花是菜市场阿姨自家腌的,送给我尝鲜。离开时若薰还在睡,我定了闹钟放在床头,他今天要去公司处理一些后续的事情,不像 我,因为不负责任的擅离职守被馆长打电话毫不客气道骂了一通,被解雇了。 也好,反正我以后都不想再练跆拳道,我又不指望它为国争光。 在我的生命未来的蓝图里,我会遵循高中时期的梦想和若薰去国外念书,几年后回国变成个说话都会带洋文的欠揍“海龟”。如果运气好的话,父母会原谅我,朋友也会想通回来找我。 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是天大的幸福,什么都会挺过去……对吧? 对吧? 上午刚到何落凡的家里就看见家庭医生在他的卧室里换药,伤口已经愈合的很好,两指宽的伤口,嫩嫩的粉红色。我提着菜篮出门,准备中午做个营养美味的排骨莲藕汤,何落凡喜欢吃红焖羊肉,还要炒个青菜。 大型社区周边的设施很齐全,我在超市里逛了一圈,买了一堆东西,出门就觉得口渴难耐。幸好超市门口就是一家麦当劳,我要了杯热可可,温热香滑的液体像熨烫着每一个毛孔,非常舒服。 周围没有认识的人,都是陌生的面孔,带着孩子聚餐的,出门逛街的朋友,依偎在一起没形象地大啃鸡翅的情侣,还有各种各样的嘈杂的充满烟火气息的声音。我按住胃部,觉得那里的疼痛稍微减少了一点。非常地舒服。 “……幸月萱?”头顶响起一个略孩子气的男人的声音。 我从桌子上抬起头,顿时愣住,是陆晓铭。他站在我面前一身雪白的运动服,好像胖了一些,娃娃脸肉嘟嘟的,眼神带着点疑惑。 “啊,在外面看着像你,没想到真是你。你在等人吗?我在这里坐会儿好不好?” “我没等人,你坐多久都可以。”我笑了笑,“真巧啊。” “是啊,真巧,”他不好意思似的揉了揉鼻子,“你看起来好像很累, 胃不舒服吗,你以前胃就不好,要不要去附近的医院看看?” 他这么温和关切的调子一如既往,还是那个在女生宿舍楼底下说“你要是难受就打我吧”那样傻的大男孩。可是他的眼神已经不躲着我了,明亮的,青春的,像笼罩着一层阳光似的。刚开始的局促和不安都不见了,好像从来没有任何的不愉快,只是巧遇一个昔日交情不错的朋友。 “没事,不是多大的毛病。”我问,“你回北京来了?” “是啊,在广州那边还是不怎么习惯,就申请调回来了。都是我以前不成熟,做了些让大家都不开心的事情,还给你惹了麻烦。”他说话越客气我就越惭愧,低着头看着桌面,他笑着说,“你现在还跟何老师在一起吧,这是他家附近的超市呢,以前说过他的坏话,你可不要怪我啊。” 我赶紧摇头,什么矫情的,道歉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如果你结婚的话,可不要请我了,我会嫉妒的。”他半开着玩笑,很是释怀,“幸月萱,你就把我以前不好的都忘记吧。” 把以前不好的都忘记,只剩下好的。 我抬起头来,歪头看着陆晓铭,觉得他们不像是一个人。 “我说过你去长沙的话,我会招待你,可是对不起啊,我准备出国读书了。你知道的,我这个样子在北京怎么混得下去,还是去镀层金,回来也好变成白骨精啊。”我眯起眼,“陆晓铭,你也把我以前不好的都忘记吧。” 陆晓铭果真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困惑地说:“你在我的印象里都是好的,难道真的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吗?” 我忍不住大笑,这次真有点被逗得肚子疼了。 他也笑了:“这么笑就好了,这样多好。” 我顿时愣住。 他叹口气:“幸月萱,你不知道以前我们学校有多少男生喜欢你,你那么漂亮,不怎么爱说话,可是大家都知道你侠骨柔情,善良得要命。可是这个世界上太善良是很累的,也不会快乐。下次如果有像我那样维护你的人,不要觉得负担,就安心去接受吧,这年头说不定连自私都是一种尊重,连古人都说啦,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现在已经差不多要天诛地灭了。 我微笑着冲他点点头:“谢谢你啊,陆师兄,师兄的教诲我会谨记在心的。” 陆晓铭又摸了摸鼻子,他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一眼:“对不起啊,幸月萱,我今天可是跟人约好在附近碰面的。已经快到了,我得走了。” “女朋友啊?” “是啊,挺烦人的。” 说着挺烦人,可是他的动作却丝毫不怠慢,像是在不好意思。他想了想向我伸出手,我刚握住,陆晓铭扳过我的肩膀,顺势拥抱了一下。也就是拥抱了两秒钟,他竟然脸红了,调皮地握了下拳头:“哈,这下圆满了!幸月萱,再见了,祝你一切顺利啊。” 我眼圈发热,又觉得好笑,便使劲点点头。 他看着我,顿了顿又说,“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没什么对不起。我们会一切顺利的,而且一定会顺利。 中午做的饭盐放多了,看着何落凡在那里神清气爽地涮茶水,我就满心的罪恶。遇见陆晓铭的震动太大,手一抖,盐就放多了。下午的 报应就来了,菜咸的厉害,我一杯一杯地给他倒水喝。 两个人喝了半桶矿泉水,自己都觉得很彪悍。 何落凡拿着手柄玩最新的单机游戏,很大爷地指挥我:“小萱宠物,去我的卧室最下层抽屉把那张游戏盘拿出来,这么容易通关,没劲。” 我答应了一声进了他的卧室,问着:“是抽屉最下层吗?” “嗯,还没拆封的那个。” 我拉开抽屉顿时有点头大,何落凡这个人的收藏癖还真是变态,最下面的抽屉里整整齐齐码着各式各样的牌子的安全套,仔细一看还有什么震动环的。真是不要脸。游戏碟压在下层,好像是李慕白上次买给他的,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嫌是街边小贩那里卖的盗版碟,还给人一顿白眼。 我刚拿起碟片,有一张纸被轻飘飘地带了出来。 看见那是什么东西,我立刻像被雷击一般。是一张老版的十元钱。我颤巍巍地拿起来只看了一眼就兴奋起来。是我丢的那张十元钱,号码我背的很熟,背面还有我写的若薰的名字。我止不住地发抖,若薰从来没问过我那张钱去哪里,他一定认为是我不小心弄丢了,所以不好意思再问我。 我的确是不小心弄丢了,可是它在这里。 就像我和若薰,无论把对方弄丢多少次,都是可以找回来的……对吧? “你在干什么?”何落凡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冷冷地问,“我什么时候允许你翻我东西了?” 我抬起头,看见他那张冷峻的脸,刚才的兴奋像被当头浇了一桶冰水:“你知道我在找这个东西,你一直留着它,为什么不还给我?” “你几岁了?”他露出那副嘲讽的样子,最近他常常会露出那种居高临下的表情,“这种破东西谁会记得?你不会真以为这会给你带来好运吧?” 我愤怒地咬着牙:“何落凡,你不要太过分了,我的事情你没资格批评,你管不着!” 他看了我半晌,在我以为他会冷着脸叫我滚的时候,“想揍我?”他不怒反笑,眼角上扬,慢慢俯下身,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像上次那样狠狠给我一拳,阿萱,你可以的,给我一拳,然后走掉。这么多天你每天都过来,你见过你的脸是什么样子吗?你一直带着一张微笑的面具在忍受跟我在一起。我一靠近你,你的眼睛就露出那种小野猫似的警惕,若是以前,你会毫不客气地跳开,可是现在的你一直在忍受。” 我往后缩着,坐在厚厚的地毯上,用双手撑着躲开他。 他蹲下身,慢慢凑过来:“你一定想着等我好了,你就安心了,所以你忍着。你想跟我两清,对不对?你跟顾若薰之间出问题了吧,你每天来我这里,他也能跟你一样忍吗?他那么信任你,还真是感人……” 我看着他,觉得那张脸像毒药,在一点一点地侵蚀我的心智。他那么看不起我,那么我在这里每天照顾他,不是一个笑话吗? “落凡,我,我真把你当做很重要的朋友……你对我那么好……” “现在还能算对你好吗?”他问我,有点伤感似的,“你以为我们还真能做成朋友吗?不要骗我,你的眼睛里都写着呢,只要忍受过这段日子一切都会好的。只要一出国,我就跟何落凡那个家伙老死不相往来!” 我低下头,茫然地看着地面,是的,我是这么想的。 什么做朋友之类的,都是假的,我知道的。 我摇摇头,脑子里乱哄哄的,又摇摇头,何落凡捏住我的下巴,这样不接吻是不可能的。他不会在乎我愿意不愿意,也不会在乎我爱不爱他。以前他不稀罕这样的我,可是现在他怎么就稀罕了? 他根本就看不起我吧,现在的我,连我自己都看不起了,窝窝囊囊 的,算什么样子? 可是何落凡这次没吻我,他站起来退到门口。哈,他终于也嫌弃我了吧。太好了,这次他终于又要把我踢出门了吧。他没说话,目光冷然地看着我,右手拿着打火机,左手拿着的那是什么?火苗蹿起来,暖暖的橘色上窜出一抹水蓝。 多么美啊! 我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我的缘分在哪里呢? 被何落凡烧掉的又是什么? 第九章 他们都骗我(2) 我茫然地看着他,他居高临下,那眼神像是在挑衅。这个人绝对会把我的一切,一点一点地毁掉。毫不留情的,不带一丝怜悯的。 既然心里已经知道不该对他抱有任何期待,可是一声脆脆的响亮的破裂的声音到底是什么呢? 在门口穿上外套,我平静地回过头:“我走了。” 他紧抿着唇,还是站在门口。 “我不会再来了。”我看着他,“你保重。” 他的拳头越握越紧,额头青筋暴得高高的。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他比较像受了委屈的那个。我转身走了,身后的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我闻到风从楼道口蹿进来的味道。带着点雨水的清凉,原来下雨了。 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了。 我淋了雨,缩在沙发上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这不能怪任何人,都是我忘记带伞。若薰去公司还没有回来,我随便吞了两粒药,雨水打着泡桐树叶,哗啦哗啦,像在唱歌。房间里都是难闻的霉气,好像裹多厚的毯子都不能御寒,身上冷,电视节目是翻来覆去播着没完没了的韩剧。 快睡着的时候我接了个电话,是留学生中介打来的电话,说签证已经办下来了。 我的心情一下子明媚起来了,那个东西没有了没关系,我跟若薰还在一起。这些日子我跟若薰都是我能上匆匆见一面,他不高兴我是知道的,我想一定要给他个惊喜才醒。生活还是充满盼头的。冰箱里还有半只鸡、胡萝卜、红薯,还有冻好的带鱼。 最近因为照顾俩病人,所以厨艺见长,心情好了一些,似乎身体上的病痛就没什么了。 做紫米红薯粥、鸡肉炒胡萝卜,炸带鱼,又翻出些干香菇泡好了炒肉。 很是像模像样的一顿饭,他一定会高兴的,会吃光的。 我躺在沙发上听着雨声,好像催眠曲,睁开眼已经是晚上八点,若薰还没有回来,我打过去,他很快就接起来,我说:“若薰,你公司的事情很多吗,怎么还没回来?” “你今天这么早回家?” “嗯,我的签证办下来了。”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像是愣住了,我想他一定是太高兴了,他说,“萱,今天下雨,我就在我小九九家住下了,先不回去了。” “……”我跑到阳台上看了看,雨势确实更大了,可是,我小声问,“真的不能回来吗?” “对不起啊!”他说。 “哦,那明天一早能回来吗?” 他没说话,我叹口气:“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没有。”他说,“我先挂了,明天再说好吗?” 我不再问了,他的心情非常不好,我能感觉得到。他遇见什么麻烦也不会告诉我的,他怕我担心。我缩回沙发,听见狂风把窗户吹得咣咣响。身体好像躺在坑坑洼洼的石头上,很痛,也很冷,可是意识出奇的清醒。 到了半夜打雷了,闪电将客厅照的如同白昼,光如同匕首般抵住咽喉。 第二天若薰依旧没有回来,因为我一觉醒来天还是黑的,原来又过了一天,我想打电话给若薰,拨出去才发现欠费。真是祸不单行。我躺在一片茫茫的黑暗里,外面很寂静,不同于昨天的狂风暴雨。 我很不安,心里有种强烈的不安。 对门的邻居是在附近上学的研究生,两个女孩子合租的房子,每天都能听到她们两个因为做饭吵架。看起来感情非常的好。我敲开她们的门,幸好她们认得我,没把我当成什么奇怪的人。 “幸小姐,要不要帮你叫救护车?” “我只想接你们的手机打个电话,我的手机欠费了。” “哦,好的啦,没问题。” 我像个没用的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样哆哆嗦嗦坐在沙发上拨电话,可是我很快就失望了,若薰的手机关机。我想了想又拨了蓝冰的,她一听见我的声音就开始骂了:“你又发什么神经啊,何老师昨天在楼梯口坐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就发高烧。我说你是不是想害死他啊,现在想打电话装一下好心吗?幸月萱,真是受够你了,反正你要出国了,你现在对他好一点会死吗?” 可是明明是他那样对我,他看不起我,嘲讽我…… 可是明明我也发高烧了…… 蓝冰叹口气,很失望似的:“阿萱,我知道感情的事情勉强不来,可是你也太伤人了,我从没发现你是个这么忘恩负义的人。” 我默默的听着,可是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她把电话挂了,我谢过两个满脸疑惑的女孩子,走回自己家关上门。躺在床上的时候,我闻到了棉被上沾着若薰的气息。若有似无的香味,清爽的干净的,像他的皮肤。 我扯开棉被,只听见哗啦一声,花里胡哨的照片掉了满地。 是偷拍的照片,隔着何落凡家的落地玻璃。我在给他按摩因为长时间输液而发麻的胳膊的。我端菜出来他伸着嘴巴要食的。两个人坐在客厅玩游戏的。还有……昨天,不,应该是前天上午,陆晓铭跟我拥抱的,我红着眼圈笑得很腼腆。 为什么还会有照片? 我跌跌撞撞的跑到卫生间找了个洗衣服的瓷盆,把照片一张张的点燃放进盆子里。烟火气熏得我睁不开眼睛。拦着那些刺眼的照片在火盆里燃烧,我止不住把脸埋进膝盖里,慢慢抱紧。 “萱!萱!快醒醒!” 是谁的惊慌失措的带着颤抖的声音,而且又凶又狠,好像要把我的灵魂从沉甸甸的水潭里拽出去。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顾若薰把我晃的七零八落,卫生间里都是烟气,嗓子也烟熏火燎,喉咙里只发出嘶哑的声音。 “你关在卫生间里少什么?你是想死吗?你想死吗!”他使劲晃我,他在哭,“萱,你到底想让我怎样?你说啊!你说啊你!” 我身上没力气,吸了烟气,又被他晃来晃去,觉得人要三家了似的,又是薄薄的夜色,我已经不觉得饿了,身体轻飘飘的非常舒服。我推开他,盘腿将身子坐直一些。 顾若薰半跪在地上,明明是个成熟的青年人,那眼中滚着眼泪的样子,却带着孩子气。 我看着地面上飞出的灰,一团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漆黑:“你这两天为什么不回来?” “我回来不会来有什么区别!反正你都在别人那里!我每次都问你可以不去吗,可是你每次只是说对不起。那么我也对不起,我不回来。你在乎吗?”若薰生气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用力的握紧手指,仿佛这样可以压抑住他的伤心,他说,“萱,你在乎吗?” 我在乎的。 我从盆子里抓起一把灰:“这个你相信吗?” 他摇摇头,看着我像是用尽了力气:“萱,你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爱我了吧。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你也能接受别人的拥抱,不止是我,也不只是一个男人,都可以让你羞涩的眼睛发红。” “从我开始提出要出去读书时,你就开始犹豫,你不情愿。你想要拒绝时,喜欢用力咬下嘴唇,可是你不会拒绝我,所以你只是在配合我,也只有我在做着跟你一起远走高飞的美梦而已。” “我总想着一切都会好的,可是每天上午都有快递送来一沓照片,你在别人的身边看起来也很好。并不是非我不可啊。也只有我会觉得离开你是不行的。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没关系,只有我们不在一起时不行的。” “我太傻了是不是?我是太爱你了,你都不知道我多爱你。我甚至想过只要最后你回到我身边就可以了,喜欢一个人是没有资格挑肥拣瘦的。” “可是我太爱你了,我已经不能忍受了。” 我侧耳仔细地听着,偶尔微笑一下。若薰的脸被黑夜染成寂寞的颜色,他看着我,眼睛里不停的留下泪水。可是我的脸上什么都没有,干巴巴的,连血液都静(19lou)止不动。我们很久都没有说话。 我可以为爱赴汤蹈火,也可以为爱委曲求全。 记得很早以前我们还没相爱的时候,因为我吃掉赵寻剩下的肉串,他吃了那么大的醋,酸的整个长沙城都能闻到。我怎么就想不到,我去照顾别的男人,他那容不得意思杂质的感情会委屈成什么样子。那种委屈看不到说不出,只能忍受。 何落凡知道怎么让顾若薰难受,知道要怎么利用我让顾若薰的心一点点的失守。那我希望他能够原谅我,能够快乐的心情,便像天大的笑话一样。那么这样的像小丑一样的我,算什么呢? 去床上休息的时候,我看见客厅里放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是若薰来时带来的,一直放在门口,现在他摆在客厅里。 卧室里的衣柜门打开着,左边属于他的衣服已经不见了,床头柜上他常用的杂七杂八的从前被我嘲笑的小零碎也不见了。只有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张信用卡,他要把什么都带走,只给我留下钱。我想他一定是收拾完东西去卫生间洗手才发现的我,除了钱,他要带走的东西都在客厅的行李箱里。 “喝点水,你脸色不好。”若薰从厨房里端了一杯水出来。 我没接,慢慢的伸出手,抱住他的腰。他叹口气,没有像往常那样把手放在我的头顶上,而是房子我的肩膀上,轻轻把我推开。 “若薰,这是要分手了吗?” 真奇怪,我为什么能那么平静呢? “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吧。”若薰顿了顿说,“你让我想想好吗?” 我把手收回来叠在膝盖上,他出去了,我以为他走了。可是半晌他端了一碗粥进来,放在桌子上,伸出手又放下去。这次他说:“萱,你吃点东西吧,我走了。” 我低着头,看着他的鞋子慢慢走出屋门。行李箱的轮子划过地面,他在门口换鞋的声音,很慢,夜很近,所有的声音都被无限的放大。连同胸腔里的东西碎裂的声音,跟他关门时的动作一样,清脆得没有一丝犹豫。 这次若薰是真的走了。 在他走之前我忘记告诉他,我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力气了,所以等到他想清楚的那一天,他愿意继续委曲求全,还是继续走向下一个女孩的城池,都跟我不再有关系。因为我害怕有人在一边马不停蹄的说爱我,一边毫不犹豫的把我丢掉。 记得我还很小的时候,父母办好离婚手续,家中没有任何的愁云惨雾。两个人带着我去吃了一顿豪华的大餐,我吃得特别的开心,他们频频举杯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那个景象在别人眼里是多么温暖的三口之家,爸爸,妈妈,还有我。 可是吃过饭母亲说,萱萱,我跟你爸爸已经分开了,不过你永远是爸爸妈妈的女儿,不会变的。我什么都懂,可是我什么都没说。我没有资格扮演一个被丢弃的角色,因为他们说,你永远都是爸爸妈妈的女儿,真的不会变的……吗? 他们都骗我。 何落凡骗我,若薰也骗我,他们都骗我。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步行街两旁嘎达的建筑中间像是架了一条天河。每次到了晚上,整座长沙城灯火辉煌,连天空都是薄薄的橘红色。尤其是步行街的天空,窄窄的,灯光像武器一样弥漫着,什么都看不清。 有四五个穿着校服的男女孩子们为过来。 “美女,我要杯香草味的奶茶!” “……我要烧仙草,只要烧仙草和葡萄干!” “哇,这个奶茶店有两只兔子,是养大吃肉的吗?” 细高个字的男生揪揪兔子的耳朵,女孩子们便被吸引过去了,一个个都是新鲜的不行的表情。甚至还认真讨论要不要把圣诞节的礼物换成兔子,不过很快就被否定,因为肯定会吃老妈的竹笋炒肉。我和一个叫晶晶的女孩把奶茶和烧仙草做好,他们讨了积分就说说笑笑的走开了。 我已经回长沙一个月了,在步行街的奶茶店找了个工作。我喜欢这里,因为每天都能看见很多很多的人。人们在逛街的时候心情都是轻松愉快的,各式各样的脸,都是一摸一样的笑容。 店里养了两只兔子,是我在肉食店门口看见的,它们蜷缩在笼子里,很瘦小没有几两肉。我跟店主以红烧乳兔的价钱买下来的,它们像是知道自己从食物变成了宠物,每天都敞开肚子吃,长得像两只肉球。晶晶说迟早有一天,它们会肥的到动物保护协会告我虐待动物。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做奶茶,喂兔子,看天空。 还有下班以后,我回家拎着阿姨煲了一天的汤去林家看母亲。嗯。她病了。是我从北京回来才知道的。有人在医院门口贴小广告,宣扬她的的乖女儿我的光荣事迹,还有多么不要脸的勾引别人的男朋友,削尖脑袋也要嫁进豪门之类。原来顾若薰家是豪门,我真的不是很清楚,那些钱不是他外公的吗? 母亲气得脑中风,住了半个月的院,而后在家休养。 你们也能想到,她根本不愿意见我。每天我只是敲门把汤递给林叔叔,再拿走昨天的空壶。林叔叔总是叹气,他倒不是怪我。他……应该是可怜我。而且连那个总是用崇拜眼光看着我的弟弟也在可怜我了。他说姐姐你赚不到钱吃饭吗?在他眼里姐姐都那么没用了吗?我真郁闷。 圣诞节那天,我给筱筱买了一套他喜欢了很久的正版动漫dvd,林叔叔和父亲是皮鞋,阿姨是一瓶香水,给母亲的礼物是一条羊毛大披肩。她披在商场模特的身上,在灯光下泛着暖暖的玫瑰色,高贵美丽,价格不菲。那条披肩被母亲隔着窗户从楼上扔下来,正好扔在我头上,我一抬头,扔东西的人就把窗户关上。 她连我的礼物都不肯收了,好像这次没有那么容易就原谅我。 也是,我让他们那么难堪,他们就算原谅我,我也没那么容易原谅自己。 所以作为同事的晶晶的租房合约到期后,我跟她一起在下河街附近找了一套房子,很旧,但是窗前有高达的泡梧桐,树枝能伸到屋子里来。天气好的时候,阳光能照进卧室的床上,人像棉被一样被晒得又送又软。阿姨因为我搬家的事情生了很大的气,我叫了一趟出租车把行李搬去了小屋,晚上父亲打电话来说,你阿姨哭的都吃不下。我有点惊慌,只能说对不起。父亲说,你从来没让我们难堪操心过,我跟你阿姨都知道你是个懂分寸的孩子。 第九章 他们都骗我(3) 因为父亲的一个电话,晚上我哭了很久。天亮后,我像往常一样跟晶晶在楼下的粉店吃了碗米粉,而后去奶茶店上班。对每个客人微笑,给那两只越来越肥的兔子喂食,好像它们把我的伤心都一点点吃光了什么都不剩。 也许这世上最无法原谅我的人,反而是我自己。 然后就这样过了年,又过了两个月,长沙突然暖和起来,没有任何预兆的。有一天早上起床,我看见窗外的泡梧桐树的枝干上长满了花骨朵,一串串的,像秀气的小珠子。不过是一夜之间,那些小珠子里萌发的想起破壳而出,是白色,纷纷攘攘的挤在枝头,像落满了雪。 我将伸进窗内的一枝折了下来,在奶茶店里用水养着。每天一枝,好像永远不会败落似地,直到泡梧桐的花全落了,枝头上长出巴掌大的叶子。店里的花瓶空了一阵子,直到有个男人送了我一捧白玫瑰。 他叫梁木,说着正宗的长沙话,嚼槟榔,喝酒抽烟。他是本地人,父母都是公务员,他有两家店面,一家内衣店,一个外单服装店,他还算体贴,也不乱花钱,风评也不错,我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他的追求。 我把他带回家吃饭,从阿姨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点遗憾。她说,挺会办事的,就是普通了点。父亲说,普通的好,普通的踏实。 我点点头,只是笑。 因为我交了男朋友,父亲还算满意,母亲终于给我打电话说,带家来看看吧。那天他的表现很好,是超水平发挥。林叔叔与他在餐厅里用长沙话聊天,行酒令,很是愉快。母亲刚进门还绷着脸,后来终于露出了笑容。我也很高兴,只有筱筱一直鼓着腮帮子。 他问,姐姐,你真的喜欢他吗? 我点点头。 他又问,姐姐,那位什么你的眼圈是红的? 我说,你懂什么啊,姐姐是因为太高兴了。 因为梁木比我大五岁,所以他的父母很着急办婚事,甚至有一次将电话打到店里来询问,让我很尴尬。我们也只是刚交往了两个月而已。可是梁妈妈说,我跟梁木他爸见了一面就结婚了,一年就有了梁木,还不是很幸福? 我真的很尴尬,可是更尴尬的是,那天梁木叫我出去吃饭,刚到了挺难找的做家常菜的店子,就看见楼上的包厢里坐着一群人。四五个男人都带着女朋友,我站在门口,被他们像怪物一样打量着。 梁木把我拉进去,介绍说:“这是我女朋友幸月萱,这下见到了,刚才谁说因为是恐龙才不敢带出来的,自罚一盆!” 他们跟老板娘要了个洗菜盆,倒了两瓶啤酒,那个男人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一口气喝光。然后他对着我举杯说:“嫂子这么漂亮,怎么要结婚了才带出来,原来是怕我们眼红啊。第一次见面,我喝了,嫂子随意。”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什么结婚,我真的不明白。可是大家一起举杯祝我们白头偕老,梁木也没否认。自始至终他都没跟我解释过一句,他只是笑着跟他们喝酒,像个新郎倌那样接受别人的敬酒。男人们的世界好像是用香烟、啤酒还有槟榔铸就的,下酒菜是黄色笑话和偶尔蹦出来的脏话。 我从头到尾都是默默的吃饭,本以为吃晚饭就可以回家了。可是他们席间商量好吃过饭去网吧玩cs。而梁木从头到尾都没问过我的意见,他只是说:“今天兄弟们都高兴,给我点面子。” 男人顾着里子,也不能丢了面子。 我只能进了网吧,不怎么干净,我早就已经不习惯了。他们男人聚在一起打cs,我在冲着封口的位置找了台机器,上面有我经常玩的网游,已经很久很久没玩过了,半年,或者更久。 画面上的黄衣女仙站在洛水河畔,身边有不少陌生的id来来去去。也许因为太久没见了,许多新人都不认识我,世界上有人喊:见鬼了,美人上线了,美人回来了!也有很多人困惑的文,美人是谁啊,长的真的很美吗? 然后有人来杀我,不是“公子落凡”,那个人比我高很多级,几刀就毙命。 我躺在草地上,仿佛能看见洛水上空大朵大朵的云,是那些跑来跑去做任务的人看不到的。 这时有个对话框弹出来,您的夫君“公子落凡”要求跟您组队。 原来他也在,虽然知道“公子落凡”跟何落凡没有半点关系,可是我还是有点轻微的刺痛。我想了想,点了是。 “公子落凡”:你跑哪里去了?这么久没见? “美人若薰”:我以为你早跟我解除婚约了,对不起啊,我以后不玩游戏了。 “公子落凡”:哼,单方面解除婚约要赔你一大笔钱,你休想。 “美人若薰”:囧,你缺那点钱吗? “公子落凡”:缺!娶你花那么多钱,我才不休妻,想得美!听“冰蓝少爷”说你出国了,你这大半年过的怎么样? “美人若薰”:还好吧,跟以前一样。 “公子落凡”:哼,是比以前都好吧,滋润的连游戏都不玩了。 “美人若薰”:不玩游戏是因为工作太忙了,我一天要工作十二个小时。 “公子落凡”:……你都去打工用什么时间读书?你男朋友就不管吗? “美人若薰”:你别告诉冰蓝,其实我没出国,我回家了。我跟以前的男朋友分手了,不过我又叫了个男朋友,是本地人,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会走到最后一步吧。 “公子落凡”:分手了?为什么? “美人若薰”:发生了一点不愉快,所以就分了,现在的男女不都这样的嘛。 “公子落凡”:现在的男朋友你很喜欢吗? “美人若薰”:他对我还不错。 “公子落凡”:你喜欢吗? “美人若薰”:挺好。 “公子落凡”:我是问你喜欢吗?喜欢吗? “美人若薰”:……你复读机啊 “公子落凡”:你根本不喜欢他,你有病啊,跟他在一起还不如跟我。 “美人若薰”:我这不是跟你了嘛。 接着“公子落凡”就不理我了,应该是在刷副本之类,我进了下雪的镇子,在街道上走来走去,有人叫我美人,也有人叫我若薰,而若薰这个人长什么样子,我都已经记不太清了。他离开我的时候,是背对着我,背影很锋利,将我的记忆划开一个愈合不了的伤口。 这不怪他,是我先伤害他的,我把一切都搞砸了,笨手笨脚,也只能自作自受。 镇子一直在落雪,走过去还有浅浅的脚印,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雪原。我坐下来看着忙忙碌碌沉浸在游戏快乐里的人,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老了,早就没有那种激情。有个剑客跑到我身边,他与我面对面最下,头顶上的名字是“公子落凡”。 我刚要问他在干吗,他的头顶上冒出一串字:我去找你。 “美人若薰”:你不是在这里了吗? “公子落凡”:我去找你,去长沙。 “美人若薰”:……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没有见网友的打算。 “公子落凡”:我不是去见网友,我是你见你。 “美人若薰”:otl,有什么区别? “公子落凡”:有区别的。 “美人若薰”:好啦,别玩了,咱们快去离婚吧,我以后真的没时间玩游戏了,不过谢谢你以前那样帮我,谢谢。 “公子落凡”:你等我。 说完他的名字就灰了,我的心没缘由的跳了一下。不过我不怕他真的找来,他又不知道我在哪里,开什么玩笑,我又玩了一会实在是被烟气呛得喘不过气,叫梁木他也只是叫我等等,我在网吧门口的沙发上坐了半个小时,见他们没有要走的意思,只能先走了。 半夜三更梁木打电话来,我睡得正迷糊,他张口第一句就是:“幸月萱,第一次见我兄弟,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我们不是说好玩完游戏再去吃宵夜的吗?” 我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半。 “梁木,我明天还要上班,”我说,“明天再说吧。” 我把电话挂了,关机,把头蒙在毯子里。已经是初夏了,我还是觉得冷。每根骨头都在叫嚣着冷。 次日是周六,店子里生意好,我跟晶晶忙了一整天,到了关门时已经晚上九点多,累得连根手指头都太不起来。晶晶的男朋友就在附近的运动品牌店子里上班,两个人下了班就去打电玩,挺有共同理想。 我收拾好店面,又给两只贪嘴的兔子加了饲料,这才回家。 刚走到院子门口就看见灯影里躲着一个人,烟火一明一暗,我以为是哪来的小混混,刚要走过去,却见梁木走出来。看起来走路不太利索,再近点都能闻到很强烈的酒气。 “你喝酒了?” “一点点。”他把烟扔地上踩灭了,“我有话跟你说,今天晶晶没跟你一起回来啊。” “她去约会了,你说吧。” “去你家说。” 我摇摇头:“就在这里说吧,我哪里太简陋没空调风扇,还没这里凉快呢。” “不能再这里说。”他打了个酒嗝,很难闻,“去你家说。” 我不知道跟醉鬼怎么相处,我叹口气:“那就明天说吧,你回家醒醒酒。” 梁木突然拽住我的胳膊,双手捧住我的脸就亲下来,身体在我的脑子回过神来之前作出了判断,膝盖顶在他的小腹上,他一躬身,我就双手握拳砸在他的背上。梁木被打得爬下去,大口大口的喘气。 “你……没事吧?” 他站起来,我去扶他,被他甩开。 “妈的,交了个漂亮女朋友不能亲不能摸,连手都不能牵。我他妈还高兴着呢,以为找了个什么贞洁烈女,没想到是被人谁都能碰,就我不能碰的婊子!你没想到吧,你可出名了!昨天吃饭的有个哥们儿可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大学里跟讲师上床赚学分,后来打人被开除,后来想攀豪门还抢人家男朋友,后来人家去你妈单位贴大字报,哈哈,把你妈气得脑中风。”梁木指着我的鼻子,脸都是青的,“你的目的不就是从良嫁人吗?没事儿,老子也不是什么好鸟,女朋友也交了一大串儿了,反正赚了,不稀罕什么处女,你不用装了。让老子见识下你的床上功夫,让老子满意了,咱明天就去登记怎么样?” 我怔怔的看着她,脸憋得发烫。 他看着我,呼哧呼哧喘粗气,像是在等我的答案似地。 “滚!” 他气得发抖,面目狰狞似厉鬼:“凭什么就我不行!”他要扑上来,突然有个人握住了他的手腕。那只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是漂亮的淡粉色。我呼吸一窒,听见他暴怒的声音:“别拿你的脏手碰她!” 梁木喝多了酒,根本不是对手,不多会而就抱着头缩在地上,他上去一顿拳打脚踢,又在气头上,根本没轻没重。有血从梁木的鼻孔流出来,我全身发抖着往后退,只觉得大脑一片眩晕。 血,好多的血。我跌坐在地上,忍不住干呕起来,他终于跑过来扶住我:“你怎么了?这是晕血?” 周围是不是有人在拍照,是不是有人在偷看?我拼命的左右张望,想找到那个躲在暗处的人。我知道你们在,到底在哪里?快出来!快点出来! 我仿佛看见有闪光灯在黑暗里闪烁着,忙捂住头:“不要拍了!求你们不要拍了!我什么都没做!不要拍了!” “阿萱……”是何落凡的声音,他抱着我,在我的耳边轻声说,“没有人在偷拍你,结束了,不会有人偷拍你了。” 他,他骗我。我指着远处闪个不停的闪光灯:“你不要让他拍了,不要拍了……” 何落凡吃惊的摇晃我:“阿萱,你怎么了,那是车灯,不是照相机!”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等我从恐惧中回过神已经到了家,手里捧着一杯热水。液体流过胃部的感觉很舒服,能放松神经,真的是何落凡,不是做梦。我已经能想到了,“公子落凡”的那句你等我,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何落凡是“公子落凡”,为什么我一直以为那不是他呢?有的时候蓝冰和默然也会上我的号去杀人啊,我怎么会想不到呢? 蓝冰和李默然都知道吗? 她们一直都在替他隐瞒吧,他也一直都在骗我。 第十章 那就恨我吧(1) 第十章那就恨我吧 “在想什么?” “我……”我看着他狐狸般狭长的绿眸子,眼里慢慢渗出眼泪来,“我恨你……” 他好像能明白我的痛似地,颤巍巍的把我抱住,一遍一遍的搓着我的背:“我知道。” “我讨厌你,再也不想见到你。” “我知道的。” “你一直都骗我,你知道有人在偷拍,一直都知道,你故意,我恨你。” “那就恨我吧,恨我也好。” 那天晚上晶晶刚约会回到家就看见我缩在沙发上灰头土脸的样子。家里所有的窗帘都拉得紧紧的,阳台上没有窗帘,何落凡把我的大床单挂在窗户上,整个屋子像被裹在蚕茧里。 她看着何落凡面露惊恐:“你怕光?你是吸血鬼吗?你对幸月萱做什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跟医院有那么多不解之缘。 这次果然又惹了麻烦,梁木被踢断一根肋骨,幸好没扎入肺,不过也够他受的。梁木的母亲打电话问我是怎么回事,声色俱厉,我只能道歉。她大概也听说了些什么,不过毕竟是长辈,在电话里也没算怎么被羞辱。 我只能说:“医药费我会付的。” 梁妈妈说:“你知道的,我们原本觉得你这女孩子不错,想着让你进我们家门的。现在什么都别提了,你也不要来医院,我们全家都不欢迎。关于医药费你也别想跑,你妈妈可是在那个医院上班,还有赔偿金我会跟梁木爸爸商量好跟你说的。” 果真是长辈,变脸的速度也快,谈钱和谈感情完全是两个人。 人虽然是何落凡打伤的,可是钱由我来付,我再也不想跟他扯上任何关系了。我斗不过他的,我就像一只奋力要逃出他掌心的蚂蚁,好不容易看见森森绿洲。后来走到了才发觉,越过的高山是他的鼻梁,那绿洲是他的眼睛。 长沙城不是我的,我不能阻止他住在五星级酒店里,每天都守在我打工的奶茶店门口把奶茶当水喝,更不能阻止他在我身边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 我真的很害怕,所以我给赵寻打电话,我说:“赵寻,你能不能帮帮我?” 赵寻跟夏珏不一样,他爱夏珏的时候是实心实意,做朋友也是实心实意。我跟他借了钱,知道我的用途以后,他几乎是大发雷霆,咬牙说:“那个梁木家欺人太甚,根本就是趁机敲诈,什么样的赔偿金要这么多钱!” “梁木住的是你们医院,我妈妈和叔叔都在。”我淡淡的笑着,这种被抓住小辫子的感觉真的很糟糕,“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阿萱,你还是跟叔叔阿姨说实话吧,你自己要撑到什么时候。”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再让他们因为我的关系受到伤害。 赵寻叹口气过来拍我的肩膀,我好像突然看见了闪光灯,惊慌失措的往后仰。板凳没有椅背,我顿时摔在小饭店肮脏的水泥地行,后脑勺着地,眼前发黑。赵寻叫着我的名字,我什么都听不见,只感觉闪光灯在我的面前不停的闪啊闪啊的。 刚走到医院外面我就吐了,头晕眼花,几乎把赵寻吓得都快跪下了。赶忙押着我去做了个ct,幸好我没结实,没有闹出个脑震荡或者什么颅内出血。 赵寻舒了一口气:“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只能娶你谢罪了。” 我嘴角抽了抽,觉得他的幽默感与日俱增。 回到租住的房子头还在痛,我把卧室里的窗帘拉近,仔细检查了窗户是扣紧的,这才躺下休息。睡梦中觉得全身像被一只手往深渊里往下拽,别人的灵魂都是浮在半空中,头顶有漂亮的光环,他们俯视着我,带着点嘲笑,我慢慢向黑暗的的地狱沉下去。 慢慢地,我发觉我不太对劲。 在奶茶店里调着奶茶的时候,何落凡像往常那样要了一杯香草咖啡,然年后坐在正对着店子街头长椅上用笔记本写论文。 晶晶很羡慕的感叹:“阿萱吸血鬼先生也太痴情了,你连梁木那样平凡的人都喜欢,没道理不喜欢他啊。难道是言情小说里写的那样,你对他一往情深,可是他是个花花公子跟你交往的同时还跟别人的女人交往,然后你愤然离开他。你离开之后吸血鬼先生才发觉千帆过尽,他只爱你这一艘小破船;弱水三千,他也只想取你这一小破瓢……哎哟……疼疼疼……” 我用勺子敲她的头,骂她:“别乱说,你小说看多了吧。那人是来讨债的。” 说不定他的祖宗八辈子全是死在我手上的。 “呸,我才不信,他的一件衬衫够我们交两月房租,能跟你讨债?” “……我晚上在跆拳道馆接了工作。” “你这么拼命做什么?” “我要还债。”欠了赵寻一屁股债,不努力赚钱怎么行。 晶晶眨巴着眼睛,逗弄着两只肥兔子,不时的斜眼看外面长椅上的人。半晌她叹口气:“我真不明白你,你为什么不去找个体面点的工作,反而做这种没技术含量工资又低的活儿。明明有吸血鬼先生这样无可挑剔的男人,你却看都不看一眼。明明自己平时连买衣服都不超过一百块的人,还会欠债。幸月萱,你真的太奇怪了。” 如果你是我,你随时都会被揭开疮疤,被人当宠物一样耍着玩,还总是会害人受伤。 我红了眼睛,如果你是我,你就不会奇怪了吧。 我看着街头坐着的何落凡,咬着牙,都是因为这个人,他像感受到现实一般抬起头,对我对视,嘴角微微扬起来。 这时我听见女生的惊呼声,然后闪光灯在瞬间绽放在何落凡的脸上。 像闪电,像银白的火焰。 我尖叫一声捂住眼睛,疼得直不起身。 夜半醒来房间里只有一盏橘色的小夜灯,白天发生的事情很混乱,突如其来的刺痛让我险些昏厥。鼻翼间全是何落凡淡淡的薄荷剃须水的味道,他的手遮着我的眼睛,焦急的说,马上就到医院了,没事的,相信我没事的。 可是他骗我,我就知道不该相信他。 一声用手电筒拨开我的眼睑检查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痛的大哭起来。不是光,是闪电,是火焰。我拼命挣扎,可是医生丝毫不放手,只是奇怪的“唉”了一声。 何落凡发疯似的打掉手电筒捂住我的眼:“放开她,你没看见她很痛吗?” “她的眼睛很健康,没有炎症,也没有灼伤。” “那她为什么会痛?” “像病人这样的情况,我以前也接触过。器官并没有病变,而是精神受到刺激,因为心里问题而引发的疼痛。我建议你还是带她去看看精神科,应该对病人有帮助。” 何落凡带我回来的路上都很沉默,我拒绝不了,因为他威胁我,假如我不让他照顾,就把事实告诉我的父母。于是我只能被他捂着眼睛带回家。一路上我都很沉默,我知道我现在很不对劲。 第二天一大早何落凡就带着五星级大酒店的精致早餐来敲门,晶晶见到好吃的早餐兴奋得像个孩子,让我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套着松松垮垮的睡衣,准备去洗漱,一转头看见墙上的穿衣镜。着睡衣还是我跟着何落凡去商场帮忙提东西,我叫他付小费,他随意在某个内衣品牌店里一指说,就那件睡衣吧,包的挺严实,反正你只有bcup,也没什么好露的。 那是我们相处得最轻松愉快的一段时光,后来渐渐就找不到了。 镜子里的我好像油尽灯枯,原本瘦是女生们人人咬牙切齿的嫉妒,而现在只是瘦,瘦的可怜。 “好些了吗,快吃点东西吧。”何落凡说,“晶晶说老板让你在家里多休息两天,所以吃完东西就再睡一会儿。” “我没事,晶晶你快点吃,吃完我们就走。” 何落凡立刻就抿住唇,我看着他,丝毫不让的僵持着。这是楼下传来尖锐的口哨声,晶晶咬着蟹黄包子三两步蹿到窗前,猛地拉开窗帘——一片耀眼绚丽的阳光倾泻而出,将满室照的恍如浮云之上的 圣殿。 我突然感觉有只手握紧我的心脏,用力往地狱深处拖下去。 眼睛不堪重负,我猛地捂住眼疼得发抖。 这次我是真的病了。与发烧几天几夜不同,身体的病无论多么痛,都会好起来。可是心生病了,要怎么办? 我最近总是会看见天堂,头顶都是带着光环的不削看我的人,沐浴着圣诞的金光,而我在黑暗里,慢慢下沉,什么都听不到,也感受不到。 何落凡的手一直捂着我的眼睛,冷冷的体温。医生说:“先生请你去外面等着,我要跟辛小姐单独说话。” 何落凡想了想说:“那我在门外等你,有什么事就叫我。” 我没动,他只能出去了。 面前的心理咨询师是个女人,听声音很年轻,我低着头闭着眼。她的声音很温柔,像微澜的春水,她说:“辛小姐,你在排斥那位何先生吗?” 她说的是落凡,我侧头想了想没否认。 她接着说:“你的身体排斥他,可是据我观察,你情感上似乎很依赖他,你们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摇摇头,脑子里空空的,我的情感依赖他,这不是开玩笑吗? 咨询师声音更柔软,慢慢安抚着我:“你不要怕,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帘子也是拉好的,没有光,再也没有人有机会伤害你了,没有人再有机会偷拍到你了。不要怕,放轻松,这里很安全。” 我慢慢睁开眼睛,房间里只有一盏柔柔的台灯,女咨询师的笑容像个不谙世事的的小女孩。 “你今天不想跟我说话吗?” 我点点头。 她又笑了:“没关系,既然不想说今天就不要说了,明天我去你家做客好不好?” 那天以后,她每天都到我住的地方,给我带礼物,跟我东拉西扯。 她去过很多国家,也交了好几个男朋友。我不说话她也不觉得寂寞,简直称得上喋喋不休。她跟我说日本的居民,每家的院子都不同,不过都种着花草,或者竹子,非常的漂亮。跟着一群喜欢冒险的各国驴友在南非的沙漠里行走,带的水都喝完了,烈日当空快支撑不住时,遇上运送物资的骆驼队,那是种绝处逢生的兴奋。荷兰的秋天是红色和金黄色交织的油画,在运河旁边的露天咖啡厅坐着听流浪艺人拉小提琴,身边有男女没有章法的舞步,运河里经过的船只是铁红色,水是碧绿。 她在英国伦敦留学时经常跑去北爱尔兰背包旅行,那里的天空像水洗过的,空气都是青草和露水的香味,连路过的牛羊都很和善。 我睁开眼,看见她躺在我的床上,好像躺在草地上般陷入幸福的回忆中。 “……英国?” 这是我跟女心理咨询师夏晴说的第一句话,她顿了顿,张开眼睛笑意更盛:“是啊,你不知道我多秀逗,在伦敦呆了六年竟然不知道英国的全称。” “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我默默的说。 “对对,我听说你有留学的打算啊,北爱尔兰是不错的选择哦!” “……留,留学?”我仔细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随即又迷茫了,“没有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啊?那真遗憾,那可是个让人忘记烦恼和一切的地方。陌生的,美丽的地方,没有伤害怀疑,一切都是新的,都可以重新开始。” “人生怎么重新开始?” “人生何尝不是一场游戏,输了就重头再来,哭完了就笑,只要有玩下去的勇气,总会成功的吧。” 夏晴离开时是下午,天气漂亮得有点谄媚,她说,我出了医院就不是医生了,是朋友。她说,阿萱,今天太阳多好啊,软绵绵的,香香的,晒晒棉被吧,你不喜欢,棉被一定会喜欢的。落凡把屋子里的被子都晒了,晚上我闻着有太阳味道的棉被梦里是北爱尔兰的草原和城堡,黄昏和落日。 现在,我的眼睛对的反应不至于刺痛,可是强烈的光会流泪。我出门只能戴墨镜,同时我讨厌跟任何人的肢体接触,男人或者女人,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所以我只能辞了奶茶店的工作。 关于我跟梁木分手的真正原因母亲还是知道了,当我躲在何落凡身后战战兢兢地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突然哭起来。 她说:“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我现在也的确不是个样子,瘦,病态,连神情都有点畏畏缩缩的,像受过虐待的猫,对谁都充满了恐惧和不信任。以前我高中的时候,在道馆里的同龄孩子都用崇拜的眼光望着我,我潇洒又利落,青春朝气。而现在离那个时候已经过了七八年,什么都改变了。何落凡不露声色地拉住我的手,我那么恨他,可是我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紧紧抓着他。 何落凡说:“伯母你放心,我以后会照顾好萱萱的,我不会再让她伤心了。” 母亲说:“落凡,我们以前没能照顾号萱萱,以后就麻烦你了。” 不知道何落凡跟我的父母说了什么,他们都很信任他,很喜欢他。他出现的时间刚刚好,像个救世主,像只美丽高贵的狐仙,他们对何落凡很满意。所以我也要满意。因为他们都是为了我好。 我也该知足了。 毕竟还有人很要我,即使我很他,可是……我又依赖他。他知道我的全部过去,可是他还是肯对我温柔——虽然我不知道这种温柔什么时候会变成伤人的利器。 可是现在还有什么能伤到我呢? 他说:“我们去北爱尔兰好不好,你需要读书,反正我也辞职了,可以去那边工作,有时间了我就带你去野餐郊游,还可以住在城堡里,你肯定会喜欢。” 听他说了半天,我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半晌我问:“那,那就不会再有人偷拍了吧?” 他一愣,绿眸中都是悲伤:“不会了,我保证不会了。” 他的保证一点用都没有,女人总是习惯让男人说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誓言。因为知道动动嘴也不用花钱,所以誓言总是男人最廉价的温柔。而可笑的是,只有不会实现的东西才叫誓言。 可是我也是女人,誓言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对我来说,也是喜欢的。 所以何落凡说带我走,我也是很喜欢的。 真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何落凡每次都是势在必得,而我每次都能那么轻易的被他牵着鼻子走。他每次伤害我都是那么干脆狠毒,可是每次都是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来到我面前。 或许这就是孽缘。 第十章 那就恨我吧(2) 在准备出国的这段时间里,母亲不允许我住在外面,让我回到家里住,我知道她是怕节外生枝。母亲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很强势,只要她觉得对的东西都会义无反顾。她说,难道妈妈还会害你吗? 我只能乖乖地笑,像小学生一样听话。 赵寻知道我要出国的消息很是惊讶,我们约好去四喜馄饨见面,像以前一样,他把碗里不喜欢吃的香菜挑给我,我把过桥米线里的猪肝和肉片都挑给他。 店子里有一座很大的文财神像,大概有三米高,手托着元宝,搞得神神叨叨。与其说是小吃店,倒有点像个庙堂,记得以前夏珏每次来都调皮捣乱地上去拜拜,搞得我、赵寻还有若熏都觉得很丢人。 赵寻也呆呆的看着那座财神,好像也想到以前的时光,忍不住露出点伤感的表情。 是啊,那时候他多喜欢夏珏,他多傻啊,像个小老头。我们还为了报复态度不端正的服务员把整罐的醋和辣椒都倒在残羹剩饭里,我们到底有多欠揍啊! “阿萱,你到底恨不恨夏珏?” 我摇了摇头,与其说恨,倒不如说她恨我。 “我只是觉得好可惜。” 我看着赵寻,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指着我眼睛上的墨镜,苦笑着:“你和若熏那么辛苦,可是最后你们还是没在一起。与其现在这样,还不如没有重遇过,或许对你们都好。我记得若熏以前跟我说过,他喜欢一个人,那就是唯一的一个人,这一辈子都不会改变,死心塌地,至死不渝,不可替代的一个人。”赵寻握紧我的手臂,微微施力,目光里都是隐忍,“为什么这样的你们会分手呢?”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刚回来的时候日夜都想,想得受不了了只能没出息的哭。 最后我终于想明白了,不是若熏不爱我,也不是我不爱他。 而是。 “因为这世界上,不止是辛月萱和顾若熏两个人。” 还有我的父母,若熏的母亲,舅妈,夏珏,何落凡,赵寻,蓝冰,李默然,杨帆,陆晓铭……所有在我们的生命中扮演过角色的人。人生就是在背负各种期待的目光行走于世的过程,而我要对他们负责,因为已经过了为所欲为的年纪。 赵寻的眼睛慢慢地渗出泪水来,他说:“阿萱,那你会不会委屈?” 我笑了一下:“我也只是觉得很可惜。” 离开的那天长沙万里无云。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没有让任何人送机。 在我决定跟何落凡离开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从此以后,这个男人无论好坏,都会扎根在我的生命里,根深蒂固,贪婪地汲取我的一生。 北爱尔兰的天空果真是我的心理咨询师说的那样,水洗一般,云朵白的发甜。 落凡的姐姐给我们安排好一切,我什么都不用做,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吃饭。我在国内学的是英语专业,所以在沟通起来也不是很困难,只是课业让我挺头疼,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上学的缘故。 何落凡也应聘到了我所在的学校,不过学校比北京故宫还大,很少能碰上面。 学校里有不少中国留学生,有的还开着不错的车上学,打扮时髦的美女或者挺会装门面的小伙子。不过大多数的学生需要自己打工赚学费,虽然辛苦,但是工作也有工作的乐趣。我去了没半个月就结识了一个山西姑娘,小名叫滚滚。不是熊猫那个“滚滚”,是天雷“滚滚”。 她叫这个名字的原因是,她的父亲不同意她出国,觉得不放心。她自力更生办理好了一切,她老爹气得要命,指着她的鼻子骂:“滚!滚!”我听了笑得不行。滚滚穿的挺低调,偶尔脚上还会穿出一双什么挺吓人的名牌,她无奈的说:“我老爹给买的,他是挖煤的,暴发户一个没品位啊。” 山西姑娘很自力更生,在餐馆做女招待,她邀请我去过一次那家女招待的工作服可真漂亮——白色的荷叶边窄袖衬衫,腰下系着墨绿色及脚踝长围裙。西方帅哥大多金发碧眼,微笑起来迷死个人。 山西姑娘的男朋友是个一脸美人痣的本地小伙儿,漂亮的金色小卷毛,还会用蹩脚的北京话喊我:“甭走啊,您哪!”我第一次听差点笑趴下,山西姑娘挺得意地摸摸他的卷毛像在夸赞一条黄金猎犬。 就这样我交了一些朋友,山西姑娘滚滚,北爱尔兰少年杰森,还有对东方美人很好奇的坦桑尼亚小男生。嗯,他的名字太长,我们都叫他小坦。 我们约好周末去牧场骑马,是滚滚的提议,执行者是杰森,小坦非要见识一下我的男朋友,一副随时要准备横刀夺爱的模样。我挺无奈的笑着说:“那不行,我好不容易出一次轨。”小坦和杰森当然听不懂,只有滚滚在那里猥亵地笑。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漂亮的牧场,像是一望无际的绿色,云朵又厚又白快要坠落下来。牧场主人是杰森父亲的朋友,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他在草地上支起烤肉架。肉很新鲜,还有鸡翅和南瓜,滚滚像个新疆的烧烤师傅,头上还绑个碎花围巾在那里叉着腰刷酱料。 小坦握住我的手说:“lirika,我们去挤点牛奶吧。” 我正要点头,滚滚已经横眉立目的对他说:“你跟杰森去。” 他们都很怕滚滚,因为滚滚发起火来真的是天雷滚滚,普通的男人吃不消的。等小坦提着桶走了,她才对我说:“你不要什么都答应他,男人是很得寸进尺的。不喜欢就说拒绝好了,不要给他希望啊。” “我只是不想伤害别人的热情而已。” “你不觉得你这种善良对别人来说也是一种负担吗?”滚滚抓抓头,很头痛的样子,“你只是顺从,那你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仔细想了想,也有点迷茫。 “你应该开心点,有什么就说出来。”滚滚说的有点漫不经心。“你这个样子会让身边的人很痛苦的。”她把烤好的肉递过来,我们很久都没再说话。等小坦他们回来,吃肉喝牛奶,他们聊着学校里的八卦,滚滚说过,这都是绯闻啦,不用太当真的。可是他们还是谈论的津津有味,像真的一样。 我安安静静的吃着,反正我平常也不爱讲话,所以他们也不觉得奇怪。 吃过饭他们去骑马,我留下善后,洗餐具和烤肉架。 我一直在想滚滚的话,我在想现在的我是不是让何落凡很痛苦?那么他是不是很快就忍受不了,然后撇下我了?这样最好,总是摆出那种不离不弃的姿态,我相信了怎么办?他又不是那种不求回报的二十四孝好男人,只不过现在爱我,如果不爱了,他肯定会在我面前说,当初真是瞎了我的狗啊。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晚上回到家已经很晚,天气不是很好,有下雨的征兆。 何洛凡在给我的母亲打电话,我刚走到门口换鞋,就听见他说:“萱萱今天跟同学出去玩了,还没回来……嗯,对啊,她适应得很快,人也胖了……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她……” 我不小心打翻了鞋柜上的小木雕,何落凡听见马上又含糊了几句,把电话挂了。 他每周都趁我不在给我的父母打电话,像个奸细一样。 此时奸细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斜斜地靠在墙上,一身米白色的家居服透着慵懒。他不看我,微微蹙眉,有点抓包后刻意掩饰的别扭:“不是说八点之前回来的吗?快下雨了,要是感冒了我可没办法替你难受。” “今天大家都很高心,所以玩得晚了一些。” “那个小矮个子最高兴吧。”他声音拔高了一些,他说的是小坦。他什么都知道,他以为他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的吗? “大家都很高兴。” 他轻“哼”了一声,低头转过身,明显在闹别扭:“你去洗澡,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 “中午吃得很多,现在不饿。” “必须持!”他凶巴巴的,眼睛因为生气而汪着水雾。 只有在长辈面前他才是绅士可爱的好男人,在我面前,他就是魔王,说一不二。 落凡现在的厨艺还不错,在来英国之前,他是跟我阿姨恶补过厨艺的。他很有天分,我喜欢吃的菜,他都能做得很像样子。就像煲排骨海带汤还有韭菜生煎包。这样系着花围裙火冒三丈地骂我吃的是猪食,也不过是塑料狼牙棒,不像以前是梅花针,刺得我千疮百孔。 晚上睡觉时,他每次都扳过我的脸跟他面对面。 他的眼睛像祖母绿宝石,没有女人不想要去收藏。 他用这样的眼睛看着我说:“萱萱,你恨我吗?” 我点点头。 他接着问:“那你爱我吗?” 我摇摇头。 他还是笑了,他说:“那你幸福吗?”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还是笑,有点妖艳的模样,他说:“你别想着离开我,想都不要想,嗯?” 我再点点头,他才会说晚安,作为一天的终结。有时半夜会因为无法呼吸而憋醒,是落凡在睡梦中将我搂得越来越紧,皱着眉,执着得像个小孩子。我很疼,可是更疼的地方不是身体,所以我始终没有推开过他。 因为我不用像滚滚那样去打工,所以除了上课时间,我的时间很充裕。可是宅在家里总有点太闷了便在落凡的建议下去当地挺有名的一位甜点师傅那里做学徒。那位大师傅是个挺唠叨的大胡子老头,笑起来很像《魔戒》里的甘道夫,不过比甘道夫要胖多了。 其实做甜点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情,看着它们从泾渭分明的面粉,鸡蛋,蜂蜜,奶油,香草这堆原材料慢慢地变成烤盘里香甜扑鼻的模样。只不过能做的漂亮又美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这天从甜品店回来,我提着烤过头的黑森林。其实我知道味道不好,只是丢了太浪费了,反正落凡也不介意吃掉它。家门口贴着一辆挺旧的小单车,门口鞋柜前有一双旅游鞋,里面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 我往屋子里走了两步,那个女人很年轻,年龄比我还要小一些,光着脚盘膝坐在地毯上,上身穿着休闲的大格子上衣,破洞牛仔裤,长发如金色的海藻般垂到腰间。 落凡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看起来是相谈甚欢。 那女孩扬着灿烂的笑容冲我打招呼:“hi!见到你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我说。 “你手里是黑森林蛋糕吗?是给老师买的吗?” “有点烤过头,不介意的话请你吃。” “真的吗,谢谢。” 何落凡说:“萱萱,给我们煮两杯咖啡好吗?” “好,请稍等。” 那个女孩是落凡在带的学生,他们需要共同完成这个课题,那天女孩离开时很晚。我在厨房里洗餐具,落凡开着他来英国后换的那辆挺风骚的红色小跑车去送她回家。透过窗户,我看见女孩的小单车就放在后位上,他也不嫌脏,她突然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啪”,我摔了一只杯子。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那个美丽的热情似火的女孩子跟何落凡在湖边亲吻,夕阳将湖水的波光染成点点碎金,他们越吻越火热。然后我就被发现了,他们追上我,我挣扎着尖叫,何落凡很苦恼,他说,被发现了,怎么办? 那女孩子指指湖面说,把她丢下去吧,反正她不会游泳。落凡的眸色泛着温柔的水光,他说,亲爱的,那就听你的。 我在冰冷的湖水里沉浮,不能呼吸,何落凡在岸上冷漠的看着我。 我闭上眼睛,彻底地心如死灰。有一只手将我慢慢拽入水底,什么声音都已经消失,只有刺骨的冰冷的湖水。 醒来以后我在发烧,身上都是汗水。 何落凡叫了医生回来,大瓶大瓶的液体流进静脉,热度始终不退。 我烧得昏昏沉沉,睡着时时白天,醒来时晚上,已经不知道什么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想起顾若薰决绝离开的背影,全身发冷也没有力气。我怎么都想不起他的脸,偏偏那个背影我用高烧的身体记住了。 若薰,你现在在哪里? 我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一点也不恨你,一点也不想念你,真的。 现在我过得很好,很平静,比跟你在一起时轻松很多。 何落凡提着粥进来,他摸了摸我的额头,舒了口气:“很好,烧退了就可以出院了。蓝冰在你睡着的时候打来电话,她让你好好养病,她说圣诞节会来看你。” “还有好几个月呢。” “是啊,这几个月你得胖起来,否则她会以为我虐待你。” 出院时我又看见那个金发的女孩子,落凡抱着我,像抱着个没重量的塑料模特。她提着东西跟在后面,手指上转着落凡的跑车钥匙。他们关系真的很不错,否则何落凡怎么会让她开开那辆风骚的跑车。她很兴奋,开着摇滚乐,眉飞色舞。 落凡一直在后座揽着我,其实我并没有病到这种程度,只是发烧而已。他一直轻松地跟着那个女孩子聊天,我一句都插不上嘴。 晚上女孩子留下来吃饭,落凡下厨,她帮厨。 一顿饭吃得还算很愉快,只是我对英国乡村音乐根本不了解,朋克摇滚也仅限于知道而已,融入不了他们的话题。吃过饭落凡去送她回家,我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怀里抱着一个毛线筐子织围脖儿。假如身边再卧只大花猫,根本就像个在回忆人生的外祖母。 我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觉得自己最近的行为真有早衰趋势。 我洗完澡在穿衣镜面前打量自己的身体,以前那种经常锻炼的匀称柔韧的身形已经没有了,现在除了白还有瘦,肋骨都根根分明,是会被那些整天吵着“我要减肥”的女孩子嫉妒的身形,还是年轻的单薄的,没有一点腐朽的味道。 落凡回来得很晚,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微微的酸,是红酒。 他摩挲着我的脸问:“萱萱,恨我吗?” 我点点头。 “那你爱我吗?” 我摇摇头。 他抿着唇,眼眶发红:“你不知道吧,你叫我的名字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不说话捧着我的脸,带着点幸福的羞涩凑过来。我立刻就看见他嘴唇上的齿印和还在渗着血的伤口。 我别过头:“你的嘴唇被咬破了,去处理一下吧。” 他愣了一下,默默地转过身。 第十章 那就恨我吧(3) 那天以后落凡就不太离我了,不是冷落,而是不再看我了。我给他织的围脖他每天也戴着,带回来的烤坏的蛋糕塔还是会吃光。他这人做事一点都不显山露水,半点嫌弃为难的样子都没有。 我们已经来了半年了。 半年前他用破釜沉舟的决心带我离开,因为他觉得他爱我,没有我便是不完整的。他吃过太较真的亏,他说,我要跟你分手,因为我爱上你了。不过他这个人的毫无章法,出尔反尔得厉害,这次他说,不爱我也没关系,你别想着离开我。 爱情里委屈求全的人那么多,可是,又有哪个真正觉得满足幸福的。 这半年里,他渐渐也应该疲倦了,只是不甘心吧。 爱情里不甘心的人也有很多,可是,又有哪个能如愿以偿的。 所以他是对的,接受一个年轻的抄起蓬勃的女孩子,让自己从腐朽的淤泥里慢慢绽放出花朵。而他现在已经不能随便丢弃我了,因为,我已经是他惹下的麻烦。除非我自己自动离开他,给他一个漂亮的台阶。 怎么给他这个台阶,我十分烦恼。 所以一连几天上课都提不起精神,在餐厅吃饭时只吃了点沙拉,其他的一点也没浪费,都到了滚滚的肚子里。滚滚看起来是个挺大咧咧的女孩子,其实心细如发,她说:“你跟你男朋友吵架了吗?” “他好像喜欢上别人了,只是没办法跟我开口而已。” “你这个样子,男朋友喜欢上别人是迟早的事吧。”滚滚上下打量着我,“太传统,太保守,一般的男人都喜欢火辣宝贝。外表看起来青春洋溢,一脱衣服里面就是镂空蕾丝内衣盒吊带丝袜,家里还准备根钢管助兴,扭得像蛇一样……” “你就是那样的?” “杰克又不是一般的男人。” 我忍不住笑。 滚滚夜宵了,拍拍我的头:“乖孩子啊,连分手都不会。这样吧,你就说你喜欢上别人了,想跟别人在一起。” “谁?小坦?” “呀,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把杰森借给你。” “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我们告别时,滚滚对我说,阿萱,搬到我这里来吧,我自己一个人住,地方也够大。我点点头,好。我不想给朋友添麻烦,可是我也不忍心拒绝朋友的好意。 既然决定厉害何落凡,我就要开始认真盘算以后的生活了。现在我的吃的用的都是何落凡给的,幸好我在甜品店已经能帮得上忙,可以领薪水。而且白天除了上课我也可以去跟滚滚去做服务生,那里服务生的衣服真的很好看。 在学校里看见何落凡和那个女孩子走到一起,我也不奇怪了。她笑着冲我打招呼,我也冲她点点头。 晚上在msn上跟蓝冰视频聊天,她不提往事,她真的比以前更贴心,像我的情人。她说,阿萱,你瘦了很多,你要多吃,何老师都喂你吃什么啊,我得批评他。 我说,我很好。 她叹口气说,你不要骗我啊,你又发烧了吧,为什么现在每次发烧都要好多天呢。 我也有点困惑说,可能那次烧过头了吧。 她不说话,脸上有愧疚。我忙转移话题,我说,蓝冰,如果我跟落凡分手你会不会不理我? 为什么要分手? 我说,他爱上别人了,这很正常。 这一点都不正常!她气得眉头都拧起来,何老师不会喜欢上别人的!他怎么对你,你最清楚不是吗? 我听了心酸了一下,他怎么对我,我是最清楚。见我不说话,蓝冰连忙说,我没有逼你的意思,只要你高兴怎么都好。如果你真的不想跟何老师在一起,我就去陪你。 我忍不住笑了,你的店子怎么办? 可以盘出去。 现在盘出去不是很可惜吗? 一点都不可惜。蓝冰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要照顾好你。 如果你是男人的话,我应该就会嫁给你了吧,真可惜。 是啊,你这样的女人百年难遇,我真爱你。 我顿时被一个女人的甜言蜜语哄得心花怒放,被逼着“啵”了好几下才关视频。躺在床上的时候,我有轻微地伤心。虽然早就做好被丢下的准备,可是想象和事实毕竟是两码事。 落凡洗过澡全身散发着湿漉漉的香气,我转身看着他,他似乎愣了一下,像是有点高兴似的,犹豫了一下,慢慢抱住我。 他感觉比我还伤心。 我说:“落凡,最近你不太高兴,怎么了吗?” “你在乎吗?” 我想了想,没回答。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没关系,反正你不能离开我。” “落凡,你很喜欢那个女孩子吧?” 他突然抬起头,压住我的肩膀,眼睛冒火,有点恶狠狠的意味:“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也没有质问你的意思,事实上我也觉得她很不错。” “所以?” “我,我不介意。” “你不介意?”他迷茫地看着我,顿时明白过来,咬牙切齿,眼眶发红,“你不介意!你凭什么介意?你以为别人像你那么贱,每天都睡在仇人的床上!你凭什么介意!” 他开始撕我的睡衣,盛怒中的何落凡像走火入魔的狐妖,我无力阻止。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我们夜夜同床,每天早上都在他的怀里醒来,他的睡容一点也不邋遢,很讨人喜欢的慵懒。可是他没有碰过我,即使在早上男人生理反应最直接的时候,他也只是红着脸跑进卫生间里。 李慕白说他是“柳树下的男人”,真的一点也没错。 其实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不是妓女,他不是嫖客,他不想做我讨厌的事情,他就是这么一个总是会走入误区,有时天真执着得有点可怕的人。 可是我一点也不怕他,即使他现在压着我的身体,将我的手臂压在头顶,嘴唇火热而性感。我看着他,其实心里庆幸这个人是他,而不是梁木,或者其他男人。他因为情欲而咬着下唇,双眼迷蒙着,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强迫我跟他亲吻。 这种强迫的亲热,也是温情脉脉的,他像是伤心透了。 他问:“爱不爱我?告诉我爱不爱我?” 我摇摇头。他突然用力顶入我的身体,我痛得呻吟一声,脸上烫得像着了火。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把脸埋在我的脖子里。我开始还一言不发,后来断断续续地求他,而后带着哭腔求他,最后我躺在那里只能奋力喘气。 次日一觉睡到上午十点,落凡已经去上班了,我去洗了个澡,而后开始收拾东西。 这里实在没我的什么东西,只有衣服还有一些书和日常用品。 而且滚滚家也住在这附近。 我留了个字条,不知道说什么,只留了几个字:落凡,我搬走了,祝你幸福。 滚滚把窗户朝着花园的房间给我住,花园是荒废的,随意长着张牙舞爪的蔷薇。我只带了一个小小的行李,放在床头,没来得及收拾。晚上我没吃饭就睡了,屋子里因为长期没住人而泛着淡淡的霉气。 我有点后悔自己这么不管不顾地搬了出来,感觉像落荒而逃。 其实我就是落荒而逃,他明明跟别的女孩子那么亲热,我们这算什么?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外面在下雨,这里的天气比小孩子的脸还不好琢磨。全世界的雨都落尽了大地的眼睛里。我睁着眼望着窗外,想起身边少了一点温度,便觉得冷。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数绵羊,数大象,数鲸鱼,天渐渐地发白。我用一整夜的时间整理我们的过往。我确定我从没回应过他的感情,一丁点也没有。我只是说我恨他。滚滚起床闹出很大的响声,然后厨房里传来煎蛋的声音,她用破锣嗓唱着萧亚轩跑掉版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只怪我们爱得那么汹涌,爱得那么深。 于是梦醒了搁浅了沉默了挥手了,却回不了神。 如果当初在交汇时能忍住了,激动的灵魂。 也许今夜我不会让自己在思念里,沉沦。 …… 不知道为什么,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像被刀绞一样痛起来,连呼吸都痛得可怜。我真的……只是恨他吗?我从床上跳起来,顶着一对熊猫眼,连脸也没洗,换下睡衣对滚滚说:“我得回去拿点东西!” “什么东西非这个时候回去拿啊?” “课本,不不,是衣服。” “衣服?”滚滚愣了一下,嘿嘿笑;了,拿着锅铲蓬头垢面的样子很像个巫婆,“那就快去吧,宝贝儿,小心你的衣服被别人穿走了。” 我少有撒谎的时候,一下子就被拆穿了,窘迫得脸都红了,却也顾不得。以前我得体力很好的,现在跑两步就气喘吁吁。本来不远的路,我中途歇了两次才跑到。 小院的门开着,屋门也开着,车也在。他还没出门。我走进屋,客厅里很安静,难道在睡觉?我走到卧室门口刚要推门,突然犹豫了。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妻子出差早回来一天给丈夫惊喜,结果一推卧室门,床上睡着另一个女人。我心里惴惴不安地想着。虽然说外国人做事讲究效率,可是也别那么快吧。 反正……我只是来拿衣服的。 我推开门,本来天气就不好,又是窗帘紧闭,屋子里很黑。可是床上没有人。他不在家。我有点愣怔。他昨天回来又出去,连门都没锁吗?他没在家睡吗? 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坐在床上。 “谁?”角落里传来个嘶哑的声音。 “落凡!”我吓了一跳,看见阴暗里模糊的人影。 我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只能站着没动。 “你在那里做什么?” 他没回答我,只是淡淡的问:“你不是走了?还回来干什么?” 我被堵了一下,小声说:“拿……拿衣服……” 他冷哼一下:“你好像带走了很多衣服。” “是……是啊……”我看着角落里散发着阴暗气息的他,不自觉地有点沮丧,今天好像不是说话的时候,我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叹口气说,“那我先走了。” 他没说话,静静地坐着。从暗影里看见他微微抖动的身子和漆黑的头发。我想过去看他,又怕他推开我。所以呆呆站了很久,像是在厚颜无耻地赖在这里。直到我看见地板上有意小块反光,是水。 “你以为我这里是汽车旅馆吗?我是牛郎吗?你高兴了就来光顾?老子不干了!你快点给我滚!”落凡突然抬起头来吼,“滚啊!” 他的声音很奇怪,地上的水是从他的身上渗出来的,整个房间都泛着冰冷的雨汽。我慢慢蹲下身,小心地凑过去,一直凑到他的面前。这么个冰肌雪肤的美人像走火入魔一样,眼白是红色,眼珠是绿的,嘴唇没有血色。 我心里一紧,想要摸他的脸,却被他厌恶地躲开。我只能讪讪地收回手说:“你怎么全身都湿透了,快去换衣服洗个热水澡,否则会着凉的。” “你不是恨我吗,你不是巴望着我死吗?” “落凡,先换个衣服好吗?” “你快滚,我的死活跟你没关系!” 他仰起头,还是那种恶狠狠的眉眼,脸上却是有泪痕的。我顿时慌了手脚,我好想误会了什么,他好像真的没有喜欢上别人。因为我的不告而别,所以他委屈成这个样子。我的心又痛了,同时又隐隐约约地高兴起来。 他看着我,我很久没这么仔细看过他的脸,还有他眼睛里那锲而不舍的疲惫的爱情。 “对。对不起……我好想连话也不会说了,结结巴巴的,“我以为你有了新女朋友……只是怕不好跟我的父母交代……所以我去了滚滚那里……不让你为难……” 他握着拳,全身发抖,从牙缝里骂我:“辛月萱,你这个混蛋!你就是想离开我,还找什么理由!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么讨厌的人,又蠢又好骗,心里还总想着别人!你是不是天生就石头脑子,你就不能喜欢我吗?我比那个人能差在那里?!每次你走投无路的时候,都是我在你身边,你瞧瞧你多没用!你这么没用我都肯要你,谁都不要你了,我还是要你,你还要怎么样!你不知道我多讨厌你这种没脑子的女人!” 我心里一痛,慢慢伸出手抱住他。 “对不起。” 他挣扎了一下,我用力抱住他。头发是湿的,这个人全身都散发着清冷的香。那一刻,我突然相信,这个人或许永远都不会抛下我。 第十一章 只怪我们爱得那么汹涌那么深 我用脸暖着他冰冷的耳朵。他身体徒然软了下来,犹豫了一下,反手抱住我。 “我找了你一夜……我去了车站,去了学校、甜点店。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我甚至跑去那个坦桑尼亚小子那里揪着他的领子问他把你藏哪里了……我以为你再也没法跟我在一起了,所以又要离开我了……”他声音细细的,像飘在天上的云,找不到任何停靠的地方,小孩子一样把脸埋在我的劲边,脆弱得不堪一击似的,“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有什么好的……” “对不起。” “……你真是讨厌。” “那、那我就走了……” “你敢!”他猛地箍住我的腰,又要发怒。我捧住他的脸,将嘴唇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我第一次主动亲吻他,也很不好意思:“落凡,快去洗澡吧,我去做早餐。” “……” “今天天气不好,你开车带我去学校好不好?” 他愣了一会儿,用力把我搂紧了一些。脖子里越来越湿润,他的脸在那里。黑暗渐渐散开,下了一夜的雨,窗沿下的一支绿藤愈加的娇美可人。有一束细小的光劈开云层,透出窗子落进屋子。 圣诞节前夕。蓝冰从北京赶过来。 我与落凡在贝尔法斯特机场接机,她没什么变化,凑上来就搂住我,嘴巴还没亲到,就被何落凡苦大仇深地拽开。他可不想跟假小子蓝冰间接接吻。蓝冰同学毫不在乎,用力蹿上去,像猴子一样手脚并用抱住落凡:“何老师,我想死你了!” 他拍拍蓝冰的头:“小子,你太重了。” 晚上我跟蓝冰睡,她跟默然丫头住久了,被她传染成话唠。大多都是她说,我在听。默然丫头考上了公务员,跟男朋友快要修成正果。她找了个男朋友,不过合不来,很快地分了。我想象着蓝冰交男朋友的样子,觉得跟搞gay差不多,她找女的才般配嘛。 听见我笑,她捏住我的鼻子:“你又乱想什么?你跟何老师过得很不错嘛!很恩爱嘛!跟我说说性生活和谐不?” “和谐你个头!” “好啦好啦,不逗你啦。看到你们这样,你不知道我多高兴。以前是我不懂事,乱撮合,伤了你的心也不知道。那时候你没讨厌我,跟我绝交,是你脾气好。后来我才知道,我们总是说那个人不好,其实最痛苦的是你……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我摇摇头,慢慢地笑了,觉得她在说上辈子的事,主角也不是我。 “我后来才知道,你们爱的很辛苦,如果作为朋友的我们能够拉你们一把,我不那么任性,或许你不会吃那么多苦……我一直觉得很抱歉……对你……还有对那个人……” 我摸了摸蓝冰的脸,是湿的。 我叹口气:“我从来没怪过你。” “我知道。阿萱,你太傻了。你如果懂得怨恨的话,就不会那么痛苦了。你太傻了,什么都不说,自己默默承受着……现在……你连哭都不会了……我替你……” 蓝冰替我哭了半夜,那个觉得流泪是没出息的女孩子,替我哭了半夜。 可是我没良心地睡着了,因为第二天还要准备圣诞大餐。 其实也不用准备什么,都是从商店买好的食物,我跟落凡用一下午的时间装饰好圣诞树。傍晚时滚滚、森森、小坦三人行过来了,杰森还带着他妈妈做的百果馅饼。那个喜欢落凡的女孩子是最后到的, 这次带了男朋友。 滚滚对蓝冰的意见很大,见蓝冰像没骨头一样靠在我身上就皱眉。终于等到圆圆满满地吃过饭,快到拆礼物的节目。蓝冰在我的脸上“啵”了一下时,她跳起来指着蓝冰说:“喂,小子,你把我们何老师当死人啊!何老师可是我们学校最帅的男人了!我誓死维护他和阿萱的恋情!” 蓝冰挺高兴:“你就是那个家里挖煤矿的吧?咱们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我也是何老师的粉丝,对了,我是个女的!” 这下滚滚从凳子上摔下去了。 两个活宝这么一闹,气氛好到不行。连最初的陌生感和拘谨都散去,落凡从厨房拿出一箱罐装黑啤,一群人吃吃喝喝好不热闹。 卧室里的电话响起来,我关上门去接,是长沙的号码。 “喂?” “赵寻吗?别搞得那么神秘。还算你有良心知道给我打电话。” “你跟赵寻还有联系吗?” 这个声音那么熟,我有点恍如梦中:“夏珏?” “嗯,是我,你还记得我的声音啊,我真高兴。”她的笑声像流水一样淌过来,“你的号码是我打电话去你爸爸家要的。阿姨还记得我,听说我找你,还很高兴。不过,你大概不想听见我的声音吧?不过我们以前约定过,以后结婚的时候,一定做对方的伴娘,对不对?不管你相信不相信,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真的是想做你和若薰的伴娘的。” “我相信。” “是吗?”夏珏怔了怔,像是在想什么,随后说。“今天我结婚了,伴娘是我的大学好友,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一声。” “祝你新婚愉快。” 她笑了:“阿萱,恨我吗?” “不恨。”我说,“你比我可怜。” 我把电话挂了,在床脚坐了很久,把脸埋在双臂之间。 我真的一点都不恨夏珏,不过她恨我。一直到现在,婚都结了,也完成了她最后的报复。 我们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在最单纯的年纪相遇,把所有美好的情感都分享给了对方。只是成长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让我们面目全非。而友情却是一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蚂蚁,可以瞬间腐朽变成白骨,也可以历久弥坚变成琥珀。 落凡走进门,奇怪地问:“你是猫头鹰吗?还能夜间视物?” “别……”我说,“别开灯。” 他走过来,声音放软:“谁来的电话,怎么了吗?” “是夏珏,她结婚了。” 落凡不再问了,好像有点失落,也挨着我坐下来,突然变得很安静。过了一会儿,他问:“你想抽雪茄吗?” “可是你不是说再抽就不要我了吗?” “今天是平安夜,就今天可以。”他出尔反尔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轻车熟路,一点惭愧的样子都没有,脸皮真厚。 雪茄是他放在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不放心地数了数,一根不少,他才满意了。明目张胆的不信任,我不跟他计较。上次我们去逛街看见一个卖火柴的店子,盒子很漂亮,还有中国天安门和横渡铁索桥的图案。店主大叔趁着下午人少,便靠在门边划了根火柴点雪茄。有种闲云野鹤的气质。我几乎看呆了,抱了一堆火柴回来,气得落凡绷了两天的脸。 火柴燃烧散发着淡淡的硫黄气息,明暗之间他捧着小小的火苗凑 到唇边,半眯着眼,黑睫下的阴影安静又神秘。 他点燃了才放到我嘴边,道谢是不用的,我对他笑了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你今天可以哭。”他说,“因为是平安夜,可以多愁善感。” “是吗?这也要挑日子?”我挺惊讶,“你告诉我,今天还可以做什么?” “只要不杀人放火,做什么都可以,因为是平安夜。不如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用石头剪刀布来决胜负。” 因为是平安夜。 “好吧,来玩。”我伸出手,“石头,剪刀,布!” 我抽了抽嘴角,他的剪刀明晃晃的,一刀剪在我的手指上,杀人不见血。 他说:“你选择真心话吧,你说,你是不是还想着离开我?” 哪有这样的,不是应该自己选择的吗? 我不跟他计较,我摇摇头:“没有,我发誓。” “哼,是不是因为顾若薰结婚了,你才这么说的?反正你的信誉已经透支了,我才不相信。” 他一把脸扭一边去,我就知道他又在怀疑我。不过我宽宏大量,不跟他一般见识。我好笑地摇头:“你误会了,夏珏结婚了,可不是跟顾若薰。我太了解她了,如果是若薰,她就不会给我打电话了,她巴不得我永远也不知道呢。她只是故意让我觉得是若薰,想让我难受。” “你拆穿她了?” “没有,这是她最后的报复,就让她得逞一次吧。”我笑着说,“她毕竟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就当是我送她的结婚礼物。” “你缺心眼!” “是啊。”我也是有脾气的,“喂,不要赢了一次就不玩了,快点,我还要玩。” 他嗤了一声,顿时也来了兴趣,石头剪刀布,他的小石头砸扁了我 的小剪刀。为了防止他破坏游戏规则,我连忙说:“我选择大冒险!” “好,脱了衣服主动骑我身上来。” 还敢坐地起价,真不要脸。我咬牙妥协:“我要求延时执行!” “批准。”他笑的身心愉快。 这次剪刀石头布,何落凡的布包住了我的小石头。我连炮轰他的心都有了,咬牙说:“真……真心话!” 落凡的手包着我的小拳头,敛下眼慢慢地问:“萱萱,你恨我吗?” 我顿时不笑了,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他苦笑一下,眼垂得更低:“那你爱我吗?” 我静静看着他,这次没有摇头。只是眼睛慢慢地流出眼泪来,落在我们交叠的双手上。他怔怔地看着我,见我哭的越来越厉害,好像全世界的雨都落进我的眼睛里。 心里下的雨终于灌满了我的身体,然后从眼睛里溢出。 落凡的眼睛越来越温柔了,他像是明白了,脸颊泛红,有点笨拙地抵住我的额头。 “我一定不会丢掉你,你也一定要爱上我,知道了吗?” 我用力点点头。 “我一定是疯了,你这么没信誉。” “以后会有的。” “不可能。” “我会让你安心的。” “少骗人了。” 虽然这么说着,他还是用力抱住我,好像他的怀里不只是我,也不只是爱情和责任,而是他的未来和全世界。 第十二章不是白骨,是琥珀 我对我的灵魂宣誓。 我欠你这辈子,欠他下辈子,我一定准时兑现,绝不延期! —————————————————— 这是2009年的夏天,慢慢云层之上,是从天堂而来的七彩霞光。 我离开家乡四个年头,飞机降落在长沙黄花机场时,所有的一切都回来了。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可是又陌生。这个城市还是我们当初的城市,可是人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们。 我突然又想起了顾若薰,如潮水一般,不可抑制地想念他。 他就像我生的一场大病,被身体牢牢地记住,每一滴血里都有属于他的记忆。 我们相识相爱的地方,这座学校的变化让我迷惑。有了新教学楼,面孔也都是新的。老师都换了一批。学校里那几株更高大的泡桐树,枝繁叶茂,也绽放过我们最纯白的年华。我站在树下想起十七岁的我色胆包天地跟顾若薰求婚。他红着脸,红着眼,狼狈又感动说不上谁比谁更傻。 筱筱说:“姐姐,你在找若薰哥哥吗?” 那一瞬间我哭得无法抑制,像个傻瓜一样。 连悠悠都看得出来,何况是心思比头发还细的落凡。他这么多年来都不肯好好信任我,即使我们要订婚了,他也还是骂我没信誉。骂就骂吧,反正也只有他会骂我,也习惯了,又不会少块肉。这几年落凡在我的父母心中的地位已经高于一切,只要落凡说我不对,全家人都帮着他骂我。 他才是儿子,我是儿媳妇。 只有筱筱最爱我,尤其是他闯了祸,需要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他同学打闹着玩,不小心把一个女孩子从楼梯上撞了下去。我在办公势力跟他的班主任针锋相对。外面围了不少孩子,筱筱抱着肩靠着桌子,那笑容真是能让小女生们集体晕倒。我猜走廊里那些来来去去,反复来 来去去的女孩子不是尿频,只是为了看我弟弟。 回去时我开着父亲的小车,他从后座伸出手搂着我的脖子不撒手。 “筱筱,你交女朋友了?你们老师说你有早恋倾向。” “别开玩笑了,哪个能比得上我姐姐。我最爱姐姐了,姐姐我爱你,我爱你。”被十六七岁的漂亮少年抱着示爱,心里有点飘飘然的。我叹口气说:“不行啊,咱俩乱伦的话,妈妈一定会把我杀掉的。” 他扭来扭去的撒娇,在我脸上啾啾献吻,我的血压啊,小倒霉孩子。 回到家父亲和阿姨在准备请帖,订婚宴也丝毫不含糊,因为我们决定订婚以后就去国外旅行结婚。落凡的家人都不在意形式,只有他姐姐会过来,还有一些北京的朋友也不放弃机票报销白吃白喝的机会。 我打电话给赵寻,约他出来见面。 毕竟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也心照不宣地有四年不联系,可是最初的就是最初的。我们的友情变成了琥珀,而不是白骨。 他现在是外科大夫,专做心脏手术,听林叔叔说他很优秀。我一直知道他很优秀。也知道他落手多狠,切人跟切豆腐一样。在茶馆碰面,他帮我叫了一杯喷香的碧螺春。 “阿萱,你更漂亮了,果然是英国的空气好嘛。” “呦,嘴巴真甜,小心让你女朋友听见,会活剥了我。” “不错啊,会挖苦人了。”赵寻带着大男孩的顽皮,“你不知道,四年前你离开时简直就是死气沉沉,根本就是会走路的僵尸新娘。” “那也比你强,身体里住着一个八十岁的灵魂,现在应该有一百岁了吧。” “哈哈,不管怎么样,我祝你跟何老师修成正果。你运气怎么就那么好,碰见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好,这几年我都快爱上他了。” “算了吧,你要是能掰弯,你早爱若薰了。” 这句话说完,我们同时愣住。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终于还是我 先笑了。他清了清嗓子,不知道怎么就不说话,表情有点伤心。 他说:“对不起,阿萱,我有件事没告诉你。” 我愣住了,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他低着头,眼圈越来越红:“我觉得这件事我应该告诉你,若薰……他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的意思,就是……没了? 我低头看着玻璃杯里的茶叶沉浮着,嫩嫩的芽在水中褪色,喷香扑鼻,就像一个人最好的时光。 可是已经不在了。 “阿萱,你没事吧?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你最应该知道。” 我摇摇头只是问:“怎么回事?” 赵寻叹口气:“你知道的,他的身体本来就受到重创,很不好。他的内脏机能差,一定要好好养着。他的外公在本地开发楼盘,他也来这边工作。像他那样拼命地工作是不行的,而且他身体一直不太好,他的家人也没有很注意。几个月前他加班回家的路上,开车经过黄兴路在那里停了一下,别人以为他趴在方向盘上休息,可是他一直没动,也叫不醒,等医院的救护车赶到已经太晚了。” “那里有黄兴铜像呢,他还以为会有人等他吗?”我微微笑了一下,“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赵寻心痛地看着我。 最近我经常感觉半夜有人拍我睡觉,还会哼歌,跑调跑得很厉害。我知道是若薰。以为是梦,或者是其他的。我想我已经知道了什么。这个世界上少了他,或许别人不知道的,但是我不可能毫无所觉。所以这一刻,我没有太多的震惊,只有被证实的虚脱感。 “阿萱,你没事吧?” “我没事,这样也挺好。若薰他太单纯了,因为单纯,所以才会痛 苦。他只想着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却不行,我还要父母,要朋友,什么都想要。你看,欲望就是这么丑陋的东西。可是落凡连这样的我都肯要,甚至不在意我心里有别人,这何尝不是一种孩子气的天真。我已经辜负了若薰的单纯,我不能再辜负落凡的天真。” 赵寻似乎明白了我的想法。 他不再说话,只是慢慢地握住了我放在桌子上的手。 他说:“阿萱,如果什么都想要,那就什么都得到,往前走,别往后看,即使背后尸骨成堆。” 我忍不住笑了:“你以为我真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吗?” 他也笑了:“那是夏珏对你的爱称呢。” “是啊,你现在找女朋友还找她那种类型的,你还真是长情。” “都十年了,那么久了。” 我眼睛一热,望向窗外的一片暖阳,原来都那么久了。 订婚仪式前一天,我拉着落凡去了一个地方。 他的脸色很臭,在我买红玫瑰时,也捏着我的鼻子说我没脑子。他现在是太阳,我是借着他的耀武扬威的月光,我得巴结他。我们开车穿过乡下一样的郊区,直接到了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我知道若薰一定喜欢这里,这里很安静,也很漂亮。 我把红玫瑰放在他的墓碑前,用手绢把他的照片擦了又擦。他的身体在这里,可是我知道他不在这里。 我一直低着头,落凡说:“别难过。” 很没力度的一句话,我抬起头脸上有微笑,我说:“我不难过,落凡,现在当着若薰的面,我请你相信我一次吧,虽然我信誉不太好,但是我会让你幸福的。我会重新练拳道,强身健体,好好保护你。” “真的吗?”落凡敛下眼,有点高兴,“那,那以后还拜托你保护我啊。” 我怔了一下,仿佛看见十七岁的顾若薰敛下眼说,那以后还拜托你保护我啊。 那是,我说的是—— 我握住落凡的手:“我保护你,一定保护你。” 我对我的灵魂宣誓。 我欠你这辈子,欠他下辈子,我一定准时兑现,绝不延期! 我喜欢上幸月萱是很偶然的事。 她出现的时机并不好,母亲在家里发疯砸完东西跑出家,我出门去追,被邻居家的夏珏逮住。我对吵吵闹闹的女生没有什么好感,所以对夏珏这个难缠精,避之不及。我维持好礼貌跟她告别,却听她喊:“阿萱,若薰受伤了,这个你擅长,我们去楼上处理伤口。” 我这才发现藏在冬青后面的一颗黑色的脑袋,被夏珏一叫,有点不好意思地躲过我的视线站起来。我一下子就认出她来,是隔壁班的女生,曾经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她也许是因为迟到,被老师在楼道里罚站,却胆大包天地盘腿靠着墙壁看小说。我抱着作业出门,她抬起头。 非常标致的一张脸,像打了柔光灯,眼睛的神韵尤其漂亮,带着一股子虚怀若谷、与世无争的安静。 只不过是匆匆一憋,我就记住了她那双眼睛。 我不太明白,这样安静的一个女孩子却跟夏珏这个疯丫头好得穿一条裙子。或许是因为在她身边会有莫名的安全感,又或许是闹中取静,她与夏珏配合得相得益彰。所以每次夏珏软磨硬泡把我拉到她家一起做功课,我也少了一点不情愿。 她像水,明明那么珍贵,却因为平凡而自卑。 人是离不开水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可是我渐渐地开始觉得渴,渴得喉咙冒烟。 大嘴巴夏珏说她是跆拳道黑带,曾经赤手空拳教训过恶劣的同学时,她窘迫得脸都红了,有点被拆穿的咬牙切齿。那样子多有趣,我说,你那么厉害啊,那以后还拜托你保护我啊。 她立刻就认真地说,以后我保护你。 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很快,我的脸一定是红了,原本的玩笑话像承诺一样牢牢订在心底。是烙印,她打上的,她是个狠角色。可是之后她却不看我,她跟赵寻同进同出,相亲相爱,连他吃剩的东西都不嫌弃。 我开始嫉妒了,我喜欢上她了。 那年是百年难遇的大洪水,每天都有大坝决堤的谣言传出。那天是幸月萱去跆拳道比赛回来的日子,我们在同一个补习班,只听见有人喊“大坝垮了”,每个人都惊慌失措地逃走。我觉得幸月萱一定会傻乎乎地来学校,所以我跑到门口堵她。那么多人往外冲,唯独她发疯一样往楼上跑。我追得很辛苦,在教室门口抓住她的手。 第一次握她的手,柔软细滑的手,我握住就再没放开。 后来每次想到那一天,我就会觉得幸福,在我握到她的手时,我眼中那种如释重负的满足,让我幸福得快要喘不过去。原来这就是幸福。我安安静静地长到十七岁,没有父亲,母亲并不疼爱我。从小就被夸奖乖巧懂事,努力变成让母亲觉得骄傲的孩子。 可是,从来没有幸福。 原来幸福是可以揪着心脏的,幸福到极致便是不知所措,而后便会感觉到疼。原来喜欢一个人,会有那种心脏快裂开的甜蜜的疼。 在漆黑的楼道里,灯光从缝隙里散开在楼梯上,她的脸模糊不清。她考了好分数第一个是想着给我看的,像个在讨表扬的小孩子。我揉她的头发,她拽下我的手,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面对面拥抱了。黑漆漆的是眼,白生生的是脸,水嫩嫩的是唇。她没往后躲,大眼睛瞅着我,瞅得我想咬她。 我问,喜欢我吗? 我想我的脸一定红得不成样子,她还是看着我,终于我做了件很卑鄙的事,在她开口之前,凑过去吻了她。那晚的全部记忆,都陷在她柔软的唇里,脑子里持续燃放着烟花。她还是看着我,脸红红的,像头害羞的小兽。 我们相爱了。 十七岁,已经很晚了,在她慢慢变成漂亮的大女孩的时光里,我没有参与。不过,等她慢慢变成老婆婆的样子,我会一滴不漏地收藏。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让我这么喜欢的人了。这么一直一直想着这个有点傻的女孩,想着她傻乎乎地折了一枝泡桐花跟我求婚。明明很害怕被拒绝,手都在抖,眼神都在抖,可怜巴巴的,还在装着无所谓。无论多么自卑,多么的沮丧,还在拼命拼命地想着给我并幸福的傻乎乎的孩子。 每次想着这样的她,都会难过。 其实她真的够好了,学习差点有什么关系。她那么执着地保护着我,拳脚功夫那么漂亮,像个小女侠。 可是……她从来没想过要保护自己。 那么爱一个人怎么可以呢?像笨笨的乌龟丢了自己的壳,把最柔软的部分都祼露在我面前,不怕伤害,也不要任何退路,把一切都交给我。每次看到她那笨笨的温柔的样子,我真会痛,痛得想哭,想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只属于我一个人。 她太好了,太好了。 我想等到我可以负责起她的人生的那一天,把这个孩子收纳在我的壳里,外面风吹雨打,有我保护她,什么都不怕。 可是我们还是分开了。 不是分手。 而是悄无声息地分隔两地,许多话没来得及说,许多事没来得及做,来不及。 现在想想,那时候真的太年轻了。那件事情发生得措手不及,之后母亲强硬地将我带去外婆的老家厦门,对她来说儿子就像棋子,想挪到哪里,就挪到哪里。我无力抗拒很多东西,年龄和心智让我只能走在母亲安排的道路上。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那是一生都难以抹去的侮辱。 真的,太年轻了,年轻到没有勇气,只有满满的恨意。 我像许多的混蛋男人一样给了喜欢的女孩子一堆美丽的承诺,不过是海市蜃楼。我终究让她自己一个人满怀希望地去了北京,那里却没有我。我几乎能想到她多么艰难痛苦,却隐忍着,倔强得像头小驴。 她就是那个傻得说都说不出来,只会委屈自己的笨孩子啊。 我知道,对一个人情根深种是什么样的滋味。 食不下咽,精神恍惚,自责而痛苦。我的身体越来越差,本来就在娘胎里前天胃发育不全,这么一病,人都被掏宝了。夏珏说,你这样下去她也是看不见的。她知道什么,我才不要她看见我这个样子,没用的窝囊的,病恹恹的样子。我讨厌夏珏,无比讨厌。可是我还是下决心好好养病,坚持吃药,吃饭,行尸走肉般。 因为,我还是想见到那个孩子,看她过得好不好,只看一眼也好。 不谈看情的,纯粹的远远看她一眼就好。 后来她发生了很多事,她最狼狈,最痛苦时,身边伴着另一个男人。而我身边也是有一个女人的,那个女人缠着我喋喋不休,她是母亲派来的间谍,她有家庭的支持。如果说以前是好朋友,现在算什么呢。她又不是那个我爱到心头肉里的孩子,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我听见夏珏与那些所谓的高中同窗幸灾乐祸地议论她,她打了人,她被退学,她与老师厮混。她们都唯恐天下不乱,把我当成宝贝的孩子放在地上踩个稀巴烂,我捏紧了拳头咬牙一声不吭。 后来我就看见了那个混血的男人,挺拔俊美,有一双勾魂摄魄的绿眸。他看着我的时候,很清晰的敌意,绝非善类。他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她围上,拉着她的手。她对那个男人笑,真漂亮,带点羞涩的天真,我嫉妒得要命。 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她对谁都好,不是真的爱情,我这么安慰自己。 可是为什么那一刻我清晰的感觉到,这个男人会把幸月萱从我的生命中抢走,连根拔除呢? 那一瞬间,我内心绝望着,荒芜成一片沙漠。我干渴,喉咙冒烟,可是那个男人捧着我的水,慢悠悠地放在唇边,准备吃干抹净。 呵,我就是这么个没种的男人,每次说要放开她,让她过自己的生活。可是还是忍不住去看她。她越来越美,只是瘦得可怜,在道馆里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她的酒量还是那么差,喝了两杯就在日式餐厅外的沙发上缩成一团,可怜巴巴的小虾米。她看着我,清醒无比的外表和烂醉如泥的大脑,她像个小贼一样笑,若薰啊,你老在我梦里捣乱。 我的眼泪轰然炸开,你这个笨蛋,我到底,到底欠了你多少? 真的,太喜欢一个人,也是一种病,我已经病入膏肓。可是我只能把她赶走,我能怎么办呢,连我自己都没自信给她幸福的时候,只能把她赶走。可是那孩子到底能有傻啊,不仅傻,还愣,一声不吭地跑去做替身演员。有一天我安排的眼线跟我说,有个替身演员烧死了,房间号就是她的那个。 以至于后来中间的过往我都不再记得,我只记得自己很平静,只想着把她的骨灰带回来,然后陪她一起去另一个世界。 内心的那种虚无的黑暗的幸福感,在看见她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时,彻底崩溃了。忍不住了,装不下去了,也放不开了。我已经离开她四年了,再不相爱就老了。 她真的一点儿没变,又剥掉自己的壳,乖乖地陪在我身边。真的太幸福了,每天都像是偷来的,世界末日一样的惶恐的幸福。她的身体那么漂亮,在我的怀里,那么乖,看着我笑,傻傻的。 我没有再敢提起那个绿眼睛的俊秀男人。只要牵扯到他,一切都是不对劲的。她对他的感情并不单纯,他们曾经做过恋人,后来亦师亦友。因为那个男人对她好过,所以她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她什么都能忍,即使委屈。 可是没有男人在长久接触后,不沉醉在她那双岁月静好的眼睛里。 当我看见他亲吻她的照片里,全身刺痛,痛得无可抑制。我愤怒,水沮丧,甚至眼睛发热。她像做错事的小孩那样安静,不辩解,也不惊慌,只是认真地对想看她笑话的人说,我愿意跟着他,即使他有妻子,我什么都不怕。 所有的痛好像都被这一句话填平了,那些自私自利的人怎么能懂得她的珍贵。什么家人,什么朋友,我全都不要了,苍天可鉴,我顾若薰此生唯一所爱的人只有幸月萱。只要我带着她离开,去一个那个狐狸眼男人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任何男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我要把她护得好好的,谁都觊觎不到。 我对她的占有欲,已经强烈到连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地步,恨不得金属藏娇,这辈子她只看见我一个人。 我对她说,我们出国吧,什么都不要了。我知道她一定会同意,她会装作高高兴兴地同意,可是内心还是会痛苦。她那么善良,她不忍心伤害亲朋好友,不忍心让她们失望。我就这么仰仗着她对我的爱情,逼着她做出了选择。 办手续和等护照的时间,突然变得漫长,我心急如焚。 后来那个男人受伤,她说是她的错,咬着唇,眼底是灰色的。她很自责,每天都去照顾他。我知道这都是那个男人的把戏,他太聪明了,知道那孩子的弱点在哪里。我的舅妈依旧让私家侦探去拍照片,他配合得很好,举止暧昧,像一对情人。 我从没告诉她,我只希望着一切快点结束。我知道她不好受,她憔悴了许多,对我的愧疚,和对那个男人的补偿,她想做到最好。那个傻姑娘怎么知道我们都是心如明镜,只有她疲于奔波,像颗忙碌的小棋子。 我心疼她,又气她,可是我无可奈何。 因为幸月萱告诉我,好几次她因难的时候,都是那个男人出现的,他是个好人。 他来回地折磨她,明明知道她为难还故意纠缠不清,他清什么好人? 可是我没理由对她生气,因为那些灾难都是我带给她的,我有什么理由责怪她?所以我讨厌那个男人也是心虚的,如果没有他,不知道我的孩子会多凄惨。说不定就像那街边的小流浪猫,谁都能捡起石子砸一下。 每天她都带着一脸愧疚出门默默地去照顾他。 每天都有人送照片来。 每天都在家里等她,胡思乱想,想着那个男人摸属于我的小手,吻属于我的嘴唇,心如刀割。 可是后来我终于撑不住了。因为她撑不住了,我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配保那个混蛋男人,把她变成了一个干扁的小心翼翼的小老太婆。她太瘦了,眼睛无神,走路都拱着腰,时常发呆。各种压力已经过早地摧残着她的身体。 我想了两天,回来收拾我的行李,我决定离开。她不在家,一定是照顾那个男人去了,也好,静静地离开说不定对她也是好的。去卫生间收拾东西时,我看见她坐在地上,屋子里都是烟。 她只是烧掉那些照片而已,那种萎靡不振的,怯怯地看着我的表情,让我愤怒自责。 她看着我,我跟她告别,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我。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她的眼睛,真漂亮,就像书法里最有气质的娟秀小楷,说不出的神韵。可是眼神很空,悲凉和绝望什么的都看不见,反而更让人害怕。 我走出家门,想着那双眼睛,刚走到大门口就拔不动脚了。街上的冷风吹得我的眼睛很痛。我后悔了,想到这么一走,我就永远也见不到她了,便心如死灰。 于是我拖着行李又折了回去。 我就是这么个没出息的男人,看见她昏迷在床上的样子,我觉得那一刻自己也差不多快死了。她发烧,邻居家的两个女孩子说她烧了两天了,却不去医院。我一点都没发现,我真是个混蛋。 她一直支撑到我回来,她想见我,而我却迫切地想要离开她。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她昏迷了两天,这两天我想了很多。为什么她会那么辛苦?为什么她一直在那个坏透了的男人身边照顾他?为什么样?又傻,又笨,又愣,还拼命拼命地想着别人的事。补偿或者赎罪。我握着它的手,看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的表情却是痛苦的,根本就不清醒,像是在呓语。她伸出手,我握住,刚要唤她的名字,她的眼睛突然流下眼泪来,小心翼翼地喊:“落落凡” 我像被雷击中,铺天盖地的疼。 在她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我从来都不在她身边,直到她叫别的男人的名字,我才知道,已经晚了。或许幸月萱最爱的是我,可是那个人在她的心里的位置,已经牢不可破。 我悄悄地离开。 心不甘情不愿。 她的一切我都没有再去问,除了工作的时间,我每时每刻都想念她。她给我那么多回忆,我宁愿活在这样一个梦境里。有一天夏珏跑来告诉我,幸月萱跟那个男人去了英国,他们好像过地很开心。 我听了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我现在什么都不求了,只想让她高兴。 母亲让我跟夏珏结婚,我说,我只爱她一个,这辈子不变,下辈子也不想变了。她打了我一巴掌,说我走火入魔。我说,我只恨我没能早点走火入魔。她气得发疯,可是她再也没办法掌控我了。 每天下班我开车经过黄兴路,都会在那里停一会儿。 黄兴铜像下满了人,不知道她还记得不记得,我们说好,假如走散了,就在这里见面。我会一直等着她。 这辈子等不到,就下辈子,她不来也没关系。 我只是想为她做这样一件事,做一件比那个孩子做过的所有的事,都笨,都傻,都愣,拼命拼命地只想着她的事。 我最爱的那个孩子。 我只想天荒地老地爱下去。 (正文完) 若薰外传(1) 夏天的教室里总是特别难熬,教室里转着两台大吊扇,靠中间的位置,那里坐的都是好学生。像我与夏珏这样被班主任老胡喻为“教学史上的耻辱”,只能乖乖的坐在倒数第二排的窗边,夏天吃火锅,冬天吃冰棍,潇洒得很。 这是1998年的夏天,我与夏珏趴在三楼的阳台上啃两毛钱一根的老冰棍,课间的广播里播放的是湘江的水位,让同学们不要听信谣言,安心学习,听老师统一安排。 夏珏笑得很坏说:“这个播音的刘岚是我初中同学,你跑去她们班吼一句,大坝垮啦,她绝对第一个哭着往岳麓山上冲。” “她声音挺好听的。”我的评价比较中肯。 “得了吧,这声音也叫好听?我邻居家那个小朋友才是色艺双全,声音好听得能让全班女生骨头酥半边,没见识,出去别说你跟我混啊。” “哈,不是吧,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家邻居,一个鼻涕虫小胖子,哭起来倒是挺惊天动地的,挺有男子气概。” 夏珏只是笑了笑,把吃了一半的冰棍从窗户口扔下去,接着便听见一声惨叫——“我靠,楼上的谁扔的,有毛病啊!”我俩对望一眼,灰溜溜的往教室里钻。上午的课程很是无聊,起码没我喜欢的语文课。上数学课时打盹被眼尖的老胡抓住,在众人“祝福的眼光中”,我去楼道里罚站看风景。 这种程度的体罚我已经习以为常,口袋里也经常备着一本言情小口袋本。楼道里的风吹过泡桐树的叶子,又灌进楼道,空旷又安静,我盘腿靠着墙坐下来看小说。这种书在校门口左转的巷子里出租,两毛钱一天,被同学们亲切的称为小黄书。 这种台湾言情书不仅女生喜欢看,男生租得也很起劲。往往出租屋刚进了新书,便被男生们眼疾手快的借走,等书还回来到了女生手里,通常看到某些激情部分便会换来一声哀号。大多数女生都是咬牙切齿一番便忍气吞声,只有夏珏会气得摔桌子打板凳的:“哪个孙子撕的,给老娘还回来啊!” 作为和她共进退的狐朋狗友,她丢人,我总是跟她一起丢。 可是罚站却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这让我有点愤愤不平。 无聊地翻着缺页的小说,隔壁的教室门打开了,英语老师的中式口语传出来又被隔断,我不经意得扭头看了一眼,对上一双黑色的温润的毫无攻击性的眼睛。他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怀里抱着一大摞的作业本,身材很是挺拔匀称,看见我也有点意外。 这个男生我是知道的,应该说全校应该没有几个人不知道他。 且不提他那傲人的成绩,单是修养和长相,便很容易让人过目不忘。他是个只能用“美人”两个字来形容的男生,美丽的人,美好的人,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干净斯文,颇有距离感。如果非要挑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顾若薰从来没交过女朋友,甚至对女生的追求颇为冷淡。于是整个年级的男女八婆们都在疯传,顾若薰不喜欢女生,那就一定是喜欢男生啦。 几秒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看,回过神来也有些不好意思。顾若薰稍稍点下头,嘴角扬了一下,很有礼貌。 下课后我脑子晕乎乎的对夏珏说,我看见顾若薰了。夏珏翻着白眼说,我天天都能看见顾若薰。这家伙一定在认为我在吹牛,于是我云淡风轻的诅咒她,今天放学回去时最好被洪水冲走啊。夏珏抬脚想攻击我的小腿,被我拉住马尾一声惨叫。 因为最近不太平,所以不用上晚自习,阿姨做饭也不这么勤快了,一进门就看见她织那个已经织了两个月的毛衣袖子。我扔书包,踢拖鞋,阿姨赶紧制止我说:“萱萱,你妈妈下午打电话叫你过去那边吃饭,今天是莜莜的生日,你收拾一下快点过去。” “惨了,我妈每次都搞突然袭击,我答应馆长今天帮他陪练呢!” “自己弟弟的生日都不记得,你也好意思说!”阿姨颇幸灾乐祸。 “行啦行啦,我这就去趟道馆请假,然后就飞奔到林家。” 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急匆匆的跑出门,将阿姨那句注意安全抛在耳后。父母离异的孩子就是这么一点儿烦人,有什么事还要两头跑。关于我父母的爱情故事,说起来也很俗气。他们那个年代经过介绍认识,家庭和人品都不错,又知根知底的,就结婚了。婚后也过了几年甜蜜的日子,可是很快就发现对方不是适合自己的人。 当时可怜的幸月萱小朋友已经三四岁了,为了孩子的幸福,他们勉强把家庭经营得又强大又完美,可是毕竟是有缝的蛋,时间长了,里面也就烂了,臭了。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母亲跟她的男同事,一个主任医师,一个护士长,长久合作便生出感情来。 我记得很清楚,从民政局拿了离婚证回来,我爸笑得跟朵花似的,说,以后还是朋友啊。 因为一个孩子,两个人在这段婚姻里都有点筋疲力尽。 那时我还闹过一阵子叛逆,也像其他那些没品的小孩子一样,又哭又闹了一阵,后来年龄越来越大了,便明白没有爱情的婚姻,就是一个坟墓。我也不想每天放学看见两个活死人在我面前扮恩爱。后来父亲也再婚了,阿姨为了表达对我的忠诚,坚决不再生小孩,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养着。而母亲再婚的林叔叔,也会偷偷的瞒着母亲塞给我零花钱。 除了亲生父母不生活在一起,基本上生活还是继续,很多事情都是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当初难过的感觉也跟着淡了,渐渐又有新的烦心事涌出来。 夏珏用一句话总结,人类的烦恼就像一日三餐,解决了这顿还有下顿,是一生都无法攻克的难题。 林莜小朋友今年已经满了七岁,去林家的路上,看见商场门口有卖兔子的,我就买了两只给莜莜当生日礼物。母亲没把我骂死,她有洁癖,满屋子的兔子尿味会把她逼疯的。莜莜抱着笼子眼泪汪汪的模样很是可爱,口中说着:“这是姐姐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会自己照顾它的。” 无良的老妈还搞了个“喂养协议”,愣是逼着七岁的莜莜按手印画押,这才同意把兔子留下来。看来当年选择跟着父亲生活,真的是太明智了。不过这种话,这只能内心os一下,如果母亲知道我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以她护士长的彪悍作风,非拆了我的骨头不可。 小孩子的生日会只能用无聊两个字来形容,请了几个跟他玩得好的小朋友,吹蜡烛,做游戏。快到八点的时候,夏珏打来个救命电话,被林莜缠住不放的我眼角眉梢里都是喜悦。 “妈,我去夏珏家里做功课,明天有个数学测验。” “数学测验啊,看你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捡了个金砖呢!” “我走啦,有事给我打电话。” 夏珏的家住在师大附近,父母都是师大附中的老师,性格一板一眼的,搞得夏珏一进家门就跟千金大小姐似的,那个知书达理,看得我直冒鸡皮疙瘩。用夏妈妈的话说,我们小珏从小就文静。想到夏珏去跟着高三的学长们去打架,还凑热闹的喊口号,打呀,往死里打!我就觉得这孩子肯定被逼得精神分裂。 夏珏的卧室里没有床,一个巨大的床垫横在房间里,我们俩趴在床上写作业,脑袋挨着脑袋,不时的争吵两句。两个人一对儿数学残障,对着一堆数字大眼瞪小眼。 “要不问你爸去?”我提议。 “要死人的嘞,我老爹肯定瞪着眼睛说,这种程度的都不会,你上课到底干什么去了!”夏珏学着他爸的板砖脸,笑得我快岔气了。两个人合计了半天,决定马上跑去班长赵榕优家里虚心求教,抄吊扇底下坐着的学生的作业总是不会错的。 每次去借赵寻的作业,他都会严肃的对我们说,你们这样是害了自己啊,明年高考你们能抄谁的去?说教的表情和班主任老胡一模一样,不愧是老胡的得意门生。我们俩一边飞速的抄作业,一边快速的点头承认自己是害虫。 就在我们要出门时,隔壁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摔打声,除此之外是一片诡异的安静。夫妻打架摔东西我一点都不陌生,毕竟我们家楼上有一对小夫妻就挺热闹。最狗血的一次,男人抱着孩子到阳台上,要把两个人制造的恶果扔下去摔死,那小女孩哭得惊天动力的,整个小区的家长吓唬小孩的方式变成了:如果你不听话,就把你从窗户口扔下去! 夏珏天生是个爱看热闹的人,跑到阳台上伸着脖子往隔壁望,却没有眉飞色舞的模样,倒是挺焦急。 “这个时候就别看人家夫妻吵架了。”我催促着,“我们快去找赵寻吧,交不上作业老胡又要让我们跑操场了。” 夏珏想了想,拉着我就往楼下跑,两个人蹲在冬青下面喂蚊子。我正奇怪着,不过会儿,一个穿着长卷发的女人穿着白长裙从楼上跑下来,打开楼下停着的车门,扬长而去。我笑了两声:“老婆跑啦,老公追出来?你天天就看这个?怪不得一脑子的病态思想。” “不知道的就别瞎说!”夏珏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生气。 我忙闭上嘴,听见楼道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拖鞋声,一个清秀修长的身形猛然闯进路灯的昏黄里,柔软的贴着脖子的头发上像镶嵌了一道金黄的毛边儿。已经看得很清楚了,黑色的温润的眼睛,因为跑得太快而微微张开的喘息的嘴唇。 是顾若薰。 这有点像大晚上的梦游,这种传奇人物竟然是夏珏的邻居,保密功夫做得真到位。顾若薰朝着车远去的方向静静的看了几秒钟,紧紧的抿着嘴唇,表情有点难过。 “若薰!”夏珏冲出去,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你没事吧?啊……你受伤了!” “没事,就擦破一点皮。”顾若薰抽回胳膊,敛着眉眼,“谢谢,我先回去了。” 从我的角度看去,他的胳膊划开了不小的一道血口,血液已经凝固了,一直蜿蜒到手指尖,看起来还是很狰狞。虽然磕磕碰碰习惯了,但是看见这样的伤口,我还是觉得有点心惊。这么一紧张,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顾若薰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藏在冬青树下,目光凉凉地扫过来,我出来也不是,藏着也不是,很是尴尬。 “不行!你受伤了!必须去消毒!”夏珏强硬的再次扯住顾若薰的胳膊,再回头命令我,“阿萱,这个你擅长,我们快点上楼去处理伤口。” 顾若薰朝我淡淡地点了点头,我只好走出来,装作不在意的往楼上走。顾若薰倒是没再说什么,幸亏夏珏的脸皮是万里长城的厚度,对于人家礼貌的拒绝视而不见。 顾若薰家里是三室两厅的房子,深色的原木地板,淡黄色的墙壁上挂着花草的油画。其中一间卧室的门没有关,白色的欧式床上铺着素白的床单,地上铺着大块土耳其羊毛地板,上面散着几本书,都是英文的原文书,以我的英语水平根本就是雾里看花。 “阿萱,医药箱在电视柜左边的柜子里,别愣着了,快拿出来。”夏珏对顾若薰家很熟悉。 我拿出医药箱觉得满心的不舒服,顾若薰住在她家对面,两个人看起来也很是熟悉,作为夏珏最好的朋友,我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生平第一次觉得夏珏有点讨厌,这种刻意的隐瞒的确让我的心思动摇得厉害。 顾若薰说着谢谢,我熟练的处理着伤口,夏珏已经开始打扫钢琴旁的碎玻璃瓶渣子。 “你妈就是一个神经病,不高兴就砸东西,这次又是为了什么,都砸到你身上去了!”夏珏愤愤不平的,“这样下去你的身心怎么健康的起来?你听过零点的电台广播没,有多少人因为得不到父母的关爱而走向歧途的啊!” “她就是心情不太好。” “我看她心情就没好过。”夏珏哼一声,转身去卫生间里拧墩布。 听见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顾若薰的呼吸在我头顶不轻不缓的吹着,客厅里瞬间就安静下来。整个过程很快便结束了,双氧水清洗,上药,绑纱布,药箱里连消炎药都有。 “好了。”我说,“环丙沙星,吃了这个,消炎的。” “谢谢。” “不用。”我把药箱收拾好,回头见顾若薰已经倒好了茶水,骨瓷的茶具,杯身的青花颜色很漂亮,再配上顾若薰葱白的长手指,怎么看都很讲究。 “今天你在楼道里看的什么书?”原来他还记得。 “郑媛的言情小说啊。”我有点奇怪,他不会没看过吧。 “不是作文书?”他迷茫的看着我。 “谁跟你说是作文书?” “……”顾若薰皱了皱眉,有点明白了,“夏珏。” 夏珏提着墩布从卫生间里出来,接着还是数落顾若薰的母亲不负责任。他好像也习惯了,只是淡淡的笑着,并没有顺便诉苦或者什么。顾若薰的话特别少,应该说,我和他两个人加起来都没夏珏一个人能说,整个一话唠。 两个人待了半个小时,帮顾若薰把烂摊子都收拾完了,连夏珏这种厚脸皮都没理由再赖在他家里。 我跟她走到楼道口,我说:“夏珏,我先回家了。” “哎,我们的数学作业还没解决呢。”夏珏有点莫名其妙的。 “我还是跑操场吧。”我朝她摆摆手,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次日我没交上作业,夏珏也没交上,偌大的操场,有高年级的学长占着篮球场,低年级的男生干瞪眼。以往总是夏珏跟我讨论哪个男生球技烂,哪个爱耍帅,而今天是我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跑,两个人都一句话都没说。 若薰外传(2) 并不是没有和夏珏冷战的经历,毕竟她神经粗,大脑和小脑都不发达,惹毛我也不止一次。夏珏脸皮厚,也没什么耐性,经常憋不过半天就嘻嘻哈哈的跑过来跟我说话。像这样冷战三天,连看都不看一眼根本就是天上飘红雪。 我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去校门口乘公车去道馆。刚走到门口就碰见赵寻背着双肩包,直愣愣的站着,就像个门神。 “你怎么还不走?” “我看你今天带了道服,应该是去道馆吧,我跟你同路。”赵寻慢悠悠的说。 “行啊,你能开侦探所了。”我忍不住笑了,“走吧,难得班长大人你赏脸等我一次。” 赵寻个子不怎么高,戴着个眼镜,秀秀气气的,性格却很吓人,被女生们集体形容成身体里住着一个八十岁的亡灵。高一刚入学那会儿,赵寻谁都不理,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是夏珏这个无聊起来会死的人,觉得好玩,便去缠着他。俗话说好郎怕女缠,我们三个便结成了三人帮。 在以成绩论成败的高中,一个好学生跟两个后进分子混一起,没少被班主任老胡做思想工作。幸好赵寻是个闷葫芦,怎么敲打都不开窍,巩固了我们纯真的友情。不过赵寻一向是跟夏珏比较好,两个人的家住得近,好像还是上过同一个幼儿园。 学校门口的公交站牌挤满了学生,不时有打闹的男生撞来撞去,赵寻问着“你这几天跟夏珏怎么了啊”,我装作没听见,扯着他上了公交车。 我希望赵寻不要再问了,毕竟我也不知道我和夏珏到底怎么了。仔细说起来夏珏也没做错什么,大概我还是不太习惯她有事瞒着我。跟她这种主动的人在一起惯了,连怎么低头叶不会了。 “幸月萱,你别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你能以后都不理她啊。” “赵寻,你别问了,没什么事。” “我看这两天她都是跟六班的顾若薰一起来学校的,是不是跟这个有关?” 不可否认的,赵寻有时真的敏感到可怕。我翻了翻白眼:“你该去问夏珏比较对吧?”赵寻便不再说什么,我心里有气,连再见都没有,下车就直奔道馆。馆里刚收了几个新学员,两个女生,四个男生,因为快到暑假的缘故,最近上课的人数也比较多,教练刘繁星管不过来,馆长那老头子也不管我上课要不要紧,三天两头打电话来催。 不出我所料的,刚来得两个男生看见我就开始不满的冲教练嘟囔,为什么让个女生来教我们啊?绑着个黑带就能糊弄人啊? 刘繁星笑嘻嘻的说:“你们别看我比她大十岁,她学拳跟我爸拜的一个师父,我学拳是跟我爸学的,按照辈分,我要叫她师姑,你说我俩谁厉害?” “你爸是谁啊?” “我爸就是这个道馆的馆长。别那么多废话了,快跟我小师姑去学拉筋!” 刘繁星用这个故事不知道骗了多少学员,真实的版本是,我跟刘馆长学拳拜的同一个师父,跆拳道却是跟馆长学的。按照学跆拳道的时间来讲,刘繁星顶多算是我的师弟。看着新学员一脸崇拜的看着我,我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次日中午我和赵寻去学校门口的蒸菜馆吃饭,我们正商量着要吃鱼还是腊肉,一转头看见夏珏扯着顾若薰的袖子往这边走。 夏珏明显的也看见我们了,身边的赵寻也回过头去,却没有说话。 她又是那种嬉皮笑脸的模样,索性揽住顾若薰的胳膊:“赵寻,阿萱,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怎么不叫我啊。” 赵寻有点没好气的说:“我们怕你没空。” 原本打算点的两个蒸菜换成四个,赵寻不吃茄子,夏珏不吃豆角,我喜欢吃茄子炒豆角。以往两个人都骂我吃独食,如今有顾若薰陪我吃,让我突然觉得有种奇异的满足感。这顿饭吃得有点别扭,赵寻明显的不高兴,夏珏和我是冷战中,顾若薰又不爱说话。如果有个地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 “喂,这顿就算若薰的入伙饭好不好?”夏珏又发神经。 “入什么伙?”顾若薰皱眉看着她,想必对夏珏突如其来的想法也有点始料未及。 “我,阿萱和赵寻,我们是三人帮,现在你加入,我们是四人帮!” “你还想搞个文化大革命啊。”赵寻瞪瞪眼。 “哈哈,我是帮主,我说了算!”夏珏高兴的一把揽住我的脖子,“阿萱是我们帮的杀手,赵寻是管家,若薰是大侠,我是大小姐!” “幼稚。”赵寻又横她一眼。 夏珏像女妖怪一样伸出长舌头舔了舔下巴,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顾若薰也抿起嘴角,微微眯起的黑色眼睛,浅色的薄唇,削尖的下巴,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遇见顾若薰我才知道,原来笑容也是可以杀死人的。 高二的期末考试后就是暑假,我们俩都没脸看成绩。 拿到通知书的那天,我跑去夏珏家里避难,幸好她家的房子隔音太差,透过防盗门听见夏珏老爸的吼声。我忙止住步子,考虑着要不要往枪口上撞。只听见背后传来开门声,我回头撞见顾若薰提着垃圾站在门口。 “来找夏珏么?” “嗯。”我正答应着,夏珏家里又传来“你说的还不错就是给我考五十二分”的吼声。顾若薰把垃圾放门口,犹豫了一下:“你要不要来我家坐一会儿,夏珏他爸每次骂人都要超过一个小时的。” “方便吗?” “我妈不在家。” 这样的对话让我们同时愣了一下。 虽然我们三人帮变成了四人帮,但是大多数都是我和赵寻行动,顾若薰和夏珏行动,所以始终没熟悉起来。充其量也就是点头之交,所以对于顾若薰的邀请我还是有点陌生。不过在这种无家可归的情势下,这也不失是一个好方法。 顾若薰的卧室里放着一盏精油灯,空气里都是薰衣草的香味,他解释说这有助于放松神经。他从冰箱里拿出健力宝饮料,我一眼就看见他卧室里放着电脑,桌面上还有对话框,他在跟一个男人聊天,我小心撇了一眼,看见顾若薰叫他舅舅。 “你家有电脑啊,真酷,我爸说这是有钱人家的玩意儿。” “这是我姥爷送过来的,以后就是互联网时代,生活中离不开这东西的。”顾若薰见我好奇的点来点去,问我,“你有oicq吗?” “没有,我又不去网吧。”我爸说只有不学好的孩子才去网吧,我当然没有这么时髦的东西。 “我给你一个吧,我舅舅给了我一对双胞胎号码,我用了一个,另一个空着呢。” “真的啊,谢谢。”我兴奋得要命。 顾若薰手把手教我怎么登陆号码,怎么打字,并把我加为好友。我的好友栏里只有一个人—nce。 “你的英文名字?” “嗯,网上都不能透漏真名字的,你的英文名字是什么?” “我没有。”我说,“要不你给我取一个吧。” “lirika。”顾若薰笑着说,“这个英文名字的意思是‘百合女王‘,我觉得很好听,你觉得呢?” “嗯,就它了。”我开心的换上英文名字,在顾若薰的指导下学习打字。nce的对话框里,我输入“你好”“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大了”,我一个人新鲜到不行,完全忘记了自己在一个根本不熟悉的男同学家里。 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顾若薰的对话框里被我输入一大堆无聊的问候语。我这个狐朋狗友自然不敢去夏珏家里当炮灰,于是顾若薰去夏珏家里敲门。夏爸爸是老师,对好学生都和颜悦色的,对顾若薰那叫一个清风细雨。不多会儿夏珏就苦瓜着一张脸过来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揉膝盖。 “我娘老子也真做得出,竟然罚我跪瓷砖。”夏珏愤愤的转向我,“阿萱你也回家吧,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滴!” 当天晚上我回家,父亲和阿姨对着我的通知书评论一番,我镇定的吃着西红柿看电视,不时听见他们说什么“哎呦,这科六十多分啊,不错啦”“反正是不及格,都是一样的嘛”“我们萱萱好样的,副科就睡觉,要多拽有多拽”。我真想吐血给他们看。第二天去道馆里,几个师弟被我踢得嗷嗷叫,吓得他们见了我就躲。 刘繁星和馆长坐在一边喝功夫茶,老头子笑眯眯的招呼我:“小师妹,来喝茶,火气别那么大嘛。” 我紧了紧腰带对着刘繁星喊:“繁星哥,来跟我练实战。” 刘繁星根本就是懒得理我:“小师姑,你想揍人的话,我们下个月有全市的友谊赛,你放心,我们道馆里你肯定要上的。” 如果说因为考试成绩太烂而想乱揍人,说出来也太对不起刘繁星的这句“师姑”了。我凶巴巴的吼过去说“胡说什么,我只是想练习”。回到家我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半晌。其实父亲表面上装作什么都不在意,其实还是希望我能考个好大学,而这样下去的话,我连上个三本都勉强。快到睡觉的时候接到夏珏的电话,她爸给她报了暑期班,有这种事她总是想也不想就拉上我。 学校的暑期班是精英教师组集体办的,价钱也不低,我交钱的时候恨不得把吸血老魏数钱的爪子剁了。夏珏吵着:“黑啊,太黑啊,我们哪是祖国的花朵啊,我们是祖国的罪人,欠了我们爹娘一屁股债。” 我交了钱就跑去道馆帮忙集训,根本不知道赵寻和顾若薰也被夏珏逼着来报了暑期班。 隔了两天来上课,看见夏珏和顾若薰还有赵寻坐在最后两排的“黄金地段”我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他们两个还用补习吗?”这种尖子生坐在这里也太没天理了。 “开学就高三了,多温习总是好的。”赵寻说。 “我反正在家里也没事做。”顾若薰叹口气,他多半是被夏珏缠来的。 四个人在一起谁跟谁坐一起成了问题,我知道夏珏想跟顾若薰一桌,可是赵寻想跟夏珏一桌。两个人你瞪我,我瞪你,顾若薰提议用剪子包袱锤决定。最后的结果是,夏珏和赵寻在前排,我和顾若薰在最后一排。 我和夏珏的程度都不好,尤其是数学和物理课,根本就像听天书。顾若薰做笔记很仔细,我听着听着就把额头贴到桌面上去了,顾若薰用笔捅捅我的肩膀,我只好抬起头,不一会儿又贴到桌面上去了。 长沙的夏天热得吓人,只要空气温度一高,我脑子里就变成一团浆糊。 顾若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索性也不用笔了,只要看见我往桌面上贴就用冰矿泉水贴在我的胳膊上,这么一冰我就清醒一些,提起神听课。 这么个小动作没过两天就被夏珏发现了,她用惊恐的眼神盯着顾若薰说:“天啊,若薰,你简直就是耗子在猫嘴边拔毛,活得不耐烦啦。去年夏天上晚自习的课间她趴着睡觉,结果我们班两个不长眼的男生打闹其中一个不小心趴在她身上,你猜怎么着,她迷迷糊糊的就踢过去,踢得那个男生半天没爬起来!你竟然敢冰她,你想变残废啊!” 顾若薰用漂亮的黑眼睛惊讶的盯了我半晌,竟然敛下睫毛笑了:“是吗?这么说我真的很幸运啊,幸月萱好像完全对我没防备呢。” 夏珏见他像是不信的样子,指着我这张欺骗纯情少年的脸控诉:“你别被这恶魔的外表骗了啊,她脑子里囚禁着一个嗜血的怪兽!你还记得高一军训时,我们班和十二班为了争乘凉的地方打起来的事情吧?有个男的冲过来推我,我正准备用爪子挠他,可是她突然冲上来,一拳把那个男的给放倒了!” 不知道是不是夏珏的表演太逼真,还是我咬牙切齿的样子太突兀,顾若薰托着下巴笑了:“你这么厉害啊,看来以后还要拜托你保护我呀。” 记得以前是有过几个男孩子喜欢我的,也曾经收到过几封肉麻兮兮的情书,内容不过是什么“你纤细的背影打动了我”“你水汪汪的大眼睛总是那么忧郁”之类。其中上高一的时候,有个学长特别执着,还坚持每天在学校门口等着看我一眼。可是当他们知道我可以徒手放倒三个彪形大汉以后,他们全部都没见踪影了,我纤细的背影再也打动不了他们。 顾若薰笑着说“以后还拜托你保护我”的时候,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情绪,好像千里马从此遇见伯乐。 我傻乎乎的点点头,我说:“好啊,以后我保护你。” 若薰外传(3) 顾若薰大概没想到我这么认真,点点头,抿着嘴唇脸都红了。空气突然变得有点稀薄,我有点呼吸不稳似的,也憋得脸通红。 我跟他们都不同路,下课后就收拾了东西往公交站牌上跑。 刚到站牌就看见一趟车喷了一股黑烟没了踪影,我正沮丧着,突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声音清冽低沉,是顾若薰。 “你没跟夏珏他们一起回家吗?” “我今天去我姥爷家,你去哪?” “我去东塘。” “嗯,我们一路啊。”顾若薰秀美的眼睛笑起来微微眯着,浓密的长睫毛掩盖住了眼中的光,有点神秘莫测。 像顾若薰这么出名的人站在站牌前还是很惹眼的,公车过来后,明显的有两个女生明明要坐另外的车,却也跟着上来了。因为不是下班时候,天气也热,车上并没有很多人。我和顾若薰并排坐在后面,我清晰的看见他一小截脚踝,温润漂亮的形状。 人家说看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就看他的脚,真正的贵公子和贵妇脚都是很漂亮的。 我咋咋舌,连脚都长得那么好看,顾若薰真是有祸国殃民的本钱。这么想着我又有点莫名的失落,竟然会有假如顾若薰没有这么漂亮就好了。这样的念头又把我吓着了,顾若薰漂亮不漂亮又关我什么事呢。 我心虚的揉着耳垂,顾若薰突然说:“你的数学基础太差了,估计老师讲的你也听得不是很懂。” 原来他还在想上课的事情,我看着他微微侧过来的脸,咬了咬下唇,有点不好意思:“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天生就不是学习的料儿,我爸妈我也不指望我考清华北大,差不多就成了。” “不是的,你很聪明的,你只是没掌握到窍门。” 从来没有人夸我聪明,毕竟从小到大我听到的都是“小呆瓜”“老实孩子”“心眼实”等等,用这个稀罕的词汇来形容我,顾若薰是第一个。 “谢谢,可是我大概永远也找不到窍门了。”我想了想说,“我心眼实,不灵活,只知道一加一等于二。” “其实数学就是一加一等于二这样认死理儿的东西。”顾若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么爱笑了,“这样吧,你要是信得过我,我来教你。” 我有点受宠若惊:“不用了,太麻烦你了,我这烂泥扶不上墙的。” “你别这么说好不好?”顾若薰皱了眉,好像说的是他自己一样,“反正不管怎样都要试试才行啊。” 我只好点头答应了,第二天早上醒来觉得好像做了一个梦,怎么都觉得不真实。我上课从来没这么积极过,班里才来了十几个人,我已经气喘吁吁的钻进教室。没想到顾若薰已经先来了,穿着青色的衬衣清清爽爽的坐在座位上看书。 我坐在里面的位置,因为方便睡觉。顾若薰懒得起身,往前欠了欠身子让我从后面过去,我的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上半身都趴在他的背上。顾若薰的头发是天然的深棕色,还有很清淡的洗发香波的气味。 在道馆陪男学员拉筋都比这个贴得近,实战时候抱着摔摔打打也是家常便饭,可是跟顾若薰贴一下,我就像个缺氧的病人一样。 我羞得脸都快熟透,趴在桌子上半天没起身。 顾若薰少根筋似的用拿过冰矿泉水的手碰碰我的胳膊说:“别装睡,我昨晚给你制订了一个学习计划,现在就开始怎么样?” 我从桌子下面发出声音:“知道了,你先别碰我行不行啊?” 完蛋了,我的心怎么跳得那么快。 顾若薰没说话,十几秒钟后,我才重新听见顾若薰翻书的声音。 暑假里道馆之间的友谊赛很多,最让学员兴奋的就是全市的友谊赛,可以看到很多的高手。龙腾道馆里的少年组里,只有两个黑带,另一个叫萧何的男生暑假跟着父母去旅行,再一个就是我。 夏珏对道馆特别感兴趣,一直吵吵着要去见识见识跆拳道美少年。这天下课后她死皮赖脸的要跟着,末了还拖上赵寻和顾若薰。果然不出所料,顾若薰一进道馆,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不好好练习了,眼睛往这边溜来溜去。 我换了道服,看见有女生凑过来假装喝水,于是“和颜悦色”的问:“学妹,今天我教你练侧踢好不好?” 女生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夏珏扑上来搂住我的脖子说:“阿萱,你真帅!”说完还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赵寻又横着眼睛说她“幼稚”。我只能讪讪的笑笑,顾若薰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着。 有一种近乎甜蜜的气息涌在胸腔里,想着顾若薰是看着我的,我出腿就特别利落,连踢做得干净漂亮。夏珏像个花痴一样在旁边又蹦又叫,被我警告了n次安静以后,才不甘心的闭上嘴手舞足蹈。 从道馆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夏珏兴奋起来就想喝点小酒。 幸好道馆旁边有个口碑不错的烧烤排挡,点上肉串,鸡翅,豆角,茄子,鱼,再来上两瓶啤酒。我和顾若薰都不喝,夏珏非要拉一个人陪喝,也只有赵寻舍命陪疯丫头。 赵寻还在介意夏珏刚才的白痴行为,数落着:“以后可不跟你出来了,你不嫌丢人我们还丢人呢。还喊什么‘阿萱必胜‘,你额头上怎么不绑个布条啊?” “哎呀,丢人这个事情么,丢着丢着就习惯了。你没看见我们家阿萱很镇定么?我们家阿萱真的很帅啊,若薰,你说是不是啊?”夏珏还在兴奋中,摇晃着顾若薰的袖子,“若薰,你说是不是啊,那个踢人的动作看得我好爱她啊!” “对啊,那个踢人的动作看得我也好爱她。”顾若薰笑着附和。 夏珏对赵寻说着“你看吧,若薰都这么说了”。我的心漏跳了一拍,赶紧低头吃烧烤。我吃完一串,看见顾若薰将剔好刺的鱼夹在我的碗里,正当我有点飘飘然的时候,我看见顾若薰又将另一块剔好刺的鱼夹到夏珏碗里。 他再夹过来的时候,我忙不迭的拒绝了:“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弄就可以了。” 顾若薰愣了一下,一辆车鸣笛而过,我只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说什么完全没听见。可是我又不好意思再问一遍,只能冲他笑了笑。可是很明显的,我感觉到顾若薰绷着脸不再看我,也没有再对我笑。 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第二天去学校,他还是像以前那样给我讲笔记,教我那些可恶的方程式。可是感觉不同了,他太礼貌了,满口的“可以吗”“谢谢”“对不起”之类的,让我心情一落千丈。 夏珏曾经说过,假如你总是想一个人,见到他又不好意思看他,他对你好你就开心,他对你不好你就心如刀绞,那么恭喜你,你肯定已经坠入情网了。 我连着几晚上睡觉都睡不好,踢个破木板都踢伤脚趾,丢人丢到家。顾若薰还是对我爱理不理的,每天跟夏珏出双入对的,对她笑得像朵花。我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那天到底怎么得罪他。 很快全市的友谊赛就开始,我请了几天的假,带队,安排参赛师弟师妹住宿,指导比赛。我想了半天,终于是没跟顾若薰说,只给夏珏和赵寻打了个电话。我的比赛状态并不佳,早就听说移风道馆有个很厉害的黑带二段的女生。那个女生简直能用凶悍两个字形容,我稍不留神就被踢中了左手腕,负伤下场。 刘繁星陪我去医院拍片子,幸好骨头没什么问题,只是普通的踢伤。他气得连“师姑”也不叫了,揪着我的耳朵骂:“幸月萱,你是猪脑壳吧?你连你平时的一半都没发挥出来,你知道不!” 我忙说知道知道,他才气呼呼的放开,我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坐车往学校走。 公交车的广播里整天紧张兮兮的播着湘江的水位,大概是温水里煮青蛙,大家都已经听得麻木了。我刚下车就看见许多人慌慌张张的在街上跑,疯喊着大坝要垮了。这正是学校的上课时间,我急忙往学校里跑,教室里已经空了,门打开着,甚至没来得及锁。我站在门口,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突然我的胳膊被人抓住了,顾若薰跑得上气不接下去,吼人也根本不凶:“你在这里做什么,等着水来把你冲走吗?” “夏珏和赵寻呢?” “已经走了,快点,学校都没人了。”顾若薰果断的拉住我的手,往楼下跑,我们的手心都是汗,他却抓得紧紧的。学校里已经看不见人了,我落后顾若薰一步,他深棕色的头发飘在风里,天气是昏暗的灰黄色。那种感觉就像是到了世界末日,一场洪水会将地球淹没,我们葬身在浑浊的水中,永无天日。 可是我一点也不害怕,甚至有种被顾若薰这么拉着跑,即使死了也甘愿的想法。 我们一直跑,脚下的水却一直没有涨起来。本来回家需要坐六站公交车,我们跑到他家却一点也都不觉得累。我先给父亲和阿姨打了电话,又给母亲打了电话,确定平安无事,这才和顾若薰靠在他家的大沙发上呼哧呼哧的大喘气。 事实证明,我们到家还不到半个小时,电视台就发布了关于大坝垮掉完全是谣传,请市民不要惊慌的报道。 我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淋湿了,只好借了顾若薰家的卫生间洗澡,又借了他的衣服穿。顾若薰手长脚长,我挽起一大截裤腿,衬衫也随意的撸到手肘上。出门看见顾若薰把我的衣服洗好正往阳台上晾。 他只看了我一眼就把目光转开了,本来皮肤就是象牙白色,脸红起来就像凭空飞来两朵红霞,格外的扎眼。 我也忙缩着身子捧着热水“咕噜咕噜”的灌。 “夏珏和赵寻都走了,你还在教室里干嘛?”我猜着,“难道你去上厕所了?” 顾若薰只是笑了笑,明显着不愿意跟我说。 借着今天气氛良好,我和顾若薰好久没这么心平气和的坐一起说话,借着高兴劲儿把话也问了出来:“对了,你前两天为什么不理我?” 这么一问,顾若薰又敛下眼:“我哪有不理你?” “还说没有!”我忍无可忍的跳起来,“那天吃烧烤的时候,你就不对劲了,第二天就对我不冷不热的,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说啊。” 顾若薰看了我一眼:“我已经说过了,那天就说过了。” 我真想穿越回那天将那辆鸣笛而过得破车给砸个稀巴烂。我委屈得要死,瞪着顾若薰眼睛都红了,只能鼓着腮帮子扇着鼻翼,一副快气哭的模样。 “我没听见。”我握着拳头说。 “你吃了赵寻夹给你的茄子,他吃了一口不喜欢的鸡杂也放倒你碗里了,可是你没跟他说‘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弄就可以了’。” “什么意思?”我有点不明白。 “你对他就没那么见外,连去比赛都只跟他们说,果然是后加入的就不行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一怔,不知道怎么开口,总不能跟他说,因为他给夏珏挑鱼刺我吃醋了吧。于是只能绞着手指扭捏着不说话。顾若薰也没追问什么,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无聊的看着抢险救灾的节目。 我和顾若薰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慢慢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连赵寻都感觉到了,他并不爱说人是非,却忍不住跟我说,那天他拉着夏珏往外跑,顾若薰跑到操场,突然对他们说了一句,他还有事让他们先走。夏珏看见顾若薰往教学楼跑就要跟上去拉他,可是被赵寻死活拖走了。 后来赵寻才想到,早上夏珏偶尔提起今天下午幸月萱就能回来了,所以顾若薰跑到一半又跑了回去。 “我总以为你不会回来,没想到你回来了,你不会也在担心顾若薰吧?”赵寻用的询问句式,口气却是很笃定的,纯粹是《名侦探柯南》看多了。 我横了他一眼叮嘱他以后多看点《灌篮高手》,说不定个子就能长得快一点。赵寻气得伸手掐我的脸,正好被进教室的顾若薰撞见。我连忙拍掉赵寻的狗爪子,心虚的在一旁揉耳朵。 暑假刚过完就传来高三分班的消息。 这个消息都让我和夏珏有点始料未及,精英班当然没我俩什么事情,可是被挑进精英班的都是每班期末考试的前三名。意思就是赵寻和顾若薰都会进入精英班,而那个该死的精英班和我们并不在一个教学楼,而是在西边办公楼的二楼,就在校长办公室的楼下。 若薰外传(4) 高一的时候,我们曾经去西楼打扫卫生,二楼的教室里门有空调,放映机,如今还搬进去了电脑。 好学生果然有好学生的待遇,想到以后不能抄赵寻的作业,我和夏珏看他的眼神就有点吃不饱穿不暖的。 夏珏警告着他,一定要帮我看好若薰啊。赵寻还是那副懒得理的表情,又抛过来一句“幼稚”。不过顾若薰和夏珏家对门,见面也很容易。六班的女生就惨了,听说顾若薰收拾东西的时候,有人当场就哭了。六班从此愁云惨雾了很长一段时间,高三上学期的期中平均成绩是全年级最低的。 高三和高二的气氛完全不同,连空气都是紧张的。班主任老胡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把所有的知识都往学生脑子里灌。当然像我和夏珏这种弃子,他也懒得管了,我们过得反而比高二还轻松。 我反而更自在一些,放学后直接奔到夏珏家,两个人跑去顾若薰家里讨教问题。 暑假时打好的基础,很多东西都是共通的。顾若薰看着我的试卷,笑容也越来越多,我也高兴得不行,觉得人生都有希望了似的,每天都是光芒万丈的好时光。 期末测验时,数学一百五十分的题我考了一百一十分。我惊得揉了好几次眼睛,我相信班主任老胡也揉了好几次眼睛。 我顾不上晚自习,拿着试卷就往西办公楼跑。精英班的晚自习是没有老师巡查的,顾若薰视力好就坐在倒数第二排。我踮着脚在门口兴冲冲的往里面张望,顾若薰今天穿了成套的灰色休闲衫,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 我正要敲玻璃,却看见他同桌的男生在跟他商量问题。可是让我不舒服的是,那个男生靠得太近了,脸都快凑到顾若薰的脖子里,像是在闻他身上的气味,怎么看怎么别扭。 偶尔会听夏珏幸灾乐祸的说,顾若薰被高三的学长告白啦,亦或者,顾若薰在游戏厅被小流氓调戏啦。然后再模仿着顾若薰羞怒到极致的表情,很是惟妙惟肖。我不止一次的对夏珏说,你不去做演员真是太可惜了。 顾若薰再漂亮也是个男生,怎么看都是个男生,所以夏珏说的话,我并不相信。 我敲了敲玻璃,是顾若薰同桌的男生首先回过头来,是六班的第三名,也是校篮球队的,叫彭嘉阳。我毫不客气的瞪着他,顾若薰听到声音回头看见我,有点吃惊,眉目却一点点柔和下去。 我站在透着光的楼道里,顾若薰走出来问我:“你不上晚自习吗,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如果他不问,我差点忘记了自己是来炫耀成绩的。 来时那种兴高采烈的心情似乎被那个彭嘉阳冲淡了,我完全提不起精神,觉得偶尔考个不错的成绩,好像是故意来丢人现眼似的,于是更加不好意思把试卷拿出来。 “没事了,我就是无聊来这边转转。”我说,“我走了。” 我转身往楼道外面走,感觉到顾若薰在后面跟着,我也不愿意回头。刚走到楼下,胳膊就被顾若薰抓住往通向地下室的楼梯上拖。 灯光从缝隙里散开在楼梯上,顾若薰的脸有点模糊不清,一如我模糊不清的心情。 “幸月萱,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想了想,还是把试卷拿出来说:“我数学考了一百一十分。” “啊?”他有点始料未及,借着光看见上面鲜红的分数,笑容慢慢的散开了,“我就知道没问题的。”顾若薰看起来比我还高兴,有点忘形的把手放在我的头顶上用力的揉。我吃痛的抓下他的手,不知道怎么就变成顾若薰的长臂揽着我的腰,面对面的拥抱了。 我和顾若薰同时怔住了,但是他没有放开,我放在他胸前的手也没有推开他。 “夏珏喜欢你。”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我知道。”顾若薰低头望进我的眼睛里,说话声音很轻,像是在呓语。可是我们都知道他有多认真。我认识的顾若薰是个害羞的人,一点点的暧昧都可以让他脸红,可是这次他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敢,“那你呢?” “什么?”我没出息的装傻。 “……喜欢我么?”顾若薰没有退缩。 “我……”他也没给我退缩的机会,我刚说出这一个字嘴就被堵上了,像是怕我说出他不想听的话。 他的吻很青涩,甚至不能称得上一个完整的吻,他只是用柔软的嘴唇摩擦着我的嘴唇。我却连呼吸都忘记了,鼻翼间都是他皮肤上干净森林的气息,只能睁大眼睛借着他瞳孔微弱的光看着他。 后来每次想起那个平凡无奇的晚上,我因为忘记穿毛外套是冻得第二天发烧请假。身体的疼痛和难受肆虐着我的身体,不过我却觉得像是捡到了世界上最幸福的礼物。因为我躺在床上静静的想了顾若薰一整天。 从我给顾若薰包扎伤口,他加入我们四人帮,他教我数学,他第一次生我的气,他在生死关头紧紧的抓着我的手,他拥抱着我,他亲我的嘴唇。 还有我们都没说出口的喜欢。 那么简单的两个字,却像一座巧克力房子,因为太过珍惜,所以不敢去吃掉它。 爱情是不甘寂寞的蝴蝶,它停留在我的肩膀上。 这年的除夕夜,我迈入了十八岁的门槛。 我发誓我从未如此盼望长大过,因为我想要的东西不再是漂亮的衣服,娃娃,那些小女孩想要的东西。我要成为大女孩,我想要顾若薰的爱情,我想要和他没有顾虑的牵着手走在大街上。 但是现在的我们是不行的,高中谈恋爱是过街老鼠,见不得光。 除夕夜我躲在房间里偷偷的跟顾若薰聊电话。我的房间接的是内线,每隔五分钟我就要往客厅里跑一趟看我爸或者阿姨有没有偷听,搞得比地下工作者都神秘。 若薰除夕夜在他姥爷家过,是个大家族,两个舅舅和一个姨妈都是拖家带口的来陪老爷子过年。而若薰家只有他和他母亲两个人,单亲家庭的孩子大多数在性格上都是有某种缺陷的。可是我和顾若薰都健康得可以拉出去做模范。 顾若薰的声音隔着电话线远远地传过来,有点遥远模糊,却很清晰。我不知不觉的有点着迷,连他浅浅的呼吸声都能让我满足的说不出话来。这样的通话有点争分夺秒的意味。我和夏珏的最长通话时间是半小时,不管是她打给我,还是我打给她,双方的父母都会抠着电话费单子骂人。 所以半小时的时间倒计时的时候,我心里不知不觉的有些着急,还有好多话没跟他说,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吭哧吭哧的喘气。顾若薰也感觉到了,笑得很是愉快:“今天早点休息,明天旱冰场见了。” 我们四人帮明天约好去旱冰场滑冰,我和顾若薰的关系是保密的,连他们也不知道。这是我的主意,顾若薰还皱着眉头瞪过我,也因为这个生气的不理我。可是顾若薰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我不想失去夏珏和赵寻。 挂电话之前,顾若薰跟我说新年快乐,我也说新年快乐。 这个新年真是前所未有的快乐。 我跑到客厅里跟父亲和阿姨看春节联欢晚会,快十点的时候母亲和叔叔带着莜莜来了。在医院里工作就是这么一点不好,这么喜庆的除夕夜,医院一个电话就召唤林叔叔去做个大手术,母亲也要跟着忙。母亲抱歉的对阿姨说:“莜莜好久没见萱萱了,老叫着要找姐姐,麻烦你们了。” 阿姨连忙说:“这话就见外了,莜莜跟萱萱一样,我巴不得你老往这边送呢。” 两家人又互相拜了早年,白衣天使们匆匆来,又匆匆的奔去医院救死扶伤。莜莜已经两个月没看见我,搂着我的脖子不撒手,软乎乎的小嘴在我脸上没完没了的亲来亲去。都是我那无良的母亲灌输的畸形思想,每亲姐姐一口,姐姐就会更喜欢你——我想掐死他还差不多。 好在小东西嘴巴甜得抹蜜:“姐姐,我想死你了,你怎么不来看我呢?” “姐姐高三啦,明年要考大学了,考上大学以后才能找到工作赚钱,才能给莜莜买巧克力吃。” 莜莜听了很高兴,想了想又眨着眼睛说:“姐姐,我可以不吃巧克力,你能不能多看我两次?” 我愣了一下,笑着亲了亲他的小脸。晚上我搂着莜莜睡,小孩子精力无穷,折腾得快把屋顶掀翻了,我哄了大半夜才睡着。次日把莜莜送到林家,又急急忙忙的坐公车去了约好的旱冰场。我跑得肺都炸了,终于在夏珏发飙之前赶到。 我跟顾若薰不约而同的穿了蓝色的短毛外套,这款外套是男女皆可得款式,我记得顾若薰说他也有一件,这样穿出来的效果还是很震撼的。赵寻笑得很暧昧,简直就像头狐狸,搂着我的脖子笑:“……情侣装。” “滚。”我想我的脸一定红了,对同样笑得贼贼的夏珏说,“笑什么啊,要不给你穿?” “不用了,今天大过年的,我允许你们郎情妾意。”夏珏说着就嘻嘻哈哈的去领旱冰鞋。 旱冰场里面跟晚上没什么区别,中央有个演艺台,顶上悬着七彩的光球。夏珏和赵寻经常光顾,所以技术很好,一进场子就如鱼得水,不多会儿便吸引了不少人羡慕的目光。我慢腾腾的换鞋,顾若薰已经换好了,借着黑暗来牵我的手。 “顾若薰,你会滑吗?” “滑得不好。” “那你先走吧。”我很不好意思,“我不会。”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不会摔倒的。” 我很怕大庭广众之下跌个狗吃屎,我自己丢人也就算了,还要害若薰跟我一起。我推辞了半晌,见顾若薰都开始咬嘴唇了,只好被他半扶着进场。顾若薰一进场子,我就忍不住翻白眼,他简直太谦虚了,他所谓的“滑得不好”大概就是在钢丝上滑得不好的意思。 我身体的全部重量几乎都依靠在他身上,他几乎是面对面抱着我,倒着滑还能避开横冲直撞的新手。 夏珏滑过来很流氓的吹了两个口哨,隔着半个场子喊:“阿萱,你不跟我们来旱冰场,是不是就等着今天啊!你太有心机了!你太坏了!” 我的脸红得快能染布了,一句都反驳不出来。滑旱冰比打败一个黑带二段还难,我实在不是这块料,滑了一会便去换了鞋。夏珏穿着旱冰鞋拉着我去洗手间,她倒是没再提刚才的事情,让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等我们回到场子里,发现演艺时间已经到了,可是顾若薰和两个长得还不错的男生站在台子上,浓妆艳抹的女主持人兴高采烈的说着什么“只要有人答对我们的脑筋急转弯,就可以亲吻帅哥”。 赵寻无语的说:“顾若薰是被硬拽上去的。” 灯光师把所有的光束都打在顾若薰脸上,在强烈的光源下他的美丽无所遁形,像随时都会消失的透明。我几乎是想也没想的立刻跳上台子,拉着若薰的胳膊就黑的脸往下面带。女主持人拦上来不让我们走,我看着她的大饼脸,忍无可忍的对着话筒吼了一句:“滚开!” 整个场子都静下来,若薰笑着反扣住我的手,拉着我挤出人群。 那天我没回家,白天在顾若薰家里玩,晚上就睡在夏珏家。 我去洗了澡在镜子前擦头发时,夏珏突然告诉我她喜欢上一个人,我觉得通体恶寒,钻进被子里像只鸵鸟一样说:“你可别跟我说啊,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夏珏躺在床上叹了口气:“你就是这样,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不想面对的事情就逃避。” 我惊得几乎跳起来:“我怎么啦?!” 夏珏的声音四平八稳的铺开来:“今天你那副想揍人的样子,瞎子都看出来你喜欢顾若薰了,你敢说你没有?” 我闭上嘴不知道怎么说。 夏珏接着说:“若薰看你的眼神就像狗盯着肉包子一样,啧啧,你们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呢。” “……”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没多久。” “没多久是多久?”这次我能确定夏珏不是在生气,纯粹的是八卦。 “两个多月。” “瞒了我两个多月,我掐死你。” “对不起。”明明是她先喜欢顾若薰的。 “算了,反正我觉得你们迟早会在一起的,我这可怕的第六感。”夏珏笑拧我的脸,“我瞒你一次,你瞒我一次,扯平啦。” 我知道她是指那次的事情,她没道歉,我也没说原谅,生气得莫名其妙,和解得也莫名其妙。那天晚上我好像闻到了伤心的味道,我知道夏珏需要时间,所以整个寒假我们都没有见面。 寒假里我去了两次网吧,顾若薰教我怎么用电脑,怎么浏览网页,还有花里胡哨的聊天室。一般来讲在聊天室里用聊天来练习打字是个不错的方法。若薰在聊天室里nce,我叫lirika。不过里面最多的名字是什么天使,什么王子,什么公主,梦幻得瘆人。 我刚进聊天室,就有人发来你好之类的问候。我就乐颠颠的摸索着键盘,回答着那些“你多大了”“你是女孩吗”之类没营养的问话。 顾若薰在网上跟他表姐聊天,一双漂亮的手指噼里啪啦的敲着,帅得要命。我刚对“快乐男孩”打出“我在网吧”,就收到了新的信息。 哥哥吃了兴奋剂:你有男朋友啊,还是处女吗? 哥哥吃了兴奋剂:你长得不错啊,腰挺细,跟哥哥说摸起来滑不滑? 哥哥吃了兴奋剂:想不想□,我想跟你做。 哥哥吃了兴奋剂:怎么不说话了,来让哥哥亲个小嘴。 我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形,有点震惊的看着屏幕。顾若薰看我停下来,往这边斜了一眼,脸色立刻就难看到要死。还没等我明白怎么回事,他已经站起来打量着我们身后的一群人。我忙跟上去,看见若薰走到一个男生面前站住了。 哥哥吃了兴奋剂:小嘴真甜,再让我摸摸腰好不咯? 那个男生还在自顾自的意淫着,猛得意识到身边有人,扭过头看见若薰咬牙切齿的问:“我女朋友的腰你还要不要摸啊?” 那个男生立刻就面如死灰,我从没见过若薰那么凶,一脚踹过去也很利落,应该是个学跆拳道的好苗子。网吧的老板喊着“打架我要报警了”,我一边道歉一边拖着若薰出了网吧。顾若薰气得眼睛水汪汪的模样,在我看来真是美呆了。 他送我回家的公车上,还有点余怒未消。 “若薰,我以后不在网上跟别人说话,我只跟你说话。”我悄悄抓住他光滑的手指,小声哄着他高兴:“若薰,我永远都是你一个人的。” 顾若薰的脸立刻就红了,手指也缠上来,嘴角悄悄扬上去。 我装作看窗外的风景,其实心里害羞到不行。 寒假开学后就是大大小小的考试,我没时间去道馆,恨不得吃住都在学校里。 我和夏珏的成绩提高很快,顾若薰教我,赵寻教夏珏。用赵寻的话说,他们俩不是不聪明,就是没把聪明用到正道上。我就觉得夏珏去年愚人节在板擦上涂万能胶就挺有创意的。夏珏得意得要命,把中南大学和湖南大学去年的录取分数线贴在课桌上激励自己,看得赵寻直说她幼稚。 若薰外传(5) 第一次大型模拟考试是在四月中旬,考试之前顾若薰和赵寻还特意往这边跑了一趟,看起来比我们还紧张。赵寻也就算了,连顾若薰也过来,还在楼道里对着我笑,这事情就有点严重。 我在这个学校低调的待了三年,没想到临到毕业却晚节不保。被热情的同学们问着,顾若薰为什么来找你啊,你们什么关系啊。我只好说“顾若薰是夏珏的邻居”,连火星人都知道我和夏珏有革命感情,攻势自然又转到夏珏那边。 大多数都是羡慕得要死的眼神,恨自己没那个近水楼台的好运气。 夏珏咬牙切齿的对我说:“幸月萱同学,小心我把你和顾若薰的奸情捅出去。” 我笑着:“好啊,只要你不怕我抢了你的风头。” 夏珏立刻跳起来:“不行,我才是我们帮的大小姐,我能让你的这个丫鬟太嚣张。” 我好像记得我是杀手来着,夏珏真是没谱。 模拟考试结束后,我们便去吃涮涮锅庆祝初战告捷,同行的还有精英班的三个同学。一个是校广播电台的刘岚,还有一个叫云莉莉,另一个一个男生是顾若薰的同桌彭嘉阳。我和夏珏对望一眼,觉得我俩根本就是一头钻进天鹅堆里的野鸭子,自卑得连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精英班的同学们去占位置,我和夏珏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时看见顾若薰左边是彭嘉阳,右边是云莉莉。夏珏和那个刘岚是初中同学,虽然关系不怎么样,毕竟是认识的,就招呼夏珏坐她旁边,我清楚的看见赵寻不高兴的皱了皱眉。 一顿涮涮锅吃得有点消化不良,彭嘉阳给若薰夹涮肉的频率让夏珏的脸都绿了,我低头当做没看见。精英班同学们的话题自然还是高考,都是削尖了脑袋想往北大清华钻。刘岚用百灵鸟一样的声音问夏珏:“夏珏,你准备考哪里?” 夏珏说:“中南大学,我不想离开长沙。” 刘岚大惊小怪的:“哎,真巧啊,赵寻也想考中南,我们还都说他没出息呢。” 夏珏脸色暗了暗,我在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她这才没有发作,皮笑肉不笑的说:“那是啊,我们这些考中南的没出息的人怎么跟你这种精英比啊。” 餐桌上的气氛立刻尴尬起来,刘岚都不知道说什么了,还是彭嘉阳出来打圆场说:“得了吧刘岚,在你眼里不上北大的都是没出息的。我前几天还跟顾若薰商量着一起考外语学院呢,我俩也没出息。” 若薰要考外语学院,我怔了一下,他从来都没跟我商量过。 看着顾若薰安安静静吃东西的样子,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东西。他根本没必要跟我商量考哪个学校,反正他要考的学校,我是考不上的。我们的差距不是一点两点,并不是说我努力几个月就能从野鸭子变成白天鹅。 我现在临时抱佛脚,只不过是尽量跟若薰靠得近一点,那种能够一起生活的日子,不知道要有多遥远。 我到底要走多快,才能跟得上若薰的脚步。我心里空落落的,像个无底洞,一点底都没有——因为我连若薰的背影都还没看到。 涮涮锅吃了一半,我凑到夏珏耳边说:“我先走了,我今天要去趟道馆。” 夏珏问着“你吃饱了没有啊”,我站起来对其他人说“对不起啊,我今天还有事,你们慢慢吃”。我刚走到门口,就被顾若薰叫住了,他手里拿着外套着急跑出来,嘴角还占着猩红的辣椒末。 “你去哪里,我送你去。”若薰说。 “不用了,你回去吃饭吧,我去道馆。” “你怎么了?”他看出我的不高兴,想要来扯我,却被退后一步躲掉了,他的手落了空,又攥成拳,像是要握紧什么似的,“你怎么生气了?” “我没生气。” “你就是生气了。” “你说生气就是生气吧。”我不想跟他在门口纠缠,精英班的同学们都往这边看着呢。我很怕某个大嘴巴把我和若薰的关系说出去,接下来的几个月会变得很不太平。我说,“若薰,你先回去,别让人误会了。” “什么误会?” “就是误会我们是那种关系。” “我们本来就是那种关系,有什么可误会的?”顾若薰很少这么不依不饶的,连手都缠上来了,我吓得又躲,顾若薰没再动。我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见他低着头,眼睛里闪烁着某种类似伤心地情绪。 “若薰……”我无意刺伤到他,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办,因为我自己也很难受。 “你要是觉得跟我在一起很辛苦,你可以说,你想一直藏着我藏到什么时候呢?”顾若薰握着拳头,可以隐忍着的伤心还是流露出来,“跟我在一起有那么可怕吗?” 顾若薰说完就推门走出去了。 夏珏见若薰走了,忙跑过来问是不是吵架了,我摇摇头,勉强的笑了笑。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若薰那种想要诏告天下的决心是多么的可贵,可惜被年少又自卑的我毫不留情的错过了。 从那天起我好久没看见顾若薰,他不来找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去找他。学校里建校时种下的泡桐树已经有三层楼高。不知道什么时候枝头长了嫩嫩的叶子,又长了成簇的花苞。四月的长沙忽冷忽热,下了几天的雨,空气里全是雨水的气味,让人心情低落。 下了一周雨后的大晴天,我们班上体育课,阳光的味道有点暖暖的香气,我抬头发现泡桐花已经迎风怒放。像往年一样,白色的花朵压弯了枝头,衬着教学后后面的红墙。有男生叠罗汉爬墙帮女生摘上一大枝,养在罐头瓶子里,放在教室窗台上,连吹进来的风都是香的。 第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贴在后面的板报上,我和夏珏的排名是中等,意料之中。 她高兴得又蹦又跳,与我的无精打采形成强烈的对比。 “你跟若薰吵架还没好?” “我们没吵架。” “求你们了,快和好吧,赵寻都跟我说了,顾若薰最近脸臭得像一坨大便。” “你就不能用点文雅的形容词?”我瞪她。 “那是赵寻说的,你骂他去。”夏珏跟我嬉皮笑脸的,“我就不明白你们俩在矫情什么。我跟若薰说你都快成愁出皱纹来了,结果那没良心的抛出一句,那也比你好看。都护犊子护得硬着呢,还吵什么吵啊,穷折腾!” 我不知道怎么跟夏珏说,只能闭着嘴唇,心里更是空得厉害。 夏珏看我又是愁云惨雾,也跟着郁闷到不行:“你天天当林黛玉,姐姐我还真受不了,得了,放学后姐姐带你去见识见识点新鲜玩意儿。” “什么东西?”就她鬼点子多,其中包括层出不穷的馊点子。 “不能说,得保持点儿神秘感。” 放学后夏珏直接拉着我跑出学校,走进学校后面的巷子里。这个巷子是死胡同,有一个租书屋,还有一个卖豆腐脑的。夏珏走到出租屋,跟老板打了个招呼,就拉着我往楼上走。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问着“楼上有什么呀”。夏珏笑得神秘兮兮回答说:“看动作片!” 楼上黑咕隆咚的,是个小的放映室,摆着一排排的旧沙发。里面有十几个人,大多的男生,还有两对情侣,其中一对还穿着校服。屏幕上放映的是《东成西就》,张曼玉演的国师正仰头把鸡肉塞喉咙里面钓蜈蚣。 “这种片子拜托你回家租张影碟看好不好?” “等着,还没开始呢。” 我索性闭上眼睛打瞌睡,耳边是夏珏嘟嘟囔囔的“你要好好学习,小心若薰不要你”。我心不在焉的想着若薰的事情,再睁开眼睛真的看见顾若薰。他坐在我身边,夏珏正被赵寻抓住胳膊往外拽。 “若薰……” “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是夏珏拉我来的。” “快点,出去再说。”若薰刚说完这么一句,原本林青霞演的三公主施展武功喊着“大海无量”,突然屏幕上一晃,两具白花花的肉体纠缠在一起,某个部位的特写在屏幕上放大,男生们哄笑几声接着就安静下来。 我恶心得连晚饭都省了,跟顾若薰出了录像厅,咬牙切齿的考虑着明天要不要踢断夏珏的狗腿。 从巷子里出来,顾若薰拖着我的手往前走,我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生气还是什么,有点着急。本来打算着再见面就像他道歉,可是现在并不是道歉的气氛。迎面走过来几个穿校服的学生,我吓了一跳,连忙挣开顾若薰的手。 他停下来,回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你要是觉得跟我在一起很辛苦,你可以说,你想一直藏着我藏到什么时候呢? 其实这几天我已经决定什么都不管了,反正在师长眼中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习武之人最怕的就是把弱点暴漏给对手——而顾若薰就是我的弱点。 这种反射性的甩手让我自己也想抽自己,几乎是立刻抓住若薰的手,却被他甩开。我再抓,他再甩。我们像在进行一场长久的拉锯战,来回拉扯了不下几十次。顾若薰像是受不了我的厚脸皮,咬着牙说:“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你不怕别人误会了么?” “什么误会,我们本来就是那种关系。”我气势汹汹的。 顾若薰又看了我半天,在我以为他灵魂出窍时,他终于敛下长睫毛,淡淡的笑了。大概太久没看见他这种喜悦的表情,我有点看得眼睛发直。顾若薰大力揉了揉我的头发,反握住我的手,幸福的往站牌走去。 第二天夏珏小心的观察了半天我的脸色,才大胆的跑过来说:“幸月萱,我知道你现在脑子里想的是‘踢断夏珏那王八蛋的狗腿’,但是你俩和好了吧,你看你脸上春情涌动的,我能将功补过不咯?” 若不是赵寻发现她带我去那种“不正经的地方”,我跟顾若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好,所以我打算暂时保留夏珏的狗腿。不过夏珏每次用的形容词都让我想要海扁她一顿。 中午我主动跑去精英班找顾若薰一起吃饭,旁若无人的走进他们教室,他正在做题,抬头看见我,愣了一下笑得很开心。 于是我跟顾若薰的奸情彻底曝光了,在食堂里他把茄子夹给我,我把芹菜夹给他。夏珏得到了第一手的资料那就是女生们很高兴,因为顾若薰交了女朋友,那些喜欢男生的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周五早上我跟阿姨打好招呼去夏珏家里睡,结果夏珏下课后就跟赵寻去游戏厅玩跳舞机,让我先去顾若薰家做功课。下了晚自习后,我和顾若薰手拉手压马路回家。路边灯光透过稀疏的叶隙落下来,如碎落的星斑。 这一切都是令人陶醉的,只恨这夜不够浓,恨这路不够长,也恨这时光不够慢。 虽然他不说,但是我能感觉到顾若薰格外的幸福,连眼睛都像是闪着光的。我不是善于表达的人,他也不是。我们之间应该是有种默契的,不用像其他情侣每天都追问着你爱不爱我。 那些能轻易说出口的爱和誓言,又有几个能实现呢? “又走神。”顾若薰拿书拍我的头,“半小时你做了两道题还错了一个半啊。” 我揉揉眼睛,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夏珏这个人来疯还没回来。我说:“若薰,我有点困。” “那你先睡一会儿,等夏珏来了我叫你。” “耶!我可以睡你的床吗?” “……洗过澡可以。”顾若薰有洁癖。 “真的啊!”我嘻嘻哈哈的把脑袋凑过去,“我很干净的,你闻闻,脑袋一点都不馊。” “不洗不许睡。” “毛病吧。”我钻进浴室随便的冲了冲,洗漱台上有两瓶洗发水,上面是英文的字母,我闻了闻,选了顾若薰用的那个香味。我高兴的跑进卧室,撒欢的往床上一扑,抱着松软的蚕丝被打了两个滚。 顾若薰见我这么孩子气,也忍不住笑了,去卧室里拿了吹风机帮我吹头发。这时我才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若薰,你妈为什么老不在家?” “她经常住在她男朋友那里。” “哦,你要有后爸了啊?” “不会的。”顾若薰平静的说,“那个男人有老婆孩子。” “那你妈妈……”为什么还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呢? “头发干了,睡吧。”顾若薰明显的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只能闭上嘴巴,这好像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本来已经困得打瞌睡,躺在床上却又睡意全无,只能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我比顾若薰幸运,我是爸妈两家人的掌上明珠,还有个同母异父却格外粘我的弟弟。可是顾若薰的家里,却只有他一个人。 我觉得胸腔里一阵阵的发烫,泛着酸软的疼,连整颗心都跟着疼起来。 这么好的若薰,这么坚强,这么干净,这么让我放不开。 我想我对顾若薰的过度膨胀的感情,已经无法只用“喜欢”两个字概括。那是用“我爱你”都嫌不够的很多很多的爱情。 那天夏珏没有来敲门,我只好住在若薰这边。顾若薰洗澡后柔软的头发滴着水,我没头没脑的说,沙发多窄啊,我们一起睡吧。顾若薰的脸马上就红了,波光潋滟风情万种,看来夏珏的录像厅教育对他的冲击也很大。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光,若薰的脸近在咫尺,在呼出的气息都能感受到。我幼稚的玩着他可以在钢琴键上轻松跨八度的手指,他只是看着我笑,没有说话也感觉很幸福。几乎是顺其自然的,我圈住他的腰,他搂着我的身体,抱得密不透风。 若薰的嘴唇在我的额头上蹭着,很快便找到我的嘴唇。我紧张得全身发抖,任他的吻越来越浓,像要把我吞下去一样吮着我的嘴唇。顾若薰漂亮柔软的手指贪婪的在我的腰上摸索,从衣服下摆探进去,有点生涩的探索着。 他的身体变化太明显,我想起言情小说里激情部分的描写,紧张得呼吸困难,却一点都不害怕。因为面前的人是顾若薰,我愿意把一切都给他。这么坚定的想着,我颤颤巍巍的伸手来解胸前的扣子。 顾若薰猛得清醒过来了,按住我的手,眼睛湿漉漉的,像下了一场春雨。 “萱……”顾若薰低声叫着我的名字,“不行。” “噢,你不行?”很久很久当我再长大一点,才知道自己无意识的说了什么鬼话。 “我不行?!你看我行不行!”他咬牙,像是生气,又是像在忍笑,把我看糊涂了。 “你行你行。”我真不知道说错了什么,笑着讨饶,“反正我没关系,你知道的,反正只有你了。” 只有你了,这辈子只有你了,所以怎么都没关系。 若薰外传(终) 顾若薰狠狠地揉了揉我的头发,把我的脑袋抱在胸前,声音很温柔:“我知道的,你这个傻得没边的家伙,怎么办啊,也只有我能保护你了。” 若薰也想要保护我,我知道他能做到,他说的,他都能做到。我心里出奇的满足,因为顾若薰好像比我想象中的更喜欢我。 次日上午夏珏没去上课,我跑去精英班找赵寻,结果赵寻也不在。顾若薰跑去问了老师,他们班主任正因为赵寻阴云密布。昨晚在游戏厅赵寻的脑袋被开了瓢,正在医院里躺着呢。我一听就急得不行,连课也不上了,和顾若薰往医院里跑。 在护士站一打听昨晚被打破头的高中生,护士连想都没想说,在后面的病房,昨天跟他来的那个女孩子哭得让我们以为那孩子没救了呢。 若薰急忙问:“他伤得很重吗?” “嗨,就是脑袋流血有点吓人,一点儿事没有,好像打完针下午就可以办理出院了。” “哦,麻烦你了。” “不麻烦,又不是我缝的。”护士很热络,“你是他同学?哪个学校的?” 我连忙挽住若薰的胳膊喊:“阿姨,不好意思,我们先去看同学了。”这一句阿姨让那个二十多岁的护士脸都绿了,若薰笑得半死。我们跑到病房看见赵寻正在打点滴,夏珏正在义愤填膺的比划着什么。 夏珏看着还挺精神,搂着我的脖子不撒手:“阿萱,昨天你要是在就好了,敢打我们家赵寻,他祖宗的,我们今晚就再杀过去,你把那俩小子的头也给我开瓢了!” 昨晚他们去游戏厅,一个女生是塞了游戏币进去机器坏了,工作人员过来修,她去买瓶水的功夫,机器就被夏珏占住了。结果那个女生不依不饶的,夏珏是火爆浪子的脾气,两三句话说不准,跟那女生来的两个男生就冲上来推搡夏珏,赵寻护着她,被打破了头。 赵寻翻了个白眼,瞪着夏珏说:“你以后做事动点脑子行不行,你看不出来那女生是个太妹啊,还说什么让我们家阿萱来ko你,白痴!” 赵寻说话一向是这种不太善良的口气,夏珏三两句话就被气得口不择言:“你还好意思教训我,两个一米六的男生都能打趴下你,早知道我就不带着你了,没点用。” 赵寻气得不轻,怔了几秒钟,用力的一扯针头,就往外走。顾若薰喊着他的名字,连忙跟上去。 夏珏和赵寻正式开始冷战。 我知道夏珏后悔自己嘴没把门,什么都乱说。她脸皮也厚惯了,特长就是死皮赖脸。可是夏珏却没有去道歉,我知道她是因为心存愧疚。赵寻为了她受伤,赵寻为了她考中南。即使再没心没肺,她也明白自己没有给赵寻带来任何的好处。 她甚至不是赵寻引以为傲的朋友,提起来只能叹气摇头。 赵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夏珏,等我神经大条知道的时候,赵寻已经喜欢她很久了。夏珏总是装傻,因为她真的很喜欢赵寻,可惜是当朋友的那种喜欢。 他对夏珏的喜欢就如同滴在清水里的红墨水,一点一点的渗透,任夏珏的感情再纯粹,也不可能再是无色透明的。 这些事情并不是不去提起就没有发生过。 我和夏珏因为在物理课上睡觉,被老胡点名去跑操场。这是泡桐花开得最茂盛的时候,夏珏喜欢紫色,所以她总是很生气为什么当年没种紫花泡桐。可是我喜欢白色的泡桐花,就像是天上的云朵,又像是雪,无论哪种都是我喜欢的。 “哎呦,老胡真好,半年没跑操场了,好怀念这片为我而生的土地。” “你跟赵寻别扭什么?” “别提那呆瓜,让我清静会儿不行?”夏珏夸张地扒扒脑袋。 “行了,明明你也知道是你嘴贱。也就是赵寻受得了你这副欠抽的德行。” “他最好恨死我,再也不想见到我,跑去考北大,最好再混个教授,要多出息有多出息。十年后搂着一个漂亮的洋妞在我面前晃,跟我说,夏珏你算坨屎啊,瞧你混得跟孙女似的,后悔了吧,想老子了吧,晚了……” 我明白,夏珏也不是完全没心眼。作为夏珏的狐朋狗友,我完全无条件的支持她的决定。我搂着她的脖子,用力抱了她一下。夏珏立刻就笑了,拉着我坐到教学楼旁边的墙根处偷懒。 “满眼白色泡桐花,哪有紫色高贵,什么欣赏水平啊……”夏珏四仰八叉的坐在树下,声音渐渐的迷糊,“对了,顾若薰那个小子啊,好像很喜欢花啊。” “他喜欢花?他从没跟我说过啊!”作为顾若薰的恋人,对这些一无所知的我,不自觉有些气短,“而且男生不是都喜欢篮球和名牌运动鞋的么?喜欢花也太没出息了一点吧。” 夏珏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说着:“真不知道顾若薰喜欢你什么,对于男朋友一无所知的人才没出息吧。” 如果在这时说“因为高考没时间相处”或者“以后再了解也不迟”,肯定会被夏珏嘲笑。而关于对顾若薰一无所知,完全覆盖了上次模拟考试的分数中庸得让人想自残的难过。下午得语文小考,我干脆难受得连作文的主角名字都叫顾若薰。 晚上在食堂吃饭,顾若薰端了餐盘过来,我将茄子夹到他的盘子里,他把芹菜夹给我。他问着,下午考的怎么样?我没好气的说,反正没你好,别说一个大学了,能不能成功搭上首都的三流大学都成问题。 顾若薰笑了笑说着:“我可不管,你把命拼上也要跟我去首都啊。” “我只能考三流大学。” “反正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看着办。”顾若薰翘起可爱的嘴角,“反正我把我的人生都交给你了。” 我差点喷饭:“若……若薰……你的意思是要我娶你吗?” “娶我就可以了,娶我妈就算了。”若薰式冷笑话,没有最冷,只有更冷。 因为顾若薰一句话,我便奉为圣旨。他把人生都交给我了,那么重,压得我喘不过气,却幸福得发昏。每天闻试卷的味道闻到反胃,吐完还是接着做题。夏珏怀疑的问,阿萱,你不是怀孕了吧?是若薰的吗? 早知道夏珏的脑子里是一堆黄色垃圾,我给她一脚,是啊,恭喜你,你要当阿姨了。 夏珏哈哈的大笑,那么快乐。 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因为高考而痛苦的忙碌着,却都是那么快乐。我们快乐的向前跑,我们都以为等待着我们的是万丈光芒的美好未来,却不知道是在奔赴命运的陷阱。 这是泡桐花开得最美的时间,刚结束一场惨无人道的地毯式轰炸考试。父亲难得有假期,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准备丢下女儿去海边渡假。即使我控诉着“把柔弱的女儿留在家里的父母到底在想什么啊”,阿姨也会面不改色的申辩着“能同时撂倒三个彪形大汉的女孩子说自己柔弱不脸红么”。 这些家事跟顾若薰说起来,我义愤填膺,恨不得飞去海边把那对父母丢去喂鲨鱼。顾若薰立刻露出羡慕的表情,你好幸福啊,我妈自从跟我爸离婚以后,就再也不肯相信男人了,也很少笑过了。 我心疼那么美好的顾若薰,他能平静的跟我说,他的母亲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不伤感,也不高兴,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十年前的若薰是什么样子的,那么小,却要面对那么残酷的命运。没有人会关心他心里想什么,大人的自私有时候可耻到可怕。可是若薰却默默的长成这么好的少年,时光把他雕琢得晶莹剔透,送到我身边,就像一份完美的礼物。 我把他按下台阶上坐好,我说,你闭上眼睛等我啊。顾若薰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小声问着,你要干什么啊?他一定把我当成饥渴的女色狼,可是我让他失望了。我俐落的爬到墙上折了一枝开得雪白的泡桐花,夜色中飘着浓郁的花香,我凑到他鼻子前面,他打了个喷嚏,睁开眼。 “你娶我吧,不用管其他人,我给你幸福。”我低着头能爆出血的脸,颤抖着说完,“花……收了就不能反悔了啊。”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看不见摸不着的回忆,是多么有力量的东西。足以让我抱着这些回忆渡过漫长的一生。 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蠢事,顾若薰没动,即使一秒钟因为等待都会变得特别漫长。我想顾若薰一定被我的厚脸皮吓到了,这时是不是要说“开玩笑的啦”或者“你不会当真了吧”,那样问题就是迎刃而解。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我是认真的,像个疯子一样想要跟顾若薰结婚。 “……不要算了。”我挫败的想要放下那只举着泡桐花的手,下一秒,却被握住了,接着就听见顾若薰沙哑的嗓音,“确定是给我的吗?你要想好,我这里也是货物售出概不退货的啊。” 我们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像是一对偷取幸福的小贼。 那天顾若薰红着眼进教室,一副惨遭蹂躏的模样,成为当月最大的谜团。面对夏珏威胁着,你们不说,我就把你们的丑事公之于众。顾若薰那么不经缠的人也坚持说,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秘密,是绝对不能跟幸月萱以外的人分享的。 幸福不能独享,幸福也不能分享,跟他求婚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疯狂甜蜜的事。 后来顾若薰像啄木鸟一样,一下一下啄着我的唇角,用正经的口吻说——幸月萱,我原谅你,因为当时你买不到玫瑰。 我的脑海里流窜的全部是,我爱死这个可爱又别扭的家伙了——不过,他的脸皮真的好厚啊!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黑色七月。 高考结束那天,我磨磨蹭蹭的出了考场,顾若薰已经在门口等得满头大汗。看见外面太阳下每一张平静又疲惫的脸,想起这半年来自虐般的生活,夏珏哭着勾住我和若薰的脖子吼着:“他姥爷的,我们今天谁不喝醉谁是孙子!” 因为太开心的缘故,即使别班不熟悉的同学,也觉得长得跟亲人似的。去喝酒的队伍壮大到十几人,顾若薰在我耳边说:“我们还是单独行动吧。”夏珏的兔子耳朵比谁都尖,不高兴的踢我:“你们犯得着这么争分夺秒么?等你们去了北京变成连体婴儿也没人管!” 夏珏是我遇见的最够义气的女生,想到跟她分开,我就想哭。我曾经不止一次的说,我们一起去北京不好吗?离开你我会很寂寞的,夏珏,现在还没离开你,我就觉得寂寞了。 说这话的那天,班上的女生们都在忙着告白和留通讯录,顾若薰忙得让我嫉妒。夏珏笑着弹了弹我的额头说,你傻啊,你真当我是圣女啊,你和顾若薰爱得如胶似漆,我说不定哪天神经受了刺激就要跟你争个你死我活呢。 夏珏说,每次我看见顾若薰很早的到学校门口,你这个人总爱迟到,他也不嫌烦,甚至不懂得晚来一会儿,就那么抱着本书默默地等着。看见你出现的一瞬间,他的表情会突然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藏都藏不住。但是他还是装作很不在意的,恰好遇见的样子向你跑过去。 夏珏说,顾若薰的微笑太珍贵了,没有你以前,他每天就是礼貌疏离的样子,无论我做什么他都是皱眉勉强接受。我每次看见顾若薰的妈妈,她好像都在因为心情不好而面色恶劣。即使把耳朵贴在他们家的门上,也听不见他家里有人说话。那样的环境下生活了七八年的顾若薰,我想,能作为他的朋友,看见他为你而微笑,我也会觉得很幸福。 夏珏说,如果你不想剥夺我的幸福,那么就让顾若薰幸福下去吧。 我郑重的发誓,我不会辜负顾若薰,夏珏才笑了,笑得有点寂寞。 晚上找了个吃鱼的店子,我把赵寻也硬拉来了,谁都不提考试的事情,因为生死已定,只等着出来分数报志愿。夏珏喝多了,哭一阵笑一阵跟神经病似的。她老妈是东北人,她喝白酒跟喝水一样,是个千杯不醉。我知道她根本没醉,只是借着酒劲想发泄一下而已。无论是真疯还是假醉,一众同学都是兴致高昂,哭也是发泄,笑也是发泄。 借着酒劲,其中六班的女生直接揪住了沈嘉阳的领子,大声说,沈嘉阳,你知道吗,加着初三一年,我喜欢你四年! 沈嘉阳笑着问,真的啊? 女生笑得跟朵花似的说,真的啊,妈的,说出来了,真爽!干杯! 几个杯子又碰一起,我和顾若薰对望一眼,趁着没人发现溜出小饭店。在大街上牵着手慢悠悠的走,我不是夏珏,没办法在清醒的时候装疯卖傻。我们在湘江边坐下,风很热,却吹得我瑟瑟发抖。 “若薰,我觉得我考得不好。” “没关系。” “如果我只能考得上二本呢?”我的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已经够了一本线,连夏珏都夸我为了爱情化身智慧小超人。 “那我就跟你上二本。”顾若薰说。 “三本呢?” “我跟着你上三本。” “如果我三本的分数线都没考过呢?” “那我陪你复课。” 我知道顾若薰不是骗我的,这让我更有压力了,脑子一团浆糊,全部都是怎么办啊,连累顾若薰为我殉情,我比夏珏还可恶。我越想越害怕,几乎笃定自己完蛋了,开始心虚的揉耳朵。 若薰哭笑不得的拉下我的手说:“放心吧,你没问题的。你不相信你自己,那你可以相信我吧,我都说没问题的。” 这是什么逻辑,我转不过弯,可是若薰说的话应该没错。 湘江边上有老奶奶在卖凉粉,若薰买了两碗,递过去五十块钱。老奶奶认真的看了真假,又仔细的找了半晌钱,顾若薰把零钱拿到手里,我眼疾手快的看到那张十元钱,不满的说:“娭毑,现在这种老钱已经不能花了,你给我们换一张。” 老奶奶把头往一边拧:“没卖几碗粉呢,就这些零钱都找给你们了,老钱怎么不能花啦,老钱可值钱了。” 我说不过她,姜是老的辣。我和若薰坐在台阶上,一边吃凉粉,一边愤愤不平的说着:“上次我买书,那个老板也找了一张老钱,还说能花。我身上就那十块钱,在学校门口吃粉,结果店主死活不要,说现在银行兑换都没办法兑换了,我把学生证压在那里人家才让我走,丢死人了。” “怪不得你跟个老娭毑较真呢。”若薰笑了笑,“在现在还能看见这种老钱,是被雷劈的好运气,说不定收藏起来,以后能当古董卖大价钱呢。” 我掏出钱包,在夹层里找到那张十块钱丢给若薰,呲呲牙:“行,顾若薰你就指望它升值娶老婆好了。” 若薰把钱接过去,正要把两张钱往兜里塞,却盯着那两张钞票愣住了。 “萱……”他结结巴巴的,眼睛张的又大又圆。 “怎么了?” “这两张钱都是一九七二年发行的。” “那又怎么了?” “而且是连号。”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抢过两张钱仔细的对比,接着就傻了,“见鬼了,真是连号!” 两张钞票已经很旧了,都磨出了毛边,其中一张还有小孩子用圆珠笔画的猫脸。历尽沧桑的两张十元钱,二十七年前,它们是一起的。它们经过了无数人的手,遥遥无期的分别,可能已经走遍了整个中国,如同大海捞针的机遇,经过艰难险阻又重遇。 如果它们有思想的话,它们有嘴巴,有眼睛,会不会说我想你,会不会流泪。 如果它们也有年龄的话,已经不是人见人爱的年纪,只不过是守着棺材过日子的垂暮老人,错过的最好的时间,连爱情都成为了古董。 我拿着它们,觉得沉甸甸的,惊讶和兴奋过后便唏嘘不已。 它们错过了又相遇,我和若薰还在一起,冥冥之中似乎都是天意。大概是恋爱中的人都多愁善感而且迷信。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手中托着的已经不是钱,而是我和顾若薰的天赐良缘。 “我保存你这张,你保存我这张。”顾若薰真狠心。 “啊,分开了还有什么意义?”我觉得不吉利。 “当信物吧,只要我们在一起,它们就不会分开。”顾若薰歪着头笑,很是可爱,“如果你手中的小薰想我手中的小萱了,就让它们见面啊,牛郎织女一年见一次,它们幸福多了。” 什么小薰,什么小萱,乱七八糟的名字,我笑得半死,便任劳任怨的被顾若薰牵着鼻子走了—— 我曾经怨恨过那些幸福的回忆。 在痛苦来临时,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只能抱着那些逝去的幸福,从一个噩梦跌入另一个噩梦里。 可是记忆又是那么有力量的东西,就好比是旧的日记本,放在角落里,落满尘埃。再翻开时,字迹已经淡了,纸已经旧了,幸福还放在那里,原封未动。 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他一辈子也不出现也好,却足以支撑我走过漫长的一生。 (番外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