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不是潘金莲》 第一章 小手很软 陈排放做梦都没想到,新年没几天,自己就被勒令退学了。 而退学的起因,恰恰就是因为那一场貌似美好的“爱情”。 事情还得从那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说起。 那时候,陈排放端直身子坐在座位上,心潮澎湃地听老师念一篇作文。 只所以心潮澎湃,那是因为那篇作文是他写的。 不等老师把作文念完,同桌毛玉米就把一张纸条递给了他。 “谁的?”陈排放小声问。 “不知道,你自己看嘛。”毛玉米脸红得像着了火。 手攥着纸条,陈排放有了某种预感,小心脏突突狂跳起来,偷偷拿到了课桌下面,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未来的大作家,我愿意倾听你的故事,一辈子为你铺纸研墨…… 靠,也太直白了吧! 陈排放一眼就认出,纸条正是毛玉米写给自己的,这让他热血沸腾,因为毛玉米不但小模样长得俊俏,家庭条件也好,听说她爸爸是某个单位的一把手。 可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让幸福藏在心里,兜紧了,他觉得大作家就该有大派头,就该做到不卑不亢,悲喜不形于色。 他默默收起了纸条,小心翼翼揣进了贴身的衣兜里。 但兴奋过后,陈排放很快便跌入了一片虚空之中,他自己心里最清楚,那种感觉叫自卑,因为他是乡下人,家里穷得叮当响,根本就没有勇气,更没有资本去接受这份爱。 坦白说,陈排放的小命很操蛋,很叼毛,拽一点说,那叫命运多舛。 四岁的时候他爹娘就死了,只得跟了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饥一顿饱一顿总算活了下来。 好不容易才考上了县城的高中。 可命运再次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使得学业荒疏,弃城归乡了。 毛玉米递过纸条后,见陈排放没有回应,甚至连个特别的眼神都没有,她就越发狂热起来。 人就是这样,越是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就越想抓到手。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陈排放的眼睛,他心里很甜,很冲动,但也很纠结,很矛盾,慌乱得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搞不懂像毛玉米这么优秀的女孩为什么会喜欢自己,难道仅仅是自己的作文写得好? 仅仅是因为自己是块当作家的料? …… 回想一下,觉得毛玉米喜欢自己也许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一个多月前,班主任单独把毛玉米调过来跟他坐同桌时,陈排放就有些不理解,私下里问过她,毛玉米没有避讳,承认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的。 陈排放就问她什么,毛玉米就毫不羞涩地说喜欢闻他身上的味儿,那股浓烈的汗味儿,这理由听上去很有几分暧昧。 这还不算,毛玉米还经常往陈排放口袋里塞点零食啥的,这让他很感动,但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直到收到纸条的那天晚上,在毛玉米强大的攻势下,他再也收不住了,毅然接受了她的“示爱”。 那时候晚自习上了一半,突然停电了,趁着这工夫,毛玉米主动摸上了他的手。 陈排放僵硬了片刻,突然灵醒起来,反过来一把攥住了毛玉米的小手。 毛玉米的手很嫩,很软,软得有点儿不像话,陈排放用力一攥,觉得嗞嗞的像是在过电。 也许是电流过猛的缘故,他突然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等灯光重新亮起来时,才听到有人大声喊:“陈排放你肿么了,肿么流鼻血了?” 陈排放抬手一摸,卧槽,满手鲜红。 可他并没觉得害怕,反倒沉浸在一种幸福之中,暗自揣摩着:难道初次摸小手也要付出血的代价? 难道自己流的就是传说中的男儿红…… 可事后不久,同寝室的小六子就偷偷告诉他,说其实那天晚上的鼻血根本就不是自己流出来的,而是丁光彪那小子用拳头给捅的。 丁光彪给捅的? 尽他妈蛋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 他为什么要打自己,理由呢? 再说了,拳头打在脸上能没感觉吗? 还有……还有来电以后,丁光彪明明就坐在自己座位上,他又不是孙悟空,怎么够打到自己? 陈排放就骂小六子:“小六子你这个王八蛋,尽特马挑拨离间,人家丁光彪可不是那种人。” 小六子气得鼻子都歪了,咬着牙根说陈排放你这个傻子,他是想泡毛玉米知道不? 陈排放不屑一顾,说:“这怎么可能,老子是未来的作家,毛玉米就是冲着这个才喜欢老子的,他丁光彪算个球啊,连造句都不利索,凭什么去泡毛玉米啊?” 小六发啐一口,说:“你小子等着瞧吧,有你哭的时候。” 陈排放嘴上没说,心里却在嘲笑小六子,你小子没出息,一定是见老子抱得美人归了,就嫉妒眼红了。 果然,还真被小六子说中了,过了没几天,陈排放就发现毛玉米起了变化,她在有意无意地疏远着自己,别说摸小手手了,就是挨得稍近一点都不行。 陈排放问她怎么了,她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我不欠你的。 这让身陷初恋的陈排放很不舒服,决定找毛玉米好好谈一谈。 下课后,他小声对毛玉米说:“咱们去后面的小树林里走走吧,我先到大门外的水塘边等你。” 毛玉米没有理他,只管埋头收拾东西。 陈排放又说一句我等你啊,就背起书包出了门。可到了水塘边后,左等右等,一直都不见毛玉米过来。 陈排放有些急躁了,起身往回返,不等进大门,就看见丁光彪迎面走了过来,头问我:“老陈,干嘛去呀?” 陈排放说东西落在教室了,想回去取。 丁光彪说教室都已经锁门了,取个屁呀,走吧,吃饭去。 我陈排放现在还不饿,等会儿再吃。 丁光彪就说那好,我饿了,先去吃了,随手把一瓶饮料扔给了陈排放,说多买了一瓶,这个你留着喝吧。 陈排放接过饮料,很有一些受宠若惊的滋味在心头,看丁光彪对自己多好呀,怎么会抢自己的女人呢? 看着丁光彪远去的背影,他又开始暗暗骂起了小六子:逗比的小六子,明明是自己别有用心,还嫁祸于人,看丁光彪多好,他像是那种不仁不义的人吗? 陈排放一直在等,眼看着日落西山了,也没见毛玉米的影子。他心里渐渐凉了起来,有了怨气也,一脚踢上了路边的一块鸡蛋大小的鹅卵石。 那块鹅卵石就像长了翅膀,嗖地飞出了老远,不偏不倚,正打在了一个趴在垃圾桶上捡吃食的疯老头身上。 也不知道那石头究竟击到了疯老头哪一个部位,看上去很严重,他竟然一头栽倒在了路边的草丛中。 见疯老头好长时间都一动不动,陈排放脑袋嗡一下就大了起来,难道是死了不成? 不好,还是溜之大吉为妙,万一弄个过失杀人的罪名套在身上,老子这一辈子算就彻底玩完了。 可刚刚转过身,陈排放就骂起了自己:狗日的陈排放,你就这样一走了之?还他妈算个男人吗? 他瞬间变得高大起来,走到了“案发现场”,蹲在了散发着闷臭气息的疯老头面前,喊道:“爷爷……老爷爷……你醒醒……醒醒……” 疯老头竟然微微哼唧了一声,眼皮却依然紧闭着,只是鼻孔里冒出了一个透明的气泡,随即又破掉了,变成了一条黄黄的鼻涕虫。 “老爷爷,你觉得怎么样?” 疯老头哎哟一声,吃力地爬了起来,望了陈排放一眼,说起了梦话:“日个姥姥得,这是哪里射来的一颗子弹呀?当场就把我击倒了。”说完竟然嘿嘿笑了起来。 陈排放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老头真的是个疯子,就说:“哪有什么子弹呀,是你自己摔倒了。” 疯老头这才瞪大了眼,叫嚷道:“不对……不对……那明明就是一颗子弹,三八大盖射过来的,三八大盖,你懂吗?” 陈排放摇摇头,笑着说我不懂。 第二章 火辣辣的嫂子 疯老头拍了拍胸脯,翘动着一撮脏兮兮的胡须说:“我练过童子功,一颗子弹算个鸟啊?没事……没事,穿不透的!”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死不了,我还练过铁布衫呢,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一颗小小的子弹,我吃到肚子里都能变成屎。”疯老头吹嘘着,眼睛突然直了。 陈排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那混浊的目光竟然落在了我手中的那瓶饮料上。 “你带汽油了?”疯老头嘴角流出了哈喇子。 “你需要加油了?”陈排放顺着他的话问。 “嗯,耗干了,跑不动了,这不才在这儿熄火了嘛,这位大哥,你不舍得那瓶汽油是不是?”疯老头说着话,手已经伸到了陈排放面前。 “好吧,给你……给你……加油去吧。”陈排放把可乐递给了他。 疯老头一把抓住,哆哆嗦嗦拧开了瓶盖,仰起头,一憋子气灌进了肚子里。喝完后,朝着陈排放嘿嘿一笑,打一个饱嗝朝前走去。 可刚刚走了没多远,疯老头竟然做出了惊人之举----他猛然扑上了一个独身而过的中年妇女。 那女人毫无防备,躲闪不及,只听一声惊叫,瞬间瘫软在地,似乎连半点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疯老头倒是手脚利索,顺势压了上去,伸出一只脏手,狂乱地袭击人家的前胸。 马勒戈壁滴疯老头,你竟敢当街耍流氓。 陈排放热血沸腾,一跃而起冲了过去,飞起一脚,踢在了疯老头不停耸动的屁股上。 疯老头哎哟一声惨叫,滚落到了一旁,双手捂在屁股上,嗷嗷叫唤,杀猪一般。 中年妇女跃身而起,顾不上看陈排放一眼,撒腿就跑,就像被饿狼追赶着一样。 这时候,三三两两的人围拢过来,交头接耳议论着。突然有人发话了,气势汹汹地质问陈排放:“你这个小屁孩,怎么好欺负一个流浪老人呢?” “老人?他连个正经人都不是,还老人个屁!”陈排放歪着头,反驳道。 “你眼瞎呀?他不是老人是啥?”那人更凶了。 “他是个畜生!”陈排放喊道。 “麻痹滴,看我不揍死你!”那人高高举起了拳头。 “先别打人,让他把事情交代清楚再说。”有个老年妇女制止道。 后面有人跟着指责陈排放,说:“臭小子,就算你眼不瞎,那也是让裤衩给磨了,人家明明是个神经病,你还打得那么重,我看你才是个畜生呢!” 陈排放回头盯着那个人,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他吗?” 这时候疯老头停止了哀号,冲着围观的人喊:“他打我……打我……往死里打!” “那你自己说,他为什么打你。” 疯老头撕裂着嗓子叫嚷道:“他要钱……要钱……要加油费……我不给……就跑……就打我……”竟然还弄出一脸委屈的神情来。 这样一来,陈排放无法淡定了,热血直冲头顶,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个该死的老杂种!谁要你的钱了?还不是因为你要强暴那女人,我才揍你的,狗娘养的,看我把踢死你!” 话音落地,陈排放又飞起一脚,直奔着疯老头的裆部踢去。 令人懊恼的事情出现了,一只大手从背后一把拽住了陈排放,猛劲往旁边一摔。 陈排放被直接被摔成了一滩鼻涕,软塌塌贴在了路沿石上。 不等陈排放回过神来,摔他的那个男人竟然从腰间掏出了一副手铐,利索地拷在了他的手腕上。 姥姥,他竟然是个便衣! 不出十分钟,一辆警用三轮车鸣笛而来,车上跳下三个警察,架起陈排放的两只胳膊,塞进了后座上。 本是一场见义勇为的壮举,却有了这样的结局,陈排放傻了。 接下来的事情,却让陈排放连死的心都有了,经过技术化验,他给疯老头喝的那瓶可乐里面竟然含有大量的动物催情剂。 问题越发复杂化了,一经电视新闻报道,便在社会上引起了轰动,听说连县里的一把手都拍桌子骂娘了,责令有关部门要严惩严办。 陈排放这才幡然醒悟,原来制造这场闹剧的不是别人,正是传说中的情敌丁光彪,是他在可乐里动了手脚,本意是想着让自己喝下,然后去做疯老头那样的事情…… 尽管陈排放如此这般地向警察叔叔交代了一遍又一遍,但最终的处理结果却是令牲畜都大跌眼镜---- 丁光彪安然无恙; 陈排放被勒令退学。 据说这样的结果对于陈排放来说,已经是网开一面了,多亏了校领导凭着一张老脸,四处烧香拜佛,这才让他免去了牢狱之灾。 尽管陈排放比窦娥都冤,但他却一声不吭,欣然接受了校方的处分决定,并且从中悟出了一个并不深奥的道理---- 那就是城市里面堵心事儿太多,譬如疯子多;背叛男人的女人多;披着人皮的畜生多;暗地里下药的坏人多…… 这种鸟地儿没啥好留恋的,倒不如回乡下清净,这哪是处分,明明是还老子一份自由嘛。 陈排放背起书包,扛起铺盖卷,大义凛然地走出了校门。 他先坐小客车到了镇上,然后再步行十里地回自己村里桃花岭。毕竟是一介书生,平日里缺乏体力锻炼,再加上几十斤的负重,一路上累了个半死。 当他翻过一道土岭,好不容易看到了村子,却再也走不动了,把东西往路边一扔,躺在地上犯起了迷瞪。 这一迷瞪不要紧,还真就做起了梦,他梦见毛玉米躺在草地上,呢喃着说:“排放哥,你要向我保证,等你将来成了作家,一定要娶我。” 陈排放激动得浑身直哆嗦,边疯狂撕扯着自己的衣服,边结结巴巴地说:“玉米……玉米……你放心……我要是……要是不娶……你……你是王八。” 毛玉米甜甜地应了一声,说放排哥你真好,你不想找点写作素材嘛,那就找吧,随便你怎么找。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陈排放细长的手指在活体标本上从上到下游走了一遍,学习的激情便愈加高涨起来,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刚想进入真正意义的人类进化学实验课,却突然听到了哧哧的笑声。 他睁开眼睛,迎着阳光,看到了一张白净秀气的脸,问道:“杏花嫂,你……你怎么在这儿?” 女人说我在麦地里薅草呀。 陈排放埋怨她说你不在地里好好薅草,跑到这儿干嘛了。 “排放你这个小鳖羔子,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女人,嫂子累了,过来歇歇还不中呀。”女人娇滴滴地说着,眼睛直勾勾盯着陈排放的某一个地方。 陈排放循着她的视线往下一看,丫挺的,那玩意儿也太过于争气了,赶忙坐直了身子,用衣服掩蔽起来。 “看来咱排放长大了,知道想心事了。”女人说着,竟然一屁股坐了下来,挨得很近,身上的香气像极了杏花。 陈排放往旁边趔趄着身子,说嫂子你坐远点,让人看见多不好。 杏花泼辣地说:“看见怕啥,咱又没干见不得人的事儿。再说了,这都快晌午了,满坡下的哪还有个人影啊。”说着边把手伸到了陈排放的后背上,亲昵地拍打着。 “别……嫂子你别这样。”陈排放被拍得心慌意乱,脊背上直冒汗。 看来这熊女人是变坏了,记得以前她不是这个样子的,规规矩矩的一个小娘们儿。 不行,自己还是个童子身呢,不能白白送给了这个狐狸精,陈排放站了起来,伸手去拿行李。 杏花却一把拽住了他的书包,嗔骂道:“你小子,不知道香臭了是不是?嫂子爱惜一下都不行呀。” 陈排放红着脸说:“嫂子,你别……别这样……我以上可是很尊重你的,再说了,金刚哥对我那么好,我可不敢动他的女人。” 杏花说:“你金刚哥常年在外打工,一年回不来几次,嫂子独守空房,那滋味儿可不好受,你权当是帮你哥尽义务了。” “嫂子你别胡来,放手!”陈排放来了火气。 “吆,小东西,想不到你还是只不吃腥的猫呀,那好,你不仁,就别嫂子不义了。” 陈排放一听杏花话里有话,就问嫂子你什么意思。 第三章 一滴血泪 杏花就说,我可知道你被学校开除的秘密。 陈排放心头紧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的?你知道些啥了?” 杏花说我听你同学说的。 陈排放说嫂子你就别诈我了,我们村里就我自己在县城上高中,哪里来的同学。 杏花正色说:“是我表弟打电话告诉我的,他说你被开除了,不光是为了打老头那事,还早恋,小小年纪就跟女同学偷鸡摸狗、不干不净,在嫂子面前装啥嫩啊?” 陈排放一听彻底傻了,说话也没了底气,哀求说:“杏花嫂,这是谣传,事实不是这样。” “我不管,反正表弟这样告诉我的,我就把原话说出去,看你怎么在村里待下去。” “嫂子,你……你怎么这么恶毒啊?”陈排放脸都气歪了。 “怎么,揭你伤疤了是不是?” “不是啊嫂子,我是被人陷害了。” “鬼才信呢,谁会陷害一个毛孩子?” “是人家嫉妒我,我作文写得好,抢了别人的风头,你懂了吧嫂子?” “你还会写文章?” “是啊,老师说我是块当作家的料呢。”说到这些,陈排放两眼放光,又找回了自信。 杏花笑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说:“想不到呀,咱们村还出大才子了,这样吧,你给嫂子写一首诗。” “嫂子,今天没情绪,找不到灵感,等改日吧,好不好?” “那好吧,你可要用心写,别糊弄人,你金刚哥是个土鳖,一点都不浪漫,从来没给我写过那种情书。” “好,嫂子,我答应你。不过我也求你一件事。” “啥事?” “就是我被学校开除那事,你一定不要告诉别人,特别是奶奶,要是让她知道了那些破烂事,还不得气死呀,你说是不是?”陈排放哀求起来。 “怕了是不?”杏花仰起脸,再次谈起了条件,“那好,你跟嫂子亲热一下,我就把话咽下去,永永远远都烂在肚子里,你答不答应?” 陈排放憋红了脸,说:“嫂子,好嫂子,这光天化日的,怎么好干那种事呢,再说了,我还……还没沾过女人身子呢,怎么好……” “熊孩子,你敢骗我?” “我真的没骗你,真的,嫂子。” 杏花哼一声,说:“你要是一根老油条的话,嫂子还不稀罕呢,白给都不待见!” 陈排放眼珠一转,说:“嫂子,小弟被坏人算计了,心情不好,只要你守口如瓶,等以后有了合适的机会,小弟一定报答你,好不好?” 杏花这才扑哧一笑,说臭小子,你还当真了。 陈排放傻乎乎望着杏花嫂,没了话说。 杏花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说:“排放你这鳖羔子,看把你给吓的吧,嫂子这是考验你呢。” “考验我?” “是啊,你以为嫂子真的就那么不要脸吗?” “嫂子你可真坏,这事怎么好随随便便挂在嘴上?” 杏花接着说:“人家都说庄稼人一到城里就容易变坏,我看也不见得,你说是不是?” 陈排放猜到了她的心思,她是担心自家男人在外面打野,就故意逗她说:“那可难说,金刚哥打小就花花,这会儿在外面做生意,手头钱也宽裕,说不定早就那个啥了。” “他敢,他要是真那样,我就休了他!” “你又抓不到他,干了也没办法,再说了,人家要是玩出了真感情,还不知道谁休谁呢?”陈排放嬉皮笑脸地吓唬她。 “你怎么就知道我抓不到他?” “隔得那么远,偷偷摸摸就把事办了,你能怎么着人家?” “熊孩子,你知道屁好炒着吃!夫妻间心是相通的,一旦对方有了外心,一闻气味就知道了。” “真那么灵?”陈排放突然想到毛玉米身上去了,她私下里跟丁光彪好上了,自己还被蒙在鼓里,竟然就没闻出半点味道来。 “那还假的了,可那也得看缘分。”杏花弯腰拎起了陈排放的书包,说,“走吧,回家了。” 陈排放站在原地,心里直犯嘀咕:是哪一个狗草的玩意儿把自己被开除的事儿告诉了杏花嫂,万一被传出去,自己还真就没脸在村里了,还有奶奶,她知道了还不得气死啊! 他竟然后悔起来,刚才也许真的应该豁出去跟杏花亲热一回,先封了她的嘴再说,要不然,她迟早会把实情说出去的。 杏花回过头喊他几声,站在那儿等着陈排放赶上去,她红扑扑的脸上越发生动,声音柔柔地说:“你小子,这两年不在跟前,可真是比之前出息多了,要说不让女人动心,那是假的。” “嫂子,你说什么呢?我还是我,跟以前没什么区别。”陈排放腼腆起来,却又忍不住往杏花的高耸处瞄了一眼,乖乖,那地界儿科够饱满的,几乎都要撑破衣服蹦出来了。 想到这些,走路的姿势就不对头了,只得把行李包挡在了前边。 杏花接着说:“你小子也用不着装,只是有心无胆罢了,等那一天学老练了,肯定比谁都厉害。” “嫂子你就嘴下留情吧,就不能说点别的呀?” “你懂个屁,嫂子这是给你打预防针,你这一回来呀,保不住村里就要鸡飞狗跳了。” “杏花嫂,鸡飞狗跳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又不是那种偷鸡摸狗的坏人。” “装傻是不是?你人长得帅气,又会写文章,有才气,村里的女人能消停了?不狼哭鬼嚎才怪呢。” “杏花嫂,你说什么呀,我不就是作文写得好点嘛,顶个屁用,那又不是大把大把的钱,没人稀罕。” “狗日的,嫂子就稀罕!” 陈排放没了话说,脸红得要喷血。 “走吧,不跟你扯了,啥也懂,傻,真是傻!”杏花不再搭理他,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到家以后,见奶奶拄着拐杖站在院子里,两只昏花的老眼死死盯着自己,陈排放就开始尿急了,扔掉包裹,窜进了南墙边的简易厕所。 排泄完毕,又站在里面发了一会儿呆,才怏怏地走了出来,对着奶奶撒谎说是自己脑子出了毛病,一看书就头痛,痛起来就要命,所以就休学回来了。 奶奶没说话,还是死死地盯着他。 陈排放看到奶奶浑浊的双目在变红----变红----再变红,一滴眼泪流下来,看上去竟然像血滴。 他害怕了,就嘟嘟囔囔地说奶奶你千万别生气,我回来也是迫不得已,再呆在学校里,那就连命都没了。 奶奶还是没说话,血红的泪珠滴到了衣襟上。 “真的奶奶,我得罪了道上的恶人,他们天天提着刀在学校门口等我呢,还放出狠话来,说是早晚要让我血染操场,奶奶你说,是命重要呀?还是考学重要?” 奶奶突然大声喝道:“狗日的,你编,继续编!” 陈排放还是没敢道出实情,继续扯着瞎话,说自己之所以弃学回家,其实是看透了那些已经上过大学的学生,他们个个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还整天价牛逼哄哄,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连怎么做人都不会了,自己再去考学,那不是犯傻是啥? 奶奶听后,脆生生地赏了他一巴掌。 陈排放吃惊地捂着脸,问奶奶:“你为什么打我呀?” 奶奶气得浑身直哆嗦,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为啥?因为……因为你折了我的寿,因为……因为你喝了我的血,还因为……因为你吃了我的肉,因为……因为你让地下的爹娘不得安宁!”说完就踮着一双小脚出了门。 “我折你的寿?我喝你的血?这哪儿跟哪儿……”陈排放傻了,他觉得奶奶一定是疯了。 好在奶奶打了也打了,骂也骂了,估摸着窝在肚子里头的那团火气也出得差不多了,陈排放也就轻松下来,进屋找吃的去了。 第四章 火烧女纸人 奶奶不愧是半仙之体,她一定早就测算到孙子今天回来,特地蒸了满满一锅发面包子。 陈排放甩开腮帮子吃了个痛快,再喝下一碗凉开水,便爬到土炕上想毛玉米去了。 他还是不死心,因为那是他的初恋,他怎么都想不通毛玉米为什么会突然间移情别恋,虽然自己的家境不好,可自己毕竟是公认的才子啊,自古才子配佳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奶奶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大黑,她进屋喊醒了陈排放,让他赶紧出来。 陈排放搓着眼眵走出来,问奶奶你去哪儿了,饭都顾不上吃。 奶奶说你别说话,站到屋子正中来。 陈排放这才看到奶奶怀里竟然抱着个纸人,很明显,那纸人是个女性,看上去很逼真,白脸黑发,红褂青裤,还穿了一双尖头的黑鞋。 “奶奶,你……你这是干啥?”陈排放打一个激灵,身上冷飕飕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闭嘴!”奶奶喝一声。 “奶奶,你可不能使阴招,我是你亲孙子呢。”陈排放害怕了,扭头就往屋里钻。 “给我回来!”奶奶命令道。 “那你告诉我这是干嘛。” 奶奶神神道道的说:“你被女鬼缠了,魂都丢掉半个了,再不把女鬼赶走,你还不知道成个啥样子了。” “奶奶,你胡说什么呀,谁是女鬼?”陈排放跺着脚喊。 “是谁你心里最清楚,还用得着问我了。”奶奶说着,眼朝着西边院子望了望。 陈排放突然明白了,奶奶一定是在怀疑杏花嫂了,就小声说:“奶奶你多想了,杏花嫂是个好人。” “别多嘴,你给我站好,面朝着墙上的灶王,闭上眼睛。” “奶奶,你就别折腾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搞牛鬼蛇神,就不怕再被批斗吗?”陈排放吓唬奶奶说。 “你懂个屁啊!别看我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形势我看得透彻,现如今不是都开放了嘛,谁要是再敢跳出来胡乱斗人,连上头的干部都不答应。”说着话,奶奶从发髻上摸出了一根针,在那个纸人的眼睛上比划着。 我说:“奶奶,人家是放开了经济,又不是放开了封建迷信。” “闭嘴,闭上眼睛,心里头干干净净的,啥也不要想。”奶奶命令道。 为了不惹奶奶生气,陈排放乖乖闭上了眼睛,从眼角的余光偷偷盯着奶奶的一举一动。 奶奶先用针挑开了纸人的眼睛,果然见看见黑洞洞的两个小洞里往外放光,纸人就像活过来一样。 可别说,那模样,还真是与杏花嫂有几分神似。 陈排放吓得直想尿,只得绷着身子,夹紧双腿,后背上结了冰似的,麻凉麻凉。 奶奶把纸人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张黄表纸,捏在手上,围着孙子转了起来。 黄表纸擦着陈排放的身子,发出了嚓嚓的微弱响声,听上去鬼兮兮,偏偏奶奶又开始念叨起来:天灵灵……地灵灵……孤魂野鬼快离开……快离开……冤有头,债有主,胡乱缠人罪难当,如若不识相,天师持剑把你降,天灵灵……地灵灵…… 奶奶把黄表纸折叠成三角形,掖在了黄纸做成的褡裢里,然后再小心翼翼套在了纸女人的肩上,嘴里念叨着:走吧,走吧,去你该去的地方吧,是仙你就上天堂,是鬼你就下地狱,千万不能再折磨我孙子了,天灵灵……地灵灵…… 做完这一切,奶奶说:“排放啊排放,你这个小杂种,现在你是自由身了,回屋睡你的去吧。” 陈排放鼻腔里应一声,眼睛依然紧闭,脚步僵硬,跟个诈尸一样走进了自己房间,仰身倒在了木床上。 恍惚之中,他看到奶奶双手抱起了那个女纸人,快步走到了院子里,横放在厚厚一沓烧纸上,划火点燃了。 红红的火焰呼呼燃烧起来,把整个院子都映红了,也把一个好端端的奶奶耀成了只有画里才有的老巫婆。 果然,陈排放觉得自己轻松起来,就像个充足了氢气的大气球,悠悠荡荡飘了起来,连之前憋了满满一膀胱的尿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被一种怪声惊醒了,像人嚎,又像猫叫,要死要活样子。 我擦,这是什么鬼呀? 陈排放坐起来,静静一听,这才知道声音是从隔壁传过来的。 两家住邻居,中间只有一墙之隔,墙又很薄,一点儿都不隔音。 杏花嫂这是怎么了? 不会是被奶奶用邪术治着了吧? 呆了一会儿,杏花嫂的喊声就停了下来,可陈排放还是有些担心,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 直到窗口上有了亮色,他才迷瞪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陈排放睁开惺忪的睡眼,他首先想到要去看看杏花嫂是不是真的有啥不测。 刚刚穿上衣服,就听到隔壁有女人的说话声,还不时咯咯笑一声,听上去挺开心。 悬了一夜的小心脏终于落了下来,陈排放看到了窗棂上亮灿灿的晨曦,突然诗意喷张。 他爬起来,从书包里找出了纸笔,想痛痛快快写一首诗,刚写了一句,奶奶打外面走了进来,问他咋样了。 “啥怎么样了?”陈排放气呼呼问一句,他有点儿恨奶奶,好不容易蹦出来的灵感,被她吓没了。 “小狗日的,你不会真傻了吧?” “没呀,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问你身上是不是利索点了?” 陈排放点点头,说本来就很利索,利索得很。 “利索个屁!那野鬼可厉害着呢。” “奶奶呀,你就别神神道道了,有本事你去把害我的人杀了呀!” “奶奶我只驱鬼,不杀人!” “好了好了,多亏您老会驱鬼,我现在好好的了,没您啥事了,忙自己的去吧。”陈排放往外轰奶奶。 奶奶反倒平静地说:“那好,没事就好,你赶紧起来吃饭,吃完饭就回县城上学去。” 陈排放扔下笔,坐了起来,气恼地说:“奶奶呀,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呀?我都被人家开除了,还上哪门子学啊?” 奶奶说:“能耐他们了,你既不是坏分子,又不是黑五类,他们凭什么除你的名?起来,赶紧给我起来,我送你去学校。” “就你?”陈排放歪着头,一脸藐视。 “是啊,奶奶豁上这张老脸,跟校长理论理论去,我就不信了,还能没王法了。”奶奶看上去很气愤。 陈排放下了床,一边扎腰带,一边跟奶奶说:“王法又不是咱家的,你去也白搭,还是省点心吧。” “呸,我就不信了,他们不给个说法,我就跟他们不算完。” “不算完又能怎么着?” “我有的是办法。” 陈排放一笑,说:“奶奶呀,你不会跑校长办公室里一哭二闹三上吊吧?” “那可说不定,逼急了奶奶啥都干得出来,说不定真就弄个女鬼去折腾他,看他敢不敢嘴硬!” “好了……好了……您老就别胡闹了,搞不好连你抓了。”陈排放走出屋,抓起桌上的一块馒头啃了起来。 奶奶跟出去,坐在门槛上发了一阵子呆,然后问孙子:“要不……要不实在不行,咱就转到镇上的学校去吧,反正这大学咱还得考。” 陈排放咽下口里的馒头,说:“奶奶,这事肯定不行,我得罪了人,得罪了一个很大的官,没有哪一所学校敢收留我了。” “小狗日的,能耐你了!”奶奶骂一声,站起来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