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花飞过秋千去》 第一章 月满星稀人去楼空孤枕眠 满月 临仙镇。满月楼。 原本这个满月楼是不叫满月楼的,名曰听风阁,生意一直稀稀拉拉的。某日镇子上来了个手持拂尘的道人,那道人仙风道骨活像说书人口中的太上老君。他掐指一算说这名字不吉利,只听风来不见客,不如叫满月楼,月圆人圆皆大欢喜。 那苏掌柜本来不是一信邪的主儿,大概看那道人说得一板一眼的,于是将信将疑的将金字大招牌一挂,生意果真如那道人说的皆大欢喜。苏掌柜还以为遇见了神仙,再去寻那老神仙道谢已经是半月之后,那老神仙早已不知去向。如今苏掌柜已经变成了苏老掌柜,他的儿子苏小掌柜说起这个名字的典故还如他爹当年一样的啧啧称奇。 当然,一开始我也是有兴趣听这一老一小的瞎吹,可是时间长了也就厌倦了,说不定是那狡猾的老头看生意不好自己改了名字,然后编了个故事来骗路人。 这五月的梅雨天总是让人觉得犯困,尤其是到了晌午,空气又湿又闷,本镇的人都憋在家里,只有过路的人才到店里歇脚。苏老掌柜和苏小掌柜都窝在家里喝老板娘煮的排骨芋头汤,我记得那种汤是乳白色的,有一种淡淡的奶香。 我的娘亲曾经也喜欢煮这种汤,用细细的瓷小火慢慢的熬,乳白色的汤流过喉咙,娘亲说,你爹最喜欢这种汤了。 我问娘亲,我爹是谁?她把脸扭过去看窗外漫天的粉色桃花说,去练功吧。 那时候我只有七八岁,娘很少像狗子他娘那样将我抱在怀里亲我的脸,她总是说,去练功吧。桃源村早春的桃花是我记忆里唯一的颜色,我拿着剑在桃花林里胡乱的挥舞,娘亲见了只是皱着眉叹气。我不知道娘亲为什么总是逼我练功,所以娘亲死后,我就将那把笨重的剑埋在了屋外的桃树下,一个人走出了桃源村。我离开桃源村的时候,正是桃树结果的时候,我将桃核穿成串挂在脖子上,狗子在村头拉着我的袖子哭,月见,你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只是狗子本来就肥头大脸的,这样一哭活像我偷的李婶家的冬瓜。我只好安慰他,我要去闯荡江湖,将来干一番大事业赚很多的钱,把桃源村的石屋都镶上金边。只是我路过临仙镇的时候病得半死被苏老板娘收留,这一呆就是六年,或许我这辈子都注定不能给桃源村的石屋镶上金边。我留在满月楼当伙计,一个月只有二钱银子,这足够我去布庄裁件像样的衣裳了。 布庄就在镇子的最北头,隔壁的小梦姑娘每次裁了新衣裳后都会将她全部的胭脂都涂到脸颊上来酒楼晃上一晃。那苏小掌柜是个读书人没见什么世面,以为那猴子屁股一样的脸就是倾国倾城。其实我见过比那美过上万倍的姑娘,她们的眉眼精致得如玉芙蓉的糕点。苏小掌柜笑得牙齿上的白菜梆子都露出来了,你这穷小子大概是讨饭的时候饿得眼花了,这世上是没有女子能比上玉芙蓉的糕点的。 临仙镇有句老话,满月楼的酒,观音山的松,九天仙女也比不上的玉芙蓉。 那玉芙蓉的糕点美得不似凡间之物,晶莹剔透八面玲珑,当然价钱也贵得让人咋舌头,大概我做五年的工能吃上那么一块,就连苏老掌柜的也就只尝过一次而已。我懒得和苏小掌柜的争辩,我甚至还奉承他有眼光,劝他赶紧将小梦姑娘娶回家省得她整日在街上乱逛身子扭得像一团麻花。 梅雨 我早知道小梦姑娘那样不安分的女人容易惹出事端。 小梦姑娘失踪的第二天已经传得满城风雨,有的说她跟镇东头玉器店的光棍私奔了,有的说她被过路的大盗掳了去做压寨夫人,还有的说她早就被害死了尸体可能就埋在镇里的某个角落。小梦姑娘的娘刘婶吓得痴痴傻傻的,像一捆发疯的抹布一样跑到满月楼,扯住一个客倌的衣裳就问,是不是你把我们家小梦藏起来了? 其他的客倌只是像躲瘟疫一样的躲着这个半疯的婆娘,只有一个人非但没有躲,反而一把拉住刘婶的手腕。我小时候练过一段时间功夫,虽然也只是三脚猫,但是替人打通七经八脉的招势我还是记得。刘婶只不过一时疾火攻心,替她打通经脉就不至于真的疯掉。那个男人戴着大大的斗笠,黑纱下的脸若隐若现,我故意去添了几次的酒,他都一声不吭闷得像块石头。 我本以为小梦姑娘是自作孽,可是不过几天的工夫,整个镇子上的中年婆娘都疯了似的满街乱窜,她们的女儿都在一夜之间不知所踪。镇子上的捕快忙得焦头烂额依然没有一点头绪,整个镇子人心惶惶,连晌午也没心思在家歇息都聚到了满月楼来喝酒。 那个戴黑纱的男人每日都来喝酒,他不是本镇的人,却在这个镇上似乎停留了许久。但话又说回来,镇子上最近来了很多陌生的人,酒楼的生意也好了很多,苏小掌柜离他买大屋子的梦想越来越近,我却离我的梦想越来越远,我现在只想尝一口玉芙蓉的糕点,并且要为这个梦想奋斗终生。 梅子黄时雨。 我惆怅的望着门外扯不断的雨,心想如果以这个人口失踪的速度发展,大概全镇上未婚待嫁的姑娘都要丢光了。到时候苏小掌柜买了大屋子要将谁装进去呢? “小二哥,来壶上好的十里香。” 客倌招呼了几声才将我的魂扯回来,我急忙热情的迎过去,那公子手持羽扇一双桃花眼眨啊眨的,自以为是万人迷。虽然讨厌他同我一样的玉树临风,我还是恭敬的给他斟酒,客倌是外乡人吧。 不错,在下路过贵宝地,一定要品这满月楼的酒,看观音山千奇百怪的松,还有尝尝那比美人还消魂的玉芙蓉。 那公子哥说着便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女子,那女子刚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多少次我蹲在玉芙蓉的门口闻着这股香气吞口水。想必这公子必定是个腰缠万贯的主儿,否则也吃不起那玉芙蓉的糕点。他肯定被我流口水的样子恶心到了,或者他可怜穷人的生活决定大发慈悲。 “小二哥,你也尝一块吧。” 我从来没有想到天上掉的馅饼会砸到我的头上,理智和情感交战了半天,我突然想到如果梦想那么容易就实现的话,我的下半辈子要怎样纠结的活? “小的不敢。”我急忙又斟上酒,手却被那公子哥一把握住,嘴里叨念着:“以妾红酥手,赠君黄藤酒。”我的手一抖,酒全洒在了桌子上。大概这位哥哥吃了玉芙蓉的糕点后想美女想疯了,我决定不跟他计较,若我触怒了他,这小子一生气在隔壁开个月满楼,那我就真的要去讨饭了。 “客倌,您醉了。”我咬牙切齿的陪笑说。 “在下唐双修,敢问小二哥怎么称呼?” “客倌,小的是个跑堂的,贱人一个贱命一条,名字随便叫就好。” 夜色 苏小掌柜最近常常让我守到很晚才打烊,因为有两个出手阔绰的客人都喝酒喝到很晚。一个是那个神秘的黑色面纱,一个是那个风流轻佻的唐双修。两个人都投宿在对面的龙凤客栈,可是隐约觉得两个人的陌生之间有暗潮汹涌。 龙凤客栈喂马的小厮福祥无聊的时候来找我谈天,他说:“那两个人可怪了,说不认识吧,那个唐公子总是盯着那个戴面纱的公子不放。说认识吧,也不见他们讲过话。不过最怪的还是那个老和尚,整日打听那些失踪女子的情况。你说一个老和尚六根清净怎么对姑娘那么上心哪!” 我不知道那老和尚为什么对姑娘那么上心,我只知道临仙镇的太平日子到头了,这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令我寝食难安。我经常在万籁俱寂的夜里趴在窗前看月亮缺了又圆。离开桃源村的之前我并不知道月亮会有圆缺,也不知道月亮会离我那么远。我和狗子到了晚上就会去山坡上看月亮捉萤火虫,月亮那么大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那些萤火虫在月色中轻舞。 不过我不再提起桃源村,苏老板娘说,那只是我做的一个梦,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桃源村这个地方。 我不知道我来自哪里。 我已经找不到了回桃源村的路。 我已经有六年没有去看娘亲的坟。 我不想念娘亲,我想起娘亲就会想到她逼我练武功并垂头叹气的样子。我也叹了口气正要关好窗子歇息,只看到对面客栈一扇窗的灯突然亮了起来。 这个距离并不是很远,只隔了一条街,只见两个身穿夜行衣的人将一个昏迷的姑娘扶到桌边,并撕下她左边的袖子。他们好象在找什么东西。或者说,在找一个标志。那两个人对看一眼摇了摇头,然后从桌边上的笼子里取了一只鸽子,并写了字条绑在鸽子的腿上。我想仔细看清楚那个趴在桌子上的姑娘是不是镇子上的姑娘,身子刚探出去就碰掉了支起窗子的竹棍。 啪。 竹条打在青石板上,空旷安静的街道上有隐约的回响。 对面的两个人警觉的跑到窗边,我急忙躲在窗后看那两个人关了窗子灭了灯。县里来的捕快就住在镇子西头的馆驿,为了苏小掌柜买的大屋子能装着他日思夜想的小梦姑娘,我决定趁夜走一趟尽快帮他们破了这起失踪案。 夜色如水,月光如纱。 我的步子又碎又急,这本来不长的一段路走得我筋疲力尽。只是我低估了那两个夜行衣人的谨慎程度,他们在镇西头的馆驿门口悠闲的抱着胳膊欣赏月色。 “你们是什么人?” “死人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我退后几步,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就这么死了,死得一点价值都没有,还不如一根鸿毛。 “我不想死。” “这可由不得你。” 我开始后悔我没有带着那把笨重的剑,如果我是个学武的奇材,现在他们一定跪在我的脚下哭爹喊娘了。也许娘亲是对的,她懂得江湖险恶。 我说了,我不想死,可是这由不得我。其中一个黑衣人对着我的胸口就是一掌,他这一掌太快了,我躲闪不过轻易地就被击中。胸腔中溢出一口腥甜,疼痛的感觉蔓延全身。那个黑衣人诧异的看着自己的手说:“是个女的?” “看她的左臂!” 我的衣袖仿佛是被风给撕裂,我惊讶的尖叫一声捂住上臂,那个红色梅花胎记露了出来。 那个戴黑色面纱的男人和唐双修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身后的,他们走路都没有声音,我还以为见到了黑白无常。 “你们休要多管闲事,快让开,否则我手里的刀可不认人。” 唐双修微微的笑:“彭大虎和彭二虎,江湖人称大刀二斧。兄长擅长用刀,疾如闪电,兄弟擅长用斧,天生神力。只是很可惜,你们再快,力气再大,也比不上我手中的仙羽扇。” “你是知晓天下事的唐双修?”拿斧子的彭二虎冷冷的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若阁下非到阻拦休怪我兄弟二人不——” “客气”两个字卡在喉咙里。那个戴黑色面纱的男人将我从地上抱起来,冷冷的丢给目瞪口呆的唐双修两个字,“罗嗦”。 我想彭氏兄弟临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捂着胸口盯着那两具直立着的尸体,他们像标本一样栩栩如生的站在那里。那个戴黑色面纱的男人抱起我脚底像踩了云一样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只听见唐双修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黑面鬼,你是谁!你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侠客 苏小掌柜将房门敲得震天响告诉我他的小梦姑娘好好的回来时,我正在做一个噩梦,那两个狰狞的黑衣人,一个拿刀,一个拿斧子正像砍萝卜一样砍我的脑袋。被苏小掌柜吵醒后我还余惊未消。昨天晚上的一切果然都是噩梦,那些人全部都是我梦里一相情愿的杜撰,而且杜撰的那么真实。左臂那个鲜红欲滴的梅花形胎记嗜血的红,上面红光乍现,隐隐的疼痛。 小梦姑娘对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完全不记得,她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还在自己的床上。就像镇上其他失踪的姑娘都好好的回来,可是这么大个镇子竟然没有一个人发觉。打更人清晨的时候发现镇西头的馆驿门口站着两个黑衣人,他心里害怕就去找了捕快,谁知道那两个人已经死了,直到有人碰他们才轰然倒下。 这一切我听得心惊胆战,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救我的必定是唐双修和那个神秘的黑色面纱男子。我心不在焉的抹着桌子,苏小掌柜和他的小梦姑娘在旁边情义绵绵暗送秋波。好几次苏老掌柜的叫我,我都没有听见,苏老板娘觉得不对劲将我拉到内堂问:“月见,是不是那个李小梦缠着我儿你不开心?” 苏老板娘这么多年待我如女儿一般,扮成男子在酒楼帮忙也是我的主意。她很早就想将我嫁给苏小老板,然后买个大屋好好过日子。只是苏小老板一直不知道我是女子,还心心念念着姿色平庸的小梦姑娘,这让苏老板娘多次劝我赶快恢复女儿身,省得准夫君被别的坏女人抢走。我并没有不嫁苏小老板的理由,也没有非他不嫁的理由,这让我寝食难安。 那个黑色面纱的男子是晚上来的,那个唐双修像个跟屁虫一样,那人来,他也来了。现在镇子不太平,到了晚上就没了客人,苏小掌柜去给客人送完酒就回家了,我到后堂温了酒默默的给他们斟上。 “跟我离开这里。”黑色面纱的男子说,“你现在就去打点好一切,我们马上走。” “你是谁?那些人又是谁?你为什么救我?你要带我去哪?” “我是救你的人,那些是要害你的人,他们已经找到你了,我要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他饮了手中的酒转向唐双修,“我要带她走。” “先告诉我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将梅花仙交给你?”唐双修捏着酒杯,“连彭氏兄弟怎么死的我都不知道,这如果传出去,我这包打听的名声就坏了。” “头发。我只不过用她的一根头发穿过他们身体的死穴而已。” “头发?”唐双修苦笑,“看来我是不能阻止你带走她了。” 他又饮了一杯酒说:“可能再也喝不到满月楼的十里香了,林月见,你现在马上收拾东西跟我走,他们现在正朝这边赶来。” 我想这两个男人年少的时候心里一定有过什么阴影,我怔了半晌等他们喝完一壶酒才说:“对不起两位客倌,我们打烊了,请明日再来吧。” “如果你想看到流血就不要走。黑色面纱站起来就要往门外走。”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燕千秋。” “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以后会知道的。” 我长这么大接触最多的男人就是苏老掌柜和苏小掌柜。苏老掌柜每日都在算帐房进了多少银两,苏老板娘买了多少衣裳首饰,怎样才能将另一个傻跑堂的工钱由两钱银子减到一钱半。而苏小掌柜一开口就是,子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像燕千秋这样的人只听茶馆里说书人的口中听到过,飞檐走壁来去无踪除强扶弱的大侠客。 福祸 如果你想看到流血就不要走。 苏老板娘熬的排骨芋头汤那乳白的颜色刹那间变得血红,我惊呼一声,碗掉在地上。 “月见,你没事吧?” “没事干娘。”地上的汤还是好好的乳白色,左臂突然尖锐的疼痛起来,那朵红色的梅花胎记仿佛泛着嗜血的光。我想,我必须要弄清楚一件事,我的娘亲一定隐瞒了我什么事情,而且这件事与我肩膀上的红色梅花胎记有关。那个神秘的燕千秋还有号称知晓天下事的唐双修,他来临仙镇的目的绝不是游山玩水那么简单。 对面的龙凤客栈敞着大门做生意,原本那个风骚的花老板娘总是笑脸迎客,一见我立刻拉得比马脸还长。 “呦,什么妖风把对门的小苍蝇给吹来了?” 这个花娘平时就看我不顺眼,酒香不怕巷子深,她客栈里掺了水的米酒是拼不过满月楼的十里香的。所以他掺了水的米酒全都进了他男人的肚子里,结果半夜肚子疼得厉害只好去找郎中花了一笔银子。 “花娘,我今天不是来吵架的,是来找人的。” “那位客倌在人字一号房等你。”花娘狠狠的瞪我一眼,“若不是那位客倌出手阔绰你这个小苍蝇休想进我的店门。” 原来唐双修早已知道我会来找他,这人竟然有神机妙算的本领真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我万分景仰的心情全都化做了天上的飞鸟,“嗖”的一声就没了踪影。面前的人袈裟在身手持佛珠首先道了声阿弥陀佛。 “对不起啊,这位方丈,我走错门了。” “林施主请留步,老衲等你多时了。” “我一不出家,二不剃度,方丈你找错人了吧?” “这位女施主,老衲想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听完这个故事,你再决定走不走也不迟。” 我立刻倒退到门口,这老和尚来头不小,若他想对我不利,我就立刻喊非礼看他这老脸往哪搁。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老和尚哈哈一笑:“老衲知道的比你这娃儿想象的可多得多哪!” “愿闻其详。” 老和尚走到窗前,窗外刚停了一场雨,街上湿辘辘的一派出尘脱俗的景象。苏小掌柜那个没出息的还在酒楼门口心不在焉的张望着小梦姑娘的身影,老和尚叹了口气:“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三十年前,老衲还没有出家,就在北方的积羽城内靠卖柴为生。当时城里有一位铁匠,他铸出来的剑锋利无比,所以很多江湖侠士都慕名而来买他铸的剑。只是他并不因此而满足,他的愿望是铸一把世上独一无二的剑。我每天去给他送柴禾他都会留我喝上半壶酒,有一次去他的铁铺,他格外高兴还特意多买了壶烧刀子,他说他拣到一本古卷,上面记载着练成三昧真火的办法。” “三昧真火?我睁大眼睛,那不是说书人口中的玩意儿?” “不错。那古书上记载,若用三昧真火和女娲补天石再加上一颗虔诚的玲珑心就可以打造出世上最厉害的剑,葬天剑。” “女娲补天不是传说吗?” “女施主,这许多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的。若真没那女娲补天石也就罢了,偏偏半途又杀出个女子。那女子仙衣飘飘仪态万千,干柴烈火很快便暗生情愫,他们相爱了并且成了亲。话说那女子若是普通的女子也就罢了,她竟然能找到女娲补天石。怪就怪那个铁匠一时忘形说漏了嘴,这把世上最厉害的葬天剑还没有被打造出来就已经闹得江湖人尽皆知。” “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梅花仙人来,道是福兮祸兮?”老和尚摇了摇头闭上眼又道了声阿弥陀佛。 那她跟我有什么关系?唐双修总是叫我梅花仙,该不会那女子就是我的前世吧?虽然心里觉得荒谬至极,肩膀上梅花的胎记也可以解释为凑巧,但是隐约中仿佛我安逸的日子已经走到尽头,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悄悄的逼近。 如果你想要看到流血就不要走。 我甩甩头,老和尚摊开掌心,只觉得脖子一凉,那串桃核的挂链已经稳妥地在他的手心里。 “好一个梅花仙。”老和尚摇摇头,“留你在这个世上只能再牵连无辜的人。” “到底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我急了想要抢回我的挂链,刚碰到那老和尚的袖子便被甩到地上,一股力量捏住了我的脖子将我拖到半空中。这个老和尚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杀起人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救命——牙关里硬生生的挤出两个字。 “娃儿,你莫怪老衲心狠,若有任何疑问死后去问你的娘亲,若她早就悔悟,当初根本就不该将你生下来。” 空城 我真的以为这次死定了,我的眼前一片桃红色,我看到了桃源村的桃花山坡上的月亮还有萤火虫。我看见美丽若三月春花的娘亲在石屋前看我练剑,她心事重重满目沧桑。我看见自己第一次遇见苏老板娘,她伸出温暖的手微笑着替我擦干净脸上的灰尘。我看见了燕千秋,我的身子软软的倒在他的怀里。 我的意识完全丧失的前一秒,我还在纳闷自己为什么会看见那个叫燕千秋的男人,醒来后我才明白,我是真的躺在他的怀里。他抱着我大踏步的往城外走,仿佛我这么重的一个人只是一个绣花枕头。 “你要带我去哪?”我挣扎着从他怀里利落的跳下来。 “离开这个里,到一个没有人找到的地方。” “那我干娘他们怎么办?” 苏老掌柜总是头脑犯糊涂找错银子,苏小掌柜还没娶到他喜欢的姑娘,而我干娘她老了,若我离开谁给爱美如命的她老人家揪白头发? 燕千秋并不理我,依然像行尸走肉般只管拖着我向前走。我一生气便摘了他的斗笠。黑色的面纱掉在地上,我的呼吸立刻屏住了,在这一秒,连一丝风吹过都是打扰。我本来以为他的疤痕脸所以才戴面纱遮丑,没想到是用来遮俊的。 我真的是被刺激到了,于是帮他戴上斗笠便往回走,我走得心乱如麻。大概他知道我是个倔强的人于是就无奈的跟着。镇子里异常的安静,晴天白日竟然连一条狗都没有。我的心砰砰地跳,满月楼的门大开着,桌子上的茶还袅袅地泛着雾气。整个大堂死气沉沉我的脚步声是唯一的颜色。 “别找了,这已经是一座空城。” 唐双修的声音突然在大堂的角落里响起来,我吓了一大跳,防备的躲到燕千秋的身后。 他独自饮着一坛十里香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身后传来燕千秋微微的叹息,我拆开信,里面有苏老板娘的头簪。 林月见: 欲救全镇人,请在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前带回上神古卷与女娲补天石。 断肠人。 第二章 冷雨敲窗飘蓬断梗残花落 天盲 房檐下停了几只躲雨的雀儿,全世界仿佛只有倾盆的雨和三个人微微起伏的呼吸。断肠人留的信在我的手心里几乎要被揉烂了,只是怎么也揉不开的是这糨糊一样混乱的局面,还有我谜一样的身世。 “你必须跟我走。”燕千秋的声音像是将包袱塞到我的怀里,那口气是不允许人说半个不字。 “临仙镇就是我的家,我要找到断肠人要的东西回来救回镇子的人,我哪里也不去——” “如果等待你的是流血和灾难,你还要不要去?” “我要去,只要能救回镇子上的人。” 我背起包袱站在房檐下,雀儿惊慌失措的逃走,我吓走了这最后的娇客。唐双修一切都收拾停当,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如果此行多了我这个虎头军师,事情肯定会事半功倍的。” 面前的这个男人只不过相处了短短的几日,他虽然坚持不肯透漏他来临仙镇的目的。可是他的眼神坚定纯洁必不是那大凶大恶之徒,若他想要害我,今时今日,我已经入土为安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燕千秋将剑横在他的胸口。 “因为只有我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上神古卷和女娲补天石。”唐双修将他的仙羽扇放到唇边,扇柄上有一排小孔,横过来就是一支精致的竹笛能吹出婉转动人的乐曲。只听见呼呼的风声从头顶翻涌而过,燕千秋机敏地将我揽在身后,门外两个白衣的女子如仙女一样翩然而下,她们精致的脸庞如照镜子一样,竟是一对美丽的双生花。只是这对双生姐妹美则美矣,眼睛深潭般迷人却少了生动的颜色。 “天盲族。”燕千秋惊讶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我总以为他只是一尊会走动的石像,这样祸国殃民的脸让我忍不住叹了气。 “少主,有什么吩咐?”两个少女齐齐跪拜。 “白露,白霜,去查查断肠人的底细。” 两个少女领了令像两只长了翅膀了白色鸟儿一样飞出去,若不是燕千秋说出天盲族三个字,我还真不敢相信这两个走路比正常人还利索的少女是两个盲人。 其实临仙镇只不过是个世外小镇,这里偶尔会逗留一些江湖中人,游方道人,玩杂耍的和变戏法的,还有路过的说书人。天盲族这三个字是从一个游方道人的口中听说的,我多给他打了半壶酒,他趁着酒兴跟我讲起神明保佑的天盲族人一出生就看不见东西,他们的听觉和触觉非常的灵敏,连一只蚂蚁爬过脚底都可以用飞针打死。只是后来听一个游侠说,这个族群已经在二十多年前被灭门了,一夜之间销声匿迹,连这个族群栖息的乱花山庄都被移为了平地。 “你是天盲族的人,为什么你的眼睛可以看见东西?”燕千秋仿佛舒了口气,握着剑的手指关节力道松软下来。 “你就当我是被拣来的。”唐双修用手指轻佻的摸摸我的下巴,那玩世不恭的表情却让人也讨厌不起来。 “林月见,如果要找到上古神卷和女娲补天石就要去北方的积羽城。我们天盲族的人从不做为非作歹之事,其他的无可奉告,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唐双修就跟来吧。” 沙城 积羽城在北方,听唐双修说,那是个很大的城,一百个临仙镇也比不过。 我们三个人一路朝北走,六月的天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们只急着赶路,累死了二十多匹马以后才到了一个与沙漠相连的小城。 沙城。 “有没有觉得不对劲?”站在镇口唐双修没头没脑的撂了一句话,他晒得有些黑了,还是可恨的玉树临风。 “没有啊。”除了空气中满是沙尘呛得人一张口就是满嘴沙子外,没什么不对劲。 “我没问你,我们被人饭菜里下毒,经过一大批杀手埋伏的山谷时,你一样没有觉得不对劲。”唐双修的表情明白地写着你是白痴几个字,然后转过脸去看燕千秋的反应。 “我们的马已经撑不下去了,就算马撑得下去,月见也撑不下去了,暂且休息几日再赶路吧。”风沙弥漫的不远处,福来客栈几个字若隐若现,金色的几个大字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这一路走来,我们很少住客栈,经常走到哪睡到哪,睡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简直要了人半条命。 我几乎是欢喜着一路小跑的冲进去:“小二,来间地字客房。” 那小二几乎是连眼皮都没眨,依然坐在大堂里磕葵花籽,嘴里含糊不清的说:“没了,只有天字的客房。” “你这的生意有那么好吗?”大堂里冷冷清清的一个客人也没有,这等偏僻的地方简直就是睁眼说瞎话。 小二一听立刻恼羞成怒起来:“没了就是没了,你到底住是不住啊,不住就赶快走!”说着作势要赶我出去。 “那我睡柴房或者马厩也行,行个方便吧。” “走走走!”小二推搡着我出门,我一个不小心绊到门槛上摔了个狗吃屎。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正要转身进去磕他那半碟葵花籽,只听见空气中的破风声还没待他转过身一柄剑已经划过他的脖子。那柄剑绕他的脖子划了一圈又飞回燕千秋的手中。小二惊恐得啊啊怪叫起来,他双手捂着脖子跌到地上。 唐双修摇着扇子又开始卖弄他潇洒的笑容:“放心,死不了,只是你这狗奴才欺负到这位姑娘头上,算是你不走运,还不快去准备客房,要最好的。”这时候的唐双修拽得可爱,尤其是他掏银子的动作优雅得让无数少女们折腰。 那小二果然不敢再怠慢,小心翼翼地伺候我们吃完了晚饭,燕千秋的脸色还是很臭,连那个小二战战兢兢的看我一看,他都要不客气的瞪回去。我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只不过是摔了一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前在满月楼,还有客人往我脸上泼过酒,真是往事不堪回首。我经常问他,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要救我保护我。他通常都用一句话搪塞,保护你是我的使命。 什么鬼使命,我不想去懂,我只想救回镇子上的人。 仙羽 次日清早,我起床梳洗,店小二送来一套桃粉色的丝袍,铜镜里的脸不施粉黛,头发随意的梳了个髻子。这么多年穿着男装到处的晃的结果就是连头发也不会梳。燕千秋和唐双修已经在大堂里喝酒,门外黄土漫天,一个年轻的青衫男子走过去将门关上。 “姑娘,我是这家店的掌柜,昨日小店招呼不周怠慢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一见面就道歉反而弄得我手足无措起来。从来都是我跟别人道歉,被客人骂,被这样礼遇还真是不习惯。 “没有啦,没关系。”我挠着头不好意思的笑。 “在下楚青鹭,敢问姑娘贵姓芳名?” “我叫——” 燕千秋冷冷的打断:“掌柜的,麻烦你帮我们准备三匹好马,我们一个时辰后还要赶路。” “这——”楚青鹭皱了下眉头:“依在下看,各位还是迟些赶路比较好。各位去北方必定会经过沙漠,依现在的天气来看,这两日必定会有沙尘暴。各位都是外乡人恐怕没见过那沙尘暴的威力,这风和沙尘能杀人于无形,许多人就这样白白的丢掉了性命。” 唐双修摇着扇子笑了:“楚掌柜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北方?” 楚青鹭也笑了:“你们若从北方来要经过沙漠,经过沙漠的人绝对不会像三位这样精神。” “掌柜的,麻烦你去帮我们备马。”燕千秋这个驴脾气一上来真是拦都拦不住,那楚青鹭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坏人,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谨慎得有点过分。那楚掌柜也没再坚持,半晌回来后,门外多了三匹骆驼。 说书人口中的沙漠都有金色的黄昏,一望无垠的高低起伏的细软尘沙,还有驮铃声声。我雀跃的心情在天黑透了以后安静下来。风沙渐渐的大了起来,一开始的沙砾擦过脸颊只觉得脏,可是后来已经像竹片划过一样火辣辣的疼痛。火根本就没办法点燃,骆驼卧在地上,我躺在骆驼的肚皮上紧紧得握着燕千秋的手。 “我会不会死?”风沙呼啸着,我的声音微弱得如风中残烛。 “不会。”燕千秋将他的斗笠摘下来盖在我的脸上。 “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唐双修又开始神经质起来,大概这沙尘暴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没有啊——” “我拿我的脑袋跟你保证,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向我们靠近。” “废话少说。”燕千秋将我放在骆驼背上,并且将衣服撕成布条将我绑在骆驼身上。这里的深夜是漆黑一片,我看不清两个人是什么表情,只觉得空气里有一种死亡的气息在静静的弥漫。风沙仿佛小了一点,耳边浮现出一种异样的沙沙声,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地下的沙里源源不断的慢慢钻出来。 我拽紧了唐双修的衣服小声问:“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唐双修拍拍我手背:“这里曾经是战场,因为死了太多的人怨气冲天,所以导致这里寸草不生变成了荒漠。只是知道这里是坟场的人当今世上却没有几个。” “那你怎么知道的?” “是飞天姑姑告诉我的。”唐双修有些得意。 “飞天姑姑?”燕千秋又诧异起来:“哪个飞天姑姑?” “飞天姑姑是个仙女,她什么都知道。” “仙女?” “你问得太多了,我们天盲族可以打听到任何事情,可是我们天盲族的人可不会随便透漏消息给别人。” 一只干枯僵硬的手突然捉住了我的脚踝。 “啊!什么东西!”我的尖叫声刚落,燕千秋的剑声更快的砍下来,脚踝上的手猛然松掉。我这才隐约的看到周围已经满是模糊干枯的人影。一个个摇摇晃晃的围过来。 “是干尸,在沙漠里温差大,那些人死在战场上后尸体的水分蒸发掉以后,身体就不会腐烂变成干尸。只是这些干尸好象被某种力量控制住了。” “我们该怎么办?” 燕千秋的剑气已经变成了银白色,他的整个人仿佛都被月色笼罩:“我已经在你的周围设置了屏障,这些干尸没办法靠近你。” 唐双修的仙羽扇上每一根羽毛都鲜活起来,七根羽毛飞到半空中化做七只仙鹤。他叹口气说:“真是有的忙了。这么多干尸恐怕杀十天都杀不完。”那七只仙鹤凶狠地扑下来将一个个的干尸打散。从小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我,几乎要被吓得魂飞魄散,于是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繁儿 那匹骆驼带着我一直走,天亮了以后到了一个沙漠中的绿洲。清晨的气温还是很低,太阳刚刚升起,晶莹里的冰凌在干枯的草上渐渐融化。经过这一夜的折腾,挂在骆驼什么的水袋和干粮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我舔舔干裂的嘴唇将结了冰的草叶放到嘴里。 “我终于看到女孩子啦!”清脆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是个很好看的女孩。穿着青色的短褂,全身挂着明晃晃的银饰,腰里别着个弯弯的号角。 “啊?”我只顾这盯着她手中的水袋咽口水。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和我年龄和我相仿的女孩子啦。我娘将我扔在这沙漠的绿洲里练功,她说啊,如果我练不好巫术就别想出这个沙漠!这里经过的都是满脸横肉大胡子的马贼,真是讨厌死啦!”女孩高兴的抱住我说:“我叫繁儿,以后你就在沙漠里陪我吧,我们做姐妹怎么样,我还不知道你多大——” “我还有两个月满十六岁,可是繁儿姑娘,我跟朋友失散了,我必须要找到他们。” 繁儿兴奋得双眼放光:“太好啦,我今年十五岁,你以后就是繁儿的姐姐啦,我们马上回去结拜——” 面前这个叫繁儿的女孩不由分说得握住我的手腕,我轻轻的挣脱:“对不起,我要去找我的同伴,他们可能遇到了危险。” “是不是找到了你的同伴,你就会跟我结拜啊?” 面前的女孩天真又可爱,暂且答应她也不是什么损失,于是我点了头,整个人已经被她拉着飞一样的朝绿洲深处跑去。乍从外面一看,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地面,繁儿熟练的跑过去踏开机关,原来地下是别有洞天。夜明珠镶嵌在两边的石壁上,走下阶梯看见宽敞的大厅,两个男子对坐着饮酒。 “燕千秋,唐双修!”我没形象的扑上去。 “昨天沙漠里的钻出好多干尸,还是他们帮我清干净的。真的是太好啦,以后我们都是朋友了,你就是我的姐姐了,月见姐姐。”繁儿热情的抱住我。 “你知道我叫林月见?”我推开繁儿,眉毛都快要抖到天上去了。 “你不叫林月见难道叫林见月?”唐双修又丢过一个你是白痴的表情。我讨了个没趣,繁儿拉着我执意要结拜,燕千秋喝掉最后一口酒拿起剑说:“月见,我们要马上赶路了。这位姑娘有缘再见——” “不要,我不要你走,我们说好结拜为姐妹的!”繁儿索性拉着我的袖子耍起赖来,我推掉唐双修前来拉扯的手一脸郁闷:“我确实已经答应繁儿了,我娘从小就教我不能言而无信。” 不管那两个人的脸如何难看,我和繁儿躲进了她的房间。繁儿的房间很大,正中央放着一颗夜明珠,看起来价值不匪。繁儿只顾着跟我叨念她的娘将她一个人丢在沙漠里,我突然想起我的娘亲也是这样逼着我练功,可是那时候我却不能明白她的一片苦心。 “你娘是为了你好。” “才不是呢,她是想让我成为她的接班人,因为她是巫教的巫神,所以作为她的女儿一定要是最出色的。”繁儿的表情里满是忿忿不平:“我讨厌呆在这个鬼沙漠,连只蚂蚁都没有!” 门外燕千秋和唐双修不耐烦的来回走动,我的嘴角不经意地翘了起来,将嘴唇凑到繁儿的耳边。 天涯 燕千秋和唐双修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繁儿手中握着两个稻草人口中念念有词,稻草人随着繁儿的一声“去”变化做两道黄色的光射入他们的眉心。地上躺的两个人顿时全身一抖脸上生生的蜕下一块皮来。 “果真是假的!”繁儿瞪大眼睛:“月见好厉害,他们为什么要冒充你的朋友?” “我也不知道。”刚开始上路的时候,燕千秋已经对我讲过,如果别人从他们口中知道我的名字,那么他们一定是假的。因为燕千秋和唐双修绝对不会让陌生人知道我的名字。在福来客栈的时候,那两个人还是真的,他们此刻肯定在到处找我。 “说,为什么要冒充月见的朋友!”繁儿不客气的踢踢其中一个人的屁股。 “哼。”那人冷冷的别过头。 “你以为你不说就没事了吗?你已经中了我的稻草蛊,我让你说什么你就会说什么!”繁儿伸出手,稻草人已经将那人的原神困住,繁儿得意的冲我眨眨眼说:“月见,你想知道什么就问什么吧。” “为什么要冒充他们?” “我们要跟着你去积羽城,那两个人是我们得到葬天剑的威胁。”那个人的表情很痛苦,他们极力想要什么都不说,却是无能为力。 “你们杀了他们?” “没有,他们杀了全部的干尸。” “那你们的主人为什么要让我去找上古神卷和女娲补天石?” “因为你是铁匠和梅花仙的女儿,梅花仙在你的身上留下了寻找这两样神物的暗示,你是梅花仙的女儿,当然你也是梅花仙,那两样神物本就是仙人的物品,也只有仙人才能找到。” “你的主人是谁?在哪里?” “断肠人。断肠人在天涯。” “那我要该怎么去找他?去天涯吗?天涯在哪里?” 面前的两个人突然就碎了,变成了青烟。繁儿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接着捂着胸口咳嗽起来:“有人破了我的稻草蛊!”她的脸色因为惊异而微微发白,面前的青烟慢慢飘散,她喃喃的说:“太奇怪了,能破巫教的稻草蛊并不稀奇,奇怪的是破稻草蛊的这个人并不在这里,这要怎样的能力才能做到?” “断肠人。”他能在一夕之间神不知鬼不觉的绑架镇子上所有的人,当然也能破掉繁儿的稻草蛊。他的神通广大我无法想象,他所在的天涯更是我无法想象。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化梅 燕千秋在客栈门口向店小二打听,有没有一个穿着桃红色缎子长袍的瘦小漂亮姑娘来住店。虽然他称我为漂亮姑娘是他很有眼光的表现,但是我依然和繁儿躲在柱子后头,看店小二冲他摇头。 “月见,你为什么要躲着那个男人啊?怕他们也是假的吗?我用稻草人问出来的!” “他是真的,可是如果他们跟着我,断肠人就会想办法杀了他们。” “断肠人太坏了,可是繁儿不怕他。我娘是巫教最厉害的神女,我才不怕他呢!”繁儿搂住我的肩膀:“你是我的姐妹,所以,繁儿会保护你的。”这种话听起来的确是温暖,也感到安慰。只是我自己心里明白,谁都不能保护我,因为我是梅花仙,无论是自愿还是被动的去找神物,我的下场只是被利用而已。 娘亲,如果当初你知道女儿如今是这样的艰难,你还会不会将我生下来? 娘亲,如果当初你知道你和爹做的孽会由女儿背负,那你还会不会任由这一切发生? 我抹了一下眼睛却发现有更多晶莹的液体涌出来。繁儿在河边快乐得追逐着蝴蝶,我坐在岸边看着天告诉自己,月见,不要哭,一定不要哭。因为娘亲跟我讲过,月见草是一种只开花给月亮看的植物,它坚强美丽不屈不挠,即使是流泪也在默默的洒在黑夜。它的悲哀只有它自己知道,就如同我一样。 “孩子,你为什么哭?”声音低沉慈祥,我转身他先称了句阿弥陀佛。 我反而镇定下来:“老和尚,你还是要杀我?” 老和尚哈哈的笑:“杀了你可以救更多的人,这样反而减轻你的罪。孩子,你应该知道,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公平的事,也没有非做不可的事,只有愿意去做或者不愿意去做。十五年前,我答应一个人要杀你了,于是这十五年里,我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就是为了要兑现我的承诺。” “可是我还不想死。”我闭上眼睛:“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 “孩子,你娘已经错过一次了,你不要再继续错下去了。” “我不错下去的方式只有一个,就是死,对吗?” “阿弥陀佛。”老和尚朝我深深的鞠了个躬:“葬天剑本意为葬天之剑,这样的剑已经在十几年前引来了腥风血雨。” “那你就杀了我吧。”我仰起脖子:“趁我现在还没反悔,如果今天杀不了我,那么以后都没有机会了。”我的脖子慢慢的被捏紧,老和尚口中的阿弥陀佛不断,手指的力度也慢慢的加重。眼前出现了幻影,桃源村,桃花,月亮,萤火虫还有娘亲。她令人揪心的满目沧桑。 月见,你清醒过来。 娘亲,我来陪你了。 温柔的手掌摩挲着我的脸,将上面残留的泪滴擦干,孩子,不要死,娘亲冒死生下你,你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娘亲,我很累,真的很累。 娘亲,我也不想死,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我不会死! 眼睛突然睁开,面前的一切已经变得火红,梅花似血绽放在指尖,每一朵飞出去都攻向老和尚的命门。手心里开出一串串梅花,妖冶得令人窒息。我的眼前只有一片血红,连繁儿扑上来的时候,我面前的梅花盾将她狠狠的打飞出去。繁儿痛苦的呻吟声顿时让我清醒过来,我像脱水的梅花一样趴在地上大口得喘着粗气,老和尚已经没了踪影。 我的眼泪落下来,我变坏了,我连死都做不到,刚才的那一刻,我的眼中只有血红的杀戮。血红的梅花开在指间,每一朵都是催命符。 花妖 繁儿受了很重的伤,我背着她走了几里路终于碰到一个村庄。村子里格外冷清,偶尔经过的人见了我们像是见到了鬼一样跑回自己的家里,怎么叫门都不开。繁儿刚开始还是清醒的嚷着要下地走路,几个时辰下来沉沉的昏迷过去。 我将繁儿放在稻草上挨家挨户去敲门。 “求求你们,快救救繁儿。”几乎要将喉咙喊破了,只看见许多人趴在墙头上露出一双探询的眼睛而没有任何要相助的意思。我重新将繁儿背起来,她在昏迷中口中不停的喊,月见,疼,我疼—— 我开始后悔自己没与燕千秋同行,若他在的话,那个老和尚根本就近不了我的身。若我不现出原神,繁儿也不会被我误伤。现在一切后悔都没有用了,我抱着繁儿,墙头上的一双双眼睛仿佛在见证着我所犯下的罪。 村口走进一个背着草篓行色匆匆的人。我想他大概也会像村里的人一样匆匆的赶着回家,可是他径自走过来一把扣住繁儿的手腕。 “她受了很重的内伤,而且身上有梅花状的淤痕,是被梅花妖打伤的吧?”男子叹口气:“你们两个女子怎么会到这穷乡僻壤的,现在天快黑了,你们若呆在外面会有危险,她必须要赶快医治。” 救我们的男人叫牛满,村子里的人都称他牛大夫,他师父尝了毒草死后,他就在这个村子里继承了他师父的遗愿,务必写出一本完整的草药医书。繁儿一直在昏迷,服了牛满的草药脉象却也渐渐的平稳下来。我并没有告诉他繁儿是我打伤的,他认定是梅花妖所为。 在这村子几里外的山上有一片梅花树林,那片树林已经生长了几百年竟然修炼成精。梅花妖总是变成美人或者村子里人的样貌出来害人,被她害死的或者打伤的人,身上都会有梅花状的伤痕。 “那个梅花妖为什么要害人?” “妖修炼成人形要经过很长很长的岁月,可是只要她食取人的魂魄就能很快的变成人形,到时候更是贻害无穷。” “有没有办法让她别害人?” “村里人酬钱请了道人去杀梅花妖,可是那些道人没有一个能回来。所以天黑以后千万不要出门,梅花妖就喜欢在村外徘徊。” 牛满在月光下认真的捣着草药,清苦的汁液流出来,我决定悄悄的去会会那个梅花妖。如果她真是梅花的化身,那么做为同类,说不定我可以劝服她继续害人。趁着夜深人静我悄悄的出了门。月亮缺了一边,银白色的月光倾斜出来,村子里静得可怕,连踩到片叶子都格外清晰。 没有蛐蛐,没有蚂蚁,没有虫,没有任何活的东西在周围。 村口的两棵大树,树叶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张黑呼呼的大嘴巴,随时都准备将人吞下去。 咯咯咯咯—— 声音是从村口发出来的,好似银铃的叮当声,原本空无一人的路上突然多了个扎着两个发髻的小姑娘。小姑娘只有七八岁的光景,貌似在玩着什么游戏。我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可是还是假装镇定的走过去。 “小妹妹,你为什么在这里?” 小姑娘停下来笑嘻嘻的看我:“姐姐,你陪我玩吧!我们和他们一起来玩捉迷藏的游戏好吗?” “他们?”我看着小姑娘指的空气,只觉得冷汗飕飕得爬上脊梁:“小妹妹,你到底在跟谁做游戏?” “就是他们啊——”随着小姑娘的声音周围突然出现一群半透明的脚离地的人,他们伸着手臂朝我一步步走过来。我啊的一声捂住嘴巴,那些半透明的人却从我的身体内穿了过去。小姑娘立刻不高兴了:“梅花仙姐姐,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飞天姑姑告诉我,你会来跟我做游戏的,可是你一下就被他们抓住了,一点都不好玩。” “谁是飞天姑姑?”好像从唐双修的嘴里也听说过这个女人的名字。 “飞天姑姑就是飞天姑姑嘛!”小梅花妖高兴的拉着我的手:“姐姐陪我去梅花林玩——” 小梅花妖拉着我在半空中飞星逐月般的飞,我吓得半死还不忘问她:“那个飞天姑姑还跟你讲了什么?” “飞天姑姑让我告诉你,梅花仙是掌管天下梅花兴衰的仙人,如果梅花仙的仙缘断了,世上所有的梅花就会绝种。那意思就是说,如果你死了,我就会死,我们梅花就不存在了。” “飞天姑姑让你在这等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今天不是有个大和尚要杀你吗?所以我就附到你的身上,我可不想你就那么死啦!”小梅花妖将我带到梅花树林,有几个道士躺在树林里,他们全身冰凉,看到已经死去多时了。我叹了口气:“你又何苦害这些人性命?” 小梅花妖低下头:“没有人陪我玩,我只有把他们的魂魄吸出来陪我玩,既然姐姐你不高兴,我放他们回去就是了。飞天姑姑也说过不可以害人。” “我要到哪里去找飞天姑姑?” “飞天姑姑说要你要去——啊——”小梅花妖的额头突然红光乍现,她痛苦地倒在地上挣扎两下顿时化成一朵琉璃梅花。我惊恐的回过头,面前伪善的脸孔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第三章 青苔未满寂寞深埋独憔悴 百面 月光下的梅花林里,那张脸还是那张脸,只是眼睛里的神韵已经变了颜色。这神韵也颇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从临仙镇到沙城再到陌生的村庄,这个眼神仿佛一直尾随着,像梦魇般,甩也甩不掉。 “你不是牛满,你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因为我随时都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现在,你就把我当做那个牛满吧。我不会杀你,我会陪你去积羽成,找到上神之物。” 我斜睨着那张得意的脸却笑开了:“恐怕没那么容易,就算我答应,后面的那两个人也不答应。” 我早就应该想到传说中的天盲族不是徒有虚名,唐双修竟然是天盲族的少主,他若想找一个平常人必定比捉一只蚊子还要简单。我和繁儿一直高估了自己的智商,以为溜得干干净净,神出鬼没,人神共愤。唐双修的脸骄傲得让人讨厌,声音都懒懒的:“百面魔君,别来无恙啊?这个笨丫头真是托你的福这些日子才没出事,我们也讨了清闲。” “唐双修,你还真是个祸害,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原本冷清的月色烟溢在朦胧的水气里,已经是近清晨,梅林里泛起了雾气。薄薄的杀气仿佛一把利剑劈开了月光。 “你再变也是一百张脸,你再厉害也只能一百条命。你出现一次,我就杀一次,看你有多少多命可以送,受——” 死吧,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更快的剑已经飞了出去,百面魔君躲闪不及被刺中了肩胛骨。燕千秋本来斜靠在树边好象在打盹,此时的脚下像生了风,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他已经抓住了剑柄狠狠从肩胛骨划到心脏处。 百面魔君似乎不相信他就这样死了,死死的瞪着燕千秋擦干净剑上的血。 “你——”唐双修气得快要跳起来。 “嘴巴是杀不死人的,他的下一条命留给你。” “猫捉到老鼠为什么不马上咬死,而是反复的让老鼠想办法逃生?那是因为猫也懂得杀老鼠的艺术,你这个人蛮子连猫都不如。”唐双修火大的将小梅花妖化身的琉璃梅花拣起来喃喃道:“那人蛮子确实厉害,却也没救下你,看来只有找到飞天姑姑将你交给她了。” 我急急的问:“飞天姑姑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只要有需要的时候她自然就会出现的。”唐双修说:“那个小女巫还在村里,她的伤已经好了,你不用担心。” 其实我一点都没有担心,这让我感到无比的惭愧。我们回到村子里天已经大亮,繁儿只记得睡,根本就没发觉到昨晚危险的气氛。我按照唐双修的吩咐安排村民们将自己死去亲人的尸体从坟墓里挖出来。小梅花妖不过是个小孩子,她只是勾走了那些人的魂魄并没有杀了他们。那些尸体放在村口,到了夜晚魂魄就会主动来附身。那些人醒来只觉得做了一场梦,具体梦的细节却不记得,只记得一直在陪一个小孩子玩捉迷藏。 次日,我们离开村子的时候,满耳的都是爆竹声和团圆的欢声笑语。经过这样的生离死别,想必他们都懂得亲人在身边的珍贵。 “繁儿,你的爹娘是什么样子的? “我没有爹,烟婆婆说我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 唐双修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被繁儿不高兴的瞪了回去说:“我的烟婆婆不会骗我的。她可是我们的族长,已经一百多岁啦。我们族里人她的声望最高,连我娘都怕她。想当年我只有几岁的时候因为调皮闯了祭坛,我娘差点要杀了我,还是烟婆婆救了我的小命。于是我娘就将我一个人丢到了沙漠里,除非等我年满十六岁而且学有所成,我娘才同意我回巫阁镇。” “巫阁镇?” “就是我们族人栖息的地方。在雪山上,一般人是忍受不了那里的严寒的。我们族有火神祝融的保护,所以可以代代香火旺盛。” 唐双修闻言又忍不住插话:“如果像你们这样赶路的话,恐怕等到了后天也到不了积羽城。” 我这才注意原本孤僻的山路已经宽阔起来。路的两旁断断续续有了歇脚的茶水摊,还有吆喝的樵夫。他们的歌声嘹亮而清脆,有着北方人普遍的粗狂。有不少过路人策马而来,逢了个年长的老者便问,积羽城还有多远。 朝日落的方向走,半个时辰就到了。 铁匠 我们进城已经是很晚,燕千秋时刻都处在警惕的状态。这里的客栈生意都很好,问了几家都是客满。一直在城里走了很远,福来客栈的灯火摇曳,店门还没有关。店小二就在门口坐着打盹。 “这么晚还没关门,八成是黑店。”我扯扯燕千秋的袖子问:“咱们换一家吧。” 繁儿一听急得在原地跳起来,身上的银饰撞在一起,噼里啪啦的响:“不行了,我快要累死了。如果这家真的是黑店,我就放食脑虫,让他们全变成没有思想的傻子。” “繁儿说得好,是他们怕我们才对。”唐双修说着便和繁儿大摇大摆的走进去。燕千秋摘掉了他黑色的面纱说:“不用担心,这么大个城,来往的都是有身份背景的人,若是黑店早就关门了。”少了这个黑色的面纱,我突然又有点不适应,这样好看的一张脸若被别的花痴姑娘扫来扫去,可真是亏大了。只是燕千秋好象突然性情大变,将黑色面纱往旁边一丢,拖着我就往客栈走。看来他是决心要摒弃这个碍事的东西了。 我和繁儿住一间,燕千秋和唐双修各睡一间。晚上听到唐双修的房间传来悠扬的笛声,推开窗就看到两个白色的人影仿佛从天而降。那必定就是白露和白霜了,我一心急便想知道她们有没有打听到断肠人的下落。于是轻手轻脚的出了门趴在唐双修房间的门口偷听。 “月亮?” “是的少主。积羽城内有很多断肠人的人。这些人就如同百面魔君一样可以随时易容成另外一个人,无论神态举止都不差分毫。只是他们只有一条命。所谓的断肠人在天涯,这天涯就是天的边际,是最美好的地方。天与地之间以月亮相连,所以月亮就是天涯。只不过那月亮不是我们凡人所能去的,月亮是那些犯过错的仙娥们赎罪的地方,是上天的监狱。世人所知道的嫦娥只是其中一个犯了错的仙女而已。” “这么说,断肠人并不在天涯,他只是向往天涯罢了……” “是的,少主。” 屋子里突然沉默下来,我以为那两个盲人少女已经又去无踪了,正想悄悄返回自己的房间。忽然又听那少女说:“乱花山庄恐怕还会有变,庄主请少主一切小心。”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我将整个身子都贴到门上竖起耳朵。门突然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的扑进了唐双修的怀里,两个人抱得像麻花一样跌到地上。唐双修闷哼一声笑起来:“月见姑娘好雅兴,大半夜投怀送抱来了。” 我的脸上火烧到耳根,这半裸的胸膛可真是撩人。“那投怀送报的也不止我一个,你这里不是刚走了两个美人?” “偷听的习惯可不好。”唐双修将我从地上拉起来:“你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样衣衫不整的在一个男人房间里,被那人蛮子看到也就算了,被其他人看到可就不好了。”隔壁传来燕千秋关门的声音,我狠狠的瞪他一眼心虚的跑回房间。 次日一大早,繁儿就不见了踪影,只是在桌子上留了字条说,请务担心。 我和燕千秋去了二十年前和梅花仙相恋的铁匠的铁铺。我才知道那个铁匠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只是他已经失踪了十几年了,下落不明。那个铁铺依然在开着,生意也好得出奇,打铁的汉子很爱笑,我们问起他为什么会接下这个铁铺时,他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将锤子扔一边,拿了一壶烧酒坐下来请燕千秋一起喝。 “这十几年了,几乎每天都有人问起原来的铁匠,他们都没有你们这样和善。还有的人将我抓回去饿了几天,实在没套出话就放我回来了。”汉子哈哈的笑:“其实啊,我跟师父学打铁的时候,师父已经和师娘好上了。你别说,我那师娘啊,啧啧,那可真是美到不可方物。我王铁神活了三十几年都没见过那么美的姑娘。我那时候还小,只记得师父总是很忙,他说要打造一把可以毁天灭地的剑,师娘在师父面前强颜欢笑,好几次都看到她偷偷的掉眼泪。可惜后来师父和师娘不知道为了什么事争吵了一夜后突然就失踪了,师娘那时候已经有了身孕,如果那个孩子活在世上的话,也应该有姑娘这么大了。” 我的心里一紧差点落下泪来:“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我只知道师父姓林,大家都叫他林铁匠。”王铁神喝完最后一口酒,脸色像炉膛里的红碳一样:“时候不早了,客人要的剑还在炉子里呢,失陪了。” 巫族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客栈,唐双修正在大堂里喝酒于是吆喝燕千秋一起喝。我坐在旁边心不在焉的夹着菜。正晌午,客人都在大堂里吃午饭,这客栈都是过路人,来来往往的也没什么奇特。只是角落里的一桌格外的安静,一个长者和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两个随从一样的带刀姑娘。她们的服装很眼熟,尤其是腰里都别着弯弯的号角。 唐双修踢了踢我的脚轻声说:“别看了,是巫族人,不要引起她们的注意。” 我吓得吐了吐舌头,她们必定是来抓繁儿回去的,怪不得这丫头早上溜得这么急。我埋下头问:“你一上午只坐在这里喝酒吗?” “就算我们不去找线索,线索也会来找我们的。” “我最讨厌别人说话拐弯抹角。”燕千秋说着话,眼睛却一直往墙角里瞥,那眼神消魂到让我忍不住像那些村姑一样流口水。 “早上我去了趟芋红楼,回来的时候断肠人的信笺就已经摆在桌子上了。”唐双修将信扔给燕千秋,我却忽然没了对付断肠人的兴趣。只是恨恨的咬着芋红楼三个字用眼神化做利剑,将唐双修杀死一千遍。虽然我林月见是一位清纯脱俗的姑娘,但是好歹也做了那么多年的店小二见多识广。芋红楼是积羽城最大的烟花之地,俗称就是窑子。那里的姑娘个个都漂亮,如玉芙蓉的糕点一样千斤难买。 “下流!”我暗暗的骂了一句,对唐双修所有的花花肠子都收起来了。男人好看顶个屁用,男人好看又正直才不顶个屁用。 燕千秋的嘴角突然噙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最难消受美男恩,这下我真的是承受不住了,口水真的流下来了。他把信凑到我的眼前,我才发现我又胡思乱想,临仙镇上千口人的性命还捏在我的手里。 林月见: 游戏才刚刚开始。 给你个提示,上古神物所藏匿的地方,梅花仙已经事先在你的周围做了暗示。你所需要做的,就是把这些提示串联起来,找到那个藏匿上古神物的地方。离八月十五还有一个月,等月圆之时若你还找不到的话,他们的血要祭祀给月亮。 断肠人 “真是卑鄙!”我将纸揉成一团用力的捶了下桌子。本来我是个无忧无虑的姑娘,而如今,我的心里装满了愤怒和仇恨。燕千秋的眼神里盛满了疼惜,他再怎么掩饰都掩饰不掉。他是那样一个神秘的男子,在厄运突然降临的时候,他像老天爷送来的救苦救难的天神。只是这样的恩宠让我沉溺于此,若他突然消失不见,我要怎样来接受。 唐双修的脸色变得怪怪的,他的手探上我的额头,被我机敏的躲过去。我对自己说,那只手已经碰过了别的女人,我不要。似乎有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但是更快的,他皱起眉头:“巫族人什么时候走的?” 我们这才发现巫族人已经离开了座位,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各怀心事。 我回到房间休息发现繁儿已经回来了,她正在着急的收拾包袱。见我回来慌忙关上房门,确定门外没有人才跳着脚说:“我娘发现我离开沙漠了,她和烟婆婆已经追来了,我得快要逃走,若被她们抓住了,又会重新被送回沙漠了。” “你要逃到哪里去?”一想到分离,我的心立刻酸酸的。 繁儿这才真正的呆住了,她急得满屋子的转:“是啊,我能逃到哪里去呢?无论我走到哪里,我腰里的玉号角都会指引我娘她们找到我的。” “不如你将号角丢掉。” “不行,绝对不行!这是我们巫族人的身份的象征,普通的族人都是犀牛号角,我是巫神的女儿,我娘是金号角,我是玉号角。人在,号角在。除非死了,号角才能离身。如果我现在丢掉了号角,我就会被巫族除名并且被追杀。” 我苦笑了一下:“这么说,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追回来了。” “这么说也不错!”门外突然传来苍老的声音,接着门被踢开,四个巫族人站在门口。繁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烟婆婆,繁儿不要回沙漠,不要把繁儿送回沙漠!”那个腰里挂着金号角的中年妇人气势汹汹的走进来将繁儿从地上拉起来,挥手就要打下来,被烟婆婆喝住:“住手,神姑,繁儿虽然有错,但是她年纪小不懂得你的用心良苦。若她知错能改就饶她一次吧。” 繁儿哭得更凶了,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娘,繁儿知道错了,繁儿再也不敢了!” 神姑叹口气:“这丫头这样顽烈,迟早有一天酿成大祸。” 繁儿机灵的从地上爬起来跑到烟婆婆身边撒起娇来:“婆婆,其实我不是故意要离开沙漠的,月见可以作证。断肠人控制了沙漠里的干尸来追杀月见,真的好多啊,繁儿一想到整天和一群干尸呆在沙漠里,就觉得毛骨悚然。” 烟婆婆和神姑的脸色都有了异样,她们齐齐的回头打量我,对看了一眼,脸色更凝重了。还好唐双修和燕千秋从大堂上来,烟婆婆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回到她们的房间,一直到了月上柳梢都没有出来。 镜神 神姑的面前摆着一个铜盆,盆子里装的是干净的无根水。所谓的无根水就是天上落下来的水,直接用盆接起来,并没有落到地上。水落地也会生根,就是活水了。我的身体已经在烟婆婆准备好的泉水里面沐浴过,穿上柔软的蚕丝袍子,与神姑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装有无根水的铜盆。 “你确定要继续吗?虽然你可以看到藏匿上神古卷的地方,但是因为你看到的是你娘眼睛看到的景象,这是违背天理的,所以你会折寿十年。而且就算你看到了那个地方,你也不一定可以找到。你确定要继续吗?” “是的,神姑请开始吧。”燕千秋和唐双修应该都在熟睡,若他们知道我用自己十年的寿命做代价,肯定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只是一个月的时间太快就过去,我不能拿别人的性命来当赌注。十年也许一个眨眼的姿势就没落了,根本容不下考虑。 我闭上眼睛,听神姑喃喃的念起咒语:无根之水天上来,无根之水明如镜,十年寿命请镜神,千呼万唤显神通…… 意识渐渐的模糊一面镜子却在眼前明亮起来,发出刺眼的光。很快的,光暗淡了下去,更柔和了,镜子里映照出淡淡的月色。月亮又大又圆,我很久没有见过那么大那么圆的月亮,只有在桃源村的山坡上才有这样的月亮。只是这并不是桃源村。这是一片很大的山谷,四周都是陡峭的山峰。山谷里开满了黄色的花儿,仿佛铺了一地碎金子,花朵并不大,却一簇簇一丛丛开得惊心动魄,仿佛在用生命来绽开。面前的画面开始模糊,我想更仔细的看清楚。有个声音在提醒我,月见,快点睁开眼睛,快点回来。 我不走,我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快点回来!否则镜神走了,你的魂魄就会被锁在无根水的镜子里。 我还不知道开满黄色花儿的山谷是什么地方! 快回来!快回来!快回来! 再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好了—— 面前的人影逐渐的开始清晰,我想笑却发现身体虚弱到连笑都会花费很大的力气。繁儿首先跳起来:“好了,太好了,我的烟婆婆,月见醒过来了!”神姑搭上我的手腕,轻轻的舒了口气:“脉象已经平稳了,几天就会好的。本来以为你必死无疑的。请镜神可容不得半点差错。” 燕千秋端着药进来,繁儿要接过去,却被他不留痕迹的推开。他的怒气已经压抑得整个房间的人不舒服,于是陆续的往外走,连繁儿都被烟婆婆扯出去。我咬住嘴唇说:“想骂就骂吧。” 燕千秋依然不理睬我,他送到唇边的药,我一滴不落的吞进喉咙。 “月下,开满黄色花朵的山谷。”我笑着炫耀自己看到的画面:“上古神卷就藏在那里。” 燕千秋放下药碗突然将我拥在怀里:“林月见,你听好了,我的命是你的。如果非要请镜神减少十年的性命,也应该是我来做。我是为你而存在的,保护你的安全是我的使命。” “燕千秋,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我只想找到上古神物,大家都好好的活着。”功名,财富,荣耀这些全都是虚幻的,只有我们都活着,这才是最真实的。我摸着他的脸,这脸多么的好看,是女娲娘娘制造的最完美的作品。我叹口气:“我们的命都是自己的,没有人生下来就注定为别人而活。” 待宵 烟婆婆和神姑将繁儿带回了巫阁镇,临走时繁儿送了我一只玉号角,只要吹起号角根据号角的回声就可以知道对方所在的地方。烟婆婆答应不再将繁儿送回沙漠去,这让我宽慰不少。我们在城门口拥抱着互相告别。我突然想起娘死的时候,她躺在床塌上,我拖着那把沉重的大铁剑闹着别扭不去看她。如果我和娘拥抱着告别的话,是不是我的心里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 城里有几十家酒楼,每一家都有排骨芋头汤,都是乳白色的汁,闻起来香甜。喝到嘴里却没有味道。 不是娘熬的味道。 也不是苏老板娘熬的味道。 唐双修说我患了相思病,不是相思一个人,而是相思一碗汤。 白露和白霜带来一盆植物,那盆植物到了夜晚就绽放出淡黄色的膨胀的花朵。她们说这种植物叫月见草,是一种只开给月亮看的花,天一亮就败了。月见草又名晚樱草,待宵草。我激动得半天只知道张着大嘴巴,惊讶于娘亲的先见之明。 林月见。满月楼。这两个名字隐藏了太多的含义。 满月之时,开满了月见草的山谷,也只有积羽城外十里的待宵谷了。距离下一次月圆只有几天的时间,我们草草的收拾了下行装立刻动身。 夜里我们在山上的清风观里投宿,我换上男装三个人被安排到一个厢房里。观里的小道士说,山下的村庄闹鼠患,来观里做法事的人比较多,所以厢房比较紧张。 翻过这座山,后面就是待宵谷,我们从道观的后门穿过山去山谷的时候,看见一群人做法事。只见一家老小围着一具盖了白布的尸体哭哭啼啼。白胡子的老道长摇着铃铛,口中念念有词。有粗心的小道士不小心踢开了白布。那是怎样一具尸体啊,血肉模糊的一团,被咬得白骨森森。 我尖叫一声抱住旁边唐双修的脖子。 “我不介意被你多摸两下。”唐双修笑得很坏,我朝他翻了个白眼说:“我只记得有一年临仙镇下面的一个村子闹饥荒,村民都抓老鼠吃,从来没见过老鼠吃人的。” “这的确不寻常。山下的老鼠不吃粮食发了疯似的见人就咬,好像被某种力量控制住了。”燕千秋说:“无论如何也要等到从待宵谷回来后再下山。” 对于燕千秋来说,他背着我爬山就像背着一只绣花枕头。月色正美,是个不错的晴天。唐双修说他长这么大就没遇见过什么冒险的事,只觉得我们一步步向山谷走,就像是离死亡越来越近了。 “你既然是天盲族的后人,为什么眼睛可以看得见?” 也许是相处得久了,唐双修对燕千秋也就没了戒心,就像我对他们也是一样。这大晚上的深山老林连个鬼影都没有,唐双修还是摇着那把仙羽扇装帅:“大约在二十年前,我娘还怀着我时,乱花山庄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焚烧了个干干净净。那火是连水也扑不灭的,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化为乌有。当时我娘不在山庄里,带着十几个族人在外面执行庄主的任务,就这样幸存了下来。当我娘回到乱花山庄时,那里已经是一片平地。上天眷顾的天盲族几乎遭到灭门,飞天姑姑怜悯我们族人的遭遇,于是下凡重建乱花山庄。她用天上瑶池里的五色石为我做了眼睛,并且一直保护着天盲族。” “像你这么说,我真想见见这个飞天姑姑了。” “等飞天姑姑想出现的时候,她自然就出现了。”唐双修的眼睛灿烂如天上的星辰,看着他就好象凝视着夜空一样,有着无穷尽的力量。 月亮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山谷里满是碎金一样的月见草,燕千秋带我从山顶上跳下去,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风里全是淡淡的香气。如此华美的地方,就像一个梦境。 “上古神物藏在这种地方,你娘也真是用心良苦。”唐双修的脚步湮没在花丛里,遥远的十几年前,娘亲的脚步也湮没在这片花丛里。 我兴奋的跳起来呼喊:“娘亲,我来了!娘亲,你看到了吗?”燕千秋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呜呜的哭起来。你有没有试着走过自己重要的人走过的地方?仿佛经过的地方都是她留下的恩赐。 她的足迹,她的香味,她的眼神。 她的一切。 我将头埋在月见草里说:“你们等我一下,不用太久,一会儿就好,我要将眼泪全留在这里。” 晚樱 山谷的中央有一块空地,周围的花丛开得格外的繁茂,这应该就是埋藏上古神物的地方了。唐双修的仙羽扇上的七根羽毛,每一根就化成一只仙鹤,呀呀叫着去刨那块空地。我蹲在地上焦躁的等着,几乎要挖出一块坟地出来了,才出现一个正方形的盒子。 仙鹤叼开盒子,银白的光芒冲出来如另一轮小小的月亮。是一颗夜明珠,还有一卷玉石串起来的书卷,上面刻满了字。看来这就是断肠人要找的那个上神古卷。 “就是这个!”唐双修说:“太好了,终于找到了。” 盒子里还有一封书信,信封上标明了,吾爱女月见亲启。 月见: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娘已经不在人世了。很抱歉对你隐瞒了身份。娘本是掌管世间梅花兴衰的仙人,犯了天条后被关押在月宫里。娘在月宫里负责整理上神留下的古卷,在一次盘点中,不小心将火神祝融的三昧真火卷掉在了人间。等发现后去寻找的时候遇见了你的爹爹林葬天。他拣到了那本古卷并知道只要找到女娲补天石就能造出世界上最厉害的兵器葬天剑。我知道这把剑是一个灾难,但是我爱他。我知道假如他不能造出这把剑,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快乐。 当他的梦想正在一步步完成时,我也快要临盆了。那时候你爹爹后悔了,他让我不要生下孩子,不要问为什么,反正,娘还是生下了那个孩子。 对不起。那个孩子不是你。 你是娘在路边拣来的。娘知道十几年后,那些不肯死心的人还会通过我的女儿来找上神古卷。所以娘把你带在身边抚养,逼你练武功。 而我的亲生女儿,你的姐姐,她叫林晚樱,她在临仙镇的满月楼。 千万不要去找你的爹爹。 原谅娘亲的自私。 梅花仙 第四章 李代桃僵欲语还休泪满裳 鼠患 传说中,有一种花叫地狱红莲。它妖艳绝美,宠辱不惊。食用过它的人会为之疯狂,忘却他生命中最为美好的事,被邪恶的欲望所掌控。 遇见地狱红莲也是一种造化。我没有那种造化,所以我只能让欺骗的痛苦撕扯着心脏。下山的时候,我跌破了双膝,唐双修拿出金创药来给我涂抹,燕千秋心不在焉的样子让人心寒。我无法忘记他抱着我说,我的命是你的,你要好好的活着。 他的命是梅花仙的,是林晚樱的。 “真是怪异,满月楼里面根本没有叫林晚樱的女子。”唐双修说:“月见,依我之见,我们还是先找到你姐姐,她肯定知道女娲补天石的下落。” 我冷冷的翘起嘴角:“谁说要去找她了?” 唐双修立刻就愣住,流光溢彩的眼睛里装满了疼惜,他过来拉我的手说:“月见,你不要这样。” “那我要怎样?我只是一个替代品。我的娘亲从小逼我练剑的原因是要我保护她的亲生女儿。我只是一个替死鬼你懂不懂啊?”我狠狠的甩开他的手。我不需要任何的同情和怜悯。这是个寒冷的夜。没有雪。没有风。只有滴水成冰的空气。 “你没有选择,你必须跟我去找林晚樱。”燕千秋抱着肩膀斜靠在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上。 “我说了,我不会去的。你们的事跟我没有关系。我不稀罕什么葬天剑。我也不稀罕做什么梅花仙。我宁愿我只是在满月楼打杂的小伙计,将来嫁一个比你们丑一百倍,但是敦厚老实的男人,过着最平凡的日子……”说到最后我已经泣不成声。我知道这一切已经随着我见到燕千秋和唐双修的那天,一去不复返。 唐双修的心也被眼泪浸湿,变得柔软起来。他轻轻的叹口气:“月见,你放心,没有人能勉强你……” “她必须带我们找到梅花仙!” “你!”唐双修握紧扇子,指节变得青白:“燕千秋,我唐双修把你当作朋友,没想到你是个处处为难女人的小人。即使月见不是真正的梅花仙,那又能怎样?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从此别过。” 燕千秋依然抱着肩膀斜靠在那棵歪脖子大槐树上,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悲伤。我想一定是我看错了,因为只是眨下眼睛的空档,已经没有了任何痕迹。唐双修的眼神温柔的鼓励着我,他牵起我的手,决定从此和那个没人性的家伙分道扬镳。 到了山脚下的村庄,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我们决定借宿一晚,却发现整个村落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的火光,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气味。脚下的泥土格外的绵软,我推开一个篱笆门,院子里有喂鸡的木盆,可是里面并没有残留的食物,也没有任何的烟火之气。 “这个村庄没有任何活的东西。”唐双修将我拦到身后嘱咐道:“你要小心,气氛不对。” 屋子的门上挂满了蜘蛛网,蜘蛛疯狂的逃窜,刚打开门,就有一股陈旧糜烂的气味扑面而来。我被狠狠的呛了一下,忍不住咳嗽起来:“真是鬼地方!” “跟着我这么聪明的人在一起,你果真变聪明了,这的确是鬼地方。” 顺着唐双修的手指,我看到屋子里面的土炕上,并排躺着两具森森的白骨头,白骨的旁边到处都是绿荧荧的,让人心惊胆颤的光。 “那是什么?” “是已经死了的老鼠。” “已经死了的老鼠眼睛为什么会发出绿光?” “因为它们被邪恶的力量控制住了,就像沙漠中的干尸。你还记得我们在道观里看到的那个被老鼠咬死的人吧。这个世上并没有那么凶的老鼠,只有那么凶的魔鬼。” “我不懂。” “你只要懂得逃命就行了!”说时迟,那时快,唐双修的羽扇变成七只仙鹤飞出去,那些老鼠也疯狂的扑上来。我立刻吓呆了,黑压压的一大片,即使我有些武功底子,也不知道如何去防卫。 唐双修拉起我的手脚尖一点就飞到一棵光秃秃的干死的大树上。老鼠果然是不会爬树的,那几只仙鹤辛勤的将树周围的老鼠们清理掉。只是让我们毛骨悚然的是,这棵树周围聚集的老鼠越来越多。那些老鼠咬不到人,于是疯狂的啃起树干来。唐双修只好带着我飞到另一棵大树上。 “怎么办?”看见那些老鼠又围上来,我忍不住大叫。 “你在树上呆着不要动,我去把他们宰了!”唐双修果然有美少侠的风范,浑然天成的杀气让他的白色袍子灌满了风。他的暗器功夫用起来也够华美,无数的银针像天雨一样覆盖下来。那些被银阵击中的老鼠立刻化成一股青烟。唐双修和他的仙鹤忙碌的样子,交织成了一副英雄救美的绝世好图。 不远处的屋顶上突然映射出了耀眼的白光,一个娇俏的少女面前悬浮着一只弯弯的玉号角。少女的口中念念有词,号角散发出了光芒,老鼠好像怕被灼伤一样,呼啦一下的散开了,朝村庄更深处的山里逃去。 “繁儿!”我惊喜的跳起来,可是我高兴的太早了,脚下的树木已经被老鼠啃光,这样一跳,大树仅连的树干脆弱的折断。在美男面前摔个狗吃屎是很丢人的,我闭上眼睛却跌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燕千秋的眼神里波澜不惊。 我恨恨的瞪着他:“你怎么又跟来了,用不着你假好心。” 迷雾 死了的老鼠全都被怨灵附身,它们只敢晚上出来,它们最怕的就是强光。繁儿本来要跟烟婆婆还有神姑回巫阁镇的。只是她那个调皮鬼知道只要一回去就会被关起来没日没夜的修炼,于是半路又逃了回来。 老鼠是往村庄深处的荒山逃去的,唐双修正要带着我们去查一下这么多老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却看到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燕千秋,皮笑肉不笑的说:“燕大侠,我们真是有缘啊,恰好遇见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不要理他,我们走。”我扯上莫名其妙的繁儿,她一时间还没搞清楚,我们好好的三个人为什么会分裂。我脸上的怒气已经肆意的蔓延,她也没有多问什么,跟着我们朝深山处走。 “月见,这个村子的人,都被老鼠吃了么?”繁儿走起路来,身上叮当做响。她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悲伤飘散在薄薄的暗金色的曙光里:“我没想到能这么快找到你们,我在路上看到被老鼠咬得面目全非的人,于是就赶过来了。” “繁儿,你不要难过,等我们找到老鼠的来路,就将它们全都杀死,为那些死去的乡亲报仇。” 经过一夜的折腾,我们已经筋疲力尽,三个人朝山的深处走了半晌,才发现山里已经升起了浓重的雾气。雾气是淡淡的紫色,即使我们面对面站着,也看不清楚对方的脸。繁儿腰上的玉号角突然不安的战栗着发出低沉的呜鸣声。她跳起来紧张的说:“我们有危险!” 唐双修露出赞赏的笑容:“是九天迷雾阵。” “九天迷雾阵?这就是九天迷雾阵呐?”繁儿的声音顿时亢奋起来:“我的烟婆婆说,九天迷雾阵,是四大邪阵之一。进入阵中的人,容易被幻象所欺骗,从此迷失在阵里,再也出不来了。” “所以说,你现在可以把嘴巴闭上,让我好好的考虑破阵之法。”唐双修走在最前面,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雾气仿佛越来越浓重,落在脸上沁骨的凉。 “完了,完了,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啊?如果燕千秋在就好了,他的武功出神入化,说不定能带我们出去呢。” “闭嘴!” “闭嘴!” 两个齐齐的斩钉截铁的声音。我和唐双修互看一眼,唐双修气呼呼的说:“那人蛮子除了会杀人还会什么?” 繁儿吐了吐舌头率先走到前面。脚下并不是石头,而是细软的黄土,这山里没有荒草,没有石头,难免让人心里发毛。 “月见,救我——” 我机敏的回头,是燕千秋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显得格外的凄厉。他一定是遇见了非常危险的事,或者看到了可怕的东西。 “你们听见没有,是燕千秋的声音!” 唐双修和繁儿都一脸茫然。燕千秋的声音更加的凄厉,一声比一声的令人发慌。他喊:“月见,快救我——” 我着急的扯扯唐双修的袖子:“你们听见没有?是燕千秋在叫救命!”我顾不上许多,他独自闯入这个阵,想必是遇见了危险。即使他再无情,在关键的时候,也是他多次出手相救。朝着声音扑来的方向,我拔脚就跑。身后传来遥远又焦急的声音:“月见,回来,危险!” 身边的迷雾仿佛更大了一点,周围已经没有了燕千秋的声音,也没有了唐双修和繁儿。我担心燕千秋已经死掉了,惊慌得不知所措。我捂住脸蹲在地上,心想,这样也好,就这样都死在这个阵里,所有的悲伤都可以停止。 “月见……” 我抬起头,燕千秋抱着胳膊靠在一棵大树上,他脸上浮现着温暖的笑意:“月见,过来……” “你没事,那太好了。”心里的一颗大石头落了地,我落寞的笑笑:“那我去找唐双修和繁儿了,我怕他们担心。” 我转身要走却听见他说:“月见,我喜欢你!” 仿佛有闷雷在头顶炸开,炸得四分五裂,将血液,将心脏炸得停止活动。耳边嗡嗡做响,骨头里噼里啪啦的微笑的声音。这应该要进入地狱了,眼前的微笑仿佛地狱使者才有的绝美,诱惑人任其摆布。 “月见,难道你还不清楚吗,我喜欢你——”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需要的是林晚樱,她才是真正的梅花仙。” “月见,那只是我的使命,我要你知道,我爱的是你。过来——” 我的心里是抗拒的。我想起苏小掌柜的小梦姑娘都会若即若离。我这么脱俗的女子定要学会矜持。只是我的脚在一寸一寸的往前走,怎么都不听话。燕千秋已经张开了双臂,只要我走过去,从此就没有了漂泊之苦。 突然,我的肩头一麻,回头看到燕千秋近乎血红的眼睛。 “你怎么——”没等我将剩下的话讲完,我已经看到自己脚下滚落而下的碎石。这正是一处悬崖,只要我再往前迈一步那定是粉身碎骨。周围已经没有了雾气。我被自己的心欺骗了,那一些都只是幻觉,我最想要的幻觉而已。 “你为什么要往悬崖边上走?”燕千秋眼中的赤红色褪下去:“若不是我发现的及时,你已经死在九天迷雾阵中。”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回答他的话。我张大嘴巴看着面前的一切。这悬崖下,长着一棵棵妖娆的松树。如仙女在起舞般娉婷动人。远处的山下,那个镇子的轮廓,在我的梦中无数次的被泪水打湿。 满月楼的酒,观音山的松,九天仙女也比不上的玉芙蓉。 临仙镇。 骗局 满月楼对面的龙凤客栈老板娘花娘坐在门口剥花生,见了生人要进满月楼,于是摇着小丝帕风骚的笑着招呼:“两位是打尖还是住店?我们客栈的招牌酒叫宫廷雨露琼浆,一般人是喝不到的。两位初到此地,不如先到我们客栈住下再另行打算。” 我淡淡的笑:“花娘,你不要再拿掺了水的米酒骗人了。” 花娘的笑容立刻僵硬在脸上,她不认识我。有多少次,因为她拉客人,我们在门口对骂祖宗十八代。功力不分伯仲。一度传为镇子上的美谈。 “两位客倌里面请!”苏小掌柜热情的招呼着。 我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的随燕千秋走进去,刚一进门就看到唐双修和繁儿满脸愁容的坐在靠门的位置上。见了我,繁儿跳起来又哭又笑:“太好了,我就知道月见会没事的。那九天迷雾阵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阵,莫名其妙的就破了,月见也好好的回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痛苦的盯着唐双修的脸,希望他能给我一个解释:“怎么又出来一个临仙镇,有满月楼,有苏小掌柜,有花娘,所有的一切都和另一个临仙镇一模一样。只是,他们不认识我,仿佛我从来没有存在过。还是,我又跌进了幻觉里。连你们都不是真实的。” “不,这里是真正的临仙镇!”唐双修说:“也许我说出来这一切有些天方夜谭。但是这的确是真正的临仙镇,而你所生活了六年的临仙镇是一个阴谋。这个阴谋在你踏入真正的临仙镇时就开始了。” “我还是不明白。” “你应该知道一直跟着我们的百面魔君,他随时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无论从举止神色都会一模一样。根据白露白霜查到的消息,十几年前,江湖上迅速崛起了一个神秘组织。那个组织的人都精通易容,我怀疑,他们和断肠人有关。他们一直在寻找梅花仙和葬天剑,在你流浪到临仙镇的时候,他们就在另外一个地方重新建造了一个临仙镇,甚至连人都一模一样。然后,他将你从真的临仙镇掳到假的临仙镇。他在真正的临仙镇周围布置了九天迷雾阵,还操控鼠患,让所有的人都不敢接近这里。这几年,世上有许多的人在找你,断肠人把你藏在那个假临仙镇里面,就是为了不让其他人找到你。他等待的就是一个时机,等到你可以帮他找到上神古卷和女娲补天石。” 原来,我一直生活在一个又一个的骗局中。 我的娘亲。我的苏老伴娘。我的镇上的乡亲们。我终于明白了他们可以在一夜之间全部不留声色的消失。断肠人的确聪明,他撤走了镇子上所有的人,并且让我替他寻找上神古卷和女娲补天石。 “月见,你没事吧?”繁儿用筷子使劲的戳桌子:“那个大坏蛋断肠人,我繁儿一定要杀死他,要杀死他!” 苏小掌柜听到动静慌忙跑过来问:“各位客倌,有什么需要吗?” 我忍不住问:“苏老板娘身体可好?” 苏小掌柜一愣:“这位姑娘认识家母?说实话,我们镇上已经六年没来过外人了。我是第一次瞧到姑娘呢。” “不认识,只是问候一下。” “劳姑娘费心了,家母一切安好。” 唐双修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不要难过。我掏出身上仅剩下的一点碎银子放到苏小掌柜的手心里:“这些银子,买只老母鸡给苏老板娘补身子。” “多谢姑娘打赏。”苏小掌柜见了银子,平滑里的脸上硬生生的笑出几条皱纹来。他果真还是要赚钱买大房子的,然后和他心爱的小梦姑娘成亲。 “啪”的一声,苏小掌柜脸上留下五个通红的手指头印子。面前的女子柳眉倒竖,气势汹汹的叉着腰:“你跟她什么关系,她为什么给你那么多银子?” 酒楼里坐的都是镇子上的乡亲,他们看了只是哈哈的笑了两声,并不觉得惊奇。苏小掌柜丢了面子,竟然不恼不怒,只是低声下气的说:“这是姑娘的打赏,你不要无理取闹——” 那女子不依不饶:“你肯定要拿打赏的钱都去给那个狐狸精李小梦做新衣裳去!” “晚樱,我们里面去说,让各位客倌见笑了……” 燕千秋“霍”地站起来,拉住那女子的胳膊:“你叫林晚樱?” 那女子一愣,看了燕千秋半晌,眼中含春带怨的应了声:“对呀,客倌怎么知道小女子的名字呢?” 晚樱 林晚樱生得一双桃花美目,细巧樱唇,走起路来若迎风摆柳,已是说不尽的万种风情。她坐在我的对面磕葵花子,噼里啪啦,利索又清脆。那张巴掌脸高傲的仰着,脸上带着淡淡的讥讽。 “你说,你是我妹妹?” “我是被娘亲收养的女儿。”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我打定了主意,将这一切跟她说清楚,我就可以安心的离开。 林晚樱弯起嘴角眯着眼睛,装模做样的叹口气:“我那个狠心的娘亲啊,六年前突然死了,原来她是跑去养了别人的女儿。不过也罢,她总算还有些良心,知道让你跑来找我。至于这位燕大哥嘛,既然你说我是梅花仙,要保护我,看在你长得这么俊的份上,我就答应你了。” “姐姐,既然你接受了这一切,我就完成了娘亲的遗愿。我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过安静平稳的生活。” “我说妹妹,我们姐妹刚刚团聚,怎么就能走呢?娘亲那个女人,以前就记得她整日的落泪,不知道是天哭星转世还是地哭星投胎。我娘养你那么大了,你也要报答她的养育之恩。既然她死了,你就只要报答我,从今天起,你要负责我的饮食起居。” 林晚樱说得眉飞色舞,繁儿早已经听不下去了,若不是被唐双修拖着早就扑上去抓花她漂亮的脸。 “姐姐,燕千秋可以请一个手脚伶俐的丫鬟给你。我粗心大意的,怕是伺候不了你。” 林晚樱假惺惺的握住我的双手:“妹妹说的哪里的话。我们毕竟是姐妹,哪能是外人可比的。燕大哥,我不管,你一定要留下我妹妹。否则,我就满世界的跑去告诉别人,我是梅花仙,让他们杀死我好了。”这样双眉一簇,竟然真的流下眼泪来。我纵然恨得咬牙切齿也毫无办法,只能求助似的看着燕千秋。 燕千秋头也不抬的喝着酒说:“请林姑娘留下。” 我凄惨的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唐双修拖着要气疯的繁儿出去,我按照林晚樱的吩咐拿了她的脏衣服出去洗。她让苏小掌柜把从前的马厩收拾出来给我住。唐双修和繁儿住进了对面的龙凤客栈。苏家的大院,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苏老板娘经常用细细的瓷煲排骨芋头汤。不过那所有的疼爱都是假的。只有这里才是真的。 苏老板娘说,在六年前,林晚樱来之前还有个女孩子来到满月楼。那女孩子聪明干活也麻利,不过呆了不过两个月就突然失踪了。 “那孩子定是吃不住苦,于是就走了,也怪我,没好好的照看那孩子。” “姐姐,她在这里生活得好吗?” 苏老板娘闻言只是摇头,她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多半,也没有抹桂花的香油,整个人看起来苍老许多:“我瞧着姑娘你心眼好,也被她欺负。那女子是蛇蝎心肠,我把她养那么大,她一开始假装乖巧骗得老掌柜将帐目教给了她。她现在蛮横起来了,我儿子只好过些日子跟她成亲,否则,我们都会被赶出去。” 我倒吸了口冷气,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寒冷。我将苏老板娘做饭的事拦了下来,为她熬好喝的汤。林晚樱抱着手炉,如公主一样的居高临下。 繁儿在客栈里呆不住,就瞒着唐双修悄悄的来找我。她一看到我的双手泡在冷水里就开始大呼小叫,鸡飞狗跳的。她掏出她的蛊虫,要给那个坏心的姐姐一点厉害瞧瞧,我吓得浑身冒冷汗。我苦口婆心的一顿劝说,她才慢慢安静下来,拉着我去找燕千秋理论。 燕千秋躺在林晚樱的屋顶上,林晚樱总是打开窗子顾盼流离的喊:“燕大哥,进来烤烤火吧。” 多半燕千秋不理她,她自己在窗前声泪俱下的倾诉自己寄人篱下的悲惨遭遇。 “燕千秋,我要带月见离开这个鬼地方,你如果要拦我们就是敌人。”繁儿在林晚樱的窗前跳脚:“我要带走她,离开这个魔鬼姐姐,离开这里!” 我倔强的看着燕千秋,他也不留声色的看着我。我相信那眼神里一定有我看不到的疼痛和隐忍。 “她不能走……”燕千秋从屋顶上跳下来,站到我面前,他白皙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脸:“对不起,你还不能走。因为现在其他人知道你是梅花仙,只有你才能掩护她。” 我的眼泪流下来:“所以,你就为了她让我身处危险之地吗?你的命是她的。我的命是你的吗?” “月见……” “难道在九天迷雾阵说的话,不能再对我重新说一遍吗?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连感情都是假的吗?你可以为了她牺牲我,对吗?”我像稻草一样扯着他宽大的衣袍,无助到连墙角的梅花都动容地瑟瑟颤抖。 “九天迷雾阵,说了什么?” “是的,你什么都没有说,那只是我的幻觉。我心里想要的幻觉。”我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这里面如果真的住着我,它一定会疼的。” 林晚樱的窗门被推开,她的脸上都是阴冷之色。我对燕千秋的举动只能感动天真的繁儿,在她的眼里就是暧昧。我能看得出她眼睛中燃烧的嫉妒之火,她却巧笑着趴在窗边:“哎呦,我说妹妹,你怎么能跟我的男人抱在一起呢?如果娘亲泉下有知,肯定会骂你忘恩负义的。那个姓苏的窝囊废忽然开始喜欢李小梦那个狐狸精,我就成全他。但是,燕大哥,他会带我远走高飞的。所以月见妹妹,请你对燕大哥放尊重一点……” “姐姐,你放心,我再不会骚扰你的燕大哥。”我心里的隐隐的疼痛,燕千秋,你的命是别人的,所以,我不要了。 事变 我半夜睡得正迷糊。虽然马厩的味道的确不怎么好闻,但是有星星有月亮,还有凌冽的寒风做伴。唐双修拿了厚厚的棉被给我,他说:“月见,让你受委屈了,你若是要走,我绝对会陪你走。我不再管梅花仙的纷争,我带你去乱花山庄,我们去过你要的平静祥和的日子。” “我不能,只要林晚樱要我留下,我就会留下。就当报答我娘亲的养育之恩。” “你可真够死心眼。”唐双修陪我吹着冷风,我裹着棉被躺在他的膝盖上:“上神古卷是火神祝融留下的,现在就在我的包袱里,你怎么不拿去看呢?你可真奇怪,别人都抢的东西,你偏偏不要,别人不要的东西,你偏偏喜欢。” “你是说你吗?”他的表情忽明忽暗,让人琢磨不透,我的脸上烧了一把火:“我又不是别人不要的东西。” “白露和白霜昨天捎信来说,飞天姑姑要我们三日后启程去乱花山庄。” “林晚樱也要去吗?” “是的。” “我好想见你口中的飞天姑姑。她一定会有很多很多的故事。” “不好……”唐双修突然站起身来,我狠狠的跌在地上,吃了一嘴巴的干草。他顾不得我是不是跌得嘴歪眼斜,施展轻功直接翻到对面的客栈。我拍了拍身上的稻草跟上去,唐双修的房间门大开着,屋内没有人。甚至繁儿的房间都是空的,屋内并没有打斗的痕迹,人都没了踪影。 我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去唐双修的房间里打开壁橱,那个装上古神卷的包袱不异而飞。 面对窗外的寒夜,我的额头仿佛有红光乍现,灼灼的疼痛。我发疯似的跑到林晚樱的窗前,燕千秋不在屋檐上,应该是听到动静也跟着追包袱去了。屋内的灯还亮着,我在窗前站了半晌刚要离开,只听到窗内传来娇滴滴的声音:“月见,进来——” “有事吗?” “你进来呀!”声音明显的开始不耐烦。 “哦。”我应声推门进去,眼前除了林晚樱,还有另一个人,他冲我得意一笑,还不等我叫出救命,那当头一棒已经砸下来。 在意识还没完全丧失的那一刻我知道,他们已经不能再相信林月见了。 第五章 花遮柳隐情义两难空哀怨 哑女 我一定是做了场噩梦,铜镜里,奇丑的少女,右脸上蛰伏着溃烂的红疮。头发纠结在一起,干涸的稻草一般。我想要尖叫,喉咙像被堵住了,空张着嘴巴像干涸的鱼。 林晚樱围着我转两圈狂笑道:“妹妹,你对现在的样子是否满意啊?我和百面魔君真是煞费了苦心才做出这么个惹人怜爱的样子。” 百面魔君从不以真面目示人,面前的女子面容苍白,眼波清澈,一把轻巧仙骨,超尘脱俗。她长发随意的飘在脑后,笑容娇美异常:“姐姐,你这是自言自语的说什么傻话。这不是你从乡下买来做粗活的哑巴丫头么?我们天一亮就要赶往乱花山庄,这个粗丫头从小干庄稼活,是个不错的劳力。” “妹妹说的是。是姐姐犯糊涂了。”林晚樱尖尖的指甲在我的脸上滑动,啧啧道:“多恶心的面孔啊,还是个哑巴。不要枉费心机想要破坏我和百面魔君的计划。否则你和你的那些蠢朋友都有危险。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做了傻事了。” 他们已经不能相信林月见了。 林晚樱和百面魔君勾结,若我执意要显形,非但不能戳破他们的谎言,更会害了自己。 我干脆闭上眼睛坐在地上,等着窗外的天色一寸一寸变白。我究竟昏迷了几天?上神古卷找回来没有?林晚樱究竟想做什么? 不管如何,我林月见,不会让假的林月见得逞的。 繁儿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来,极其不情愿的拍着门:“林晚樱,你可以把月见还给我了吧?要出发了,你要的马车也已经备好了!” 假的林月见和林晚樱对了个眼色,口中喊着,这就来了。林晚樱将包袱塞到我的怀里,使劲的拧了把我的脸:“走吧,哑巴丫头,可当心着点,别总是没眼色讨打。” 我只能咬着牙跟在后面。马车就停在了门口,一切都已经收拾了妥当。苏老板娘和苏小掌柜难掩脸上的喜出望外,却又不敢太明显。我走过去想要跟苏老板娘告别,讲不出话,只能捏了她的手。苏老板娘摸着我的脸疼惜的说:“哑丫头,别怪你爹娘心狠,他们也是没有办法。你就跟了那狠心的女人去吧,是福是祸就是你的命了。” 真正的哑巴丫头定是被那两个恶人害死了,留下这么副皮相来糊弄其他人。 繁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哑丫头,快走啦!” 我连忙加紧脚步跟过去。 几个人都好好的,谁都没有提上神古卷的事。依照他们轻松的表情来看,定是安然无恙的。燕千秋和唐双修坐在马车顶上,繁儿和假的林月见坐在车尾。林晚樱不准我上车,嘟着嫣红的嘴唇嚷:“瞧她那个鬼样子,瞧着就恶心。” 繁儿即使动了气被假林月见扯着也不好明说。唐双修关切的问:“哑姑娘,你可以走吗?” 我点点头险些落下泪来。 “姐姐,不如让哑丫头上车好了。”假林月见双眉微簇。 林晚樱皮笑肉不笑的拔高声音:“妹妹,不过是个粗丫头罢了,没那么娇贵。我花银子买她来,说不好听的,就是寻乐子。” “喂!”繁儿忍不住跳起来:“月见,你这个姐姐是魔鬼!我受不了了!我要杀了她!” 繁儿的眼中聚集着杀气,立刻把林晚樱吓住了,她没什么真本事,只长了两瓣刀子唇。她求救似的望着燕千秋,他好看的脸上都是不可琢磨的平静:“够了,都停下来!去乱花山庄要紧!” 这个男人把梅花仙的安全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不管这个梅花仙是好是坏,是美是丑。他的眼中,他的世界里,只有梅花仙。我已经恨不起来了,这都是命。 是他的命。 也是我的命。 夜盗 傍晚在客栈落脚,我的脚已经肿得像馒头一样,每走一步都像是站在刀刃上。林晚樱吩咐我去准备洗澡水,把一切准备妥当,客栈里已经静悄悄的,只有两个窗户泛着昏黄的光。 站在唐双修的门口,我着急得像锅台上的蚂蚁。 “你的飞天姑姑就这样教你仙术的?怪不得你这么厉害。”假林月见的声音从楼梯口传过来。 “是的,等你见到飞天姑姑,你就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善良这么美丽的女子。”唐双修每次说起他的飞天姑姑都一副骄傲的神情。我急忙忙的要回自己的房子,却被唐双修叫住:“哑姑娘,还没休息啊。” 我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胡乱的比划着,我没事。 假林月见拉住我的手,悲天怜人的神情泛滥在她的眼中:“哑丫头,你放心,我已经和双修商量好了,大不了和他们分两路走,脚很疼吧,没关系吧。” 我冷冷的抽回手,隐忍地盯着唐双修的眼睛。 唐双修用扇子拍拍我的头:“哑姑娘,快去休息吧,明日唐哥哥给你做主,绝对不让那恶婆娘欺负你。”我失落的摇摇头,转身回了房间。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无力的看着。推开客房门的时候,我的脖子突然被勒住了,我惊恐的回头,面前的黑衣人一双灵巧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立刻撒开手拍着胸口道:“真是吓死我了,光是个哑巴就算了,怎么长这么副鬼样子!” 我安静看着眼前的黑衣人。他见我安静的站在他面前,不吵不闹不慌,丝毫没有大惊小怪的样子,也放松了警惕。 “你这丫头也算见过世面。”黑衣人把面巾扯下来,露出清秀淘气的一张脸,他径自坐下倒了杯茶,自言自语的说:“真是累死了,跟了这么久,本来都到手的东西了,又被那个死丫头给抢走了。”他转过头问我:“你知道不知道上神古卷在谁包袱里啊?” 没等我回答,他又自言自语:“夜小三啊夜小三,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连续犯傻呢?一个受尽虐待的粗丫头怎么会知道那个东西。” 我径自走到床边揉着脚。 夜小三像是见到怪物一样舒展着五官:“你不怕我?” 我笑着摇摇头。 夜小三摸着下巴又自言自语:“哈哈,我又犯傻了,我这么玉树临风的美少侠怎么会招人怕呢?该是那个小巫婆像只野猴子一样,可恶的要命,竟然把我偷到手的上神古卷又抢走了。叫我一代神偷夜小三情何以堪!” 原来那日是他偷了上神古卷,并且还和繁儿交过手败下阵来。他确实长得俊俏,若不是一张口便是公鸭子一样的嗓音,还真以为是个秀气的姑娘。他径自踱着步子,走到我面前突然笑开来,仿佛看到了春水东流,他的声音哗啦啦的淌出来:“我最喜欢赌博了,你这丫头虽然长得丑,也的确讨我一代神偷夜小三的喜欢。坐在马车里的那个蛇蝎女人最可恶了,她既然欺负你,我就去帮你欺负她。那包袱看起来沉掂掂的,就算没有上神古卷也会有不少的银子。” 夜小三系上面巾,眼里都是淘气的笑意:“你等着看好戏吧!”于是打开天窗像只行动敏捷的猫一样跳出去。我追刚追出门,就听到林晚樱惊叫声,接着,她整个人从窗户里飞出去,若摔到地上不死也半条命。不出所料的,燕千秋揽住了她半空中张牙舞爪的身子,像一片树叶般轻巧的落在地上。这一声尖叫惊动了所有客栈里的人。灯光逐个的亮起来。 夜小三背上系着林晚樱的桃粉色包袱,单脚站在屋檐。林晚樱惊魂未定,声音急得直打颤:“快,燕大哥,我的包袱,我的包袱!” 繁儿只着轻衫从房间里奔出来,夜小三吹了个流里流气的口哨,像是对她挑衅般:“小巫婆,这次若能追到,我就认你做师父!” 繁儿掐着腰凶巴巴的吼过去:“那你就等着磕头吧!” 一黑一白两道影子跃过远处的竹林,转眼就没了踪影。林晚樱索性坐到地上哭起来:“哎呦,我的银子,我攒了几年的银子啊!燕大哥,你快去帮我追回来!”燕千秋也的确受尽了她脾气,再怎么的百依百顺也忍不住拔脚回到客房。唐双修终究不放心冒失的繁儿,脚尖踏着竹叶追去。 “担心是吧?”假林月见嘴角挂着阴冷的笑:“只要唐双修带我找到乱花山庄,你们都会死。担心也没用。” 为什么要找乱花山庄? 二十年前乱花山庄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尽,如今被建在异常隐秘的地方,只有天盲族的子嗣才知道地点。 百面魔君。葬天剑。乱花山庄。 几个毫无关联的词语联系在一起,我握紧拳头全身僵硬。假林月见望着天空说:“真好,八月十五月儿圆,梅花仙女下凡间。” 金主 在客栈的大堂枯坐到大半夜,林晚樱一直心疼她存了几年的家当,哭哭啼啼的埋怨他的燕大哥冷酷无情。 “哑丫头,送林小姐回房休息吧。” “不要,我要在这等他们回来。”林晚樱大概有气没地方撒,冲过来就是两巴掌:“死丫头,燕大哥是你能看的么?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吃痛的捂住脸,有疾风在耳边呼啸过去,只听林晚樱“啊”的一声瘫坐在地上,脸上擦出一道明艳的血迹。燕千秋的手中把玩着一根筷子,盛怒已经使他绝美的脸变得歪曲:“林晚樱,若你再无理取闹,我保证你会和哑巴丫头的脸变得一模一样。” 林晚樱的面上有了怨恨的神色,她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气急败坏的上楼回房。那种眼神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繁儿和唐双修回来时哼着江南小调,夜小三被五花大绑,身上都是泥巴,狼狈得要命,脸上都是不服气的神情:“小巫婆,你使诈!不是说好不拿那个玉号角出来的吗?” 繁儿哈哈的大笑三声,用力的拍了下他的脑袋了:“笨蛋,谁会相信敌人的话啊?看在你还算老实,只是一时冲动误入歧途的份上,我就饶了你。磕头吧!我会考虑传授些巫术给你……” “你这小巫婆真的肯传授巫术给我?”他眼中的光彩顿时暗淡下去,又开始自言自语:“鬼才会相信呢。我一次又一次的来偷东西,恨不得要把我大卸八块才解恨。” 繁儿不耐烦的拍拍他的脸:“你嘟囔什么呐?只要你告诉我们,你怎么知道我们身上有上古神卷,我就收你做徒弟?” “骗子小巫婆,说话能算话吗?” “我双修哥哥做证还不行吗?”繁儿得意的拿起腰里的号角在他眼前晃:“机会只有一次,说不定呆会儿我就反悔了。” 夜小三一时拿不定主意,突然抬头见我站在旁边,于是问:“我听哑巴丫头的,我信她。” 我点点头,眼中都是鼓励的笑容。他眼底的纯真出卖了他的心,这样一个淘气的少年,怎么会是十恶不赦之徒。说不定也就是受了人的指使利用。 “是有人找我说,只要我能偷到上古神卷,就能拿到一万两黄金。”夜小三吊儿郎当的斗着腿:“做小偷的,听到金子银子的,脑子就会发昏。” 假林月见不知什么时候也从楼上下来了,平静的声音里有忽略不掉的激动:“是什么人指使你来的?” “他们只告诉我,拿到了上古神卷,他们会主动找我的。可是我连金主的面都没见过。”夜小三紧张的盯着繁儿凝重的面色:“小巫婆,你不会反悔收我做徒弟吧?” “我什么时候答应收你做徒弟了,我只是说,会考虑传授给你些巫术。”繁儿打了个哈欠:“被你这臭小子折腾了一晚上,天都快亮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夜小三是彻底的懵了,好大会儿才反应过神来,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委屈:“我一代神偷夜小三脑袋是被驴踢了,才会相信小巫婆的话……” 假林月见坐在一边若有所思,我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她想的是最恶毒的计划。这一路上,林晚樱和假林月见都表现得特别安静。就连我被燕千秋抱到马背上都没什么反应。燕千秋的发丝缠绕到我的脖子里,痒痒的,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像是染了风寒。 夜小三这一路像狗皮膏药一样粘在繁儿身边。一路上两个人吵吵闹闹,总算不寂寞。 原来不能讲话是那么寂寞的事。 归隐 我们赶到凌云山下时,远远的就看到白露和白霜率领这十几个天盲族的婢女在山脚下等着。她们的眼睛看不见,只听脚步声就可以判断来人是他们的少主。她们齐齐的跪下,声称,给少主请安。 繁儿终究是耐不住性子,指着几张藤椅说:“喂,不会让这几个姐姐抬着我们进山吧?” 唐双修依旧卖关子:“还用进山吗?我们已经在乱花山庄了。” 假林月见和林晚樱相视使了个眼色,我知道自己已经不能隐瞒下去了。我一直静静的等待他们发觉身边的林月见举止异常。可是唐双修说过,百面魔君可以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在不设防的情况下根本想不到身边的人已经被代替。 即使是死。 即使他们不明白面前的丑陋的哑巴丫头在发什么疯。 即使我死了,他们都不晓得面前温婉的林月见是易容的百面魔君。 我默默的走到唐双修面前,紧紧的握住他的手掌。我只恨自己没读过什么书,也不会写字,只能冲着他摇头,眼神焦急而慌张。 我是林月见,我是林月见,唐双修,你感觉不出来吗? “哑巴丫头,你发什么疯?!”林晚樱起初的慌张最终被愤怒所替代:“你给我滚回来!” 我指着假林月见拼命的摇头,百面魔君也算是身经百战,不慌不忙的微笑:“哑巴丫头,你不用为我担心。林晚樱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姐姐,不会伤害我,你放心吧!我们还是先进山庄歇息,姐姐也劳累了一路。” 唐双修抽回手,用扇子拍拍我的头:“哑巴丫头,别担心了。” “哑巴丫头,月见说的是,先去休息吧,那个恶姐姐,我们早晚会收拾她。”繁儿不知道打了什么鬼主意,拍拍夜小三的头:“小三,等我们一到山庄,就——” “师父,你就放心吧,这种事情怎么能难倒我一代神偷夜小三!” “谁是你师父,只会吹牛!” “臭巫婆,野猴子!” 眼见两个火暴浪子又要大打出手,只见眼前白衣飘飘,天盲族的少女们挡在我们的身前,有薄薄的杀气蔓延开来。只见不远的一块巨石上站着手持乾坤杖的老和尚,右手撵着一串佛珠先道了声:“阿弥陀佛!” 是那个神秘的三番五次突施杀手的老和尚。 “喂,老和尚又是你!”繁儿挡在假林月见身前:“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总是突然出现吓人一跳。你真是阴魂不散,又来杀我们月见的吗?那也要看看能不能过我这一关。” “老衲法号归隐,小娃儿,看你机灵可爱,一定要用心看事物才行。”归隐师父一改以往的满身杀气笑呵呵的对唐双修说:“天盲族之所以叫天盲族,是因为你们的族人天生就是盲人,飞天仙给了你这么一双仙眼,可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蒙蔽。” “晚辈愚昧,请归隐师父指点。” 繁儿撅撅嘴:“双修哥哥,你不要跟这老和尚那么客气。他根本就是不安好心,还用心看,我用肝用胃用肺用肠子看,怎么看都觉得你居心叵测。” 假林月见揪住唐双修的袖子,像揪住了救命稻草:“杀了他,他不死就是我死!” 唐双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面上的微笑一冷:“是的,既然他不死,也只有你死了!”仙羽扇一抖,银针像雨点一般直飞百面魔君的几处大穴。与此同时,燕千秋的剑已经穿过了假林月见的脖子。林晚樱尖叫一声瘫坐在地上,繁儿一时没弄清眼前的状况,刚要扑过去,被我抱住。她挣扎着哭:“你们为什么要杀月见啊!” “因为她不是林月见。”归隐师父叹口气:“月见施主不用害怕,我已经答应了飞天仙绝对不会再伤害你。” 我感激的跪下来恭敬的叩了个头。繁儿惊异的摸我的脸:“天啊,你是月见?天啊,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只能摇头,唐双修扶起我,满面的歉意:“对不起月见,我没能及时的识破百面魔君的诡计。害你受苦了。”继而转头问:“归隐师父,你怎么知道百面魔君假扮成了月见?” “飞天仙已经推算出你们此行有一场劫难,就托我沿路暗暗保护你们。本来在临仙镇,我就发现了百面魔君将月见施主替换。可是,我想知道他们一心要来乱花山庄的原因,于是就没有揭穿他们。月见施主虽然有惊却无险,我就放心让她做了一路的哑巴。想要成就大事总要付出代价,这一点点小小苦也要吃得。” 百面魔君化成了一缕青烟,他死时嘴角还挂着诡异的笑。他还会再来的。只要他还有命就一定会再来的。四个少女抬一张藤椅,她们朝山峰的云雾缭绕处飞过去。凌云峰上有一块巨大的飞来石,耸入云朵中。那才是真正的乱花山庄。 往事 乱花山庄如仙境一般,云雾缭绕令人如痴如醉。飞天姑姑的确像唐双修描述的那样,举世无双的美。只怕用美这个字形容都是侮辱了她。她的气质有如清风明月,一滴眼泪足以让百花动容。她的手掌在我的脸上抹过去立刻就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苍白的脸,苍白的眼神和笑容。 “孩子,苦了你了。”飞天姑姑细细的打量着我。 我摇摇头:“飞天姑姑,我不是娘亲的亲生女儿,林晚樱才是,她才是真正的梅花仙。” 林晚樱做了个揖:“听唐双修说,飞天姑姑是要找到小女然后成就大事。小女的仙智未开,还请飞天姑姑指点。” 飞天姑姑掐指一算,幽幽的叹了口气:“逐月,你可是煞费苦心了。” “逐月是谁?”繁儿向四周打量:“这里有个叫逐月的吗?” 飞天姑姑摇了摇头,满面阴云。归隐师父又道了句阿弥陀佛:“飞天仙,万事皆有因果,请勿自责了。” 我们听得云里雾里,婢女已经准备好了厢房请我们各自休息。林晚樱将我拉到一边苦苦哀求:“妹妹,都算姐姐的不是,只要姐姐开了仙智做了梅花仙,你要金山银山姐姐都搬给你,看在娘亲的份上,不要将我和百面魔君勾结的事说出来。” “要我不说可以,但是,你一定要告诉我,百面魔君为什么非要到乱花山庄来?” 林晚樱绞着手帕气愤的跺脚:“都是他害得我,不关我的事。他来乱花山庄是要找女娲补天石的。他的主人就是断肠人。你们把那个人说得格外的可怕,我也心生畏惧。我原本不想理那个百面魔君的,可是他说,若我不帮他,就算做了神仙也要被他家主人扰得不得安宁。那个什么女娲补天石,他想要就要,又不是金银财宝,我也不吃亏。” “女娲补天石藏在乱花山庄?” “我也不知道,是那个百面魔君说的。”林晚樱明艳的脸凑过来:“好妹妹,看在娘亲的份上,你就饶了姐姐这一次。” 林晚樱从小在酒楼成长,她的野心太大,根本没学到善良淳朴的性格。她爱钱,爱面子,爱权势。自己是仙女,可以长生不老,这是多大的诱惑。只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可以造福万民吗? 我在厢房觉得闷于是出门到山庄各处走走。山庄里有千万种花,不分四季的开放,婢女说,飞天仙女最爱的花是梅花,她住的院落里种满了梅花,花团锦簇,鲜红欲滴。她和娘亲既然都是仙女,看她泪光盈盈的双眸,必定知道娘亲生前的事。 站在屋门口,身上落满了梅香,踌躇半天,不知道这样来访是不是冒昧了。屋子里传出轻柔的声音:“外面露重,进来吧孩子。” 飞天姑姑坐在床塌上闭目养神,我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抱着手炉。许久,飞天姑姑睁开一双美目说:“孩子,你怨恨你的娘亲吗?” 我摇摇头:“不怨了,娘亲想要保护亲生女儿的心,我可以理解了,也可以明白娘亲的苦心了。我是娘亲从路边拣回去的,若不是娘亲,我可能早已经死了。” “不愧是逐月的女儿。”飞天姑姑满意的点点头。 “我的娘亲,她叫逐月吗?”我将手炉贴到脸上:“我娘亲的手比手炉还要温暖,可是我从来不知道娘亲的名字。飞天姑姑,你能告诉我,娘亲和父亲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我的父亲,他去了哪里?” “归隐师父原本是你父亲的朋友。他还没有出家之前是靠砍柴为生的。他之所以要杀你,也是因为你的父亲。” “为什么?他和我的父亲不是朋友吗?” “孩子,看事情不能看表面。就像水中花镜中月,那只是假象,看破了这一点,你就会发现连眼睛都会欺骗人。唯一可以相信的,就是自己的心。古人说心若明镜,孩子,你如此的聪慧过人,自然可以领略其中的道理。” “飞天姑姑的意思是说,归隐师父之所以想要杀我,是为了我的父亲?” 飞天姑姑含笑摇了摇头:“不是为了你的父亲。只是约定罢了,十几年前,逐月和铁匠因为没出生的骨肉和葬天剑含恨分开。铁匠已经走火入魔,除了葬天剑,他的眼里已经容不下任何的东西。你的娘亲推算出,若葬天剑横空出世,将会为人类埋下一枚苦种。到那时,下一任梅花仙身边的人会一个一个罹难,悲惨的死去。而梅花仙也会和葬天剑对抗,死于葬天剑下。当时你母亲已经有了身孕,你的父亲知道葬天剑将带来的后果,于是要你娘亲用法力杀死腹中的婴儿。逐月知道铁匠为了葬天剑已经无可救药,于是带着上神古卷伤心的离开。” “所以不是归隐师父要杀我,是我的父亲要杀我?不,是要杀我的姐姐。”我苦笑了下:“娘亲知道姐姐会有危险,所以就让我来代替她。” “孩子,你恨吗?” “我不恨。” 飞天姑姑脸上的笑意浓了起来:“林晚樱会死,而且,八月十五之前就会死。” 我怔在当场,八月十五只有几日的时间,林晚樱是梅花仙,她怎么会死?再怎么说,也是娘亲的骨肉。飞天姑姑看穿我的心思,叹息:“孩子,这是宿命,二十年前种下的因,二十年后今天的果。等到那天你就会明白你娘所做的一切。” 告白 庄主夫人在百花亭设宴,婢女过来请我过去。经过燕千秋的厢房,他恰巧走出来。相视一眼,慌忙地各自躲开。他本来他少言寡语,与他最亲近的只有手中的剑,自从认了真正的梅花仙,跟我讲的话就更少了。众人都在一起时,吵吵闹闹,喧嚣中自然见不得半点尴尬。我不自在地盯着脚尖,不觉得加快了脚步。 “月见。”他开口,像是被雷击到中,我停下脚步回头。 “恩。”我扯起嘴角:“我去赴宴,你呢?” 他把眼睛飘向别处:“我也去赴宴。”他抱着剑又不言语。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于是装做看风景的走到飞来石的边上。乱花山庄其实就是建在山峰顶端一块平滑的巨石上,边沿下是万丈的悬崖,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吹过,雾气将人的脸掩映在朦胧的忧伤里。 半晌,燕千秋依然站着不语,空气沉闷的令人窒息。 “不要让人等得急了,我们走吧。”我故做轻松:“走吧,免得失了礼数。” 燕千秋突然向前逼近,我心慌意乱的倒退两步,边沿上的岩石长满了青苔,脚下一滑。我像断了线的纸鸢从飞来石上跌下去。风荡起发丝,燕千秋跃下岩石抱住我急速下降的身体,发丝与发丝纠缠在一起,我清楚的看到他眼中闪烁的寂寞。 “月见,对不起。”细若游丝的声音,还是飘进了我的耳。 对不起什么?一开始送给我的依赖,而后决绝的冷漠。还是因为要保护林晚樱,所以没办法信守刚开始的承诺。还是对不起,没能及时认出百面魔君的计谋。 还是你温暖的怀抱,你说,你的命是我的。 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这样还比较好。本来已经可以很坚强,将心事掩埋的很好,看着他和真正的梅花仙厮守终生。或者到了最后,连心碎的声音,都可以很好听。只是我的眼睛却出卖了我的心。泪水顺着眼角流下去。也只是刹那的想法,我做了一个连自己都吃惊的决定。 唇印上他的唇。 头发纠缠着头发,掩盖着两个人的脸,连亲吻都是悄悄的,不曾被看到。 他的俊美非凡的脸,他丝绒般的呼吸,他寂寞的眼神。 燕千秋的足尖借着石壁上凸起的岩石,重新回到飞来石。他抱着我的腰,眼中升起心照不宣的冷漠。 不远处站着唐双修,他没有看到不该看到的,潇洒的摇着扇子:“从这里摔下去,会变成肉饼的,月见,幸亏有这个人蛮子。”眼角的悲伤掩饰得很好。我三步两步跑过去与他并肩走:“是来叫我的吗?” “母亲见你们迟迟不到,怕是发生了不测,谴我来找你们。”说到这里唐双修忧心的皱起眉头。 “这乱花山庄隐蔽得很,生人都找不到,在这山峰顶上的大岩石上都是自己人,怎么会有不测。”我笑唐双修过于紧张。 “没那么简单。清晨白露和白霜在巡视时,在山庄门口发现了断肠人的信。” “信上写了什么?” 唐双修拍拍我的头:“我还不太清楚,飞天姑姑不在山庄,母亲坚持要等她回来才肯透漏信的内容。反正你跟这件事已经没有关系了,不管信里写的什么,针对的都是真正的梅花仙。我是绝对不允许别人把你当林晚樱的替死鬼的。”最后一句话,他盯着燕千秋淡漠的脸,一个字一个字的讲。 燕千秋像没听到一样,径自抱着剑向庄园后的百花亭走去。我的目光留恋着他的背影,等回过神来,看到唐双修略失望的眼。 “如果喜欢他可以去去抢。告诉他,他的命是他自己的,不是梅花仙的。不要总是盯着他的背影,像个傻瓜一样。”唐双修握着我的肩膀,脸上弥漫着浅浅的痛苦的纹路。 “你不要误会,我跟他不过是朋友罢了。他救过我,保护过我,我很感激。”我不敢直视唐双修的眼睛。喜欢是最难控制的情感。或者在他第一次在漫长的黑夜抱着我回满月楼时,我就喜欢上了他黑色面纱下冷峻的轮廓。在后来无数个漫长的黑夜里,都能感觉到那蔓延流窜皮肤上的体温。 “我也救过你,保护过你,但是,我希望你对我有的,不仅仅是感激。”唐双修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温热的手掌将我的手握得发疼:“我想要照顾你,给你安定的生活,陪你游山玩水,离开这糟杂的尘世。最近我总会做一个梦,我梦见自己变成了瞎子,梦见你伤痕累累——” “你在害怕什么?唐双修,这不像你。”我慌乱的推开他,后退一大步。 “自从认识你以后,我就变得不像自己了。我开始害怕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怕我突然死去,没有人能保护你。更害怕你突然死去,我会不知道怎么生活下去。”唐双修的眼眸里都是痛苦:“我最近心神不宁,我只想抛开一切,带你离开。” 我呆呆的站着,只觉得身体都被掏空了。突如其来的亲吻和告别。突如其来的告白和等待。两个都是耀眼的璀璨的男子,都情深义重。 “我会等你的。等你愿意跟我走。”唐双修不由拒绝的握住我的手:“我们快去百花亭,母亲要着急了。” 我挣扎了两下,终于没有分开。 毒誓 夜小三往林晚樱的绣鞋里放了青蛙,她吓得胆都要破了,在百花亭一直朝燕千秋哭诉。繁儿这个罪魁祸首乐得肚子都要笑破了,抱着肚子直不起腰来。我和唐双修刚坐定,飞天姑姑也赶来。庄主夫人原本心不在焉的招呼我们,见了飞天姑姑似乎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将断肠人的信拿出来给她看。 林月见: 你那个草包姐姐竟然是梅花仙,你的娘亲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骨肉,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游戏还精彩吧?你生活了六年的临仙镇是假的。你的亲情也是假的。 游戏还没有结束。告诉你的草包姐姐,你们的父亲在我的手里。十几年了,这枚棋子终于可以放到棋盘上。如果不想臭铁匠死,就把乱花山庄里的女娲补天石找到,和上神古卷一起拿给我。 飞天仙自然知道女娲补天石的所在。 八月十五日满月之时,若你们不来,祭月国的祭月台上,林铁匠的鲜血将祭奠皎洁美丽的满月。 断肠人 那女娲补天石不是平常之物,凡间的人都为了它忘记一切,甚至手足相残。飞天姑姑眼中的悲怜撕扯着我的心,她定不希望这女娲娘娘造福人类的补天石流落在凡间害人。只是,我怎么都没办法眼看着娘亲最爱的男人死在断头台上。 我拉着林晚樱跪下:“飞天姑姑,女娲补天石可以给我们吗?我们必须要救回我们的父亲。” “不可以,月见,若真的拿到女娲补天石,你会后悔的。”飞天姑姑狠心的转身要走,被我拖着裙角:“飞天姑姑,我求求你,不管结果如何,我一定要救我们的父亲。” 唐双修在一旁看着不忍,也扯住飞天姑姑的袖子哀求:“飞天姑姑,你就帮帮月见吧。我们先救人要紧。” 飞天姑姑叹了口气:“若我真的交出女娲补天石,月见会后悔,可能在自责和痛苦中过一辈子。” “我不怕!只要能报答娘亲的养育之恩,我愿意付出一切。” “月见……”唐双修皱起眉头。 “飞天姑姑,你就帮帮我吧,月见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 林晚樱再怎么冷酷无情,面对自己的父亲也没办法见死不救,于是也跟着哀求:“飞天姑姑,等我开了仙智就把女娲补天石抢过来,你就救救我们的父亲吧。” 飞天姑姑的背影落寞异常,百花亭的石凳上落满了残花,她声音微微的颤抖:“月见,等你后悔就晚了。” “我不后悔,若我林月见后悔责怪其他人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我发毒誓的手被唐双修握住。飞天姑姑叹了口气,说:“明日你们就动身吧,祭月国离这边不远,我用我的金如意送你们过去。等你们需要的时候,女娲补天石自然会出现。” 我的眼前突然一片血红。像无数的银针划开了眼睛,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后来的后来,我想到这天,我跪在百花亭前发毒誓,残花落满地,满天的悲凉。我总是后悔到泪眼婆娑。 只是,这一切都会有条不紊的发生。 该来的,总是躲不掉。 第六章 血泪盈襟佳人薄命徒悲切 迷乱 头顶是银盘似的圆月,萤火虫在夜里轻轻的跳舞,将黑暗点缀得格外美妙。我坐在山坡上,小小的身躯里蕴藏小小的愿望。 我不要练武功。 我不要见到娘亲。 我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仿佛我依然是那个小小的孩子,在桃源村的山坡上,不曾离开。而今这些愿望都实现了,我却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也许就是每个人成长所付出的代价。娘亲美丽的容颜又清晰的浮在眼前,笑容清浅,温润的手指划过我的脸。 “月见,你在想什么?”繁儿激动的指着远处茫茫的云际:“飞天姑姑的金如意太厉害了,我们在云彩上面飞呢!” 夜小三和繁儿表现出了惊人的一致,大呼小叫,偶尔有鸟从旁边飞过,被他们吓得惊慌失措。林晚樱柔弱的靠在燕千秋的身上,唐双修眼眸遥远深邃,有种我看不清的东西在浮动。想起飞天姑姑的话,二十年后梅花仙身边的人会一个个罹难,眼前的我们会不会一瞬间就灰飞湮灭呢? 祭月国的轮廓就在脚下,绿荫荫的一片树木中掩映着双层的竹节吊角楼。皇宫在城市的正中央,皇宫里的火把燃烧成魔鬼的脸,与周围恬静美丽的庄园相比显得格外狰狞。金如意停在皇宫附近的竹林,它是有灵性的神物,唐双修拍拍它的身子说,你辛苦了。它这才化成小巧的如意消失在眼前。 “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出入太招摇了。城里多的是断肠人的耳目,我们六个人不如分三路入住客栈,营救林铁匠的事还要从长计议。”唐双修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响应。 这句话正中林晚樱的下怀,开心的说:“我与燕大哥扮夫妻,我们这样般配,定是不会引起别人怀疑的。” 繁儿抱紧我的胳膊:“我与月见本来就是姐妹,小三就扮双修哥哥的书童好了。” “不行!” “不行!” 夜小三和唐双修对看一眼,唐双修端出兄长的架子拿扇子打繁儿的头:“你这个冒失鬼,遇事就知道硬拼,月见跟你在一起太危险了。小三的鬼点子多,又是你的徒弟,还是你跟他一路。” 繁儿的嘴巴撅得高高的,但是唐双修出于安全的考虑这样安排,她也没什么意见,只能在夜小三得意的笑容中妥协。 皇宫附近的客栈住的大多是侠客和路过的商人,还有从附近村庄赶来的参加祭祀的国民。一年一度的祭月,国王将在祭祀台上诚心用鲜血求月亮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被祭祀的大多是心地虔诚的善男信女,他们认为这样死去,是一种荣耀,国民将永远记住他们的名字,世代传诵。 客栈里再客满,有银子打发也不成难事。我们只捞到一间上房,燕千秋和繁儿住在对面的客栈。一推窗户就可以看到彼此的身影。林晚樱肯定很爱燕千秋,否则不会穿得如此妖娆在他面前风情万种。我关了窗户轻轻的叹息。 “后天就是八月十五,你好好休息,我要想个对付断肠人的办法。他即使拿到了女娲补天石和上古神卷也不会放我们离开。”唐双修沏了杯香茗细细品尝。 “飞天姑姑临行时跟你讲了什么?把女娲补天石给你了对吗?”我自责的皱眉:“都怪我,飞天姑姑肯定很伤心。” “你不要自责了,飞天姑姑只是……怕你后悔而已。不过,你应该不会后悔的。”唐双修苦笑着摇摇头。 “飞天姑姑跟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会后悔?”我只觉得不安,貌似他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所以总是望着我发呆神情恍惚。他坐在窗前的梨木方桌前,面目温润气宇不凡。我一时被自己的眼睛迷惑,心慌意乱的奔过去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了?” “我只是想多看你两眼,记住你的样子。”唐双修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脸颊,眼神里都是我不懂的留恋。 梅花仙身边的人会一个一个的罹难,悲惨的死去。 林晚樱会死,而且,八月十五之前就会死。 我的心仿佛在沼泽了挣扎,越挣扎越深陷,紧张得喘不过气。许多许多的疑问在心里纠缠着,像糟杂的发丝。唐双修的手指揉开我紧皱的眉心:“去休息吧,等到天亮,我们还要想办法对付断肠人。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经很暧昧了,这样靠在一起,啧啧,最难消受美人恩……” 他的话峰一转又轻佻起来,我这才发现自己趴在他的膝上,脸一红,匆匆的起身。 “懒得理你了,你就睡椅子上吧。” “你不怕半夜身边多了个英俊的男子吗?” “你敢!” 这一夜总是多梦,我一个人在梅林里,听到唐双修呼唤的声音,我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月见,月见,他的声音越来越凄凉。我忍不住哭了起来,脸颊有温润的触感,耳边有温热的声音,月见,不要哭,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去做,一定要坚强起来。 我惊叫着醒来,白帐被风掀起一角,窗外已经大亮。唐双修并不在房间,桌前留了字条:我和燕千秋去追繁儿和夜小三,你自己呆在客栈要小心,不要出门。 流离 对面的客栈,林晚樱住客房窗户没关,隔着街道看到她焦躁的走来走去。终于还是我耐不住性子跑去对面找她,一见到我,满腹的牢骚立刻找到了宣泄口。她的娥眉因为愤怒而倒耸着:“瞧你交的好姐妹!我早就觉得那个繁儿和夜小三怪里怪气的,原本他们是一伙儿的,偷了上古神卷就没了踪影。” “不可能,繁儿不可能偷上古神卷,她如果和夜小三是一伙儿的,根本就不会从夜小三手里把上古神卷抢过来。”这根本不可能,繁儿天真可爱一心把我当姐妹。那种真正的爱是不可能伪装出来的。 “呸,到现在你还在犯傻,这是你的那个好姐妹留下的字条。你自己看看吧。”林晚樱手中的信纸被飞刀类的武器戳成两截。 “我不识字。”我摇摇头,脚下一个趔蹶险些跌倒:“我还是不相信繁儿会这么做,肯定是有人陷害她,我去等唐双修回来。” “林月见!你不要逃避事实!繁儿的确和夜小三偷了上古神卷。夜小三是巫族的人派来协助繁儿偷上古神卷的,繁儿一开始不知道是族里派的人,所以才抢回神卷。现在他们的确把神卷偷走了。繁儿在信里写的非常清楚,巫族是被火神祝融守护的,所以火神祝融的上神古卷理应归他们所拥有。其实是她的母亲派她来的,并不是她逃出来的。你既然不认字我就告诉你,她说,从此,你们姐妹恩断情绝。若想要回上神古卷,除非她死。”林晚樱用力摇我的肩膀,摇得我七零八落,兵荒马乱:“你被骗了,她骗了你的感情,也等于杀了我们的父亲。” 我想起第一次在沙漠里看到繁儿,她穿着青色的短褂,全身挂着明晃晃的银饰,走起路来一蹦三跳,脸上总是挂着天真的笑容。 月见,我们以后就是姐妹了。 她的声音还在耳边萦绕着,我捂住耳朵,可是她的声音无孔不入,将我的心一寸一寸的撕成碎片。 “我这就去找她,我要问她为什么要骗我。”我推开客栈的门往开跑,心里的悲伤需要一个缺口,我需要一个解释。终于在附近的竹林,我的衣袖被林晚樱扯住。她跑得面色嫣红呼吸困难,突如其来的一巴掌还是令人清醒不少。 林晚樱说:“你够了!我们现在应该想的是,无论燕大哥他们能不能追回上神古卷。我们都要救出我们的父亲。” 看我愣在那里,林晚樱继续说道:“你以为只有你想救父亲吗?我是恨娘亲,她早早的抛弃了我,让我吃尽了苦头。我也恨你,把对死去的娘亲的那份恨强加在你身上。但是我没想到父亲还活着,我要亲口问问他,难道那把剑真的比自己的骨肉还重要吗?难道他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后悔过吗?” “算我拜托你,不要那么笨了好不好?现在最主要的是把那个混蛋父亲救出来。然后才是找你那个混蛋姐妹算帐!” 林晚樱眼底喷涌的眼泪和悲伤让我无所适从。我想我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姐姐。也许是因为她的恨太强烈,所以掩饰住了她内心深处的爱。 没有爱,哪来的恨呢? 我猛然觉醒,喃喃的喊:“姐姐……” “我们回去吧,说不定燕大哥已经把那两个滚蛋抓回来了。”林晚樱又恢复了冷艳的面容:“你给我起来,别像个受气包似的,看着就生气。” 她像拽一堆破布将我从地上拽起来,胡乱的用袖子帮我擦干净脸上的泪。这种感觉像极了小时候因为练剑哭鼻子,娘亲用柔软的衣袖替我擦眼泪,连触感都是一样的。 “姐姐,对不起。” 林晚樱尖尖的指甲掐到我的皮肉里:“你知道就行了。”还是个泼辣的模样,我却破涕为笑。林晚樱也笑起来,一张妩媚的脸浮现出动人的颜色。可是很快的,我们都笑不出来了,细碎的悠扬的笛声响起来。在竹叶上坐在一个青衫长袖的白面书生,笛声中有薄薄的杀气蔓延开来。 那眼神是不会错的,妖冶诡异,无处不在。 “百面魔君!”我将林晚樱拦到身后:“你要做什么?” “好眼力,我喜欢能将我一眼认出的人,幸好,不是你死。”百面魔君从竹叶上跃下来,冲我们做了个揖:“两位姑娘,今天我又要得罪了。” “既然不是我死,那就是你死了?”我冷笑两声,故做轻松。 “我今天是来杀梅花仙的。今天是八月十四,梅花仙会在十六岁的八月十五月圆之夜蜕化成仙女。若今日不杀她,以后就杀不了她了。”百面魔君颇得意的用眼角斜睨着我:“你以为,凭姑娘那三脚猫工夫,可以救得了她吗?” 林晚樱藏在我的身后,结结巴巴的说:“百面魔君,你拿不到女娲补天石也不是我的错。况且我们明天就会把东西交给你家主人了,你为什么还要杀我?” “要怪,只能怪你是梅花仙。” 林晚樱会死,而且,八月十五之前就会死。飞天姑姑眼中隐忍的泪水在胸口泛滥开来。 “不可以。”我的心里仿佛瞬间冰天雪地,百面魔君邪魅的微笑骤然在眼前放大,林晚樱痛苦的呻吟声撕裂了天空。 是血。 她依然很美,胸前的血液喷涌出来。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布满了惊恐和绝望。 我用手去捂住那个血窟窿。我从来不知道人的身体内有那么多的血,温热的,腥甜的。我简直吓傻了。百面魔君的竹笛上沾满了血,他满意的舔舔上面的红色,表情在那一刹那僵硬。他的胸前,有大朵的红色泛滥开来。 燕千秋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在他化成的青烟后,格外的狰狞。 唐双修用手试试林晚樱的鼻息,失望的摇了摇头。 祭月 繁儿和夜小三带着上古神卷逃得没了踪影,我跪在林晚樱的坟前,黄色的纸钱随风飘散。燕千秋把香燃上,青烟袅袅,白酒淋在黄土里祭奠芳魂。脸上的泪已经干了,似乎连心脏都被风干,没有力气去悲伤。 “月见,你要振作起来,还有很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唐双修从背后握住我的肩膀:“也许你后你会面对更大的责任。能帮助你的只有你自己。” “你们要离开我了吗?梅花仙已经死了,所以你们要离开我了吗?”我很平静,可以做到心如止水,这一天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接连的打击让我的心房迅速的坚硬起来。周围的沉默反而让我安心,挂在脸上的笑容倍加凄凉:“很好,不用陪我去死。我终归要去救我的父亲,即使在一瞬间被杀,也比苟且偷生好。” “不!”唐双修突然激动起来:“燕千秋不会离开你。因为,真正的梅花仙还没有死。你才是真正的梅花仙。” 燕千秋茫然的瞳孔骤然凝聚,仿佛有清泉注入他干涸的心灵。这应该是信念的力量。他的声音如破土的竹笋:“这怎么可能,逐月为什么要骗我们?” “飞天姑姑已经算出逐月那么做的原因。因为梅花仙在十六岁的月圆之夜就会开启仙智,所以想害她的人会在这之前突施杀手。她是个未卜先知的仙女,她知道月见在十六岁的时候会受到胁迫去找上古神卷,所以她把拣来的婴儿养大,将她放到真正的临仙镇。这一切都是她之前安排好的。她十六岁的这一劫难必须有人代她受过。她只是想保护她和铁匠的亲生女儿,那就是月见。”唐双修苦笑:“其实在来祭月国之前飞天姑姑就告诉我了,所以月见,燕千秋不会离开你。” 我是梅花仙。 我呆呆的坐在地上,觉得一切都是一个滑稽而可笑的梦。梦里我们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梦里我们四分五裂惨不忍睹。 “我要怎么做?上古神卷被偷走了,明天我要怎么办?” “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唐双修叹口气说:“幸好我们还有女娲补天石。” 回到客栈天已经完全暗下来,月亮只缺了小小的一个边,皎洁得令人心惊。我叹了口气,唐双修劝我休息,我只怕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又是物是人非。燕千秋在客栈的屋顶上休息,我们不时听到瓦片辗转的声音。 “月见,你喜欢人蛮子对吧?”唐双修突然说。 我将头转到里面,模糊的说:“我现在不想讲这些事情。” “其实喜欢他也不错,我就放心了。因为你爱哭,又麻烦,还总是让人操心。如果单为一个你放弃我的如云美女,也太委屈我堂堂天盲族少主了。我本以为人蛮子要陪你的恶姐姐一辈子所以才想要照顾你的。现在太好了,他会一直保护你,我就可以功成身退……”唐双修越说越离谱,不知道为什么话峰一转,变得那么陌生。 “我不会赖着你的,你放心好了。”我的心里抽痛一下,停了半晌说:“天一亮你就可以离开,你本来就不应该为我涉险。你又不是我的谁,所以,我会过意不去。” 唐双修不再讲话,他的呼吸起伏有秩,隔着薄薄的纱帐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分明是盯着我的。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虽然是气话,却也收不回来了。我为什么会那么生气。我不明白。我闭上眼睛命令自己不去想。 原来一个夜很快就会过去,仿佛只是眨了个眼,就被血淋淋的梦境惊醒。一个白日也在酒香中蹉跎过去,月亮渐渐的爬到天边。 我换了干净的衣裳,画了淡淡的妆容。这是我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我的父亲。我要亲口问问他我和姐姐都想知道的事实。 难道那把剑真的比自己的骨肉还重要吗? 难道他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后悔过吗? 我手中握了一把剑,很锋利的剑刃,握着手里有冰凉的触感。燕千秋和唐双修走在我们左右两边。仿佛一开始我们出临仙镇的时候,三个人,从没有变过。可是我知道,这天之后,我们可能会有人死去,天人相隔。 燕千秋说,月见,我不会让你死的。 可是那种即将分离的感觉那么强烈,已经开始发生的预言。唐双修一直在温柔的望着我,眼神里仿佛有千言万语。 我不懂,也不想懂。 祭月国的街道上已经挤满了人,他们头上戴着嫩竹子编的草圈,三步一叩的朝祭月台赶。这是他们的盛会,却是我们的难日。国民都拥挤在街道上,燕千秋抱着我在屋檐上飞奔。我偷偷的看唐双修,他一直在微笑着。我突然有了微弱的罪恶感。 祭月台上的刽子手已经擦亮了手中的刀。准备祭月的善男信女已经换好了洁白的棉外衣,带着嫩竹子编的草圈,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他们将死亡看得又轻又美好。在众多的善男信女中找了半天,始终没看到长得像父亲的人存在。 国王率领众人三拜九叩,月亮已经升到正空。报时官宣布:吉时已到。有一对男女从容的走上祭月台,侩子手高高的举起反着白光的刀。 “有客人远道而来观祭祀之礼,国王不应该隆重欢迎一下再开始吗?”夜空中突然传出浑厚的声音,却没见到半点人影。安静的人群发出惊恐的呼喊。 国王在祭台上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不知我祭月国的祭祀惊扰了哪路神仙,可否献出真身。” “哈哈哈哈,我们算是老朋友了。我每年都来祭月国观祭祀之礼,已经十几年了。可是今日看台上却有几个稀客,若不请他们上来,可要怪陛下招呼不周了。” 这应该就是已经等候多时的断肠人了,他断然不可能将我父亲扔在善男信女中。乘着夜风,两个美少侠带着我飞到祭台上。祭台下的子民以为看到了神仙下凡,口中高喊着,保佑我祭月国风调雨顺,国运昌隆。 蜕变 “断肠人,我们把你要的东西带来了,快把我父亲交出来!” “哈哈,你以为可以骗得过去吗?林月见,你输了,你丢了上古神卷,你丢了你父亲的性命。”断肠人的声音不知从何出传来,仿佛很近,又好象很远。 “可是我还有女娲补天石。”我试着平复自己狂跳的心脏:“我们做笔交易。我把女娲补天石交给你,你把我父亲放了,我保证一个月之内帮你找到上古神卷。”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梅花仙已经死了,你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想要从巫族手中拿回上古神卷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断肠人的笑声更猖狂了:“况且,我保证你做这笔交易会后悔。不如,我们就赌你手中的剑好了。” 祭月台上的国王已经被护卫队护送回宫,台下的子民也吓得鬼哭狼嚎的逃命。我的手突然被唐双修轻轻的握住,笑声清朗:“你想要怎么赌?” “假如她后悔了,她手中的剑就会碎掉。” “好,我们跟你赌。但是在这之前,先让我们看看你是人是鬼,让我们知道铁匠还活着。”唐双修的呼吸明显的急促。燕千秋的剑气已经泛滥出幽蓝的光。周围顿时寂静下来,不远处的楼顶突然燃起了昏黄的灯笼,借着微弱的光,断肠人盘膝而坐。他长得并不可怕,反而有一种温文而雅的气质。“我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魔。”。 铁匠已经昏迷过去,被两个黑衣人架着胳膊。 “的确是你的父亲。是飞天姑姑形容的样子,没有错。”唐双修的声音隐隐的颤抖,提高了声音:“我和人蛮子去接人,女娲补天石在我的身上。一手交人一手交石头。” “很公平,那就请唐少主亲自跑一趟了。” 我只感觉手骨都要被唐双修捏断了,隐隐的疼痛,他和燕千秋要施展轻功飞过去的时候被我拉住。 “不要去!”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傻瓜,要好好的照顾自己。”他挣脱我的手,足尖旋转,已经飘到几丈之外。月色下,他的白衣飘飘,宛若英俊的神仙下凡。 燕千秋带着铁匠施展轻功飞过来。唐双修却留在对面,我扯着嗓子喊,又急又慌:“你在做什么,把东西交给他,快回来。” “月见,答应我,你不会后悔!” “你说什么!?”我竖起耳朵瞪大眼睛,还来不及反应,像是依然在梦境里。唐双修洁白的手指已经抠入了自己的眼睛。顿时,五彩的光辉款款蔓延,两颗石头散发出夺目的光。 不,那不是石头,那是唐双修的眼睛! 他痛苦的跪在地上,女娲补天石的光辉将他血红的眼眶映衬得无比狰狞。 飞天姑姑的悲伤藏在眼底,她说。不可以,月见,若真的拿到女娲补天石,你会后悔的。若真的交出女娲补天石,月见会后悔,可能在自责和痛苦中过一辈子。 梅花仙身边的人会一个一个罹难,悲惨的死去。 这是个无法逃脱的诅咒。 手中的剑在空气中碎成一片片废铁。 “啊——” “啊——啊——” “啊——啊——啊——”我崩溃的捂住耳朵撕心裂肺的叫喊。燕千秋悲愤大叫一声挥着剑杀过去。失去了眼睛的唐双修被断肠人揪出胸襟,一掌拍在他的胸口,鲜血从口中飞溅到空气中。唐双修如坠地的落叶震到几丈开外。他的仙羽扇化成七只仙鹤,叼着他的衣角悲鸣着消失在夜色里。 天盲族的族人生下来,眼睛就是盲的。 飞天姑姑怜悯天盲族的几乎被灭门的悲惨遭遇,用天上瑶池的仙石为天盲族的少主做了眼睛。 只是那并不是普通的仙石,是女娲补天时剩下为数不多的的碎石。 说好不会后悔的,可是剑刃还是碎裂。 燕千秋的武功的确深不可测,神通广大的断肠人虽然不畏惧,却也不是那么简单。正空的明月骤然在头顶亮起来。我看到自己的身体旋转着漂浮到半空中。空气中泛滥出梅花的香气,有红色的花瓣从手中飘落。 “梅花仙!”断肠人根本不相信梅花仙还活着:“不可能,明明林晚樱才是梅花仙。不可能!百面魔君已经杀了梅花仙。” 我感觉到自己的腰肢柔软如初生的柳条,黑色的长发疯长到腰下,在夜风里凄美的飘散。额头滚烫得绽放出嫣红的梅花。梅花状的印记让脑海里无数的碎片一寸一寸的燃烧。 我是谁? 我到底是谁? 我是林月见……不……我是梅花仙! 我就是可以让一切噩梦都结束的梅花仙!! “断肠人,我要你血债血偿,受死吧!”手心里飞出无数朵嗜血的梅花,花雨组成一把利剑朝断肠人的胸口飞去。两个黑衣人被蛮力扯到断肠人身前,梅花剑穿过他们的身体,断肠人已经没了踪影。 我瘫在祭台上大口的喘着气。 “月见,你没事吧。”燕千秋将我拥在怀里,手指摩梭着额头,滚烫的泪落在上面:“无论如何,我们已经救出了铁匠。唐双修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他不会有事的。” “他不是我的父亲。”我站起身来,走向身边那个已经醒过来的惊恐的中年男人。他脸上粘着一张人皮,揭掉后只剩下一张无辜的陌生的脸。 “我要去找唐双修,无论他是死是活,我都要找到他。” 唐双修忧虑的声音萦绕在耳旁。他说。我想要照顾你,给你安定的生活,陪你游山玩水,离开这糟杂的尘世。最近我总会做一个梦,我梦见自己变成了瞎子,梦见你伤痕累累—— 唐双修,如果知道今日是这样的结果,当日在乱花山庄,我就会牵住你的手,陪你远走高飞。 我后悔已迟。 人已死,剑已亡,孤雁哀鸣,何处无心伤。 第七章 恩爱难消貂裘换酒醉入梦 北方 我们的步履一直向着北方。 我的仙衣坠地,目光绵长而忧伤,我问每一个看起来面善的人:“有没有见过七只仙鹤带着一个英俊的男子从天边飞过去。” 大多他们会愣愣的看着我,忍不住赞叹,真是个天仙般的姑娘。燕千秋厌恶男人们惊艳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扫来扫去,于是买了绣了一朵红梅的白纱给我遮面。我想我的娘亲一定也是个倾城的佳人,或者说,所有的仙女们都像白玉的石头细细雕刻出来的,冰肌雪骨,樱唇贝齿。只是这样绝美的不老的容颜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幸福,也不能给我带来幸福。 我总是在深夜里哭泣着醒来,燕千秋在屋檐上对着月亮喝酒,酒香一直飘得很远。他偶尔会帮客栈里的老板抓抓小贼,他很少说话。自从我没了笑颜,他仿佛也失去了语言。 我们是不适合相爱的。 他从始至终都在为了使命而活着,只是他不知道,我需要的并不是他的命,也不是他的陪伴。有的人就算站在你的面前,也像隔了万水千山,感觉不到他的心在哪里。不知道那里是市井喧嚣还是荒凉无人烟。 你给的,我从来都不想要。 我想要的,你也从来都没有给过,也给不起。 唐双修为了我剜目救父,这样的情深意重,我无法偿还。但是这种情意并不需要你背负,我还你自由。你可以走了,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回到我们没认识的那一天,恩断情绝。 趁着夜色,我头也不回的出了客栈,燕千秋在屋檐上睡得很安静,我走得也很安静。只需要一个瞌睡虫,就可以任我走很远,远到他无处可寻。这样一别或许永不再见之日,我的心里却无任何波澜。 或者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我的步履依然向北方,见到每一个面善的人都会问,有没有见过七只仙鹤带着一个英俊的男子从天边飞过去。他们只是摇头,于是我一直向北走,经过了村庄和河流。我还不太会运用仙术,已经习惯了用脚来走路,所以不喜欢凌驾与云朵之上。虽然已经开了仙智,但是在没受到策封之前,我只是一名散仙,要经过重重的劫难才能修成正果。 听附近山里打猪草的小姑娘说,翻过前面的一座山就到了焚心雪谷,到过那里的猎户很少有活着回来的,即使带了厚厚的冬衣还是无法抵御严寒。 在山脚下有个小小的茶馆,我本无心饮茶,却听热情的店家招呼:“姑娘,傍晚寒气重,还是喝点姜茶御寒吧。” 想想这样不眠不休的走了几日,连口水都没曾喝过。这个茶馆用简陋的稻草架顶,一股柔软的草香扑面而来。店家倒了碗热气腾腾的姜茶:“姑娘看着面生,不像是住在山上的山民,怎么这么晚进山呢?瞧这云头,晚上定有暴雨,姑娘何不到附近的村庄借宿一晚,明日一早进山也不迟。” 店家一看就是老实人,这样的关切仿佛许久都不曾有。我微微笑着摇头:“我赶着寻人,所以不能耽误。” 店家立刻就笑了:“不是我老头儿吹牛,这方圆数十里,没有我不认识的,不知道姑娘寻的是什么人?” “是个白衣的男子,受了重伤。” “可是个玉面玲珑的有钱的公子哥?” 我苦笑一下:“老丈你猜对了。我要寻的,确实是一个玉面玲珑的有钱的公子哥。” 店家脸上露出忧虑之色:“别怪老头我多嘴,姑娘你要寻的人,可是你的夫婿?” 唐双修待我恩重如山,若他还活着,以身相许也是我的造化。看我低头不语,老店家叹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姑娘你还是不要找了。听我老头一句劝,赶快回乡重新寻个好人家吧,你那夫婿若真流落于此,那是没指望了。” “此话怎讲?” “这山里有一只修炼了千年的九尾玉面狐狸,专门勾引年轻英俊又多金的男子。附近乡里已经有不少男子着了那狐狸精的道。被那九尾玉面狐狸迷惑的男人们都被它喝掉血吃掉肉,只留下新鲜的骨头丢到山谷里。”老店家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姑娘,你快回去吧。” 我皱了下眉头:“老丈,此话当真?” “我都半截身子进黄土的人了,怎么会欺瞒姑娘。这附近的村民人人自危,生怕被那畜生捉了去。这太阳一下山,就是那畜生的天下了,姑娘若是男子定是劫数难逃。”老店家张望了下天气,见日头已经隐去了大半,于是开始收摊。我倒是没见过什么害人的畜生。只听说畜生害人,没听说还有贪财的。那狐狸精吃肉喝血的,弄了那么多银两要做什么,难道还要花钱雇丫鬟么? 玉狐 又是一个云遮月的天气,我走在山路上,摇身使个障眼法就是一位翩翩美少年。若那老丈所言非虚,这狐狸精定不会放过这顿美餐。腰里的玉佩与扇坠叮咚作响,在蜿蜒的山路上走了半晌,别说人了,连半个鬼影子都没见着。正要泄气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冲出个莽撞的丫头企图与我撞个满怀。我轻轻的一闪身,那女子半个身子钻进了旁边的树丛里。 我心里暗暗发笑,见那女子狼狈的爬出来,脸上有微微的尴尬之色。 “姑娘,没摔伤吧。”这的确是个女子,唇红齿白,面上都是刁蛮之色。她充其量也只能称得上秀气,也并非什么九尾玉面狐狸。 女子的面上立刻有了悲戚之色:“小女子在这深山里迷了路,如此莽撞,还请公子见谅。”她一边说话一边假装擦眼泪,贼溜溜的眼睛在我的身上扫来扫去,看到腰里的钱袋,眼神里立刻放出光来。我的脑子里立刻出现图财害命几个字。 “小生也是误闯深山,现在天色已晚,这深山里多的是毒蛇猛兽。我们还是找块空地生起火来,否则怕我们都会活活冻死。”我索性陪她做出戏,倒要看这个小小的丫头能搞出什么名堂。 这句话正中了那女子的心意,随意的拣了些干柴禾,在高地上生上火。火舌霹雳啪啦地舔着柴禾,火光映得她面若桃花,仔细看来竟多了几分姿色。 “公子,你在瞧什么呀?”她娇羞无限的埋下头。 我这才发现自己忘记了此时的身份,于是干咳两声把目光转向一边拨弄着火苗。只拨弄了两下,那女子的身体像蛇一样缠上来,我吓了一跳,本能的伸手要去推她,哪知道指间全是柔软的触感。女子半裸着身子躺在我的腿上,眼神温柔而缠绵:“公子,我美吗?” 倘若对待一个正常男子而言,这种邀请恐怕是美好又致命的。只是我同样身为女子,只能僵硬着脖子称道:“美。” 那女子露出个成竹在胸的笑容,纤纤玉手抚上我的脸:“公子愿意随我在深山过一辈子吗?” 此刻被美人迷惑的男子应该有求必应了,我顺从的点点头:“我愿意。” 女子的手在我眼前一抓,一团紫雾在手心里闪闪发光,她取出小小的锦囊装在里面。这是巫族的迷魂术,属于邪术的一种。若男子心甘情愿的迷上女子,才会被摄魂。被摄魂的人会完全听候女子的命令,像行尸走肉般。 女子拉整齐衣裳,得意的跳起来朝远处吹了个口哨。 “你的速度越来越快了。”破风声混着熟悉的男声袭来。 女子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们男人个个都是色鬼,否则我哪那么容易得手?他还算老实,没有吃老娘豆腐,否则我就让他自己把自己打成猪头。” “好了,小萱,把他身上值钱的东西拿走,我们还要去老巫婆那里交差。”夜色里,他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张精灵逼人的脸。好看得如女孩子一般。 我心里一惊,竟然是夜小三。真是狭路相逢,他和这个叫小萱的女孩怎么会跑到这么个深山里来做这种营生。老店家口中丢失的男子们定是被小萱迷惑,然后被她和夜小三带到另一个地方。这种求知欲来得更加强烈,我强迫自己装做没有心神的样子听小萱的指挥。 “小三哥,为什么偏偏要我来做这种事。我不做了,我不做了!我讨厌那些色鬼!” “夜小萱,我们要赚够钱才能金盆洗手。师父说了,一定要学到极至,用到极至。” 小萱被他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好久才委屈的红了眼圈。夜小三回头朝她扬了扬拳头,小萱气得嘟起嘴:“我知道,都是因为那个小巫婆。以我们的本事才没必要在这里勾引路过的男人,劫两个小钱。你全是因为那个小巫婆!” “我又没要你跟着。”夜小三冷冷的说。 “师父要我跟着你,我就要跟着,你别想甩开我。”夜小萱紧走几步跟上,我听着夜小萱的命令跟在他们身后。这深山越往深处走越冷,夜小萱拿出一粒红色的药丸令我吞下。说来也神奇,药丸刚吞下,就觉得心里烧了一把火,全身都变得暖起来,在风霜中行走也不觉得寒冷。 梦水 焚心雪谷。 远处的白色一直连着天,雪花卷着狂风,肆意地呼啸着,似乎不欢迎外来入侵的客人。夜小三将毛皮的斗篷捂紧全身,及大腿深的雪,刚走过去就没了痕迹。 月见…… 好象是飞天姑姑的声音。我急急的四下张望,只听见声音在说,月见,闭上眼睛,我在你的心里。 飞天姑姑的笑容依旧那么妩媚忧伤。 飞天姑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月见,你听着,我还在乱花山庄,你看到的只是我留在你胸腔中的一口仙气。 姑姑有什么指示? 月见,你现在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不让你拿女娲补天石。只是后悔已晚,仙鹤会把重伤的唐双修到最冷的地方,这样才会留他一口气。焚心雪谷是极寒之地,也是极热之地,这里有巫族所栖息的巫阁镇。只是他们从不让外人来到这里,而来到这里的外人也别想出去。唐双修此刻就在巫阁镇,你要想办法拿回上神古卷,救回唐双修。 可是飞天姑姑,你既然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在一切还未发生之时不可泄露天机,否则就会遭到天怨,埋下更大的祸根。 我要怎么办? 跟随他们,去巫阁镇。 我睁开眼睛,夜小萱正努力的抵御着风雪,在风雪的最深处有了火光。只听得阵阵驮铃声,三只肥壮的牦牛已经走到身边,垮上它们的背,鸣起悦耳的号角。我又想起繁儿欢快如花的笑脸,她连离开都那么冷酷,让我的心冰冷成海。 我想亲口问问她,为什么要那样对我?难道所有的情谊都是假的吗? 我和月见是姐妹。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三只牦牛都是经过训练的格外有灵性,他们走起路来像走八卦图。这雪下藏的是重重机关,若是平常人要硬闯镇子,只要踏上机关即刻毙命。夜小萱卧在牦牛背上圆瞪着眼睛,一直到了镇口才叹口气跳下来。我倒不明白她为何叹气了,看起来无忧无虑的样子。 来迎接的巫女个个表情淡漠,为首的巫女腰里别着银号角,看了我一眼,点点头:“两位辛苦了,再需要十二个就够一百个了。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佳肴,请两位随意去享用。” 夜小萱将撞着紫色光束的锦囊丢给巫女说:“交给你了,小三哥,我们去吃东西吧。” 大巫女想必已经很熟悉这个事情的流程,她径自带着我穿过镇上普通宅院往最华丽的宫殿走去。宫殿的殿顶蜷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她好象在用手在雪上写字,见大巫女带了个男人过来,高声道:“梦水姐姐,这是第几个了?” “回繁儿公主,是第七十八个了。” “那他就是你的男人了?”繁儿咯咯地笑起来。 梦水巫女怔了一下,依然面无表情的回礼:“回繁儿公主,是的。” “那你爱他吗?”繁儿在宫殿顶上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细小的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在火光的映照下迅速的融化:“第一次见面的男人,你要同他生一个孩子,等你怀孕了,就要送这个男人下山。这个男人不会有任何关于你的记忆。没有爱情真的可以有结晶吗?你不痛苦吗?” 梦水巫女浅浅的气息从鼻孔里冲出来,听起来格外的冷漠:“公主,我们巫族的巫术传女不传男,男人只不过是延续香火的工具。我们不会对工具产生感情,只有女子才是圣洁美好的,可以成为巫族人,这是其他人所没有的造化。” “哼!”繁儿狠狠的掷下一个雪球,正巧砸到我的头上,像梦一样喷涌着碎开。她哈哈的大笑:“带你的工具离开吧,可悲的男人!” 我见到她应该生气,应该愤怒,或者忍不住要冲上去卡住她的脖子。可是见到这样的繁儿,我却只觉得可怜。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寂寞,在这样一个没有欢笑声的镇子里,她的身体在约束着灵魂的沸腾。 她是骗了我。我不知道巫族里只有女人,更不知道巫族里是不可以有爱情的。 我转身看到繁儿蜷缩在宫殿的顶上,风雪几乎要把她湮没。她的脸完全隐藏在暗影里,看起来像是哭泣一般。 驸马 梦水的步子在雪夜里格外细碎,咯吱咯吱的呻吟声是雪最后的哀鸣。她带着我在镇子里穿梭,应该是每一个有点身份的巫女都会有自己专门的处所。梦水的手指迸发出小小的蓝色火焰将昏黄的油灯点燃,我坐在床塌上,看她将黑色的斗篷脱掉,帽子下是一张素净的脸,嘴唇微微的干裂,瘦小的身子几乎要湮没在黑色里。 我一时没了主意,因为我不是男人,也并没有真的被摄魂。不知道被摄魂的人到底会做什么,恐怕时间一久就会露馅。 梦水泡了壶茶水,蓝色琉璃碎花茶盏,碧绿的嫩叶慵懒的伸着懒腰在水中打着回旋。碧绿碧绿的颜色很是惹人喜爱。这个梦水巫女定是个爱好清净,生活简单的女子。素白的纱帐,卧房中只有一张床塌稍显得华丽,门口的青花大瓷瓶插着两支傲气的雪莲花。香炉中飘散出淡淡的雪莲香,她半昧着双眼饮着茶。 “你是什么人?”梦水的唇并没有离开热茶。 她是个佩带银号角的巫女,定当不是等闲之辈,这小小的迷魂术还瞒不过她的眼睛。我顿时除去了伪装以真面目示人。 “这位姐姐眼睛好犀利,我并不是有意欺瞒。既然姐姐没有当众揭穿我,定是想放我一条生路。” 梦水弯起嘴角:“你很聪明,只是我有意放你,你却出不了这个镇子。镇外机关重重,只要踏出门口一步就是死路一条。我自然不知道你来巫阁镇的目的,但是我想告诉你,如果有不好的念头就趁早放弃。” “我是来寻一位朋友的。我不仅要离开这个镇子,还要带着他离开这里。” “我们巫族人从不与外界联系,也不会交外面的朋友。” “不,他受了重伤,被七只仙鹤带到这里。” 梦水微微一簇眉:“是他?” 我心里一紧,问:“他怎么样了?” 梦水的面色一冷:“那就不劳姑娘费心了,我们公主自然会照顾他的。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会带你去长老那里。镇子里来了生人,没多久就会被她老人家察觉,若主动请罪说不定还能留你一条命。” 我也不再多言语,就随她睡下。巫族人连睡觉都是号角不离身,我睁着眼睛,一直等到窗外慢慢的露出鱼肚白。窗外鸣起了号角,低沉如诉,梦水几乎是立刻的坐起身来,梳洗完毕后穿上那件黑色的,从头裹到脚的斗篷。 黑色的人映着白色的雪颇有情趣。我的装束在他们之中是个异类,她们却将我当透明人般,低着头,在风雪中匆匆的行走。 “长老喜欢安静又睿智女子。”在进宫殿门前,梦水突然说。 我立刻会意到她是想帮我讨长老的欢心,于是报上感激的一笑。她并不领情,重新低了头带我进去。大殿里的陈设很简单,正中的墙上供着火神的图腾,烟婆婆和神姑虔诚的燃上香。即使很轻巧的脚步声还是惊扰了他们,烟婆婆回头看到我,没有丝毫的惊异。 “梅花仙,你终于来了。”烟婆婆示意梦水退下:“我早知道你要来夺回上神古卷,所以早就等待这一天了。” “烟婆婆,上神古卷不是凡间之物,我必须拿回去。而且,此行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带走唐双修。”大殿里狂风卷着雪花涌进来,落在我的肩头。冰冷的触感使我的头脑格外的清醒。巫族已经与我势不两立,我已经不能再心存幻想。 “唐双修受了重伤,现在不适宜行走。就算等他伤好了,要走要留也是他自己说了算。” “他肯定会跟我走的。” 烟婆婆脸上勾勒着成竹在胸的笑容,她的寒冰号角像是在嘲笑我般摇晃着。她缓缓地摇头:“不,繁儿会嫁给他,他将是巫族的第一个驸马,从此开枝散叶,壮大我巫族的势力。” 繁儿要嫁给唐双修?不会的,他只是将她当成小妹妹,她的背叛也让他心寒了那么久。若要拿我来威胁唐双修的话,若是火坑,他也会笑着跳下去。这样一来,我非但没能救他,反而又害了他。我冷哼一声:“唐双修是不会娶繁儿的,他根本就不爱她,他只是把她当妹妹!” 烟婆婆的目光投到我的背后,尴尬的气氛刹那间蔓延开来。顺着她的目光,我回头,见繁儿立在门口,眼中皆是薄薄的愤怒与失落。她的肩膀轻轻颤抖像是极力掩饰内心的激动,嘴唇被咬得青紫,她恨恨地说:“是的,双修哥哥是爱你,可是你把他害得有多惨。本来对于你,我还有一丝愧疚,可是现在,全没了!我恨你!我恨你!我要让你知道,如果没有你,双修哥哥会活得很好,繁儿才不会害他伤心!” “繁儿……”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变得那么陌生。你原本是多么天真可爱的女孩子,你笑起来春暖花开,你走路一蹦三跳,任何灾难都不能趋赶你的快乐。然而,你被仇恨猛住了眼睛,你被寂寞埋葬,这样的繁儿还可以活多久? “林月见,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你把双修哥哥害成什么样子!”繁儿转身就走,我依然礼貌的跟烟婆婆告辞,疾步跟上她。这种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她的小脚又快又麻利,我总是跟得气喘吁吁。这样想着,就忍不住苦笑。 “繁儿,你为什么要偷上神古卷?你知道,没了上神古卷,心狠手辣的断肠人可能会害死我的父亲。你说过,我们是姐妹,难道那都是假的吗?” 繁儿停下脚步,叉着腰回过头,眼神里都是讽刺:“没想到你开了仙智还那么蠢。我们巫族是被火神保佑的,那个上神古卷本来就应该归我们所有。我是为了上神古卷才接近你的,姐妹?哼,谁愿意跟你做姐妹。你不是已经有一个好姐姐了吗?” “她死了,她被百面魔君杀死了。”我的声音颤抖起来,或许是因为风雪太大,湮没了我们的呼吸。繁儿的眼里似乎有泪光,一闪而过。我被猛然扑面的寒冷呛得咳嗽起来,繁儿冷哼一声带着我迎着风雪而走。这的确是最寒冷的地方,连眼泪都会冻在身体内,流不出来。 寒冰 唐双修的容颜依旧好看,他的身体被冰封在千年寒冰里,仙羽扇守护在他的身边。他的安详的睡着,不知道做着怎样的美梦。隔着厚厚的冰,我将手心贴在他的脸上,泪如雨下。 “看到了吧,双修哥哥被我娘冰封在千年寒冰里疗伤,如果不是你,他还在逍遥的做他的天盲族少主。他那么喜欢游山玩水,那么喜欢和美人喝酒对诗。都是因为你,你这个凶手!” 我跪在千年寒冰上,只觉得全身的骨节都在噼里啪啦的哭泣,我是个凶手。这并不是我要的结果,他确实不应该为我背负这样的伤痛。 “你喜欢唐双修吗?” 繁儿吸了吸鼻子忍不即将要夺眶的泪水:“是的,我喜欢他,所以你可以放心了,我绝对不会让他伤心的。” 我苦笑连连,罢了,罢了,若唐双修和繁儿在一起比较幸福的话,我还要在意什么呢。我和繁儿坐在寒冰上仿佛失去了力气般,半晌,有个巫族的婢女跑进来禀报说:“公主,有人私闯镇子,已经破了大部分机关。” “是什么人?” “是个穿黑衣的少侠,他武功高强,这样下去,恐怕没多久就闯进来了。” “去看看。”繁儿瞪我一眼:“你也去,别和我双修哥哥呆在一起。” 我知道是燕千秋找来了,他果然是个死脑筋。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他只身着一件薄薄的棉衣,挥剑的手冻得通红,在此起彼伏的机关中,他杀红了眼。只是巫族的咒语也厉害得很,雪地下的飞刀像长了眼睛,处处都攻击向他的要害。这样的攻击对于任何平凡的人类都是九死一生。 终于还是我按耐不住飞出去接出一把飞向他命门的飞刀。脚下的雪地燃烧起汪洋大火,火焰冲天,燕千秋揽着我的腰在融化成雨的雪中打着旋转,步履不稳得落到镇门口。我惊魂未定,燕千秋额头上的汗水被风一吹便结成了冰。 “你怎么样?”他的身体变得冰冷,手僵硬得像冰块一样,嘴唇白得吓人。 “他逃过了毒火咒却中了寒冰咒,如果不赶快让道行深的巫女给他疗伤,那么你就要眼睁睁的看着燕千秋变成一具不会腐烂的冰尸。”夜小三一直坐在旁边的高墙上,他的小师妹寸步不离跟着他,一脸的倔强。繁儿厌恶地瞪他一眼,嫌弃他的多嘴。婢女扶着燕千秋去找梦水,我站在原地,被风狠狠的噎住猛的咳嗽。 繁儿有些得意:“看到了吧,越是关心你的人,他们的下场就会越惨。”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该多好。我愿意一辈子在满月楼卖酒,侍奉苏老板娘左右。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就不会伤心。原来变成一个平凡人是那么奢侈的梦想。我笑着摇头,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了繁儿。她像小狮子一样跳起来,脸涨得通红:“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你在嘲笑我吗?” 墙上的夜小三表情僵硬了一下。我笑得更厉害了,这个表情太熟悉,是心里疼痛的时候面部才会这样的抽动。 烟婆婆谴人打扫了个干净的院落给我和燕千秋住。房间里摆上暖和的暖炉,燕千秋睡着的样子很安详。我拧了毛巾帮他擦拭额头汗水。院子里传来清脆的口哨声,我打开门,夜小三正倚在窗前悠闲地咬着一根稻草。 “仙女姐姐,别来无恙啊?” 一个小飞贼这样文邹邹的问候,本来就让人全身不自在。若我心情好可能还有跟他做做样子,说几句八股文。可惜燕千秋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这样的俊美男子我都不动心了,何况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在耍帅。 我很想告诉他,帅不是耍出来的,是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帅除了躺在床上的燕千秋,就是被冰封在寒冰里的唐双修。这样一想,我鼻子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 夜小三的脸顿时像雪崩一样垮下来:“我说仙女姐姐,你别哭啊,不至于一见到我就想哭吧。” “那我能怎样?你和繁儿偷走了上神古卷,还指望我开心的跟你叙旧吗?” 夜小三将腿翘起来,吊儿郎当的哆嗦着:“反正我一代神偷夜小三也没脸没皮,偷上神古卷的事,是我做的,不关繁儿的事。她只是被我打昏了拖走而已。”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开始抠窗户上薄薄的窗纸,看它像个伤口一样越来越大,无法收拾。 “我只是想告诉你事实。我讨厌自己做了那么惊天动地伟大的事迹后,功劳全被繁儿那个没出息的小公主给揽了去。”夜小三摊开手一脸的无奈:“我是个贼,要靠名声来提高身价的。我在天盲族少主和神秘的武功出神入化的大侠手里偷来那本古卷,这样传出去,我大概只要接几票就可以收徒弟养老去了。” 我不禁哑然:“那就说说看。” “我和夜小萱本来只偷为富不仁的大户。可能是名声远播,有一日一个全身被斗篷捂得严严实实的女人找到我说,只要能协助她们的公主拿到上神古卷,就可以得到一大笔钱。可是这个小公主总是心心念念着她的姐妹之情,根本就不下手,我只好听这个公主的,一直拖到最后一天,你们要将上神古卷送给断肠人。乖乖,这笔钱够我夜小三吃半辈子的,我只好打昏了那个哭闹着下不了手的公主,拿了上神古卷带她离开。” 五脏六腑里仿佛又吸入了温暖的力量。这个小飞贼哆嗦得像风吹的树枝,我突然发现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是有道理的。我拍了下他的肩膀:“喂,先解决你的小师妹,否则你永远没机会。” 夜小三的脸懵得红了,嘴硬的大声囔:“嘁,仙女姐姐你脑子冻坏了吧,什么鬼机会。”满脸的桃花开遍还在假装纯情。明明就是爱上了繁儿,心疼她被误解,还装做一副是为了自己的怪样子。我开始心疼繁儿,她可以为自己解释,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会相信她,也会原谅她。只是繁儿已经变成了一只小刺猬,总是将靠近她的人扎得鲜血淋漓。 书阁 被我抠破的窗户终于疯狂的报复起来,寒风呼啸着卷进来,将帐子吹得翻起来。我到处找东西可以将风口堵住,好不容易找到一张白纸,到处找糨糊。这样折腾了半晌,不知道燕千秋是被冻醒了,还是吵醒了,一睁眼就见我拿这白纸望着风口叹气。 “你只要用仙术封住窗子就可以了。”燕千秋说:“月见,你不是普通的人。” 我竟然忘记了自己是仙女。我觉得自己还是做凡人比较得心应手,忙和了这么大半天,原来只是很容易就解决的小事情。看他醒了,我高兴得又哭又笑。哭的是他为了我受伤,高兴的是他伤得不严重,还好好的在我面前,体温也恢复了正常。 “我是保护你的,不是要你为我担心的。”燕千秋用手指抹去我脸颊上的泪珠:“记住,以后无论多么危险的状况,都不要冲出来救我。因为顾及到你,我就会分心,这样受伤的机会就会增大。” “我是仙女,我不需要保护。”我握住他的手在脸颊上摩挲:“我没办法接受我身边的人为了我死去,那样的话,我宁愿自己死。” “我的宿命就是为你而活着。”燕千秋突然笑了,春暖花开,我一时看得痴了。他还是不要笑好了,这样的笑容简直是致命的,任何女人都会失态。 “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保护我。” “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只要燕千秋决定的事,就算用千斤鼎也撬不开他的牙关。我和燕千秋收拾了下行装去大殿里见烟婆婆。唐双修的伤势不知道如何,就算知道上神古卷藏在哪里,也不宜轻举妄动。这里的风雪一年四季都不会停,普通人是吃不消的,只能吃雪莲大还丹来维持体力。烟婆婆只是说,唐双修的伤势几天后就可以恢复,到时候他就可以和繁儿成亲了。 繁儿已经在做当新娘的准备。巫族人从来都没有嫁过人,她们把男人当作传宗接代的工具。繁儿公主算是第一个正式出嫁的女子,所以巫族人都手忙脚乱。不知道嫁衣的款式,不知道洞房怎么布置,不知道怎么拜堂。这些身穿黑衣的冷漠女子似乎都有了些生气,偶尔走路的时候还会微笑着交谈。 繁儿似乎要沉醉在即将做新娘的幸福里。只有夜小三会远远的看着她,目光萧索。他那个粘人的师妹恨不得繁儿马上就入了洞房。这三个人的幸福是绑在一起的,一个倒塌,其他的都会枯萎。 整个族里似乎忘记了,镇子里还住着我们两个陌生人。烟婆婆并不怕我们生什么是非,一边积极的替唐双修燎伤,一边替繁儿准备婚嫁。 我和燕千秋索性趁着混乱调查上古神卷藏在什么地方。那么重要的东西肯定不会随便放在什么地方,必将是虔诚地供奉起来。我们夜晚换上夜行衣,在大殿上空穿梭。繁儿依旧喜欢坐在大殿的顶上和雪花嬉戏,不过就算,我们从她头顶上飞过去,她都不会发现。她从来都不会抬头看天空,只是手指在雪中漫不经心的比画着。 后殿有一个藏书阁,都是一些难懂的高深的巫书。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找了半天,没有半点收获,于是背靠背的坐在梁上休息。 “烟婆婆藏得真好,我们几乎要将镇子翻过来了。”我大口的吐着气:“怎么办,唐双修要被强迫娶繁儿,我们又找不到上古神卷……” 正唠叨着,嘴巴突然被燕千秋捂住,与此同时,他抱着我隐藏到顶梁柱后面。藏书阁的门轻轻的被推开,两个黑色的人影鬼鬼祟祟地谴入。他们确定门外没人,才摘掉斗篷,赫然是一男一女。 “你确定这里会有那本书吗?”男子低声问。 “巫阁镇周围的机关是上代的长老设置的,她有一本完整的破机关的书,这我是听其他巫女讲的。那本书肯定在这藏书阁里,只要我们找到那本书,就可以逃出镇子了。”女子的声音微微的颤抖。 男子叹口气,将女子揽入怀中,疼惜的摩挲她的额头:“真是苦了你,要逃出这个镇子,以后还是面对族人的追杀。” 女子哽咽地说:“我不怕,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就不怕。我爱你,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你。我不要只和你生孩子,我要你记得我,我要你和你永远在一起。为什么公主可以嫁人,我们却要孤老终生?我不稀罕做巫族人,我愿意和你粗茶淡饭的过一生。” “水桃……”男子激动得将女子抱到怀里忘情得亲吻。两个人亲吻得忘乎所以,在这样寒冷的冬夜,死气沉沉的藏书阁气温一度一度的攀升。天雷沟动地火。女子雪白的肌肤在黑夜里格外的醒目,破碎的呻吟声和火热的纠缠逼得我和燕千秋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发出什么声响,打扰这对男女的良宵美景。 我和燕千秋的身体贴在一起,他的脸离得我很近,忽闪忽闪的睫毛像小蛾子的翅膀一样。我的脸几乎要桃花红满天,燕千秋的嘴唇微微的张开,露着珠圆玉润的牙齿,像是一种无言的邀请。我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他的眼神迷蒙一下,喉结滚动,嘴唇像着了火一样压下来。 “砰!” 藏书阁的门被踢开,门外火把连天,那个叫水桃的巫女吓得胡乱的用衣裳掩饰住身体。梦水巫女将火把凑到他们脸上,冷漠地朝后面的婢女说:“把她关入冰牢。” “梦水姐姐,求你放了他,你杀了我吧!”水桃的声音被众人拖了远去。手起刀落,那男子的头颅像陀螺一样,在地上滴溜溜的打了个转。我吓得将脸埋在燕千秋的怀里,只见这梦水柔柔弱弱一女子,竟然有这么狠的手段。然而梦水并没有离开藏书阁,我和燕千秋屏住呼吸,生怕她已经发现了我们。等众人的脚步远了,梦水突然走到藏书阁的一盏灯前,轻轻地转动那盏灯。 一面墙迅速得塌陷进去,原来是有机关的,怪不得我们搜了那么久都没有结果。密室里面放着硕大的夜明珠,从我们的角度刚好看到,供奉在香案上的上神古卷。梦水只是检查下古卷还在不在,磕了个头就退了出来。 我和燕千秋相视一眼,嘴角各自噙了微笑。 第八章 断桥倒影落红逐水任飘零 买醉 我们并不急着拿走上神古卷。自从知道了繁儿不是故意要背叛我们,她还是把我当作姐妹,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烟婆婆把冰窟给封了,冰窟外有了族人把守,只有她和神姑可以自由进出。唐双修的伤势已经到了恢复的关键时期,并不适合多打扰,烟婆婆每次出来都是满脸的疲倦。 夜小三和他的小师妹的关系在次日的夜晚终于爆发。 繁儿对夜小三的敌意格外的明显,她总是指使他做东做西,这个傻小子傲慢归傲慢,发过脾气后,依然照做。这样的忍辱负重并不能博得繁儿的任何好感,她沉浸在做新娘的美妙幻想里,她每次因为要做新娘而幸福的在雪地上跳舞,夜小三都会去镇上的酒坊买醉。 这个行为几乎和燕千秋一拍即合。两个人索性用坛子喝,像明天就会天塌地陷,一定要喝个一醉方休。偏偏燕千秋的酒量好得很,整个酒坊只剩下夜小三在趁醉耍酒疯。繁儿要成亲,夜小三难过是应该的。可是唐双修成亲,燕千秋却也悲愤异常,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夜小萱像只牛皮膏药,整日贴在夜小三的身上,颇有一副除了死,谁也别想让我离开你的架势。这样脸皮可以厚得做城墙的姑娘终于在夜小三说出“繁儿讨厌我都是因为你,你给我滚”这种话后才彻底的崩溃。她哭着把酒坊的酒全砸了,并且赏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夜小三,你给老娘听着。老娘看上你,是你这混蛋的造化。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能因为别的女人侮辱我。我不再原谅你了。你个可怜的男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喜欢的人嫁给别人,你活该!” 这一巴掌让夜小三清醒不少,他的脸贴在冰冷的桌子上,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我知道他是想忍住即将喷涌而出的泪水。 爱情总是盲目的。 爱让夜小萱忍辱负重,爱上夜小三口不择言。 在他的心里,只是恨自己不能得到繁儿的心。他的小师妹对他越好,他就越有负罪感,因为他无法回报她的爱情。他选择用践踏的方式来回绝。 繁儿的嫁衣已经做好了,她穿在身上,火红的颜色将脸颊映照得通红了。我坐在一边看婢女笑着恭维,公主可真美,公主是世上最美的新娘子了。繁儿的眉毛得意的冲我扬起来:“怎么样?你说双修哥哥看到我这个样子会不会喜欢?” “美,繁儿一直都很美。”我压住心里翻涌的疼痛说:“唐双修一定会喜欢的,肯定会喜欢的。” 繁儿的眼神顿时黯淡下去,坐在塌边踢着衣角:“你又骗人了,双修哥哥已经没了眼睛,我再美,他也看不到。” 我只怕这气氛再尴尬下来,于是答非所问:“今天天气真好,希望繁儿成亲那天,可以像今天一样的天气。” 繁儿冷哼一声,决心是不给我什么好脸色的:“有什么好的,每天都是这样刮风下雪的。” 我只能尴尬得笑两声,繁儿大概看我窘得太厉害,终于还是狠不下心,说:“喂,那个贼头子和贼婆子怎么回事。早上看到那贼婆子哭着出镇了,听梦水姐姐说她把酒全砸了,贼头子要赔好大一笔钱。我成亲那天的酒全砸了,真是个贼婆子,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其实那两个人心里都很苦,不发泄出来会憋坏的。” 繁儿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声音拔高了几度:“那个贼婆子是很苦,要勾引一百个男人进镇来,替巫族延续香火。可是那个贼头子看起来逍遥得很,整日吃吃喝喝,没事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他那个人简直就是无情无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怕得很。我每次看到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他一笑,我就觉得准没好事……” 繁儿絮絮叨叨的说了大半天,回过神来才发现和我头凑得太近了,这样发牢骚未免显得太亲热。她尴尬地止住嘴,胡乱的丢着白眼:“跟你说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其实繁儿,我已经不怪你拿走上神古卷的事了。我知道你还是把我当姐妹,我知道你心里也很痛苦。呐,你现在要成亲了,要好好的对待你的双修哥哥。我可不想你像其他巫族人一样,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传宗接代。我想看着你幸福,这样,我就觉得安心了。” 繁儿愣愣的看着我,她可能在揣测我为什么要讲这样的话。她一定在想,我是不是在骗她。我一定还在恨她,在讨厌她。风卷的雪猛得吹开了窗户,繁儿即将升温的感情好象突然被冷却下来,她被呛得猛得咳嗽起来,然后冷冷地下了逐客令:“我累了,你走吧。” 苦酒 夜小三赔了一大笔银子,还要帮忙在公主大婚之前将所有宴席上需要的酒酿出来。繁儿带了两个婢女亲自监工,眉飞色舞,一口一个我的双修哥哥。夜小三除了吹胡子瞪眼,对繁儿的话是言听计从。 燕千秋从不尝夜小三酿出来的酒,他说:“那酒是苦的。” 我听着不信,可是在缸里舀了一瓢来尝,果然是苦的。不仅苦而且辛辣。这不比满月楼的酒,甘醇绵长,只要是喝过的人就会永远记得那味道。我的脸全皱在一起,像干扁的柿子,胃里像着了火,额头冒出辛辣的汗。我哈着气喊:“夜小三,这是酒吗,比泔水还难喝!” 夜小三气得五官全皱在一起,用水瓢窑着酒泼得我遍身,嘴里喊着:“把你用酒淹起来,等到繁儿成亲那天做酒酿仙女,吃了延年益寿。” 我被酒泼了满身,气得鼓着腮帮子,像塞了两颗夜明珠。 燕千秋看我被捉弄,竟然笑起来,那叫一个倾国倾城。他珍珠一般的牙齿露在空气里,眼睛里荡起一汪春水,笑得酒窖里的两个小巫女看傻了眼。想起那日我们共同观看的活春宫图,他的嘴唇的温度,和勾魂摄魄的眼神。这个夜小三太厉害了,酿得这么辛辣的酒,将我的脸都烧红了。 “仙女姐姐,你的脸怎么红了。” “我要去镇子四处逛逛。” “让燕千秋陪你。”这个小子活该没人爱,嘴巴滑得像抹了油。 我终于有心情好好的沉静下来欣赏这个镇子。这里一年四季不变的风雪,不过几日,竟然能适应这里恶劣的天气。我从小在南方长大,从来没见过这么漫天的白色。风猖狂地灌进我的白色长袍,站在殿顶,远处的山高低起伏。繁儿总是站在这上面瞭望,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念远方繁华的都城。 “你果真打算让唐双修娶了繁儿?”燕千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的身后。不可否认,无论他笑或者不笑,都那么的英俊,英俊到我不敢逼视。 “我只是不希望繁儿伤心。而且唐双修他有自己的思想,不是我让他娶,他就会娶的。” “他好象很听你的话。” “你不是也很听我的话。”我奚落的朝他笑笑。 远远的冰窟门口的两个巫女扶着一个男人慢慢的走回大殿,烟婆婆和神女也被婢女扶着走出来。定是唐双修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已经出了冰窟。这个烟婆婆竟然说话不算话,并没有提前让婢女们来通知我。我心里气归气,唐双修的伤势还是要照看。 唐双修被安置在大殿附近的一座宅院,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太虚弱。繁儿急急的赶过来,像怕我将唐双修吃掉一样,把我挤到一边,寸步不离的照顾着他。他体力恢复得很快,到了深夜就醒过来。他侧了侧耳朵,整个人像换了一个人,竟然笑着拉住繁儿的手说:“你真是不乖,让下人来照顾我就行了,你快去休息吧。” 繁儿一听眼泪唰唰得落下来:“双修哥哥,我是繁儿,你不要把我当成别人。” 唐双修虽然没了女娲补天石做眼睛,可是他本身的盲眼还是好好的长着,只是没有了任何的用处。没有光泽,像深潭,却依然盛满了款款深情:“你当然是我的繁儿啊,小傻瓜,要好好的休息,这样才能做我最美丽的新娘。” 繁儿仿佛也无法消受眼前的状况。愣了半晌,她握紧拳头狠狠地砸了下木床,奔了出去。 唐双修平时虽然爱耍风流倜傥的那一套,但却从未听他讲过那么肉麻的话。若是平常,我定会好好的取笑他一番。可是如今,我没有任何取笑他的念头,惊慌的抓住他的手说:“唐双修,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林月见。” “林月见?”唐双修说:“我听繁儿说过这个名字,是她的结拜姐妹。姑娘身上好大的梅香,若没有繁儿,我唐双修说不定会看上姑娘。” 天呐,这个烟婆婆果真在唐双修身上做了手脚。想着繁儿那么激动的跑出去,我立刻跟出去。繁儿的脚印一直延续到大殿。她和神姑在殿门口对峙着,我在考虑要不要出现,却被燕千秋捂住嘴巴拉到暗影里。他的上辈子一定是梁上君子,动不动就喜欢躲起来。不过,在这样人心难测的地方,还是要慎重些比较好。 “娘,你对双修哥哥做了什么!”繁儿几乎是从喉咙里吼出来。 “没什么,只不过让他吃了一缕你的头发。”神姑说得云淡风清,声音又冷又淡:“你应该知道,为了你闯下的祸,我们已经做了够多违反祖宗规矩的事。你不是也看上了那小子,娘只不过帮你一把而已。” “娘,你怎么可以用这么邪恶的巫术让双修哥哥爱上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根本不需要。”繁儿已经泣不成声:“你当年就应该杀了我。虽然我活了下来,可是我一点都不感激你。” “这是你自己犯下的错误,只能你来弥补。若这件事做不妥,早晚有一日,我们会有灭族的危险。”神姑狠狠地说:“你自己好好的想想吧!” 我和唐双修听得云里雾里,等神姑回到大殿,繁儿依然呆立在那里。风雪裹在她的衣裳上,像披了华美的白色袍子。她看起来如此的寂寞和无助。这一切并不像表面的那么简单,神姑为什么非要将繁儿嫁给唐双修,依照她的脾气,是绝对不会破坏祖宗的规矩。 撕夜 除了眼睛看不到东西,唐双修和以前几乎没有多大的区别。他好象更爱喝酒了,没事就摇着他的扇子去酒坊。他可以辨认方向,不会撞到路上低着头走路脚步轻盈的巫女,也不会撞到墙。 我喜欢上这种悄悄跟在他身后的感觉。他大多都能感觉到,于是潇洒的转身,用那双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眼睛瞄着天空,斜着嘴角笑:“林姑娘,你也去酒坊么?” 我看着他没有光泽的眼睛,心痛得要流下泪来。即使眼睛里都是泪水,我还是用轻快的语气回答他:“我要去酒坊看看婚宴的酒酿够了没有。” 于是结伴同行,他依然对美人格外的热情,若那双桃花眼好好的,面上的表情会更生动一些。他依然那么幽默,我却笑出眼泪来。 “林姑娘,你有心事。”他突然停下来拧起眉,自以为是个情圣:“若在下可以帮上忙,愿意效犬马之劳。” “我并无心事。”我擦干眼角强颜欢笑。 “林姑娘,不是在下吹牛,我唐双修虽然是个瞎子,就算一只蚂蚁从我面前爬我去,我都可以用飞针打死。姑娘的眼泪让空气都变得湿润了。”唐双修得意地立在风雪之中,眉眼中全是骄傲的神色。 我以为没有人这么称呼他瞎子,他就不是瞎子,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的美少侠。只是,他现在的确是瞎子,而且是因为我而失去了双眼。这话从他口中讲出来,原本是调侃的语气。我突然脆弱到心脏撕裂一样的疼痛。我在逃避事实,他即使再灵敏,眼睛也看不到东西。 我捂住胸口跪在雪地里失声痛哭。 唐双修蹲在我身边,他的脸上都是困惑,那困惑在风雪中如那血淋淋伤口。仿佛又回到那个我不愿意想起的满月之夜。他灌满风的白色长袍,他在月色中飘扬的黑色发丝,他似笑非笑的如玉容颜,他的手心里染着鲜血的两颗光彩夺目的石头。 “林姑娘……” “住口,不要叫我!”唐双修,我会死的,我每想起那个夜都会死一次。我明白,即使我死一千次一万次都弥补不了我心里血淋淋的窟窿。在你将女娲补天石从眼眶中摘除的时候,我的心脏也被你撕开了一个大洞。 唐双修捧起我的脸,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喃喃地说:“为什么你的眼泪会让我的心如此疼痛?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对不起,我没办法原谅我自己。”我将嘴唇凑过去吻他的眼睛:“我要怎么办?我不想让你伤心,也不想让繁儿伤心。我到底应不应该救你走?” “你想和我远走高飞?”他低敛了眉眼,像情窦初开的小男子:“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我收了眼泪,一个接一个的叹气。唐双修已经中了神姑的巫术,他现在爱繁儿胜过他自己的生命。我是决对不可能带走他的。这风雪来得更猛烈了,后天便是繁儿的大婚,她大红色的嫁衣映着一望无垠的白色,那一定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那天唐双修在酒坊喝了很多的酒,繁儿守在他的身边。她看我的目光比漫天飞扬的雪花还要冷。我身着薄薄的长袍站在大殿顶上。巫女们将大红的灯笼和大红的彩头高高的悬挂。雪鱼在厨房外成筐地摆着,成堆的野味在火上熏烤,鲜嫩的香味在镇中泛滥着。那些面无表情的巫女脸上都有了温暖的颜色,贴着窗棱上的喜字,眼中也有了憧憬。 这仿佛是一场盛大的红色葬礼,如血跳跃在雪上,刺得人眼睛发疼。 入夜,繁儿坐在铜镜之前,长发散开来,如水般流淌在背上。烟婆婆用桃木梳子从发根梳下来,口中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我看着看着眼睛就酸了,从繁儿的房间出来,看到夜小三倚在柱子旁,嘴巴里叼着一根干草。 “你在这里做什么?” 夜小三凶巴巴得吼过来:“我一代神偷夜小三想在哪就在哪,这里风景好,这里坐着舒服,不行啊?” “如果你心里委屈,就尽管朝我发火吧。” 夜小三像蚂蚱一样蹦起来:“谁说我委屈,我有什么好委屈的。倒是唐双修要成亲了,你心里难受吧。” 我苦笑着点点头:“我的确难受。” 大概没想到我如此的坦然,夜小三倒多了三分不自在,讪讪的说:“倒不嫌害臊的。” “是啊,你倒是懂得羞臊,像个大姑娘一样。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都要嫁给别人了,还在这独自发脾气,不敢去表白。我若是你,早就冲进去跟繁儿说明白,无论结果如何,总是无愧于心了。” “谁说我不敢表白了。”夜小三又像蚂蚱一样跳起来:“那丫头说我是故意捣乱的,根本不相信我会喜欢她。” 繁儿的门口有人影闪过去,她大概听到我们的谈话,只是不知道如何应对,索性装做没听见。原本漫长的夜过得那样的快,一个眨眼的姿势就已经黎明。夜小三的双眼熬得通红,我的心还在挣扎,要不要将唐双修带走。 我会不会再次做错事,一步错,总是步步错。 婚变 寂静的夜被炮竹和唢呐硬生生地撕开了一个裂口,天色发白,风雪汹涌。 "不替我高兴吗?"繁儿华丽的妆容泛起点点嫣红:"姐姐。" 巫女们全都退下,整个房间只剩下我跟繁儿,大红的喜帕搁在梳妆镜旁。我曾经幻想过繁儿出嫁的样子,大红嫁衣幸福扑面。然而此刻,除了悲凉,我不知道如何形容。 "繁儿,你幸福吗?" "幸福。"繁儿淡漠的看着我:"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的确很幸福,我希望姐姐不要破坏我的幸福。" "可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幸福。" 繁儿厌恶地别过头,重新拿红纸补了唇色:"姐姐能答应我吗?不破坏我婚礼。" 我走过去轻轻地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是如果繁儿坚持,我则愿意成全她。我已经愧对唐双修,不能再伤害繁儿。铜镜里,我的泪水溢满双眸,我说:"繁儿,只要你幸福,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繁儿面无表情地将头靠在我的身上,她太累了,疲倦无从遁行。 我将大红的喜帕盖在她的头上,送她出门上花轿。巫族人都身着清一色的红色袍子,那是几名裁缝通宵赶制的。烟婆婆在掩饰,这并不是个多么喜庆的婚礼,这样的红色触目惊心。 我默默地跟在族群后面,喜堂设置在大殿,火神祝融的图腾前,希望得到上天的眷顾和祝福。 燕千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在我的身后。 我愧疚得低下头,脚步匆匆地跟着花轿。满天的花瓣在飞,有一两朵落在我的肩头,幽幽的暗香突袭。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会带走唐双修。"燕千秋说:"你不用跟我解释,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如果这样让你心里好受些,就这么办吧。" "我有个预感。"我苦笑地摇摇头:"这场婚礼将变成葬礼。" 燕千秋抱着他的剑没有回答。或许他心里和我有一样的不好的预感。只是他不肯说破,他怕我会难过。 这一段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沿路撒的花瓣迅速地被雪覆盖,依然是苍茫的一片。 唐双修穿着大红的喜服站在台阶上迎接他的新娘。葱白的小手盈盈一握,一对璧人牵引着红绸,朝喜堂走去。我的双手一扬,漫天的红色梅花飘落下来,和白色的雪相应成趣。空气中泛滥着梅香,唐双修抬头看着天空,回头给了我一个感激的笑。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烟婆婆见我并没有劫走唐双修的念头,明显的放下戒备,喜娘高喊:"请新郎新娘入喜堂拜天地喽!" 族群的人们虔诚地跪在大殿之外,繁儿和唐双修进了喜堂,在火神像前,听喜娘喊:"一拜天地" 我回头走,漫天的白雪中夹杂着微弱的隆隆声,像是中原的春雷。 "该来的来了。"燕千秋微微的笑。 "不该来的也来了。"我摇摇头,繁儿的婚礼果真是不可能顺利进行的,即使没有我来破坏,其他的人也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凑热闹的机会。 "这样的好日子,我断肠人怎么能错过?"半空中出现了一把藤椅,八个人抬着藤椅稳稳地落在大殿对面的殿顶上。无数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在这些人之中多了几十个身穿白衣的少女和少年。他们悬浮在半空中,领头的正是白露和白霜。 "放了我们少主。"白露如此柔弱的女子突然变得凶悍起来:"若不即刻放人,我天盲族定血洗巫阁镇!" 烟婆婆等人纷纷涌出大殿,繁儿揭了盖头和唐双修走出来。唐双修听到白露白霜的声音脸上都是薄薄的恼怒:"白露白霜,你们怎么和断肠人在一起?" 我上前一步,断肠人还是那副成竹在胸在模样,唯一的不同的是,这次他更得意了。不知道为什么把天盲族人也扯了进来,我笑:"断肠人,你又在耍什么鬼名堂。你的确厉害,连天盲族都欺骗了。巫族人并没有加害于唐双修,你有什么话说?" 白霜冷哼一声:"林姑娘,巫族人二十年前引天火烧我乱花山庄,这使我乱花山庄险些灭门。如今又对少主施了邪术,迫使他娶巫族的公主,这一切她们又当如何解释?" 繁儿的身子一颤握紧唐双修的手。神姑和烟婆婆的脸色马上就青了一半,巫女们纷纷摆开了架势。烟婆婆冷冷的笑:"你们休想破坏这个婚礼,唐少主和繁儿是真心相爱,如果各位天盲族人为了你们的少主好,就让他们完成婚礼。你们千万不要被这个断肠人的花言巧语所迷惑。" 断肠人哈哈的大笑,雪白的长胡子在风中飘散:"好一个真心相爱,好一个花言巧语。烟婆婆,二十年前乱花山庄大火之事,想必你是最清楚的。那夜你们摆祭坛作法引天火,这天火本来打算引到镇子中心的御火池。只是那时五岁的繁儿公主太调皮了,她闯了祭坛,神姑一分心就出了差错。天火引到远在几千里之外的乱花山庄。那夜的大火使庄内的人无一幸免。" 不会的,不会的。 "断肠人,你也太会扯了吧?"夜小三从人群里冒出来:"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还真会编故事。二十年前繁儿就五岁了,那现在繁儿岂不是二十五岁了。她现在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这你要怎么解释?" 断肠人点点头:"你问的很好。因为繁儿闯了祭坛酿成大祸,神姑一掌打碎了她的天灵盖,以熄族人的众怒。只是烟婆婆太疼繁儿了,她将她和她的魂魄封在千年寒冰之下,整整封了十年。一直等族人们渐渐的原谅了这个孩子,她才用还魂术救活她,并把她送到沙漠修炼,为的就是怕族人们提起那段秘密的往事。" 繁儿扑通一声坐在雪地里,她不辩解,丝毫没有了傲人的气势。 神姑气得走上去给她一巴掌:"你别那么没出息行不行?你给我起来!你给我站起来!" 繁儿气若游丝,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融化在风中:"娘,没用了,天盲族人还是知道了,我早该死了。其实烟婆婆根本不该救我不是双修哥哥受伤后你们告诉我实情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我知道,我已经死了" 烟婆婆的眼泪马上涌出来,将繁儿抱在怀里:"孩子,是婆婆害了你,是婆婆害了你" 神姑已经顾不得悲伤,现在已经用不着掩饰,我突然惊觉烟婆婆她们破了祖宗规矩的原因。她们去寻找繁儿见到唐双修时并不知道他是天盲族人,因为他的眼睛是好好的。唐双修受伤后被仙鹤带到雪谷,繁儿透漏了唐双修的身份,这让她们惊讶不已。她们的目的很单纯,唐双修娶了繁儿,那么两个族群就会联姻。就算将来天盲族知道了事实,或许会因为繁儿而淡化仇恨。 若巫族和天盲族为了旧仇撕杀,那么以现在天盲族的实力,天盲族伤亡惨重,巫族很可能会遭到灭门。 血战 这一场血战是在所难免的。 唐双修虽然爱上了繁儿,可是对于天盲族一直寻求的仇家来讲,他的爱,只是小爱。繁儿撑不过去,默认了这一切。他根本没办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因为他爱繁儿,那是怎样的撕扯。他默默地在风雪中立了半晌,白露和白霜的呼喊句句在耳,他像没听到一般。 "你有什么证据?"唐双修的双眼盈满悲伤:"我们族人寻找了二十年都没有头绪的仇家,你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找到?你怎么知道是巫族人干的?" 断肠人拍了拍手,一个穿素装的黑衣女子从断肠人身后走出来。她的脸上刺了血红的莲花,举手投足都充满了力量和仇恨。 我认得这一张脸,那日在藏书阁,手起刀落男子的头如陀螺一般,女子的悲呼在夜里声声泣血。 "没想到吧?梦水,在你杀掉我爱的人时,你没想到我能活到现在吧?"女子凄厉地大笑:"所有毒打我,唾弃我的族人们,你们都听着。我水桃不怕做罪人,因为在二十年前,你们都已经是罪人了。你们杀了多少自己的亲生孩子,就因为是男孩,就要活活冻死。你们没有心吗?你们有资格当母亲吗?你们凭什么要决定别人的生死?爱一个人有错吗?你们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错,竟然用这么卑鄙的方法让公主嫁给天盲族少主。告诉你们,我水桃既然逃出了冰牢,并且被主人所救,没死在你们镇外的机关里。这证明我水桃命不该绝,既然我死不了,那就是你们死了!" "贱人!"神姑的齿缝里硬生生的挤出两个字。几乎是更快的梦水已经用巫术牵制住了唐双修,他并没有防备,被梦水的石化术镇住动瘫不得。 "如果你们再往前一步,我就立刻杀了你们少主。"梦水的眼中泛起残红。 现在两族已经撕破了脸,恐怕巫族真的失手杀了唐双修。我吓得忙出面阻止:"梦水,不要伤害唐双修!" "林姑娘,得罪了,我们本是诚心要与天盲族同归于好。"梦水依然紧紧的牵制住唐双修。白露和白霜与其他天盲族人的怒火已经燃烧起来,牵制他们的少主,这等于是正式宣战。一对双生花对看一眼怒喝:"放了我们少主!" 神姑冷冷的笑:"这恐怕没那么容易!" 繁儿的神智微微清醒过来,爬到神姑的脚下,哭喊着说:"娘,求求你放了他,求求你,我们已经错得太离谱了,不能一错再错了。娘,收手吧,难道非要流血吗?娘,是繁儿的错,繁儿愿意代替双修哥哥去死" "你个不孝女,给我滚!"神姑狠狠地踹在繁儿的胸口。烟婆婆来不及阻止,繁儿已经被踢到一边嘴角流淌下一丝鲜血。夜小三心急得扑过去,眼眶湿润声音颤抖着问:"笨蛋,笨蛋,你为什么要去死?我们不怕他们,既然已经错得离谱了,也不怕更离谱。我们要鼓起勇气,把这帮孙子全杀了!我要将这帮孙子全宰了!" 繁儿根本没听到,只是喃喃地说:"不要伤害他,求求娘不要伤害他" 终于还是白露沉不住气,带了两个白衣少年挥着剑踏雪刺过来。梦水将弯弯的银号角抛到半空中在殿外盘膝而坐,她口中念念有词,号角像长了眼睛一样直击白露的各处大穴。白露也不是好对付的主,轻巧地躲过号角,没想到号角转了个弯将跟随而来的两个少年打伤。白露大喝一声剑劈下去,号角受到攻击,梦水的身子剧烈的一抖,嘴角溢出血来。神姑见状忙喝梦水收回号角,亲自迎上了白露的剑。 神姑的攻势愈加的凶狠,白露虽然反应灵敏,毕竟是个盲人。神姑的号角低沉地呜鸣,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白露根本就无法辩别敌人的位置,像没了头的苍蝇般。神姑见状豪不手软的拿白霜的剑反刺进她的胸膛。 血在地上如此的鲜艳,如新郎胸前大红的绸花。三具尸体很快的就被雪掩埋,风低鸣着,像在哭。 白霜悲切的叫了声姐姐,正要扑上去,燕千秋更快地拔出了剑将她挡在剑气之外。他对着白霜说:"我不能让天盲族人一个个罹难,一切交给我。" 断肠人拍着手笑道:"真是一场好戏。我断肠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比起你们巫族,真是甘拜下风。口口声声的说着要诚心同归与好,可是却有天盲族人一个个的死在你们手里。" 燕千秋斜昵着他:"你住口!" 一直在雪地上趴着的繁儿突然推开身边的夜小三扑向唐双修。没等烟婆婆回到神来,她已经抱着唐双修飞出去。神姑想截住繁儿却被燕千秋档住。白霜接住了唐双修一反手也掐住了繁儿的脖子。 "王八蛋!"夜小三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地抹了把眼睛:"小巫婆,你傻了是吗?你这样做等于背叛了你的族群,她们不会再管你的死活了!" "我已经死了"繁儿说:"我已经死了。" 巫女们都已经愤怒起来,狠狠地瞪着繁儿,一个较年长的巫女冷笑:"烟长老,我们不记前嫌地接纳了繁儿公主,可是她依然还是背叛了我们,就算天盲族人不杀她,她也活不成了!" 烟婆婆恢复了面无表情,她的心里也许很痛,痛到麻木。她说:"你们杀了她吧,你们不杀她,我们自己动手!" 白霜一时没了主意,唐双修摇摇头:"不要杀她" 白霜的手放松下来,面前的小公主已经为了他们的少主弄得众叛亲离。繁儿凄惨一笑:"双修哥哥,你原谅我了吗?繁儿变得那么坏,让你迷失了心志,让你跟我成亲。繁儿对不起烟婆婆,对不起娘亲和族人。所以"她突然双足一点地朝神姑跃去:"既然是娘给了我生命,就让娘来结束,娘,对不起,是繁儿不乖,希望下辈子您能有个好女儿" 神姑的眼睛泛起了泪,繁儿跪在她的面前,她高高的举起了手掌。只要她拍下去,繁儿所有的苦难都会结束。 "繁儿,你不能死。"我彻底崩溃地坐在地上:"我们还没有做够姐妹。" 繁儿拼命的摇头,却不敢回头看我:"月见,繁儿不配做你的妹妹,我对你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你不要哭,不值得为我伤心。等我死了,你记得要和双修哥哥在一起。因为他爱的是你。月见,你一定要幸福,否则在九泉之下,我都不会瞑目。" 巫女们高喊:"请神女杀了繁儿公主!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神姑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一滴泪,手掌已经凝聚了全身的力气拍下去。 "不!"我闭上眼睛。 周围一片寂静,风停止了咆哮,雪也停止了掩埋罪恶。除了寒冷,我没有任何的感觉。我仿佛置身与一片安静的雪海。我一个人站在雪海中,苍凉的头顶只有几只飞鹰。 哀鸣遍野,我依然无法看破红尘。 第九章 飞蛾扑火一盏离愁话凄凉 锁魂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卷着雪花咆哮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神姑的脚下躺着一个人,繁儿像是吓傻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夜小三" 夜小三的天灵盖全都碎了,他睁大着眼睛躺在雪地上,他的嘴巴微开着似乎要倾诉什么,只是他永远都说不出来了。繁儿哭喊着爬过去抱起他,她大红的嫁衣上粘满他的血,像开遍了暗红色的花。神姑再施杀手时,燕千秋的剑气如风,她的金号角的低鸣只可以扰乱天盲族人,对燕千秋却毫无用处。 燕千秋的愤怒已经发挥到及至,我只知道他杀人伶俐,并不知道他的武功高深莫测到可以人剑合一的地步。 他本身就是一把无形的剑,根本不给神姑施展巫术的时间,眼看着她的身法越来越乱,渐渐难以招架。 "不要杀我娘——"繁儿用手抹着夜小三脸上的血:"都不许死,不能再死人了!"燕千秋听到繁儿的声音慌忙停了手,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她不可以再失去娘亲。白霜却没有那么多顾及,白露的惨死已经彻底惹怒了天盲族人。白衣的天盲族人挥着剑杀过去,身穿红袍的巫族人与他们交战。 断肠人率领的黑衣人像在看戏一般,他的嘴角还露出微微的笑意。 他来这里做什么? 他从来不玩没有报酬的游戏? 背叛了巫族的水桃并没有在他的身边,我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足尖一旋飞向藏书阁。她在巫族生活了二十几年,知道藏书阁的密室也是很正常的事。她既然能背叛巫族,就能帮助断肠人拿回上古神卷。 藏书阁的门大开着,我到时已经人去楼空。密室里空空如也。 大殿外泛滥着强烈的血腥味。 鱼蚌相争,渔翁得利。 断肠人的黑衣人已经撤去了大半,断肠人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撕杀,看到我盛怒的脸,微微一笑:"梅花仙,我只想拿到我要的东西,他们之间的仇恨就是他们的事了。" "把上古神卷交出来!"我凌驾着清风正要飞过去,水桃却掐着繁儿的脖子挡在前面,断肠人哈哈大笑:"梅花仙,永远都不要想着见到我,因为见到我,总会有你不喜欢的事情发生。" "你这个恶魔,快放了繁儿——" 水桃冷冷一笑:"这个笨蛋公主,杀了她,还污了我的手!既然你稀罕这个废物,你就拿去吧。"说着将繁儿从高高的殿顶上扔下来,唐双修飞身过去接住她。繁儿目光呆滞,口中喃喃地道:"我不要夜小三死,我不要,我不要有人死" 断肠人的藤椅越飞越远,我抹了把眼睛,可是有更多的液体流出来。 两族人死伤无数,尤其是在天寒地冻的环境下,根本就不是巫族的对手。白霜杀红了眼,唐双修见形势不对,巫族人的号角是天盲族人的克星,忙下令:"不可恋战,都撤回来!" 有两个巫女想要趁乱杀掉繁儿,被唐双修的仙鹤啄瞎了眼睛。 镇外的机关全被毁,我们冲出镇子时还带着夜小三的尸体。 繁儿说,我不能将他留在这个寒冷的地方。 白露的手中有飞天姑姑的金如意,一行人坐在如意上,耳畔荡漾着风。繁儿一直抱着夜小三的尸体哭,我一时心酸用梅花锁留住了夜小三的魂魄。我们将金如意停在一个青山绿水的地方,在那里挖了两座小小的坟墓,埋葬了白露和夜小三的尸体。 繁儿在坟前跪着久久不肯起身。 "只要你想他的时候,他就会出来见你。"我将梅花锁佩带在繁儿的胸前。 "你们要把我带到乱花山庄吗?" 唐双修安慰她:"你放心,乱花山庄的人绝对不会伤害你。" "我不去。"繁儿摇摇头小声的说:"我不会去。月见,谢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你们多保重!" "繁儿!你要去哪里?"燕千秋皱眉:"巫族的人会追杀你,只有乱花山庄最安全。" "如今对我来讲天下已经没有安身之地。"繁儿凄惨一笑:"我要在这个山上盖一座茅草屋,夜小三救了我的命,我的命就是他的。我要为他守坟,过年过节来祭奠他,为他烧元宝蜡烛。" 繁儿已经不是那个爱吵爱闹的小女孩,她看尽了世态炎凉,已经不再天真。她的满目皆惊,已经看不得任何风浪。或许留在这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对她来而言是最好的选择。燕千秋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金如意已经准备好乘风破浪赶往乱花山庄。我们将带着满身的血腥和死讯去见乱花山庄的庄主。从此,江湖上将腥风血雨动荡不安。 我似乎看到了满目的残红班驳在土地上。 平静了二十年的江湖终于不再平静,等待它的将是血的洗礼。 仙脉 乱花山庄的飞来石边上的青苔更厚了,青葱的一层,绣鞋踩上去软绵绵的。山庄上的风很大,荡起我的长发,眼泪在眼角处飞溅,我不想任何人看见。 唐双修的娘亲并没有怪我,她只是摸着儿子的眼眶说:"这里原来是看不见的,这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老庄主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天盲族的族人已经整装待发,随时准备去灭掉巫族。我去求飞天姑姑阻止这场杀戮。我恨自己顾虑太多,没有能够阻止仇恨如墨团一样在水中越散越大。 飞天姑姑的院子里的梅花开始凋谢了,她命人把花瓣收起来埋在地底下酿上好的梅花酿。她似乎有无尽的话要对我讲,却始终无法开口,她只是说:"你没有管人类的纷争是对的。即使我身处乱花山庄也不能阻止他们寻仇,我们仙人总有做仙人的原则,不能干涉人类的生老病死。你如今只是一个散仙,但是你要记住,不可以爱上凡人。燕千秋不行,唐双修也不行。" "为什么?我娘不一样爱上了我爹,还生下了我。" 飞天姑姑摇摇头,微笑着折了一枝梅花在手心里:"所以你娘才死了。仙女和人类结合后只要有了子嗣就会将仙脉传到子嗣身上。没了仙脉就会有生老病死。" 我摇摇头:"我并不想做仙女。" "你娘不希望你走她的后路。"飞天姑姑的肩膀上落满了花瓣,她仰头承受美丽的花雨,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有逐月陪伴的日子:"我和你娘是最好的朋友,即使她死了,我们也是最好的朋友。我们原本是百花仙子手下的两个花仙,她照顾梅花,我照顾莲花。只是我顶撞了百花仙犯了上,于是被关进月宫。逐月向百花仙求情,结果也被关了进来。月宫的生活的确枯燥冷清,只是因为有逐月的陪伴才不寂寞。我们每日都做着很繁琐的工作,可是逐月从来没有埋怨过。她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姑姑也是天下最好的女子。"我由衷地赞美。 "傻孩子,姑姑并不是天下最好的女子。"飞天姑姑笑着抚摩我的头发:"月见,现在断肠人已经拿到了上神古卷和女娲补天石,看来他一定在加紧练葬天剑。此剑一出必将天下大乱。" "可是无论我怎么阻止,这把葬天剑总会出现,而且我会死在剑下。"所有的预言都应验了,生死由天,我笑:"只是在这之前,我必须救出我的父亲。" "月见,星象随时都在变幻,你并不一定会死在葬天剑之下。因为现在的事情会决定以后的命运,所以" "那姑姑,现在星象变了没有。" 飞天姑姑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咙了,她闭上眼睛无奈的摇摇头。许久,飞天姑姑牵了我的手,带我走到一棵梅树前说:"月见,你看,梅花明明知道自己会败落还是会开花。" "我明白。" "断肠人在祭月国附近的祭月山上,那里有他的国度,你要小心。" "祭月山?" "那座山离月亮很近,每到晚上都有很美的月亮。" "他好象很喜欢月亮。断肠人在天涯,与天交界的天涯便是月亮之上。" "其实他喜欢的不是月亮。"飞天姑姑低头叹息。 "姑姑认识断肠人?" 飞天姑姑却又摇头否认:"你只要记得,一定要救你的父亲。只要救出你的父亲,或者,星象就会改变。" "只要救出我的父亲,星象就会改变吗?" 飞天姑姑点点头:"这是星象改变唯一的方法。归隐也在祭月国,你需要的时候,他自然会出现。" 我跪下来恭敬地磕了个头。记得几年前,娘亲死的时候,我最遗憾的是没能给她磕个头送她离开。若我离去后会无期,那么在我死之前一定会后悔没有给飞天姑姑磕头。 我站起身朝门外走,梅花开得真美,连败落都惊天动地。我嘴角噙了笑,听飞天姑姑在身手说:"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要向命运屈服,你是逐月的女儿,她不向命运屈服,你也要一样。你要相信,你存在的本身已经是一种奇迹。" 是的,我需要奇迹。 为了我的娘亲和父亲,我要坚强的走下去,即使一路荆棘,一路泪光。 唐双修和燕千秋在花厅里喝酒。是飞天姑姑亲手酿的梅花酿,酒水在洁白的瓷杯里是淡淡的海棠红,像少女腮边的红霞。唐双修差婢女厚着脸皮去讨了两壶,两个人对着窗外洁白的花树,偶尔调侃对方两句。 这样的感觉很好,我倚在门外,嗅着酒香,嗅着花香,却听见唐双修拔高了音调说:"人蛮子,你说这个世界上什么动物的耳朵最长?" "我最讨厌你耍小聪明。" 唐双修毫不为意的说:"你一定想说是兔子。" "我没有要说兔子。" "你不用狡辩了。可是我告诉你,人蛮子就是人蛮子,怎么能猜得出来。" "是女人。你一定要说女人的耳朵最长。"燕千秋沉稳的说:"月见出来吧,省得让唐双修取笑。" 唐双修见燕千秋竟然破了梗,满脸的不服气,嘴巴里嘟囔着:"人蛮子就是人蛮子,一点情调都没有。" 我走向前,两壶酒已经被他们喝得快见了底,我径自一口闷下肚。古人说,花香醉人。不如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燕千秋的剑眉一皱,从我手中夺下酒壶:"你不能喝酒。" "为什么我不能喝?乱花山庄要出征巫阁镇的族人们正在摆宴,他们在喝辞行酒。这一去生死未卜。我不过要喝点酒给他们送行罢了。"我放下酒壶说:"我明日要去找断肠人,这酒,也是辞行酒。" "你去哪里找他?他是个魔鬼,每次见到他总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唐双修用力地拍下桌子,青瓷的酒杯震落在地下,碎了一地,海棠红渗到青砖的缝隙里,蜿蜒着哭泣。 "去祭月山,那是我的宿命,我不能逃避。" "让宿命去见鬼吧。月见,你不要给自己背那么重的包袱。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散仙,难道还能拯救苍生吗?" "是的,我能拯救苍生。"我倔强地看着唐双修,终于,他叹口气:"好吧,明日,我随你一起去。" "不,你留在乱花山庄,我不能再让你涉险。" 唐双修又激动起来:"人蛮子可以,我就不可以吗?我唐双修眼睛虽然瞎了,可是不至于成为一个废人。" "现在天盲族和巫族开战,你最好留在你娘身边,她很需要你。"我的心隐隐做痛,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在呐喊,不是的,在我的心里你永远都是一个完美的人。因为太完美了,所以上天总要留一些遗憾给我们。 唐双修低下头,声音细若游丝:"你不需要我吗?" 我需要你! 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可是。我知道不可以。我不能让你再为我受任何的伤害。我不允许。我会崩溃。我会活不下去。 我压下要喷涌而出的话,冷冷的说:"我只要燕千秋在身边就可以了。" 唐双修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像是遭遇了雷击,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酒壶里的梅花酿已经见了底,他一饮而尽,强挤了丝笑容:"没酒了,我去找飞天姑姑要酒喝。"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我捂着胸口,只觉得心疼得要死掉。难道这个世界上,只要伤害才是死心的方法吗? "月见,你不是那么想的。"燕千秋拧起眉头:"也许身体上的伤害会让人更好受一些。" "我心意已决。"我苦笑下:"收拾包袱,我们明日破晓起程,不要打扰任何人。" 恶霸 祭月国。 上次来祭月国正赶上祭祀,城里的街道涌得满满的人。现在正值初冬,附近的村民会劈开竹子,编些竹筐类的东西来城里赶集。我和燕千秋找了个僻静的客栈居住,客栈比较偏,门口的空地上种满了梅花。客栈的老板娘不过三十多岁,前几年男人得病死了,只守着个客栈过日子。她偏爱梅花。到了冬天,百花颓废的时候就是梅花傲雪独自开放的时候。 我的眉心里的梅花印记,她看了只觉得亲切说:"姑娘的胎记真美,怕是上辈子是掌管梅花的仙人。" 我的客房一推开窗就可以看到含苞的梅树枝。老板娘叫喜鹊,附近的乡邻都叫她喜二娘,她待人和善,却也应了喜鹊报喜的本性。喜二娘说这祭月山太陡峭了,连猎户都不去。还有人晚上在祭月山脚下看到飞来飞去的鬼魂。太阴了,还是少招惹为妙。 我记得飞天姑姑讲,归隐师父就在祭月国,恐怕要找过归隐师父才能好好的想想要怎么救我的父亲。只有归隐师父见过我的父亲,也只有他才能分辨真假。若断肠人再扔个假的林铁匠,我们都没有勇气再失败一次。 燕千秋又满城找酒楼,我自己在客栈里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怎么找归隐师父。早应该请教飞天姑姑,也不至于到了现在才发难。 "姑娘!姑娘!"喜二娘焦急地拍门。 "怎么了?喜二娘有什么事吗?"我打开门,喜二娘甩着小丝帕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城东头楚家的二公子派人来客栈请姑娘去酒楼一叙。大概是姑娘城里的时候就被他的手下瞧上了。姑娘不知道,那楚二公子可是城里有名的恶霸,虽然也长得俊俏,但是见了漂亮姑娘就抢。家里的妾室不知道娶了几房,还是没个够啊——" "这人也真是没道理,喜二娘不要为难,我亲自去一趟,免得他扰了你的生意。"我面上戴了面纱,一朵红梅盛开在白绢上,这就要出门。 喜二娘更急了:"哎呦我的姑娘,你可真的去不得。这一去可就是羊入虎口。你快从后门悄悄的离开,我就跟那几个狗腿说,姑娘不在房里。" "没关系,就算他们要抢,也要有本事抢去。"我挡开喜二娘下楼,客栈大堂里坐着四个彪形大汉和一个狗头师爷摸样的人。 "姑娘,我们家公子有请。"狗头师爷毫不客气地从头打量到脚步,咂了咂嘴忍不住说:"美,真美,一双美目足以倾城,浑身上下没有一寸不美。只要姑娘跟了我们公子,大概就要受宠一辈子,吃香喝辣,享用不尽" "那就麻烦你带路了。" "姑娘够爽快,请。" 我给喜二娘一个安抚的眼神随着几个人去了酒楼。那位楚公子看起来温文而雅,见我落座做了个揖:"姑娘有礼。" 我一时来了兴致,也点点头说:"公子有礼。这样好酒好菜的招呼,不知道小女子何能何德能受公子青睐。" "姑娘言重了,姑娘出尘脱俗,美若天仙,能赏脸,倒是让在下受宠若惊了。"楚公子用袖子擦拭了下额头的汗水。这样的男子怎么像是恶霸,真是难以想象。 "公子家里妻妾成群,若是那些女子诚心嫁给公子也算是好姻缘,只是强扭的瓜不甜,公子看起来是识得是非之人,为何这样为难别人?" "我只是要娶妾室,其他的并未多想。"楚公子紧张的擦了擦汗说:"请姑娘跟在下回府成亲。" "如果我不去呢?"我悠闲地饮了口茶。 四个大汉抱着小水桶一样的手臂向前一步,旁边的狗头师爷冷笑两声:"那就由不得姑娘了" 说着就要来拉我的手。那只手因为激动而颤抖着,只听到哎呦一声又缩回去。我心里以为是燕千秋来了,一回头却看到楼梯处站着一白衣翩翩的佳公子,他嘴角噙着笑,潇洒得让百花失色。 "今天本少主心情好,刚裁了件新衣裳,不想打架。识相的都滚远点,否则就别怪本少主不客气。"唐双修拿扇子指指我:"这个小美人是本少主的。" 他怎么来了? 他在我离开的前一晚喝得伶仃大醉,仿佛心已经死了。 只是他又来了,我满心的欢喜,也满心的惆怅。 "是个瞎子!"狗头师爷先是吓了一跳,仔细看后却又得意起来:"不知天高地厚东西,还敢跟我们公子抢女人!"四个大汉都讨好似的大声嘲笑。没想到那楚公子倒做了个揖:"这位公子,凡事讲先来后到,在下已经看上这位姑娘了。请公子另寻芳草,不要夺人所爱。" 唐双修差点笑昏过去,捂着肚子笑了半天才说:"我跟这位姑娘亲过嘴,你说,是谁要先来后到?" "唐双修!谁跟你亲过!"我急急的吼过去。 "这位姑娘说她没跟你亲过。"楚公子气愤地说:"请不要侮辱这位美若天仙的姑娘的清白。" "我就是侮辱,怎么着?"唐双修索性耍起了无赖。 四个大汉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像猪肉一样满天飞,砸坏了店家的桌椅。吝啬的掌柜心疼得龇牙咧嘴。那位楚公子抱头鼠窜的逃跑,临走前还说了句:"姑娘,我们后会有期。"我笑得肚子疼,等唐双修把垃圾都清理干净了,才停下笑来问:"你怎么来了?还有,在那么多人面前开那种玩笑,很好笑吗?" "什么玩笑?"唐双修夸张地一拍脑门大声说:"你是说亲嘴的那个事情啊?" 有好事的人已经在不远处伸长了耳朵,我的脸红了大半,狠狠地掐他的手臂。他这才龇牙咧嘴的安静下来委屈的说:"我没有开玩笑,虽然我那天晚上喝了点酒,但也不至于醉得一塌糊涂。" 那天晚上 我的脸由嫣红转变成桃红色。那天晚上他伶仃大醉坐在我的厢房门口对月念诗。我只不过烦得厉害把他送回他自己的房间。他痛苦的样子刺痛了我的心,于是我很没出息的流下了眼泪。我说,对不起,我害怕失去你,我不能让你面对危险。 他的眼睛暗淡无光,如一团凝墨。 我轻轻得吻他的眼睛,就像对待一对珍宝。只是唐双修却突然使出蛮力将我压在身下,他说:"林月见,你是个骗子,你需要我,你的心里在说我很重要!" "你不要白费力气了,我对你只是感激。"我冷漠到要逃走。 "你骗人!"唐双修的双手摁住我的脖子:"你说实话,不要骗人了!" "我" 只记得剩下的话被唐双修吞了下去。他如狂风一般吸吮我的嘴唇,一寸一寸的,像贪婪蜜蜂一般要吸尽最后一滴蜜汁。可怕的事,我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直到他的手开始像着了火一样的在我的身上流窜,我才惊叫一声推开他。他立刻躺在床上睡熟了,我以为他不会有任何记忆。 "你喜欢我。"唐双修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无论你说什么话,我都不会离开你。我不会再受你的影响,我唐双修可不是吃屎长大的。" "那你吃什么长大的?"我躲开他的手指,突然放弃:"算了,只要你不是吃屎长大的,吃什么都无所谓。" "不许再让我离开" "知道啦!" "月见,想不想来个拥抱。" "不想。"我扑哧一声笑了,一回头见燕千秋在对面的桌前已经坐了下来,他桌上还放了一壶酒,想必已经来了一会儿。他自以为很识趣的没有打扰,这让我忽然很难过。我并不是水性扬花的女子,只是这两个男人对我有恩,尤其是唐双修我真的无法割舍。 邪术 三个人回到客栈,喜二娘正如热锅上的蚂蚁,见我回来,面上喜忧参半:"被那楚二公子看上的女子,还没有能逃过他的花轿的,怕那恶霸不死心再找来。" 我们回了厢房,燕千秋这才跟我们说,他这一上午本来是打听归隐师父去了,没想到又打听到了一件新奇的事。城东的楚二公子最近像着了魔似的只劫两种人,一种是铁匠,一种是未出阁的漂亮姑娘。 那些姑娘名义上是跟楚二公子拜了堂成了亲,可是私下楚家的仆人讲,从来没见公子去挑喜帕,圆房,也从来没有见过那些过门新娘子在园子里转悠过。 "这倒是奇怪了,娶了那么多漂亮姑娘却不去消受。"唐双修用扇子敲敲脑袋:"他看起来不像是这里有问题。听他讲话也是个读书人,满口的之乎者也。" "我只怀疑他找铁匠的用意。祭月国离开祭月山那么近,断肠人必定要找人打造葬天剑的。"我很快的自我否定:"可是断肠人应该找我父亲打造葬天剑才对,那这些铁匠的失踪有什么原由?" 燕千秋说:"这个简单,我入夜去楚府打探一下就明白了。" 我坚持要跟着,燕千秋也就由了我。唐双修还带了夜行衣,我们将自己掩埋在夜色里。楚家果然是有钱的人家,一个府邸能赶上半个乱花山庄。我们几乎要转晕了,只寻着窗户上贴着的喜字寻着了前日刚过门的新少奶奶的院子。 "哪来的那么麻烦,直接抢来拜堂就是了,还费什么话,简直多此一举!"是个少女的清脆冷漠的声音。 "那姑娘身边的一个盲人少爷颇有拳脚" "不要废话,我要的是新娘,其他的是你的事。还差二十多个新娘,你一个月的时间给我找齐" "一个月?" "有问题吗?"少女冷冷的问。 "没问题,没问题"男子顿了顿又说:"在下家父家母" "你放心,我夜小萱说到做到,绝不会伤害他们。" "是" "铁匠找得怎么样!" "已经按您的吩咐全都送到祭月山脚下了,绝对没向外透漏半点风声。" "做得很好,下去吧!" 夜小萱在胁迫楚家二公子为她做事,可是,她要那么多新娘有什么用呢。等楚二公子离开了,我们在屋顶上揭开一片瓦。夜小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步子很缓慢,笑声如流水:"怎么样,只有我夜小萱可以帮助小三哥,你这个害人精只会害死了他。我要用你的血来救小三哥。" "够了,放了那些姑娘,夜小三不会感激你的。"繁儿被绑在椅子上,她腰里的号角已经不在了,脸颊红肿,很明显的被打过。 "你住口,只要四十九个还未圆房的新娘的鲜血,小三哥就会活过来。你还是希望他不要活,小三哥白救你了,你这个没心没肺的魔鬼!" 繁儿索性低了头不讲话,她好象是累了,昏睡过去。叶小萱兴高采烈地对着锁着夜小三魂魄的梅花锁说:"小三哥,你马上就可以活过来了!" 我想冲进去救繁儿,却被燕千秋拦住。他说不可卤莽。恐怕夜小萱和水桃一样已经拜到断肠人门下。如此一来,我们更不敢轻举妄动,对于断肠人只能智取,不能硬来。我们怕呆得久了会被发现,只能不情愿地离开了楚家。 夜小萱怎么会找到繁儿?她怎么会知道那么古怪的邪术?如果和断肠人扯上关系,这一切都迎刃而解。我真后悔一时心软留下了夜小三的魂魄,却害苦了其他的人。 飞天姑姑告诫过我,仙人不要干涉人类的生老病死。这是规律,不可违背。就像当时烟婆婆用邪术强留下了繁儿的命。到了最后,只能惹来更大的祸端。 "夜小萱果真是为了她师兄什么都做得出来。"唐双修叹口气:"那没长开的小子有什么好,值得这么丧心病狂吗?" "我们要查查那些新娘关在了什么地方,然后我们把她们救出来再收拾那个夜小萱,她已经完全疯了,怕是除了死,谁都没办法阻止她救师兄。"我打了个冷战:"如今只有毁了梅花锁才能彻底断了她的念头。" 岩洞 楚家二公子次日大早亲自率一干人来到客栈,不仅多带了几个打手,连花轿和唢呐都在外侯着。那厮也知道自己做的是缺德事,羞愧得抬不起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只是百事孝为先,他也顾不得那么多。 虽然上了其他人的花轿让唐双修的脸臭得像便密了三天。 但是第一次穿上嫁衣的感觉还是蛮不错的。燕千秋作为我的娘家人自然一步不离的跟着。客栈外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乡邻,有风不小心掀开我的盖头,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叹,好美的新娘啊,可惜了。 这样的赞美虽然听了不下千次,但是依然很受用。 只是,我永远都没有机会像平常家的女儿那样坐上花轿风光无限地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这样一样,我忍不住又叹气。喜欢燕千秋或者喜欢唐双修,这都不是我该苦恼的事。人不应该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愁。那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我掀开轿帘,燕千秋幸灾乐祸地扯了扯嘴角:"当新娘的感觉怎么样?" 我嘟起嘴狠狠得瞪他:"如果我真的嫁给别人,你就等着哭吧!" 燕千秋很酷的丢给我一个标准少女杀手式微笑:"你嫁人我为什么哭?" 我一时语塞,我一个姑娘家总不能厚着脸皮说,因为你喜欢我吧。他从来没说喜欢我,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假如美少侠说,对不起,我对你没兴趣,那岂不是很丢脸。我无赖的说:"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哭?反正你就是会哭,就是会哭!" 燕千秋摇摇头:"看来你跟唐双修什么都没学会,只跟他学会了嘴硬和无赖。" 笑吧,笑吧,最好笑到你嘴角烂掉。我放下轿帘生了一会儿闷气,突然又难过起来。喜欢不喜欢都不重要。 我到底还在奢望什么? 仙女会长生不老,岁月对我来讲,只是一个时间概念。而他们会一个个老去,一个个死去。那时候,我还是少女一样鲜活的容貌。 花轿抬到楚家大门口时燃放起了鞭炮。燕千秋扶着我下轿,丫鬟仆人们已经布置好了喜堂。虽然楚家老爷和夫人都被叶小萱劫持,但是拜堂的时候依然有两位高堂等着吃儿媳妇茶。拜过了天地,喜娘喊着送入洞房。 燕千秋被留下来吃喜酒。我随着几个婆子丫鬟在楚家的园子里走了半天才进了所谓的洞房。果真是洞房。楚家的宅子靠山而建,出了后门就是山脚下。山脚下有个宽敞的岩洞。洞顶还往下滴着水,潮湿又阴凉。 "又被送进来一个。"有女子的声音从洞里传出来。 我走进洞穴深处突然觉得豁然开朗。岩洞的里面很宽敞,石壁上燃烧着火褶子,二十多个穿嫁衣的女子在里面歪歪斜斜得坐着。见我进来,她们的表情既惊恐又雀跃。 "姑娘,你跟我们一样被骗了。这个楚家二公子并不是真心要娶妾,他是要把我们送给一个女魔头练还阳之术啊。"为首的女子从容淡定,其他女子一听,想到自己即将死去,都吓得哭起来。 我笑着安抚她们:"我知道,我就是要救你们出去的。" "你和我们一样都是弱女子,怎么救我们出去?"那女子叹了口气:"那个女魔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那个洞穴不过是外面上了把锁,我走到洞口轻轻得吹了口气,锁哗啦一声掉在地上。那些女子们都惊呆了,好大会才回过神来,高兴得哭着笑着抱在一起,太好了,太好了,我们遇见仙女了,我们有救了。 "快回家去吧,不要再被骗了。" "姑娘,大恩大德" "不要多说,那女魔头很快的会得到消息,你们快走。" 二十几个女子谢过我,纷纷离开,她们只要到了前街接触到了人就安全了。楚家绝对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她们回府。 "林月见!"只听半空中传来一声娇喝,有暗器擦着我的发丝飞过,那是淬了剧毒的掌心钉,她咬牙切齿地说:"是你坏我的好事!" "夜小萱,你不是个坏人,趁现在没有到十恶不赦的地步,你赶快收手。断肠人入的魔道,你的心魔尚浅,只要诚心回头,一切还不晚。" 夜小萱的左脸颊绽放出红色的莲花,眼神妖冶冷酷:"只要能救小三哥,就算入魔,入鬼,入地狱,我夜小萱都再所不辞。我知道我现在的煞气,若小三哥的魂魄一现身就会魂飞魄散。可是我不怕,我总会让他活过来的。" 我失落极了,我们总把结果想象得太美好,可是总被结果伤害。 "每个人都有生老病死,这是天意,不可违。" 夜小萱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我不相信,就算老天爷要小三哥死,我都会跟老天爷作对!除非我死,否则,没有人能阻止我。" "不。"我笑得格外悲凉:"我可以留下夜小三的魂魄,自然可以让他魂飞魄散。" 夜小萱惊恐的护住胸前的梅花锁:"你才是魔鬼!你才是魔鬼!"说着施展轻功朝山上逃去。繁儿应该还在楚家的那个喜房里。我回到楚家的园子发现楚家已经乱成一团。燕千秋搜遍了整个府邸都没有看到繁儿的影子,听一个小丫鬟说,是被女魔头带走了。仆人们看着两个老爷和两个老夫人出现,有一个老爷和一个老夫人施展轻功逃走。 那个真的老爷和老夫人自然是唐双修救回来的。 夜小萱将他们藏在附近的村庄里,每日让人去送些饭菜。他们千恩万谢,我们离开府邸时,楚二公子满眼的愧疚,请姑娘原谅。 没有怨过,哪来的原谅,楚公子,后会有期。 第十章 荒烟蔓草劳燕分飞哀断肠 灭门 天色灰得厉害,风吹到身上寒到骨子里,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喜二娘索性让伙计关了店门,在大堂中间支起火炉。 我本以为唐双修会在楼下温一壶黄酒暖暖胃,却见大堂里空荡荡的。 昨晚听一个过路打尖的游侠说,巫族和天盲族这两个隐居的族群竟然起了冲突,巫族一开始还能抵挡,后来被攻破了镇子,差不多也快灭门了。唐双修知道后并没有任何的喜色,进了房门再没出来。 他是个骨子里温润如玉的男子,他善良平和看不得仇恨和杀戮。 我叹口气正要回房。 楼下的大堂门被踹开,狂风卷进来吹起了炉灰,呛得喜二娘开不得口。 大概有二十多个人,个个都是练家子,看着装有的来自中原有的来自苗疆。领头的是个络腮胡须的大汉,他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径自坐下说:"这大白天的关什么门,不做生意了吗?" 喜二娘见这么多人,看起来像是道上的人物也不敢招惹,伙计识相地去后堂沏茶。喜二娘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摇着帕子陪笑说:"客倌说的是哪里的话,这开客栈就是做生意的,各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呐?" "我这些兄弟们个个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按人数去准备客房,再准备些好酒好菜送到房里去。老板娘细心照料着,银子少不了你的。" "大爷真是爽快,伙计们快来带大爷们去客房里歇着" 我只顾着瞧这些人的来头,却没想唐双修也被惊扰,推着我回了房间。远远听到凌乱的上楼的脚步声。唐双修压低声音说:"如今我的眼睛是不好使了,否则这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个能瞒住我唐双修的眼睛。你长得这么漂亮,若被那些人看到了,说不定又要出乱子。我可不能让你再上别人的花轿了。" 唐双修自以为很幽默,我却差点又落泪了,是我害他失去了双眼,每每想起来都会钻心的疼。 "没有眼睛,很不方便吧,起码再也不能看到美人就过去打招呼,黑夜和白昼也没什么分别" 唐双修拍拍我的手坏坏地笑:"我只要记得你这个美人的模样就可以了。" 楼下的客房有桌椅碰撞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不下五人聚集在一个客房。我和唐双修趴在地板上想听得仔细些。那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应该是北方人,说起话格外的嘹亮。 "几位兄弟,大家争来争去也不是个办法,选日不如撞日,我们明天就上山。我们既然已经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就不能畏头畏尾,若真要那魔头炼成葬天剑,我们想都别想!" "大哥说的是,我们听大哥的。那魔头虽然厉害,但是好虎不敌一群狼,我们可是江湖中一顶一的高手。" "谁是狼啊?他妈的魔头才是狼,应该是恶犬敌不过一群虎!" "兄弟没念过书,大哥真是能文善武啊,佩服,佩服!" "承让,承让!" 唐双修努力地憋住笑,憋得脖子都粗了,只听房门被推开,燕千秋见我们像壁虎一样趴在地上,奇怪地问:"你们在做什么?" 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燕千秋立刻会意过来关好房门。这江湖果然是个有风就起浪的地方,我们本以为断肠人在炼葬天剑的消息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哪知道断肠人虽然能管住他手下人的身体,却管不住他们的嘴。这个世上最可畏的就是人言,只要有嘴的地方,就没有秘密。 我们商量好不再找归隐师父。燕千秋几乎将整个祭月国翻了过来,大大小小的寺庙和客栈都找遍了,还是没有发现归隐师父。说不定他已经离开了祭月国云游去了。时下正是个好机会,断肠人忙着对付这些江湖中人无暇顾及其他。我们说不定可以趁乱救出繁儿和父亲。若救不出,去打探一下虚实也好。 重犯 祭月山上建着断肠人的山寨。到处都有人把守着,这些人的血液里都有了魔性,眼神凶狠残暴,左脸上刺着红色的莲花。 "难道断肠人创立了莲花教,脸上刺着莲花做记号呢?"我小声对唐双修说:"别说,脸上开朵花还挺好看的。" "梅花仙姐姐,他们脸上刺的可不是普通的莲花,那种红莲叫地狱红莲。"唐双修总是嫌弃我开了仙智还什么都不懂。我虽然识得了字,但是不像他那样博览群书,知识浅薄也不是罪过。 "地狱红莲是传说中的花,我是听说过的,不过不晓得那么普通,和池子里随便长的莲花没什么两样。" 燕千秋说:"是工匠的手艺太拙劣了。真正的地狱红莲是美到及至的,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唐双修不屑地哼一声:"说的好象真的见过似的。" "都别吵了,那二十几个人已经进了寨子了。"他们的功夫对付这些小喽喽们还不成问题,一把见血封吼的暗器洒过去,连声都没吭,只听见"噗嗵噗嗵"倒地的声音。那些人见这守门的这么不顶用,脸上的惧死也少了三分。寨子里有更多的人涌出来,眼看混战成一团。我们三人兵分三路分别去打探。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话一点都不假。 寨子里有个和祭月国一模一样的祭月台,台上供着鸡鸭水果等祭品,三柱香已经燃了一半,应该是没有断过香火。 祭月台前面有宽敞的神殿,殿里供奉的图腾正是地狱红莲。神殿里没有半个人,门口的两个看守正是换班的时候,若我不出去,大概住上十天半月也不会有人发现。 "哎,你也真是,去偷酒怎么被他碰上?人家现在看守的是要犯,在主人的心里地位自然是不同的,忍忍就过去了。" "连口酒都没喝上,还被那娘们臭骂了一顿,真是晦气。" "好了好了。" 两个人缩缩脖子见四下没人,索性将刀放到地上打呵欠。听到重犯两个字,我紧张的额头上冒起了汗。两朵梅花抛出去点中他们身上的几处大穴。两个人动弹不得,只有眼珠子惊恐的提溜乱转。 "只要你们好好的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伤害你们。" 两个人都是怕死鬼,也犯不着为了不重视他们的主人丢了性命,这一来吓得裤子都湿了,说:"别杀我们,我们是看门的,什么都不知道。只要我们知道绝不敢欺瞒——" "你们刚才所说的要犯关在哪?铸剑房又在哪?" "要犯在回门厅关着,铸剑房在回门厅后面,你只要顺着神殿往后走,就找到了" "二位多得罪了。" 索性这些饭桶们冻得直哆嗦,没有一个人有兴趣看看天空上有没有仙女下凡,我飞到回门厅,这里的看守比较森严。有小喽喽惊慌的跑来说:"四护法,那些人已经攻进寨子了,杀了我们好多弟兄,要不要禀告主人?" "这种小事还要麻烦主人,你们几个看好回门厅,你们几个通知其他护法保护好铸剑房,本护法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眼见回门厅没剩下几人,我的梅花飞过去点中他们的穴位,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回门厅其实就是很高级的囚笼,有精致的雕花木床,黄花梨木桌椅,每个房间都没有上锁。我从第一间找到最后一间推开门却傻了眼。 燕千秋和唐双修坐在椅子上共同品着一壶茶侃侃而谈。他们仿佛只看得到彼此,偶尔还会损对方两句,我怎么叫他们都听不到。 "欢迎你来到美丽的祭月山,我可爱的小仙女。"断肠人突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他还是老样子,脸上永远挂着和善的笑容,做的却是世上最阴险的事。 "断肠人,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只不过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边的人,只活在过去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断肠人说:"我没有恶意,这个世界太多苦难,你不觉得这样的他们很开心吗?" 他们看起来的确很开心,只是人不能总活在记忆里,因为短段数十载很快就会垂垂老去。我冷笑的说:"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知道的,你杀不死我。" 断肠人的笑容隐去了,满脸的遗憾:"小仙女,你不要误会我,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所以我已经等候你们多时了。我不会伤害你们,尤其是你,你是个善良天真的好孩子,这样的孩子已经不多了。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要让你陪我一起见证葬天剑的诞生。从今以后,你不会有苦难,我会像父亲一样好好的疼爱你。" "你不要惺惺作态,快放了我的朋友们和我的父亲。" "你的父亲?"断肠人摸摸花白的胡子说:"我不知道你的父亲在哪里?我真的忘记了。" "你"我想提起一口真气与断肠人比个高下,谁知根本就没用,我仿佛变成了普通人,这让我感到无比的惊恐。 "我的红莲散会暂时压制你体内的真气,但是你不要害怕,我绝对不会伤害你。我要让你像公主一样生活,派人好好的服侍你。你长得真美,像月亮一样美,我喜欢一切美的事物,所以你就陪在我身边吧。" 断肠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在没开仙智前,他差点杀了我。而现在,他确实没有伤害我的念头。这样的人才让人觉得可怕,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几个婢女带我去已经准备好的厢房,我虽然愤怒却也无可奈何的跟着。厢房很华丽,或许只有真的公主才能住这样的房间。 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急得快要哭了,早知道就听飞天姑姑的话找到归隐师父再上山。天色擦黑时,婢女跑来说:"主人请姑娘一起用晚膳。" 断肠人的晚膳很丰富,摆了满满的一大桌,他的食量却很小。我更是吃不下任何东西,只是坐在对面怒目而视。 "把山寨当成你的家,闷了就让婢女带你到处转转,不要拘束。" 我心里骂这个老奸巨滑的魔头大概要将我们困死在这里,直到葬天剑炼出来,他就可以独占天下。婢女们战战兢兢的跟着,我去铸剑房也没有人阻拦,摆明根本不将我放在眼里。铸剑房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外面冰天雪地,铸剑的铁匠们打着赤膊汗水却滴滴答答的往下淌。我一个个的问,有没有一位姓林的铁匠,他们通通像没听到一样做眼前的事。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断肠人已经将我牢牢的困住了,我的再多挣扎似乎都是无力。 囚禁 夜小萱不在寨子里,听婢女说,她下山去找未圆房的新娘子去了,可是她的住处却有个没出过门的姑娘,厨娘每日都会送饭进去,听说是巫族的人。夜小萱住的地方都是女子把守,个个看起来都异常的凶悍。断肠人事先已经吩咐过了,仙女姑娘要做什么都不许阻拦。那几个女子仿佛很怕夜小萱回来找麻烦却也没有办法。 繁儿靠在床边脸色苍白,饭菜放在桌上已经凉透了,她却一口没动。厨娘为难的说:"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饭菜热了好几次,这姑娘坐着一动不动,就是不吃。" 繁儿见我来,脸上刚露出一丝笑意,转念一想又暗了下去,急急的抓住我的手说:"月见,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这是断肠人的地盘,难道你也被囚禁起来了。" 我只能摇头,若是囚禁起来也比较好,只是如今提心吊胆,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头绪。我将繁儿带回住所,差婢女好好的照顾她。她太累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不一会儿就沉沉的睡过去。 我已经很久没有因为遭遇困境而哭过了。我终究只是个活了十几年没有生活历练的小丫头。遇见这样诡异的事情会恐惧。以前总是燕千秋和唐双修帮我,现在换我救他们。林月见不能总在他们的保护下生活,我要保护他们。 我不能怕断肠人。 我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对着月亮,耳边传来柔软的女声:"姑娘,你怎么哭了?" 女人大概三十多岁,穿着粗布的衣裳,手裂得都是口子往外渗着血。是寨子里的洗衣工,从附近的村庄里抢来的,做的都是伺候人的活。我欠了欠身子请她靠着我坐下来。我说:"你不懂,你只是关心明天的脏衣裳是不是更多,天气是不是更冷。而我,我是背负着拯救许多人的生命的。唐双修,燕千秋,繁儿,苏老掌柜,苏老板娘"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女人说:"我只是个洗衣工,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也不帮不上姑娘" 我摇摇头笑了:"就是因为你是个洗衣工,是个陌生人,所以我才什么不都怕。你也是受了断肠人的害,迫不得已放弃家人来做事。我宁愿相信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迫不得已。这里的有一些人曾经跟我生活在假的临仙镇,生活了六年。我一开始恨他们,可是后来我就不恨了。起码那六年,我很开心,他们没有害我,苏老板娘很关心我,还会炖好喝的汤。这个世上哪有那么顺心的事情呢?如果不能恨就宽恕,这样自己的心里都会时刻觉得活着很美好。" 女人呆呆的问:"你不恨他们,真的不恨吗?" "不恨了,现在想想,在假的满月楼也挺好挺开心。" 女人愣了半晌,慌乱的抹抹眼睛说:"我明天还有很多衣裳要洗,我先走了" "等等。"我站起身来握住女人的手轻轻吹口气,那绽开的皮肉乖乖的愈合回去,变得柔润光洁。 "谢谢。"女人眼圈通红,吸着鼻子走远。 大概是触景伤情,送女人的身影离开,我正要回房。半空中杀出个穿黑衣的女子,眼角一抹嗜血的潮红,正是夜小萱。 "你竟然敢私自带走那个小巫婆。" "你能怎样,杀了我啊!杀了我啊!"我果然和唐双修学会了耍无赖,还很怡然自得。看到夜小萱气得发红的眼,我两天来的闷气都一扫而光。她自然是不敢杀我的,我扬眉吐气了一把,仰头挺胸的回到厢房。 次日断肠人又差人叫我过去,说铸剑房的葬天剑要出炉了。他无非就是想气死我,我紧张得跟着去了铸剑房,只见几十个铁匠守在炉子旁都大气也不敢出。我更是瞪大了眼睛,心里祈祷着不要成功。我想观音菩萨一定是听到了我的祈祷,剑身断裂。 断肠人默默的走出去,他的神情格外的落寞。 我高兴的跟出去幸灾乐祸的说:"真可惜啊,我还等着你的葬天剑呢!" 断肠人叹了口气:"我本以为你会失望,这把葬天之剑若能炼成里面也有你的心血。" 断肠人的思维不是正常人可以想象的。我的心血?这一年多来,我经过了大喜大悲,还害唐双修失去了眼睛。我恨断肠人恨到了骨子里,恨不得立刻让他血溅当场。我真想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只是这个变态会微微一笑说,你骂吧,只要你喜欢。 我七窍生烟的回到厢房,婢女说繁儿去了回门厅。我害怕她再碰上夜小萱就匆匆的赶过去。幸好燕千秋和唐双修还在喝酒。繁儿坐在他们面前托了腮,满脸的困惑。 "人蛮子,你还真是人蛮子,英雄救美也要动动脑子,挥剑的动作要潇洒,不要总是弄得那么血腥。什么叫杀人的艺术你懂得不?月见看见血小脸儿都白了,啧啧——" "嘴巴是保护不了女人的。" "女人?那丫头浑身没有二两肉,连胸部都没有发育能称得上女人?"唐双修笑得前仰后合:"难道你喜欢**?" 燕千秋干笑两声:"不知道是谁喜欢**?对月见殷勤的肉麻,整天摇着扇子做潇洒状,媚眼抛得满天飞" "那也比你强自以为是冰山美男" "那确实如此。" **?我盯着自己的胸部观察了半晌,哪里像**?繁儿困惑的说:"我原来一直好奇他们两个在一起会说什么,原来全都是说的你。他们不是很喜欢你吗?为什么要这样嘲笑你?"我本以为他们很痛苦,这样看起来还是很自在的,嘴巴也没坏掉。我拖了繁儿往外走,真不知道这两张嘴还有什么不堪的话可以讲。 繁儿回到厢房还是很沉默,过了许久才说:"月见,我刚才听双修哥哥他们说,巫族被灭掉了" 我的心里揪了一下,轻轻的抱住她:"你还有我。" "烟婆婆和我娘也死了吗?" "我不知道。不过就算她们活着,你也不能见她们。她们会杀你的。她们已经算不得你的亲人。" 繁儿哭丧着脸说:"我宁愿死在他们手里。夜小三的魂魄还在夜小萱的手里,不是我不想夜小三活下来。若真能用四十九个新娘的血使他还阳也就算了。可是就算他活过来,他也成了魔,忘记生前所有的事只听断肠人的话,替他杀人,做他的傀儡。夜小三不喜欢被拘束,他一定会很痛苦的。" "你放心,我一定会阻止夜小萱的,而且无论怎样你都要坚强的活下去。为了夜小三,也为了你自己。" "月见,你放心吧。"繁儿浅浅的微笑着:"你不要太过担心,我们一定有办法杀死断肠人,也一定会杀死他!"繁儿已经不是那个笑容明艳活泼天真的少女。她的目光黯淡安静异常。她肩膀上背负了太多的血债,她承受了太多不该她承受的罪恶。 干娘 婢女去洗衣坊取了刚洗好的衣裳。我拿来刚要换上,见衣裳抖直了,却有纸条掉出来。 月见: 丑时,洗衣坊,不见不散。 纸条上没有落款,不知道是谁弄的玄虚。我索性大半夜没休息,到丑时趁婢女们都已经睡熟,才悄悄的溜出去。来寨子好几日,我从没光顾过洗衣坊,这里的确荒凉,水池里的水都结了冰,难怪洗衣工们的手都皮开肉绽。 "月见"黑暗处有人轻轻的呼唤。 我见四下没人,疑惑的走过去。这面容是记得的。那日晚上遇见的洗衣女工。她把我拉过去上上下下的打量,激动得泪水翻涌:"孩子,真是好孩子。" 我如遭到了五雷轰顶,这感觉太熟悉,仿佛能追溯到很遥远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抚摩着我的脸说,好孩子,我的月见真是好孩子。苏老板娘的面容突然清晰起来。温柔的眼神和慈祥的皱纹。她拉着我的手叫我好孩子。 "孩子,我是干娘,我是苏老板娘"她顿了顿又叹气:"虽然我是假的,但是,不管你相信不相信,那六年里,我是真心疼爱你的。否则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你真的是干娘?你不是给断肠人办事吗?怎么会沦落到做最卑贱的洗衣女工?"我的心里百感交集,不恨她,一点都不恨。反而有种找到亲人的感觉。很想扑到她的怀里大哭一场。她一定受了很多委屈,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一年前,主人要我们一夜之间离开假的临仙镇。虽然镇子的是假的,酒楼是假的,苏老板娘也是假的。但是感情是骗不了人的。干娘是打心眼里喜欢你。我知道我们这一走,主人肯定就会对付你。于是我悄悄的留了一封信在你的房里向你说明原委,可是被苏小老板发现了,他禀报了主人。主人念我为他忠心的为他做了那么多事的份上没有杀我,就把我发配到这里做洗衣女工了。这根本怪不得别人,这都怪我心魔太重入了魔道,这样的下场也是菩萨对我的慈悲了。" "干娘"我高兴的又哭又笑:"太好了,知道干娘是真的疼我,真的太好了。" "你一定要知道干娘的名字,我叫琴涩。"琴涩话峰一转警惕地像四周看了一下,确定没人才压低声音说:"唐双修和燕千秋已经没事了,他们现在大概已经恢复了神智,我要他们假装还没有清醒。这里有红莲散,对付红莲散只有以毒攻毒。" "干娘,你怎么弄到的?"我心里一惊。 "我偷的,这事情迟早会被主人发现的,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我。月见,你要记住,干娘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能好好的活着,你不要记恨干娘。"琴涩的眼角湿润了:"孩子,你快回去吧,今夜就离开镇子。" "干娘,你跟我一起走,我们会保护你的。" "傻孩子,干娘能跟你见一面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你。一定不要让葬天剑炼出来" "干娘"我哭得泣不成声。 "快走!"琴涩狠狠的推我一把,狠心的转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这个女人在我的生命中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将我养大,给我疼爱,背叛主人,如今又舍命救我。她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她的初衷只是要我好。 我抹了把眼睛回了厢房叫醒繁儿,红莲散以毒攻毒,我只觉得神清气爽提起一口真气带着繁儿飞到回门厅。唐双修和燕千秋还在喝茶,喝了几天的茶,皮肤水灵得要命。经过了这么多的风浪,只需要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就可以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我们四个人趁着夜色飞出了镇子,这是个是非之地,还是早离开重新想对策。繁儿回头看镇子,眼神里有一种我们不懂的东西在流窜。她定是担心夜小三了。我柔声说:"走吧,我们很快还会回来的。" 祭月山的前面是祭月国,后面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谷。站在山头,清新的泥土香扑面而来。我望着远处镇子的点点火光说:"不知道干娘怎么样了。" 头顶呼呼的风声翻涌,夜小萱立于对面的大石之上,嘲弄的笑:"没想到神仙也是贪生怕死之辈,将养育了自己六年的干娘丢在山寨自己逃了出来。你若真的关心她,就应该好好的留在寨子里,主人对你不薄,你们可真不知好歹。" "夜小萱!"体内的气血翻涌,身体的周围已经弥漫起了杀气:"你若敢动我干娘一根毫毛,我保证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哎呀,我好害怕呀!"叶小萱哈哈大笑:"主人,你看到了吧,小仙女浪费了您老人家的一片苦心,这种忘恩负义之辈留着有何用?" 原来断肠人也来了?我看燕千秋,他满脸的茫然与警觉,唐双修竟然也没有发觉。三个人心里都觉得发毛,断肠人在哪里? "梅花仙,你太让我失望了。"声音不知从何方传出来,很近,又很远。 "断肠人,你出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唐双修握着我的手颤抖了一下。断肠人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还不明白,你杀不死我,我也杀不死你。只有葬天剑才可以结束我们的生命。我真的很难过。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我喜欢的人都那么讨厌我。我真的老了,许多事都忘记了。" 唐双修冷哼一声:"你不会那么好心放我们走吧。" "我若是不杀了你们,你们肯定会来杀我。"断肠人说:"这人生为什么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呢。我们完全可以做很好的朋友。既然,你们不识相,我也不留你们了。" 断肠人的声音嘎然而止,漆黑的夜色中,我们的眼睛根本不够用。他是无形的,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只听见夜小萱"哎呦"一声,繁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扑上去。梅花锁就挂在夜小萱的胸前,她显然没料到繁儿会突然扑过来,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小巫婆,你放开!" "把夜小三还给我,夜小三的魂魄是我的。" 燕千秋正待将二人分开,只觉得仿佛天崩地裂,脚下的山裂开一个大缝。碎石滚滚,震耳欲聋。众人躲闪不及"啊"的惨叫一声掉进山缝里。我一分神,胸前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掌,整个人昏昏沉沉得向无尽的深渊里坠落。我的身体就像是一片花瓣,在无边的暗夜里漂浮,仿佛又闻到了桃花的香味,周围刹时温暖起来。 桃源 "月见,快醒醒!快醒醒!" 这一觉睡得太舒服太安逸,整个人若躺在羽毛上一般。我翻了个身说:"燕千秋,有什么事等我醒来再说" "林月见,我们见鬼啦!我们已经变成鬼啦!"夜小萱的鬼叫差点把我的耳朵震聋了。 夜小萱? 所有的记忆一杀那涌进脑海里。我睁开眼睛,几个人都坐在桃树下,唐双修无聊地咬着一枝桃花,繁儿和夜小萱脸上都挂了彩,想必那那一番扭打留下的痕迹。 "我们在哪?" "桃源村。我们在你的家乡桃源村。"燕千秋说。 从祭月山上掉下来,怎么就来到这桃源村了呢,真是怪事一桩。不过我们的确在桃源村的村口,虽然祭月国已经入了冬,在桃源村,却是桃花初开的季节。一眼望不到头的桃粉色和满鼻的花香。 "果真是桃源村!"我惊喜地跳了起来。 其他人没有我这么欣喜,尤其是夜小萱,她心里想的是如何才能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远远的见村里涌出来一群乡亲,有的抗着锄头,有的拿着菜刀,一副要拼命的样子。领头的村民说:"快,就在前面,那些人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准没错!" "月见,你们村的人真不友好啊!"唐双修感叹。 我挡在前面说:"乡亲们不要惊慌,我是桃源村的人,我们是从山下不小心掉下来的,没有恶意!" "林月见,你跟他们废话什么,快杀了他们!"夜小萱狠毒的推搡着我。 "林月见,你是月见?"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机灵的男子打量我半天,惊喜的说:"果然是月见。娘,叔叔大伯们,是月见回来了!" "狗子!"我认出来了,这是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狗子。我高兴的扑过去,两个人握住手,乡亲们惊叹的说,是月见小丫头,没想到长这么大了。燕千秋看着我和狗子握着手,不自然的清清嗓子。 我和娘住的院子一点都没变。狗子经常过来打扫屋子,简单的桌椅摆设也比较干净。狗子说,每到逢年过节或者是忌日,他都会帮我去烧点纸钱。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从祭月山掉进桃源村,但是我的娘亲在这里,我什么都不怕。 我带了满满的果子去祭拜娘亲。燕千秋和唐双修也跟着去了,他们在坟前叩头,都格外的庄重。 娘,我回来了。我带着满身的疲惫和血污回来了。不过,我马上就要走了。娘亲,下次回来的时候你的月见会是干净的。我的纯净的灵魂将永远陪伴着你。 "月见,你不觉得繁儿有些奇怪?"唐双修说:"他为什么宁愿跟夜小萱在一起,都不愿意陪我们来祭祀。" 我笑他的多疑,燕千秋却点头:"我觉得唐双修说的很有道理,我们不得不防。" 我本想说,繁儿是我的好姐妹。可是一想到繁儿曾经的确是背叛过我们,所有的话只能烂到肚子里。虽然很不情愿,我还是跟两个男人悄悄地绕到屋后打探。 繁儿和夜小萱一个在床上坐着,一个在门口坐着。夜小萱看起来很激动,两个人应该已经起了冲突。 "把小三哥还给我。"夜小萱冷冷的命令:"否则你的娘亲只有死了,你别以为我不敢杀她!你要记住,你的命也是我夜小萱拣回来的,否则,你那个丧心病狂的娘早杀死你了。" "我说了,你若是敢靠近一步,我就和梅花锁同归于尽。"繁儿面无表情,仿佛在说一件无管冷暖的事。 "你根本不爱小三哥!" "是的,我爱的是双修哥哥。"繁儿微微一笑。 夜小萱眼角的嗜血的潮红更重了,嘴唇也变成乌青色,她冷笑:"你别忘记了,我为什么会知道琴涩背叛了主人。那是因为,你又一次背叛了林月见和你的双修哥哥。为了你那个丧心病狂的娘,说起来真是可笑。" 繁儿又笑,脸色白得吓人:"是的,我又背叛了我的姐妹,我的罪无法偿还。" "那你就受死吧!"夜小萱的眼神变得凶狠。还没到床塌前,她就愣住了,整个人如如雷击中。她颓丧的坐在地上。是血。繁儿坐在床上。血已经顺着床边流下来。白色的帐子也染红了,繁儿的脸白得吓人。 "繁儿!"我们同时惊叫一声跑进屋子。 繁儿手中的梅花锁泛起淡蓝的光。夜小三的影子慢慢的清晰起来,他微笑的看着繁儿,繁儿也微笑的看着他。 "我知道,你希望是这样的。"夜小三说。 繁儿虚弱的点点头,表情安详,她说:"贼头子,谢谢你,谢谢你震破我全身的经脉。月见,对不起,我又背叛你了,来世我还要做你的姐妹,不过我会爱月见一辈子。你要对双修哥哥好啊,要替繁儿给双修哥哥幸福。" 夜小萱喃喃地说:"小三哥" 夜小三微笑着走到她面前,他想替她擦眼泪,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他说:"乖,小萱,是小三哥不好。我生前总欺负你,不过你答应我,一定不要做坏事了,我们做的坏事已经太多了。对不起,若有来世我一定好好的疼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妹妹。" "小三哥,你不要走,我不允许你走!" "小萱,我已经死了,死人本就应该有死人的归属。你要好好的活着,只要有缘分,我们总会再见面的。"夜小三走回繁儿身边,他的手探进繁儿的身体,繁儿闭上眼睛倒在床上断了气。我捂住嘴巴怕自己哭出声来。繁儿的灵魂是金黄色的,她牵着夜小三的手,微笑着说:"再见了,我的朋友们,只要有缘分,我们总会见面的。" 我蹲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只要有缘分,我们总会见面的。繁儿,我们真的有那个缘分吗?只怕来世的你已不是现在的样子,我们要如何相认。我将繁儿埋在了娘亲坟墓的旁边。繁儿可以陪娘亲说话,她就不会寂寞了。娘亲也会好好的仍爱繁儿,像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 我将院子里桃花树下那把笨重的剑挖了出来。那剑依然很笨重,也不是很锋利,款式也不够漂亮。我抱着剑在树下发呆,我们准备马上离开村子,这一别,可能是天人永隔。 "月见,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燕千秋说:"你不是经常问我的身世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小的时候家乡村子里闹瘟疫,死了很多的人。我躺在路边没有吃的加上生病,马上就要死了。可是那时候,我遇见了一个天仙般的女子,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那婴儿见到我就笑,那女子说,也算有缘分,就将我救了起来。她将我托付给了飞天姑姑,飞天姑姑把我送到了一位真人那学习武功。飞天姑姑可能已经忘记了我,可是我依然记得,她叫那个婴儿,小梅花仙。我每次做梦都会想起那个小婴儿对我微笑,也就是那微笑温暖了我到现在。" 我惊讶的张大眼睛说:"你的意思是,是我娘救了你?" 燕千秋摇摇头柔情似水的握紧我的手:"确切的说,是你救了我。路边都是躺着的死人和快要死的人。你吓得哇哇大哭,一见我就笑了,所以你娘才救了我。" 这个冷冰冰的男人身体内流着滚烫的血,他说:"月见,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你与唐双修暂时在祭月国呆了,我回乱花山庄向飞天姑姑借一个宝物。有了这个宝物,断肠人就伤害不了我们了。" "宝物?" "飞天姑姑临行时说,若对付不了断肠人就回去取宝物。" 我将手里笨重的剑放在燕千秋手上说:"这是我爹打的一把剑,它不好看,也不锋利。但是这是我的,它就代表我,这些日子就让它陪在你的身边吧。" 燕千秋微笑着摸我的头发,唐双修似乎能感觉到这个动作,不自然的咳嗽两声说:"我们该出发了。" 夜小萱一直呆呆的枯坐在门口,我们要走,她根本没有跟着离开的打算。我走过去好声相劝:"走吧,听夜小三的话好好的生活。" 夜小萱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陪小三哥。繁儿埋在这里,他也会在这里,我要在这里陪他。" "他已经死了。"唐双修说:"留在这里只会徒增悲伤而已。" "你不懂,有小三哥的地方才是我的家。我会留在这里,会帮月见看院子,会帮月见给她们扫坟。断肠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若你们死了,我会在那两座坟前再添三座坟。这样,大家都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在桃源村孤独终老,与桃花为伴,听起来是件很美的事。 夜小萱的又变成了那个嘴巴伶俐的单纯的丫头,她是个足够好的女子,只是与她爱的男子缺了那么一点缘分。 第十一章 乱花入梦宿命难逃终沦陷 誓言 燕千秋已经走了几天,我与唐双修在祭月国的客栈喝茶聊天,过的是神仙一样的日子。我们也会感叹说,我们一个是仙女一个是天盲族少主,可是都那么没用,连一个断肠人都对付不了。但是没有办法,我们只能等着燕千秋搬飞天姑姑的法宝来。 祭月国已经乱成了一团,大批的江湖中人涌入,越来越多的铁匠失踪。渐渐的,民间也流传起来葬天剑的传说。甚至有说书人在茶馆里摆了摊子,每个人收点茶钱,惊堂木一拍便从二十年讲起。恐慌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祭月国的国民纷纷收拾了包袱细软向北方逃亡。王宫里也动荡不安,二皇子为了争王位已经与国王兵戎相见,兵力不够,两方就招兵买马。 那些江湖中人已经像飞蛾扑火一般涌上祭月山,所谓的尸横遍野无非如此。尸体在光天化日下腐烂,苍蝇老鼠愈加的猖狂起来。长此以往,必将瘟疫横行,民不聊生。 我站在客栈门口看见惊慌逃离的村民,小孩的哭声让阴沉的天空更加的灰暗。 喜二娘抱着手炉叹气:"这世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喜二娘,你为什么不走?" "我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多年,我男人的坟就在后山,我已经习惯了。离开这里,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喜二娘拢了拢头发说:"原本以为葬天剑只是一个传说,没想到是真的。就算那些称兄道弟的江湖中人得到了那把剑,只是剑只有一把,只能有一个人得到那把剑。到时候为了守护那把剑兄弟又会反目。谁是魔啊,那把剑就是魔,谁得到它谁就会过着永无休止的杀戮生活。只是得到了那一把剑,得到了天下,又能如何?这天下之大,容身之处无非就是一个温暖的家。只有在家才是自己的。" 原本以为我们都看得透彻,没想到,到头来却不如一个开客栈的女人看得透彻。也许是我们身在其中,所以才被这一切迷惑。唐双修出了客栈很久没有回来,我便坐立不安。燕千秋肴无音训也让我心神不宁。我在客栈口不停的张望,希望看到两个人的身影。 "啊,下雪了"喜二娘说:"好美的雪啊,这是今年的初雪呢!" 我的眼泪在脸上冰冷的划过,为什么这雪,忽然让我的心那么凉。月见不要哭是繁儿的声音。我奔出去仔细的寻找,根本没有繁儿的影子,是我太思念她了。我看到了这漫天的雪,就好象看到了繁儿站在大殿顶上满脸的寂寞。 唐双修夜里回来,他虽然强颜欢笑,但是只需要握着手,我就能感受到他的失落。他哈哈的笑:"我已经给归隐大和尚机会了,可是他既然不负责任的到处云游,我们就只有自己动手了" "还是没我父亲的消息对吗?"他根本不是打听归隐和尚的消息,而是去打听我父亲的消息,他瞒不过我。 "啊哈哈你父亲?你父亲不是在断肠人手里吗?你不要担心,我们肯定会把他救出来的。" "我的父亲是不是已经死了" 唐双修的手指压住我的唇:"不许胡说,飞天姑姑说你父亲还活着,他就是活着。我们月见已经没有了母亲,不能再失去父亲。" "唐双修,等这一切结束后,如果我还没有死的话,我想,我想回到桃源村过平静的生活" "月见,我会陪你,无论生死我都陪你。"唐双修墨色的眸子温柔得要命。 也许我不该拒绝的。 也许我和唐双修在一起,这是最好的选择。 "月见,你不喜欢我吗?还是你喜欢的是" "跟我一起去吧。"我说:"我们去过平静的日子,我不要做仙女,我只想做个村姑" "那我只好和我的小村姑去过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而且,有你娘和繁儿陪着我们。那人蛮子怎么办"唐双修迟疑了一下:"他能回到原来的生活吗?" "他是个好男人,他应该为他自己而活,而不是为我。"我靠在唐双修的肩膀上说:"有你这样一个美男陪在我身边就满足了,只需要一个就满足了。" 唐双修,对不起,你一定会幸福的。你一定会遇见一个更好的女子,在我死后。我感觉自己的大限即将来临了。我无法给你任何的承诺。 若有来世,请抓紧我,让我给你幸福。 红莲 是红色。 石榴红,樱桃红,胭脂红,银红,桃红,深深浅浅的红色。月光映在波光潋滟的湖水上,是湖水的颜色,又不像湖水的颜色。 怎么会有这么美的湖水。 不。不是湖水。 身体被冰凉柔软的湖水包围,水色越来越浓了,仿佛要扩散到毛孔里,支离破碎。我只想看到那湖底的红色到底是什么,仿佛要流淌出萤火一样的月光。眼前的模糊刹那间清晰起来,那是一群在湖底随波荡漾的莲花。 妖冶绝美,宠辱不惊。 地狱红莲。 我伸出手将似火的一朵摘下来。 吃掉我吧。吃掉我吧。吃掉我你就可以拥有无穷的力量。那美丽的花儿仿佛会说话,绝美的容颜诱惑着我。 月见,如果我忘记了我自己,也请你帮我记得,我这一生只爱过你一个女子,从看到婴儿时候的你,就爱上你。 燕千秋你在哪里 月见,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了 "燕千秋!"我猛得坐起来,全身被汗浸湿。天色已经大白,我心急地往外冲。燕千秋一定是出事了。这个梦做得太真实,地狱红莲,那种极阴之地中开出来的魔性很深的花。我心急的要将一切告诉唐双修,可是推开门,面前那张美丽绝伦的脸上映着淡淡的哀伤。 "飞天姑姑!归隐师父!燕千秋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吗?" 飞天姑姑叹了口气:"燕千秋他根本没去找我,我也没有什么宝物可以对付断肠人。他现在恐怕已经在来祭月国的路上了。" "我梦见地狱红莲,又梦见了他" "吃了地狱红莲的人会失去他所有美好的记忆,他的心中只会记得仇恨,记得他一直向往的事。" "燕千秋吃了地狱红莲?!"我的眼泪流出来:"姑姑既然早就已经知道,为什么不阻止他?" 飞天姑姑锁了眉头:"月见,这个世上有因才有果。他可能以为我忘记了他。他那时候还很小,我将他送到不悔山上学武功。但是他的眼神,我是永远都不可能忘记的。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跟你注定有不可磨灭的缘分。就像地狱红莲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找到的,这种缘分也是少之又少。燕千秋之所以有高深莫测的武功,那是因为他有魔根,却没有魔性。他师父原本是一个地仙,受了我的差遣保护地狱红莲不被凡人误食。燕千秋和他师父在山上呆了数十载,他身上已经有了地狱红莲的魔性,但只要吃了地狱红莲,就会变成天地之间最强大的魔王。" "他的心里只记得要杀死断肠人,他不记得我们任何人,再也回不来了吗?他真的回不来了吗!"我的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所有的力气仿佛在吼完最后一句话时用尽。 燕千秋,你可能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像这一刻这样茫然过。仿佛眼前是层层的迷雾,怎么也看不透着滚滚红尘。 "阿弥陀佛。"归隐师父摇头:"娃儿,这都是宿命。断肠人原本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吃了地狱红莲以后只记得要杀死小梅花仙,炼出葬天剑,他也是个可怜的断肠之人。" "为什么!为什么断肠人做了那么多坏事以后,我们还要可怜他?他有什么可怜的!我恨他!我恨他!我要亲手杀死他!" 唐双修心痛得眉头紧锁,他说:"月见,你不要这样,既然燕千秋已经做出了牺牲,我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助他杀死断肠人!" "你走开!"我狠狠的将他推到一边:"可是燕千秋成了魔啊,比断肠人还可怕的魔,难道你一点都不难过吗?他是为了我,我难道真的能够装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吗?我没有那么铁石心肠!" 唐双修愣愣地站在原地,他的嘴唇颤抖了两下终于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出了门。 我咬了咬嘴唇忍不住的懊悔。 "你伤那孩子的心了。"飞天姑姑说:"那孩子虽然看起来开朗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内心却是细腻得很。你说这些话虽然是无意,但是你自己却也难过了。双修说的对,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只有帮燕千秋杀死断肠人" "飞天仙"归隐师父想要说什么,却又叹了气:"这都是命运弄人,娃儿已经够辛苦了" 飞天姑姑点点头闭上眼睛掐指一算说:"燕千秋应该明日就会到祭月山。这将是最后的背水一战。" 父亲 祭月山上刚经历了一场嘶杀,血迹未干,空气中满是腥味。寨子里的人已经杀红了眼,见到人又扑上来。飞天姑姑的指间开出一朵硕大的白色莲花形成一个莲花盾,那些凡夫俗子根本近不得身。 "飞天姑姑,燕千秋好象还没来" "别急,我和归隐跟断肠人还有些恩怨没有解决。"飞天姑姑看着我的眼神多了抹令人琢磨不透的东西:"月见,你要原谅我们。" "姑姑"我不解的看着她。飞天姑姑低了头眼中噙满泪水。唐双修看了看我又看看飞天姑姑,低声说:"月见,一切听姑姑安排。" 寨子外的守卫个个惊慌失措,拿着长矛大刀吓得腿哆嗦着。只见断肠人坐着藤椅从寨子里飞出来。他走下藤椅恭敬的跪在地上声称:"莲花仙驾到,断肠人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断肠人,你还记得我吗?"飞天姑姑问。 "莲花仙是来问罪的吗?断肠人虽然有地狱红莲的魔根,但是莲花仙是约束不到我的。我之所以行礼,那是因为对您还存有一份敬畏之心。" "你果真不记得我。"飞天姑姑苦笑一下:"想必你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误食地狱红莲。" 断肠人摇摇头:"已经太多年了,我真的忘记了,我的记性总是很不好。" "你有心情听故事吗?" "愿闻其详。" "二十年前有一个失意的男子。他的妻子因为跟他意见不合而离开了他,那时候他的妻子已经有了身孕。那个男子非常爱他的妻子,只是他却坚持要杀死那个没出生的婴儿。因为他的妻子是个仙女,那个男子又执着于一把剑,而这把剑将给他们的孩子带来无穷尽的痛苦。男子的全部心思都凝聚在那一把剑上无法回头。他是一个铁匠,一个铁匠毕生的心愿,无非就是打造出一把好剑。他的妻子伤心的离开了他" 断肠人微微一笑:"这听起来是个悲伤的故事,我断肠人最喜欢听故事了。那个男人后来还是没打造出那把剑对吧?" 飞天姑姑摇了摇头:"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他的妻子离开他以后,男子异常的痛苦,而我与他的妻子是最好的姐妹。我知道若男子能过得好,她也会高兴的,于是将失意得要自杀的男子送到不悔山一个朋友那里。不悔山原本是个清修之地,男子一开始打扫道观过着平静的生活。有一日,我的朋友下山去了,那个男子被一个神秘的声音召唤到不悔山的山顶。有欲望的人才会被那种魔根控制,那男子的欲望就是杀了自己的孩子,得到葬天剑。于是,他去了山顶没有经得住地狱红莲的诱惑。他成了魔。" 我的身子一震险些没站稳。唐双修扶了我一把,眼神里都是焦急。 那个失意的男子就是我的父亲,难道就是,断肠人! 我的父亲是断肠人!这个魔头!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一定是假的。我告诉自己镇定下来听他们继续说下去。 断肠人哈哈大笑:"飞天仙女,难道我就是那个铁匠?我真的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成了魔,我只知道,成了魔以后,我很快乐。我要杀了小梅花仙,可是我杀不死她了。我的葬天剑马上就要出炉了,到时候,天下就是我的,谁也无法抗衡。" 飞天姑姑指着归隐师父说:"你还记得他吗?你们曾经是好朋友,他砍柴,你打铁,你曾经告诉他,假如你的女儿活下来,命运会让她经历生不如死的痛苦。他答应你要替你杀了你的女儿。你还记得吗?" 断肠人冷冷地瞥了归隐师父一眼:"大和尚,你们为什么要串通起来骗我?我是记性不好,但是,我不会杀自己的女儿的。我只是想独占天下。" 归隐呵呵的笑了:"老朋友,我们知道了结局却猜不透这经过。你知道为什么你手下的那批铁匠打造不出葬天剑吗?" "为什么?" "因为那把剑叫葬天剑,只能一个叫林葬天的铁匠用尽心血机缘巧合才能成器。那些铁匠们怎么能打造出那等神器呢?" "葬天剑原意为葬天之剑,跟那个林铁匠有什么关系。" "是先有的林葬天,才有的用他的名字命名的葬天剑啊。那把神剑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打造成了,只不过被梅花仙带走了而已。" "你是说,葬天剑其实已经炼成了?" 归隐呵呵的笑:"这天下想得到葬天剑的人都中了梅花仙的圈套。即使有上古神卷和女娲补天石,没有那颗牺牲一切的心,都是枉然。这世上也只有那一把葬天剑。" 断肠人眼神变得火红,眉心绽放出一朵妖冶的红莲:"葬天剑在哪里?" "是你亲手打造出了那把葬天剑,林葬天,断肠人,你收手吧!"归隐口念着:"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他是我的父亲?"我看着飞天姑姑大笑起来:"他竟然是我的父亲!这简直是太可笑了,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飞天姑姑惊慌的握住我的手:"孩子,他也是为了你好。" "我该感谢他吗?我该感谢你们吗?感谢你们在燕千秋成了魔来了我的父亲之前告诉我,他是我的父亲,他马上就要死了,而燕千秋杀了我的父亲!"我崩溃的大笑:"这简直太好笑了!" "月见"唐双修按住我的肩膀想让我冷静下来。只是我已经无法冷静,燕千秋马上就要来了,我刚刚找到我的父亲,他马上就要死了,他是我最恨的敌人。 飞天姑姑一心急,面前的莲花盾散去,断肠人看准了破绽突然散了暗器,飞天姑姑替唐双修抵挡便无暇顾及我。断肠人飞身过来点中我的穴位将我抓回去。归隐师父惊慌的喊:"断肠人,不要伤害你的女儿!" 葬天 断肠人来来回回的打量我半晌,笑开来:"你怎么会是我的女儿?你跟我一点都不像。你还是乖乖的告诉我,葬天剑藏在哪里?" "你真的是我父亲吗?"我固执地问。 断肠人犹豫了半晌叹了口气:"我真的忘记了。我只知道我一直想去的地方,却没有通往那里的路。" "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天涯,我想到月亮上去。" "去做什么?" 断肠人困惑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忘记了。我连自己多少岁都不记得,可能是我太老了,忘记了。" "你一点都不老,你是我爹,你只有四十几岁。"我冷冷的看着他:"听到我叫爹,开心吗?" "小仙女,我真的是你爹吗?如果我真的是你爹,你就把葬天剑交给我。爹用这把剑来保护你。"断肠人脸上又显现出贪婪的颜色:"我只要那把剑。" "断肠人,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娘手里有那把剑,我也根本没有见过。我甚至觉得父亲一开始的决定是对的,杀死我。如果娘亲肯杀死我,我便没有那么多的苦难。如果葬天剑在这个世上,我就注定要与葬天剑对抗,死在葬天剑下。"我苦笑两下:"你明白吗?我现在开始感谢你了。我不明白娘亲这么做的原因。她生下了我,她做不成神仙,她做不成神仙的代价是她的女儿辛苦的活到十六岁就会死。这一切,值得吗?" "也许,我真的是你的爹。"断肠人慈爱的伸手抚摩我的脸,笑容竟无比的纯真:"月见,月见,真是个好名字,只开给月亮看的月见草。你看,你喜欢月亮,我也喜欢月亮。" "不,你喜欢月亮,我娘也喜欢月亮。你喜欢月亮的原因是,我娘是月亮上的仙女,你吃了地狱红莲以后把所有美好的记忆全忘记了,但是心里还是会模糊的记得。"我笑笑的摸摸他的长胡子:"忽然觉得你变可爱了,我之前还很恨你,现在,我什么都明白了,也想通了。" 断肠人笑得开心极了:"为什么我那么开心?我从来都没这么开心过。" "因为我们的血脉是相通的,我是林葬天的女儿。"我叹口气:"女儿是永远都不会与自己的父亲为敌的。可是断肠人必须死。如果断肠人一天不死就不会放弃寻找葬天剑的念头,那么世上永远都不会太平。" 断肠人哈哈的笑:"傻孩子,这世上连神仙都奈何不了我,还有谁能与我对抗?" "燕千秋,他也吃了地狱红莲,他有魔根,他现在是世上最大的魔王。" "不可能!我才是这世上最大的魔王!" 我望向窗外,雪已经停了,月亮升上来了,皎洁无暇。银白色的月光映着雪,清冷得忧郁。我忍不住赞叹到:"真美。我记得在临仙镇时,一个过路的商人跟我说,中原到了冬天就会有雪。他小时候和他的父亲在雪地里打雪仗,玩得非常开心。我记得当时自己都听得入迷了。我那时候总以为自己看到雪会非常的开心,哪想到这晶莹的雪在我的眼里却是血红色的。" 断肠人突然泄下气来,雪白的胡子笑得一抖一抖的:"你想打雪仗吗?" 我困惑的看着他:"恩?" 断肠人哈哈大笑:"我从未玩过打雪仗,听起来好象很有意思。打疼了不许哭的。" 空旷的雪地变成了战场,我团起雪球向断肠人扔过去口中大叫着:"断肠人,我恨你,恨死你了!" 断肠人并没有躲,雪球砸在他的脸上开了花,我笑得前仰后合泪花翻涌。断肠人的雪球砸不中我,他似乎是故意打偏,我的雪球又狠又准,正中他的脑袋:"爹爹,难道那把剑真的比自己的骨肉还重要吗?难道你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后悔过吗?这是我的姐姐,也就是你的干女儿林晚樱让我问的。" 断肠人为难的说:"我真的忘记了。我毕生的愿望只是要得到葬天剑。" 我叹口气说:"我知道你忘记了,但是这是姐姐生前要问的,我总要替她问一句,她泉下有知不知道能不能原谅你。" 断肠人望着茫茫的夜色再无语言。他的手沾满了鲜血,他的肩上背负着罪恶,只是在他的心底有没有那么一座整洁的空城,只留着他和他留恋的月亮。我悲伤的转身就要离开,断肠人说:"你哪里都不许去。" "我不想看着你被燕千秋杀死。女儿是永远都不会与父亲为敌的。" "那就帮爹爹一起杀了那个燕千秋。" "我会给爹爹收尸的。" 断肠人的眼睛里有了失望的神色,他说:"我还不想死,我还没有得到葬天剑。" 这样的夜真的是太冷了,冷到骨子里,让人全身发抖。我一定是哭了,否则脸上不会那么凉。可是摸摸脸颊,只是融化了的雪水。原来一个人最痛苦的时候变会麻木了,眼睛麻木,心也跟着麻木。哭不出来,也不觉得疼,只觉得胸腔里好空好空,多了一个大风口,呼啸着,咆哮着,没有喘息的机会。 我枕在断肠人的腿上睡着了,他笨拙而又小心的拍着我背,蜡烛燃烧了大多半流着红色的血泪,在我的梦中变成微弱的剪影。 "主人,不好了,有个人闯进寨子里来,他武功太高强了,几位护法都是被他一掌震死!简直是太可怕了!"进来禀报的水桃已经吓傻了,张着大大的眼睛,嘴唇苍白。 "是燕千秋来了!" 断肠人深深的吸了口气说:"什么世间最强大的魔王,都是鬼话!是我太宠爱这些护法了,他们好吃懒做不学无术,是我害了他们" 我率先从寨子里冲出去,寨子外面,飞天姑姑,归隐师父,唐双修都在,他们等了一夜,见我没事也放了心。燕千秋已经不是燕千秋了,他依然那么俊美,如地狱红莲一般妖冶动人,双眼翻飞便是勾魂摄魄的如丝媚眼。他背上背着两把剑,一把是我赠于他的笨重的剑,一把是他的宝剑。 "燕千秋,我是林月见,我还记得吗?" 燕千秋高傲地侧过头看我,嘴角的笑容妖冶妩媚:"燕千秋?你是在叫我吗?我以前好象是叫燕千秋的。不过我现在叫燕回,我喜欢这个名字。断肠人怎么还不出来?我最讨厌杀些不顶用的废物。" 月见,如果我忘记了我自己,也请你帮我记得,我这一生只爱过你一个女子,从看到婴儿时候的你,就爱上你。 他不记得我,他不记得任何人。他不是燕千秋,他是燕回。 来不及惆怅,断肠人已经从寨子内出来,他并不担心燕千秋抬头看了看天气说:"真是个好天气啊,只是又要杀人了。我以前杀人的时候天气总是很不好。" "断肠人,我要杀了你。你是想死得痛快点,还是死得痛苦点?"燕千秋拔出他的宝剑仔细的擦拭。 "现在的年轻人最喜欢说大话,我很不喜欢。你只不过刚入了魔,也许你是未来最厉害的魔头,但是现在想杀我,还没那么容易呢。"断肠人呵呵的笑。 "老家伙,我想杀的人都已经死了,你也不会例外。"燕千秋笑着,眼睛的光已经变成宝蓝色,绝美的地狱红莲开在他的眉心,他狂笑着,华丽得如一副画卷。 断肠人看看我又笑:"若我死了,还有女儿替我收尸。若你死了,也有我女儿替你收尸,我们两个都是有福的人。" "废话少说。"燕千秋的剑势如破竹。 我从没见过那么快的剑,他整个人如流星一样闪过天边。断肠人好似变成了幻影,晃得人眼花缭乱。只见得宝蓝色和赤红色的光影在天空中纠缠,光影忽远忽近。飞天姑姑口中暗叫一声:"不好,燕千秋太骄傲了,他即使成了魔也没有魔的狡诈。断肠人诡计多端一些下三滥的招数他根本抗不住。" "燕千秋不是世上最大的魔头吗?怎么办?他会不会死!"我焦急得快要哭出来,唐双修安慰我说:"他刚入魔,还掌握不到要领。不过,断肠人可杀不死他,顶多消耗尽他的内力。" 天空中的宝蓝色的光影越来越微弱,赤红色的光影占了上风,攻势愈加的凶猛起来。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半截剑身从半空中掉下来插进泥土里。燕千秋吃力地回到地面,单膝跪地,满眼的怒火:"断肠人,你真是魔中的小人。" 断肠人哈哈大笑:"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浮躁,你的宝剑已经断了,你难道要用你背上的那把破铁来杀我吗?哈哈哈哈。" 燕千秋嘴角隐隐抽动:"你敢嘲笑它是一把破铁?" "那不是破铁?难道背的是一把破石头剑?"断肠人得意的坐到藤椅上,刚刚的小胜已经让他骄傲忘形。这正是与敌人交手的大忌。 "这是一把比我的生命还重要的剑,我本不愿意用它杀人。只是,既然你嘲笑我的宝贝是一把破剑,我就要用这把破剑来杀了你!"燕千秋缓缓地抽出剑,剑身被宝蓝色的魔气贯穿,燃烧出熊熊的蓝色火焰。那把剑似乎突然有了灵魂,闪着锋利的寒光,与刚才破旧的愚镦的样子有天壤之别。 它在唐双修的手里脱胎换骨,变成一把有灵魂的神剑。 飞天姑姑掐指一算,惊愕的说:"原来,那就是葬天剑!它已经与燕千秋人剑合一,从此,这把葬天剑就是燕千秋,燕千秋就是葬天剑,不分彼此,他们彼此得到了对方力量和灵魂。若燕千秋死了,葬天剑会断,反之,也是同样的道理。" "原来那就是葬天剑,为什么我以前使用它,却没有这种效果!" "那是因为,燕千秋是用爱来感动葬天剑的,可以浇灌葬天剑的并不是鲜血,而是爱。葬天剑选择了燕千秋做他的主人。" 断肠人彻底惊呆了,他醒悟过来哈哈大笑:"是葬天剑,那竟然是葬天剑,哈哈,我的葬天剑!" "它!是!我!的!"燕千秋的目光一冷手中的剑已经飞出去,直插断肠人的胸口。断肠人惊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美,最渴望的东西。他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像是承接幸福一样任那把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太好了,我终于与葬天剑融为一体"断肠人微笑着倒在雪地上,鲜血在地上蜿蜒,如小小的溪流。 "爹,你安心的去吧,娘在另一个世界等着你。"我跪在他身边,鲜血染红了我的仙衣。 "月见,你看,好美的月亮"断肠人眼睛里的欣喜刹那间暗淡下去,他的身体也一寸一寸的黯淡下去,终于化做了一缕青烟消失在空气中。我跪在地上欲哭无泪。唐双修轻轻地握住我的双手:"月见,不要难过,还有我陪着你。" 我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抽泣。 飞天姑姑走到燕千秋身边说:"孩子,你还认得我吗?" "莲花仙,我燕回不给任何人行礼。"他高傲的扭扭脖子眼神堆笑:"我杀了断肠人也算是为民除害。" "我们要毁了葬天剑,若葬天剑一日不毁,世间就永无安宁,永远都会有人为它流血死去。" 燕千秋的脸色马上就变得铁青,连笑容都无比阴冷:"想毁了葬天剑,先杀了我!我不会离开祭月国,欢迎你们随时来找我。"说着,像一阵风一样远去。 缘起 客栈外的梅花一夜之间全落了,喜二娘心疼得要命,仔细地将花瓣扫起来打算做成干花来薰香屋子。乱花山庄传来捷报,巫族被灭门,只是神姑和烟婆婆逃走,至今还在探询她们的下落。只是天盲族也死伤惨重,唐双修的娘派人请飞天姑姑回乱花山庄重新整顿。归隐师父打算到处去云游,要毁掉葬天剑,他帮不上任何忙。他只能每日吃斋念佛祈求佛祖保佑我们平安。 飞天姑姑走之前留下一封信,她愧疚的拉着我的手说:"这次飞天姑姑真的帮不上忙,我本来就不应该参与人间的纠纷,我的参与只能使以后遭遇天谴。月见,你看了信就知道原因,这结果还是要看上天的安排。" 月见: 对不起。我并没有讲故事的全部缘起告诉你。我和逐月在月宫里做烦琐的工作,我们每日都要将上神门留下的古书擦干净灰尘保证整洁。那日是我和另一个仙娥打闹不小心将火神卷掉落了凡间。要知道,在天庭,这可是大罪。我当时要私下凡间寻找,可是逐月念我已经是戴罪之身,私自下凡和遗失神物都是剔除仙班的罪名。于是逐月代我去了凡间。她遇见了拣到火神卷的林葬天。 这是劫数,我们的劫数。 燕千秋如今已经入了魔,如果能够毁掉葬天剑,一定不可以手软。燕千秋活着也只能是积累更多的血债。但是如果实在无法对抗,那就想尽一切办法请他回到不悔山修行,再不和葬天剑出现在江湖之中。 月见,燕千秋已经失去了所有美好的记忆,他不再记得你们。你要记住,记忆会消失,但爱不会消失。就像燕千秋那么珍爱你送的铁剑一样。 火神卷我带走了,我会送会月宫。只是对不起,女娲补天石已经不存在了。对不起,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能原谅我吗? 飞天姑姑 第十二章 繁花淡尽月上眉梢红颜殁 死城 桃源村在祭月山下并不是巧合。有祭月国的老人们说,大概是六七十年前,祭月山上有个桃源村,可惜山势太陡,祭月国里的人上不去,桃源村的人下不来,于是就这样变成了一个神仙般没有纷争的世外桃源。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次大的地震,祭月山的地势稍微平缓了一些,有些功夫的人千辛万苦的爬上山,发现那个桃源村已经消失了,被埋在了山底下。他们都以为桃源村不存在了,谁知那里真的变成了个不被外人知晓的世外桃源。 我想父亲和娘亲都到祭月国来的原因是,这里是离月亮最近的地方。 他们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缝之下,同对了一轮圆月。 唐双修的表情越来越沉默,他经常拉着我的手久久的不放开。我和他依偎在窗前看梅花纷纷的淡尽。我的长发流淌在他的肩膀上,如墨色的湖水。喜二娘不得已关了客栈,祭月国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即使她再不情愿也要离开。 我与唐双修将他送到城外,城里流行起了瘟疫,到处弥漫着淡绿色的毒雾,凡人根本就经不起摧残。喜二娘眼中含着泪看着祭月国模糊的轮廓说:"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回来,还能不能见到你们。" "喜二娘,我们只能送你到这里,一直朝南走,去一个叫临仙镇的地方。那里民风淳朴,是我长大的地方。" "林姑娘,你们不走吗?我自然不知道你与唐公子为什么会坚持留在这里。但是我心里总是觉得不安。你们还是早早的离开这是非之地,找个太平的地方好好过日子,一定要惜福啊。"喜二娘依然苦口婆心的劝阻。 我低了头不知如何应对,唐双修牵了我的手满眼笑意:"我们不能走,因为月见她还有事情没做完,无论她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她。即使她会死在这里,我也会带着她回到我们的家,因为娘亲和繁儿都在那里等着她。只要月见快乐,我就会感到快乐。" 喜二娘擦了把眼泪叹着气离开。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我将下巴磕在唐双修的肩头,嘴唇吹拂着他的头发在耳边轻语:"唐双修,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唐双修紧紧的拥抱我,几乎要将我嵌到身体里去。 我们到处找燕千秋,每每寻到了他的风声,等赶到那里,已经是一片尸体。瘟疫将尸体在短短几个时辰内腐蚀得面目全非。祭月国的花草树木都一寸一寸的枯萎,甚至有妖魔闻到了血腥腐烂的气味从远方涌过来。 燕千秋仿佛并没有离开这座死城的打算,为了葬天剑不要性命的也大有人在。他们其中有些人刚进了城就染了瘟疫倒在路边痛苦的呻吟。 他们向我伸出手:"救救我们,救救我" 我和唐双修面无表情的走过去,即使我们救起他们,他们还是会死在葬天剑下。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是罪人,不需要怜惜。 "善良的梅花仙,你真是好狠的心啊。"一个低沉的女声冷冷的响起。 我止住脚步,不远处的残垣上站着个穿黑斗篷的女人,她的腰里挂着明晃晃的金号角。唐双修侧了侧耳朵说:"神姑,你怎么会在这里?" 神姑姑冷冷的笑:"我是来追着繁儿来到这里的,可是不小心被夜小萱那个小贼娃暗算关在寨子里,后来断肠人死了,我就逃出来了。我来找你们是要你们转告繁儿,明日我在这里等她,既然她背叛了巫族,我必须要杀了她!" 唐双修的呼吸急促一起,额头的青筋暴起,他压住内心的愤怒说:"繁儿是你的女儿,难道做母亲的真的要杀自己的女儿吗?" "背叛了自己的族群,她根本不配做我的女儿。你们天盲族让巫阁镇血流成河,只要我神姑还活着,你的命也要看紧。" "繁儿已经死了!"唐双修说:"所以你不用再找她了,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报仇,但是你也要记住,你不配做一个母亲。" "繁儿死了?"神姑的表情僵硬下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她早该死了,哈哈哈哈" "你真的开心吗?"我摇摇头笑她的虚伪:"不,你很难过,这个世界上没有母亲不疼自己的女儿。如果你真的是个狠心的母亲,那么在二十年前你在祭坛上就不会将天火引到别处,天火会顺利的引进御火池,那么,繁儿就会被烧死。你根本下不去手,你只是不想面对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罢了" "你住口!"神姑盛怒的打断我:"你懂什么?你以为你可以看透我的内心吗?我没有繁儿这样的女儿,她的降生根本就是个错误!" "神姑" "你不要再说了,我是替燕千秋来传话的,他约你明日卯时在不归人酒家见面,记住,只有你一个人去就行了。"神姑看着唐双修脸上浮起诡异的笑容:"否则,我不能保证这个男人的安全。" "呵呵,笑话,我唐双修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谁的话。" "知道了,神姑,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替燕千秋办事,但是请你回去告诉他,我一定到。"燕千秋是为了我而成了魔,剑亡人亡,我根本下不去手。这倒是个劝燕千秋回不悔山的好时机,胜算由天。 妖冶 不归人酒家已经人去楼空,一扇破旧的门垂死挣扎,蜘蛛挂在自己织好的网上像是睡去了,已经没了任何生命迹象。冷风卷着绿色的瘴气吹过来,呼啸着要将我吞噬,我挥了挥衣袖将她们挡在门外。 "已经没有酒了。"燕千秋的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来。我怀里抱着梅花酿,他不抬头发出哈哈的笑声:"好香的酒。" 我一言不发的走过去帮他满了酒杯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给你倒酒,是满月楼的酒。你说,你很喜欢那种味道。" 燕千秋摇摇头妖冶地微笑:"我忘记了,不过我记得,你是断肠人的女儿。" "燕千秋,你回不悔山吧,我不想要你死。只要你回了不悔山,一辈子呆在山上保护地狱红莲,消失在这世上,杀戮就会平息。"我的手指留恋得抚过他的眉:"对不起,都是我害你变成这个样子,对不起" 燕千秋挥开我的手,笑得格外张狂:"我为什么要回不悔山,我喜欢这里。我喜欢瘟疫,我喜欢杀人的感觉,我要杀光世上所有对葬天剑有贪念的人。哈哈哈哈" "燕千秋,你到底想怎么样?" 燕千秋冷冷的看着我,从鼻子里哼出声来:"你不是想杀掉我为你父亲报仇,然后拿到葬天剑独占天下吗?你的确够虚伪。"燕千秋的剑已经横在我的脖子上:"我想知道仙女的血是什么味道的,是香的吗?我讨厌香的东西。" 他变了,他已经不是燕千秋了,他失去了燕千秋所有的记忆,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霸占着燕千秋的皮囊,若不是这样,他怎么忍心将剑横在我的脖子上? 我的眼泪落在葬天剑上,他的眼神困惑了一下,手指沾了眼泪放在唇边,皱眉:"我原以为仙女和魔头一样都没有眼泪的,只有那些愚蠢的人类才会流泪,他们愚蠢又软弱。可是我差点忘记了,仙女也很愚蠢,否则就不会来送死了。仙女的眼泪味道是苦的,我喜欢这个味道。" 燕千秋收起剑,优雅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不杀我了?" "我不喜欢没挑战的游戏,我要你心甘情愿的死在我的剑下。"燕千秋握起我的下巴轻佻地观赏:"真美的一张脸,这天下愚蠢的男人们都会为了它而神魂颠倒,连那个看不见东西的瞎子都逃不出你的手心呢。" "他不是瞎子!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他。他和燕千秋一样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燕千秋眼神忽明忽暗,眼色变得青紫,危险得让人脊梁发寒:"这有意思了,你既然将我跟那个瞎子比。我若将瞎子的脸毁了,再打断他的腿,你猜,那会不会比较好看?" 我瞪大眼睛心寒了起来:"燕千秋!你不可以动他!" "要我不动他?那就看你的本事了。"燕千秋眯着眼睛:"梅花仙,我们来比试一场,只有葬天剑才可以结束我们两个的生命。我给你次机会,只要你赢了,我就不动那个瞎子。" 他是个魔鬼。他和断肠人一样喜欢打赌,喜欢玩游戏。 我已经被逼到了悬崖处,再无路可退。 我咬着嘴唇逼自己冷静下来:"怎么比?" 燕千秋的脸上有失望一闪而过,他的嘴角古怪的抽动两下,妩媚的眼全是冷漠:"我越来越讨厌那个瞎子了。神姑说的没错,你嘴上说得再动听,只要牵扯上那个瞎子就会原形毕露。我以为只有愚蠢的凡人才会这样虚伪,梅花仙,你太让我失望了。" "神姑?"我猛然想起来,心里打了个冷颤:"你为什么和她在一起?" "我喜欢冷漠的人,她在追杀她的女儿,只有这样六亲不认的人才适合做我的心腹。"燕千秋拍了拍手,背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我回头,见神姑用号角抵着唐双修的脖子。唐双修已经昏迷过去。 "你放心,我不会杀他,我不会让他死得那么痛快。"神姑眉飞色舞的说:"林月见,你没有选择了,你只有和主人决一胜负,若你赢了,唐双修就不会死。" 我不会让你死的。 唐双修,原来这就是我们三个人的命运,互相牵制,互相影响。其他任何出现的人,只是一个引子,让我们更快的走向我们的宿命。 唐双修,我没有选择了,我必须迎战,可是我真的要死在燕千秋手里的葬天剑下吗? 破绽 祭月山上,我迎风而立,长发被风荡起来,遮住了苍白的嘴唇。燕千秋手里的葬天剑散发出宝蓝色的光,他美得不似一个魔头,而像一个救苦救难的天神。他的眼睛是没有边际的海洋,我从里面看到了深深的寂寞。 "梅花仙,你要恨只能恨你是断肠人的女儿,我只是恨屋及乌。" "那你还记得,你为什么那么恨断肠人吗?" 燕千秋厌恶地眯起眼:"我讨厌你问那么多问题。你已经死到临头了,还有什么话要说?" "如果我死了,请你回不悔山,放过唐双修。"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我望着远处被瘟疫包围的死城说:"因为只要我死了,你就不会再喜欢这里,你会觉得身体内有最重要的东西流失掉,将会对杀戮失去兴趣。"我深深地望了一眼躺在不远处的唐双修,他微微翘着嘴角,似乎在做着很美好的梦。我不禁微笑了:"到那时,你也不会再想杀唐双修,你会发现,我死了,最痛苦的却是活着的人。" 燕千秋摇摇头:"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 "我以前也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比如,我娘为什么要将我生下来,我爹为什么要杀我,我为什么总是被欺骗。有些事我明白了,有些事大概到死都不会明白。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件事都是我们可以想明白的,该明白的时候自然会明白了。" "废话少说,出招吧。"燕千秋眼神一冷,手中的葬天剑已经变成了漫天的剑雨从天而将,一出手就要置我于死地。我在身体周围设下梅花盾让剑雨近不得身。燕千秋大喝一声,眼神泛滥着诡异的蓝色,葬天剑迅速划破梅花盾,我轻轻侧了一下身子,剑擦破了皮肉,从腰部穿过去。 "你可真不顶用。"燕千秋砸砸嘴说:"你想寻死,这可不好玩。" 葬天剑在空中挽了个剑花调了个方向,竟然朝躺在不远处空地上的唐双修刺去。这样逼我出手,真是卑鄙,只是那剑太快了,我只能整个人扑到唐双修身上,用身体护住他。眼看这一剑刺进我的后心,定是无力回天了,哪想到唐双修突然睁开眼睛,抱着我打了两个滚。葬天剑刺进石头里,顿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你没事?"我悲喜交加:"我以为,你被神姑打伤了。" 唐双修宠溺得捏捏我的下巴:"我怎么会那么容易被人迷昏,是装的。我刚刚偷偷观察,发现了葬天剑的破绽。" "破绽?" "我听到了葬天剑的破风声,可是只要它近了你的身就会慢下来,风声就变得弱,而且极其的杂乱。" "这是为什么?" "葬天剑是你父亲打造的,它是一把有感情的剑,而且你从小就拿着它练功,你算是它的主人。燕千秋之所以可以使用葬天剑,无非是因为断肠人侮辱那把剑的时候激起人蛮子内心深处对你的守护欲。大概就是这种欲望感动了葬天剑。" 一把会认主人的有感情的剑。是了,刚才它向唐双修飞过去时速度又快又狠,只是我扑上去时,它刹那间慢了下来。 "月见你完全可以控制那把剑,只要你给它足够的感情,试着呼唤它。"唐双修握紧我的手,坚定的说:"月见,剩下的,全靠你自己了。" 燕千秋抱着剑立在一个石头上,大笑:"怎么,仙女也会害怕吗?" 我的身体悬浮在半空中慢慢闭上眼睛。我想起来了那把笨重的剑。它很重,也不锋利,我总要拿着它练功练到腿脚发软。从小到大,虽然我讨厌练功,但是,我从来都没有遗弃过那把剑。因为我有心事的时候只能跟那把剑诉说。我抱着剑坐在桃花树下,难过的时候眼泪会落在它的身上。我高兴的时候会拿着它在狗子面前耍两招,狗子称赞它说,真是把威风的剑。 我离开桃源村的时候将它埋在了桃花树下,我不能带着它行走江湖,我要它永远都帮我留守在家园中。 笨重的剑,你忘记了你陪我走过的时光了吗? 我才是你的主人,你怎么可以杀我? 我睁开眼睛看着燕千秋手里的葬天剑,嘴唇温柔的呼唤它:"葬天剑,回来吧,我需要你。" 燕千秋惊讶得望着自己手中的剑,它突然不安分起来,剑身猛烈得抖动着像离弦的剑一样飞出他的手心。他彻底得被激怒了飞身扑过来狠狠得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心里暗叫一声不妙。只见葬天剑像长了眼睛一样凶狠得朝燕千秋刺过来。 它像杀红了眼,它护主心切,仿佛要将他送进阿修罗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燕千秋惊恐得忘记了要抵挡,我飞身将他挡在身后,葬天剑狠狠得刺入了我的胸膛。血色喷涌而出,葬天剑从我的体内飞出来落到地上重新变成了那把笨重的铁剑。剑身上落下下点点血泪,融进了它的骨子里。 红颜 我落在燕千秋的怀里,他的眼神瞬间清澈起来,如波光潋滟的湖水。他的眼睛中闪过凌乱而熟悉的画面。 满月楼,他戴着黑色面纱,我拎了一壶酒不时得给他斟酒。他隔着面纱看我,我只想瞧他面纱下的脸,眼睛忽闪忽闪如星子,他忍不住悄悄弯起了嘴角。 沙城,我们被干尸围攻,他将我绑在骆驼背上,看骆驼背着吓昏的我走远,眼神里都是满满的担忧。他奋力得挥舞着剑,英俊得如天神下凡。 积羽城,他知道我为了尽快寻到上古神卷的下落请镜神,他抱着我说,他的命是我的。他紧锁的眉头里都是心疼。 临仙镇,他看着我被假的林晚樱欺负,虽然表面冷漠,却在背后偷偷得看我在大冷天洗衣裳,在厨房里辛苦的煲汤。 乱花山庄,我从飞来石上滑下去,他飞身下去救我,他看到那么鲜艳的嘴唇,清甜得覆上他的唇。 巫阁镇,我们在风雪中站在大殿顶上见大红的喜轿子,眼神里都是哀伤。 不悔山,他吞下地狱红莲的时候欣慰得笑,他终于可以保护他的小仙女,他会幸福,会摆脱它的命运 我微笑着看他,白色的仙衣染上大朵的红色,像怒放的梅花。 "我好象想起来什么,又好象不记得,好奇怪,我的心为什么那么痛?"燕千秋困惑得像一个孩子,他将我靠着石头放下来,我倚在石头上虚弱地喘息。他叹了口气转身拿起那把已经变得不再光华夺目的葬天剑说:"你赢了,我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我会回不悔山,保护地狱红莲一辈子。" 他的眼睛里流出一滴晶莹的液体,他伸手摸摸脸,说:"好奇怪,我怎么会流泪?" 他的表情满是悲伤,只是他看不见。 月见,如果我忘记了我自己,也请你帮我记得,我这一生只爱过你一个女子,从看到婴儿时候的你,就爱上你。 记忆会消失,可是爱不是消失。 我是他发誓要用生命去保护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却死在他的手里,如果他想起这一切,心会不会,碎。 我冲他点点头,他的眼睛里疯长起了悲伤,他尝了尝那滴泪说,是苦的。他转身下山,神姑在他的身后喊,主人,杀了唐双修,快杀了他。燕千秋没有回头,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我的身体被唐双修抱起来,在他的怀里,我瞬间找到了安全感。 "唐双修,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身体的温度正在流失,我的脸白得近乎透明。唐双修的体温如暖炉一般,他吻了吻我的嘴唇说:"月见,一直告诉自己,我要比你晚死。我怕你死得孤独,我怕你死的时候会害怕,我更怕你死了,没有人能好好的安葬你。" 他的目光淡然而悠长:"月见,你会永远陪着你的,不要怕。" 我依偎他的怀里点点头,嘴角挂着幸福的笑。我的神智开始涣散,我看到了娘亲,她在桃花树林了看着我笑。我看到了临仙镇的满月楼,苏老板娘微笑着为我梳头。 "唐双修,梅花仙死了。"神姑笑得格外开心:"你也要伤心死了吧,我不杀你了,我要看着你痛苦。" 唐双修抱着我一步一步的离开,他说:"我已经死了。" 神姑愣在当场,他在思考唐双修的话,她是不是早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只是她自己没有发觉而已。 世上的梅花一夜间全落了,飞扬的花雨惊恐而张扬,宣泄着最后的美丽。 在这个世上,我们总是身不由己,捉弄着命运也被命运捉弄。 我们看透了结局却猜不透经过,就好比你最想去的地方,却没有通向那里的路。 唐双修在我耳边微笑着轻语,月见,你看,这夜真美。 我闭上了眼睛,在他温暖的怀里闻到了天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