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狼》 勾蝎虎子村的女人 我本想咳嗽一声,吓唬一下他,可奇怪的是我妈并没有反抗。我爹肆无忌惮地弄出了许多我不明白的声响,我妈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如果我妈发出呼救的讯号,我会义无反顾地去救她的。可是,我爹老牛喘气般的动静没有了时,我妈仍然没有向我呼救。 一 我的家乡在西部凉京地区一个叫勾蝎虎子的村子里。 确切地说,这个村的名字不应该叫“勾蝎虎子”村,其实我们村的真实村名叫靠山村,山大沟深,交通闭塞,像个没娘的孩子一样,躲藏在祁连山的“脚指头”缝里嗷嗷待哺。 勾蝎虎子村是靠山村的绰号。因为我的母亲,演绎出了一个让村民们饭后茶余津津乐道的爱情故事。无风不起浪,无针难穿线。我妈有了那个奇特的经历,村子才有了这个稀奇古怪的名字。在凉京地区,勾蝎虎子村这个名字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啊! 俗话说得好:“鼠多有病猫,深山出俊鸟。”二十年前,我妈刚好十八岁,是老家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姑娘。据我外奶奶讲,她家堂屋三代祖传的杏树门槛,生生地让前来给我妈提亲的媒婆给踩折了。 那时我妈是靠山大队铁姑娘队的队长,《陇原日报》是这样评价她的:“靠山大队一朵花,风风火火笑哈哈;民兵队中显神手,大寨田里是行家。” 我妈针线茶饭样样活计没有人不夸的,只有一样,让我外爷爷伤透了脑筋。根红苗正的贫下中农子弟,她看不上眼;有权有势的社队干部后代,她不屑一顾。她单单相中了“狗崽子”杨有富。 杨有富是个啥东西?他爹是强xx犯,是现行反革命分子,这几年虽说不批斗了,可那也是地地道道的阶级敌人。这个人瞎熊年纪轻轻的,不求上进不学好,满脑子的资产阶级思想,今天倒腾些鸡蛋送进城里,挖社会主义墙角;明天弄点肉票白糖什么的,腐蚀革命群众。杨家还和外爷爷家是亲戚,杨有富是我妈的表哥,也是我外奶奶的亲侄子。可我外爷爷外奶奶自从杨有富爹因为强xx大队书记的闺女被判刑后,就再也没有认过这门亲戚。可我妈是一根筋、死脑袋,任凭我外爷爷说破天骂破地,她除了杨有富,谁也不嫁。 杨有富偷偷送了我妈一台收音机,我妈把能说话的“小匣子”当成了心肝宝贝。那时候,改革开放已经开始了。我妈闲来无事时就听收音机,她认为,表哥杨有富就是“小匣子”里说的那种“能人”。跟上杨有富,虽说不能“大把花钱”,可也绝对能“吃香喝辣”,弄不好还真能像杨有富说的那样,“带着”她到“城里去打天下”呢! 我们村太苦焦了,完完全全的靠天吃饭,老天不开恩不下雨,你就有日天的本事也是白搭!所以,我妈只有一个心思,一定要走出农门,跳出大山,正式当他个城里人。这个愿望,我外爷爷外奶奶是无法帮她实现的,只有表哥杨有富这样的能人,才能改变她的命运。 这一切,我外爷爷外奶奶“养了她的身,不知她的心”。他们至死也不明白,他们的闺女有一颗“野心勃勃”的心。 山沟里的荒坡上有不少“蝎虎子”,这种小动物的学名叫蜥蜴。我们山里人不知道蜥蜴这个洋名字,只知道它叫蝎虎子。据说蝎虎子是蛇的舅舅,人要打死蛇一定要把蛇碎尸九段,少了一段,蝎虎子都能救活外甥子(蛇)。蝎虎子救蛇很是容易,它把蛇(八段以内)的尸体拼好,然后洒上尿水,那蛇就活过来了。为了不让蝎虎子救打死的蛇,村人们要么不打蛇,要么就下死手,把蛇用铁锨剁成九段,或是石头对石头将其砸成肉酱。 一天,我妈家墙头上有一公一母一对雀娃子在窝边盘旋着,叽叽喳喳叫着,就是不进窝。 我妈搭上梯子一看,原来雀娃窝里有一条毒蛇。我妈天不怕地不怕,根本没有把刺刺地吐毒信子的蛇放在眼里。她瞅准机会,一把抓住了蛇的头部。那蛇也不甘示弱,立马将蛇身子缠绕在了我妈的胳膊上。我妈知道,蛇之所以凶恶,就是因为蛇身上有毒,只要拔去了蛇的毒牙,再可怕的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梯子下边的姐妹们吓得吱哇乱叫,忙不迭地跑离了梯子。我妈不慌不忙,踩稳当了梯子,用左手硬是拔掉了蛇嘴里的毒信子。 在姐妹们的又一次惊恐万状中,我妈头仰天叫着雀娃子:“快来吧,我把坏蛋降住了!” 一对雀娃子盘旋在我妈的头上,叽叽喳喳叫着,说了一通感谢的话,然后就钻进窝里亲热去了。 下梯子后,我妈招呼姐妹们过来,“别怕,它的毒牙没了,变成我赶牲口的鞭子了。”我妈说。 姐妹们见我妈把玩着张牙舞爪的蛇,仍然不敢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 这时候,队里的羊倌章大话过来了,他吓唬我妈:“快放开!要是让蛇的外甥子知道了,那家伙可要钻沟子哩!” 我妈表面上一点也不怕,可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担心。姐妹们都说把蛇砸成肉酱,快快扔进深沟里,只有这样蝎虎子就得不到它舅舅的消息。 我妈带着姐妹们,把蛇砸碎了扔进了村外的深沟。回家的路上,我妈她们还真就和一群蝎虎子遭遇了。此时已是晌午时分,这个时辰,在阳坡上碰着蝎虎子晒太阳也是很正常的事,可我妈她们自认为这是蝎虎子找她们报仇来了! 大我妈一岁的大胯胯囡囡说:“了不得了!丫丫,快把裤腿扎住!蝎虎子钻沟子来了!” 丫丫是我妈的小名。我妈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了一下,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面对忙着扎裤腿的姐妹们,她又一次恢复了自信,她心想,我就不相信,老子把它舅舅都治了,还拾掇不了一个小小的外甥子? 我妈轻蔑地看了慌作一团的姐妹们一眼,大步走进了蝎虎子群里踩蝎虎子,边踩边说:“踏死你!踏死你!……” 蝎虎子吓得四散逃走,慌忙中一只蝎虎子窜上了我妈的脚脖子,被囡囡看了个真切,她大叫:“丫丫,快!蝎虎子钻你裤腿了!” 其实,钻进我妈裤角的蝎虎子早就逃走了,它不可能像村人说的那样会钻人的沟子,就连人打死蛇蝎虎子报复人这事儿也只是个传说而已。可是,惊慌中我妈分明感到那凉飕飕的蝎虎子真钻进她的私处了,叫大胯胯囡囡这么一叫,我妈吓得在原地跳了几个蹦子,企图把蝎虎子墩出来,不见蝎虎子出来时,我妈大叫一声就昏死了过去。 凉京医院远在一百多里以外,县医院离村子也有七八十里。村人们想不到把我妈送医院抢救,只是请来了远近闻名的王神婆子给我妈了病。 王神婆子神神道道地跳了一阵,又杀公鸡又杀羊的,知道赚头也不少了时,才煞有介事地说:“找个xx巴长的小伙子来,和丫丫同房,蝎虎子就勾出来了!” 迷迷糊糊之中,我妈的神志还是清醒的,她有气无力地说:“除了杨有富,皇上也不嫁。” 我外爷爷火了,把老鹰膀子烟锅子从嘴里抽出来,“啪!啪!啪!”在牛吃水鞋(西部农民用牛皮自做的专门犁地用的鞋)底上磕去了烟灰说:“由了你了!我也把话给你放这!除了杨有富!全大队的小伙子里你看上谁是谁!” 我妈自然知道我外爷的脾气,要不是蝎虎子钻进沟子(屁股)里要她的命,他才不会让她在全大队的小伙子中挑女婿呢!我妈也一心想找个好小伙子勾她的蝎虎子,只是天命难违,心爱的男人又不能找,怎么办?总不能随便找一个在这穷乡僻壤里滚一辈子吧。可是,如果不找个男人来勾我的蝎虎子,别说进城争个好前程,就连在穷山沟里滚蛋蛋的权力也没有了!该死的蝎虎子!狠毒的蝎虎子!等老子好了,老子专门找你算账!老子像奶奶那样缠上裤腿,我看你往哪里钻?老子要把全大队的蝎虎子全都消灭净,就像八路军打小日本一样! 不管怎么样,活命是第一位的。我妈把全大队的小伙子们都筛选了一遍,一个她中意的也没有。 就在村人们焦急地等待、小伙子们幸福地憧憬着做我妈的男人的时候,一个消息传来了:在沙城煤矿当下井工人的王墩儿回来了! 别看王墩儿粗不愣墩、矮不愣墩的,可人家好赖是吃公家饭的,是工人啊!我妈为了实现她跳出农门的愿望,只好降低标准让王墩儿勾她的蝎虎子了。 最终,王墩儿也没有勾出我妈的蝎虎子来,可我妈的病确实是好了。 我第一次知道“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这句话时,就想作家这句话绝对是对我爹我妈说的。 变成了我爹的王墩儿虽没有勾出蝎虎子,却先后勾出了我姐姐还有我。 从那时起,全大队的人不说嫖风养汉偷男人偷女人的话了,只说张三勾李四媳妇的蝎虎子了,王五的女人让赵老大勾蝎虎子了,白麻子看上刘家姑娘了,这刘家丫头的蝎虎子让白麻子勾定了……从此,在凉京地区的字典上一切跟男女有关系的词全变成了“勾蝎虎子”,靠山大队就这样变成了闻名凉京的勾蝎虎子大队了,后来又成勾蝎虎子村了。 勾蝎虎子大队出名后,不但本乡本土的男人们都想着勾我妈的蝎虎子,外乡人也踅摸到我们大队来打我妈的主意,都想勾一次“勾蝎虎子大队一朵花”的蝎虎子。 二 我家的土房子坐落在勾蝎虎子村北边的山坡上。条件好点的人家用夯土墙把三间土房围起来,一个农家小院就形成了。条件差的人家,没钱请人打院墙,孤零零的两三间土屋就摆在山坡上开出的那块平地上,美其名曰“明房子”。 有男人的人家住这种没遮没拦的“明房子”,是无所谓也很正常的事情。而男人不在家的”明房子”麻烦就多了,今天丢只鸡明天丢个铁锨之类的东西,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儿了。如果“明房子”里住的是大姑娘小媳妇,那保证就祸不单行了。小媳妇住“明房子”难,那漂亮的小媳妇子住“明房子”那就更难了。 我妈岂止是漂亮的小媳妇呀,她是我们十里八乡大名鼎鼎的一朵花,就是她和我爹上演了一出“勾蝎虎子”的闹剧,才使靠山大队变成了“勾蝎虎子大队”。这样的小媳妇这样的小美人住在这样的“明房子”里,还能有好事吗? 我爹兄弟姐妹八个,男孩四个,他排行老四,正因为此大队才把一个煤矿下井工的指标给了我爹。 我妈嫁过来不久,我爷爷奶奶便先后去世了。老人生前遇上了大队规划居民点的好机会,于是我爷爷就做主把我大爹二爹三爹分了出去。老人在世时,我妈和他们住着有院墙的房子,再加上老人的保护,我妈勉强过了两年安稳日子。老人过世后,我三爹怂恿大爹二爹欺负我妈,说老人住过的老院子理应由弟兄四个平分,老四当着工人,她一个女人家外带一个孩子(我姐姐),凭什么住父母亲的院子? 我二爹是个老实人,说老人生前把家分好了,老院子就归老四的媳妇住,老三这话我不赞成。阴险的三爹就吓唬二爹,迫使胆小怕事的二爹退出了支持我妈的行列。 我妈孤立无援,再加上我爹的“老好人”性格,我妈眼睁睁地被三爹二爹赶出了老院子,住进了本来是三爹家的“明房子”。这样一来,队里队外打我妈主意想勾我妈蝎虎子的男人们都像苍蝇闻着了肉味,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为了帮我妈赶跑这群讨厌无耻的苍蝇,我外奶奶把她家的“大花”牵来拴在了我妈住的小屋门前。 “大花”是一条狗的名字,在保卫我妈的工作中,它为我们家立下了汗马功劳。 那个时候,我才几岁,我过早知道了什么是男人。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动物是好的,村外的男人是坏的,而村里的男人更是太坏了!深更半夜里,这些男人们在大花的狂吠中砸我们家的后墙,往我们家的房顶上扔石头土块,我们娘儿仨个吓得战战兢兢不敢睡觉。 给我们壮胆的除了门口的大花外,还有我妈当年的梦中情人、她的表哥杨有富送的那台小巧玲珑的半导体收音机。我妈的嗓音真好,在煤油灯下,她抱着我拉着我姐姐,跟着收音机唱歌,什么革命歌曲呀、秦腔呀、陇剧呀、眉户什么的从她嘴里唱出来,那是太好听了。今天的我能在大庭广众之中众目睽睽之下高歌一曲,还多亏了我妈呀! 朝我家房上扔土块的下三滥男人们,也太可恶了! 我妈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狠狠地骂道:“真是欺人太甚!把老子欺负的没法活了!” 我妈把我背在背上,左手拉上姐姐,右手拿上捅炉火的火钳,雄赳赳地来到墙后破口大骂:“是哪个驴日的、马下的、青草棵里长大的在欺人哩?……想勾老子的蝎虎子?不去勾你妈的、你姐儿妹子的蝎虎子干啥哩?啊?” 大花不叫了,那些坏男人立马藏在暗中不敢动弹了。 大山像一堵墙,黑沉沉地立在对面,七高八低的居民点在山坡上静悄悄地睡着,给人一种危机四伏的感觉。 近处,“吱嘎”一声开庄门的声音传来,我妈知道,那是被下三滥男人们和大花弄出的动静惊醒了的邻居。 我妈骂人的话越发凶狠了:“我日你的先人!有本事了出来!老子不怕你!” “有本事了,出来呀!在老娘的马面台台上颠给三脑勺子!” “见天黑里欺着老娘干啥哩?老娘的马面台子上搭戏台着哩吗?啊?……你们家有你妈,还有你姐姐妹子,你不去勾她们的蝎虎子干啥哩?啊?她们没有长蝎虎子吗?啊?” “来!你是个男人了从你妈的蝎虎子里出来!来!把你的皮剥掉,把扳掉,两个卵籽儿都吃掉!” 骂到最后,我妈越骂越厉害,越骂言语越粗,直到左邻右舍来劝,妈的怒气才渐渐平息了。 邻居们把我妈劝进屋,我妈拿出我爹从矿上拿来她舍不得吃也不让我们吃的好吃的让庄邻们吃。 这些人也太不像话了,像饿皮疯虱子一样,一阵阵就把一堆馋人的蛋卷、饼干、花生全吃光了…… 我的童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我是在男人欺负女人的过程中长大的。世界上的男人真不是东西!包括我爹在内。他一年四季回不了几次家,可每次回来都要欺负我妈、打我妈。 面对我爹铁锤一样的拳头,我妈一点也不松茬,她奋起反抗,也打也抓我爹,有时我妈气急了还会砸东西,锅、碗、瓢、盆等家私拿起什么砸什么,唯独不砸她那台半导体收音机。 我爹欺负我妈时也在半夜三更,打我妈时多一半在男人们往我家房上扔土块的时候。 睡觉时,我爹妈都睡在我和姐姐的两边里。乡下睡的是大炕,主要材料是手工脱的土块、炕面子。土块当立柱,炕面子是炕板,再用长柴泥巴抹好,这就是炕了。天冷的时候,在炕洞里塞几把麦草,添上几把牛粪驴马粪,那炕热乎乎的比城里人家的床和电褥子不知要强上多少倍!穷点的家庭在炕上铺上席子、羊毛毡就便当了,条件好的人家在羊毛毡上再加一条绒单子就很阔气得了不得了。我们家炕上铺的就阔,因为煤矿上三天两头给爹发床单发毛巾,所以我家炕上的铺盖在农村中是最阔气的。 夜黑了,屋里伸手看不见五指,只有牛肋巴窗户里透进的星光影影绰绰。我于是盼望着月亮赶快出来,月婆婆最懂我的心,她那无孔不入的光把屋里照得亮晃晃的,能让我看清楚我爹大山一样的身影。可惜的是今天黑里天上只有星星没有月亮。有月亮的当儿,我爹无法欺负我妈,他偷偷摸摸到我妈身边时,我啥话不说坐起来看他。虽彼此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大家的身影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我爹见无隙可乘,便装作出门尿尿的样子,“咚咚咚”走了出去,一阵阵功夫我爹回来又睡到了他的位置上。 这天夜里老天爷太不近人意了,她没有让月亮婆婆出来帮我,我很是失落也很是担心我妈,她又免不了让我爹欺负了。我该死的爹估摸着我们姐俩睡着了时,便摸索着顺着我们的脚头子爬了过去,我虽然看不清他的身影,可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告诉我,他已经掀开了我妈的被子。我忽地翻身坐了起来,可没有用,他们没有听到我的声音。我本想咳嗽一声,吓唬一下他,可奇怪的是我妈并没有反抗。我爹肆无忌惮地弄出了许多我不明白的声响,我妈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如果我妈发出呼救的讯号,我会义无反顾地去救她的。可是,我爹老牛喘气般的动静没有了时,我妈仍然没有向我呼救。 我爹又爬回他的地方睡下了,不一会儿,惊天动地的呼噜声山呼海啸般响了起来。也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把土块扔到了我家的房上。第一声,我爹没有醒来,第二声响时他只翻了个身,第三声响过后,他忽地翻身坐了起来大嚷道:“死婆姨!这又是哪个贼男人?” 我妈也不示弱,立马翻身回击:“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知道是哪个下三滥!哼!他们太小看老子了,想勾老子的蝎虎子,门都没有!” “做了亏心事,半夜鬼叫门!你让贼男人勾你的蝎虎子,夜里才害得老子睡不成觉!” “放你妈的驴屁!那叫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我妈三下两下穿上了衣裳,她知道一场大战是难免了,索性由她的性子来了:“我日你妈!老子没有那么贱!你在外面当次货勾贱女人的蝎虎子,一年半载了来家里一次半次,还冤枉老子!” 我知道,今黑里我们家里是绝对安生不了了。这时候,又一块土块扔到了我家房上,我爹腾的跳下炕冲到了我妈的头跟前,我听到我妈也跳下了炕:“你本事大了动老子一指头!” 我听到爹一拳打到了我妈身上,在我妈河东狮吼时我点亮了煤油灯。我妈劈头盖脸抓我爹、打我爹,我从心里叫好。 可我想错了,我爹三下两下就把我妈打倒在了地上,我妈嘴角里流出了血,额头上一个大包上也渗出了血迹。她虽被打得爬不起来了,可嘴里还在骂着:“我日你妈!你有本事了把老子打死!老子活够了!……” 我爹又要打我妈时,我扑到妈跟前护住了她。我虽小小年纪,但说出的话让我爹我妈至今也难以忘怀。 我握着明晃晃的剪子对我爹恶狠狠地说:“你再敢动我妈一指头我也不活了!我死给你看!” 我爹愣住了,朝我们挥舞的拳头悬在了空中,最终没有落在我和我妈的身上。这是我第一次反抗一个强大的男人,而且取得了伟大的胜利! 要不是我这个令他们吃惊的行动,按过去的惯例,我妈会被我爹打得在炕上睡三个月!那还是轻的,弄得不好很可能我妈还得住几天医院呢!我爹曾说过,他赚的钱全花到他的拳头上了:一半给我妈治伤了,一半买锅碗瓢盆了。我妈打不过我爹时,乒乒乓乓砸家私,一场仗打下来,家里凡是能碎的全碎了,不能碎的也伤痕累累、体无完肤。 我这突如其来的行动,也震住了我妈。 事后我妈搂着我说:“我的良良长大了,你那一剪子,捅醒了你爹也捅醒了我呀!我再也不打家私了。这些年,我打了多少东西呀!光锅和碗就买了不下二十回了!” 我突然想,女人为什么要嫁男人?男人为什么要欺负女人?勾蝎虎子是啥意思?男人为什么要勾女人的蝎虎子?女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蝎虎子给男人勾?…… 我妈笑了,她说:“良良呀,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勾蝎虎子是啥了。”说到这里,我妈拿出了她的宝贝:“良良呀,这个收音机是你表舅舅送我的。这辈子,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把蝎虎子给他呀。……要是他勾了我的蝎虎子,哎,哪怕是一次,我也甘心了。” “妈,蝎虎子是地上跑的那东西吗?”我们勾蝎虎子村,到处都是蝎虎子,我当时把勾蝎虎子理解成了玩。我想我的表舅一定比我爹好,不然的话,我妈为啥要和他玩勾蝎虎子的游戏呢? 我妈说:“是呀,那东西可好玩了,尤其是要跟相好的玩,那可是太好太好了!” “妈,相好的是啥?” “相好的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的关系好,好得了不得。”我妈说这句话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妈,我长大了绝不嫁人!” “啥?”这回,又轮到妈吃惊了,“那可不成,是女人总要嫁人的。” “天底下的男人可恶极了!” 我妈没有再与我探讨男人的问题,她脸上飞着幸福的光晕说:“良良,我给你唱段凉京花儿吧。” “妈,太好了!”我拍着巴掌叫好。 我妈最爱唱歌了,就我姐姐是个笨牛,怎么学也不会唱,我是妈的歌迷,我不但爱听妈唱歌,而且自己还会唱不少歌呢! 我妈唱得太投入了,后来,我才知道,妈当时唱这些花儿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她的表哥杨有富。 我妈左手托腮,唱完了几段花儿,紧接着她又唱了一段陇原河西的民间小调《闹五更》,歌词是村人修改过的。这也是我长大后才知道的,当时,她唱得神采飞扬: 一更里哟嗨, 好不心焦, 小妹妹想着亲哥哥的好呀, 双手把门开呀, 亲哥哥请进来呀(哎嗨哟)。 二更里哟嗨, 脸红心跳, 亲哥哥抱住了小妹妹的腰呀, 乒当亲个嘴呀, 才活了一回人呀(哎嗨哟)。 三更里哟嗨, 好不热闹, 西北风刮得太厉害呀, 妹妹的花苞门呀, 哥哥冲进来呀(哎嗨哟)。 四更里哟嗨, 小妹妹叫哟, 亲哥呀美得不得了呀, 啊哟叫一声呀, 大山倒下来呀(哎嗨哟)。 五更里哟嗨, 好生难熬, 小妹妹还要亲哥哥抱呀, 妹妹没瞌睡呀, 哥哥睡大觉呀(哎嗨哟)。 三 我初中毕业后的那一年,跑到靠山寺里当了三天尼姑。 让我下决心出家为尼的原因还是男人! 可恶的男人!可恨的男人!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值得留恋的人和东西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我妈,这个东西就是一台微型收录机。 收录机是我十六岁生日时经过我的顽强抗争我爹才给我买的。我说,十六年来,生日都是我妈给我过的,今年这个生日一定要让你来给我过,否则,我们就断绝父女关系。按说,这点小小的要求,我爹会答应的,不就两百多块钱嘛!可是,我爹那个煤矿没煤可采了,他已经下岗在家两年了!仅有的几个钱都让他喝酒了,他手里确实没有钱。” 我爹说:“丫头,办法有一个,你只要听老子的,你立马就有收录机了。” 我说:“只要给我买一台收录机,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爹!” “你都十六岁了,初中也快毕业了,不小了,上门提亲的人也不少,……” 我一听这话头立马大了,掉头冲进了小屋里,我妈也追了过来:“良良!良良!你做啥哩?” 我拿起剪刀推开我妈就冲进了堂屋,冲冲惊恐万状的爹说:“我告诉你!我王良良这辈子不嫁人!你要让我嫁人,你就准备给我收尸!” 我妈抱住我夺剪刀,我死不松手。 我爹在不喝酒的时候,还是疼我的,他见我这样,忙说:“好好好,不嫁就不嫁,快把剪子给你妈!” 见我的怒气平息下来了,我爹摇摇头叹息说:“看看,跟你妈三像!” 哪三像?我爹说,一是干活像,丢下耙儿捞扫帚,放下萝儿端簸箕……泼辣得很!二是长得像,我比我妈年轻时还漂亮!三是脾气像,我这脾气比我妈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了收录机后,我着实在人前头出了不少风头,我那可怜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人欢快的时候,时间就像日头爷落山一样一不留神就过去了。因为心情好,同学们都说我这个班长的脾气也好多了。 我初中快毕业的一天,班主任魏老师让我留下来登分数。虽然住校的同学们都回家了,可我还是欣欣然答应了。魏老师是个复员军人,三十几岁,满肚子的学问,这一切都让我特别敬畏。同时,他还特别的温文尔雅,是我心目中理想的男人。 我登完全班的各科分数后已经很晚了,我家离学校很远,大概有十五里山路,所以回家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没有就没有吧,住到明天再回吧,反正学校要放三天假哩,明天赶晌午回到家里,看我妈帮我妈挖山药的时间是绰绰有余了。虽然食堂的大师傅也回家了,可魏老师说他已安排他媳妇梁老师给我做晚饭呢!梁老师是个漂亮贤惠的女人,我喜欢她是因为她救过我的命。一次我半夜三更感冒发高烧,是她和两个男生背着我到乡卫生院看医生的。医生说,我来得很及时,否则我都烧到四十度了,肯定烧坏了,弄得不好小命都丢掉了。 想到梁老师,我急躁的心情缓解了许多,字也写得不那么潦草了。可是,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卷子全登完了,这中间唯独没有我的卷子!开始,我就没找到我的卷子,当时我想,我的卷子一定在后边!登吧,登完了,它总会出现的。现在的问题是,七十三套卷子只有七十二套,差的那一套正好是我自己的。 就在我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一样飞上跳下找我的卷子时,魏老师的脚步声传来了。 我急不可待地冲出了教室门:“魏老师,怎么没我的卷子?” 魏老师笑容可掬地问我:“登完了?” 我点头说:“完了,就缺我的!” “你的在这呢!”魏老师从手中的书里取出了我的卷子,“你的数学、物理没及格,要登上去了,你连参加高中统考的资格都没有了!良良,你难道不想上高中?” “想!”我见我的数学58分,物理才考了45分时,我的脸羞红了,臊得我连头都不敢抬了。没有了统考资格,别说上高中了,连进考场的资格都没有了! “别当心!”魏老师拍拍我的肩头,“我有办法!” “你有办法?”我惊喜地问,“老师,你是说我能参加统考?” “是!”魏老师点点头说,“我给钱老师、王老师都说好了,把你的分数改过来!” 钱老师和王老师是我们的数学老师和物理老师。我被魏老师突如其来的说法吓了一跳:“改过来?” 魏老师指着数学卷子上的第三题说:“你把这个题改对了,我在8分前边给你加个1,就成了18分,你的数学成绩不就成68分了吗?” 我怀着感激的心情改完了两道错题,我的数学和物理全及格了。 回到食堂,餐桌上有梁老师的留言条,她说菜在锅里,面在盆里,让我和魏老师先吃,她去一个老师家里了,等我们吃完饭她也就回来了。留言条上是梁老师那娟秀、熟悉的字体。 魏老师不让我动手,我只好看看他麻利地扯行面,“啪啪啪”几下子,面进了煮沸的汤锅里。我忙拿着碗过去捞面,魏老师也不反对,他又准备下一碗行面了。揭开扣着的菜锅,扑鼻而来的是我最爱吃的猪肉炒白菜。说实在话,食堂平时一个星期一次的荤腥,仅仅是菜里边有点肉星星而已,而今天梁老师给我和魏老师炒的菜,这肉真是太多了。 我香甜地吃着肉菜行面时,暗自庆幸,今天老师留我登分那是太值了,不但有了进中考考场的资格,而且还美美地吃了一顿肉拌行面。 然而,我高兴得有点早了,这世界上绝没有白吃的肉行面,这天上更不会无缘无故的掉下馅饼来。这天姓魏的留我登分数、帮我改分数,完全是为了达到他勾我蝎虎子的目的,包括梁老师的留言条,都是他伪造的。 吃完饭后,姓魏的先回他的住处了。我兴冲冲地洗完锅后按他的要求到他住处找梁老师。 可是,等待我的是猛兽扑食一般冲我扑来的班主任老师。我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扯开了我的衣服,当他狠狠抓我的胸脯并抓疼我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他要干什么。这时候,他正在解我的裤带绳,我大叫一声,咬住了他的胳膊,这时候,我脑海中出现了小时候欺负我妈企图勾我妈蝎虎子的那些个可恶的、坏得淌水的男人们,他们就像妖魔鬼怪一样朝我扑来。我不顾一切地咬下了姓魏的胳膊上一块肉,姓魏的大叫了一声放开了我。 我紧紧还没有松开的裤带绳,在穿上衣时才吐出了嘴里的人肉。 我还朝姓魏的脸上吐了三口带血的唾沫:“呸!呸!呸!我日你妈!想勾老子的蝎虎子,门都没有!” 妈呀,你的良良长大了,我像当年你治那些坏男人一样把姓魏的给治了!我比你老人家当年勇敢多了,你那时候充其量也就咬烂过几个男人而已。而今天,你十六岁的宝贝女儿却咬下了企图勾她蝎虎子的那个男人身上的一块肉。 你说过,漂亮女人的牙上有毒,咬下的伤口会化脓会流黄水,就让这个披着人皮的禽兽老师流坏脓淌黄水吧!谁让他狗胆包天打我的主意来着? 妈呀!你说过,女人身上别的啥都可以丢,什么都可以给别人,唯独蝎虎子不能让人勾!尤其是不能让坏人勾!妈呀,我照你说的做了!而且做的还真漂亮!姓魏的别说勾我的蝎虎子,他连我的裤带绳都没有解开呢! 哎?妈呀,什么是蝎虎子呀?坏男人为什么要勾女人的蝎虎子? 四 咬下禽兽老师一块肉的那天夜里,我跌跌撞撞回到了家里。 面对半夜三更突然回来的我,爹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就在他们打破砂锅问到底时,我三爹来了。三爹说三妈想我了,让我赶紧跟他去他家。 我正巴不得呢,要不然,我该如何向爹妈张口说明我的遭遇呢? 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的男人一路货。这是我创作的凡人名言,也是我三爹逼我上山当尼姑后我对人生的感悟。 我爹是男人吧,不错,他不但是男人,而且是生我的亲爹,他常常打得我妈鼻青脸肿,在我内心深处,他是坏男人。我小时候,欺负我妈的那些山外男人、村里男人,当然,这些被我妈称为“下三滥”的坏疽们我至今都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图谋不轨,企图勾我妈的蝎虎子,不但让我们娘几个整夜提心吊胆,而且还导致了我爹妈之间的一次次战争!这些男人是世界上最坏的男人,坏得头上流脓、脚下长疮。 我三爹,是我爹亲亲的三哥,是一块吃我奶奶的奶水长大的,应该说,他也是我的亲人。可是龙生九子,有一个是坏种,我三爹就是一个坏透的坏疽。为了达到让他儿子当村长的目的,半夜三更,他把我骗到了他家里,企图让乡长强行勾我的蝎虎子。 虽然没有得逞,但给我的心灵带来了极大的伤害。 我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一夜间看破了红尘,这个天下是坏男人的天下,这个世界,是女人们受苦受难的世界。于是,我毅然上了山,决心当尼姑。 我爹我妈终于在我失踪后的第三天知道了我的去向,他们雇了辆手扶拖拉机,连夜找到了靠山寺。 后来我才知道,我上山的消息是我师父传下山的。她说我凡心太重,不宜出家。其实,她是怕如花似玉的我难以忍受空山空寺的寂寞。怪不得她没有给我剃度,她骗我说过七天后才能剃去我的长发,我居然信以为真了。知道这一切时,我有点恨我师父,她的法名叫空山。 空山师父为什么不收留我呢?至今仍是个谜。 我爹妈找到我时,我正“心静如水”地坐在蒲团上念“经”呢!我妈一把拉过我就大放悲声哭了起来。 我学着电影里的某些场景,对妈的哭泣、爹的劝阻无动于衷,甚至还驴唇不对马尾地说:“施主,回去吧,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良良姑娘,这里只有静山尼姑!” 我妈抱着我大哭,见我这个样子一百二十个不解。我爹的劝说,我只当是耳旁风。 空山师父的一句话,才让我睁开了眼睛。她说:“静山,你马上下山,等过两年你的凡心退了,我下山接你!这也是佛的旨意,你不能违抗!” 我这才发现了我妈眼睛里的好几股子眼泪,我突然被我妈感动了!我想,我是不该出嫁,我要去城里打工,去挣钱买楼房,然后把我妈接进城里去!我要完成我妈一辈子想蹦出大山的愿望! 我这才扑进妈怀里大哭起来:“妈,妈,我跟你……回、回家!” 第二天,我妈带着我去看表舅,说是让表舅带我去省城念书。我欣然答应了,我为什么不能去省城念书?我不但要去,而且要好好念书,毕业了绝不回来,我要在省城找工作!凭我的努力,我会如愿以偿的。 我仿佛看到了一家现代化工厂的大门,我就在大门里边的车间里做工;我还看到了一栋漂亮的住宅搂,上边有一套大房子就是工厂奖励给我的;楼门前,我优雅地停下了我的高级小车,我打开车门让我妈下了车,然后把我妈请进了我的楼房里…… 我和妈带着胡麻油、野兔子去看我表舅。这个表舅是我妈的表哥,也是她的初恋情人。 说到初恋呀、情人呀什么的,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我不明白包括我妈在内的女人们,为什么非要嫁人?为什么呀?就为挨男人的打、受男人的气?……我百思不得其解。 为了我的前程,我们决定——不!确切地说,是我的决定! 听说表舅杨有富坐着小车领着小蜜回来了,我就怂恿我妈找他去,我爹也很支持,大清早的就进山打来了野兔子。 我妈更是不用说了,她走东家串西家,凑齐了一拉子胡麻油。胡麻油是植物油中最香甜最绿色最紧缺的食用油,我们山里人大鱼大肉吃不上,可胡麻油却能吃上,这是城里人最羡慕也无可奈何的事情。因为胡麻的产量低,所以农民除少种点自己榨油吃外,一般都不愿意多种胡麻。所以,对于城里人来说,胡麻油是掏多少钱也吃不到的美味。 一路上,我妈很是兴奋。她说,你表舅是个大好人,我们求他帮忙肯定错不到哪里去。我表示赞同。既然当年我表舅那么迫切地要娶我妈,那么,他肯定是喜欢我妈的。我问我妈,当年你真的喜欢我表舅吗?我妈满脸红晕,说在整个山里,最有出息的就是你表舅。他一没后门二没关系,凭着自己的能耐闯世界,居然闯出名堂来了,现在可了不得了,混出名堂来了,一顿饭钱一头牛,沟子底下坐着一栋楼。 我说:“表舅坐高级小车、吃大酒店都板上钉钉没有错,可我也听人讲,他还领着小蜜呢!小蜜你懂不懂?小蜜就是专门让男人勾蝎虎子的女人。我表舅整天拉着个小蜜,勾人家的蝎虎子,要我说呀,欺负女人的男人绝不是好东西!” “良良!”我妈生气了,“不许说你表舅!他是好人!” “好人还勾小蜜的蝎虎子!”我反唇相讥,“我看他……” 见妈拉脸子了,我怕她生气才强忍着咽下了后半句话。 见我不吭气了妈的脸色才变得正常了。她说,丫头呀,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喜欢上一个好男人了,你就啥也明白了。 我说,我是不会喜欢男人的! 妈笑着说,是女人就要嫁人,嫁的那个男人就是喜欢的男人。 “不!”我理直气壮地对妈说,“我王良良绝不嫁人!” “为啥呀?”我妈又一次吃惊了。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他们的本事就是欺负女人!我绝不会让男人欺负!” 我如愿以偿的到省城念了四年技校,在毕业后找工作的日子里,我表舅提出要勾我的蝎虎子,我断然拒绝了他!我心想,离了狗屎连辣辣(一种靠狗粪生长的植物)都不变了!我自己去找工作! 我转了六个月,没有找到我满意的工作。我的命很不好,我满意的工作也有,可老板全是男人,他们无一例外的都要勾我的蝎虎子,否则就走人! 我想勉强干我不满意的工作,麻烦也不少。 服务行业的老板清一色的全是女人,可是我实在是干不好这些工作,客人乘机拉我手或者摸我胸脯摸我脸,我都拒绝了。 他们不高兴,我就挨老板的骂。 个别男人甚至想勾我的蝎虎子,我反手就是一耳光:“去你妈的!你妈也有蝎虎子,你为啥不去勾?” 客人火了,去找我老板算账,老板居然当着客人的面大发雷霆:“你以为你是谁呀?得罪了我的上帝,别说你吃不上饭,连老娘都吃不上饭了!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要么陪客人上床!要么滚蛋!” 别说这个浑身臭气、老气横秋的臭八怪“上帝”,就是我妈的初恋情人——一表人才的表舅,老子都不愿意! 我说:“要上你去上!老子立马就走人!” 走在大街上,没有了工作的我,心情很是压抑。天很低,云也很密,那云都压到城市的高楼顶上了。我感觉,此刻的乌云就是那些张牙舞爪的男人们,他们企图想撕碎、压塌城市的楼群。城市如果没有了高楼,我还能存在吗?与其让不认识的男人们欺负我,还不如把蝎虎子让我表舅去勾呢。他曾说过,只要让他勾了我的蝎虎子,别说一份体面满意的工作,吃香的喝辣的,贵妇人的日子任我过。我不想依赖他人过什么贵妇人的日子,我想通过一个跳板,先有一个稳定的工作,然后成一个真正自食其力的城里人,然后再通过努力奋斗,过上真正属于我王良良自己的日子。 这个跳板就是我表舅。二十年前,他没有勾上我妈的蝎虎子,是因为我外爷爷看不上他。如今他要勾他二十年前初恋情人女儿的蝎虎子了,与当年不同的是,我妈是愿意的,而我是被逼上梁山的。 为了完成我妈跳出大山的毕生大业,也为了我能真正拥有一份工作,我给表舅打了个电话,他热情得不得了,让我在原地等,他马上开车来接我。 我被接到了他宽大的卧室里,他让我看笔记本电脑放出的黄色录像,我仅偷看了那么几眼,就脸红脖子粗了。 我表舅像老虎一样扑倒了我,像牲口一样强暴了我。撕心裂肺的剧烈疼痛和从天而降的恐惧,让我领教了被男人勾蝎虎子的痛苦经历。 我又一次感叹,包括我妈在内的女人们,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让男人勾自己的蝎虎子?难道也像我一样,仅仅是为了拥有一份工作吗? 血异 大舅是够可怜的了,他管了一辈子别人的事,每管一次就倒霉一次。这夫妻间的其他事,都能容忍,唯独这样的事是不能容忍的。这还不算,更要命的是为别人养大了儿子,你说他能不痛心吗?也就是大舅,换了别人,这样子的打击,怕是承受不了的。 星期天下午,我和大舅下乡调查乡镇工业的情况,回来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因为修路,我们徒步走了不少路,这不,脚上的皮鞋从来没有承受过这样的重负,咧开大嘴哈哈笑了。 大舅说:“哎呀!鸭子张大嘴了,咱们局门口那个钉鞋匠水平高,去钉一下吧。” 这双鞋是复员时战友送的,才穿了一个多月,扔掉确实有些可惜,钉就钉一下吧。 钉鞋匠递过一双又破又脏的拖鞋说:“脱下来吧,缝几针就好了。” 我顺从地脱下了鞋,钉鞋匠说了声“一元钱”,就麻利地用刀剥开了鞋底。 他说:“刚来市工业局吧?……我咋知道的?我当然知道,见天看着这个门,进进出出了多少人,我都清清楚楚。” “是吗?”我突然对鞋匠感起了兴趣。 他说:“你们田副局长还让我钉过鞋呢。” 我心里想,我信,要不然他老人家怎么会推荐我来这钉鞋呢。 他继续说:“田局长是个好人哪!热心肠,肯帮助别人,心肠也软,禁不住别人求他。这下可好了,老天有眼,临退休时当上了正局长。听说你们吴局长提拔了,到政协去当副主席。田局长也该上一步了,他可比吴局长强多了。” “你咋知道的这么多?” 鞋匠说:“我在这钉了近十年的鞋,你们局里从局长到看大门的赵老头,哪一个我都清清楚楚……” 初冬的天气已有些凉了,树沟里全是黄黄的树叶,微风吹来,哗哗啦啦的。马路上的车辆,一刻也不停地在马达声、轰隆声中来来往往。钉完鞋,我在凉州行面馆里吃了碗面,解决了肠肚纠纷后,踏着夜幕来到了局里。 刚进局大门,看大门的赵老头就叫住了我:“来呀陈师傅,三缺一,垒一阵城墙吧。” 我忙说:“赵爷,我不会。” 赵老头说:“来吧,你跟你大舅一个模样,他也总说不会,可上场老是赢走了我们的泡泡糖,他上楼了,写下乡的材料去了。” 我不便推辞,只好坐在了麻将桌边。 赵老头又说:“我早就说过,好人终究有好报。你大舅这下熬出来了,当上一年正局长就该退休了,也算功德圆满了……该我打了,给你一个没毛的!” 我愣了一下,见赵老头打出的是白板才明白了。我说:“赵爷,你人老了心还不老呀。” 有人接上说:“你不知道吧,老赵头在乡政府是炊大师,乡下的小媳妇们来乡政府办事,谁都得先过他这一关。” 大舅正在楼上办公室写材料,亲自写材料已成了他的习惯。他的文采很好,从来不用秘书写的稿子,也看不上秘书写的稿子,与其大改秘书的稿子,还不如自己动手写。这也难怪,他是“文革”前的大学生,上大学期间,就在国家级的报刊上发表过文章。写着写着,大舅对六五乡的一组数字产生了怀疑,去年的产值是一亿一千万,怎么今年才半年就突破了两亿元大关呢? 他从手提包里掏出了记事本准备查对数字时,听到一串轻轻的脚步从门口走过,就以为是我来了,因为我在三楼的最里边那间办公室里搭了一张床,连睡觉带办公。大舅叫几声没人答应就走出来看,他打开走廊灯,一个黑影在调走的吴局长办公室门口晃了一下不见了,大舅就照直朝楼梯口对面的卫生间走去,解完手到卫生间门口时,从半截门帘的边上看到那个黑影又出现了,又在吴仁局长的办公室门口晃了几下不见了。他很奇怪,该不是贼娃子吧?他轻手轻脚来到了吴局长门口,里面没有灯光,仔细一听,传来了开抽屉的声音。他一惊,这肯定是偷东西的贼。前几天隔壁乡企局三间办公室被盗,盗走许多财物和现金。他没有立刻惊动小偷,而是轻手轻脚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拨通了门卫的电话。 我们正玩得高兴,电话响了,赵老头忙走过去听电话,听完电话后赵老头神秘地说:“各位,拿上‘武器’跟我上楼抓贼,贼娃子在吴局长的办公室,被田局长堵住了,快上楼哟。” 我说:“吴局长到政协上任了,办公室恐怕没有东西了吧。” 赵老头说:“他是上任了,可办公室还没有搬呢。” 我们一共五个人带着手电筒和抓贼的木棒、铁棍子等家伙上了三楼。 大舅正等着我们呢,他轻轻说:“哎呀!这贼正在里面翻箱倒柜呢,吴局长门上的钥匙在吧?” 赵老头忙说:“在我这里呢,是,是这一把。” 大舅接过钥匙蹑手蹑脚地带我们来到了吴局长的门口。大舅开门和开灯的速度之快,连我都感到吃惊。我们大喊一声冲进了吴局长的办公室,灯光、手电筒、“武器”都对准了贼。 大家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只见在长沙发上赤条条的吴局长正趴在一个脱得一丝不挂的年轻女子身上。吴局长惊恐地看着我们,大张着嘴,连动都不会了。 是大舅最先开口说的话:“哎呀,是吴主席……快走,快走!” 我们随着大舅走出了吴局长的办公室,我气愤地使劲带上了门。 到大舅办公室后,大舅生气地问:“最后一个出来的是谁?” 我说:“是我。” 大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哎呀!你用那么大劲干啥?” 我说:“我为啥不能用劲,对畜生还客气啥?” 大舅大声说:“哎呀!你给我闭上嘴巴!” 过了一会儿,大舅对我们说:“今天这事谁都别给我往外讲,谁说出去,我处分谁。你们听到了没有?” 大家都不吭声。 大舅生气了:“哎呀!你们倒是说话呀!”我们极不情愿地说了声“听见了”,就走出了大舅的办公室。 第二天,吴局长(应该是市政协吴副主席)向市委递上了书面报告。报告说,鉴于田力同志的退休年龄已到,已不适合接任市工业局局长一职,可以考虑按正县级待遇在年内办理退休手续。 据说,吴仁在市委征求下任局长意见时,一直推荐大舅接替他担任市工业局的局长,有人也曾提到过年龄问题。吴仁说,老田是高级知识分子,还可以干三年嘛。如今吴仁又打报告让大舅退休,市委和市人大就把即将发出的任命书作废了。市委管干部的副书记在宣布市工业局的班子时说,暂时由副局长田力同志负责市工业局的全盘工作。 对于官场上的升迁,大舅错过的机会岂止是这次啊。“文革”前,大舅就失去过一次升职的机会。那时不叫工业局叫工业交通局,仅仅是个副县级单位,他和吴仁分别是县局办公室副主任、技术科副科长,都是正股级待遇。局里为了加强技术科的工作,从县里争取来了一个副科级干部指标。按理,我大舅文武双全是最合适的人选,局里也是这样考虑的,可是事情的发展却是另外一种结果。 吴仁听到这个消息后,马不停蹄地往书记、局长、副局长家里跑,兰州烟、粮白酒,一条条、一瓶瓶地往领导家里送。开始局领导都婉言谢绝了,告诉他人选已经确定了,让他就别跑了,跑也没用。后来有人就给吴仁出主意,说这事要想有转机,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田力本人提出来不进技术科。 吴仁想,这就难办了,田力不会放弃这个副科级职位的。局领导也发话了,除非田力自己提出来,否则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因为组织部任命干部的前期工作已经做完了,等下一次机会吧。 回到家里,吴仁苦思冥想,没有个好办法。为这事,他把和女友约会的事情都忘记了。女友艳是去年分配来的最漂亮的女大学生,吴仁和大舅都爱上了她,艳也很喜欢他们俩,在两个中间选择一个的问题上犯难了。她喜欢大舅文思敏捷、才华横溢,可有口无心、太实在又使她觉着大舅不成熟。她欣赏吴仁的机灵、有心机,却看不上他的不学无术。为此事,吴仁和大舅暗自较劲讨艳的欢心。 吴仁想到女友艳的时候,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为了升官发财,让出心爱的女人有何妨。于是,他连夜找到大舅,大舅开始不同意,后来禁不住吴仁喋喋不休的劝说。吴仁说:“我水平差,失去这次机会,争取下次可能会更难。你能力强,失去这次有下次。再说艳为了在我们两个中间选择一个,焦心了快一年了,你就忍心让你深爱的姑娘受苦受累吗?你要是把副科级让给我,我再不找她了,我主动提出来和她断交。你看这是我给她的断交信。”我大舅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别人向他求情说软话。他想,也不亏自己,职未升上,心爱的艳却得到了。 就这样,我大舅失去了那次升职的最佳机会。那个艳呢,就自然而然成了我的大舅母。 自从大舅无意之中出了吴副主席的洋相后,接二连三出了几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这几件事迫使大舅提前结束了官场生涯。 想想这件事,我也替大舅难受,好多事情都是他好心帮别人的忙做的,谁知好心没有好报,到头来还是让他帮过的人断送了他的前程,甚至一切。 大舅的情绪没有因为当不上局里的一把手而受到丝毫影响。他对我说:“哎呀!无所谓嘛,命中注定我不能当工业局的一把手。不当就不当吧,干到明年这个时候,也就该退休了。” 我说:“大舅,你想开是最好的。在局里上上下下人们的心中,你是一个好局长。人心是一杆秤啊!” 我们正说着,公安局林局长打来电话说:“田局长,你弟弟出事了。” 大舅说:“怎么了,出啥事了。” 林局长说:“到我办公室来吧。” 大舅说“好吧”,就挂上了电话。 我和大舅急急忙忙驾车赶到了市公安局。 林局长给大舅泡茶,大舅急了:“哎呀!我的林局长,你快说出啥事了?” 林局长把茶端到大舅的面前说:“他和另外三个盗窃惯犯盗了金田公司的八吨多铜材,数额巨大。” 大舅说:“哎呀!没有补救的办法了吗?” 林局长说:“没有。事情发生在十天前的一个晚上。昨天晚上市里统一行动,抓住了主犯,供出了你弟弟,刑警队便秘密把他抓了回来。现在,他们把啥都供出来了。再说,不供出来也不行,那三个惯犯是一个集团,作案多次,他只参加过一次。” 大舅气坏了,林局长后来的话他也没听进去。我小舅也太不争气了,大舅给他弄一份工作本身就不容易,他这样做等于在大舅的脸上抹黑。 后来我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小舅他们拿着伪造的出门证,开着作案车,装车时还动用了金田公司车库里的汽车。简直是明目张胆,影响非常恶劣。更为可气的还是我小舅母,她拖儿带女地来大舅家让大舅带她去看小舅。 大舅不肯去,小舅母就说:“是你把他弄到新城来的,你不管不成。”言下之意是大舅要不给小舅找工作,小舅就不会蹲班房。 小舅母连哭带喊,说什么大舅是大局长,这么个小忙也帮不上,意思让大舅把小舅保出来。 其实,她是错怪大舅了,小舅被抓去的那些日子,大舅气归气,但路还是跑了,钱也花了不少。可是再跑也是闲的,秃头上的虱子明摆在那里,谁就是有上天的本事,也是白搭。 有句话叫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我家乡也有句话叫瘸腿上拿的棍子敲。 大舅这些日子心情是糟透了,也烦透了,小舅的事还没有摆平,邻居杨二奶家的杨虎正又出事了,他把工业局一楼的一个楼角炸飞了。 事情是这样的,杨虎正瞒着经营公司经理让家属悄悄住进了他的宿舍。局里明文规定,办公楼里不准住家属,不准用电炉子。可杨虎正不但让家属住进来了,还经常用电炉子做饭。因为一楼划归经营公司管,所以局里并没有发现这些事。可公司经理发现了,经理碍着大舅的面子,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杨虎正的老婆得寸进尺,肆无忌惮地住下了,并时不时地用起了电炉子。这天下午局里停电,杨虎正老婆没有关掉电炉子,她就上了街。还未等她回来,电来了,电炉边的面袋子着火了,紧接着整个房子起火了。大火烧爆了放在窗户边的液化气罐,一楼二楼的墙和楼角给炸塌了,经济损失十多万元,好在没有伤着人。 在调查事故责任时,大舅忙前忙后周旋,经营公司经理承担了全部责任,说杨虎正的家属住进办公楼他有直接的责任。 经营公司是这样处理这次事件的:经理负主要责任,赔款两万元,杨虎正负次要责任赔一万元,其他损失由公司负责。 经理报局里批过后,引咎辞职,责令杨虎正及其家属马上搬出公司。 然而,杨虎正一家却在一楼的走廊里支上床住,拒不搬出,老婆孩子还大吵大闹,弄得满城风雨。 大舅就号召局干部职工给杨虎正捐款,解决杨虎正眼下的困难。大舅捐的最多,三百元。在大舅的号召下,全局上下共捐款两千七百多元。 大舅这样做,也算仁至义尽了,可是杨虎正老婆还是不肯搬出,继续大哭大闹。她骂大舅说:“老子的男人在九道岑干得好好的,是你用小车子拉来的,现在让老子搬出去,就不搬。说得好了罢,不好了,我们就到你家里去吃饭……” 大舅气得直摇头,没办法。这还没完,这女人还和杨虎正拖儿带女到市委、市政府去告状。大舅在市里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星期三,新任梁局长让我拉大舅去乡下转一转,别让老局长在家里闷出病来。 我求之不得,一来确实怕大舅想不开伤身体,二来我也想回家一趟。一路上大舅很高兴,跟大舅母打趣开玩笑。 大舅母两年前就退休了,她开玩笑说:“我牺牲自己,是为了让你当个真正的县太爷,可你才两年,就退下来了。” 大舅说:“哎呀!退下来就退下来吧,免得讨气受罪。” 说起小舅和杨虎正,大舅母长叹一口气说,这世上怎么就没有好人呢? 一路说着话,我把车开得飞快,不到十一点就到舅舅家了。 吃过中午饭,我陪大舅到门外转,听到邻居家传来了嘤嘤的哭泣声。我们转到房后,发现声音是从田满堂家传出来的。大舅拉了我一把,我们就快步来到了田满堂家。 “哎呀!田满堂家兄弟三人都是光棍汉,这个哭的女子是谁呢?”大舅大踏步地走着,自言自语。 田满堂家门前晒着乱糟糟的秋禾、黄豆、玉米、大豆等。说是庄门,实际上是白杨椽子钉的牛肋巴一样的门。门用铁丝拧着,大舅二话不说,扭开铁丝推开了门。院子里也是一片狼藉,垃圾遍地,北边一排三间土房子,南边墙阴下拴着一头瘦得皮包骨头的猪。 哭声就是从北边的小屋里传来的,小屋的门也是从外面锁着的。大舅喊了几声“满堂”,无人应声,显然这兄弟三人都不在。 锁在小屋里的女子打开了窗户,大声叫着“救命呀!救命呀!” 这时我们才看清了,这是个容貌姣好而且细皮嫩肉的女孩子。 大舅问:“哎呀!你是谁?” 那女子说:“我是被人贩子拐骗卖到这家来的,请你们救我。”说着话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 大舅又问:“满堂他们呢?” 她说:“他们两个昨天晚上偷来了两只羊,杀掉去城里卖去了。一个在家看着我,刚才也出去了。” 我问:“庄子上就没有人来救你出去?” 她说:“谁敢来呀,来一个人他们都围上去一扑一展的要动手打人,这里的人怕事,谁也不敢再来了。大叔、大哥救我!”说着又哭了起来,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流着。 大舅找了个钢筋棒棒,三下两下撬开了门,进去后我们愣住了,女子被铁绳拴着,锁在三屉柜的柜腿上。 大舅问:“这是谁干的?”让我打开了铁绳。 大舅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我叫肖晶。” “肖晶,”大舅说,“不行了你在他们三人中选择一个嫁过来吧,这家子要这样下去,非彻底毁了不可。” 肖晶说:“不!他们三个都是畜生!” “怎么?”大舅问,“他们把你怎样了?” 肖晶哭着把裤子往上提了提说:“大叔,这是三个畜生,我死也不嫁。” 我们发现她穿的袜子、线裤上有干了的血迹。 大舅气愤地说:“哎呀!你快说吧!这是怎么了?” 肖晶是湖北省蒲圻新镇的农村姑娘。那天下午在武汉打工的她到乔口区劳务市场咨询打工信息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走过来说:“小姐,你要打工不难,就到我们公司来,我姓王,我们公司包吃包住,工资也高。” 涉世不深的肖晶就跟姓王的女人到了“公司”。肖晶发现上当已经晚了,这里关着七八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农村姐妹,她们都是被拐骗来的。 过了半个月,她们就被送到了四面八方。肖晶被田满堂花六千元买下了。那天晚上,田满堂强行占有了她。她想,就自认倒霉吧,本来自己就是农村人,今天生米做成了熟饭,就嫁给这个田满堂吧。田满堂是这家老三,年龄、长相是兄弟三人中最好的,就是家里太穷。她想只要两个人齐心,日子总会过好的,可是,她想错了。当田满堂在她撕心裂肺的疼痛之后打开了门时,她让他关上门,田满堂不关。不关就不关吧,反正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男人了,有他睡在身边,还怕啥?肖晶这样想着就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田老大弄醒了她,她不从,就叫田满堂,可田满堂不知啥时候早就没影儿了。她大喊大叫,田老大左右开弓,打了她两个嘴巴,打得她眼冒金星。…… 田老大完事之后,田老二又来了,这个晚上她被这三个畜生弄得昏死了过去…… 大舅气得拍案而起:“哎呀!这帮牲口,我非拾掇他们不可。” 我说:“大舅,你是怎么向舅母保证的?你说你再也不管闲事儿了。” 大舅大声说:“哎呀!这是闲事儿吗?这事,我管定了!” 肖晶紧紧拉住了大舅的衣角跪了下去,她说:“大叔,请你一定救我出去,我家有二层楼,经济条件不错,你救了我,我们全家一定会好好酬谢你的。” 大舅决定要救肖晶,他打发我去找田满堂兄弟三人。 我大舅母见这女子确实也可怜,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这样子的事,怎么都让你大舅碰上了。哎!你大舅这辈子干了多少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呀,但愿这次能有个好的结果。” 大舅苦笑了一下说:“你就放心吧,谁家没有儿女,把他们的女儿救了,还能恩将仇报不成?” 大舅母说:“这倒不怕,就怕田满堂兄弟几个记恨你呀!” 田家三兄弟一听大舅要他们放过肖晶,蹦子跳了三丈高。 田老大说:“你是我的叔老子,不想着帮凑我们,还胳膊肘子往外拐,让我们打一辈子光棍呀?” 田老二说:“没门,谁要是管我们家的事,我让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田满堂说:“没门,我们凭啥听你的?” 这时的大舅很平静,他接过大舅母端来的茶水喝了几口说:“不错,我是没权力管你们,哎呀!这事总有人会管呀!让公安局来管,那你们就惨了。不错,你们是花钱买来的媳妇,你们谁和肖晶领结婚证了?没有结婚证,就是非法!还有更严重的事儿呢!你们三个轮奸一个少女,惨无人道,不判个死刑也得判个死缓。你们看,让我管还是让公安局来管?” 田老大说:“别吓唬人,我们睡她跟强xx是两回事。” 田老二说:“只要你不管,他公安局管我们干啥?吃饱了撑的?” 田满堂念过几年书,还多少懂点道理。他说:“大哥二哥,这事儿是麻缠,雪里头埋不住尸身子,总有一天会让他们知道,知道了吃亏的可是我们。” “哎呀!满堂说的是呀!”大舅说,“希望三个侄儿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肖晶走吧。你们把她折磨成啥样子了,再这样下去,人命关天,那可是了不得。” 田老大说:“你说的好听,那我们的六千块钱向谁要去?” 肖晶说:“大叔你想想办法吧,我回去就让家里的人还你。” 大舅说:“哎呀,六千块钱我负责还你。” 田老二说:“口说无凭,叔老子给我们立个字据,我们才能放人。” 大舅说:“哎呀,立就立吧。”大舅给田家三个兄弟打了张条子。 回到新城,大舅拿出了五百元让大舅母陪着肖晶去买身衣服换上。大舅母领着肖晶去了。她们走后,他翻出了家里的全部积蓄,才凑了三千二百元,还短两千多元呢。怎么办? 表嫂说我有办法,她把和表哥田刚刚的存款全拿了出来。 大舅高兴地拍了拍表哥的肩说:“哎呀,儿子、媳妇,你们可帮了我的大忙了。这钱就算是我借你们的。” 大舅把钱交给了田老大,田老大把条子还给了大舅说:“叔老子,我们两清了。” 我气得心里骂,这个混蛋,我大舅压根就没有欠你的钱。 田老大走后,我大舅又让大舅母陪肖晶上医院治疗,感动得肖晶热泪盈眶:“大叔、大妈,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呀!” 田满堂兄弟三个在大舅送走肖晶的第二天,又来大舅家闹事。 闹事前,兄弟三人开了会,统一了认识。 田老大说:“田力送肖晶去武汉,肖家肯定给了他不少钱。这个田力,生生把水灵灵一个小丫头给我们弄走了,害得我们要断子绝孙了!” 田老二说:“干就是的,庄子上的那些婆姨们,十个也顶不上一个肖晶,田力肯定也看上了肖晶,这个老驴,怪不得那么积极呢。不行,我们得去他家闹事,就说我们为了肖晶还花了四千元,不给钱就砸他家的东西。” 田满堂说:“要说他也是为了我们好。如果让公安局管这事,我们真的就麻缠了。要去,你们去,我不去。” 田满堂最终还是来到了大舅家,他发现田老二腰里别了把斧头,怕出事。他知道老大、老二是不听他的话的,就想到关键时刻再去制止他们。 田家兄弟上大舅家的那天天很冷,大舅家里却温暖如春,我正好到大舅家来玩。这时候,门敲得山响,是我开的门,见是田家的几个凶神恶煞,想把他们拦在门外,已经来不及了。 我怕出事,给表哥田刚刚的单位打了电话,让他快回家来,田刚刚问家里出事了吗?我没有直接回答他,只说你快来吧。 打完电话,我就听田家老大老二吵吵着要四千块钱,大舅气得发抖,大舅母也气得大骂。 我说:“钱不是给你们了吗?你们还来干什么?” 田老大说:“六千元是给人贩子了,我们还另外花了四千元,他不给谁给?谁知道他得了多少好处。” 我说:“你们太不讲理了。” 田老二过来抓住了我的衣领说:“姓陈的,你想挨打呀?”我在部队上也多少学了点拳脚,要不是怕把事情闹大,我真想教训一下这几个流氓。 表哥田刚刚来了,我扳开田老二的手,一把甩了过去。 田老二还是不依不饶:“姓陈的,田力管我们的事是看上那个小婊子了,该不是你也看上了吧?” 大舅已经忍无可忍了:“畜生,你们给我滚出去!” 田老二说:“你才是畜生,老不兮兮的了还不正经。” 田刚刚扑上去,啪啪扇了田老二两个耳光,田老二愣在那里,田老大扑上来揪住了田刚刚,大舅和大舅母劝田刚刚别动手,我立即打报警电话给110。 就在这个时候,田老二飞快地拔出了腰里的斧子,等田满堂发现,斧子已砍到了田刚刚的头上,刚刚的头顿时血流如注。 大舅和舅母扑到了田刚刚的身边。田老大见势不妙想溜,110的干警赶到了,麻利地铐起了田家三兄弟,又把田刚刚抬上了救护车…… “喂!中心血站吗?我市医院……呃,是o型,什么?……病人很危险……” 看到桑医生焦急的样子,我忙走上前去卷起了衣袖:“大夫,抽我的血吧。” 大舅过来推开了我:“哎呀,医生,抽我的吧,父子关系,不用验。” 桑医生放下了电话,对大舅说:“验还是要验的,就怕你的身体吃不消。” 大舅说:“没问题,我的身体好着呢!” 桑医生最终还是同意了:“好吧,先验验血吧,得看看你的血有没有问题。如果没有问题,可以抽你的血。”桑医生说完让护士在大舅的胳膊上抽了点血,拿进了化验室。 大舅冲我笑笑说:“哎呀,没关系的,医生说了,要是及时输上血,刚刚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我也连连说:“就是,就是。” 大舅对表哥很关心,他们父子俩从来没有红过脸。刚刚也很争气,大学毕业后进银行工作,还找了个银行办公室主任做媳妇。儿媳妇也贤惠,尊敬老人,理解老人,爱丈夫,疼儿子,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这一切都让大舅感到很骄傲。 这时候,护士叫我们进了医生办公室。桑医生对大舅说:“你的血型是ab型,你儿子是o型。你的血不能用……” “啥?”大舅着实吃了一惊,“哎呀,医生,你说什么?” 桑医生说:“父子血异,不能用你的血了,我们另想办法。” “哎呀!”大舅仍然不相信这个事实,他说,“不可能吧,父子还有血型不一样的?” 桑医生说:“应该说,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哎呀!”大舅险些倒了下去,我扶住了他。 我说:“大舅,咱们去手术室门口等吧。” 大舅点头时,我突然发现他一下子老了几岁似的。 我安慰说:“不可能的,大舅,兴许是大夫不想抽你的血,或者是验错了。” 大舅不吭声了。 这时候,大舅母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她问:“刚刚进手术室了吗?” 我说进了。她左手提着热水瓶,右手提着一包东西。我想,大舅和刚刚血异的事可千万别让她知道呀! 走廊里弥漫着医院特有的那种药味,手术室远处走廊里一个年轻的父亲正在哄着怀里的孩子。他一边摇着孩子,一边唱着一首农村的小曲子: 妖婆子妖,拔蒿蒿, 拔上蒿蒿蒸包包; 蒸上的包包有水哩, 妖婆子吃上馋嘴哩。 大舅也在认真地听着,眼睛里有两滴泪在转着圈儿。 大舅母以为大舅是为刚刚的事伤心呢,说:“老头子,别这样,刚刚没事的。” 大舅还是一言不发,认真地听着“妖婆子馋嘴”的小曲子。 晚上,喧嚣了一整天的城市,在初冬的寒夜中渐渐走进了安静。远处歌舞厅里隐隐约约的歌声还不时往人耳朵里钻,主街道上的霓虹灯放射着五彩缤纷的颜色。一辆辆小轿车刷刷地开过。 我和大舅肩并肩朝市医院的方向走着,风刮起的尘土在我们的脚下打着旋儿。 “外甥呀!”大舅很认真地看着我说,“哎呀,如果今晚的结果还和中午一样,我怎么办?” “大舅,你别急。”我说,“如果今晚的结果仍然是血异的话,你还要冷静。” “为什么?”大舅停下了脚步。 我也停下了脚步说:“刚才在桑医生家里,他说其实用不着进行第二次鉴定。也就是说,科学是严肃的认真的,没有半点虚假。为了照顾你的情绪,他才答应再做一次的。要叫我说呀,今晚买烟酒花的五百元钱实在是太毫无意义了。” 大舅说:“不!我就愿意花这五百元,我要彻底证明,你舅母是清白还是不清白的。她口口声声说对我一辈子忠心耿耿,哎呀!我为这句话,感动了半辈子,如果再次出现的结果还是血异的话,那就证明她欺骗了我半辈子。我会受不了的!” 我说:“大舅,要证明她是不是骗你了半辈子,你问问她就知道了。她要承认了,就不存在骗你半辈子的问题,她要不承认,就说明她骗了你三十多年。” 大舅痛苦地说:“哎呀,她要是承认了,就说明刚刚是别人的,我会更受不了的!” “不!”我打断了大舅的话说,“她要承认了是一件大好事,人非神仙,孰能无过?你不能因她一时的失足,否定她大半辈子对你的忠诚呀。再说了,领养孩子的人也大有人在,他毕竟是舅母身上掉下的肉。并且,刚刚哥对你还是很孝顺的。” 大舅不说话了。 在桑医生办公室里,他又一次拿出了鉴定结果:血异。 这一次大舅很平静,他请教桑医生:“哎呀!我还是不明白呀!” 桑医生说:“医生必须讲医德。为此,我郑重地告诉你,田刚刚绝对不是你的儿子。你的血型是ab型,你妻子可以是任何一种血型,按人体血型基因的遗传规律,你儿子应该是a型、b型,或ab型,绝对不会是o型。” 大舅说:“哎呀桑医生,这事还请你……” 桑医生打断了大舅的话:“你多虑了,医生的责任是科学的诊断病情和对病人负责,至于其他的事出了这门就不存在了。我想我身边的工作人员也会这样做的。” “谢谢桑医生。” “不用谢。” 在回家的路上,大舅再次停下说要和我探讨探讨这件事。 我说:“大舅,你就直说吧。” 他说:“哎呀!照你的意思是说,她要承认了,我们就一如既往过日子,是这样吗?” 我说:“是的,她敢于承认,就说明这事她已经内疚了半辈子,始终想找个机会给你解释,但这个机会没有出现,她怕你受不了才深藏在心底的。” 大舅说:“哎呀,我明白了。那么,她要是不承认呢?” 我回答得很干脆:“不会的,我对舅母这个人还是了解的,她是用心在爱你。如果真不承认这件事,那她就是不仅骗了你,还骗了我。” 他问:“哎呀,这是为啥?” 我说:“因为,她在我心里是一个很出色的舅母,也是大舅很出色的妻子。” “哎呀!”他说,“我明白了,我们走吧。” 大舅明白了啥,我不敢再问了。我怕问得不好,今晚所做的一切会前功尽弃。 大舅是够可怜的了,他管了一辈子别人的事,每管一次就倒霉一次。这夫妻间的其他事,都能容忍,唯独这样的事是不能容忍的。这还不算,更要命的是为别人养大了儿子,你说他能不痛心吗?也就是大舅,换了别人,这样子的打击,怕是承受不了的。 突然,大舅大踏步地甩着手走路,大声吼了起来,引的路人朝这边张望。他吼的是地地道道的凉州小调《小放牛》: …… 养了一对牛, 长的个木垒角, 套上种田去, 倒把铧板折。 世上的穷人多, 哪个像牧童我。 田力我找老婆, 半辈子笑嘿嘿。 到老了才知道, 却是个假儿哥。 世上的苦人多, 哪个像田力我。 我一听大舅唱走了样,忙上前堵住了他的嘴:“大舅别胡唱,让人听见了!” 这时,我才发现,大舅已经哭得泪流满面了。他一把抱住我,大哭了起来,我也跟着哭了起来…… 我和大舅都坐在冰凉凉的马路牙子上,大舅哭得痛快,哭得伤心,哭得淋漓尽致。我想,大舅这一辈子肯定从没有这样哭过。我心目中的大舅,高高大大,整日笑哈哈的,就是遇上多么气人的事儿,他都没有流过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今天的大舅是真正伤心了。于是我就担心,大舅今晚会出问题的,我应该送他回家去,以免出现意外。主意拿定后,又后怕起来。今晚万一出事儿了怎么办? 一阵风吹来,我和大舅都打了个寒战。我说:“大舅,冻死了,我们回家去吧。” 大舅说:“好,我们回家去。” 我说:“大舅,今晚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大舅说:“好,我不生气。” 我又说:“你可千万别和大舅母吵架呀。” 他说:“好,我不吵架。” 我注意到大舅张口闭口的“哎呀”,现在破天荒的在回答我的几句短语里没有出现。 回到大舅家,已经凌晨三点多钟了。舅母像往常一样,亮着灯等大舅。见我们来了,忙搀着大舅来到了客厅里,然后又为大舅经心泡了一碗三泡台,也为我泡了一碗。 大舅用盖碗的盖刮了刮茶水里的核桃、大枣、葡萄干等,又盖上盖,端起来喝了一口。 舅母说:“我给你俩弄点吃的来。” 大舅说:“别忙,我有话问你。” 我吓坏了,大舅怎么这么急着要说这件事。又一想,迟问早问都一样,现在有我在问问也好,他们打起来我会拉开的,可舅母在我面前怎么开口说这事呢? 我想错了,舅母还像往日一样,笑吟吟地望着大舅:“老头子,你问吧。” 大舅直截了当地问:“刚刚是谁的?” 天哪,我这大舅怎么这么问话,大舅母肯定会跳起来的。但是,我又想错了。 大舅母收敛了笑容说:“老头子,我说。三十多年来,这话我一直想着要说的。可是,我怕你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不说吧,心里又不安。后来,我就决定把这件事压在箱子底里吧。今天你问了,我就说。你打我骂我,我一句怨言也没有。我之所以敢当着外甥的面说出这件丑事,就证明在这之后的三十多年来,我对你是忠心的。” 大舅母平静地问:“你还记得我们结婚刚三天你出差的事吗?” 大舅说:“哎呀,怎么会忘记呢,那件事我一直记着呢。别人结婚,至少要过一个月蜜月,可我,哎呀,刚结婚两天,第三天就走了。” 大舅又说起“哎呀”了,脸上泛出了一丝亮光。 舅母说:“其实,那都是吴仁使出的圈套。” “吴仁的圈套?”大舅深感意外。 舅母说:“是的。吴仁没有得到我,我又和他的对手结婚了,他当然不服气。……是呀,出差是真,可那是技术科的事,应该吴仁去,可局里却派你去了。这就是吴仁捣的鬼。” 提到吴仁,大舅的脸色又青了。他说:“局长的理由是,那是局里的大事情,派吴仁去不合适。哎呀,原来是……” 大舅铁青着脸喝了一口茶。 舅母继续说:“问题就出在你出差的那天晚上……” 那是发生在三十多年前的事情。 新婚第三天的舅母,光彩照人。晚上,她一边看着和大舅的合影照片,一边想着大舅,心中荡起了幸福的涟漪。 当!当!当!有人敲门。 她打开门,是吴仁。她说:“吴仁你回去吧,从今往后我们还是不见面的好。” 吴仁硬挤着进了门说:“艳,我今天是来要喜酒喝的,你不会吝啬不给吧。” 舅母无奈,只好关上门走了过来坐在了吴仁的对面。 吴仁说:“艳,无论怎么样,我是真心爱你的。” 舅母说:“吴仁,我今天已经是田力的妻子了,请你别说这种话了!” 吴仁说:“好好,我不说了。前天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喝你的喜酒,今天来喝,你不会不给吧。” 舅母出于礼貌,只好拿出了两瓶酒,一瓶白酒放在了吴仁面前,一瓶葡萄酒放在了自己面前。 吴仁打开瓶盖,往茶杯里倒进了三分之一,端起来说:“来,艳,祝你幸福!” 舅母也倒了一杯葡萄酒,和吴仁碰了一下:“谢谢。” 吴仁喝下去了半杯酒就哭了起来。 舅母说:“吴仁你这是干啥呀?” 吴仁说:“艳,我见你更爱田力,我才不理你给你写那封绝交信的。其实,我爱你爱得都要发疯了。” 舅母想起和吴仁相处的那段岁月,她想吴仁确实是爱自己的。不过,现在说啥都无用了,她同样爱大舅呀。现在人家上门来了,应该热情一些才是,送他走时告诉他今后不来往也就是了。想到这里,她记起厨房里还有不少剩菜,就想弄一点来下酒。她说:“你喝,我拌点凉菜来。” 舅母进厨房后,吴仁端过舅母的杯子喝下去了一大口,又把早已准备好的安眠药粉倒了进去,用茶几上一个小勺搅了几下。 舅母端菜进来后,他们又举杯,碰杯,喝酒,吃菜。 吴仁问:“艳,你还记得那次去新川峡水库春游的事吗?”舅母说记得。 吴仁说:“你把我推进水里,我美美地喝了几口水呢!” 舅母笑了起来,笑得很好看,吴仁眼巴巴地盯着舅母看。 一会儿工夫,药性发作了,舅母睡过去了。吴仁忙插上门,把舅母抱到了床上三下五除二脱去了衣服,朝舅母扑去…… 半夜里,舅母醒来了,她见吴仁抱着她睡着,大吃了一惊,又见自己被脱得赤条条的,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走。她扔掉被子双手卡住了吴仁的脖子:“吴仁!你这个流氓,我掐死你!” 吴仁喘着粗气说:“掐死我吧,宁在你的手下死,做鬼也风流。”说着又一次抓住了舅母的双乳。舅母松开手,左右开弓打了吴仁两个耳光:“滚!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吴仁忙穿上衣服,溜走了…… 舅母说:“后来我就怀孕了,我想肯定是你的。他就那么一夜。可是,可是,……我,我对不起你呀。”舅母哭起来了。 大舅把手里的盖碗茶杯扔到了地上,杯子打碎了。我忙抱住了大舅。 大舅推开我说:“怎么是吴仁呀!吴仁,这个王八蛋!” “大舅!大舅!你冷静些。”我劝着大舅,把他推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双手抓住了头发,一用劲拔下了一绺头发,自言自语:“怎么是吴仁呀!怎么是吴仁呀!……” 那天晚上,我和大舅睡在了一起。整个晚上,他都唠叨着这一句话:怎么是吴仁呀。 我想,多年前强暴舅母的如果不是吴仁,而是别人,大舅肯定不会这么生气的。是啊,吴仁这个人面兽心的大坏蛋,人家现在还在政协副主席的位子上坐着呢,堂堂副地级干部。而你田力呢,吃力不讨好,临退休时连个正局长都没有捞上。而现在,为了救一个被拐骗女子,背上债务不说,还冒出来了一个假儿子。唉,老天呀,你对我大舅为啥如此的不公平呢?…… 后来,大舅疯了,每天晚上华灯初上,他就念叨着“怎么会是吴仁呀”这句话在街上走。 有好事人堵住他问:“田局长,吴仁怎么了?” 大舅望着好事人哈哈哈笑上一阵,就转身走了,留给好事者的还是那句话:“怎么是吴仁呀……怎么是吴仁呀……” 山那边有条路 程雨山也许在这以前就想到这些了吧,只见他一步一步地来到了玉兰的跟前……这一对恋人第一次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他们感到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劲儿也没有了。要不是雨山靠住泊壁,他们早已摔倒了。 一 几十支血红的蜡烛托着火焰、流着泪水立在新房屋里的普通写字台上、箱盖上,像无数名忠实的哨兵,在履行着自己的责任。炕上和地上挤满了闹新房的人,有腰勒毛线腰带的中年人,有穿中山装、学生服的青年人,还有十二三岁的二愣娃子们…… 闹新房的人们刚刚离去,新娘便下炕坐在了写字台前。尽管忧愁罩在她的脸上,可那张俊秀的瓜子脸依旧妩媚动人。 憨实、丑陋的新郎庞伍看上去大约三十一二岁了,可他的实际年龄只有二十八岁。二十八岁,在城市来讲,正值新婚妙龄,但在这山沟沟里却显得有点太老成了。男过二十五完不了婚,在这山沟沟里是一件极其耻辱的事情。可他觉着自己并不耻辱,反倒很乐观。这也难怪,人逢喜事精神爽嘛,他二十八岁娶妻,妻子又是全湾第一个女初中生,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作为一个农民,他还有啥可说的呢? 他怀着兴奋的心情,用那笨拙的双手拉开了绸褥子、缎被子,接着认真地摆好了一对枕头。枕巾一红一绿,红的上是一对血红的“喜”字,绿的上则是鸳鸯戏水的图案。他做完这一切后,转过头去准备呼喊新娘吴玉兰。几天前他做梦也想不到,她会是自己的妻子。她真美啊!白皙的瓜子脸,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可是,此时此刻她的眉头皱在了一起,但那一对弯弯的细眉还是那么好看,一张樱桃小口血红血红的,就像胭脂染过的一样。 ……啊!她是太漂亮了,我这一辈子能让她来伺候,也算没有白活。……想到这里,他十二分小心的来到了玉兰的眼前,尽量把声音压到最低程度说:“睡,睡吧!” “啥?”玉兰弯弯的细眉跳了两跳,“姓庞的,你听着!你虽然钱多,可买不下我的心,我心里已经有人了,就请你自重一点。……今晚,我要出去一下!” 冷冰冰、硬邦邦的话,很坚定,没有丝毫调和的余地。 庞伍怯阵了,顷刻间心灰意冷了,是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会遇上我呢? “说话呀,答应不答应?” 仍然是坚定、冷冰冰的声音。庞伍无可奈何,顿时觉得头昏脑涨……等他清醒过来,新娘已经不见了。 他迅速拉开门,来到了院子里。西厢房、北书房里的划拳、行令声此起彼伏,乱糟糟的,他没顾上这些,大步追出了庄门。 东南几十步远的地方,玉兰那颀长的身影披着淡淡的月光,急匆匆地向前走去。他也小跑着远远跟在她的后面。 她仍然迈着急促坚定的步子走着,他迈着疲惫失意的步子尾随着。 到了,这是沟深处的一个果树园子。随着三声有节奏的敲门声,园子里的狗叫了起来了,“汪!汪!汪!……”声音传得很远很远,四面的回声组成了一支优美的交响乐。很快,狗叫声停了。 “吱扭”一声园子的后门开了,庞伍躲在一棵歪脖柳树后仔细一看,果然不错,是程雨山那缺德鬼。他竟把玉兰领进了园子,“咣当”一声园子门反扣上了。 顷刻间,庞伍浑身就像散了架子一样,要不是抱住大柳树,他可能已经倒下去了。马上,刺骨的西北风吹来了,就连当头的圆月也钻进了云层,四周的山峰像穿着黑衣裳的巨人一样向他围来……他忙忙地向家里走去。 他守着新房一直到了鸡叫头遍,玉兰回来了。他哭了,哭得好伤心啊!他哭着说他明白她的处境,也知道她的一些事情。 最后他说:“你也别把我伤得太厉害了。” 可是,她只是呆呆地望着流泪的红蜡烛,一句话也不说。 二 一场大雪给山峰、山沟沟盖上了一床洁白的被子。没有飞鸟,没有人影。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唯有山沟沟中间那条古老的大河,白花花的流水挟持着房子大小的冰块在咆哮着。初来乍到的人一看这情景,会惊得瞠目结舌。 大河南北唯一的通道是一座铁索桥,山沟沟里的人们喜欢叫它软桥。人走到桥上,桥便晃动起来,山沟沟里的娃娃们走惯了,晃得越厉害,越能跌上劲。可是初来这里做客的人过这桥却颇费一阵时间呢!你走它动,你扶着栏杆站在那里,它还动。如果有个常过桥的人来吓唬你一顿,那可够你喝一壶了,就是牢牢抓住那桥栏,也会吓得你头皮发麻…… 软桥边的五沟湾炸锅了,家家的庄门都随着“吱扭”、“咯唔”声打开了,雪地上霎时间被人踏开了一条条小路,在人们吱吱吱的脚步声中,全湾被一条特大新闻唤醒了。 “你们快去瞧呀,驴粪蛋蛋那丫头回来了,穿条扫地裤子(喇叭裤),尻子像两半个西瓜,一扭一扭的。” “还有呢,她的那双鞋的后跟子这么高呢!”说话的人用手比划着,听的人惊呆了,啧啧!足有一尺多高呢! “和迷信罐罐那小子一块回来的,男的背个大提包,女的提一兜书,……” “走啊!看看去!” 男女老少响应着,纷纷踩着雪朝软桥头走去。看见了,人们被眼前的情景逗乐了,那姑娘在软桥中间使劲的跳着,软桥飞快地摆动着,肩扛大提包的小伙子扶着桥栏站在那里,弯着腰,就像坐在风浪中的小船上似的。 “哈!哈!哈!……”山里人发出一阵粗犷的笑声,笑声把振聋发聩的流水声淹没了。姑娘这才停止了跳动,然而,还没有等她站稳,就哧溜一下滑了个屁股墩。看着这情景,山沟沟里充满了笑声,这丫头在大城市里念了一年半书回来了,她变了,和从前不一样了。 一年半以前,县委刘书记来五沟湾视察,发现五沟湾的山民们种田不上化肥,豆子闹虫害不用农药杀,却请道师来讲迷信。他认为在这么一个离县城百多里远的小山沟里,应该有几个懂农业科学的年轻人。于是,他要求大伙儿推举两个文化较高的年轻人(一男一女)到城里的农学院进修一年半。 男的嘛,那显然是程雨山了,他是全山沟唯一的高中毕业生,还当过两年会计呢! 提到女的,人们便搓开手了。这里向来重男轻女,过去从没有谁把姑娘送到学校去过呢,丫头们上学还是这几年的事。 “就让驴粪蛋蛋那丫头去吧!”人群中不知是谁叫了一声。这一喊全场的人都记起来了,对呀,就在山里人勒紧裤带学大寨的时候,驴粪蛋蛋不是让女儿上完了初中吗! 就这样,五沟湾的山民怀着不同的心态送走了程雨山和吴玉兰。 人们七手八脚上桥扶起了玉兰。她跺了跺高跟鞋,人们才看清,她的鞋后跟果然高,但是没有刚才听到的那么邪乎,大概有一寸多高吧。 “这狼吃的,你这野性还没改呀!”声音很高,口气中略微带点高傲。人们一听这话,不用看,定是吴玉兰的父亲驴粪蛋蛋了。他们闪开路,让这个宁可没有盐吃也要花钱买顶“新式帽”的人过来了。他笑眯眯地接过了女儿手里的书包。 “新式帽”的故事发生在那个“贼来不怕客来怕”的年代里。女儿玉兰为了给家里称盐末,在造大寨田的间隙上山采药,为这还背了个“走资本主义路”的黑锅呢!女儿知道自己父亲的毛病,他宁可饿着肚子,也要把衣裳穿的像模像样。所以,她没有把没收剩下的一块八毛钱交给父亲,而是藏在了炕席底下,准备在第二天买盐。可第二天并没有买来盐末,父亲却买来了一顶蓝色解放帽(山里人那时大都戴毡帽,故称买的帽子是新式帽)。为这事,玉兰气哭了。从那以后,她便明白了山民们为她父亲送的那句歇后语“驴粪蛋蛋——面儿光”,也理解了人们不叫她父亲的大名吴甫的原因。就连后来,他穿上了全湾第一件三面新皮大衣的时候,人们还挖苦他:“别看他穿的新,家里保证连一分钱也没有……” 刚刚过了桥,又传来了这样的话:“快挪远一点,不要把野鬼引开了。” 不用看,程雨山的爹迷信罐罐来了。只见他在一块雪地上放了一把麦草,然后又用火柴把麦草点着了:“来,娃崽!爹给你们摔打一下。”一对年轻人刚要争辩,人们不由分说,便推推搡搡把他俩推到了火边。 “围着火转!”迷信罐罐的命令是最有号召力的,所有的人们都跟在两位年轻人后面转,迷信罐罐从胳肢窝下取出了一沓五色纸在年轻人的背上来回摔打着,口里说:“……了利了,了散了,家亲了利了。” 人们应着:“了利了。” “外鬼了散了。” “了散了。” “没人给烧钱挂纸的披头野鬼也了跑了!” “了跑了。” …… 迷信,地道的迷信。然而五沟湾的山民们却认为这是正当的,天经地义的。 几天后,山湾里的女人们又重新议论着一条新闻。 “你们知道吗?昨晚上,程雨山和吴玉兰在大柳树下说了一夜悄悄话呢!秋香还看见他们俩抱在一起了呢!” “啊?吴家门不大,户不小,怎么出来了这么个货!” “娃子们就傻着哩么,好好的亲事不托人问,尽干这些丢人的事情!” “咳!你们别说了,那可是天生的一对啊!”一个老成些的婆姨替年轻人说了句公道话。…… 她们哪里知道,人家在学校里就暗地里订下了终身。 对于这些议论,两个年轻人也听到了,程雨山臊得不行。 玉兰愤愤地说:“怕啥?亏你还是80年代的青年哩!” 雨山不吱声了。 三 “求亲,那么容易?你难道不知道我爹的习气,动不动合婚、算卦的。要是合不上,那不全脸胡子吹火——全完了嘛!” 玉兰望着自己的恋人那焦急的样子,反而笑了:“你呀你,我们家虽然情况不太好,可我爹更看不起家穷的,你家是那样穷,我爹还能让我嫁你?” “那……”程雨山显出实在没有办法的样子,欲言又止。 “我这里有两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一来利用你爹的迷信,二来还靠你吃三年苦。” “啥法子?”雨山顿时来了兴趣。姑娘朝小伙子妩媚一笑,说出了自己早已想好的法子:“五年前,我舅为了混饱肚子不是搞过算卦骗人的把戏么?听说现在还有人请他搞这些名堂。你爹给我们合婚,少不了到我舅家去,我们为啥不能来个将计就计。等你家富起来,我爹不是没说的了么?更重要的县委刘书记交给我们的重任……” “将计……就计?重任?”雨山认真地思索着。 于是乎,玉兰就如此这般说出了自己的锦囊妙计。 四 迷信罐罐生气了好几天,他为不争气的儿子伤心。实指望他能成个事,给程家争光立个气,可这不争气的竟勾搭人家的大姑娘,丢人败兴的。他也想,是不是自己得罪了神明,上天才这样惩罚他。不这样想不怕,一这样想可好,吓了一大跳,就连这几天他到外面去抬不起头来的耻辱也忘了。他想起了算卦,卜一个把子,讲个迷信,兴许会好的。 正在这当儿,儿子又请人来劝他,要他到吴家去提亲。他想了又想,平时视之谓命的酽茶喝了又喝,终于把肚皮喝得顶起来了,也把主意命定了。 “娃崽,来!把爹的系腰(腰带)拿来!” 程雨山见爹爬起来了,知道事情已有六七分成了,现在又见爹使唤他,知道事情已十拿九稳了,便高兴地把搭在吊杆上的那根黑羊毛系腰递给了爹爹。迷信罐罐把青布棉袄往紧里一裹,又认真地把系腰缠在腰里,然后戴上那顶黑毡帽上路了。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漫山遍野雪白花花的,在强烈的太阳光下闪着银星,照得迷信罐罐眼睛发花。他赶到大队设在这里的分销店,买了二斤白糖和半块茶叶,然后兴冲冲地翻过一座小山,走了四里山路才来到了玉兰的舅舅家。 玉兰的舅舅是个四十开外的农民,刚从地里送肥回来,知道了迷信罐罐的来意后,头摇得像拨浪鼓:“五六年没干过了,再也不干这事了。” 迷信罐罐急得不知说什么好,便扑腾一下跪倒了:“……我求求你,请你开开恩吧!” 玉兰舅忙扶起了他,说:“老哥,我可真是实话呀!现在的政策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我根本没有神,以前那是骗人的。” 迷信罐罐说啥也不相信。人就是这样,越追不到的东西,越要设法追到。迷信罐罐实在没有办法,就只好亮出了最后一张牌。他本想不提这事,现在看来不行了,只好说出了实话:“老实给你说吧,给我儿子提的那个姑娘正是你的外甥女儿玉兰呀!” “嗯?”玉兰舅一惊,“是玉兰?” “正就是。正就是。” “这么个的话,只好干这一次了。” 见人家松口了,迷信罐罐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忙搬来地上的炕桌放在了玉兰舅面前。然后又把雨山、玉兰的生辰八字说给了玉兰舅。 玉兰舅不知咕噜了些啥,便大惊失色:“啊呀!” 迷信罐罐吓了一大跳。 “老哥呀,既然给你答应了,我就直说吧。” “哎,直说吧,直说。”此时的迷信罐罐已经汗流浃背了。 “你儿子一辈子不能结婚,一成婚就有杀身之灾。” “啊?”迷信罐罐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半天了才醒过神来。他忙揭起大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拾元的票子放在桌子上:“请你……给我斩壤一下吧,看有没有其他法子?” 玉兰舅点点头,又咕噜咕噜照着桌子念了起来,念了一阵后对迷信罐罐说:“好呀,这里有一个避难消灾的法子。不过,得等三年,三年以后你儿子才能结婚。你家的后墙里有三亩自留地对不对?去和你儿子商议一下,在这块地里栽上苹果树,再打个园墙,好好务习这园子果树,三年后定能结苹果。一结苹果,罩在你家上空的邪气就完全逼尽了,那时候再给你儿子完婚……记着,非吴家玉兰不娶,否则,前功尽弃。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迷信罐罐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连声道谢…… 迷信罐罐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一路上虽然高兴,可回到家又愁得不可开交。儿子问他时,才知道老子愁的是从哪里去弄这么多的果树苗子。 是啊!到哪里去买树苗呢?我得去向她要办法,程雨山想。 五 程雨山像是又回到几天前的愁苦之中了,脚下的积雪也吱吱啦啦地来凑热闹。左右两边的山峰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天,更低了,云凝聚在当头和山腰,马上要下一场大雪似的。他慢步走着,想着,难道就这样使自己和她的全部计划、憧憬落空?玉兰啊,不知你对这件事是如何想的。 他俩见面的地方到了。自从上次被人发现后,他们把会面的地点挪到了软桥西边一个很大的窝泊里。这是早年前发大水时冲的,没想到现在变成了一对青年男女秘密幽会的地方。此刻,沟湾里安静极了,连一点儿风吹草动声也没有。 到了窝泊,程雨山失望极了,玉兰并没有来。老河里的河水冻透了,他为听不到那震耳欲聋的吼声而感到叹息。在这以前,程雨山没有对流水声有丝毫的感觉。但他突然耳边少了这样一种声音时,他感到震惊。据老人讲,这老流水一年四季在淌,从春淌到秋,从冬又淌到春。可是,现在它却停止了呼吸。他认为,这和他的遭遇是极其相似的。他准备在这里坐一会儿,两只粗壮的大手把皮袄往身上紧紧一裹,弯腰顺手把脚尖前一块石头拿到了屁股底下,咦?石头下面白花花的,原来是一封叠得很整齐的信。 她来过了,她给我写了一封信,他这样判断。 他忙打开了玉兰写给他的信。 “‘尊敬的刘书记,’嗯?不是我的信?” 尊敬的刘书记: 你好! 我在这封信的开头,就准备给您诉苦了。结业才这么几天,我就变成了世俗的罪人。 我痛苦过,但我连一滴眼泪也没掉。我记起了妈妈临死以前常对我说过的那句话:“好汉子的血出来,软骨头的泪下来。”这是对男子而言的,可我却把这句话奉若神明。 你不是说,山里人落后、愚昧吗?我可以告诉您了,您说的话是很对的。我一直在和雨山商量您交给我的任务——不!为了给家乡的父老兄弟姐妹们干件好事,可是,他们却说我们在搞不正当的、见不了人的事情。好多热心的婆姨、姐妹们都劝我,别再跟雨山在一起混了……意思无非是山沟沟里的习惯是婚姻由父母包办,哪有自己谈的?这是事实。我长了这么大还没听说过哪一对自由恋爱的青年最终生活在一起的事呢!但我不在乎这些,让他们去说吧。我要和雨山干下去,等你说的那个农技站(刘书记打算在五沟湾成立一个农技站)成立了,我们还是要去工作。只有这样,才对得起您对我们的期望和学校对我们一年半的培养。 为了向世俗挑战,为了和包办婚姻的风气决裂,为了使山沟沟里的人们都相信党让农民富起来的政策,我们豁出去了。但是,无论干一件啥事,都很困难,就在这个时候,我们想起了您那亲切的话语:“遇到啥困难,就写信给我,我会帮助你们解决的。”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请您帮忙了。 根据我们测量和讨论的结果,我认为我们这里适合种植果树。因此,决定在雨山的三亩自留地里栽种苹果树。只要得到您的支持,三年以后,定能结上苹果,现在的问题是树苗问题。至于技术嘛,雨山偏爱果树嫁接。他有决心自修,有困难还可去农学院向老师请教。到这里吧。 祝刘书记一家身体健康! 吴玉兰程雨山 1981年元月11日 “对!就这样!”程雨山读完信,高兴地跳了起来…… 一切都像玉兰所希望的那样进行着。春节后不久,县委刘书记亲自送来了果树苗,还为雨山贷了一千元无息贷款。 4月,程家的果树园子的墙打起来了,同时,果树苗也绽开了绿叶子…… 转眼间就到了1983年的秋天。几年来,雨山刻苦学习了有关果树的技术,辛勤的汗水换来了丰硕的果实,三亩地的苹果结满了香喷喷的大苹果。收获后,不但还清了贷款,还净收入一千二百多元。这下子可把五沟湾的山民们惊醒了,啊呀!这小子真了不得呀!…… 10月,程雨山作为植树造林、绿化甘肃的模范,受到了县人民政府、地委的表彰…… 然而,一帆风顺就意味着马上有一场暴风雨要到来。行船是这样,生活何尝不是这样呢? 正当雨山、玉兰高高兴兴领取了结婚证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程雨山从园墙上摔下来把脚脖子扭伤了。这本来是一件很小、微不足道的事情。可是,在迷信罐罐眼里却是一件天大的祸事。 儿子摔伤以后,迷信罐罐认为这又是不祥之兆。恰巧湾里来了个算卦的老女人,迷信罐罐不顾儿子的反对把这女人请来了。那女人首先看了看书房墙上挂着的一张图,右下角是一张笑吟吟的大姑娘的照片。 雨山最小的妹妹就叽叽喳喳说开了:“那是我的嫂子,就要娶她了,我哥的脚又摔坏了。” 可叹啊!不懂事的丫头说这些话的时候,迷信罐罐正在厨房里杀鸡儿呢。这老女人刚坐下,他就来了。 还没等迷信罐罐说完雨山的生辰八字,老女人就开言了:“听着!你们程家的先人在说话哩。你家的程雨山的脚扭坏了天不怪、地不怪,只怪你给儿子找了个丧门怪……你们家被一股邪气罩住了,如果不想办法,说不定灾祸早已降到你们身上了……你家未过门的媳妇虽然长得好看,可她是一个丧门神。马上退掉还则罢了,如其不然,还有杀身之灾……” 迷信罐罐又惊出了一身冷汗…… 六 迷信罐罐瞒着儿子来吴家退婚。驴粪蛋蛋一听着实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迷信罐罐会来退婚。这退婚,意味着什么呢?他驴粪蛋蛋的名声一家伙扫在地上,人呢,从此就丢尽了……想到这里,他忙客气地招呼对方:“亲家,有啥事坐下慢慢来,不要急嘛,……” 把亲家按到炕上就来到厨房让女儿杀鸡。玉兰一惊,只有一只叫鸣的公鸡了,爹爹不是留着让叫鸣吗? “爹!”玉兰征求爹爹的意见,“不行就杀个母鸡吧!” “看你尽说些傻话,母鸡就要下蛋了,哪个多?” 女儿只好去后院里杀鸡去了。他来到书房,恭恭敬敬地端给了亲家一杯酽茶:“来,亲家喝茶。” “不!不喝!人都急得不得了,哪来的这闲心。” “急啥呢?来听一段秦腔吧。”说着就把收音机抱到了炕桌上,顿时,收音机的音乐传了出来。 迷信罐罐“叭!”一下关掉了收音机,说:“我是来退婚的,不是来听秦腔的!” 驴粪蛋蛋讨了个没趣,只好询问退婚的原因。 “你家丫头是个丧门神,到谁家谁倒霉!” “啥?”驴粪蛋蛋气坏了,“你这个老杂巴,怎么开口骂人!” “谁骂你来?这是神仙说的……” “屁仙!我就不信那一套!” “不信?我雨山的脚是泥捏的?” “千里马都有打窝蹄的时候哩,谁个没有点灾呀难的。” “你丫头一不是瞎子,二不是瘸子,为啥非要嫁我儿子,我儿子不要!” “姓程的,”驴粪蛋蛋气得咬牙切齿,“你别……别小看我家丫头,三天之内,保险嫁个比你家强的人家!” “牛皮不是吹的。” “我敢和你打赌。” “打就打!” 玉兰拾掇好鸡回到了院子里,怪事儿,怎么就听不到书房说话的声音了呢?她哪里知道,两个老头儿已吵着出去请众人做证去了…… 门外,雀儿头大小的雪花在簌簌下落。夜很静,仿佛一切都沉睡过去了。 屋里,驴粪蛋蛋正耐心地规劝着自己的女儿。整个白天,玉兰请来了舅舅等亲戚来劝爹爹,可他为了顾一个所谓“面子”,竟不顾一切人的劝说。现在,他又开始做女儿的工作了。 “玉兰呀!就听爹这一次吧,你爹我在那么多的人面前和程家老汉打下了赌,夸下海口在三天之内让你到一个比程家还要强的人家,你说,你要是不去,我这个老脸往哪儿放呀!” 开始,玉兰还和爹争辩,现在爹动情了,眼泪扑簌簌从眼眶里流了出来。作为女儿,尽管心如刀绞,可眼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了。她只是无声地哭,一个劲儿地哭。说实在话,今天流这么多的眼泪,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 驴粪蛋蛋见女儿不言语,做父亲的尊严也不顾了,扑通一下跪倒在了女儿面前:“玉兰,你……”他抽噎地说不出来话来了。 玉兰见状,忙弯腰扶爹爹。可他却说:“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玉兰还有啥说的呢?她无力地跪在了父亲的对面:“我,我……答应了……” 明天就要上马做新娘了,玉兰反倒不哭了,她仍拿出了一个“男子汉”的气魄。她在想,怎么办?雨山呢,连影儿都未见过,不知他怎么样了。昨天,她到爹爹为她包办好的那家去了。她找到了庞伍,这是一个结实而又丑陋的年轻人。她告诉他,她并不是嫌他长相丑,而是她实在离不开程雨山啊!小伙子很开通,他说早上程雨山的爹来过了,说她是个丧门神,让他打光棍也行,万万不要娶。他爹妈有那个意思,可他不信那一套……他觉着,玉兰还是个非常好的姑娘呀。 玉兰说:“你死了这份心吧,万万不要娶我,我不会做你的妻子。”庞伍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玉兰走后不久,驴粪蛋蛋又来到了庞家,他很快就说服了庞伍和他的父母。他之所以要女儿嫁庞伍,庞家确实比程家强。庞伍在公社小煤窑上当出纳,就存款都在三千多元以上呢。 玉兰很难受,万一没有别的办法就只好死吧。死有那么容易吗?她有个表姐,遭遇不是和她很像嘛,可表姐被第二个男的娶回去后,当天晚上就投河死了。对玉兰来说,她最看不起这些人了,动不动就跳河上吊,好像只有死才能使她们的目的达到似的,到头来可还不是白白的死掉。五沟湾还有好几个例子,王爷的女儿翠花就是其中之一。她在修水库时怀孕了,但经不起人们的嘲笑怒骂而含恨上吊了。唉!不幸的姑娘们啊!玉兰默默地喊叫着,难道也让她走这条路吗?前些年,她嘲笑表姐时,丝毫不留余地。她还对人说过:“我要是她呀,就死也不往第二家里去……”可现在呢,她又变成了第二个表姐,她死也不去庞家吗?不能。唉!她确实为难了。前些日子,她看过一本书叫《这里的黎明静悄悄》,里面的几个女英雄临死时还让她们心爱的人亲了亲呢。不过,自己不能和英雄们比。可是,自己是80年代的中国知识青年啊,难道还要去走表姐走过的路?即使死,也要堂堂正正地死。我为啥不找心爱的人?也让他来亲亲我有什么不好?这样也许比那些含恨死去的姐妹们强一些吧,表姐临死时连心上人的面都没有见一见呢…… 于是,她决心去找雨山,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想起了县委刘书记。 “小吴、小程啊!五沟湾能不能变化,主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哦,我多么软弱,多么没出息,为啥要想到死呢?”她自己问着自己,翻身下了炕…… 夜,像黑色的瀑布,从高山顶上倾泻而下,顷刻间,笼罩了整个五沟湾。天空既高又远,星星像一颗颗冰球,闪烁着使人发颤的寒光。 还在软桥西边的那个窝泊里,他俩见面了。 “雨山,请……你把我亲上一口。”她不知下了多么大的决心,才说出了这句话。话刚出口,她就觉着脸上的火烧起来了。 幸亏天色很暗,他没有看到这些。 程雨山也许在这以前就想到这些了吧,只见他一步一步地来到了玉兰的跟前……这一对恋人第一次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他们感到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劲儿也没有了。要不是雨山靠住泊壁,他们早已摔倒了。 “你,”是玉兰颤巍的声音,“这些天在……在哪里?” “我把自己关在果园里,整天整夜地不出来。” “雨山,我会记住你的,我的身……身上,别人是不会搭上……一只手的……” 七 三天新婚罢,庞伍把新娘告到了区法庭。晚饭时分,区派出所李所长一行三人来到了庞家。 李所长听完了庞伍的口述后,问玉兰:“吴玉兰,从结婚到现在,你每天晚上都去程家果园和程雨山在一起,有这事吗?……如果真有,你可犯法了。” “有!”玉兰钉子来,斩子去。 “什么?”所长吃了一惊,真有这事?“胡闹!你难道连脸皮也不要了吗?” “脸皮?”玉兰直出直入:“这都是逼的!” “啪!”李所长生气地一拍桌子,“简直是胡闹!去写一封检查来,呈明原因!” 玉兰没想到所长会这样骂她,生气地把嘴一撅,跑出了庞家的庄门…… 五沟湾在一顿饭工夫前还是安安静静的,可现在又被一条爆炸性的新闻震起了阵阵涟漪。到处是议论声,到处是漫骂声。 “吴家那丫头看起人眉人眼的,可干的尽是驴事。” “了不得了!我活了几十岁了,这样的事还是头一回经。” “了了!驴粪蛋蛋的鼻脸这回可撕下来了。” “吴家门不大,户不小,出了这么一个破货,丢人败兴的!” 真个是“人言可畏,谣言杀人”呀。玉兰臊得恨不得一下子钻进地缝里,羞得想一下子上吊死掉。不过又一想,骂就让她们去骂吧,左耳进右耳出不就没事了嘛。她想着,勇敢地避开了那剑丛一样的目光,迅速跑进了自己的家里。 “丢人鬼,你还有脸回来!……呀!啊呀!我这老脸可往哪里放啊!” 驴粪蛋蛋哭骂着,自己打着自己的嘴巴。打完了,他拿起一盘麻绳扔到了玉兰的脚前:“快快去死……自作自受!” 玉兰像审视陌生人一样审视着自己的爹爹。这哪是她的爹呀?她安然拾起了那根麻绳,迈着坚定的步伐朝门外走去。 太阳已经落空了,晚霞像一位喝醉了酒的老人一样,斜卧在山头上。玉兰迎着霞光来到了软桥边,愤愤地把麻绳扔进了老河,然后又来到了她和雨山会过面的窝泊里。她用膝盖顶着纸,迅速写下了一行字,最后把纸条放在了他们常放信的那个地方。 做完这一切后,她整了整头发,慢慢地朝太阳落山的地方走去…… 西部少女 她除了脸蛋漂亮在床上的时候,能引起吴龙的兴趣外,其他地方吴龙从骨子里是排斥的。吴龙离不开女人,方丽丽才有幸来到了城里。在印刷厂里当了一阵临时工的方丽丽,因为周围环境的影响,再加上天姿聪颖,突然间很有气质了。 一 九年前的秋天,吴龙师大毕业后怀着建设家乡的愿望和对未来的憧憬到沙平乡中学任教。临行前,他和女朋友大闹了一场。原因很简单,女朋友让他随着她到南方去淘金,可他说啥也不去南方而要回到家乡去。拿他父亲的话来讲,出息了就应该回家乡来,吃家门口的国家饭。吴龙之所以态度如此坚决,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他这个不识字的父亲。 父亲说:“吴瞎子说了,你是我们村第一个状元,一定要回来。吴瞎子还说,我家的祖坟已经冒热气了,你早一天回来,进不了县衙门做县太爷,做个先生教书也成。你的前程大发着哩,你是个做大官、做大事情的人。” 吴龙毅然决然来到了汤县教育局报到。人事股赵股长征求他的意见,赵股长说城里是无法安排的,乡下的中学由他挑,到哪里都成。 “去沙平吧。”吴龙平静地说。 赵股长大笔一挥,就把他安排到了沙平乡中。沙平乡中又把他安排到初一(1)班教语文还兼班主任。开始的一个月他还能安心教学,到第二个月时他就有点魂不守舍了。在大学里,每当华灯初上,他总是和女朋友到学校的后院里、树林里这些地方悄悄地幽会,动手动脚亲昵的事是常有的。 现在可好,女朋友离他而去了,他不可能得到那个曾经爱过的、可心的人儿了。 这天的天气很好,吴龙没有因为被提拔成了教导处副主任而心情变好。他踩着钟点到初一(1)班上语文课。他像往常一样用锐利的目光在全体学生身上扫视了一遍,刚要点头说“请坐下”时,他惊喜地发现了刚满十四岁的女学生方丽丽。这个方丽丽长得真是太美了,除特好看的鼻子外,简直跟他的女朋友一模一样。女朋友的鼻子有点宽且不棱,而方丽丽的小鼻子却是有棱有角。仔细一瞅,比他女朋友还要好看几分哩。如果好好地收拾一番,穿上新衣服,保证比他女朋友要干散得多。 他被这个发现激动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默念着这句话,又把方丽丽又认真地看了一遍,看得方丽丽低下了头。 吴龙意识到大家还站着时,说:“请坐下。” 全体学生坐下后,他很快撒了一个谎。他说:“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要查一下,看是谁做的。有人说是方丽丽干的,我找方丽丽核实一下,大家先自学吧。” 什么很重要的事,老师没有说。同学们都相信了这件“很重要的事”,方丽丽更是在云里雾里。方丽丽提心吊胆地跟着老师来到了老师的宿舍里。 吴老师说:“方丽丽,你说吧,你做了什么?” 方丽丽吓得战战兢兢,一双小手揉搓着衣角,说不出话来。吴老师不关心方丽丽是否在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背着手围着方丽丽转圈子。才十四岁,个头就这么高了,而且身材也不错,胸脯上一对小小的宝贝在宽松的衣服里隐约可见,腿也很直……如果不是生在农村里,这可真是一个美人坯子呀!吴龙这样在心里说着话,又一次双眼盯在了小姑娘的胸脯上。 怎么才能摸一下那个地方呢?他在思谋着对策。突然,他推了方丽丽一把:“你咋不说话?”用手在方丽丽胸脯上推,乘势摸了一下那小小的尖尖的宝贝。 “我,不、不、不知道。”方丽丽吓得都要流出泪来了。吴老师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方丽丽,方丽丽就觉着很奇怪,别的老师批评她时,总是在她头上或者是在肩上推,而吴老师为什么总是捏她的胸脯呢? 吴老师这样持续了一会儿工夫,而且一次下手比一次重,方丽丽疼了,她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吴老师想起了女朋友,女朋友也爱哭,每当女朋友哭时,他就抱着她亲她、哄她,直到女朋友笑出声来为止。他一把抱住了方丽丽,用脸擦着她的泪水,又用嘴亲她。 他说:“别哭,别哭,是我不好。” 方丽丽不哭了,吴老师发现自己闹错了,抱着的不是女朋友而是方丽丽。他想松开,可方丽丽并没有反抗。他便用手擦她的眼泪,又一次亲她。 他说:“丽丽,别哭了。是老师不好,这事根本不是你干的,我相信你!”老师还是没有说出来是啥事。方丽丽心想在家里也好,学校里也好,没有哪个人对自己这么好过。吴老师对她这么好,她很满足。开始时很被动,现在她就主动的让老师亲,亲个够。 吴老师得寸进尺,还把手伸进衣服下摸了她的胸脯。她心跳得厉害,脸上像是架上了炭火,烧得很厉害。后来,老师摸她、亲她时,她感到的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这之后,他就有意识地关心起方丽丽来了,对于方丽丽的作文,他总是改得很细心、很认真,几乎每一篇作文他都作为范文让方丽丽读给大家听。久而久之,方丽丽确实对吴老师很感激,她把他当亲人一样尊重、喜欢。 作为老师,根本不应该对自己的学生有任何邪念,尤其是对一个善恶不分的十四岁的少女。可是,吴老师对方丽丽有了邪念,他要占有这个只有十四岁的漂亮的小女孩。 二 这天放学后,吴老师把方丽丽留到了办公室。吴老师给她讲学习,讲人生的理想,还给她用电炉子煮了一碗香喷喷的面。所有这一切,都使方丽丽感到很幸福。 这天是星期六,乡村学校的校院里除了看门的老大爷,再一个人影也没有。 快到晚上十二点钟时,吴老师强行按倒了方丽丽,剥去了她的衣服后强xx了她。 方丽丽由于疼痛和恐惧,哭闹不止。 吴老师打自己的嘴巴,揪自己的头发,又是磕头又是作揖的。 方丽丽心软了,反过来安慰他,让他保证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然而,尝到了特殊滋味的吴老师,一次次地和方丽丽约会,一次次地和方丽丽上床。 不久,方丽丽怀孕了。 细心的妈妈首先发现了女儿的反常举动,她发现女儿不吃饭,老是发恶心、呕吐。紧接着,“洗裤子”(农村里把来月经称“洗裤子”)的时间过去了十多天,还没有动静,便问女儿。 方丽丽把一切告诉了妈妈。妈妈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父亲知道这事后,提起斧子就冲到了吴龙的家里。让吴家交出人来,吴父听了事情的原委后,一面让小儿子快去学校叫吴龙来,一面安顿方父。这毕竟是一件丑事,要是传出去了,儿子的铁饭碗就打碎了。 方老大提着斧头出门时,还想到要去学校劈了吴龙这个龟儿子。转念一想,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吴家那小子可是吃国家饭的人,月月有个麦穗儿黄。如果把丽丽许配给吴家,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儿呀。对,老子们起五更睡半夜,黄天背上老日头,一年的庄稼两年苦,苦了个驴死鞍子烂、眼窝里淌汗、手心里起皮,到头来才能挣几个口粮钱。像今年这样子,天旱得厉害,都到粮食浇二水的时候了,地里连个水珠珠儿都没有淌上…… “对!对!”方老大想到这里乐了。丫头么,迟早是人家的人,跟上谁就是谁的人,拔了萝卜还有窝窝在。请吴瞎子给合个婚,让他吴家待上一桌客,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让吴秀才做咱的女婿,从此后零花个钱儿那就容易得多了…… 转念一想,如果这龟儿子不同意呢?由不了他不行,他要不答应,就吓唬他,要去公安局告他强xx幼女,让他小子吃铁大豆!对!先去他家里。主意一定,方老大就气呼呼地提个斧头,蹬蹬蹬往吴家走,别人问他干啥去他也不答话。 人们就三三两两地跟在方老大后面,来到了吴龙家。方老大一脚踹开了吴龙家的庄门,大声喊道:“姓吴的龟儿子,给老子滚出来!” 庄邻们上前拦住了方老大。 吴瞎子从屋里出来说:“哎,老大,斗大的麦子从磨眼里下,有气的风匣不是三咔哒,有话说话,有屁放屁。提个斧头干什么?啊?” 方老大望见吴瞎子时,就感觉着运气来了,他仍然装成气坏了的样子朝着吴家的书房门一扑一展,他说:“他吴龙这个龟儿子,欺人太甚!欺负我家闺女,那是黄花姑娘呀!才十四呀!他不干人事,你让开!让开!我把这个混蛋杀了,老羊皮换个羔子皮!……还……” 吴瞎子并不瞎,只是眼里出了个萝卜花,他是村上的能人、“半仙”,专为人做媒、合婚,在红白喜事的场面上是个极受欢迎的人。 吴瞎子一把抢过方老大的斧头,扔到了地上说:“杀!就知道杀人,你杀了人,你还能活?有啥事说啥事,动不动就杀死派命的,谁怕你呀!” “他还欺负到老子的头上来了,不行!我非去告这个畜生不可,让他吃铁大豆!”方老大的话头明显变软了。 吴瞎子抓住这个有利时机,拾起斧头往方老大的手里塞:“给,你杀去,我不管了!人想着个好心,你倒当成了驴肝肺!” 吴父吴老五忙挡住了要走的吴瞎子:“吴师傅别走,帮我给方老大下下话吧,我养下这个丢底颠脸的牲口了……” 吴瞎子这才不走了,吴老五又低三下四地对方老大说:“老大,你消消气,别跟这个畜生过不去。” “你说得倒轻巧!把我的娃娃祸害成这个样子,往后谁要她?不成,我要去公安局告这个龟儿子!” 吴老五见吴龙被叫回来了,大喝道:“你个畜生,还不给我滚过来,给你方叔叔赔不是,还磨蹭什么呢?” 吴老五一把把吴龙拉到了方老大跟前,“啪啪”就是两嘴巴:“你个畜生,书念到驴槽里了你,还不给你方叔叔跪下!” 吴龙不跪,他说:“我在和丽丽谈对象呢,她也……” “放屁!”吴老五骂道,“谈对象?跟个十几岁的学生娃娃谈对象?你把先人都羞得从供桌台台上跳下来了!” 吴瞎子见方老大不吭声了,知道形势有好转了。他拉起方老大说:“走!老大,进屋去,既然娃娃们在谈对象,这就能说过去了。走,进屋,进屋了慢慢说。” 方老大被吴瞎子拉进了屋,吴老五又把方老大请到了炕把脑里。方老大接过了吴瞎子递过来的烟,方老大扑哧扑哧抽起烟来。 吴瞎子说:“吴龙,你过来!” 见吴龙过来了,吴瞎子安顿道:“既然你是在和丽丽谈对象,方师傅定会没意见。快去,到街上割肉打酒买纸烟,就在今天给你们订婚。” “谁要给他订婚?”方老大没好气地说道,“我要让他龟儿子知道一下,马王爷是三只眼,我要去告!一定去告!”方老大嘴上这样说,心里特别高兴,心想,你个龟儿子还算聪明,这话从你口里说出来了,就不怕你不认账。 在门口听消息的吴龙妈听到方老大的话,扯着哭声进来跪在了地上,她说:“方师傅呀,我给你磕头了,你行个好吧,你一告,娃子就完了……” 吴龙忙拉起了母亲:“妈!你别哭了,我们就是在谈对象嘛,我娶了她还不行吗?” “你嚎天扯泪个啥哩?你养下的好爹爹,把我们吴家的人都丢尽了!”吴老五骂道。 庄邻们把吴龙妈扶了出去。 吴瞎子说:“气话就别说了,这个媒我保定了。吴龙,快去。老五,你赶紧去安顿杀鸡、做饭。” 见方老大没说话,吴龙父子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吴瞎子对方老大说:“老大,丽丽这丫头的生年八字你该知道吧?是哪年哪月哪日生的?” 方老大慢慢吞吞地说:“知道。是1978年3月初一,属马的。” 吴瞎子自言自语:“吴龙是1968年4月20日生的,是属猴的……” 吴瞎子伸出左手掌,右手指在上面指指点点,自言自语了半天,突然“啊呀”叫了一声,把方老大和吴老五吓了一大跳:“怎么了?” “好婚呀好婚!大吉大利,万事如意呀!” 方老大和吴老五都松了一口气。 吴瞎子说:“既然婚也合上了,我们就说说彩礼。订婚六千,六六大顺,衣裳四套,加老人各一套是六套。以后每年给丫头扯夏衣、冬衣各一套,婚礼钱每年四百块。到女子18岁过门时,再给彩礼六千块。” 吴瞎子按规矩说了一大套,最后问:“方老大,你看怎么样?” “成。”方老大仍然慢悠悠地说。 “你呢?老五,也说个话。”吴瞎子问。 吴老五说:“我也同意。” “那就这样定了。” “不成。”方老大说,“这彩礼钱多少不是大事,我怕吴龙日后反悔,他们公家的说自由恋爱,得立个字据什么的,他吴龙要是胡来,我还要去告他。” 吴老五说:“对着哩,老大这话对着哩,吴师傅你就给我们立个字据吧。” “成。”吴瞎子说,“我写。” 酒足饭饱后,在吴瞎子和吴、方两家父母及亲戚的撮合下,吴龙和方丽丽当场订了婚,并签了下面的合同: 吴龙,男,24岁。方丽丽,女,14岁。经吴、方两家共同协商,签订此合同,双方永不反悔。 一、吴龙今生今世只娶方丽丽一人,终身不娶他人; 二、方丽丽今后无论出息如何,都应认吴龙为夫; 三、眼下方丽丽年纪还小,暂不对外说出去,待方丽丽年满十八岁后,吴家明媒正娶到家; 四、如果吴龙违约,方丽丽有权到公安局告发。 吴龙(指印) 方丽丽(指印) 3月15日 三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两年后,方丽丽十六岁了。十六岁的方丽丽越来越水灵、漂亮了。 吴龙也如愿以偿地调到了县中,工作安顿后不久,就在县中印刷厂里给方丽丽找了个临时的排字工作。这时的吴龙已经离不开方丽丽了,可他从内心里又不想娶她。他认为方丽丽跟他相比,那距离是太远太远了。她除了脸蛋漂亮在床上的时候,能引起吴龙的兴趣外,其他地方吴龙从骨子里是排斥的。吴龙离不开女人,方丽丽才有幸来到了城里。在印刷厂里当了一阵临时工的方丽丽,因为周围环境的影响,再加上天姿聪颖,突然间很有气质了,吴龙就重新审视方丽丽,她究竟够不够格做他的老婆。最后的结论是只要方丽丽的文化层次再高一点,哪怕是个中专的层次,也是不错的。吴龙决定让方丽丽考夜大,他除了在他俩的“家”里给方丽丽补习功课外,还让方丽丽有空时到他代课的班上去听课。 当然了,吴龙是不会让学校的任何一个人知道他和方丽丽的“夫妻”关系的。早在两年前订那个“夫妻协议”时,他就让吴瞎子在协议上打了个埋伏,那埋伏就是“眼下方丽丽还小,暂不对外说出去”。一纸“夫妻协议”,不但让他逃过了法律的制裁,还解决了他一刻也离不开女人的问题。 如果说两年前他是为了躲避法律惩处的话,那么今天他不对外暴露他们关系的动机很明确,那就是他最终要扔掉方丽丽,除非她能考上夜大,除非她通过努力能跟自己“门当户对”。 因此,方丽丽来学校做临时工都两个多月了,他们的“夫妻”关系始终在地下发展着。别人都知道吴老师有个脚勤手快、漂亮的小表妹,她除了上班,还帮吴龙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只有在睡觉时,她才会回到校办厂内那间矮小的,过去做过纸张的库房,而今天是方丽丽和同伴刘燕宿舍的小房子里去睡觉。 刘燕不明白的是,方丽丽每天晚上都悄悄地出去,到早晨天亮之前又悄悄地回来,她在干什么呢?好奇心迫使她跟踪,想看个究竟。 人的好奇心是魔鬼。有人因为好奇试吸毒品,与白色魔女恋爱成婚,直到家破人亡;有人试尝禁果,色胆包天,糟蹋幼女,最终走进高墙。可刘燕的好奇心却让她上了一堂生动的课,当然,她也知道了方丽丽跟吴老师的秘密。 跟昨天一样,方丽丽的床“吱儿”“吱儿”的响了两下,刘燕知道方丽丽要下床了。 果然,方丽丽见刘燕睡得正“香”时,蹑手蹑脚地走出了门,又反手慢慢地把门关上了。 刘燕因早有准备,衣服未脱就睡下了。她下床出门尾随着方丽丽,摸着黑到吴龙住的那排平房跟前时,看见方丽丽轻轻地推开了吴老师的宿舍门,进去后又轻轻地关上了门。 刘燕急忙来到了吴龙的窗前,乍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不行、不行,你给我讲,讲完了再上来。”是方丽丽脆脆的声音。 “真麻烦……”吴龙的声音,“做完了再讲,行吗?” “嗯——”方丽丽撒娇说,“上来劲头大,下去像死猪,呼——呼——呼——早睡着了。” 吴龙扑哧一声笑了:“好好好!我的宝贝,我讲。” “这还差不多。”方丽丽说着响亮地亲了一口吴龙。 吴龙说:“今天给你讲讲做人的学问吧。” “讲啥都成。只要是你讲的,我爱听。” “人呢,活一辈子离不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 “别插嘴。这四个字是‘酒、色、财、气’,有四句话是这样说的:‘酒色财气四堵墙,人人都在墙内藏,若要跳出墙外头,不是英雄也是仙。’” 吴龙顿了顿继续说:“酒是穿肠的毒药,色是刮骨的钢刀……笑什么,是刮骨的钢刀嘛,那东西就是人的骨髓呀。要不那个字咋是‘骨’字旁一个‘泉’呢?” 方丽丽笑了一声说:“刮骨的刀还这么贪,一天都不拉。” “就是,明知是刮骨刀,还一天也离不了。真的,丽丽,没有了你,我可是受不了呀。” “不行!不行!你还没讲完呢。” “我说到哪里了?” “到刮骨的钢刀那里了。” “噢。‘酒是穿肠的毒药’,可好多人都喝酒;‘色是刮骨的钢刀’,人人离不了,尤其是我,更是离不了;‘财是下山的猛虎’,那人宁可舍命也要财;‘气是祸的根苗’,有些人总爱生气。” “既然这四样人人都离不了,那就看你怎么用了。这里还有两句话:‘会用的人上人,不会用的卧土炕’。啥意思呢?酒喝多了要误事,少喝点对身体还是有好处的。所以酒喝多了就变成毒药。色呢也同样,你要跟人家上床,要让人家心甘情愿,有些二百五,不管人家情愿不情愿,硬来,结果呢,成了强xx犯。这财呢人离了它更是不行。可不能贪得多,贪多了也会坏事儿。当官的也好,做生意的也好,钱贪多了事情就出来了。像大贪污犯刘长治,被判了死刑,那可是市长呢!像吕黄秋,钱赚多了就胡整开了,共产党迟早会收拾他的。” “人生气是啥概念呢?我给你下个定义,那就是拿别人的缺点惩罚自己。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可还就有这么多的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有气头上杀人的,有气头上跳楼的,有气头上做错其他事和说错话的。你说说,这气是不是祸的根苗?” “是。哥,你讲得真好。” “那我该上去了吧?” “上来吧。”方丽丽小声说,“慢点,慢……” ……刘燕听了个大红脸,急忙忙回到了宿舍里,半天了心还在咚咚咚跳呢。 四 这天晚上,方丽丽故伎重演。刘燕见她又要下床了,便叫了一声“丽丽!”吓得方丽丽忙又睡倒在了床上。 刘燕拉亮了电灯,见方丽丽装模作样的在睡觉,气就来了:“好你个方丽丽,我们都成朋友了,你还这样瞒我。你躲过了初一还能躲过十五,跑了和尚还能走了尼姑?啊?可是,和尚不是个好和尚。和尚跑了,受苦受难的可是尼姑呀!” 方丽丽虽然文化水平不高,可刘燕的话中“话”她还是听出来了。和尚能跑了吗?往哪里跑? “燕子姐,”方丽丽一下子翻身坐在了床上,“我瞒你什么事了?” “好!方丽丽,你还不给我说实话。不想说算了!”刘燕倒头面朝墙睡下了。 “燕子姐,我说还不行吗?我不该瞒着你,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那好。”刘燕一下子又翻起身来说,“你说,你每天半夜三更跑哪儿去了?” 方丽丽知道自己和吴龙老师的事让刘燕知道了,想想刘燕也是为了她好,才这样关心她。她在这些问题上总是以过来人的身份自居,常常给方丽丽讲爱情的话题。 爱情是什么? 方丽丽说:“爱情是甜蜜。” 刘燕反驳说:“错了!大错而特错!爱情是陷阱!爱情是没有路径的悬崖峭壁!爱情是难以下咽的苦药!知道陷阱吗?在路上挖一个坑,上面蓬一层树枝和麦草,然后用泥土伪装得跟其他土路没有什么两样。你要是敢往前走,你试试。要是掉进了陷阱里,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门呀!知道悬崖峭壁吗?没有依托,没用手抓的枝条和其他的什么东西,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爱情是难以下咽的苦药,你知道吗?关键是你感觉不到苦,你感觉到的是甜。你要是不听话,喝下去一口让你难受三天……” 对于刘燕的这些奇谈怪论,方丽丽总是左耳听进,右耳出去。她想,我和吴龙老师在一起,从来就没有燕子说的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危险。相反的,是甜是蜜,如胶似漆,如鱼得水,像瞌睡和枕头,像沙漠和水,像饥饿和食品,像干柴和烈火…… 总之,和吴龙老师在一起,那种感觉是奇妙的,是幸福的,是无与伦比的…… 今晚的燕子姐一改往常的温顺,暴怒得像一头母老虎:“说不说?不说我可要睡觉了!” “我说。” “说!” “到吴老师那里、那里去了。” “干啥去了?” “没有干啥。” “没有干啥?说得倒轻巧。你说说,吴龙的底细你了解吗?”见方丽丽说实话了,刘燕才平静下来了,“你上来,上来我告诉你。” 方丽丽顺从地上到刘燕的床上,刘燕像个母亲一样,把方丽丽揽到了怀里:“丽丽,女人真要是遇上个好男人,那真的是一生的幸福。可是,找不上个好男人,那就惨了。我不希望你步我的后尘呀。” “燕子姐,”方丽丽挣脱刘燕的双手问,“你好像看到什么了?” “嗯。”刘燕朝方丽丽点了一下头。 “燕子姐,快告诉我吧。” “给高一教数学的那个常玲老师,你认识吗?” “是那个披肩发吧?” 刘燕点了下头说:“是她。她正在和吴龙谈对象呢。” 方丽丽大张着嘴,半天了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个常玲,她是认识的,长得很漂亮,一头披肩发。见了她老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样子,昨天中午还是在吴龙宿舍吃的饭呢,中午饭是她做的拉条子。吃完了才问了她一句“上班怎么样”的话,记得她正最后一个吃饭,就说还行。方丽丽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吴龙和常玲说话,她感觉到了一种危险性。但是,危险的感觉一闪而过了。她想,合同是受法律保护的,她和吴龙有合同,这个姓常的漂亮女老师不可能代替她做吴龙的妻子的。虽然她和常玲相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丽丽,你这两天别去吴龙那里,就说是不舒服。明天晚上,我陪你去,你会看到吴龙和常玲是一种什么关系的。然后,我们再商量对策。” 第二天晚上,方丽丽果然在树影下看到常玲走进了吴龙的宿舍。 刘燕和方丽丽悄悄地来到了吴龙宿舍门口。门很严实,看不到里面。她们转悠到窗户边,见窗帘的一角有个小缝,方丽丽就看过去了。这一看不要紧,直看得方丽丽妒火中烧、气冲丹田。她看见吴龙正在和常玲接吻,常玲还用手摸着吴龙的头发。 方丽丽就要敲门进去骂他们个狗血喷头,被刘燕拉住了。她说:“丽丽,别急,我们回去商量个办法出来。” 刘燕拉起方丽丽,来到了宿舍里。方丽丽还在生着闷气。 “丽丽,姐没骗你吧?” “这个狐狸精!” “不是狐狸精不好,吴龙是个花心萝卜!” 为了把常玲从吴龙身边赶走,方丽丽找常玲把自己和吴龙的情况说了一遍。 常玲不相信,她说:“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会娶你?” 方丽丽强忍着屈辱,把她与吴龙订的夫妻协议给常玲看:“会娶谁,你自己看吧!” 常玲看协议时愣住了,过了一阵,她慢慢地把协议还给了方丽丽,她说:“小妹妹,我会和吴龙一刀两断的。可是,他是不会娶你的。” “为什么?”见常玲改变了态度,她问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吴龙这人,我太了解他了!”说完,常玲气愤地走了,方丽丽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宿舍。 就在这天晚上,吴龙气冲冲地来方丽丽宿舍兴师问罪。 他怒不可遏地对方丽丽说:“订了个夫妻协议算什么,我根本不会娶你!……” 方丽丽哭着回家把吴龙的事说给了父母,方父即找到了吴父。吴父和方父进城找吴龙,让吴龙别胡来,否则要去告他。吴龙无法,只好假意答应,再不和其他女性来往,可心里却另有盘算。…… 时间的推移渐渐淡漠了吴龙心中的那份“夫妻协议”。 五 这年春,经人介绍吴龙又与一王姑娘谈上了对象。刚谈不久,吴龙便忏悔般地向王姑娘道出了那段实情。两利相衡取其大,两弊相衡取其轻。王姑娘有过谈了两次恋爱被玩弄并抛弃的经历,权衡了许久后,原谅了吴龙。 这年年底,方家怕吴龙夜长梦多,催吴家娶亲。吴龙以方丽丽刚满十九岁还不够结婚年龄为由拒绝。 这年8月,吴龙突然和王姑娘结了婚。 听到消息后,方丽丽当即昏倒在地。方父手执斧头又要去拼命,被村人拉回。 第二天,方丽丽在父亲的带领下,到公安局告发了吴龙强xx她的经过。公安局当即立案侦查,于当天依法逮捕了吴龙。 两个月后,经法院审理,以强xx幼女罪判处吴龙有期徒刑十年。 吴龙被判刑的第二天,方丽丽含泪告别了父母,悄悄地乘上了南下的火车。 王老师的乱弹琴 “……是胡闹!再说有些语言也是不健康的,像‘狼来不怕客来怕’,能让学生写进作文吗?什么‘烟洞里招手,往黑路上引人’,‘吃起喜欢,睡起笑,听的干活吓一跳’……你这是往坏里教学生!……” 王中老师为了解决学生作文语言贫乏的问题,号召学生下去搜集群众中一些通俗易懂的语言。要求大家搜集后认真选择,然后把自己认为很好的语言摘录到作文本上。 偏偏在这天,校长决定全校教师听四年级的作文讲评课,要求作文必须是本周的作文。 王中老师的作文教学搞得好,在全学区是有名气的。他每次上作文课,都亲自下去和学生一起写文章。为此,校长曾批评他“不务正业”,说教书的就研究教书,还写什么文章。你本事大,报纸上怎么没有你的名字。并申明,王老师如果再写,就让总务扣他的照明费。 结果呢,王老师还是和学生一起写,这就在校长心目中留下了一个坏印象:该同志不服从领导。 去年,全学区作文竞赛,王老师所带的毕业班二十三名学生中得奖的就有九名,占学区得奖数的百分之四十二。为此,王老师受到了学区的表扬(本来被评为先进教师,可校长说他不听话,目中无人,故学区又划掉了王中的名字)。 王老师自认为这次校长该改变看法了吧,但是,他又挨了校长的一顿批评。 王中老师想不通,你评什么数落我? 校长摔过一张报纸,噢,原来王老师写的一篇文章见报了。“就为这?……” 王老师愤然离开了校长室。 今天校长指名听四年级的作文讲评课,是有来由的。学区规定,今年四年级作文要通考,所以校长又把四年级语文课交给王老师带。今天来听课,就是给王老师打打气,为通考开路。 王老师开始讲评学生的作文了,可作文仅仅是语言,不是文章。可也没啥,文章本身就是语言的艺术嘛!这节课的题目,就叫“作文的语言”吧。 王老师把抄好的学生作文挂到了黑板上,兴致勃勃地讲评开了。哪些语言搜集得好,好在什么地方,是在什么情况下用的。 整堂课学生发言踊跃热烈,可以说圆满完成了教学任务。 可是,课外的讨论会上,校长不但批评了王中,甚至大发雷霆:“乱弹琴!搜集的群众语言也叫作文吗?” “校长,是这样。学生作文太差,好像没有适当的话可写,搜集语言,好为写好作文铺路……” 还没等王老师解释完,校长又提出了新的问题:“不管怎么样,你这样搞是乱弹琴!……是胡闹!再说有些语言也是不健康的,像‘狼来不怕客来怕’,能让学生写进作文吗?什么‘烟洞里招手,往黑路上引人’,‘吃起喜欢,睡起笑,听的干活吓一跳’……你这是往坏里教学生!……” 王老师长长地叹了口气,无需争辩了,再辩也不顶用……甚至还会招来一双“绣花鞋儿”,他脚大,能受得了吗? 一日千里 他在电话里提醒我说,你妻子红杏出墙了,第三者是她们研究所的xxx。我问他,你是谁?对方挂上了电话。十天来,我为这个电话费了不少心思。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夫妻俩分居两地,发生外遇的可能性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大年三十的中午,我拿到了下午兰州飞往海口的机票。几个小时后,就要见到漂亮的妻子和活泼可爱的儿子了,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我是顺峰大酒店的副总,因为工作的关系,回家的时间只能推到大年三十的下午。想想酒店的员工和董事长将在除夕夜和大年初一坚守工作岗位,我这个负责业务的副总应该是很知足了,想想马上就要和心爱的妻儿共度除夕了,高兴得我哼起了《今儿个真高兴》。 果然是乐极生悲啊,飞机起飞前两小时,在赶往中川机场的路上,收到了酒店董事长的电话。董事长说,他有要事马上要飞往北京,让我返回来替他值班。董事长是军人出身,部队的作风或多或少带到了企业。在他的熏陶下,执行命令也成了顺峰员工的天职。我太了解我的董事长了,没有大事,他绝对不会在我将要和家人团聚的节骨眼上,让我回来值班。除了执行命令这个天职外,平时的董事长对我们这些家在外地的下属们,是非常关心的。我每年往返海口的飞机票,都是董事长为我特批的。作为顺峰的员工,我没有任何理由不返回我的工作岗位。实话实说,晚几天回家,对我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但是,我有难言之隐啊!妻子柳琳太漂亮了,虽然已年过三十三岁了,可绝不是那种风韵犹存的少妇,而是漂亮得有点让我这个丈夫不放心的那种妻子。腊月二十,我接到了来自海口的一个匿名电话,对方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他在电话里提醒我说,你妻子红杏出墙了,第三者是她们研究所的xxx。我问他,你是谁?对方挂上了电话。十天来,我为这个电话费了不少心思。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夫妻俩分居两地,发生外遇的可能性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对于我远在海口的漂亮妻子,这种可能性绝对超过了这个标准。在机场返回酒店的路上,我拨通了妻子的手机。她没有夫妻俩将要相聚的那份喜悦,而是极不高兴的一句“什么事”,听到这种态度和让我难以接受的话,不亚于当头被浇了一瓢凉水,一股寒意从头凉到了脚底。完了,完了,她绝对有问题了。我对她说了不能返回海口的话,没想到她的心情竟一下子好了起来:“正好,晚几天回来也好,这几天我也值班,谁让我们都是领导干部呢?”听到这话,我失望得就要骂娘了。这家伙绝对有问题!否则,大过年的丈夫不回家,她是没有理由高兴的。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难受得掉眼泪,愤怒得骂娘,焦虑得坐立不安。 初一夜里十二点,我脑海中出现了赶不走的猜想:家中三室两厅的房子,她早与上小学的儿子分房而居了。她肯定在和匿名电话中说的那个第三者在一起,说不定正在我们的大床上四海翻腾云水怒呢。不行!绝对不能让这对狗男女心安理得的干坏事,打个电话惊动一下吧。 我拿过同事小刘的小灵通拔出了下面的号码:17909xxxxxxxxxxx。 是她软绵绵的声音:“哪位?”我心里一惊,果然不出所料,她声音中带出的是哪种大战后的精疲力竭。…… 第二天早晨,一晚上没睡好觉的我用手机拨出了下面的号码:17909xxxxxxxxxxx,结果是空号。 啊!我大吃了一惊,又拨她的手机号也是空号,完了!她一定跟上人私奔了! 打她单位的电话,也是空号。彻底完了!她肯定在海口消失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机场,三个半小时后到达海口,五十分钟后赶到了她的研究所。她的同事告诉我,我妻子刚回家休息了。我对她的同事说,别告诉她,我要给她个惊喜。她同事点头后我又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家门口。 门时,我还摸了摸口袋里的刀子,一定要把这个可恶的第三者捅成残疾人,让他永远记住,偷别人老婆的人,绝没有好下场! 她在家。她问了三次“谁”才把门开了个缝。我挤进门后,她迅速地锁上了门。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拥抱全裸着身子的她,而是到所有的房子里,包括阳台上,看了一遍。除了她,没有我要找的第三者。 “孩子找他的同学玩去了。”她小心翼翼地说着,泪流满面。 我问她:“你怎么了?” 她扑进我怀里说:“没想到你给我带来了这么大的惊喜!” 我推开她:“电话咋停了?” 她奇怪地拿起电话说:“没有呀。” 我又用手机拨电话,通了。再拨她的手机,也通了。哎?这就奇怪了! 我调出了早晨的电话,竟然是我拨错了电话号码。用手机拨长途,不应该拨17909,而是拨17911或17951。 天哪!我啥话都没有讲,扔掉手机就把妻子抱到了床上…… 这天晚上,我又飞到了兰州。我一日飞了六千里,花了近四千元的路费。这是我胡乱猜疑妻子且没有落实事情真相而付出的学费。 这笔学费付的值吗?年初五回家的路上,我不断地问着自己。我该不该把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告诉她呢?…… 临时洞房 小凤说的“驴畜生”是村委会主任吴大郎。吴大郎本不叫吴大郎,叫吴大元,因为老长心眼不长个,所以村民们就私下里叫他吴大郎。 吴大郎打小凤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小凤身上下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一 五沟湾村是西域县最偏僻最落后的一个小山村。于大凤于小凤这一对凤就出生在这个落后、愚昧、贫穷的小山沟里。 在五沟湾村乡民的眼里,于家双凤出去这三年都学坏了,学拐了。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自小儿,这小凤就不是个好东西。五沟湾村骂女人是最重的词是“窑姐”,所以,他们在私下里都把小凤叫“窖姐”,“窑姐”就是婊子的意思。 “家里有个巧嫂嫂,跟也跟会了,学也学会了。”要不是小凤这个“窑姐”带,大凤能走到这一步吗? 五沟湾村民们之所以把于家双凤当“窑姐”看,原因很简单。什么样的原因让双凤变成了“窑姐”了呢?听听左邻右舍的议论就知道了。 你们了(看),于老三家那一院子山里独一无二的拨廊房子,比吴主任家的瓦房都球势,那钱是哪来的?一不偷二不抢,能盖起那么阔的房子? 她们如果不在“窑子店里”卖x,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儿? 一句话,于老三家的一院子拨廊房子,都是于家这对双胞胎于大凤于小凤当“窑姐”挣来的,靠当婊子挣钱盖房,靠卖x发家致富,这样的生意是人做的吗?…… 促使大凤小凤走出大山,是三年前冬天的事儿。 那一年的冬天冷得太邪乎了,光棍汉齐大锤子的驴耳朵就是在那个冬天被冻掉的。那天的雪下得很大,双凤的妈就是在那个风雪交加的晚上走的。 临死前,妈妈拉着小凤的手说了一句话:“再不要欺负你姐姐。” 见小凤点头了,妈妈的眼睛才闭上了。 妈妈是得肝炎死的。本来,一个小小的肝炎是死不了人的,可是,五沟湾村穷啊!双凤家穷得更是一羊皮拉不起个财花子。于老三这个一家之主,拿五沟湾村乡民们的话来说,是骡子的xx巴——中看不中用。再加上这里靠天吃饭,连着三年了缺雨少雪,连好家庭都吃不住劲儿了,何况双凤家这个没有儿子老被人看不起的穷家庭。 为了埋葬妈妈,小凤领着大凤挨家挨户去借钱。 没有借到一分钱儿的大凤哭了。 小凤骂大凤:“嚎!就知道嚎!……我们只好去找那个驴畜生了!” 大凤不哭了,糊里糊涂地问小凤:“哪个驴畜生?” “要不,到刘泉林家去,他肯定会想办法的。”大凤擦去了眼泪。 小凤说:“刘泉林爹死了没钱发送,债借了个一街两巷,人都到山外搞副业去了!你向谁去借?” 大凤不言传了。刘泉林是她的对象,为给她妈妈治病,帐确实欠了个一屁股两肋巴。他爹死了,连个喇叭都没有吹一声呢,别说不在山里,就是在,也不可能有钱啊! 小凤说的“驴畜生”是村委会主任吴大郎。吴大郎本不叫吴大郎,叫吴大元,因为老长心眼不长个,所以村民们就私下里叫他吴大郎。吴大郎打小凤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小凤身上下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一个月前,小凤到村保健站给妈妈抓药,钱不够了。正好,吴大郎来打针,见小凤聪明伶俐、漂亮,便慷慨解囊,替小凤付上了十元药钱。小凤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吴大郎。 吴大郎大方地挥挥手说:“小事一桩!谁让我是村主任呢?” 大家都说,小凤妖妖道道的,谁家娶回去也没有个好! 就这个原因,给“老实墩墩压塌坑”、“三根大梁压不出个屁来”的大凤保媒提亲的人排成了队,临了,大凤竟然挑了个家境与她家“同病相怜”的刘泉林!消息传开,村人们没有一个不乍大拇指的,看看人家大凤,本分呀! “嘻嘻哈哈”的小凤与大凤相比,成了妖魔鬼怪,成了不正经的姑娘。为此,小凤就在心里头嫉妒起大凤来了。 半年前,村主任吴大郎托人到小凤家给儿子吴春生说媒。妈妈自然是十二分的乐意了,可小凤说啥也不同意,因为,吴春生比他老子还矮,是个十足的三寸钉谷树皮。 …… 小凤总算在大凤那里找回来了一点儿面子,总算有人来提亲了,还是村官的儿子。而且,小凤还出人意料的回绝了这门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亲事。小凤总是在大凤在场的时候,大声说:“我谁也不找!”仿佛在五沟湾村,天老大,地为二,她于小凤就是地地道道的老三!是啊,于小凤的举动不仅让五沟湾村的乡民们刮目相看,还让那些睡思梦思和吴大郎家对亲戚的人瞠目结舌。他们不约而同地重新审视起于小凤来了。 那天于小凤心存对吴大郎的感激之情,走出了村保健站。 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村主任的拾元钱,再加上村主任曾经托人给她提过亲,两样情加起来,这人情可就比天大了。 村保健站和村委会在同一排土房子里。于小凤路过村委会时,见吴大郎在办公室里向她招手,她走进了吴大郎的办公室。 “把门关上!”吴大郎的口气很坚决。 于小凤顺从地关上了办公室门。 “插销插上!”吴大郎的声音低沉,但很坚决。 于小凤懵懵懂懂把办公室门插上了。 吴大郎把于小凤拉到了里屋的炕上。于小凤没有反抗,忍着剧烈的疼痛把她的“女儿红”给了吴大郎…… 二 为了体面点送走妈妈,她想找吴大郎帮忙。吴大郎,就是她给大凤说的那个“驴畜生”,由恩人成为驴畜生的过程把小凤折磨苦了。 吴大郎还偷偷摸摸把小凤带到县城里刮过一次娃娃呢。大概是那天的大夫气不顺吧,也可能是对她未婚先孕的惩罚吧。总之,那个大夫下手太重了,就要把她撕裂了一样。 …… 那天,从吴大郎的办公室出来后,她的下身整整疼痛了三天,刮完肚子里的娃娃后,她疼痛了半个月。 …… 小凤说明来意后,吴大郎痛快地答应了:“成!两千块够了吧?但是,我有个条件。” 吴大郎说:“你得嫁人,我的儿子不行,村里的小伙子任你挑,嫁谁都成。” 于小凤知道吴大郎想干什么,村里的小媳妇们,只要吴大郎看上的,哪个不是村主任的钉儿拌儿?于小凤平生第一次冷静思考起这个牵扯到终生的大事儿来了。嫁人可不是闹着玩的,种不好庄稼一年,嫁不好男人是一辈子。嫁给吴大郎的儿子吴春生,那可是讨街要饭的瞎子掉到了福窑里——你就慢慢造作吧,不愁吃不愁穿,不怕和人打锤嚷仗,更不怕让人欺负。按说,找吴春生是最合适了。可是,跟了这个小矮子,委屈了我小凤不说,养下的娃娃也是矮子,你吴大郎能管矮儿子一辈子?你吴大郎死了呢?你吴大郎活着,这个家一定会风风光光,全村的人都会巴结你。你吴大郎死了呢?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人走了茶就凉,到时候被人家欺负了,你吴大郎还能从坟眼里钻出来跟人算账?话再说回来,你这个村主任还能当一辈子?你哪天下台了呢?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下山的老虎被犬欺,老支书吴大全不是样板吗?吴大全跟你吴大郎别的事不一样,在睡女人上都一个球样——不要命。结果吴大全下台还不到三天,年仅十一岁的小女儿囡囡看电影时,被村里给吴大全当过龟xx(老婆被人偷,男人叫龟xx)的男人们轮奸了…… 于小凤思谋再三,也给吴大郎提了个条件:“三年,还不上你的钱儿,你让我嫁谁我就嫁谁!” 于小凤的话虽然钉子来斩子去,板上钉钉铆对铆,可吴大郎很不以为然,根本没有当回事。三年?猛头小伙子三年也挣不来两千元,就凭你一个黄毛丫头子,能还上我吴大郎的两千零一十元?即使不找我的吴春生跟了别的男人也不要紧,拔出萝卜窝窝子在,你于小凤仍然是我吴大郎的女人!你要不相信马王爷长三只眼,就骑着驴儿看书——走着瞧吧!…… 于小凤体体面面地送走了妈妈,也假意让吴大郎暗托的媒婆介绍了个对象…… 三年后的今天,于家双凤回来了。她们是在城里租了车轿来的。大汽车把双凤拉到了山跟里,轿夫们又把双凤抬进了山、抬进了村。因为,山里没有路,汽车进不来。那阵势,那气魄,就像是皇帝出行一样。这是于小凤不顾大凤的强烈反对,一意孤行的结果。她只想让吴大郎知道,我于小凤回来了,你不是小看我于小凤三年挣不来两千块钱吗?我让你吴矮娃子看一看,老子究竟挣了多少钱! 三 五沟湾村的乡民们花着于小凤的钱,吃着于小凤的肉,喝着于小凤的酒,思谋着拾掇于小凤的法儿。 尤其是一堆婆姨们,正在编排着骂于小凤呢。 “这个卖x货!” “这个不要脸的货!” “这个破鞋!” “这个千人骑万人x的婊子货!” “这个卖货!” “这个骚货! …… 等一帮婆姨们骂得口干舌燥、精疲力竭时,和吴大郎的婆姨关系要好的“嘴头疯”扭动着毫无形状的屁股来了。 “嘴头疯”见大家伙儿特在意她的出现,便神秘兮兮地一拍大腿:“有治骚货的法儿了!” “嘴头疯”依次和这帮婆姨们“咬耳朵”。“咬耳朵”是五沟湾村的一道风景线,大事小情的通报,都是通过婆姨们“咬耳朵”来完成的。所以,在五沟湾村,“咬耳朵”的结果千万不可小瞧,就像“文革”中斗人一样,对谁有仇、有狠,通过“咬耳朵”,其结果是出乎人意料的。 今天“咬耳朵”的结果是想试验一下于家双凤有没有“一点红”(处女血)。其实,不用试,于家双凤肯定不会有“一点红”。乡民们在断定这个结果时,还对大凤抱有一点希望。从小看到大,于家大凤是个好丫头,如果是好丫头,就不能让她受一点儿委屈。怎么办?只有通过“临时洞房”来“验明正身”了。 吴大郎见小凤神气活现,根本没把他这个村主任放在眼里,可他又挡不住来自于小凤身上的那种“诱惑”。于小凤太漂亮了,跟他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子”们相比,那些还是女人吗?如果拿不下这个鸡窝里的金凤凰,他这辈子肯定是白活了!所以,吴大郎想彻底搞臭小凤,然后再把小凤拉进他的怀抱。他暗中派人做通了大凤、小凤婆家人的工作。试试吧,真金子不怕火炼,真女儿不怕洞房。是姑娘,立马娶进家来,是婊子货,让她滚球蛋!免得日后娶进个“婊子货”来让人心里硌影。……这两家人欢天喜地的,表示就是挖窟窿借债、拆锅头抛炕,也要心里清清淌淌,不让娃子“龟里龟xx”的,不像个人。 村主任吴大郎这样前后左右做工作,促成了“咬耳朵”,“咬耳朵”又促成了这起“上合天意、下合民心”的“临时洞房”事件。 四 刘泉林是幸福的。 他相信于大凤就像相信他自己一样,所以他幸福。他妈妈提起临时圆房,试验大凤是否是真的女儿身时,他是持反对意见的。 妈妈说,试过后,大凤就真的是你媳妇了。 刘泉林别人不相信,于大凤他还能不相信吗? “试就试!试,大凤也是黄花闺女!” 刘泉林在村里婆姨们、小媳妇们的帮助下,走进洞房和于大凤圆房。 在刘泉林幸福得要死要活之后,他愣住了,于大凤屁股下那块白得耀眼的白布上并没有那醒目的“一点红”…… 婆姨们拿着那块白布,兴奋成了一锅粥。 “看见了么?婊子身下怎么会有‘一点红’呢?” “连大凤都不要脸,那小妖精怕是能开进去车了!” “哈………” 婆姨们笑成了一团。 婆姨们又惊得一个个睁大了眼睛。 她们说啥也不相信这样一个现实:于小凤身下有“一点红”! “看清了吗?”“看清了。” “几个人看的,会不会是小妖精日的鬼?” “不可能!六嫂她们刁着哩,让吴三元和小凤脱光了进的洞房!” “那,看清楚了?不会是别处的血吧?” “不可能!六嫂还看了小凤的那个地方了……” “真的?” “真的!” 一堆婆姨们全泄了气…… 于大凤快让婆姨们的舌头压死了。 于大凤快让婆姨们的唾沫淹死了。 于大凤很奇怪,小凤怎么会是处女呢?不愧在城里干了三年,大凤知道“一点红”和处女的关系:“一点红”等于处女,处女就等于“一点红”。 怎么会呢?大凤想,小凤到城里三年,在“红嘟嘟”夜总会当了三年“五陪女”,有时一天要接好几拨男人哩!小凤要是处女,除非狗头上长出角来!细细想来,她大凤冤呀!她只是让“红嘟嘟”老板强xx了一回!就那一回!天地良心!之后,于大凤就逃出“红嘟嘟”到三南制药厂装了整整三年的药啊!…… 于大凤从“舌头阵”、“唾沫河”里逃了出来。 于大凤踉踉跄跄被一帮小孩追赶着,来到了一片杨树林里…… 在这片杨树林里,光棍汉齐大锤子赶跑了追赶小凤的小孩们。 仍然是这片杨树林里,五沟湾村里最丑最让人看不起还有点精神病的光棍汉齐大锤子把于大凤强xx了…… 于小凤的婚礼还未结束时,传来了于大凤上吊了的消息。 于小凤拨开朝大凤吐唾沫的一堆婆姨们,来到了大凤的身边。这时候,小凤想起了妈妈临死前的那句话:“别欺负你姐姐!” 小凤见大凤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她使劲扳开了大凤的手指头,大凤的手中攥着的是一个小纸团儿。 小凤打开一看,大惊失色,原来报纸上是一则“手术修补处女膜”的广告……小凤乘人不注意,把撕成碎片片的报纸扔进了臭水沟里。 小凤哭了。 小凤给大凤穿好了衣服…… 五 舌头底下压死人,唾沫星子淹死人,这样的事你经过吗? 五沟湾村的乡民们经过这样的事。然而,于家大凤真是被舌头压死的吗?是被唾沫星子淹死的吗? 大凤死后,五沟湾村的乡民们懵懵懂懂,辨不清东南西北了。这从老先人那里传下来的东西怎么就变了呢?要知道,那可是花钱也买不来的经验呀,是五沟湾村的乡民们祖祖辈辈总结出来的宝贵财富啊! 五沟湾村唯一的老寿星,九十岁的五斤爷颤颤巍巍地用拐棍头子捣着地,说出了足以让五沟湾村的乡民们记一辈子的话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小凤这丫头是个家儿呀!” 改革之路 去吧,好像有二十多天没有跟她约会过了,想想也有点过意不去,工作就是太忙。今晚该去,同时要答应她的一切要求。这半年来,她呕心沥血,耗尽全力,对自己竭诚相助,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和切实可行的好建议。 市乡镇企业局局长黄涛听到迟浩在新纺大刀阔斧地干起来的消息,高兴地拨通了韩市长的电话:“韩市长吗,你好!我打算过来给你汇报一下新纺公司的工作,你有没有时间?好吧,那就电话上给你汇报吧。迟浩还真有两下子!……” 韩市长对迟浩的名声早有耳闻。五年前,就是此人,把濒临倒闭的银城化工公司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一年扭亏,二年增盈,产值过亿,利税三千万。他也成了全国优秀青年厂长、全国十大杰出青年、优秀企业家。 所以,他听黄涛把迟浩的详细情况汇报后,心中非常高兴,便指示说,光动起来不行,还得有切实可行的方案。 黄涛说:“我看他定是胸有成竹、稳扎稳打的。他就是个脚踏实地的人嘛!” 韩市长又问:“不知是小动、小方案还是大动、大方案?你知道的,新纺公司不动大手术是不行的。” 黄涛说:“要我看呀,他是拉出了大干一场的架势!韩市长,这样好不好,你能不能安排个时间,我和迟浩来见见你。” 韩市长说:“可以!你负责通知迟浩,今天下午3点钟,在我的办公室召开会议。再请主管工业和乡镇企业的李副市长、王副市长和几位秘书长参加,让迟浩专题汇报一下他的方案,我们再研究一下……” 下午3时的会议,根据迟浩的建议,又临时请市四大银行的行长参加,韩市长又让秘书通知了市上其他有关部门的领导也来参加,于是,原计划的小会便开成了大会,这在市政府已是司空见惯了的。 整个会上,主角就是新纺公司总经理迟浩,他的汇报没让韩市长和与会者失望,给人们带来了难得的兴奋和极大的鼓舞。他的气派很大,思路很宽,步子很紧凑又很扎实,方方面面考虑得周到而且缜密,很有说服力,令人感到他的信心百倍是有切实可行的举措做后盾的,既有科学性、理论性,又充满了实践的经验和求实的精神。最后他又谈了与银毛公司的联合。与会人员听着都很振奋,觉得这是一步难能可贵的好棋,只是觉得难度太大了。 韩市长思之再三,决定亲自出马带人到银城市去看看,把与银毛公司签约事宜,特别是把他感到最为棘手的资金问题推进一步。他和与会人员绝未料到,迟浩从文件夹里拿出了早已和银毛签订的合同书,含笑着说:“这点就不劳领导同志费心了,我已经和银毛签好了合同并办理了一切公证手续,银毛答应一周之内将三千万元打到新纺的账上,现在我们恳请市上支持的是无论如何再给我们筹两千万元,那么,新纺公司扭亏增盈的计划就可以说已经完成了一半。” “好!”韩市长兴奋得拍案而起,“新城市就需要像迟总这样的企业家,你联合也罢,入股也罢,引进了三千万,剩下的二千万元四大银行给帮个忙,怎么样,陈行长?” 工商银行陈行长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秃顶老头,他不慌不忙地说:“要说起新纺公司,我们就头痛,据我知道,我们在座的几家银行,少说也给新纺投入贷款近六千万元了,可如今连利息都收不回来。今天的迟浩总经理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课,我现在就表态,工行马上给新纺贷款,对迟浩这种难能可贵的魄力,我们一是钦佩,二是信任,三是支持。”陈行长的表态引起了满堂掌声。 “怎么样迟总,”黄局长征求迟浩的意见,“还有什么困难?”迟总的眼睛湿润了:“就请各位领导看我们新纺的行动吧。……” 新纺公司激动人心的“大战三十天”活动结束了,在此同时,迟浩又以“严、高、细实”的四字要求,对管理工作和公司干部制度进行了坚定、果敢的改革,能者上,庸者下。在考查公司高中层领导班子中,以李副总为首的五十一名高、中级管理人员都被免了职,有四十九人下到了生产第一线。 迟总对于公司党委副书记兼副总经理李可善的不称职确确实实有点意外,也大为惋惜,而又实在无可奈何,只有做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了。 在一个月色朦胧的晚上,他怀着一种惴惴不安的心情,提着两瓶正宗茅台和两条兰州极品香烟,来听取李副总的意见,他想让李副总担任公司的工会主席,享受和他一样的待遇。 结果李副总的慷慨陈词使他大出意外并被深深感动。他说:“迟总,你怎么这么看我,我虽然能力比你差,可我思想觉悟不应该差呀。你能来新纺,又在短短的这么一点时间内解决了资金问题,已经两年多不能按时按数领取工资的工人们大多数人都上了岗,新纺人扬眉吐气的时候快要到了,让人高兴还来不及呀,我怎么能小心眼儿呢?在新纺,我这老大哥不支持你迟老弟,谁来支持你?能者上,庸者下,这是公司新定的规矩。怎么轮到我身上的就走样呢?不能当副总,可我还能在党委副书记这个岗位上干呀,协助你把公司党委的工作做好,我一样很光荣的,你怎么能这样想呢?对我,你快把一切顾虑都去掉,一百个放心!” 几句话说得迟浩心里发烫,连眼睛都湿润了…… “来来来!老伴!炒几个菜,就喝我们迟总的茅台酒。” 迟浩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么好的同志让我哪里去找?想到这里,他不由在心里埋怨起工程师杨帆来了,杨帆呀杨帆,看来你对李副总还是不了解啊!你说此公阴险、狡猾,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可有一肚子坏水哩!你一切都看得清楚,唯独看错了李副总,冤枉了一个好人,真是女人家、小心眼!不该!不该呀! 他激动之余,放下酒杯,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李副总的手:“李大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迟浩的亲大哥,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就让我们的友谊从今天始吧!干杯!……” 由于李副总表现出来的宽宏大量,新纺公司的干部制度改革一路顺风,一切都在按迟总为新纺公司制定的计划运作着、发展着。 果真,正如李副总所断言的那样,新纺扬眉吐气的时候已来临了,迟浩的头一炮打响了! …… 当春姑娘的脚步迈进公元1996年的时候,新纺公司已经健康地运行了半年。这半年的情况究竟如何呢? 黄涛认真地看着当天《新城日报》头条新闻。在头条新闻的旁边,报社还以《市场经济,需要迟浩这样的企业家》为题配发了编后记。编后记他未看,他首先看的是头条新闻。新闻的副题是“加强管理转机制,锐意改革显生机”,正标题是“新纺公司活了”。 本报讯(记者路远)因经营不善被迫停产达两年之久的新城市毛纺织公司,在著名企业家迟浩同志的主持下,大刀阔斧,锐意改革,闯出了合作经营的新路子。经过六个月的全面整治和大胆改革,如今显出了勃勃生机,企业工作已经走上了良性循环的轨道,全体职工都大幅度调升了工资,他们紧锁几年的眉头舒展了。一句话,新纺公司活了…… “迟总,我是杨帆!” “唔,杨工!你好!” 杨帆又急切地说:“请你今天晚上在老地方等我,我有要紧事向你通报!” 迟总放下电话后心里不由自主地一沉,出啥事了?技术上工作上的事情她会直接来办公室谈的,到老地方显然是个人问题。 去吧,好像有二十多天没有跟她约会过了,想想也有点过意不去,工作就是太忙。今晚该去,同时要答应她的一切要求。这半年来,她呕心沥血,耗尽全力,对自己竭诚相助,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和切实可行的好建议。这样的好朋友、好同事哪里去找。最近不知是咋搞的,工作越忙就越是想杨帆,今晚该把这个秘密告诉她了。他这样想。 当天边升起弯弯的月亮时,他和杨帆又相会在大漠边上的戈壁滩。他本想兴冲冲地告诉她自己是多么想她,可杨帆脸上却冷冰冰的,一点笑意也没有。经他再三追问,她才开口了:“让你防着点姓李的,你就是不听,这不,他向你下手了吧。你不信?那好吧,等市委任命他为新纺公司党委书记的红头文件下来了,你才相信,是吗?” 他大为惊诧,急忙扳过了她的肩头问她听谁说的?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说:“你听着,据可靠消息,省委某部长是李可善的小舅。昨天下午市委王副书记的秘书,这你知道的,他是我的一个亲戚。他告诉我,某部长给王书记打电话,口气相当硬,让新城市委妥善安排李可善的工作,对于这样一个多年辛勤工作在企业的老同志,新城市怎能这么不负责任!市委王书记是管干部的,他只需一句话,你这个党委书记不就成别人的了。” “你呀你呀,我当是什么大不了事情呢,原来是这样呀,他想当党委书记,我就让给他呗!我还正要去跟市委组织部谈呢,我觉得李可善这人还是不错的,小帆,你就别多心了。” “这么说,又是我多管闲事了,是不是?”杨帆气呼呼地说。 迟浩赶忙说:“不,不,小帆!某部长是李可善小舅的这个事我可真是第一次听说,你这个信息是很有价值的。可我也没有对不起他李可善的地方呀!” 杨帆失望地说:“不听杨帆言吃亏在眼前,你就等着瞧吧!” 迟浩还是赔着笑解释:“他,姓李的总不至于捣我的鬼吧。” “那可说不准,”她推开他的手说,“我可早告诉过你,此公可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 迟浩还是听不进去:“你呀你,我说小帆呀,我们可不能心眼太小了,你说呢,……” 第二天一早,市委、市政府两位秘书长在新纺公司的一百多名干部会上宣布了两个惊人的通知:第一,免去迟浩同志新纺市毛纺织公司总经理职务,任命李可善同志为新城市毛纺织公司总经理;第二,任命迟浩同志为新城市乡镇企业局副局长。 两个通知,犹如两颗炸弹把刚刚稳定、平静下来没几天的新纺公司炸了个浪涛冲天。 迟浩回到办公室就给黄涛打电话,问他是咋回事,为啥不早打个招呼。 黄涛说:“我也很气愤,可昨晚你上哪去了,我打了几十次电话,就是找不到你!我一再告诉过你,你别人可以得罪,为啥非要得罪李可善呢?” “扯淡!”迟浩骂了一句后,摔下了电话。 杨帆走进来了,一见他两眼便禁不住流出了悲愤的泪水。他自己的眼泪也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 杨帆急忙锁上门,像哄孩子那样搂住了迟浩:“哭吧,我也想哭。” “是我瞎了眼,还一直把他当作亲大哥!我活该!活该!” “刚刚还有人说你太年轻了,年轻得有点幼稚。”杨帆说,“人家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你这头一把火刚刚烧过……唉,新纺又麻烦了。” “麻烦了,……”迟浩挣开了她的双手,一手扶着办公桌,一手扶着她的肩头,看着窗外喃喃自语,“四十岁还说年轻!古人说三十而立,可我多了十岁,还立不起来。” 是啊,他迷惑了,是“三十而立”这句话该改一改了,还是自己天生就笨?还是…… 他推开杨帆,挥笔在桌子上写下了四个大字:中国特色! 他突然发疯似的笑了,笑声震得阳台上一只小鸟扑腾腾地飞走了,也引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他深情地看着杨帆,把她的肩头重新握在了手里:“小帆,去大漠边吧,我有句心里话要对你说,你肯定爱听的。” “嗯!”杨帆含着泪,朝他使劲点了一下头…… 老倔牛 这老汉六十出头了,他身上最出色的有三点:一是那对出色的罗圈腿和过分佝偻的腰;二是那张与众不同的脸和皱纹,脸黑的程度不亚于一个窑匠,满脸的皱纹深而且粗;三是拿在左手里那根长把鹰膀子烟锅,香子皮烟袋吊在烟锅的正中间,一晃一晃的。 满仓老汉虽说倔,但还没有人正式给他起个外号。自打去年收了一仓子芽麦后,人们开始叫他老倔牛了。麦子芽了不说,还赚了个难听的外号,满仓老汉心里很是不舒服。 去年秋天,县广播站发出通知:今年秋天雨水多,希望打碾工作抓紧进行,力争抢在雨季的头里。这当儿,村里的年轻人二虎买来了一台“一遍净”脱粒机。一试,可灵验着呢!金灿灿的麦粒儿在半空中画上半个圆弧,然后落在场地上,那个净呀,可就甭提了,麦粒既新鲜又饱满,跟磨面前拌好的麦子一模一样。 一见这情景,家家户户抢着请二虎。二虎既高兴又为难,左邻右舍不是兄弟姐妹就是叔叔婶婶,或者是爷爷辈,谁都不好得罪,这可怎么办呢?……噢,有办法了。 他写了一捧纸蛋蛋,团了一阵后,对大家说:“我们抓蛋子吧,这里面有号,谁抓在头里,谁家先脱,怎么样?” 大伙儿齐声赞成。 大伙儿都争着抓纸蛋儿,唯有满仓老汉不抓。 女儿去劝他,他说:“你知道个屎香么屁臭。那玩意儿要是能打出好麦子,除非狗头上长出角来!我一辈子了没用它,也活过来了。” “你看看,这麦粒儿多好!”女儿抓过来一把麦子说。 “去去去!”他推开女儿的手,麦子洒了一地,“那麦壳儿那么大,牛能吃吗?” “二虎哥说了,如果真不吃用磙子轧一下就好了。” “他?老子走过的桥比他娃走过的大路还长!”说完他佝偻着腰走了。 满仓老汉三倔四倔,雨来了,淅淅沥沥下了整整半个月,别人家的麦子都拾掇到仓子里了,可他的一个大麦垛却因为发热麦子全出芽了。这怪谁呢?就怪他这个“老倔牛”! 社火清脆的锣鼓声,把沉睡了一个冬天的大地唤醒了。转眼间已过了正月二十。人们卷上一沓煎饼一边吃着,一边朝各自的娱乐场所走去。老人嘴叼着长烟锅,手拉着小孙子朝文化室走去;小媳妇、大姑娘们,花枝招展的,三两个一伙或十几个一群地朝电影院门口涌去;小伙们则拥向球场、棋盘,去进行一场场鏖战…… 真怪,往年这时候地上早已立黑人了。可今年,这个时候了,人们还在过年。 这天下午,生产队队长从乡政府开会回来后,就召集了会议。在会上,他传达了乡政府的会议精神:每个队要有五至七户养鸡专业户、育林专业户。 “谁报名?” 队长话音刚落,二虎忙举手报名:“养鸡专业户,算我一个!” “我第二个!” 人们把惊愕的眼光刷一下射到了报第二个名的人身上。这老汉六十出头了,他身上最出色的有三点:一是那对出色的罗圈腿和过分佝偻的腰;二是那张与众不同的脸和皱纹,脸黑的程度不亚于一个窑匠,满脸的皱纹深而且粗;三是拿在左手里那根长把鹰膀子烟锅,香子皮烟袋吊在烟锅的正中间,一晃一晃的。 此人便是前面介绍过的那个老倔牛。 他想,说养鸡,他并不比年轻人差,甚至比年轻人强许多倍吧。实在话,虽说年年只养十几个、二十几个,可也真正养了一辈子鸡了。所以,二虎一报名,他便也起来报第二。 等人们把名报完,队长开口了:“下面报一报吧,你们养多少只。那里抓小鸡,不用拿钱,到乡政府去开一张条子就行了。……这钱不是白给,是无息贷款,三年还清。” “我抓三百只!”二虎报数。 “我也抓三百只!”老倔牛也附和。 “可要科学养鸡呀!老仓爷!不然会死光的。” “什么科学、八学的,我养给你们看看!” “你怎么个养法?”二虎问。 老倔牛没有言传,悠然自得的从烟袋里捏了一撮烟末添在了烟锅里,打火机“咔嚓”一声对着了火,吸啦一口烟,反问二虎:“你咋个养法?” “首先准备育雏室,用生石灰和碱水喷洒消毒,然后糊顶棚、盘火炕。火炕上还要做个简易温棚,温棚做成床形的,底子用细铁丝网住。小鸡的粪便可从网眼里漏下去。这样,小鸡就很少得病。什么食槽子、水槽子、饲料的搭配了,还有光照、接种疫苗了,等等等等,这里的学问多着哩。一时两时还说不完!”二虎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等着老倔牛的反应。 “嗯!”老倔牛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要这样养,我的小鸡照样活蹦乱跳的!” “如果不科学养鸡呀,鸡会死的。我的仓爷爷呀,你不信科学的苦头还没有尝够?” “没大没小的,”老倔牛把烟锅往腰里一别,“连个吉利的话也没有,对你爹也这么说话吗?” 二虎见老人生气了,忙吐了吐舌头,不言传了。 “老仓爷!二虎的话是对的,这养鸡可不同种麦子呀,种得好坏,总有收成。养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弄得不好,会死光的。” “他二虎有多能,我就不信!”老倔牛一屁股坐在了靠背椅上。 在场的老老少少们也议论开了,说你二虎算老几呀?人家是我们村上数一数二的庄稼把式,论养鸡还不比你毛头小子强? 二虎脸红红的,有点受不住了:“老仓爷!我和你打个赌,你要是不信我的话,算了。到将来看,谁的成活率高。我要是比你多死一只,我从家里跪到你家门口,给你磕响头!” “娃子们真是不识高低呀,赌就赌,我要是输了,也情愿给你娃子磕头!” 于是乎,老少二人当众击了掌。 小鸡抓回来了,二虎就按书本上讲的那样饲养。可是,担心的事儿终于来了。 这天晚上,熬了两个通宵的二虎睡死了,等一觉醒来,炉子灭了。紧靠炕沿这一格的鸡由于冷,挤成一堆,一下子压死了三十六个。 天啊!二虎心疼得要掉泪了,埋怨自己为什么睡得这么死呢? 太阳三竿子高的时候,队长来看他的小鸡来了。他一见面就问:“仓爷的小鸡死了没有?” “没。……他也在炕上养。” “啊?”二虎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死鸡,半天了说不出话来。队长走了,他也没有起身送。 老倔牛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地上。他看着死在地上的小鸡,慢悠悠地装了一锅子烟,吸啦吸啦了两口,那黑锅底似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年轻人做啥事都爱逞强,这可真是‘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呀!” 二虎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老倔牛虽倔可心肠好,见二虎可怜巴巴的,便说:“你也干脆把这些啥网床扔掉,也学我,找十个纸箱子,一个箱子三十个,放在热炕上。就是冷了,也压不坏。” 二虎听着,一阵高兴,心想是啊,我为什么不把网床也做成十个格子呢?如果这样,兴许也死不了这么多。想到这里,他感激地望望老人说:“老仓爷,明天我用疫苗给小鸡滴鼻接种,你也准备一下,等我过去……” “用不着了,我的侄儿子,把你的心操好就行了。”老倔牛抓抓花白的头发说。 “不!仓爷,听说王家的鸡都瘟死了,还是预防一下的好。” “不了!不了!”老倔牛固执地摆摆手,佝偻着腰走了出去。 这天的老倔牛可急坏了,他的二百九十三只小鸡(共三百只,死了七只)都没有前几天灵转了,一个个痴呆呆,站立不稳,头缩在脖颈里,翅膀和尾巴都往下吊着。小鸡的脸和身上的肉色都紫了,拉下的稀绿澄澄的,嘴里吐的是黏糊糊的液体。 “爹呀,请二虎哥来看看吧。那天几个小鸡就不对劲儿,我说问问人家,你不问,还骂我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现在可好……”女儿怪爹爹道。 “我的娃呀,别说了,快叫你二虎哥来!” 女儿走后,老倔牛心里怪不好受,难道真是自己老了,不如年轻人了?打赌事小,可小鸡真要是都死了,务习了这八九天不说,一百八十元票子也扔进冰眼里了。嗨! “仓爷!我看你的鸡!” 二虎急忙忙来到老倔牛跟前,一看小鸡,大吃一惊:“糟糕!可真是疫病呀,就是我们所说的鸡瘟。” “娃子呀,你看有救没救了?”老倔牛眼圈红红的,快要哭了。 “我看已经没救了。……这样吧,我骑车去请兽医站的大夫,让他们来看一下,兴许有办法。” 他说着推过“飞鸽”,一溜烟飞了。 等兽医站的大夫赶来,小鸡已经死了好多。 救来救去,才活下了三十来个。 老倔牛心疼得掉下了几滴浑浊的泪水:“我真该死!真该死!” “仓爷,别这样,再去抓三百来,保险能养好的。” “给娃儿子磕头吧!” 门外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接着是一阵哄堂大笑声。 老倔牛佝偻着腰来到了门外,用烟锅指点着人们说:“我认输了,可总不能真给娃子磕头呀!给他当个徒弟不好吗?” “好!”院落里又飞起了一阵阵笑声,房檐上的几只麻雀,惊得扑棱着翅膀飞跑了。 西部狼 寂寞难耐的俄罗斯女人就留下了他。他和她上床时,想起了家中的媳妇,觉着这样做有点对不起媳妇。他勉勉强强做完了那件事(钱虎有阳痿的毛病),可俄罗斯女人还没有尽兴。她给钱虎吃了一粒药,结果钱虎一个晚上没睡觉,都在和俄罗斯女人做爱。钱虎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药,回家时就偷偷带来了几粒。 一 那一年,三十出头的衣环球是汤县吕九庄的大队支部书记,也是全县最年轻的支部书记。“四人帮”垮台后,包产到户的热潮在农村大地刚刚兴起。 县里公社的态度很明确,必须把归集体所有的东西分下去,分到农户手里,连机耕队都得解散,把拖拉机、大型收割机等机械全大卸八块,你一只轮胎,他一个发动机。农业学大寨的成果,全部大条田划成小块,按人头分下去。面对这一切,衣环球确实疑惑了。老毛爷说过,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通过几年的战天斗地学大寨,吕九庄十之八九的田地都平整成了大条田,远远望去,像学生娃画在图画本上的画一样,一方方、一块块,要多平顺有多平顺,要多整齐有多整齐。大拖拉机在大田里一开,要多威风有多威风。轰轰隆隆一阵阵,一大块条田就翻好了。春种秋收更是不一样,播种机、收割机开进田里,可顶几十头牛、几百人。 过去黄天背上老日头种半个多月,如今一天半天就种好了,你说干散不干散?过去头顶烈日脚踩黄泥,弯着腰割田的苦日子要多辛苦有多辛苦。割一块条田大的地,十几个人少说也得十天半月的时间,可如今大型收割机轰轰隆隆往大田里一开,三下五除二,只用一两个小时,全报销了。可见,机械化确实是农业的出路、农民的希望呀。 可是,现如今要把三年大干小田变大田的心血付之东流,把刚贷款购买的农机你一块他一块地分掉,还要把集体的贷款你一百他三百的划到农户的头上。这是个啥章程啊?这不是后退,这叫啥? 衣环球又一次背着星星来到了他带领全体吕九庄社员,刚刚才开出的这一片大条田里。原指望,从今年开始,吕九庄的父老乡亲们该享享机械化给他们带来的福气了。原指望该到了真正兑现三年前他在大队全体社员大会上给全体社员承诺的时候了。还记得当时他说:“你们辛苦三年、眼窝里淌汗、手心里起皮、把两千多亩荒地和三千亩小块田开成了大条田、一个劳动日三毛钱的历史过去了,今年我们的劳动日值最少可以升到三块钱。” 这三毛钱和三块钱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概念呢?父老乡亲们过去辛苦一天挣三毛钱,如今辛苦一天可挣三块钱,你能说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可这天大的好事轮到祖祖辈辈受苦受累、缺钱花、缺吃少穿的吕九庄农民身上时,这政策咋就变了?按理说,这变也应该越变越好才对,怎么能把刚变好的东西又破坏掉呢? 衣环球百思不得其解。他像个鬼魂一样,在黑暗的大条田里转悠。他双眼里闪着怨恨的、绝望的光。愤怒和羞耻感啮噬着他的心灵,也摧毁着他的思想。他进一步想,这不是党的政策,党的政策历来都是顺民心、合民意的。这肯定是县里、公社里极少数人的意思,这些不为社员群众着想的所谓党的领导并不能代表党。县委副书记马玉炳说得好,分田到户不能一刀切,其他地区搞就合适,你吕九庄搞就未必合适。怎么办?你衣环球是大队支部书记,是吕九庄三千口子社员群众的主心骨,你要拿出你自己的主意来。绝不能让县里、乡里个别人说的话,把吕九庄多年来辛辛苦苦学大寨的成果化为云烟。 对呀,马玉炳副书记的话说得多好呀,包产到户应该因地制宜,不能搞一刀切。马玉炳的年龄比自己大个五六岁吧,可他的政策水平比我衣环球可是强多了,我为什么不在因地制宜上做文章呢? 马玉炳副书记的话,还没有彻底使衣环球开窍,但有一点,马副书记的话使他的心情平顺了许多。 衣环球把身上半新的军用皮大衣在身上裹了裹,顺势躺在了湿漉漉、潮乎乎的土地里。他吮吸到了香甜的属于生命的那种从土地散发出来的气息。 突然间,他伸胳膊蹬腿,伸直了身子,双眼透过黑沉沉的夜幕,仿佛看到这五千亩平展展的大条田里堆满了金银财宝和黄澄澄像山一样的粮食,还有高楼大厦、工厂、学校、医院、幼儿园…… 苍天在上,五千亩土地做证,衣环球确实是一条汉子。他当吕九庄支书前,大队的情况用几句顺口溜最能说明问题:“七高八低不成地,亩产量才有一百几;一年的庄稼两年苦,到头来还哄不住肚儿皮。”也就是说,这里的亩产量才有一百几十斤,最高也就是两百斤过一点。为了彻底改变这贫穷落后的面貌,衣环球上任后就订出了“勒紧裤腰带苦干三年坡地变条田,赶学大寨战天斗地农户粮满仓”的吕九庄发展规划。 在他的带领下,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一块块肥沃的闲滩荒地和良田连成了大田,第一年用租来的推土机、拖拉机推翻出了近八百亩田,第二年又贷款平整好了一千八百多亩,虽说粮食亩产量还徘徊在两百斤左右,可多开出来的近五百亩土地给吕九庄大队带来了近十万斤粮食的收益。大家知道,虽然有些荒地很肥,可平整条田时不可能把肥土都保留在大田的表面,所以这些地十之八九都是生地,在生地里能长出一两百斤粮食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拿支书衣环球的说法就是第二年产量就会上来,一来地种一年就基本上熟了,再给施点坡土、农家肥什么的,这么好的田哪有不长庄稼的道理。 社员们干苦了眼、累弯了腰、流尽了汗,可也换来了不少实惠。远的不说,那大条田虽好都是集体的,一部分社员还没有看到它的希望。可这一年的劳动日值由前一年的一毛一分钱提高到了三毛一分钱,整整提高了两毛钱。两毛钱是个啥概念?庄稼人算得可清楚了,两毛钱就是四个鸡蛋钱哪!这对抠鸡屁股换盐和衣服的庄稼人来说,那是一笔不少的收入啊!这到第三年更是了不得,大家的劲头是更足了。到目前为止,把剩下的一千五百亩地全给平完了。大家都松了口气,衣环球也长长出了口气,这下可好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种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的神话有望在吕九庄这块土地上变成现实。 就在这样一种形势下,这上面让你分田到户,别说是衣环球想不通,吕九庄的社员们也想不通。就是想通了,谁还有心思去再把大田变成一块块小田,把贷款买来的拖拉机大卸八块分了,再把机耕队给解散了,然后呢,把集体平地贷的贷款分摊到每一个社员的头上。你想想,这样的事谁愿意干? 衣环球坚决地说出一句“不行”时,又看到了吕九庄的未来:五千亩大条田的田埂变成了柏油大马路,上面车来车往;五千亩大条田里,播种机、收割机排成队轰轰隆隆播着黄灿灿的种子。随后,大型收割机的屁股里吐出了一车车金黄金黄的粮食,一辆辆运粮的车队把粮食运进了国家的粮仓,换回了哗哗啦啦响的数也数不完的钱。他用这些钱建工厂、建学校,庄稼汉的子弟穿上了时髦的服装像城里人一样进工厂当上了工人,孩子们也像城里的娃娃们一样进入了窗明几净的校舍上学…… 他想把吕九庄变成现代化的农村,这农村里有城市,城市里有农村,农田里有高楼,高楼里有农民……可是这一切都离不了钱。 “对!作为吕九庄的带头人我不但不能打退堂鼓,还要顶住包田到户这股风。吕九庄有吕九庄的实际,吕九庄把田分了,是倒退,是犯罪。我要成立一个机械化作业组,分出三分之一的社员种地。再成立一个副业队,到城里去挣钱。还要成立一个工业组,搞调查,建工厂,看城里人缺什么,我们就制造什么。对!就这么干!” 大队部院子的一角是吕九庄新成立的机耕队,各式各样的农业机械设备气派地停放在院子里。履带式的“东方红”牌75型拖拉机,翻地的犁铧高高地架在它的身后。大轮胎的是“东方红”牌28型拖拉机,这是一种多用途农用机械设备,可以播种、压地、打场,还可以搞运输。 最为壮观的还是那台收割加脱粒的庞然大物——联合收割机,它集收割、脱粒、扬场、翻地于一身,是机耕队最为现代化的设备之一。…… 这些农机都是吕九庄的带头人衣环球托门子、拉关系贷款买来的。 二 大队部里挤满了人,有干部、社员,他们在等待着支书衣环球的到来。大队部的院子里也有不少人,他们在停放农机的地方转来转去,一方面在心疼这些个“庞然大物”,一方面也在等待支书衣环球。 这些人中的相当一部分,都对吕九庄的未来充满了忧虑,如果分田到户解散了机耕队,这就意味着瘸腿上又狠狠地挨了一棍子。吕九庄本身就穷,这穷帽子还没有抹掉,就背上了一屁股两肋巴的债。如果再把这些债分摊在社员身上,那可是了不得呀,别说一辈子还不了,两辈子、三辈子都够呛。 人们嘟嘟囔囔议论着、谩骂着。 议论的是那部分拥护衣环球的人。这政策怎么说变就变了呢?早知道要分田到户,干什么要平田整地呢?干什么要贷款买农机呢?如果真正把田分了,吕九庄的社员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之中去。他们希望衣环球能站出来,别分田,别散了机耕队,他们会跟着衣环球干到底的。 谩骂的是一部分反对衣环球的人。他们认为,吕九庄的这场大灾难全是衣环球一个人造成的。你姓衣的不是能得连屎都拉不下来了吗,怎么就没看清政策会变这一条呢?你贷了那么多款,买来了这一堆卖不出去的铁疙瘩,摆在大队的院子里,是看西洋景呢,还是能变出更多的钱来?想到那么多的贷款就要分到他们的头上时,他们恨不得活剥了衣环球,恨不得再来一次文化大革命,把衣环球押上批斗台,然后一鞋底一鞋底地打衣环球的脸,打死这狗日的衣环球才解气呢…… 你拥护也罢、不拥护也罢,你叹气也罢、气愤也罢,摆在大家面前的一个最实际的问题就是:如果衣环球扔下挑子不干这个支书了,该怎么办? 在吕九庄,有这么一种说法,衣环球弄不成的事情,别的人更是没治。对呀,连衣环球都玩不转的事,再上来个什么人也是白搭! 就在大家焦急等待的时候,在村上蹲点的县委副书记马玉炳在大队长吕黄永的陪同下进来了。大家伸长脖子往后瞧,衣环球并没有来。 他们中有人把吃剩的喇叭烟头狠狠地扔到了地上,还用脚踩了又踩,说:“怎么了?躲得了初一,还能躲过十五?” “对呀,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寻他去!”有人附和道。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大队长吕黄永是复员军人出身,有那么一点儿沉稳劲儿,“你们以为他衣环球不着急呀,别看他猴势势地在大条田的埂子上蹲着,可嘴上急出了一圈泡。你们知道吗?一夜里他就那么猴势势地蹲到了天亮。我估摸着他的新招数就要出来了。” “什么新招?该不是又要贷款让我们背着吧?” “不管什么招,他倒是露个面啊!我们都快急死了!” …… 等大家七嘴八舌的质问告一段落后,马玉炳接过一老农递过来的喇叭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说:“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 马玉炳被浓烈的烟叶呛得咳嗽了几声,他把喇叭烟递给大队长吕黄永,后者熟练地抽了几口,从衣袋里掏出了伍分钱一盒的“金鸡”烟,递给了马副书记。 马玉炳把烟盒里的烟散给了周围的几个老农,剩了一支叼到了嘴上,一老农给他点上了火。看得出来,这位县委副书记与老百姓的关系是那一种很融洽的鱼水关系。 马玉炳从嘴里喷出的烟,又进了大大的蒜头鼻子下的一对鼻孔,他吸烟时,大家都安静得出奇。 “父老们!乡亲们!”马玉炳声音洪亮,“政策要变的依据是什么?我告诉你们,是咱们大家的意志。大家想一想,我们费了那么多的力气,刚把地平整好。我们贷了那么多的款,刚刚成立了大队机耕队。你们说,党能不管咱们吗?所以,大家别担心。别的地方可以分田到户,我们吕九庄不适合分田到户。你们也别担心,衣环球不会撂挑子。他呀,正在琢磨我们大队的发展大计哪!” 社员们静静地听着这位年轻的县委副书记给他们讲话。说实话,别看这位县委副书记年纪不大,才二十多岁三十岁不到,可他说的话一套一套的,每一句话都很有分量,大家都爱听。 马玉炳仍在不停地说着,社员们仍在认真地听着…… 三 见到衣环球时,吕九庄的父老乡亲们吃了一惊。只见他们的当家人眼窝发青,嘴上一层血泡,本来就瘦小的个子更加小了,仿佛一夜之间缩小了一圈似的。人们绝不会忘记,三年来衣环球为了这五千亩土地,为了这五千亩土地上生存的三千多口子吕九庄人,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人们更不会忘记,他们仓里的那点为数不多的粮,腰里那点虽说是少得可怜的钱,可全是衣环球带领他们苦干的结果呀。衣环球未当支书之前,一个劳动日值几分钱,人们把一分钱恨不得掰成四半花。 衣环球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让大队的劳动日值升值。在他的指挥下,全大队人人一把号,都吹衣环球的调。战天斗地学大寨,五千亩土地变条田,人人腰里有了钱,家家户户有了隔夜粮。虽说是这钱实在太少太少了,可总比前些年缺吃少穿强吧。 这几年,一个劳动日值由几分钱升到了一毛多、三毛钱。如果照这样下去,来年就不是三毛钱的问题了。这些账吕九庄的老少爷们闭上眼睛都会算。除了衣环球,谁还能让三千多口子吹他的一个调?谁有本事从银行里拿出钱来?谁有能耐使全大队的人把日子过在全公社的最前头?是衣环球! 终于有人说话了:“人家衣环球是个家儿,除了他,我们大队谁也玩不转!” “就是他衣环球!我们跟着他干!……” “我干!”衣环球收起腿猴势势地蹲在了靠背椅子上,“今天,我们县上的马书记也在场。马书记,你说吧,你代表党,你怎么说我衣环球带领广大社员怎么干!” 马玉炳虽说比衣环球大几岁,可看上去比衣环球年轻多了。他乘浓烈的烟雾从厚厚的嘴巴里、蒜头鼻上的鼻孔里喷出之际,把烟头在桌上一个空墨水盒里摁灭。“父老们!乡亲们!”他声音洪亮地说,“今天我只代表个人讲话。不代表组织,不代表县委,因为像你们大队这样的情况,还没有开会讨论。我说三句话,第一句还是那句老话,吕九庄不宜搞分田到户,要因地制宜,巩固和保卫这些年来学大寨的成果。第二句话是,我相信衣环球同志,我也相信吕九庄以衣环球同志为首的大队领导班子,他们会带领大家走社会主义的富裕道路。这第三句话吗,是专门说给衣环球同志的。我马玉炳在任何时候,在任何位置上,都是你的朋友。我会全力以赴支持你的工作。” “有你这几句话,我就放心了。”衣环球把卷好的喇叭烟递给了马玉炳,很快有人给马玉炳副书记点上了火。 衣环球给自己也卷了一支。这是一种种在自家房前屋后地埂上的烟叶,成熟后晒干,用旧报纸卷上揉碎了的烟叶,卷成个喇叭形状,就是自制的喇叭烟了。浓烈的烟味呛得马玉炳直咳嗽。 衣环球忙说:“马书记,呛就别吃了。” 这里把抽烟说成吃烟,蹲点干部马玉炳是本地人,本地群众语言自然是熟悉的。 “吃烟有什么可怕的。”马玉炳努力克制住了咳嗽,说,“连个喇叭烟都不敢吃,还能干成个啥?” “马书记,该吃晌午饭了。”衣环球冲马玉炳说。 马玉炳看看表说:“哟,都快一点了,只好到衣书记家蹭一顿了。” 见衣环球仍然磨磨蹭蹭的样子,马玉炳知道是咋回事了。衣环球虽然是大队支部书记、吕九庄的最高领导,可他家里也没有现成吃的东西。 “怎么?害怕了,怕我马玉炳是驴肚子马拌肠,吃穷了你?” 其实,马玉炳早就知道吃午饭的时辰过了。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乘吃饭的工夫和衣环球好好唠唠。再说了,马玉炳这时候去房东家里,也没有什么饭可吃了。因为,他和房东有个约定,那就是过了吃饭时间,就别等他了。 “怕倒不怕。”衣环球笑嘻嘻地说,“家里除了山药、小米,再是啥也没有。马书记,你别笑话,别说是荤腥,连做一顿饭的面都没有。” 这些情况,马玉炳是知道的。吕九庄眼下最好的吃头除了荤腥,就是吃一顿擀面条了。社员家里吃不到的东西,在衣环球那里肯定也是吃不到的。 “吃面容易发胖,胖的标志就是脱离群众。正好,我就喜欢吃山药米拌汤,如果能吃上一顿山药搅团,足矣。” 山药米拌汤是当地常吃的一种吃食,等锅里的水烧到五分开时,下进小米。等到七成开时,再加上切成大块的土豆。把土豆煮得没有棱角时,山药米拌汤就做好了。条件好的人家还要拌少量面,条件差的人家,连面都不拌。临端锅前,加盐和一筷子腌好的酸白菜就可以了。拌面有拌面的特点,不拌面也有不拌面的风味,吃起来颇感爽口,百吃不厌。 普普通通的山药米拌汤,养育了中国西北地区不少优秀儿女。目前生活好了,乡下仍然时不时吃那么几顿。城里人能吃到正宗的山药米拌汤,那恐怕就是一种享受和福气了。 “好好好!只要马书记不见怪,我们去做山药搅团吃。”衣环球起身就请马玉炳往家里走。 衣环球对马玉炳特别佩服,他认为马玉炳是他见过的最好的领导,一点架子也没有,与老百姓同甘共苦,老百姓吃什么,他也吃什么,从来不在吃饭上挑毛病。每当他对马玉炳说起这些感觉时,马玉炳总是说,那要看是对谁了。对你衣环球,对老百姓,我任何时候也不会有架子。可对于那些官老爷们,我马玉炳的架子可大了。马玉炳虽然学历不高,可读过不少书,天文地理、医学数学,他都爱读。所以,他讲起话来,引经据典,头头是道,谁都爱听他讲话。 衣环球和马玉炳回到家里时,媳妇钱风兰已经做好了山药米拌汤在等着。小小的砂锅里满满一锅香喷喷的山药米拌汤,足有四五碗吧。显然他们两口子是够吃了,多加个马玉炳,那肯定是不够的。衣环球交代媳妇做山药搅团。 钱风兰不好意思地说:“人家马书记又不常来家里,山药搅团可是俺们粗人吃的东西。” 马玉炳哈哈一笑说:“我也是粗人,不是细人。我们先吃米拌汤,最后吃搅团。” 衣环球知道马玉炳的脾气,只好依了他。 吃饭时,马玉炳也不到书房去,说是就在厨房里吃,要向弟媳妇学学做山药搅团的诀窍。 衣环球没法,只好坐在厨房地上的小凳子上和马玉炳一边说着话一边吃着山药拌汤就腌胡萝卜。 马玉炳果然认真观察了钱风兰做山药搅团的全过程:在水中加适量小米和土豆块,等煮熟了,用铁勺子把土豆捣碎、搅匀。 山药搅团实际是土豆和小米做成的干饭,就着腌胡萝卜、酸白菜,吃起来香美可口、回味悠长。 “你放开胆子干吧,我全力以赴支持你。”马玉炳一边吃着,一边给衣环球打气。 正在这时,邻居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庄门外头来了好多人,说是要找马书记。” 衣环球望望马玉炳说:“你别出去,我去打发他们!” “不!”马玉炳见钱风兰把山药搅团盛好了,便夹了一筷子腌胡萝卜条,“你可以跟着我出去,但不许说话,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衣环球放下饭碗,跟着马玉炳走出了庄门。 马玉炳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了不少人,就问大家:“你们吃过了没有?” 马玉炳不等大家回话,把饭碗举了举说:“钱风兰做的山药搅团很好吃,她腌的胡萝卜菜也特别香。你们要是没有吃饭的话,我们让衣书记的媳妇再做一锅,怎么样?” 有人说:“我们吃过了,我们来是问一下,这地真的要分吗?这机耕队真要散伙吗?” “如果不分地,不散了机耕队,县上、公社能答应吗?” “这‘三自一包’,是刘少奇的那一套,我们吕九庄大队不合适搞!” ……你一言、我一语,真正是七嘴八舌一锅粥。 马玉炳香甜地吃着他的山药搅团,边吃边望着大家,他说,你们都说,都问,我过会儿一一解答。 人群里有个叫钱虎的年轻人,他最看不起衣环球。在吕九庄三千口子人里边,他是第一个敢明目张胆瞧不起衣环球的人。他靠自己曾在县造纸厂当过供销员的那点点资本,老是在衣环球面前趾高气扬。你衣环球算老几?论个头不满五尺,论文化才初中毕业,论身体瘦几麻秆风大点就能吹倒。你凭什么当大队的支部书记,凭什么对吕九庄大队三千口子人吆五喝六…… 其实钱虎的那点资本也不咋的,他是当过两年的供销员,而且业绩也不错。本来厂供销科副科长的位子就要稳稳到手了,可是一个意外把钱虎的美梦彻底打破了,他不但没有升上供销社副科长,而且连工作都丢了。 那年春天,他到冰城哈尔滨出差,碰了个俄罗斯女人。这个俄罗斯女人很苦,她早就死了丈夫(是被红卫兵斗死的)。她家的一栋三层楼也被公家没收了。她一个人住在楼后的小平房里。小平房过去是她家的佣人住的地方。 钱虎没有找到旅馆,问到了俄罗斯女人的门上。寂寞难耐的俄罗斯女人就留下了他。他和她上床时,想起了家中的媳妇,觉着这样做有点对不起媳妇。他勉勉强强做完了那件事(钱虎有阳痿的毛病),可俄罗斯女人还没有尽兴,她给钱虎吃了一粒药,结果钱虎一个晚上没睡觉,都在和俄罗斯女人做爱。钱虎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药,回家时就偷偷带来了几粒。他有病,他自认为这就是治阳痿的良药。大白天和媳妇上床时,吃了一粒,结果使媳妇很惊奇也很兴奋。到厂里找厂长汇报工作时,厂里已经下班了。他就找到了厂长家里,厂长妻子说,厂长带着孩子看岳母去了,要有事坐着等吧。厂长妻子比自己媳妇漂亮,再加上那粒药的药效还未过,他就强行抱住厂长妻子求欢,结果被厂长撞个正着。丢了饭碗事小,媳妇也含羞上吊死了。就这样钱虎灰溜溜地像个丧家犬一样回到了家。回到家乡,仍然狗改不了吃屎,据说全大队有点姿色的女人全让他玩了个遍。吕九庄的女人们都说钱虎身上带电,啥样子的女人只要让钱虎碰上那么一下,就瘫软了。 俗话说得好,物极必反,乐极生悲。突然有一天,钱虎彻底成了阳痿病人,就是吃上那种“神”药也无济于事了。 后来衣环球做媒又让他成了家,一月两月和媳妇有那么一次两次,是最好的了。要不是想到传宗接代,钱虎可能连一点点女色都不会近了。 就是有这样一个人,偏偏瞧不起吕九庄的当家人衣环球。他时常拍着胸脯吹牛,要是让我姓钱的当上吕九庄的家,吕九庄早就富得流油了!他的这句牛话全大队的人只有一个人当真了,也信了。这个人就是钱虎最瞧不上眼的衣环球。 衣环球早就瞄上钱虎了,他要让钱虎做吕九庄的第一个工厂推销员! 衣环球这个惊天动地的决定,还没有来得及对世人宣布时,钱虎就找上门来了,找上门来向衣环球发难。 衣环球有衣环球的理由,好飞禽不让人捋翎毛,好汉子不输英雄气。让人轻易捋翎毛的鸟绝不是好鸟,就像那轻易委身的女人一样叫人瞧不起。没有一点儿个性、没有一点儿脾气的男人是成不了气候的男人,更谈不上是英雄人物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钱虎在衣环球眼里确实是一个成大器的好男人。钱虎不但在他创业时把环球企业的产品推向了大江南北,而且还当上了环球企业第十一个厂的厂长,真正成了衣氏集团的一条忠实走狗。 “马书记,大伙的意见已经提了不少,你回答我们吧!”钱虎大声说道。 马玉炳认真瞅了几眼钱虎,真不愧曾有个“风流推销员”的雅号。只见他高高大大的身体,相貌堂堂的仪容,从眼里可以看出,这是个不服输且头脑灵活的人。 马玉炳笑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钱虎了?” “不错!我就是钱虎。请问马书记,既然你说过,这吕九庄不会包田到户。我想,这是非常正确的。我们想知道的是,剩下的三分之二的人究竟去干什么?没有那个金刚钻,就别揽这个瓷器活。没有那个本事就让位子,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这显然是冲着衣环球来的,他在马玉炳的身后笑笑,啥话也没有说。 “你有什么高见?”马玉炳问钱虎。 “可以开个造纸厂呀,大队里有的是麦草,周围四村八邻也有的是麦草,如果开个造纸厂,保证能赚钱。”钱虎的话落地有声,衣环球脸上露出了喜色。 “开造纸厂是好事,可是钱虎,你想过没有?这买设备、建厂房的钱从哪里来呢?” 钱虎被马副书记问得哑了口,他的傲气已经被彻底压下去了。但是,他仍然在坚持自己的观点:“……那么,我想问问我们吕九庄的当家人,面对将要剩下来的这么多人,究竟该怎么办?难道让我们当待业农民不成?” “钱虎,你问得好。”衣环球显然特别器重这个人,“我可以告诉你,这些人一个都闲不下。至于究竟去干什么?现在我不想告诉你,我只想对你说,你从明天起就要上班了,上的什么班?这让马书记告诉你!” 钱虎被衣环球的一席话震住了,他求救似的望着马玉炳。 马玉炳慢悠悠地说:“衣书记瞅准了你是个人才,当然,机会是给你了,是人才是蠢材,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究竟怎么回事?”钱虎有点迫不及待了。 “你的具体工作是带上我的信,到县社队工业办、省社队企业局和油建公司去,调查了解社队企业情况和油建公司需要什么辅助产品。然后写出详细的建议来,我们吕九庄大队究竟该办什么样的企业,你有建议权!” 钱虎这下傻眼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最看不起的衣环球居然要委以他这样的重任。 “我还要顺便告诉大家一声,这些本来要在今晚的会上宣布的。我现在先告诉你们了……大队党支部决定,从明天起,兵分三路。一路叫农业机械化作业组,负责承包大队这五千亩农田;第二路叫饮食服务组,拿出我们家家户户的绝招来,做酿皮子,到县上、油建公司去卖,用赚来的钱购设备、办工厂;第三路叫建筑服务队,全大队的能工巧匠全集中起来到油建公司去盖房子、搞维修,发展到一定时候,成立一个建筑队!以上三个组怎么去干,赚的钱给大队交多少,自己该落多少,这些事今天晚上由衣书记给大家宣布。一切都按衣书记宣布的为准!好了,我还要吃山药搅团呢!” 钱虎第一个鼓掌,可是没有人附和钱虎。 钱虎也不管这些,鼓了一阵掌的他掉头就走了。社员们见马书记进了庄门,便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进屋后,钱风兰又给马玉炳盛了半碗搅团。 马玉炳边吃边说:“看来真让你给说准了,大家不热烈呀!” “不热烈的原因在第二组,要让这些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去卖酿皮子赚钱、做生意,难哪!” “说难也不难,关键在引导。你说得对,干部先带头卖,让他们跟着看。他们见干部把钱赚了,进腰包了,他们会动心的。” 正说着,钱虎手提着包进来了。他说:“马书记,衣书记,我先走一步,先到油建公司,后和大队抽调的人一块儿上省里。” 衣环球忙下炕说:“这么着急干啥?有气的风匣不是三咔哒!” “衣书记,谢谢你!真没有想到你还这样信任我。我这就走,我找我那些朋友们去。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一圈你们就知道了。” “我们相信你!”衣环球握着钱虎的手说。 钱虎说:“书记,别计较我的过去,请你一定相信我。我呢,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我保证,以实际行动感谢书记的这份信任。我钱虎如果不能做出点成绩来,我就不是人!”…… 四 油建公司坐落在汤山脚下一处狭长的地带里,现在的金州市,几乎三分之二的地盘都是油建公司的。20世纪70年代末期,这里只是汤县的一个镇子,一个其貌不扬的镇子,但它的地下的确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石油资源。正因为如此,国家才投资在这里建起了油建公司。由于油建公司的存在,这里的繁华程度比起汤县来是有过之无不及。一是油建公司的职工及家属约有十万人,再加上围绕油建公司为其服务的建设、金融、市政等单位又有近十万人。还有这里的工资水平高,所以其消费水平远远在汤县之上。衣环球正是瞅准了这一点,他要让这些有钱人给吕九庄的宏伟大业做点贡献。 以大队长吕黄永为首的饮食服务队,在油建公司中心的大十字一角扎下了营盘。他们就地取材,依托油建公司一个厂矿的一面高而长的围墙,搭起了一排简易的平房。已经入冬了,为了御寒,他们把蒸酿皮子的炉子修在了住房的地上。这样二十四小时炉火不熄,既取暖又蒸面,两全其美,其乐融融。叫它小平房,是因为远看外表跟小平房差不多。可近看就没看相了。长柴泥巴抹的墙,乡里拆来的牛圈门、牛勒巴窗安在了这看没看相的墙上,像地道的农家牛圈。进到平房里头,更是寒碜得不像样子。房子的东半边是土块搭起铺上麦草的大炕(通铺),西半边是用土块码起的一个硕大的土炉子。炉子的一边是做酿皮用的大缸、大盆,还有洗酿皮用的大案板等东西。 晚上,是女人们的世界。她们叽叽喳喳,洗的洗,蒸的蒸,到天亮时,她们就把白天卖的酿皮子全准备好了。 白天,女人们睡觉,男人们挑着酿皮子到各个厂矿、集市去卖。 上夜班的女人们烟熏火燎,吃苦受累,很自然就挺过来了。可上白班的男人们却经历了一番由农民向商人转变的极其艰难的过程。好在有大队长带头,开始几天他们还有点不好意思,过了几天也就少了几分羞涩多了几分气派。因为油建公司的工人们有的是钱,他们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呢。他们三三两两来到酿皮担跟前吃了还不算,走时还要给家里带上不少。有时三五个人就把一担子酿皮全包了。 吕九庄的农民们第一次感到了钱是如此容易赚,第一次有了一种自豪的感觉。钱容易赚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是在这之前禁止设自由市场、自由买卖,没有人敢在大工厂里摆摊设点。现在,改革的春风刚刚吹到这里,吕九庄的农民们率先到这里来做小生意,且又是地方特产酿皮子。你想想,他们的生意能不火吗?这种自豪感来自城市人对他们的那份尊敬。过去,他们到城里,人家对你是不屑一顾的样子。可今天,因为你要靠诚实、凭手艺吃饭了,况且他们也爱吃这种具有地方特色的小吃。你说,他们能不高看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兄弟吗? 有了这种赚钱容易和自豪的感觉后,他们很卖力。按大队的规定,他们每人每天卖掉一担子酿皮子就算完成任务。一担酿皮是三十斤面,就是九十碗面皮子。一碗卖三毛钱,就是二十七块钱。百分之九十归集体,百分之十归个人。完成任务,一个人净赚两块七毛钱。两块七毛钱,这是多么诱人的一个数字啊!过去,别说一天挣这么多,就是一个月有这么多,他们也会很满足的。 钱的力量是无穷的,挣一个想两个是人的天性,也是每一个农民的强烈欲望。没有等大队长发话,他们自发的把一担的任务增加到了两担、三担,甚至更多担。任务增加了,可卖得也是越发快了,赶到中午工人们上下班,男人们都早回来了。回到窝棚里,炕上一躺,悠然自得地抽上一支喇叭烟,再美美地睡上一觉,感觉比神仙还要快活。 转眼之间,二十多天过去了。天虽然冷了,可大家的干劲是越来越足了。 就在这个时候,大队支部书记衣环球来了。大家嘻嘻哈哈地说笑着,围在了一起。 “黄永,”衣环球问大队长,“情况怎么样,最多的挣多少?最少的是多少?” “最多的一天能挣四十块左右,最少的也就是二十块左右。” 吕黄永给衣书记详细地汇报了饮食服务队的情况。队上每天的收入情况是非常可观的,比原来想象的要好得多。 服务队共三十二个人,平均每人每天给队上上缴二百一十元,已经干了二十五天,总收入是十六万八千元。扣除面和油、醋等调料的钱,纯收入是十六万元。 “好!好!黄永,你们干得好呀。”衣环球点燃了纸喇叭烟,狠狠地抽了一口说,“建筑维修队也干得不错,赶到过年干干的挣它二十万块。照你们这种干法,到过年挣得肯定比他们要多。……嗳,黄永呀,挣得最少的是谁呀?真是个白肋巴,一天才卖五担面。” 吕黄永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个白肋巴就是我呀。” “你?”衣环球吃惊地问,“你也亲自去卖?” “大队长会招呼人,卖得比谁的都快。可他事儿也不少呢,要采购,要收钱,要记账的。”有人接上了话茬。 “你的不算,黄永,你给我悠着点。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哪!” “铅丝厂的事怎么样?”吕黄永着急的是办工厂的事。 “产品还是不合格。快了,快了。我今天来一来看看你们,把你们的钱收回去。二来吗,到油建公司去磨那个老师傅。” “还是那个老师傅?” “是呀。” “你不是去八九次了呢?不成就算了,另想别的办法。诸葛亮才被刘玄德请了三次,可他倒好,去了九次了还请不动。” “可这方面的技术全县再找不出第二个人呀。黄永,这事儿,你就别管了。这是我分内的工作,别说十次,一百次,我也得去!” 这就是衣环球的性格,这就是他的脾气,只要认准的事,十头牛也难拉回。这一点作为大队长的吕黄永是再清楚也不过的。 五 衣环球又来到了老师傅的家门口。这次他没有提清油、扛白面,他吸取了以往九次的教训,免得人家第十次不开门,你还得把白面扛回去、清油提回去。他抱着第十次失败的心理来找他。 衣环球轻轻地跺跺冻麻了的双脚,用双手搓了搓冻红了的耳朵和方方正正的脸,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举起了右手,“咚咚咚”,小心翼翼地敲了三下,生怕这家的女主人像最初的几次一样,骂他个狗血喷头,轰他快走。 但是,父老乡亲们都在眼巴巴地等着他回去呢。他如果没有请回师傅,怎么面对这些好人呢?为了办这个厂,大队的老老少少,蹲街台卖酿皮子,十冬腊月的泥墙搞维修,有些人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点积蓄全拿出来了。 这些日子里,铅丝厂的工人们(实际上是刚放下农具的农民)在衣环球的指挥下,搞规划,搞设计,没黑没白地修建厂房,搬运机器,东拼西凑地筹集资金。如今,几十万元的机器设备就躺在他们亲手建成的厂房里,可是没有人会用它,谁也不敢摁那个红色的电钮,生怕一指头摁下去,那几十万元就会泡汤了似的。你看人家县城的工厂,大老远就能听到轰轰隆隆的机器声。那些白白净净的小伙子们、姑娘们身穿工作服坐在那里,只要手指轻轻地那么动上一动,想让哪台机器停下来,那台机器就得乖乖地停下来,想让哪台机器干活,那台机器不得不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多神气,多牛气啊!我衣环球也要让大队的小伙们、姑娘们神气一回。城里人是人,我们庄稼人也是人,不缺手,不缺胳膊,不缺心眼,为什么不能和他们比?…… 想到这里,衣环球哆哆嗦嗦的手伸直了,又一次响亮地敲了三下。 “谁呀?”老师傅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铁门传了出来。 衣环球像在做贼似的应了一声:“是我。” “你是谁?” “是我,我姓衣,是从吕九庄来的。” 老师傅打开了门,见又是这个不屈不挠的衣环球,心里一沉:“你怎么又来了?” 老师傅心想,看来这个小伙子是盯紧我了,不出马是不行了。其实,上次衣环球走后,老师傅的心就活络了,他想这个人再来,他一定去。说实在话,他早就喜欢上这人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也是这股子劲吗? 这扇顽固的门,终于朝衣环球打开了。他刚刚迈进门,老师傅的老伴从卫生间出来了,仍阴个脸,也是那句老话:“怎么又是你?” 衣环球忙赔着笑脸说:“给你添麻烦了。” 老师傅不耐烦地朝老伴摆摆手:“快去,忙你的去。” 这位退休老师傅出山后,和衣环球一起,带领大队的小伙子们熬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终于生产出了第一批合格的产品。 望着自己和大伙儿生产出来的合格产品,衣环球高兴极了。 他说:“大家赶紧好好睡一觉,等明天我们到外贸公司送货。后天我们加把劲再干。”说完,衣环球就躺在椅子上睡着了。工人们为他们的厂长盖上了大衣,让他睡吧,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睡觉了。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和外贸公司商量好出口到伊拉克的铅丝,那边突然提出不要货了。 “什么?”衣环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把捏湿了的电话机话筒往耳朵上靠了又靠。这回他听清楚了,电话那头的钱虎说,人家确确实实不要吕九庄铅丝厂的货了。 他不甘心会是这么一个消息,冲着话筒大声说:“钱虎!半月前他们还一个劲儿催货,我们的产品质量也刚刚通过鉴定,完全合格,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衣书记。”钱虎也心情沉重地说,“都怪我,不怪人家外贸公司,因为伊拉克和伊朗打起仗来了……” 衣环球惊愕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六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恶名传千里。不到半月时间,全大队就沸沸扬扬起来,衣环球把厂子办倒灶了,大家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又打水漂了。 在几百户社员聚集在一起的村子里,一条弯弯曲曲的塘土路从一个大庄门前穿过。大庄门前,就是大队重要消息发布的地方。 这天晌午,社员们三五成群地端着饭碗,领着孙子,抽着喇叭烟…… “你们知道吗?衣环球的厂子倒灶了。” “一百九十万哪,让衣环球丢到冰眼里了。” “这下有好戏看了,那钱可是社员们的血汗钱哪!” “这也不能怪他,听说外国打仗了。” “他打他的仗,跟我们什么相干,我只心疼钱!” “败家子!败家子哪!……” 厂子办砸了,本来怪不上衣环球。可不仅社员们不三不四地说长道短,连衣环球本人也感到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不敢从大庄门路过,而是悄悄地绕到大庄门的后边,穿过一片冬麦田,偷偷摸摸地回家、进厂。他觉得无颜见江东父老,要想堂堂正正的有个人样的从大庄门前经过,就必须想方设法让厂子活起来,把钱赚回来。 早上七点钟,他又一次躲过社员们,早早来到了厂子里。他想,自己是一厂之长,越是在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绝不能让工人们从他的言行上看出这个厂子真的黄了。要让他们从厂长的身上看到,这个厂子还有希望。悔不该当初只凭外贸公司一句包销的话,就上马这个厂子,如今还有没有退路?还有什么办法可想?退路是有的,办法也可以想出来。国外不行,在国内找销路! 他在会上说:“国际市场因为伊拉克和伊朗打仗销出不去,那我们就想办法在国内销……”可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哪里知道国内因为大量压缩基建项目,铅丝的需求量也是很小很小的。 衣环球接着说:“今天开会的目的,就是要走出去,上新疆,下四川,走广州,到长春,哪怕走遍全国,也要把产品卖出去!” 工人们在厂长的影响下,情绪很高,纷纷要求离家出去为厂子解忧,到外地去卖铅丝。 为大家送行时,他花自己的钱弄来了一只羊买来了一瓶酒,和业务员们吃了一顿。他深情地端起杯子说:“来,弟兄们,为你们凯旋而归干杯!谁要是为我们的厂子卖掉铅丝,谁就是全大队的功臣。我衣环球代表全大队社员群众谢谢大家!” 在衣环球为大家鞠躬时,大家都站起来扶住了厂长,他们说:“厂长,你放心,做不成买卖,我们就不回来! 面对送行时心情极为沉重的厂长,大家怀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登上了破旧的长途汽车…… 春节过完不久,公社变成了乡,大队变成了村。可派出去跑业务的工人们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衣环球看着厂门口刚刚换上的牌子,看着上面写着的“吕九庄村铅丝厂”几个字发呆,难道这个厂子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衣厂长!钱虎来电报了,四川要我们的货,三百吨呢!”有人说。 衣环球几乎是抢过电报来的,那上面赫然写着:速发货三百吨,货到付款。这消息像一支兴奋剂,全厂顿时一片欢腾。 衣环球带人采购原料,组织生产,联系车皮,把三百吨货发到了四川。之后,他又迅速派出了两支人马扩大销售。可是,一个月过去了,销售量仍然保留在钱虎订的这三百吨上。原因是,国内铅丝市场已接近饱和,别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村办企业,就是国有企业的产品想重新赢得市场也是很困难的。即使你大量降价也是白搭,人家就是不相信你这个村办企业。反过来说,你一个小厂,能降得起价吗? 这些天,衣环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天天到村口去看去等,可是每天都是急急忙忙地出去,忧心忡忡地回来。长途汽车颠簸着在滚滚灰尘中过来,又在尘土飞扬中消失。他的业务员们连一个也没有回来,越是着急,他们越是一个也没有出现,仿佛突然失踪了一样…… 衣环球急坏了,早上一巴眼,晚上十多点,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一月下来,体重由一百三十斤降到了一百斤,整个儿掉下去了三十斤肉哪! 吕黄永回来了,他几乎跑遍了东三省,一吨合同也未签成。他是悄悄地进的村,偷偷把老婆叫出来,要了几个钱,抹了两把眼泪,掉头就上了内蒙。临走时对老婆说:“别说我回来过,订不出去货,我不好意思见厂长。” 江南方面的钱虎也回来了,他在外呆了两个多月,差旅费全都花完了,也是一吨货也没有订出去,也是不好意思回家来。没钱吃饭、住店,硬着头皮回到了县城。面对回村的汽车,他没敢上去,自己出去这么多的日子,哪怕再订上一吨货也好给厂长有个交代。他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因为几天没吃没喝,过度劳累便摔倒在了街上,碰得头破血流。多亏交警把他救起送进了医院,根据口袋里工作证上的厂名把电话打到了村上。衣环球听到消息,含着热泪把住了两天院的钱虎接了回来。 与此同时,发往四川的三百吨铅丝全部退回,原因是四川南部发特大洪水,厂家已停产,无资金付款。 厂子就这样完了,衣环球也累趴下了。躺了没个把小时,他又爬起来,他不服这个输。他走亲串邻、东凑西拼地借了一笔钱,就立即召集大家来开会。首先他把借来的钱分发给了外聘的十几个技术人员,好言好语地说:“虽然厂子完了,可你们对我们的帮助我们永远也不能忘记,这是给你们的工资,你们先拿着,等以后厂子有希望了,再请你们来。” 送走外聘人员后,接着开会。他留下了二十多个有技术的人,什么会开拖拉机的、会修理的、会砸桶的,五花八门,干啥的都有。其余人员全部打发出去干活,什么修路、包工盖房等,啥活都干,只要能糊住口…… 饮食服务队的人又在村长吕黄永的带领下奔向了油建公司…… 会刚开完,债主就围了上来,说啥的都有。有的人一扑一展地想打人。 衣环球说:“请各位先回去,厂子虽然黄了,可我们又有新的门路,请相信我,赶明年,我们保证一定还清你们的钱……” 衣环球说的新门路是制管项目。铅丝厂倒闭之后,他利用半年的时间考察、调研,最后下决心再上一个新项目。 说上就上,好在衣环球的人缘极好,号召力极强,再加上有县委副书记马玉炳的大力支持,在动员集资办厂的支委会上,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人们都说愿意跟着他干,只要他看准了的。有人说,咱吕九庄从来没有什么工业,铅丝厂虽然黄了但不能怪你衣环球。你敢哪里跌倒了在哪里爬起来,就这一点我们村就有希望!还有人说,你说吧,需要多少钱?我们大家凑,不够的到银行贷款! 衣环球感动极了,铅丝厂黄了,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过一句不是,现在要上制管厂,我干不出个样子来,就不是衣环球! 卖掉了旧机器,收回了三十万元,村民们集资了三万多元,衣环球又借了两万多,在县委马副书记的关照下,到银行贷款五十多万元,还是不够。 大家眼望着衣环球,怎么办? 衣环球挥了一下手说有办法! 什么办法呢?到设备厂家去磨,先交一半钱,另一半产品出来挣钱了再交清。 厂家很热情,生产副厂长问带了多少钱? 衣环球说,五十八万。 “才五十八万?还差整三十万元呢!”副厂长说,“差个一万两万的还好说,这差这么多,弄不成!弄不成!” 磨了三天没有结果,衣环球没有灰心。他这人做事历来这样,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来了,就不空手回去。国营厂是大锅饭,别说你个三十万二十万的,欠个百十万,也是常有的事,为什么偏偏对我们这么严? 第四天晚上,衣环球敲开了这家企业副厂长的家门。 副厂长被衣环球这种执著得近乎玩命的精神感动了,佩服了,相信了,他说:“支援农民兄弟办厂是我们应尽的责任,这事,咱们定了!” 第二天和这家厂家签了合同,先交五十八万块钱把设备拉走,欠款半年内还上。就这样衣环球把机器拉进了厂门。 机器是安好了,可这管子咋个造法,谁也不懂。请退休工人来,人家不放心,一个翻过船的村办工厂,谁能保证不再第二次出事呢?请不来技术人员就送工人出去培训,可求爷爷告奶奶,没有一家愿意培训你。卖挂面的见不得挑白灰的,教会了你,抢了我们生意咋办?跑了十几家厂,终于联系好了一家厂,衣环球亲自带队学习,可他们只能隔着窗户看,此外就是让他们打扫院子、搞卫生。这样下去,说啥也学不到技术,衣环球就去找厂长交涉。厂长说:“不让你们进厂是为了你们的安全,到里面让电打了怎么办?” 结果是给人家打扫了几天卫生,连车间的门都没有进去过。 通过关系找到了河西一家厂,人家提了三个苛刻的条件:一是你们的原料要无条件的低价供应我们;二是我们的销路不好时,你们要负责;三是你们厂的产品售价不能高过我们。第一第三条还能勉强答应,可第二条能答应吗?不答应,那好,你请便。 回到厂里衣环球发话了,哪里都不去学了,我们自己在实践中学。有没有把握?他不知道。他想,不管有没有,先开机再说。 在诸葛亮会上,衣环球说:“铅丝厂办砸了,对不起父老乡亲们,这第二次又这么艰难,到处学技术学不来,我宣布,谁愿意回家里去我负责送回去,愿意跟我干的留下来!我本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有信心,有决心。” 大家纷纷说:“厂长我们跟上你干到底了!” “那好,”衣环球说,“你们能这样,也给了我信心。给大家一小时时间,到家里拿干粮、铺盖来!” 一小时不到,大家全来了。 衣环球说:“我们豁出去了,三天内吃住在这。不拿出合格产品来不罢休。渴了就喝凉水,饿了就啃烙锅盔,困了就去睡觉。每个机器边的墙上挂一个水桶,哪台机器出问题就敲水桶,听到水桶响,拉掉电闸。鬼子来了!我们要找毛病。” 衣环球话音刚落,大家就各就各位开动了机器…… 一天一夜过去了,铁桶响过了多少次也记不清了,铁桶一响大家就停车围住了“鬼子”,共同找毛病。毛病找到了:定尺不齐、焊缝不直、断续焊接。为什么会出现焊接不牢的现象呢?是因为高频离设备太远,感应力达不到,把设备拉近后毛病解决了。为什么会出现断续焊接呢?衣环球和工人们仔细研究、分析可能是齿轮牙有问题,卸开齿轮,果然问题就出在齿轮上,有两三个齿掉了,转到没齿的地方就咯噔响一下,这个地方就焊不上。把牙补上,打磨好,这问题也解决了。 高频焊管应是圆的,可出来的产品是椭圆形的。怎么办?吕黄永想起十公里外有家车磨铣刨厂,就派人去借来了卡尺、量具等仪器。一量整整差4微米,绝对的不合格产品,合格产品的误差允许在1.5微米以内。 经过认真分析,才知道是轧辊本身有问题。衣环球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工人扛着一百斤重的轧辊去厂家退掉货,又去冶金机械厂买回了合格的轧辊,安装好一试,合格产品终于出来了。这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上十点多钟了。 衣环球和工人们高兴得停下机器拥抱着、跳着,就像一群小孩子一样。 蹦够了,衣环球说:“回家休息!好好休息一天再干。” 工人们说:“不休息,接着干。” 衣环球说:“不行,先休息一晚上,明早接着干。” 七 冬天的长春市,气温降到了零下三十度,钱虎和两名业务员下车没顾上休息一下,就背着几十公斤的样品走进了一家大企业。 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吼道:“你们是干啥的?快走开!快走开!”把他们推出来。 没过几分钟,他们又闯了进去,这回是打定主意了,你推咱也不出来,可是,又让人家轰了出来。 在寒冷的马路牙子上,钱虎给业务员们鼓气说:“这次一定要记住,他不听我们介绍完产品就是不出来。” 业务员都说:“要去你去,我们不去了。” “去就去!”钱虎第三次闯进了办公室。 人家还是板着面孔:“你这人咋搞的,赶也赶不走?还让不让我们办公了?”和前两次不同的是没有推推搡搡。 钱虎诚恳地说:“我就是来请你们看样订货的,合格了算你的,不合格算我的,先用后给钱。” 钱虎不屈不挠、忍辱负重、锲而不舍的劲头把国营老大哥打动了。他们认真查验了管料,订了五十吨的货。 从此,钱虎彻底打通了这家大企业,五十吨之后是一百吨、三百吨,直到三千吨。从此吕九庄的制管厂彻底打开了销路。 当年实现产值一百七十万元,利润三十五万元。 1986年,衣环球以制管厂为起点发展起来的环球集团产值达到了五十多个亿,利税达到了八亿元。 在全国乡镇企业排行榜中,环球名列前茅。 为了表彰钱虎为制管厂做出的贡献,衣环球把他任命为吕九庄第十一家厂的厂长。钱虎也确实是个能人,在他的协助下,衣环球领导的村办企业滚雪球一样迅速发展起来。 路 别看他们很尊重自己,说不定呀,一结婚就翻脸不认人了。还是五斤娃实在,有自己的见解,有男子汉的气魄。可又有点儿过分的犟脾气,遇事毛手毛脚,不动脑筋,不碰破头还不知道南墙硬。不过不要紧,他实在!腊梅想着,似乎拿定了主意。 “狗娃崽——” “哎——” “吃饭来——” “哎——”…… 旭日像一个大火球跳上天边时,村里传来了大人们的喊声。顷刻间,绿柳托着一颗颗小脑向居民点汇涌而来。须臾,屋檐下,门头下,插满了翠色欲滴的柳条。真像社火里唱的那样:“五月里来是端元,沙枣杨柳插门前……” 居民点最前面第二个院门前,青砖门楼下,腊梅正用纤纤玉手捧着柳条儿,亲热地吻着绿色欲滴的柳叶。一瞧这神情,谁都会知道,这丫头,敢情是被谁看上了,你瞧她那弯弯的柳叶眉和笑圆了的眼睛,还有那对荡满了情波的酒窝儿…… 腊梅长得俊,在陈家村是出了名的,害得不少小伙子得了相思病。早先,他们都不好意思,只是每天都找借口到这座青砖门楼下转悠,生怕被腊梅的爹妈看到。现在好了,腊梅成了全村第一个孵化小鸡的专业户。这些小伙们本不想养鸡,可为了要多看一眼意中人,多和腊梅说几句话,竟不惜一切代价,大量地从这里往家里捉小鸡。 难怪乡长说:“腊梅是全乡养鸡业的代表。”所以,腊梅的生意很兴隆。 眼下,到端午节了,她不孵小鸡了,可这些小伙们还是每天围着腊梅转。担心她爹妈看出意思来,小伙们的借口是向腊梅请教、学习养鸡技术。害得姑娘买了好几本养鸡方面的书,什么《养鸡顾问》啦、《养鸡五百天》啦等等。如今,腊梅姑娘真正变成“小老师”了。 好多小伙都在她这里毕了业,小鸡养得活蹦乱跳的。 小伙们哟,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可腊梅呀,你究竟看上了谁? 姑娘的心事啊,只有她自己知道。 五斤娃是个好小伙子,标致,力气大,可他那脾气犟死老牛气死狍子。 那是2月的一天下午,五斤娃穿得整整齐齐来找腊梅。 “怎么,又来捉鸡?”腊梅问。 “不。”五斤娃窘得连手都没处放了。 “那你总有个什么事情吧?” “嗯,……”五斤娃点点头,开始笑得很甜,可是经不住腊梅那灼热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慌乱起来。这是笑吗?装出来的笑也不会是这样的,腊梅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真是“千金难买一笑”,一笑解除了小伙的不自然:“我,我想让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她还是忍不住笑。 “你可等我走了再看……”五斤娃把一张叠得整齐的纸条拿了出来。 腊梅一把抓过纸条,把五斤娃拦在了里面:“不能走!” 这虽然不是命令,可五斤娃只得乖乖地站在那里,他脸红了,恨不得一下子钻进地缝里去。 腊梅看完纸条,咯咯咯笑了起来:“亏你想得出,爱我,爱我什么呢?……这件事让我想一想吧。不过,你要跟上河南人去学木匠,我坚决反对。与其跟上他们,还不如在家办个养鸡场呢!” “不行!”不知道怎么的,五斤娃突然胆子大了起来,“我可没本事喂它,没吃的不说,一瘟,全完了。” “嘿!还是男子汉哩!等我给你算笔账,你就知道养鸡是个好事儿,至于鸡瘟,预防好了也没有关系。” “我也不听你算账,年底见。看谁的收入多!” “如果比不过我呢?” “磕头拜你为师傅。” “一言为定!” …… 这不,才两个半月,五斤娃就回来了。 听他妈说,给河南木匠当徒弟,不但拿不到工钱,就连病了都不给个药钱。前些天,五斤娃为砍木楔,一个柴杆儿崩到了眼里,白眼仁打烂了,疼得直喊娘,可是河南人还是连一分钱也没给他。他本来就受不了,早就想回去,可又怕腊梅笑他。可是今天,他实在忍无可忍了,一气之下,扔下斧子就跑回来了。他妈说完还特意告诉腊梅,说今儿早上她儿子要过来给腊梅磕头。 难道真是腊梅看上五斤娃了?要不,她在等谁呢?也许,她在等着别人。是呀,外村的人不说,就本村向她求爱的聪慧小伙子多着哩。不用扳指头算,顺口就能说出一大筐名字哩。尤其是那个二宝,缠了不知多少次了。然而,腊梅老是觉着二宝不顺眼。瞧他那梳得光溜溜的分头,还擦了那么多头油,真像母羊刚下的羊羔。那穿着就别说了。更让腊梅头疼的是二宝和这些个小伙子们仿佛没有个主心骨。她说往东,他们不敢往西。当然了,养鸡是好事,听她的话她不反对,可是,别的……唉!这些人,轻飘飘的,别看他们很尊重自己,说不定呀,一结婚就翻脸不认人了。还是五斤娃实在,有自己的见解,有男子汉的气魄。可又有点儿过分的犟脾气,遇事毛手毛脚,不动脑筋,不碰破头还不知道南墙硬。不过不要紧,他实在! 腊梅想着,似乎拿定了主意。 不知不觉地,太阳已经爬上了树梢,那万紫千红的光芒亲吻着腊梅,亲吻着整个大地。杨柳条、青砖门楼,变得金灿灿、红彤彤的。 “哟,大姑娘!又在想……”邻居嫂嫂的大嗓门突然关上了。 腊梅掉头一看,原来是他来了。她一阵心跳,还是送了他一个亲切的微笑。笑过她就脸红了,就后悔了。 蓦地,她一下子跑进了屋,从箱底里取出了一厚沓“大团结”,“哗啦,哗啦……”数了一遍,不多不少,整一百张。 一千元,修六间鸡房,先养一千五百只鸡。到明年,再扩大。他当场长,我当经理…… 腊梅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把刚踏进门槛的五斤娃笑愣了:“你……” “我啥哩?”问罢,她脸一红忙低下了头。 “我,我打算办一个养鸡场。批老院子的申请已经写好了……嗯,那个院子真大,两年没住人了。西墙角被水冲了个窟窿,稍微修修就好了。……再贷一千元钱,盖六间房……来跟你商量一下。” “商量?” 腊梅佯装生气的样子:“随你的便,爱怎么就怎么,我可管不着。”说完,忍不住从心里笑了。 五斤娃不再犟了,他安静地听着,想着,她训得痛快,早听了她的话,鸡场也有个眉目了。 “拿去!现在看你的了!” 头一抬,一沓新崭崭、十元一张的票子。他简直不敢相信。 “怎么?我用心血换来的钱还扎你的手不成?” 五斤娃一下子清醒过来了,连钱带手一下子捧了过来。顿时,一股电流一样的东西传遍了他们的全身…… 生日礼物 他继续说:“老师是怎么样教我们的?你就这样对待父母吗?” “妈妈那样对待爷爷,我怎么不这样对待她?”小华气鼓鼓地说。 “你这种态度太坏了。明天要让大伙评评。”班长摸着红红的鼻头盯住了刘华,目光炯炯,同时透来一束狡黠的光。 刘华趁她妈看班长的当儿,朝班长会心地一笑。 一、我们要去的地方 今天是星期天。 真不愧是三九里的天气啊!要不是我们穿得暖,再加上急忙忙赶路,浑身的血液说不定早就冻结了呢!冷,使我们想起了刘爷爷,他的炕还热吗? 我们对刘爷爷可熟悉啦,就像熟悉安徒生爷爷的童话一样。到他家去的那条小路,在短短的几天里被我们的小脚板磨得光溜溜的。对了,绕过这个涝池,前面就是我们刘堡大队部。往南一拐,几棵挠头搔耳的白杨树下,有一所非常大的老式庄院。刘爷爷就住在这所院落里的一间破烂的,也是唯一的小屋子里。他是一位下肢瘫痪的病人,今年六十多岁了,儿孙一大群。可眼下,女儿出嫁了,儿子搬到居民点的新房子里去了。这所40年代造的老庄子里,就剩下他这么个孤苦伶仃的老头子了…… 伴随他的是散发着臭气的破羊毛毡和小玲她们昨天刚洗过的破被子。唉,说来令人心寒,要不是村子上的人们和我们“学雷锋小组”的全体组员,说不定刘爷爷早就见阎王爷了。 那是一个星期天。班长拉我到刘堡六队(他的舅舅家)去。他说要去玩玩,可我知道他并不是去玩,而是去执行我们小组的“特殊任务”。“学雷锋小组”是这学期初成立的。开始的组员是雷寿鹏和我,后来发展到了八个人(六个男组员,两个女组员)。截止现在已做好事二十七件,学校还奖给了我们一面锦旗呢!…… 我们刚走到这所老庄子门前时,便发现了爬在门前的刘爷爷,他大声地呼叫着。我俩一齐动手,把他抬到了小屋里,放在炕上。 屋子里臭气熏天,潮湿阴冷,脏物到处都是。 雷寿鹏揭起那床露出棉花、又染了一层黑垢的被子,在炕上摸了一下:“晓燕,快!去煨炕。” 在往炕洞里塞麦草的时候,我感到奇怪,这么大个院子,怎么就一间房子、一个老人呢? “完成任务”后来到屋子里,我问:“大爷,家里就您一个人吗?” 班长瞪了我一眼,我这才看清老人的脸上已经被泪水冲开了几条沟。 “刘爷爷,别伤心。我们计划每天都来照顾您。前天,我从刘华和我舅舅那里知道了您的情况。我们计划让刘华领我们到您家,可他今天生病了,没有到校。以后,您老就由我们照顾了。这个任务,我们一定会完成的。” 班长说着,拭去了眼角的泪花,双眼闪烁着一种自信的光芒。 “晓燕,”他转过头来对我说,“你架炉子我和面,做饭!” 很快,我们就给老人做了一顿面条。 …… 此后,刘堡六队社员们照顾刘爷爷的事,就让我们代替了。我们小组的成员每两人照顾老人一天,放学以后洗衣服、扫地、煨炕、倒尿…… 可老人从来没有笑过一次。即使笑一次嘛,也像是装出来的,看着让人别扭。有时候,他抬头望望黑黝黝的屋顶——一星期前还是蜘蛛的大厦、灰尘的世界。 “唉!”他喟然长叹,“我为啥还要连累你们这些娃娃们呢?……” 一声鸟啭,打断了我的思路。 “快走啊!”我意识到我们走得很慢时,命令着伙伴们,也用手揿紧了盛“宝贝”的书包。我们像解放军叔叔追赶敌人一样,朝前冲去。一会儿,涝池和蜿蜒小路被甩在了后面。 二、他俩怎么还不来呢 他俩怎么还不来呢? 一个是我们的班长、“学雷锋小组”的组长雷寿鹏。无论干啥事,他都跑在我们的前头。可今天……莫非他又背着我们去帮人做好事去了?不!绝对不可能。今天是说好了的,谁都不能差。尤其是他,今天如果少了他,谁和小玲她们包饺子?这也是他亲口说的啊。再说他从来说话算数。昨天下午,他、孙亮、刘华、刘小玲、许玉华和我开小组会,主要讨论今天给刘爷爷过生日的事。我们几个都谈了自己的意见。最后,他还和以前的任何时候一样,忽闪着一对铃铛似的大眼睛,用右手摩挲那个紫红的、鸭蛋形脸上的红红的鼻头。我们的“参谋长”(游戏时,他当过电影里的参谋长)孙亮暗暗地数过,班长讲一句话要摸三次鼻子。可笑!把那么个鼻子嘛,有啥好摸的? 班长慢吞吞地说:“我计划在给刘爷爷过生日的时候,包顿饺子。这个任务主要由小玲、玉华完成。还计划用我们拾废铁换的钱给老人买一顶帽子。计划炒两样菜……” 老是“计划”“计划”的,每句话都离不开“计划”。诸葛亮计划得那么好,怎么没有在生前灭掉曹操? “我计划每人带给刘爷爷的礼物必须是最好的,保证能让他老人家甜甜地笑一回。我计划好了,从昨天开始就计划了……” 听听!两句话三个“计划”!我们班长啊,就这么个脾性。要不是他这个“计划”,我们班还能成为全学区的先进?他呀,虽比我小一岁,今年才十四,可本事却比我的大。从三年级开始就当班长,到六年级,我们班一直是全校的先进班。四五十个学生,谁都爱听他的话。老师说过,他简直能顶半个班主任哩!听听,他的本事就有这么大! 去年的一天,县文教局的局长来到我们学校检查工作。正好我们的班主任有病,住进了公社医院。自习课上,校长领着局长来到了我们教室。 局长见我们在聚精会神地预习新课,问:“老师不在,你们为啥学习得这样专心呢?” 我们班长从位子上霍地站了起来,向局长和校长敬了个队礼后,认真地回答:“老师虽不在,但老师的教导在!” 好家伙!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句话把局长给惊在那里了。半晌,局长才笑着说:“回答得太好了!小同学,叫什么名字?” “雷寿鹏,五年级班长。” 后来,局长在省报上写了一篇文章,表扬了我们的班长和班主任。 真的,有好多人听到这件事后,都啧啧赞叹:“了不得!了不得!一般的大人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乖乖!把我们班长捧上天了!不错,他是神通广大。今天的点子还是他出的呢!别的人,谁知道哪天是刘爷爷的生日! “刘晓燕!快把你的礼物拿出来吧!”“参谋长”孙亮打断了我对往事的回忆。 我告诉他:“班长不来,就是不拿出来。” “对!对!”,正在给刘爷爷穿干净衣服的刘小玲也接上了我的话茬。我下意识地按住了挂在脖子上的书包,生怕让别人抢走似的。 …… 真是巧极了!刘爷爷的生日正好是个星期天。于是,我们精心“计划”了一下今天的行动。可到现在了,还不见他的影儿。哼!这人! 我们要等的另一个人是刘华,就是刘爷爷的亲孙子。他不来,情有可原,是他妈不让他来。前几次活动,其中有一次就让他妈妈给锁到屋里了。……在学校里,他的胆子最小,家里,他是爹妈的宝贝蛋。这也难怪,他爹妈都三十几岁了,就他一个儿子呀!儿子在他们眼里比老子更贵重呢! 三、班长带来的礼物在哪里呢 班长和刘华终于来了,可班长空着两只手,根本没有带礼物来。 一进门,他自豪得就像侦察员叔叔抓了一个“舌头”一样,大声喊:“我计划要早来,可……” 又是“计划”!暧,我说:“班长啊班长!你‘计划’个虱子哩!昨天的碰头会上你说得清清楚楚,‘我要带的礼物,保证让刘爷爷笑出声来。’可现在,礼物呢?即使你没有,我们也不强迫。可你红口白牙地说了,到现在却空着手回来,像话嘛?”看看!又开始用右手欺负那个红鼻头了。嗳!这人……噢,我想起来了,他不就是个小气鬼吗?记得一次,他吃馍馍时掉下去了指甲盖大的一点儿,便赶紧拾起来,吹掉土吃上了。要不是我为刘爷爷想得周到,我看今天的刘爷爷又笑不成了。 “班长!”我想刺他一下,“把你带的礼物拿出来让刘爷爷瞧瞧吧!” “哈!”他把那双大眼睁得溜圆,仍然用右手摸了一下鼻子,笑嘻嘻地说:“别急。先看你们的。” “好吧。”我一下子亮出用报纸包着的洗得干净的花铁碗和一包盐末。心想,让你看看,我刘晓燕绝不是没心眼的小气鬼。 孙亮也亮出了他带来的礼物:十个煮熟的鸡蛋! 刘小玲则亮出了她父亲穿过的一件旧上衣。 ……哼!还是我大方。哈哈……可是,当我看刘爷爷时,还是那种我见过多次的笑,装出来的笑。 这老头儿,也太不知足了,给你送来新崭崭的吃饭碗,也这种态度。 “班长。”我倒要看看他这时怎么说,“该你了。” “好吧。”他用右手摸了摸鼻头,又用神秘的目光看了看那扇老掉牙的、窟窿天窗的门板。别装模作样了吧!那破烂不堪的门能顶啥用呢?他又把目光移到了我们的脸上。 “哼!”我揶揄地瞪了他一眼,又转过了脑袋。实在话,我算看透他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小气鬼。 四、一对陌生男女 我刚想再讽刺他一下,可是话没出口,突然门外有两个人的影子。 谁?我下意识地来到了门前,眼前是一对三十岁左右的陌生男女。他们的样子很狼狈,用做了贼似的目光看着我。 “快进来吧。”班长热情地招呼他们。 怪呀,这是哪家子的人?看他那神情,这对男女好像是他的救星似的。这样两个人,跟“礼物”二字毫不相干,请他们进来有啥用呢?我厌恶地瞪着这对窘迫的男女,只见他俩的四只脚艰难地迈进了凹下去几寸的门槛。 “爷爷,您看谁来了?”突然,刘华摇着刘爷爷的手说。 班长笑嘻嘻地又摸了一次鼻子,挺神气地看了我们一眼。我闷了一肚子气,可就是发作不起来。 “爹爹!”蓦地,这对男女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几乎在同时,四只眼睛里流出了泪水:“爹,我们是给你认错,让您消气来的。……” 啊!我被此情此景感染了。无疑,他们就是刘爷爷的儿子刘全年和媳妇陆翠英。可是,他们为啥变了呢?是一种什么力量使他们有了这种行动呢?莫非是…… 五、刘华的父母为啥来认错 我和刘华抬水的时候,他解开了我心中的疑团。 ……昨天晚上,刘华急忙忙来到村口大柳树下向雷寿鹏汇报“战绩”:“我爹妈任我怎么哭闹,他们也不理睬。别说给爷爷煮只鸡,就是带点洋芋他们也不依。……怎么办?”刘华向班长讨主意。 柳树梢上挂着一轮银盘似的圆月,大概班长在琢磨着是谁把月亮给挂到树梢上去了呢?大地上雪亮雪亮的,大概班长在想着又是谁给大地洒了一层银子呢?黑丝绒一样的天空中,肉眼能看见的三千多个星星在眨着眼,大概班长的大脑又展开了联想:又是谁给这床黑丝绒被镶上了这么多的宝石…… “这样吧。”突然,班长开口了。 “快说吧!” 班长又摸着鼻子,附首在刘华的耳朵前说:“我计划这样……” 说得刘华直拍手叫好,也说得大柳树点头称是。 “啊呀!我的祖宗,你到底吃不吃?”陆翠英见桌子上闹钟的三个针都叠到了“12”上,发怒了。但是,刘华还是撅着嘴巴不吭声。实在没有办法,她只好用小勺舀起一块炒鸡蛋往刘华嘴里送。 刘华一伸手,“当啷”一声,鸡蛋和小勺都落在了地上。 陆翠英恼怒地扔下碗,上炕准备睡觉。 刘华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从箱盖上取下一条麻袋朝地上一铺,对陆翠英说:“妈,你睡这儿。” “啥?叫你妈睡地上?你……你这个无义种!”妈妈异常恼火地骂道。 但是,小华还是不慌不忙地说:“这还算好,等我长大了,你连这儿也睡不上了呢!” 这个时候,从门外轻轻走进一个人来。 “你……你?”陆翠英全然没有发现自己屋里还有一个人,气急败坏地叫着,伸手要打儿子,可举起的手又无力地垂了下来,全身也像泄了气的皮球,软了。刹那间,她仿佛一下子过了八年,刘华娶上媳妇了,小两口像自己扔下老人一样,扔下她搬走了。…… “啊!”她一下子又进入了现实。不错,村里有人讲过“辈辈鸡儿辈辈鸣”的典故,也有人劝说过她:“翠英啊!你这样干,儿子长大娶上媳妇不认你了咋办?”甚至还有人戳着她的脊梁骂。 眼下儿子一反常态的言行把她震惊了。真的,孩子小就这样,到大了呢?……她不敢往下想了。随即,她百般思忖,也深感内疚,是的,是她这个糊涂的妈妈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是她教坏了丈夫和孩子啊…… “刘华,你怎么能这样!”站在地上的班长开口了,把百感交集的陆翠英吓了一跳。他继续说:“老师是怎么样教我们的?你就这样对待父母吗?” “妈妈那样对待爷爷,我怎么不这样对待她?”小华气鼓鼓地说。 “你这种态度太坏了。明天要让大伙评评。”班长摸着红红的鼻头盯住了刘华,目光炯炯,同时透过一束狡黠的光。 刘华趁她妈看班长的当儿,朝班长会心地一笑。 “小鹏!”陆翠英声泪俱下,一把把小华拦在怀里后对班长说,“是我这当妈的不对,你……你就怪我吧!” “妈妈!”小华见妈妈一下子变成这样,有点慌乱了,便用手去擦她面颊上的泪水。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终于明白了班长的意图。这就是他送给刘爷爷的生日礼物,也是最珍贵的礼物啊! 我开心地拍着巴掌,乐得就要跳起来了,班长真是个有心计的人啊! 放下水桶后,我们一起来到了老人的面前。 “孩子啊!”刘爷爷抓住了班长的手,“你知道……我的心啊!” 他说着微微地笑了,笑出了一串亮晶晶的泪水珠珠儿。 “饺子煮熟了。”班长笑吟吟地摸了一下鼻头,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送到了刘爷爷的手里。 刘爷爷乐呵呵地望着饺子,大家把目光射向刘全年和陆翠英,只见他们羞愧的脸上逐渐显出欢喜的气色。 我们从心底里乐了。 烈士的悲哀 他们说说笑笑吃完了饭。钟祥元看着电视,等她收拾完了厨房两人就上了床。正在兴头上时,手机响了。 任小凡说:“别接,完事了再说。” 他说:“等我关了它,不然干扰太大。” 他说着从任小凡身上下来掏出了手机,一见手机上的号码,二话不说就接上了:“……你说什么?你妈……她怎么样?” 一 几年来,钟祥元因得罪了大企业家衣环球被调到了金州市开发区,离开了他干得很顺手的市中区区长的岗位。当区长时,他忙得根本顾不上到歌厅、舞厅这类他认为乌七八糟的地方去。不仅是忙,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到那些个地方去。 可今天,百无聊赖的他竟然走进了一家夜总会。老板认识区长,也知道钟区长此刻的心情。他知道开发区虽没有区政府油水大,可客饭还是不少的,说啥也得借此机会把这个铁面无私的“黑脸”区长拿下来。 于是,老板把钟祥元带进了有套间的豪华包厢里。随后,酒、烟、茶、糖、瓜子、凉菜等上了一桌子。随后又派来了气质最好、脸蛋最漂亮的任小姐。 “钟区长!来!我敬你一杯酒!”钟祥元头也不抬,端起酒杯与任小凡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经过飞机大炮轰炸过的任小凡自有主意,她知道钟祥是个正直正派的好干部,拿她父亲的话来说钟祥元就是英雄好汉。既然是英雄,就过不了美人关,既然是好汉,就少不了美女伴。 “钟哥。”任小凡使出了浑身解数引逗钟祥元,这一招果然奏效。钟祥元终于抬起了头,他吓了一跳,眼前这个女人确实漂亮。 “钟哥,你为人民、为共产党拼着老命干了半辈子,到头来还不是栽倒在了姓衣的那个王八蛋的手里,可共产党的市委竟然还听他的摆布……来吧,钟哥,你就放开手脚一次,真正地、美美地做上一回男人……” 钟祥元的心确实动了,他有点奇怪,一个坐台小姐一句言不由衷的话,竟能打动他……做了几十年优秀共产党员,换来了什么……换来的就是丢了区长,到买不起茶叶的开发区当主任?他们的那些死娘活老子,论本事不如我钟祥元,论能力连我钟祥元的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论民心老百姓恨不得把他们撕了、杀了。可是,这些王八蛋们还不是照样升官、照样发财吗…… 钟祥元一杯接一杯地喝,他想喝个痛快……他没有喝醉,任小凡却喝醉了。 任小凡搂住了他的脖子,他也鬼使神差般地抱住了任小凡。 任小凡就撒娇:“我……我醉了,醉了,钟哥你抱我到卧室、卧室……睡、睡一觉。” 钟祥元说啥也没想到自己会变得如此的不可思议,如此的下作,如此的没了主见。面对如花似玉的任小凡,他第一次不能自持,第一次失去了理智,第一次丧失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品格。 钟祥元把任小凡抱进了套间的卧室,任小凡乘势倒在了地毯上,钟祥元就把她往床上拽,可她就是不上床,钟祥拽起的是她的上衣,露出的是解开了胸罩的、胀鼓鼓的一对宝贝。他就乘势摸那对像打上气一样的宝贝,任小凡便要死要活地叫了起来,他也不由自主地脱去了衣服…… 二 一觉醒来后,钟祥元说啥也不能相信自己的行为,说啥也不明白自己守了几十年的防线竟在今天彻底地被自己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还是个人吗?我还像个共产党的干部吗?我这样做能对得起谁呀?……钟祥元自责地揪住了头发。任小凡又撒起娇来了,那一身的白肉,那胀鼓鼓的宝贝……又一次把钟祥元的自责融化殆尽。他想,只此一次吧,绝不重犯。可是,任小凡的美丽,任小凡的娇气,任小凡的嘴唇,任小凡的宝贝,任小凡的身体……像魔鬼一样缠着他。 他一次一次地下决心,一次一次地失败,一次次迫切地上到任小凡身上,又一次次沮丧地从任小凡充满诱惑的大宝贝上滑落下来…… 钟祥元被这个女人弄得神魂颠倒、不能自拔了。从此以后,钟祥元丢了区长的烦恼没有了,有的只是努力地工作,决心把开发区的工作搞上去,让杨栋这个糊涂虫、祁富贵这个瞎子、衣环球这个王八蛋看看,看一看我钟祥元是个什么样的人。 钟祥元有时甚至很庆幸,庆幸遇上了任小凡,是任小凡给了他无尽的快活,是任小凡给了他战胜一切困难的勇气。他还想,这辈子就找任小凡这一个情人吧,只此一个,不再找第二个。他们七个八个能找,我钟祥元为什么就不能找一个?前提必须是做好工作,再不能,永远也不能再犯类似的错误。 钟祥元给自己找情人总结出了无数个理由,拿祁富贵那个瞎子的话来讲就是“有一个情人是人物”。他甚至怀疑这个分不清谁是谁非的瞎子书记还能说出这么精辟的话来。这话是有点绝妙,“一个情人是人物,多个情人是动物,没有情人是废物”。如此看来,这个祁富贵一定也有一个情人,要不他怎么能总结出这“三物”来? 后来的事儿颇有点喜剧色彩。 钟祥元主任通过努力使开发区的工作有了大的起色,在短短的时间里做出了较大成绩。 第一次把钟主任拉下水的那家夜总会叫“迷你”,“迷你”的老板叫李锋。李锋给钟祥元和任小凡买了套三室一厅的房子,让他们住。这给非常时期的钟祥元的生活增添了特异的色彩。由此,钟祥元也尽可能在安排开发区来客的问题上满足了夜总会的老板,真可谓是“各得其所”。 俗话说得好,该来的迟早会来的。 那天的钟祥元钟主任到距市区三十公里的“迷你”度假村开会,会期一个星期。“迷你”的李锋老板自然少不了安排好钟主任的饮食起居。他也自然把任小凡安排到钟主任的套间里给钟主任服务。当然了,这种服务还得到了钟主任的赞赏。 李锋就说:“哪里,哪里,钟主任能来我‘迷你’公司的度假村开会,支持‘迷你’的工作,我给首长提供服务是应该的。” 问题出在会议的第三天中午。 钟祥元刚到会议室,手机响了。一看是夫人刘洁的电话,他不敢怠慢,即刻接上了电话。刘洁告诉他,她要来度假村看他,中午赶到。 钟祥元忙离开会议室到套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任小凡。 任小凡也知趣:“她来了,我自然要走了。” “不!”钟祥元说,“你就到其他房间里去,等她下午走了你再过来。” 要暂时离别了,少不了要亲热一番,缠绵之情自不必说。 任小凡走后,钟祥元给开发区副主任打了个电话,把他的发言放到今天上午的最后。他告诉副主任说:“你嫂子要来。” 合上电话后,钟主任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任小凡的东西。他把任小凡的文胸、内衣、裤头、化妆品等等东西全藏在了床下的暗箱里。之后,他又认真地巡视了一遍,直到这套间里没有了一丁点儿女人的痕迹。就在钟主任在会上讲着“大干快上,开创招商引资工作新局面”的时候,夫人刘洁来了。李锋老板亲自把主任夫人领到了套房里说:“嫂夫人,你来了好,免得钟主任独守空房呀!” 刘洁笑了笑,送走了李锋。李锋走后,刘洁躺到了软软的席梦思上,她想闭目养神一小会儿,冲淡一下坐汽车带来的劳累。 天下的女人都有一个本事,那就是预感。刘洁突然预感到,这个床上有另外一个女人的气息。她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认真地检查,床单干干净净的,没有找到画地图用的那种“颜料”,也没有其他东西。刘洁想,也许自己神经有点过敏了吧。这一惊动,刘洁不想睡了,她打开了电视机,随意调了几个频道,又心烦意乱地关上了电视机。她拿起了桌上的一根香蕉,吃了起来。吃着香蕉,又一次审视这张大床,枕头下一个小红点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扔掉香蕉,扑过去拉起了枕头…… 天哪!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枕头下是一个女人的红色三角裤头! 她发疯似的提起裤头要冲进会场问钟祥元一个为什么!“钟祥元!这是啥东西?睁开你的狗眼看一看,这是什么?”问完了还不解气,她要当着那么多开会者的面把这个骚女人的臭玩意儿扔到他脸上,尔后摔门而去到路上拦个公共汽车回家,让这个没良心的东西难受去吧。刘洁愤怒地想。 她冲到门口又犹豫了,这钟祥元是可恨,可真要是当那么多的人撕下他的面子,还让他如何做人?刚受了那么多的气到开发区,眼看着这开发区有了一点儿起色,连自己的老婆都跟他过不去…… 天下女人的心都是软的,都是善良的。哪怕是遇上了这样的事儿。刘洁关上了已经打开的门,眼泪像泉水一样哗哗哗淌了下来…… 哭了一阵,她洗了脸向服务员要了个大信封,用一双方便筷把红裤头夹进了信封,然后封好了口。她在信封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钟祥元,到街道去离婚还是到法院去离?由你选择! 我跟你的婚是离定了! 刘洁 8月3日 十一点三十分散会后,钟祥元到套间叫刘洁去吃饭,看到了刘洁的信和红裤头。钟祥元捶胸顿足,十二分地懊悔。他让司机开车立即去追刘洁回来,到马路边哪有刘洁的影子。钟祥元让继续追,追了约摸有十多分钟,追上了到市区的一辆客车。 钟祥元把刘洁从客车上拽了下来,刘洁一声不吭下了车。 钟祥元让她上自己的车,她大叫一声“不!”转头就走,钟祥元就追…… 三 钟祥元感到自己是太过分了,自己的行为确实对不起妻子刘洁。他进家门主动帮刘洁干活,希望以实际行动得到妻子的谅解。可是刘洁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角色,她一改往日贤妻良母的作风,跟钟祥元大吵大闹,还扬言要去市委告她。钟祥元一声不吭,丢个耳朵让刘洁吼了一遍又一遍。 这天中午,钟祥元在刘洁的叨叨声中把炒好的菜放到了餐桌上。 刘洁借儿子要钱买作业本之机,又吼起了儿子:“吃里爬外的东西,钱都给野鸡了,我哪来的钱!” 钟祥元一听这指桑骂槐的话火了,把菜盘子墩在了桌上还击道:“骂儿子干啥?儿子又没有错!” 刘洁把锅铲用劲摔在了地上,钟祥元见摔坏了锅铲,也大吼道:“扔锅铲干啥,有本事往我身上扔!” 刘洁对钟祥元吼道:“我就扔!家都没了,还留这些东西干啥?啊?” 她气得火星子乱冒,把钢精锅、一个碗又扔到了地上。 气得钟祥元扑了过来,也要扔什么东西。 儿子一把挡住了钟祥元:“爸!你们别吵了!” 见儿子声泪俱下,钟祥元气愤地摔门走了出去。 刘洁见钟祥元出去了,更是气不打一处出,坐倒在地上呜呜呜哭了起来。 钟祥元下楼打了个的,直奔到了任小凡的住处。 任小凡见钟祥元气呼呼地走进来,一句话都不说,就知道他在家里受了气,忙给钟祥元泡上了三泡台,又给钟祥元点了香烟,见钟祥元还是不说话,又马上打了一盆热水给钟祥元烫脚。 钟祥元享受着从刘洁那里从未有过的待遇,心里一热,捋起了任小凡垂到眼睛边的一缕头发。 任小凡麻利地给钟祥元洗完脚,又擦了脚,钟祥元感动得说了声“谢谢”。 任小凡立即从冰箱里取出了鸡蛋、咸菜、果汁、面包摆到了茶几上。 她说:“你先吃,我给你煮饺子去。” “还有饺子?”钟祥元完全被任小凡的热情感动了。 “有!马上就好!”她在钟祥元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跑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了。他们说说笑笑吃完了饭。 钟祥元看着电视,等她收拾完了厨房两人就上了床。正在兴头上时,手机响了。 任小凡说:“别接,完事了再说。” 他说:“等我关了它,不然干扰太大。” 他说着从任小凡身上下来掏出了手机,一见手机上的号码,二话不说就接上了:“……你说什么?你妈……她怎么样?” 电话那边的儿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走后不久,妈说要去追你,被一辆小车撞上了。现在在市医院。” “厉害吧?”他着急地问。 “厉害,头也破了,流了不少的血……”儿子说。 没等儿子说完,他就关上了手机,他对任小凡说:“我得马上去医院!”任小凡立刻撒起了娇,不让钟祥元穿衣服。 钟祥元一把推开了任小凡,抓过衣服裤子,很快就穿上了。临走时,他说:“要是问题不大,我再回来。”说完他就急急忙忙走了。 到医院,下了出租车,钟祥元三步并两步,冲上了二楼。 儿子正在病房门口张望,见爸爸过来了,忙迎了上来。他问:“晓军,你妈她怎么样?”儿子钟晓军说:“伤口已经包好了,头上缝了五针,现在正在输液。” 走进病房,见妻子闭着的双眼里流着泪,他不由得心酸了起来。他坐在了儿子搬过来的凳子上,用手轻轻地擦去了刘洁脸上的泪水。他转身对儿子说:“快去上学吧,这里有我呢。” “哎!”儿子满意地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见妻子还是不睁眼,他就对护士说:“请你把大夫叫一下。” 大夫进来见是钟祥元,就嚷上了:“钟区长,你是咋搞的,让嫂子生着气追你……” “刘大夫,别说了。哎,刘大夫,不行就做个ct,看大脑伤着了没有?另外,内脏有没有问题?” “内脏没有问题,头部做个ct是可以的,下午两点半,你带着去做吧。” 钟祥元接过刘大夫递过来的检查单,说:“刘大夫,谢谢你了。” “不谢。钟区长,你放心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刘大夫说完走了出去。 “洁,疼吗?”钟祥元附下身在刘洁耳边问。 刘洁嘴唇动了一下,没说话。 “疼吗?” “嗯。” “你躺着,我给你做饭去。” “嗯。” “想吃点啥?” “随便。” “吃你爱吃的酸汤面片吧。” “嗯。” 钟祥元握住了刘洁的手说:“让护士小姐陪着你,我去去就来。吃过午饭我陪着你去做ct,之后,我请假护理你。怎么样?” “嗯。”钟祥元没有回家,只是在医院楼下的饭馆里指挥着厨师做了一碗揪面片。他把饭装进了刚买的饭盒,端到了刘洁的床前。 钟祥元扶刘洁坐了起来,用小勺子一口口给刘洁喂。刘洁啥话都不说,还真让钟祥元给她喂下了大半碗。 钟祥元说:“还好,刚罢了我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这个官。反正也没事干,正好陪伺你。” “市政府也不去呀?”刘洁问。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个副秘书长也是挂名的。就让我尽一次丈夫的责任吧。”刘洁深情地望了一眼钟祥元,又闭上了双眼。 虽然住了一星期医院,但刘洁是在幸福中度过的。可以这么讲,她跟钟祥元结婚十几年了,钟祥元就从来没有花这么长的时间陪过她,也从来没有这样伺候过她。她甚至暗自庆幸,这次车祸出得好,是这次车祸挽救了他们的婚姻。这一周里,他几乎没有和外界联系过,除了给她做饭、端饭,就是陪着她聊天。有时她便想,不当官了多好,既能长时期陪伴自己的媳妇,又引不起那些不三不四女人们的注意。她这样想的时候很幸福,过了这个时候又很痛苦。她知道钟祥元绝不是和妻子长相厮守的那一种人,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会急疯的。可以这样讲,工作和事业是他的生命,此外,才是家庭。这个时候,她又希望市委能知人善任,给钟祥元一个好的职务,让他努力地去工作。唯有如此,才能使丈夫充满活力,也能使丈夫焕发青春。去年的“红裤头”事件发生以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恶化,一度甚至闹到了要去离婚的地步。其实两人都不愿意离。钟祥元不离婚的原因有二:一是真心不愿和妻子离开,同时也不愿意伤害她;二是开发区的工作刚刚有了点起色,他不能让后院起火,如果是那样,将会授人以柄,等于给攻击他的那些人创造了条件,同时自己在仕途上会得不到发展。刘洁也不愿意和丈夫离婚,因为十几年来,像那样的事就那么一次。可是,不知怎么的,她一看到钟祥元就来气,在这之前丈夫的工作确实很忙,接待客商、考察、开会,三天两头不着家。她就莫名其妙发脾气、疑神疑鬼,好像他离开家的时候就是在和那个狐狸精鬼混。 在医院的这些天,她感到丈夫确实还是爱自己的。她想只要丈夫从此以后能和那个任小凡一刀两断,她还会好好地爱他的。同时,她还在心里偷偷地想,只要丈夫不离开她,偶尔偷偷摸摸地在外面干那么一两次坏事她也会默许的。可绝对不能让她撞见,也绝不把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人。同时,这些天她还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她要像丈夫这些天关心爱护她一样关心爱护丈夫,让他真正地回心转意,自觉地跟那个妖精一刀两断。 在丈夫给她办理出院手续时,她从窗子看到了任小凡。她多想让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知道一下,钟祥元这些天是怎么爱她的。想到这些,一个绝妙的主意在她心中油然产生了。 钟祥元扶着刘洁下楼时,刘洁突然“啊呀”叫了一声,钟祥元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脚脖子扭了,走不成路了。”她撒娇说。 “要不要我给你捏一捏?”钟祥元蹲到地上抓住她的脚脖子。 她说:“不用,你背我下楼嘛。” “可以。”钟祥元二话不说背起不足一百一十斤的刘洁就下楼了。 在门厅里,刘洁看见了任小凡。她故意大声说:“老公,你慢点!你慢点!” 在任小凡冒火的眼神下,她洋洋自得地让钟祥元背着走出了医院大门,又让钟祥元把她抱上了出租车。 出租车开出医院大门后,刘洁大笑了起来,笑得钟祥莫名其妙。 继而,钟祥元明白了是咋回事。他说:“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你还骗我背你。” “咋?”刘洁狡猾地笑了一下,“不能背背我呀?” “能、能。”夫妻俩的说笑声飘出了出租车窗外,洒在了马路上…… 四 钟祥元陪妻子刘洁回家后,真心实意地伺候起妻子来了,刘洁也拿出了浑身的解数爱钟祥元,她决心把丈夫从任小凡那个狐狸精手里拉回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没有几天,意想不到的事情便发生了。 这一天跟平时没有什么特别,如果是钟祥元出门的话,也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了。然而恰恰是刘洁出的门,她要出去倒垃圾,刚走出门她就愣住了,发现是狐狸精任小凡站在门口。 起初刘洁连倒垃圾都忘了,当她明白过来是咋回事时,气自然不打一处来,她想,这个狐狸精真不要脸,想男人想疯了,居然到人家门上来了。她这样想着,噔噔噔走到垃圾口边,边倒垃圾边骂道:“真他妈的厚脸皮,我让你脸皮厚!厚!厚!” 倒完垃圾回身后,任小凡还是站在那里没有走,她准备进门狠狠摔上门,再掏根剜石骂这个不要脸的几句。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有了新的发展,就在刘洁进门后想摔门的当儿,任小凡使了浑身的劲推门进来了。 进门来的任小凡首先看到的就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钟祥元。 钟祥元愣了一下没说话,刘洁却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她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只母老虎,从脚上脱下鞋子来劈头盖脸就朝任小凡身上打去,任小凡没有还手只是招架、躲闪着,门就在她躲闪时被重重地关上了。 刘洁在使劲地打着任小凡,嘴巴也在骂着“你个狐狸精,勾引男人勾引到我们家里来了”等等难听的话,任小凡的手让刘洁高跟鞋底上的钉子打破了,刘洁还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钟祥元没有见到任小凡时虽然偶尔也在心里想,当考虑到这个家也就耐住性子不去想任小凡,今天面对她的大胆举动,开始心里暗暗一震:小凡呀小凡,你不该这样呀!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应该怎么处理面前的这一切。后来,刘洁越来越过分了,又见任小凡在忍受着刘洁的痛打时,双眼求救似的望着他。钟祥元不能再沉默了,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刘洁!别再打了!”刘洁根本不理他,还打着任小凡。 他生气了,心想你就是再有理打几下就行了,还要往死里打人不成?钟祥元大声喝道:“住手!” 一声“住手”真吓得刘洁住了手. 钟祥元从抽屉里取出了创可贴给任小凡贴流血的伤口,这下更激怒了刘洁,她那母老虎的脾气可真上来了。她扔掉鞋子,从墙柜里提出了一瓶啤酒,用尽全身力气朝任小凡头上砸去。 钟祥元见状,一把推开了任小凡,刘洁砸下来的啤酒瓶子在钟祥元头上炸开了,血水和啤酒一股脑儿流了钟祥元一身。 钟祥元被打蒙了,他重重地倒在了地板上. 任小凡不顾一切地抱住了钟祥元,她跪在地上喊:“钟哥,钟哥,你,你怎么样?” 刘洁见钟祥元头上的血流到了脸上,红艳艳的,便也吓傻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钟祥元在任小凡的怀里睁开了眼睛,任小凡一阵惊喜,她命令刘洁道:“快拿纱布来!” 刘洁乖乖地从卧室里拿出了纱布递给了任小凡。在任小凡为钟祥元包扎头时,刘洁后悔极了,她多想冲上前去替钟祥元包扎呀,可惜,她错过了一个大好的机会。她抹不下面子为自己的丈夫包扎伤口,而是眼睁睁地望着情敌任小凡给自己的丈夫包扎伤口。 包扎完伤口后,钟祥元在任小凡的帮助下站了起来。 刘洁想扶他一把,被钟祥元一把推开了。刘洁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男人被狐狸精扶着走出了家门。 刘洁气得“啪”一下摔上了门,她想让这震耳的摔门声惊醒迷途的丈夫,可是她怎么也没有等到丈夫回来的动静。她蹲倒在地上大哭了起来。等她哭够了,她又后悔了,她恨自己为什么要摔门?为什么不随自己的男人去医院?她更恨自己,为什么砸向狐狸精的酒瓶子,却在自己的男人头上开花了。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动手把自己男人的头给打破了。想到这里,她从柜子里取上钱,急匆匆地打的来到了医院。 这家医院离自己的家最近,也是她上次车祸住过的医院。可是,她楼上楼下、外科、五官科跑了个遍,连男人的影子都没有找着。她无精打采地走出了这家医院,茫无目标地在街上走着、走着…… 任小凡扶着钟祥元下楼后,打了一辆面的。她没有送钟祥元去医院,而是去了自己的住处。在路上,她就打电话给她在医院的表姐,让她马上带治外伤的药和针到她的家里来。到家里后,任小凡的表姐也到了。表姐很能干,她仔细地把钟祥元的头发剪去,又仔细地洗净伤口,然后上药、包扎伤口。表姐说:“这种伤口只要注意休息,不要被感染,一个星期就好了。” “做不做ct之类的检查了?表姐。”任小凡问道。 “不用。酒瓶子是平着下去的,问题不大。不过,为防万一,你们注意,除了头疼外,如果有其他的症状,要马上与我联系。”表姐把吊针插上后说,“要不,明天到医院做个检查。” “用不着。”钟祥元开口了,“我知道轻重,不会有什么问题!吃点消炎药,打打针就会好的。” “真的没问题?”任小凡含情脉脉地问道。 钟祥元点点头。 表姐把吊针的速度调好后说:“按时吃药,我也觉得没什么问题。”她又对任小凡说:“这瓶打完后用酒精在另外一瓶的瓶口处消消毒,换上就可以了。吊完后给我打电话。另外,打的过程中如果出现问题立即把针头拔掉,然后给我打电话。” “好的。”任小凡给表姐付了钱,送表姐走了。 表姐走后,她给钟祥元喂了药,然后又用汤勺给钟祥元喂开水。钟祥元觉着很满足,他想,再也不回到那个家里去了。 其实,刘洁的一通脾气,不但给任小凡帮了忙,也给钟祥元创造了一个不回家的条件。钟祥元当然愿意呆在任小凡身边了,任小凡比刘洁年轻、漂亮。面对任小凡时,他总有一种清爽爽的感觉。而面对妻子刘洁,他仅仅是尽责任而已,妻子给他的感觉,总是一种例行公事般的应付而已。任小凡能给他带来兴趣、兴奋,他仿佛回到了二三十岁的年代,他的激情总是能自然而然地从身体里涌发出来,而妻子刘洁则不能激起他的任何兴趣。他之所以不离开刘洁,是因为他觉得那样做太对不起刘洁了。今天,他可以理直气壮地离开刘洁了。因为,刘洁打得他“头破血流”,“恩断义绝”的说法似乎也能站住那么一点点脚了。 此后,一直到钟祥元被市委任命为“引黄入新”工程的副总指挥前,他一直和任小凡同居着。直到“引黄入新”工程正式开始时,他才离开了任小凡。 面对“引黄入新”工程,钟祥元仿佛一夜之间明白了许多道理,包括与任小凡同居这事,他突然感到自己是大错特错了。 在引水工地上,钟祥元真的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他太需要事业了,面对事业这个新的“爱人”,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任小凡。 可惜的是,钟祥元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没有在干好事业的同时把善后工作处理好,以至于他为了事业以身殉职,在即将被授予“烈士”称号的关键时刻,妻子刘洁把情敌任小凡送上了法庭。 一场官司把钟祥元大丈夫的一世英名给毁了。这是多么惨痛的教训啊! 甜甜报名 妈妈说过,报名时老师要考数数、写名字哩。1、2、3、4到100,自己会数也会写,自己的名字陈甜更会写。他在想着一会儿老师肯定会夸他:“陈甜是个好学生。”……可是盼来的却是老师的这样一句话:“嗯!名报上了,回去吧!” 甜甜要报名上学了,他高兴得不得了。本来要妈妈领着他来报名,可妈妈对他说:“从家里到学校这么一点儿路,怕啥?再说《小学生守则》里有这么一条,自己能做的事自己做。……” 甜甜是个懂事的孩子,他自个儿来报名了。 老师房子里已经没有报名的学生了。甜甜胆怯地对老师说:“我要报名。” 坐在桌子边的这位女老师正在与另一位女老师摆龙门阵,仿佛没有听见似的。 来的时候,妈妈叮咛:“对老师要有礼貌。报名时要向老师行礼。……”他想到这里,便面对女老师,站得毕恭毕敬,行了个六十度的鞠躬礼(他不会举手礼),然后说:“老师,我要报名。” 甜甜的这一举动,把两位老师给逗笑了。 女老师问了他的年龄、姓名和家长姓名后,在报名册上写了起来。 这时的甜甜高兴极了,妈妈说过,报名时老师要考数数、写名字哩。1、2、3、4到100,自己会数也会写,自己的名字陈甜更会写。他在想着一会儿老师肯定会夸他:“陈甜是个好学生。”……可是盼来的却是老师的这样一句话:“嗯!名报上了,回去吧!” 甜甜感到很委屈,走出门的时候泪水在一双大眼睛里转圈圈儿。他强忍着没让金豆豆跳出眼眶。因为妈妈说男娃娃就是男子汉,男子汉是不掉泪的。 可是,老师为啥不考自己呢?兴许是老师忘记了吧。 我怎么办呢?应该进去给老师说说,想到这里,他鼓起勇气又走进了房门:“老师,你还没有考我哩!” 正起劲摆龙门阵的女老师火了:“嗦啥!快出去!” 甜甜吓坏了,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嗵!”被门槛绊了个四肢朝天。甜甜又一次委屈地要哭了,可他到底没有哭出声来。 他在女老师的笑声中翻起身来,用手摸摸后脑勺,天啊!鸡蛋大的一个包。他刚要拍屁股墩上的土,发现脚尖前放着一块钱。 甜甜忘记了头疼,记起了刚才报名还没有交钱呢! 甜甜又一次来到了女老师跟前。 老师刚想发作,甜甜开口了:“这,这是报名的钱!”他说完把钱扔在桌上便跑了。 女老师一愣,脸红了。等她拿着钱追出门外,甜甜已经消失在前面的一片胡麻地里了…… 贪官的过去 “疼,疼死人了。”她羞涩地说道。他抱着她挪了个地方,床单上是一朵鲜艳的红葫芦花。他激动忘情地抱起了她…… 祁富贵在别墅里和杨小平折腾了近两个小时,吃过午饭后,他把钥匙交给了杨小平:“小平,从现在开始,这就是你的家。记住,除了我,任何人都不准到这里来。” 一 正如省委陈小刚书记讲的那样,祁富贵此前确实是个好干部、好领导。这一点,把他当作恩人有十年的杨小平母女俩最有发言权。 杨小平何许人也,一位纯洁得像白雪一样的乡村姑娘,十年前,年仅十六岁的少女杨小平自愿地把自己的身体献给了她一辈子最最敬爱的人,时任镇长、现任中共金州市委常务副书记的祁富贵。 祁富贵高高大大,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是沙平镇公认的美男子,也是中国恢复高考后第一位从沙平出去的大学生。上大学前,他是沙平公社的文教干事,也是全汤县最年轻的一名公社干部。当干部了,户口落到了城里了,可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农民的儿子。老父亲这辈子啥都没给他留下,只留下了一句话,这句话把他整整影响了一辈子,从小小的文教干事到陇原大学的大学生,从沙平镇的镇长到县委农村工作部部长,从县委副书记到金州市委组织部部长、市政府副市长、市委副书记。可以这么讲,他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的,从来没有走错过一步。当然了,父亲留给他的那句话不是“圣旨”,要不是他刻苦努力,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也不会从一个小小的公社干事走到今天市委副书记的位子上。 他父亲留给他的那句话是:“男子不发狠,离不了两条棍,女子不发狠,离不了娘家门。” 他觉得父亲虽是文盲,可说出的话有点哲学家的味道。他觉得这句话就富有哲理,男儿不吃苦,不求上进,就成不了大器,像村上跟他同龄的伙伴,有的三四十岁了还打光棍,过去遇上天旱收成不好,有的人确实背个口袋到外地去讨饭。所谓“女子发狠”那就是要顾家,当然也离不了吃苦,此外就是找个好人家,找不上个好人家,自己又不吃苦,被婆家人打打骂骂,三天两头哭哭啼啼到娘家来“避难”。遇上个明理的父母把女儿骂一顿,送回婆家,遇上不明事理的父母,成群结伙上门寻衅闹事,给女儿出气,由此一连串的麻烦就来了,闹离婚、分家,把个好端端的家弄得乌烟瘴气。在这种情况下,不上娘家还上哪里去? 他凭自己的聪慧、吃苦精神和为领导分忧、为人民服务的工作作风受到了群众的称赞,也得到了领导的欣赏。他也由此平步青云,走上了陇原省工业重镇中共金州市委常务副书记的“宝座”。他知道,只要他努力,恐怕未来的金州市委书记就是他祁富贵。 他跟杨小平来往了十年,杨小平还为他刮过一次胎。他也为杨小平家办了不少事,她大哥在煤矿上班,开不出工资,是他打招呼调了个好岗位,她小哥上大学的学费他全给包了,不仅如此,沙平镇先后八位掏不起学费的大学生都是他出资让上的大学。他有时也想,杨小平从十六岁就跟着他到了二十六岁,算他的什么人呢?算个情人吧?后来,他就始终认为她是他的情人。 他这个人嘴巴很严,从不在同事或下属面前讲自己的隐私。有了杨小平后,他就给人讲“三物”的问题,他偶尔也喝点儿酒,喝高兴了,他也给人讲段子,段子被他改成了问题。 他问:“有情人嘛?” 别人回答:“有。” “几个?” 被问者不好意思了,就反问他:“书记有没有情人?” 他说:“无可奉告。……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咋反问起我来了。” 被问者又问:“情人多了好,还是少了好?” 他答:“有一个情人是人物,情人多了是动物,没有情人是废物。” 在哄堂大笑中,他跟下属的关系亲近了许多,好多他手下的干部都说祁书记平易近人,是个好领导。这时候,他严肃起来了,他说:“这话是饭桌上的话,出了这个门,不许讲!因为我们是党的干部,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 他与杨小平的来往,不论是他、杨小平,还是杨小平妈,到现在都认为是天经地义的,好像这根本就不是一件什么过错或者说是一件丢人的事。他是啥时候做错了事情的? 那是1988年5月的一天。这个日子,他这辈子是无法忘记的。那天,他儿子祁兆基无照驾车轧死了衣环球小情人殷芳三岁的儿子东东之后…… 先是他老婆为了救儿子钻进了衣环球的圈套。儿子祁兆基救出来了,他老婆“打着”他的旗号借衣环球二十万元现金的录音带成了“衣氏集团”要挟他的把柄。衣环球要祁富贵提拔三个人升官,事成后这事儿一笔勾销,祁富贵照着做了。 紧接着,祁富贵步妻子后尘自觉地钻进了衣环球设的“连环套”之中…… 唉!祁富贵长叹了一口气。可是叹气归叹气,自从进了衣环球的“连环套”,他的日子是越来越好过了,尤其是花钱,他可以大手大脚了。 有了钱的祁富贵要为杨小平买一套房子,要买就买好的,他在衣环球的环球别墅区里为杨小平买了一套八十万元的别墅。当然了,祁富贵实际只付了八万元。 他要给杨小平一个惊喜,他要让杨小平大吃一惊。他拨通了印刷厂的电话,他让杨小平接电话。 杨小平一听是祁富贵,高兴地叫了一声说:“哥!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傻丫头!”祁富贵也笑了,“我爱都爱不过来你,还能忘了你,你给刘厂长说一声,赶紧打的到环球别墅区第一个十字红绿灯下。” “哥呀,你又要请我吃好东西呀!再吃,我就成个胖猪了。” “胖猪?胖猪好呀,你那小屁股上的小骨头就不会硌着我了。” “你说啥呀?不理你了!”杨小平不等祁富贵讲话就把电话挂上了。 祁富贵下楼后,司机已经把车开到了楼下,祁富贵上车后问:“你小孩的病好了吗?” “烧退了,但还未好利索。”司机用尊敬的目光看了祁富贵一眼,缓缓地把车开出了市委大院。 “把我送到大十字后,你回家去吧。在家里等我的电话。孩子的病重要,要抓紧治。” “谢谢祁书记。”司机打心眼里感激这位书记,他总是很关心在他手下工作的人,哪怕是一个清洁工。 大十字下车后,他目送着自己的座车消失在了车流中之后才叫了一辆出租车,这时候他已戴上了水晶石墨镜,墨镜很大,几乎遮了他的半边脸。他必须这样做,要不然,出租车司机会认出他来的。 自从电视机大量进入寻常百姓家之后,我们的党政领导都成了明星,开不完的大会小会,上不完的镜头。这家公司开业了,市上领导要去剪彩;那家企业出新产品了,市上领导照样得去祝贺。况且他分管的工作又是老百姓最关心的工作,什么反腐倡廉、社会治安、禁毒扫黄等等等等。这样,他就比其他领导上镜的机会多,所以,他就成了金州市最著名的“明星”了。 车开到别墅区前的红绿灯下,杨小平还没有到,他就下车了。看看天阴沉沉的,四边都是黑白相间的云,这天气就是怪,旱了半年,一点雨都不下,老百姓的庄稼都晒到地里。这天一阴,人们就盼着下雨,可连阴了两三天了,连一个雨星星儿也没有盼来。 “哥!”杨小平轻盈的身子像燕子一样扑了过来,挽住了祁富贵的胳膊。祁富贵很满意杨小平的表现,这种情景,再加上两个人年龄上的悬殊,任何一个人都会认为他们绝对是父女俩。 “上车吧。”祁富贵替杨小平打开了车门。 小车拐上一条大马路朝前驶了十几分钟就到了环球别墅区的前大门,两个保安拦住了车,祁富贵摇下窗户把头伸了出去,保安见是这里的住户,就放行了。 杨小平脚踩着铺有红白相间梅花形地砖的院子,看看漂亮的两层戴帽小别墅,快活地问:“哥呀,你带我来这里干啥?” “进去再说。”祁富贵揽住杨小平的细腰,看了一眼她裙摆下的一双白白的小腿,身体微微一热,迅速地打开了门。上到二楼时,杨小平惊呆了,新的席梦思大床,新的大彩电,新的窗帘……一切都是新的,脚下的木地板很有弹性,踩上去双脚特别舒服。 “哥呀,这是谁的房子?” “是你的。” “我……”杨小平惊讶的话才说出了一个字,早已脱光衣服的祁富贵就抱起了杨小平,杨小平大喊着撒娇:“不!不要……” 祁富贵三下五除二脱掉了杨小平的裙子,见杨小平赤条条地躺在了床上,他又不急着上去了。他轻轻地抚摸着她那苗条的身体,虽然皮肤有点黑,可那高耸的、极富弹性的、不算太大的宝贝令他心动,那光滑的躯体,还有那高低不平的隐秘之处,把他的欲火点得更旺了。他摸着杨小平坚挺的胸脯的同时,想起了他生命中的另外两个女人。 他妻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她为他们那个家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当年在农村种责任田,伺奉老人,抚养孩子,里里外外一把手。他从没有感到妻子不好,上床后灯一闭,努力把性事干得热火朝天,他这样做一来是尽丈夫的义务,二来是让妻子感到他对她还是很好的。 另一个女人也是很出色的,别说跟妻子比,就是跟杨小平比也能比得过去。这个女人就是环球大酒店的女经理方丽丽。 杨小平被祁富贵抚摸得兴起,一把拉过了沉思的祁富贵说:“在想什么呀?” 祁富贵没有上去,他看着杨小平问:“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吗?” “咋不记得?”杨小平慢慢坐起来靠到了床头上,和祁富贵依偎在了一起。 十年前的事情像电影一样出现在了眼前…… 二 走哩走哩着越远了, 眼泪花花儿飘满了, 把心淹过, 眼泪花花儿把心淹过了。 沙平镇镇长祁富贵独自到街上溜达,转进针织厂的大院子时,听到了悠扬动人的花儿,他径直走到了飘出歌声的窗前,一台织机前一位十五六岁很干散的小姑娘一边“咔嚓、咔嚓”织着毛衣,一边在放声歌唱: 走哩走哩着越走越远了, 褡裢里的锅盔也轻下了, 心上的愁肠就重下了, 穷光阴把我爹害苦了, 爹爹他走到口外了, 丢下呀母女俩受罪了。 院里的迎春花开败了, 我们把爹爹想坏了, 清眼泪淌成个大海了。 在“咔嚓、咔嚓”织机的响声中,祁富贵听出有人在哭泣。他循声望去,一位五十多岁的农妇在哭着,手里拿着织好的帽子,麻利地在帽子上扎着花蛋儿,想必她是小姑娘的母亲。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小姑娘停下织机吃惊地望着他,祁富贵也望着小姑娘。她长得很清秀、漂亮,一件旧的短袖衫穿在她很单薄的身体上显得很宽大。一看就知道她家里不富裕,如果给这个很干散的女孩子穿上好衣服那肯定是很出色的。 “哟,是祁镇长呀!”妇人认出了进来的人是这个镇上的镇长,忙擦去眼泪惊喜地说,“快坐、快坐。” 祁富贵坐下问:“大娘,这是你女儿吧?” “嗯。” “人干散歌唱得也干散呀。”祁富贵接过小姑娘双手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说。喧了一阵,祁富贵就知道了她们家的大概。 杨大娘见镇长一个劲夸女儿干散,说:“干散啥哩?把人的心都唱碎了。” 她说她女儿叫杨小平,她家在镇附近的杨庄村,丈夫为给她治病,债借了个一屁股两肋巴,由于还不上针织厂杨老板的账,她娘俩就来给杨老板干活顶债。这两年厂子黄了,她娘俩更得赚点钱,一来还债,二来她小哥又考了个大学。本说不让他上大学了,可是庄邻们都说娃子能考上大学不容易,挖窟窿借债也得让上,她心一横就让上了。这不,旧账还未还上,又添上了新债,小平她爹到新疆去搞副业,出去几年了连一点音信也没有,她大哥在煤矿,也开不上钱。孤女寡母的,实在太不容易了…… 说着说着,杨大娘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扑噜噜流了下来。“怪就怪我不争气,前些年老害病,这下可好,老汉没有了,我这病也好了……”杨大娘擦了把眼泪说。 “别这样说,”祁富贵宽慰道,“杨大叔肯定会回来的。你生活困难我们镇上来帮你,你放心。” 第二天,祁富贵把自己存折上仅有的五千元存款从银行拿了出来,交给杨大娘还账。 杨大娘说啥也不收祁镇长的钱,她也是不敢收呀,可是,那天的祁镇长很坚决,他帮杨大娘还账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他说:“大娘,我虽然当着镇长,可我也是一个农民的儿子,镇长是干啥的,就是为人民服务的。我虽然工资不高,可我月月有个麦儿黄,家又不在镇上,吃饭也不需要花钱,你收下这笔钱先还上账,等你挣上钱,你可以慢慢还我,另外,我先想办法把小平大哥调进城里,他就能拿上工资,这是一。这二呢,让小平学个技术,我也想法在城里给她找个干的,这钱不就来了?……” 杨大娘见实在推托不了,心想祁镇长的为人别说在镇里,在全汤县也是呱呱叫,不收实在是说不过去,再说了,如果能靠上这棵大树,也是她们家的万幸。 想到这里,她一把拉小平给祁镇长跪下了。她说:“快给祁镇长磕头,谢谢他的大恩大德。” 此后,祁镇长和杨小平家就走得越来越近了。他隔三差五地来杨家坐一坐,吃一顿两顿家常便饭。 杨大娘呢,时常让杨小平给祁镇长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报答镇长的恩情。杨大娘常念在嘴上的话就是:你镇长在镇上没有个家,有啥要小平干的活,你就吭声,让小平给你干去。 起初,祁富贵也确实没有想要占杨小平的便宜,他对一切有困难的人都给予诚心实意的帮助,只不过给杨家的忙帮得也太大了,一下子就拿出了五千元,所以杨大娘就在心里头把祁镇长当恩人看待。 他下乡三天五天回来,她总要杀一只鸡让他吃,他呢,下去几天就受罪几天,他自己不吃老百姓的,还给全镇干部都订了条规矩,下乡自带干粮。所以,每次下乡回来,他总要在杨大娘这里好好吃上一顿。当然了,他十次有九次都变着法儿给杨大娘在其他方面给予帮助。 这天,他因为小平大哥的调动工作的事情喝醉了酒,回到镇上已经是夜里1点多钟了。他没睡觉,他要去针织厂的杨大娘家里去。一来让大娘给他做一顿揪面片子吃,二来让大娘告诉她儿子,工作调动的事儿办妥了。 他哼哼叽叽唱着歌,摇摇晃晃来到了针织厂。他未叫门,从铁大门上翻了进去,看门狗大黑认识他,扑到他腿上、脚上闻了闻,便走开了。他径直到杨大娘的住处,一推门门是开的。他反手关上门,拉亮了灯,他说:“大娘,快起来,我要吃你做的行面揪片子……” 他往床上一看,吓了一跳,杨小平脱得一丝不挂,大张着双腿睡得正香,天哪!这丫头,睡觉咋连内衣都脱了呢? 他本来想给她盖毛毯的,可是杨小平的隐秘之处清清楚楚在他的眼前,也许是发育未全的原因吧,那个地方白白净净的,很是好看…… 这个星期未回家,对于一个健壮的男人来说,面对这么清纯的女孩子没有一个不动心的。他心里一热,忙过去插上了门,他怕她醒来吓一大跳,就没关灯,他把窗帘整了整,手忙脚乱地脱掉了衣服,心咚咚咚跳个不停。 酒壮色胆,他毫不犹豫地上到了床上。 在这方面他当然是有点经验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小平的双腿分开…… 他终于进入了小平的身体,这丫头睡得也太死了。其实,杨小平早醒来了,就在他抚摸她的时候,她就醒了,急忙睁开了眼睛,见是祁镇长,她未叫,一来祁镇长是她家的恩人,二来他摸得她很舒服。祁镇长还是不敢动作太大,仍是小心翼翼地往里进。一阵猛烈的剧痛险些让小平叫出声来,她咬紧了牙关忍着。……祁富贵见小平用双手抱住了他,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完事后,他用热毛巾轻轻地擦着她,问她:“疼吗?” “疼,疼死人了。”她羞涩地说道。 他抱着她挪了个地方,床单上是一朵鲜艳的红葫芦花。他激动忘情地抱起了她…… 祁富贵在别墅里和杨小平折腾了近两个小时,吃过午饭后,他把钥匙交给了杨小平:“小平,从现在开始,这就是你的家。记住,除了我,任何人都不准到这里来。” “我妈也包括在内?”杨小平小心地问。 “是!”祁富贵从抽斗里取出房产证,交到了杨小平的手里说,“记住!任何人都不准到这来,小区卫生费、水电费,包括有线电视费等,我都交上了。你呢,只管住,另外,手机号也不准告诉别人,最好关机,每天给我打一次电话,有空我会来陪你。还有,要出门先告诉我,我要找你我会打电话到厂里去的。” 杨小平接过房产证看了一下,见自己的名字赫然写在上面,很激动,走过来抱住了祁富贵的腰,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口上。 祁富贵捧起杨小平的脸,在她粉嘟嘟的小嘴上亲了两下。“我走了。”祁富贵走了出去。 天还是阴沉沉的,他戴好墨镜走出了环球别墅区后正好一辆的士开了过来。到大十字红绿灯下时,自己的车早已停在了那里。 “回家。”祁富贵看了一下手表说,“回家睡一觉,下午三点来接我。” 祁富贵的家在市委家属院。他住的是一套三室两厅的普通楼房,室内的装修也很一般。跟他在大会上大讲特讲反腐倡廉一样,表面上给人的感觉是祁书记特廉洁,是一个言行一致的人。 祁富贵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不论多忙,中午他都要按时回到家里,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也就像晚上跳舞一样,无论多迟、多晚,他总要回到家里睡觉。 中午不睡午觉,下午就工作不好,晚上不跳舞,他就没有精神工作。这一切,跟他最近的人全是知道的。 当然了,跟杨小平的来往属于他的最高级绝密,他最亲近的人也不会知道的。 三 祁富贵应家乡沙平镇沙平村党支部、村委会邀请,前往老家给村小学捐款捐物。其实,这次活动的发起人并不是村上,而是他这个市委副书记。他老家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这个当支部书记的堂哥祁福跟他走得近一些。他从堂哥的口里知道,村上小学的教学条件很差,新任校长杨小季要祁福去市里找找祁副书记,让发动些机关单位给学校捐点款。知道这一切后,祁富贵一口答应了。这不,以市委祁副书记带队的捐款大军浩浩荡荡地朝汤县方向开去。 出发前,杨小平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她也要去沙平村,祁富贵说:“我要去捐款,完了还要去九龙市,你,别去了吧。” 杨小平说:“我哥是沙平小学的校长。” 轮到祁富贵吃惊了:“他咋跑那去了?” “哥,我们家跟沙平村只五里路,他去那里可以照顾家呀。” “噢。”祁富贵这才答应带杨小平去沙平村。 柏油马路是去年刚修的二级公路,又宽又平。路两边的钻天杨绿油油的,排得整整齐齐守卫着省道。路旁边是九龙山的支脉——汤山,穿过汤山就到了汤县的地界。看着光秃秃的汤山,祁富贵突然来了兴趣,他想听杨小平唱段花儿或漫个少年。 杨小平抿嘴粲然一笑,用手托腮学男声唱了起来: 九龙山的小汤山, 一道一道的塄坎; 拾菜的尕妹妹像天仙, 阿么者不漫个少年? 杨小平唱花儿和漫少年在祁富贵看来是一绝。他们在一起时,他总要让她唱上那么一两段。可今天她学的男声还是第一次听,他的心情好了起来,给小平鼓掌致谢。 “刚才是男声,下面一段是女声。”杨小平继续唱道: 手提上尕篮着摘蘑菇, 手摘了一对的蘑菇; 头来是没见过人不熟, 二来是抓不住心腹。 杨小平在祁富贵的掌声中解释说:“男的问,女的答,直截了当。有缘无分成不了婚姻。这是花儿会上牧羊的男子和拾菜的女子对的歌。” “小平,你就唱一段有缘有分能成婚姻的吧,希望总是美好的嘛。” 杨小平模仿男声唱道: 十八个梅鹿们山尖里过, 尕枪手跟的着后头; 阿哥是蜜蜂着尕妹是花, 花丛里,尕蜜蜂跟花着转了。 杨小平又用女声唱道: 上山的鹿羔们下山着来, 下山着吃一回水来; 心上的阿哥你跟前来, 尕妹手里抓住着唱来。 杨小平唱得面如桃花,那羞涩的样子让祁富贵着实心动。他想,在这个世界上像小平这么纯洁、这么单纯的女孩子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方丽丽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她可以一夜之间连续在几个男人之间周旋,这样的女孩子能有真心吗?他知道他和方丽丽之间没有感情可言,纯粹是一种相互之间的利用。可杨小平就不同了,她对自己是忠心耿耿、义无反顾,他与小平交往的这十年,他没有一点儿负担。 她永远是那样小鸟依人,永远是那样默默无闻,她从来没有向他提出过哪怕是类似买一件衣服这样小小的要求。他知道,他是在骨子里爱上这个杨小平了。 沉思间,沙平村已经到了。 汤县县委书记王琼率县、乡一班干部在村口迎接。 在祁富贵和王琼书记等县、乡、村干部握手时,少先队组成的方队唱起了《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的歌曲。村上的男女老幼都来了,他们看着这位从这块土地上长大,又从这块土地上走出去的声名显赫的大官,他们学着电视上的样子,拍着手迎接祁富贵等人的到来。车队把村口处学校操场的一半场地都占满了,有小车、面包车和装满建筑材料的大货车。大小车上都挂着巨幅标语,上面是“沙平希望小学捐款车队”、“支持农村教育造福千秋万代”等口号。 会议开始了。 祁富贵昂扬的讲话,博得了全体村民们的一阵阵掌声。 “父老乡亲们!”他向会场扫视了一圈后说,“我到过北方一些经济较发达地区,南方就不说了。还有我们金州的一些乡镇,在这些乡镇你只要问一声,哪怕是老人和小孩。问什么呢?问这里的房子哪里的最好?回答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学校! “不错!是学校。我们沙平村的学校是啥样子呢?上次县委王书记陪我转了一圈,我当场就愣住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城里的娃娃都用上了电脑,而我们的娃娃们呢,坐的还是泥台台,用的还是泥桌子,架火用的是牛粪,烧的是马齿盖……” 祁富贵的双眼湿润了,泪花在他的双眼里转着圈圈。 “我们的孩子在大冬天早晨零下十几度的气温下上学,还要用冻肿的小手去拾牛粪、捡柴火,到教室在地上用嘴吹炉子,那牛粪是湿的,怎么能吹着火呢?……” 大家都被祁富贵的讲话感染了。 “父老乡亲们!这一切都是一个‘贫’字造成的。我们的生活是不富裕,可是穷啥也不能穷教育。教育是百年大计啊!我们要把沙平的娃娃们送出去上大学,然后回来发展我们的经济,我们村小学的杨小季校长就是很出色的一位大学生。他大学毕业后主动来家乡搞教育,这很难得呀!今天,我们市委市政府和部分机关、厂矿为你们送来了现金四十三万元,物资近六十万元。我们要把沙平希望小学办成全市一流的学校!”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了! 县委书记王琼说:“同志们!乡亲们!我们尊敬的市委常务副书记、市政法委书记、市纪委书记祁富贵同志就是从这块土地上走出去的。他是恢复高考第一年我们全县考出去的第一位大学生!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尊敬的祁书记的到来!” 又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同志们!乡亲们!祁书记是我们沙平人的骄傲,更是汤县人民的骄傲……” 女书记充满激情的讲话在沙平村的上空回荡着…… 四 按祁副书记下乡吃饭的惯例,他和女县委书记王琼被安排到了堂哥、村支书祁福的家里吃转百刀拌面。 祁支书说:“你过去在我们乡上、县上工作,下乡总是自己带着干粮,后来到了市上偶尔也下乡,不是吃行面拉条子就是吃山药米拌汤,今天又要吃转百刀,你这个市委书记是越当越跟我们农村人近了。” “看你说的,”祁富贵说,“我本身就是农村人,就是到了省城九龙、首都北京,我也爱吃咱们家乡的饭。” “祁书记虽然调到市里了,可是祁书记的好作风留下来了,至今没有丢,下乡带干粮这个优良传统,我们一直在保持着。”女县委书记王琼说的是发自肺腑的实在话。 祁福说:“没错,县里、镇上的干部来我们村上,从不杀鸡宰羊,老百姓都念叨你呢,说你为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儿呐。” 是的,在汤县,就是因为他祁富贵的原因,老百姓的负担是全市最低的,干群关系在全市乃至全省来讲那是最好的,不过,这也曾带来不少副作用。比如有几起商家投资建厂和国家投资的事儿,就是因为没有很好地招待人家而搁浅了。 祁富贵知道这些事后,专程从市里来汤县和汤县的领导们座谈了半天时间,制定出了相应的招商引资接待规定。后来的实践证明,这些规定是行之有效的。金州的其他县,与汤县在招待费上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祁福说:“成县有个顺口溜,‘嘀嘀一声喇叭响,来了一群共产党,羊掉头驴掉球,牛的卵泡子都不留’,说的就是上面的干部下乡大吃大喝的事儿。” “共产党的形象是被这帮我们共产党内部的人给糟蹋坏了,再这样下去,还怎么得了?我这次从省里回来,就专抓一抓这吃喝风的事,再不抓,这跟国民党还有什么两样,再不认真对待这个问题,就有亡党亡国的危险呀!” 秘书急忙把祁书记的话记到了本本上。 正说着,杨小平和哥哥杨小季走了进来,祁富贵抓着杨小季的手说:“杨校长,我们沙平村的未来就担负在你的身上了。” 杨小季说:“祁书记,我会认真做好工作的。不是你资助我上大学,哪有我的今天呀,我一定像你一样,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做一个人民的好校长。” “说得好!”祁富贵说,“还没有吃饭吧,一起吃祁支书家的转百刀吧。” 杨小平说:“我们已经吃了。……” 支书祁福端着油泼辣辣子、蒜拌茄子、山药片片子走了进来,他说:“祁书记,这都是自家地里种的,你凑合着吃罢。” 转百刀拌面,就是手工擀的面,分几层摞起来,用刀切成均匀的三角形的面条,拌上用山药丁丁、白菜、粉条等做成的臊子,再拌上油泼辣子,是一种西北地区农村常吃的面食。 祁书记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他说:“城里的大鱼大肉吃腻了,偶尔吃一顿家乡的饭,比吃龙肉海菜还香呢。” 正在大家说笑着吃饭的时候,一个衣衫褴褛的大娘,领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进来了,祁福介绍说:“这是小爷爷家的小奶奶,这丫头是她的孙女儿,她妈为打架喝农药死了,她爹被判了刑。……” 祁富贵一听,忙从炕上下来让大娘坐在了炕沿上。他说:“小奶奶,有啥话,你给我说吧,我是祁百年的贵儿呀。” 小奶奶说:“娃呀,我知道,你是有出息的人啊,小奶奶有件事儿想求你帮衬一下。” “小奶奶.你说吧,我一定帮。”祁富贵说。 小奶奶指着孙女说:“丫丫,我把丫丫交给你,你给找个干的,让多少赚个三十五十的,下头还有两个学生呢,现如今念书钱多,实实儿没个法子……” 祁富贵说:“小奶奶,你放心,我马上给你办这事儿。”祁富贵说着就用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喂,是柳经理,对,是我,你现在在哪里?……还在学校,我让我司机去接你,对,有事。” 打完电话,祁富贵让司机马上去接城建开发公司柳经理,见司机出门了,他又问:“叫什么名字?” “丫丫。”那姑娘怯怯地回答。 “大名叫什么?”祁富贵又问。 “大名,叫祁金风。” “金风?这名起得好,上过学没有?” “上过,上到初一不上了。” “为什么?” 小奶奶接上说:“还不是为钱,她爹想把她嫁出去,可这丫头死犟,说啥都不嫁,别看她识字不多,心强着呢,听说你来了说啥也要让我带她来呢。” 祁富贵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一百元的钞票,他说:“小奶奶,这钱你先拿着,我让柳经理每月给你把金风的工资寄一百块来,零花钱就够了,两个孩子上学的费用我包了,杨校长,你记住这事。” 杨校长说:“祁书记,这两个孩子的学费我来出,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办好这事。” 祁富贵说:“要不这样,我们一人管一个,你那点工资管两个有问题。” “就这样定了。”祁富贵毋庸置疑地说道。 小奶奶竟哭了,她一下子跪到了地上:“恩人……” 祁富贵忙扶起了大娘,他说:“小奶奶,你这样是折小辈的寿呀。快起来,没事儿,这事儿我和杨校长、柳经理给你办了。” 柳经理和司机进来了,祁富贵把祁金风的事儿交代了一遍,然后特意把每月给老人寄一百元的事又交代了一遍,柳经理愉快地答应了。 小奶奶握着祁富贵的手,激动地流出了泪,她说:“好人,好人呀!金风,快来给你的恩人磕头……” 祁富贵急忙说:“别、别,论起辈分来,我们是平辈,别听奶奶的。” 秘书提醒说:“祁书记,还要去省里,这时间……” 祁富贵看一下手表说:“对了,我还要往九龙赶呢。小奶奶下次再来看你吧。”…… 祁富贵走出了祁福家的门,院子里围满了乡亲们。 祁富贵感动地说:“父老乡亲们,谢谢你们来看我!” 祁富贵向乡亲们抱抱拳,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出了庄门。庄门上还有不少人,尽管祁富贵不认识他们,可祁富贵从他们的眼神里读懂了人们的意思,人们没有把他祁富贵当外人。祁富贵激动的心情无法平静下来,他或抱拳或招手向乡亲们告别。 女书记说:“乡亲们,祁书记还要赶到省里去开会,你们让他走吧,祁书记他很忙呀!” 乡亲们呼啦啦围了过来,祁富贵和几位老爷爷老奶奶抓抓手,这一刻,他想起了战争年代的那种军民鱼水关系。他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说:“父老们,乡亲们,请回吧,我还会来的……”…… 祁富贵的车走远了,乡亲们还在向远去的车招着手,这情景把女书记王琼、村支书祁福、校长杨小季等人都感动了…… 祁富贵的车赶到省城九龙时,天已经黑下来了。一路上,祁富贵的心情很沉重,连杨小平的花儿他都不想听。沙平的乡亲们对他的那份尊敬、那份情感,使他想起了曾经拥有过的辉煌。有好些时间未到沙平他曾经资助过的那五个大学生的家去了,如果要去了,老百姓热爱他的程度恐怕不亚于沙平村吧。是什么时候开始和老百姓的关系淡了?他记不大清楚了。他似乎有个预感,这次的市长候选人绝对不是他。下乡之前,辛银给他打过一个电话,辛银告诉他,告他祁富贵的信省委收到了不少,中央批转下来的信也落在了陈小刚的手里。陈小刚会派人来查吗?…… “祁书记,”司机打断了他的思路,“去马书记家,还是去宾馆?” “噢,”祁富贵说,“我先打个电话。” 祁富贵拨了个电话,说:“喂,你好。请问马书记在家吗?……噢,他到哪里去了?好好,我打手机。” 祁富贵又拨了个号,等了一会儿通了。他说:“马书记,你好,我祁富贵。” 马副书记说:“老祁呀,省里你就别来了,我电话上告诉你吧。” “好,好。”祁富贵洗耳恭听。 “市长人选最终定下的是程忠杰……” 下面的话祁富贵没听清,他只听到市长是程忠杰,他的精神就彻底崩溃了,手机掉到了脚下。 杨小平拾起手机,小心地合上翻盖,装进了祁富贵的手包里。 她握住祁富贵的手问:“我们上哪?” 祁富贵有气无力地说:“回去,到……到金州。” 司机掉转车头,顺着色彩斑斓的夜路奔上了到金州的大道。 祁富贵转头看了一眼着急的杨小平,他说:“小平,你唱吧,大声一点。” 杨小平捋捋头发,用手托起了腮,唱道: 东山的日头背西山, 三伏天,脊背上晒下的肉卷; 一年里三百六十天, 实可怜,肚子里没饱过一天。 皮肉剐干了剐骨头, 骨头砸开了熬油; 死了还不如一条狗, 罢下了官家的税收。 讨饭要馍上口外, 口外比口里更坏; 到外头没个好穿戴, 在家里揭不开锅盖。 杨小平歌里的寓意很清楚,越是艰难越要生存下去,越困难越要挺起腰杆子来! 祁富贵突然间抓住了杨小平的手,他说:“好!好!唱得好!” 我祁富贵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祁富贵有老百姓的拥护,有那么一大批亲手提拔的科级以上干部做后盾,他于江波、程忠杰肯定是奈何不了我的。对!要挺起腰杆子来跟他们斗争。还有,省里还有不少领导支持着我祁富贵,衣环球这张王牌还在我手里握着,他们花了衣环球那么多钱,还不在关键时刻保护我?…… “好!现在首要的事儿是要争取主动!”祁富贵险些喊出声来。他让小平把手机递给了他,他拨通了市纪委副书记的电话,他命令道:“通知全体纪委干部,包括各区县。市纪委常委一个都不准缺席。晚上十点半准时开会。” 在晚上的反腐倡廉专题工作会议上,祁富贵大谈特谈了反腐工作的重要性,还义愤填膺地列举了近期查处的大大小小的贪官们走向犯罪道路的事例。 说实在话,参加会议的全体人员,都被祁富贵讲话的气度所打动。他们纷纷在心里猜测,或许祁富贵又要往上升了。不然,他为啥要在深更半夜开这样一个会呢? …… 就在这次会议后不久,祁富贵被正式逮捕了。 希望的沃土 大会爆出一个特大新闻:一个来自大西北的地级市,将要在这里举行招商项目发布会。消息传出,许多新闻单位和与会代表兴趣大增。 新华社、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香港大公报、沿海经济报等40家新闻单位的记者和国内外商客、朋友共220人前来烟台新闻中心参加了这次特别的招商引资会。 1997年7月29日,下午三时许。金州经济技术开发区主任任斌湘在办公室里。本来就很闷热,灼人的热风还在一阵一阵穿过窗户往里扑。 任斌湘穿一件短袖t恤衫,汗珠顺着黝黑发亮的脸膛往下滚。他正忙着接美国长途电话,顾不上擦一把热汗,放下电话就问开发区宏达公司经理李永祥:“北京来参加镍储氢材料会的专家啥时候到?” “7月31日,是后天下午。” 话音未落,西宁三普药业的长途电话打进了任斌湘的手机,对方告诉他:“明天早上我们吴总飞抵西宁,约定上午十时和你谈与金州开发区制药厂合作的事宜,请你一定赶到。” 任斌湘毫不犹豫地说:“请转告吴总,我一定赶到。”放下电话后,他让办公室安排车子,即刻出发,连夜赶赴西宁。 李永祥略显焦急地问:“你走了我们的会咋办?” 任斌湘答:“照常进行,我明天连夜返回。” 能回来吗?李永祥心里打了个问号。 任斌湘乘坐的黑色桑塔纳驰出热浪滚滚的金州,向西宁奔去。跑出百来公里,满天阴云遮去狠毒的太阳,夜幕降临时,瓢泼大雨骤然而降。 司机和随行人员的心顿时往下沉:这黑灯瞎火的,顶着大雨赶路,安全吗? 任斌湘也在暗自思忖,如果住下来,明天就见不上三普药业的吴总了,对方在电话里说,吴总下午两点要去北京,机票已经订好。制药厂是开发区的老大难企业,投资大,效益差,绝不能失去和三普合作的谈判机会。前些天,市长梁庭德对他说,要紧紧抓住与三普合作这个机会,争取早一天把制药厂的问题从根本上解决。想到这里,他看了看司机小蒋说:“时间不允许我们停下来,车开慢点……”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电话是随行工作人员靳立栋家里打来的。当小靳从电话里知道妻子生病需要住院时,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 任斌湘立即拨通了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屈登奎的电话:“小靳媳妇病了,你马上派人去安排住院……” 小靳听后格外感动,心里热乎乎的,眼眶不由得湿了。 屈登奎接话后,亲自去小靳家里,忙前忙后,办好了住院手续。 第二天上午,任斌湘与三普药业的老总谈完工作,老总安排他们到青海湖、鸟岛游玩一趟。随行人员都是第一次到青海,很想去一饱眼福,可任斌湘说:“我也是第一次来。等开发区工作有了突破,我陪着大家专门来玩一趟。” 就这样,任斌湘和他的助手们立即返回。小轿车沿三一二国道疾驰,可任斌湘仍觉得慢,他的思绪早已回到了开发区。 …… 不到一年时间,在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和关怀下,在各个厂长及企业经理们的共同努力下,开发区的形势已有明显的好转。 今年上半年完成工业总产值30870万元,比去年同期增长20%,占年计划的49.8%;上缴税金1592万元,完成年计划的53%,达历史同期最高水平;亏损额由一年前他上任时的4800万元,下降到180万元。这应该是一个不小的变化了,是市政府允许亏损1600万元的十分之一过一点。 尽管如此,他的思想压力仍然很大,这跟市委市政府的要求、跟开发区的二次腾飞、跟自己的理想相比,差距还是很大的。 上篇:受命于危难之际 1996年7月底,市委书记兼市长梁庭德等市上主要领导,多次找任斌湘谈话,让他出任金州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主任。 任斌湘深知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这个官的分量。过去开发区管委会的主任都是市政府副市长兼任,今天组织上让自己挑这副担子,既说明市委市政府领导对他的信任,也是对自己的考验。古人云:“古之立大志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明知道开发区的工作难搞,可再难的工作对于充满必胜信心亦有志气的原金川区区长任斌湘来说,算不了什么。有市上领导的支持,赴汤蹈火,我姓任的义不容辞! 任命下达之后,他打点好行装,准备上省委党校学习。 就在这个时候,梁庭德市长约见了他:“再考虑一下,是先到任抓工作,还是先上党校?” 市长看上去敦实憨厚、平易近人,一举一动透出精干、仁慈的长者之风。任斌湘面对自己的市长,心里热乎乎的,忙解释说,自己理论和领导水平都有限,去党校学习一趟,回来后可以更好地工作。 梁市长走过来坐在他身旁,拍着他的肩头说:“四十岁了吧?你能当好五年的金川区区长,这足以证明你有一定的理论修养和领导水平,你是有名的务实型干部……” 当任斌湘说起也有人告状时,梁市长宽厚地笑了。他起身走了几步,又马上转过身,双手卡着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很久以前,有个知县死了,他到阎王那里报到时对阎王说,他为官格外清廉,任知县三年没有吃过老百姓的一顿饭。阎王哈哈大笑说,如果泥塑一个县官,别说吃饭,连清茶都不喝啊……”梁市长接着说:“斌湘同志,不就是说你拿一部公家手机,陪吃几顿饭吗?我敢说,你打的电话十个当中有八个是公事。至于吃饭,你不陪着人家吃,人家愿意来你这里吗?如果你连一点人情味也没有的话,人家还愿意投资到你金州市吗?” 听市长这么一说,任斌湘这个铁打的汉子流泪了。 他是一名具有二十一年党龄的共产党员,拼上命干工作不怕,吃苦受累不怕,最怕的是没明没夜地干了工作而不被别人理解。梁市长的一席话,如同一阵散发着馨香的春风,吹走了笼罩在他心头的迷雾。他腾地站起身说:“士为知己者死。冲你市长这些话,我立即到开发区上班。” “好!”梁市长握着他的手说,“我知道的任斌湘就应该是这个脾气、这个性格!我给你报个数字。截至目前,开发区亏损4800万,18个直属企业除两个运转外,其他16个不是亏就是停;基础设施三年中基本上没发展,眼下的状况是路牙被破坏,管道被堵塞,树被啃坏;开发区财政吃紧,连招待来客买包茶叶的钱都没有,涉及到打官司的债务320万,其他欠款达1500万元。开发区就是这样一个摊子!你马上到任,把工作抓到手上,市委市政府永远是开发区的坚强后盾,大事小情只要你老任一个电话,我会立即赶到开发区。” 任斌湘到开发区上任的消息传出后,他的亲戚、朋友、同事和下属纷纷劝他。 “前些年开发区主任为什么要副市长兼任,就是好协调省里、两大公司及市政府各部门的关系。你一个政府副秘书长,如何协调与有关部门的关系?” “你去过开发区吗?市属哪个单位的条件不比开发区强,那连个像样的办公室、接待室都没有。” “现在的开发区管委会大院里冷落得一天很难见到一辆汽车,去的人都是打官司要钱的,你去了除去坐冷板凳,就是受气。” 任斌湘面对嘈嘈杂杂的议论,决心没有丝毫动摇。他承认,开发区确实是个烂摊子,别的不说,就说还债,一年还100万,也得18年啊。可你任斌湘也不是一个脓包、软蛋,市委市政府选你当这个主任,不就是认为你能挑起这副担子吗?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任斌湘没有什么福气,就是遇上了好领导。我任斌湘要干,就干出个样子来。 任斌湘经过座谈、调查,摸到了开发区管委会存在的某些病根:产业结构不合理,流通娱乐企业过多,生产性企业过少;一些直属企业没选好领头雁,直接影响生产和效益;一度政企不分,结果把企业的债务转嫁到了管委会头上…… 病根诊断出来了,需要治疗,治疗就得花钱,可开发区的现状是连汽车加油的钱都没有,来客人招待的竟是一顿牛肉面!开发区财政已经困难到不可想象的地步了! 梁庭德市长了解情况后,马上批了10万元给开发区管委会,以解燃眉之急。 梁市长对任斌湘就开发区如何运行说了两句话:干中寻求发展,发展和改革中寻求出路。也就是让他们尽快办一批见效快的生产性企业,小不要紧,积少成多嘛。 任斌湘带领开发区管委会一班人,按照市委市政府的意见和梁市长的具体指示,迅速制定了开发区基础设施、招商引资、办事效率、负债经营等方面的政策。金州经济技术开发区腾飞的序幕就这样拉开了。 中篇:“工作不是坐出来的,是干出来的” 公元1997年6月7日,骄阳似火。这是第二届亚太地区经合组织国际贸易博览会在山东省烟台市召开的第二天,大会爆出一个特大新闻:一个来自大西北的地级市,将要在这里举行招商项目发布会。消息传出,许多新闻单位和与会代表兴趣大增。新华社、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香港大公报、沿海经济报等40家新闻单位的记者和国内外商客、朋友共220人前来烟台新闻中心参加了这次特别的招商引资会。 亚太经合组织是亚太地区最重要的区域经济合作组织,也是迄今我国参加的最重要的国际多边经济组织之一。由于亚太经合组织18个成员国的人口占世界人口的40%,国民生产总值占世界总产值的50%,贸易占世界贸易的46%,亚太经合组织在多边经贸体制中的地位日益重要,博览会越来越受到各国和各企业经济团体的热心关注。这次博览会的展位达1236个,是在日本大阪举行的上一届博览会的四倍多,与会的中外客商达10000多人,其中高级政府代表团、高级经贸代表团达70多个,相当一部分都是由国家部长、副部长带队。与会企业有不少是如韩国大宇集团,日本三菱,美国卡特彼勒、铁姆肯,香港招商局集团、华润集团等大商社大财团。韩国大宇在大会的室内外展位就达70多个。 大西北一个地区级政府代表团,竟敢来参加如此大型的国际性会议?这个地区级政府的首脑人物能把握如此好的机遇,把招商会开到如此规模的国际性会议上确确实实了不起。等与会的200多位中外客商、记者、朋友们到了会场,才看到高悬于主席台上的是“金州市政府投资环境介绍暨招商项目发布会”19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金州?金州在哪里?”客人们极感兴趣地提问。 工作人员接上话茬:“知道镍都吗?就是中国的镍都!” 客人们中间绝大部分还是不知道,工作人员纷纷议论说:“这些老外,连堂堂中国镍都都不知道!” “这能怪人家吗?”一位香港客商说,“你不宣传,别说镍都,金都人家也不会知道。” 大家越发感到这次市政府“让世界了解金州,让金州走向世界”的招商引资活动是非常必要和及时的。 在这次招商会上,达成协议和意向协议22项,引进资金十几个亿,一批金州开发区急于开发而无力开发的项目,终于找到了合作伙伴。 任斌湘主任评价这次招商活动时深有感触地说:“这是金州市建市以来规模最大、收益最丰的一次招商会,不仅成功地宣传了自己,也使我们看到了开发区的前景。” 这天晚上,任斌湘非常激动,他想起了开会前在市政府讨论组团上烟台谁带队的问题时,梁市长那句落地有声的话:“我带队!”他亲自带队到山东,今天的会又开得如此成功,我何不去向他谈谈下一步的设想。 想到这里,他来到了梁市长的房间,梁市长正在和香港客人通电话,在介绍金州的资源状况,从9.5亿吨储量的煤田到前景可观的油田,从镍、铜、金等矿产到镍产品的深加工,一下子介绍了半个多小时。他放下电话就朝任斌湘说:“你咋回来了?我们这么辛苦来山东,就是要谈成几个项目,约好跟人家谈,你怎么回来了?” “梁市长,你放心,误不了烟台农机局的项目,我已派人去先谈,我睡觉前再去。” 梁市长很快又谈到开发区的工作,在说起提高开发区工作人员的素质和服务水平时,任斌湘深有感触地说:“加强服务是开发区的主要职能之一,可离了政府,离了市长的支持,这一切都无从说起。” 今年4月8日,几个厂长、经理到管委会办公室对任斌湘诉苦说,土地、建设等费用太高,企业实在无法承受。 任斌湘马上拨通了梁市长的电话,正在开会的梁市长听了汇报后说,他立即协调。 当天下午二时半,由王多民副市长主持、梁市长参加的开发区现场办公会上决定:免去土地局收费5项,城建委的收费12项。就是说,从今以后,凡在开发区修建厂房的投资者,除每平方米收10元“三通”费外,其他费用全免。 任斌湘和他的助手认真贯彻落实市委市政府关于加强开发区工作力度的文件精神,上上下下齐心协力,开拓进取,昔日门前冷落的管委会院内热闹起来了。开发区经济走出了低谷,摆脱了困境,走上了健康发展的轨道。 今年一季度开发区企业全面盈利;全年共批准立项50个,到目前已经建成投产了10个,正在开工建设的28个;今年落实的技术改造项目13个,资金总投放量1.2亿元,其中大部分是通过引进资金解决的;落实基础建设设资金200万元,为开发区企业运行创造了条件;财政状况开始好转,截止6月底已取得时间过半任务过半的好成绩。 立秋已经两天了,可热浪仍在镍都涌动,天空、大地之间充盈着很坚定很慷慨的火辣辣的阳光。在开发区泰安路、小区路的两边,二十多家中小企业正在搞基建,隆隆的搅拌机声在沉闷的热流中吞吐着沙石、水泥;建筑工人们在脚手架上、平台上、楼基下,挥汗如雨……笔者来到了泰安路的中段,这里有三家工地在紧张施工,从平凉建筑队负责人的口中得知,他们正在给东区伟业有限公司修建办公楼、锅炉房、宿舍,这项工程的总造价100多万元,预计9月底完工,不影响伟业公司10月份剪彩开业。 在小区路右侧,东区神龙肥业公司也在紧张施工,高大的厂房已打好地基,工人们正在砌墙,拉运沙石、门窗、楼板、砖头的拖拉机进进出出。这里是开发区管委会和来金州的投资者共同投资300多万元年产一万吨的复合肥项目……正在建设的项目还有总投资350万元的钟兰木制金州东区分公司;投资300万元的兰州市政金州东区大酒店,驾驶员培训中心;投资250万元的东区窗帘窗具厂,武威四建金州东区彩窗厂,阿右旗金州东区娱乐中心;投资200万元的东区卷闸门厂,东区综合厂,东区炒货厂;投资190万元的东区兴陇公司;投资150万元的东区安乐有限公司,金三角商贸公司…… 已经建设好的项目有总投资1300万元的包装材料有限公司;总投资800万元的承重砖厂;投资300万元的彩板门窗厂;投资100万元的环保计量建材厂,农业生产资料公司,黄磷厂,艺术装潢公司,盐业经营公司,综合加工厂,逍遥垂钓园等。 开发区二次腾飞的序曲在紧锣密鼓中就要结束了,应该进入主题了,继原有的企业和新上的10个项目开始正常进行、38个新项目开始建设之后,任斌湘在大量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准备引资、集资办发电厂。 开发区能办电厂吗? “为什么不能?”梁庭德市长落地有声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响起,“山东龙口市一个5000人的小村子能自办电厂,我们为何不能办!如果圆了建电厂的梦,开发区的能源问题就从根本上得到解决,也会给其他大中型项目创造条件。” 然后,引资6亿元上镍弃渣项目,该项目经省、市政府反复论证,是填补国际空白的一个废物利用项目,现在工作已做到国家计委那里了。 年产100吨镍储氢材料项目,进口小汽车修配项目,煤田开发项目,油田开发项目……大大小小有发展前景的项目摆上了开发区管委会决策者们的案头。喊了多年的“金州经济新的增长点在开发区”这句话,该到正儿八经兑现的时候了。 振兴金州经济的希望在这里。这里是一片希望的沃土。 下篇:采访笔记摘录 采访笔记之一 时间:1997年7月23日中午。 采访对象:任斌湘,市政府副秘书长,金州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主任。 我没有做出什么突出的成绩。我只能提供市委市政府全力支持开发区、管委会领导班子共同做工作、开发区企业的厂长经理们大干苦干的事例,希望你们多宣传宣传他们。 为了开发区的第二次腾飞,市委市政府专门出台了一份特区特办的文件。市长梁庭德和市上其他领导,多次到开发区检查指导工作、现场办公解决问题的事例,举不胜举。 今年4月的一天,梁庭德市长要去兰州开会,计划捎带生病的妻子到兰州治疗,这个情况我确实不知道,要知道的话天塌下来我也不会给市长打电话。那天,开发区一个和香港合资的项目需要论证,正巧在市长上兰州前十几分钟,香港客人到了,他就推迟了上兰州的计划,马上到开发区来见香港客人,参加会议。为这件事我后悔了好几天。 5月份,梁市长八十三岁的老父亲突然生病,在农村的家人紧张得不得了,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爷不拉自己去。梁市长听到这个情况时,心里不是个滋味。虽然老父亲很支持儿子的工作,也理解儿子的工作,但作为儿子平日不能在老父亲床前尽孝,在这个时候无论如何应该去看一眼啊。可梁市长因为忙于山东招商会,忙于给开发区解决几个企业的资金问题,就没有顾上去。从山东招商会回来,已经到6月底了,他才路过看了老父亲一眼。 上个星期,梁市长陪省上来人检查工作、走工厂、下农村,三天内赶着开了五个会,其中关于开发区的会就有两个,可以说三天没有睡上个囫囵觉。有天晚上陪客人吃饭,累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星期五下午又去了青海,因第二天要参加引流济金引水工程的正式开工大会,星期六连夜返回,回到家里是夜里12点差几分。第二天是星期天,上午9点钟听说中国包装进出口公司的老总们来金州解决开发区包装公司的流动资金问题,就丢下生病的妻子赶来接待客人,参加座谈。 类似这样的事例,在市委市政府领导和其他领导身上,那是太多太多了…… 采访笔记之二 时间:1997年7月25日下午。 采访对象:李永祥,开发区宏达公司经理,100吨镍储氢项目负责人。 去年以来,开发区的变化出乎意料。就拿镍储氢材料这个项目来说,论证了三年多,每年都定不下来,任主任一到开发区,就主动找我了解情况。之后他上北京,下兰州,请教专家,调查市场行情、产业结构、国内外市场前景。同时他还翻阅了大量的材料,参加专家讨论会,听取有关汇报,在科学和事实面前,他决定开发区上这个项目。 为了解决资金问题,他亲自到山东烟台、海南等地招商引资,已初步落实港资500万元;亲自出面向银行行长谈项目的可行性、可靠性,争取贷款480万元;管委会又为项目投资150万元。 在任主任和开发区管委会的大力支持下,我们已和北京有色研究院正式签订了技术转让合同。目前项目前期工作已结束,力争年底建成投产。 采访笔记之三 时间:1997年8月1日中午。 采访对象:妙学禹,中共金州经济技术开发区工委副书记。 一次,北京专家来金州,正赶上星期天,我准备给任主任说一下,专家们说别干扰主任休息。 可我知道他的脾气,一打电话,任主任马上赶来看望专家们,并且当天就召集了论证座谈会。 北京专家很受感动,他们说:“这样的领导搞开发区,金州大有希望。” 北京专家的感觉,就是我们的感觉。自从任主任主持开发区工作以来,我敢说办事效率、工作效率绝对是“深圳速度”。 作为主任,他是非常称职的,可作为丈夫他就不称职了,常常因为工作,连个电话都忘了给家里打。 一次,我们跑镍弃渣项目需要连夜赶到兰州,在途中,他妻子把电话打进了手机:“你晚上的饭是回来吃还是不回来吃?不回来说一声……” 任主任很烦躁,回答说:“别发火嘛,我正在路上走,还下着大雨,我也很辛苦……” 听到这里,我和随行人员的眼圈都湿了。 采访笔记之四 时间:1997年8月2日上午。 采访对象:盖伟辉,开发区伟业有限公司经理。 今年5月份,我和任主任一块去兰州出差,他为了开发区电厂的招商引资工作,一月内走了六次兰州。 在兰州他从来不住超标房,我说超标的费用我们公司报销,他说啥也没有答应,不好意思之下,我也住价格便宜的房子。 说起吃饭,更是随便,没有应酬时,每顿饭一大碗面条,再啥也不吃。有应酬时,一个晚上陪几个饭局,在第一个饭桌上,还没有等人家上菜,他首先要一碗面,三下两下吃完了,赶到菜齐了,工作也谈完了,就去应酬第二个饭局。 赶到晚上,回到宾馆,他的肚子又饿了,我只好去给他买饼。我开玩笑说,怪不得他这么苗条,他这种吃饭法,不瘦才怪呢。 采访笔记之五 时间:1997年8月13日中午。 采访对象:刘三琴,市地税局干部,任斌湘的妻子。 做妻子很辛苦,做任斌湘的妻子更辛苦。 我们结婚18年了,远的都不说了,只说说今春的事吧。 他过去当区长,总是忙,现在当开发区主任了就更忙。我承认他在社会上的评价不错,可家里的事他一点也不管。 今年3月份,他74岁的老母亲因病住院。上午老娘住进院,下午他就去兰州谈项目去了,一谈谈了五六天。我母亲住院做手术时,他在外地开招商会,答应得响当当的要赶回来,结果是我母亲病愈出院了,他还没回来。 还有一次,我突然患重感冒,烧到39.6c,同事陪我住院打吊针,五天后他才知道这件事。 我因家务忙,几乎不出门。有时偶尔晚上出次门,看到别人家的丈夫陪着妻儿逛商店、压马路,可我和儿子从来没有这个福气,他从不逛商店,也不买东西。 说他没钱,任何人也不信,快一年了没有给我交过一分钱工资。 钱走哪里了?出差倒搭钱,这我也知道,可有些事就不能让人理解。他去济南考察,没有买上兰州到济南的硬卧,只好买了软卧票,而超出来的钱他自己掏腰包。 要他说开发区的投资环境、项目等,头头是道,你要问他家里的液化气、面粉等是哪里买的,他不知道。 有一次暖气漏水,淹得家里一塌糊涂,打他的手机,关机了,单位上去找,说是去吃饭了,我气得火冒三丈,找到了摆饭局的地方,门口三辆高级小汽车都是兰州的车号,一打听才知道他正陪着客人谈合作项目,我还有啥招,气也没了,只好去叫同事…… 他这样辛苦,没明没夜地干,究竟理解他的人有多少呢? 7月底最热的那天晚上七点钟,据说那天是金州建市以来一天,气温达到了39c,有人给我打电话说,你快去看,任斌湘开着小车,领着两个小姐在游泳池游泳呢!一听这话,我肺都气炸了。这倒不是怕他作风上出事,这一点我还是相信的,可你一个堂堂县级干部,开上小车去游泳,成何体统! 事后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陪山东客人谈项目谈了一个下午,山东客人热得受不了,自言自语说能游个泳那该有多好呀!他们以为金州不会有游泳池。 老任却马上说:“我带你们去游。”山东人大出意料。 采访笔记之六 时间:1997年8月3日晚上。 采访对象:马勇,开发区招商办主任。 我们和任主任山东招商回来后,听别人说,我们逛美了,我心里特别难受。 谁愿意出差?我们主任快一年了没有领过工资,我多半年了也没有领过工资。工资呢,出差时早就借完了。 出门在外,并不像有人说的那样去游山玩水,任主任的脾气你们也知道,我们能有玩的时间吗? 工作紧张不说,生活也很苦,山东招商会期间,我们吃的最好的饭菜是一个土豆丝、一个西红柿、一个汤、一碗米饭。 任主任见每个盘子底朝天,没剩下一点菜星儿,很难受,马上把财政局长、秘书长们请来说:“你们看,同志们干的是啥工作,吃的又是啥饭菜!” 这件事很小,可我们心想,主任知道我们的苦处,只有努力干工作,才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采访笔记之七 时间:1997年8月2日晚。 采访对象:魏财广,金州广茂石化公司经理。 我能当上经理,企业有大的发展,这跟任主任的支持是分不开的。办厂时,从场地到资金,都靠他的支持。他的工作千头万绪,但他忙里偷闲为企业协调、抽借资金1000万元。 企业发展了,为了报答他,我提出把公司的皇冠车让给他坐,他婉言谢绝了。 今年,他出国考察时,我想,他出国了没钱花会丢我们中国人的脸,多了他肯定不接受,我就把自己的私人存款5000元全拿去,我说这不是企业的钱,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你虽然是个“县太爷”,可私人交情总得讲吧。就算我个人借你的,有钱再还吧。可他说啥也不答应。我说,你任主任也太不讲交情了,我拉来西瓜让你吃,你让我代表你送给市上退休的老干部,我二话没说照办了。请你吃顿饭,你说等我的企业发展了再吃。现在我的企业发展了,你吃过一顿饭,抽过我的一条烟吗? 我好说歹说,他就是不收我的钱。他见我真生气了,就说:“那好吧,你买两条烟我带上到美国抽。” 你看,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为别人想得多,为个人想得少,为大家想得多,为家里想得少…… 礼物 当他看到一块搓衣板时,眼睛突然睁大了,眼珠停止了转动,手也自觉地从头上挪到了装钱包的衣兜里。他想,对了,老母亲上回不是唠叨说,家里的那块搓衣板快磨平了,搓不成衣服了么?就给她老人家买块搓衣板吧!真便宜,才两元钱…… 要回家探亲了,吴桂当然很高兴。 这是一个瘦骨嶙峋的汉子,身不满五尺半,胳膊腿像麻秆一样,四十几岁了,看来再没有“发福”的可能。这无关紧要,他精神确乎是很好的。 一想起回家,自然想起该给家里人买点礼物。于是,早饭后便上了街。他无心顾盼南来北往的车龙人流,径直向成衣展销门市部走去。 可不是么,上次回家妻子再三叮嘱:“下回回来,别忘了给我买件尼龙衫。” 应该买,买件漂亮的,要不,买一套,连尼龙裤也带上。自己在外面工作,家中里里外外由妻一人承当。别说买一套尼龙衫裤,买一套毛料衣服都是应该的。 精心挑选并购买了尼龙衫裤,吴桂走出成衣展销门市部,又信步踱到儿童玩具商店。 可不是么,宝贝独生子上次回家时尽缠着他闹:“我不要汽车,我要飞机!” 飞机就飞机吧!当爸爸的一年才看一回儿子,爱得太少了,他这个愿望应该满足。 “同志,那架小飞机多少钱?” “十二元五角。” “买一架。”他说着掏出了钱包。 走出玩具店,他苦思冥想,给老母亲买件什么礼物呢?母亲在家也够辛苦的,带孩子、洗衣、做饭……快七十的人了,干起活来也不行了……这么想着,不觉走到了百货门市部。 在柜台前面,他一手在脑袋上摩挲着,两只眼睛微眯起来,在货架上来回扫视。当他看到一块搓衣板时,眼睛突然睁大了,眼珠停止了转动,手也自觉地从头上挪到了装钱包的衣兜里。 他想,对了,老母亲上回不是唠叨说,家里的那块搓衣板快磨平了,搓不成衣服了么?就给她老人家买块搓衣板吧!真便宜,才两元钱…… 掀翻屋顶的笑声 那女人起初铁青着脸,见“空袖子”左手里是一张十元的钞票时,旋即露出一脸和蔼的表情:“好!先给这学生娃卜一卜。” 等着卜卦的人们,先是用惊讶的神色看着这没胳膊的小伙子,尔后答应了:“就让这娃先算吧!” “该轮到我了吧!”满屋子的人,多少张嘴,不停地嚷嚷着。 床头上,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正绷着脸向眼前的善男信女、老的少的发号施令:“再吵!这卦不给你们卜啦!” 真灵光!一声吆喝,所有的嘴都闭上了。只有人们手里五元一张的票子,还在响动着。 “……你这个人呀,晚年是很有福气的……”卖卦的女人正看着老石爷的手心,说得神乎其神。 忽然,人圈圈里一阵骚动,大家回头一看,三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像猴子一样,从人们的胳肢窝下钻到了那女人面前。大家睁大眼睛盯着最前头的小孩,只见他少了一条右胳膊(他名叫刘力,暂时叫他“空袖子”),那空袖子还搭在后面一个小媳妇的肩上。 “好奶奶,”“空袖子”微笑着,吸吸扁扁的鼻子,“我有挺要紧的事儿,请你先给我卜一卦吧!” 那女人起初铁青着脸,见“空袖子”左手里是一张十元的钞票时,旋即露出一脸和蔼的表情:“好!先给这学生娃卜一卜。”等着卜卦的人们,先是用惊讶的神色看着这没胳膊的小伙子,尔后答应了:“就让这娃先算吧!” “神婆子”很仔细地看着“空袖子”那只唯一的手,开始说:“这学生福气可大啦!要是能很好读书,到大了定是一个掌印把子的大官。”接着又说:“‘贵人多有难’。近三年内你还有点小小的灾难,比如说你这条断了的胳膊。” 不提胳膊还罢,一提胳膊,“空袖子”便和两个小伙伴哈哈大笑起来,就连卜卦的男女老少也笑了起来。 “空袖子”用事实戳破了“卖卦女人”的骗子把戏,他的空袖子是假的,难怪人们哄堂大笑。 笑声里,卖卦女人傻眼了,而刘力已把右胳膊从空袖子里伸出来。他用右手摸摸高高的额头,吸吸扁扁的鼻子,做出一个逗人的鬼脸。 “哈哈!我的胳膊好好的。什么灾难?分明是骗人的鬼话!” 嘿嘿嘿……哈哈哈…… 笑声似乎要掀翻屋顶。当笑声消失的时候,留下的三两个人又朝着满头大汗的卖卦女人围去。 她不再神气了,只是用右手紧紧按住钱口袋,身子一个劲儿地朝墙旮旯里挤。可是,那墙很坚固,你想,她能钻得过去? 军营门口 “哦?”四十开外的首长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风纪扣,果然没系。他认真地系上风纪扣,然后蓦地,跨了一个立正,朝青年军人行礼致谢:“同志,我要学习你这种对工作认真负责的精神。我叫董克礼,新调来的师政治委员。” 中午。天气很热,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太阳高高地悬挂在头上,炙烤着大地。我为了工作需要,来到了某部队的军营门口。 哨兵检验过我的证件后,我走进了绿色的大门。正好,迎面走过来了两位部队老首长,最西边的一位已经双鬓斑白了。他正在兴奋地和一位四十开外的军人谈论着什么。后者红光满面,军帽整齐地戴在头上,一身草绿色的军装是那样合体。大概是热的缘故吧,他的风纪扣没有系。 “报告!”值班室门口桌子前走过一位青年军人,朝两位首长敬了一个军礼。 首长们因为谈话,被“报告”声吓了一跳:“有什么事吗?” “请首长系上风纪扣。” “哦?”四十开外的首长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风纪扣,果然没系。 他认真地系上风纪扣,然后蓦地,跨了一个立正,朝青年军人行礼致谢:“同志,我要学习你这种对工作认真负责的精神。我叫董克礼,新调来的师政治委员。” 青年军人惊愕得一动也不动了。 四十开外的首长大踏步来到了那张桌子前,命令青年军人记下他违反纪律的一次事实,然后才和白发军人离去了。 水兰子 从此,爱情的萌芽就悄悄地在她的心中滋长起来。以后,她经常到他那里借书。书迷对书迷,挺合得来。每次去,表弟总是把最好的书借给她。她看完了还给表弟,表弟再把新书给她。这样,两年过去了,她和表弟的心紧紧地连在一起了。 水兰子有气无力地哭着,双眼哭肿了,枕头渗湿了。妈妈坐在炕沿上,望着女儿,心急火燎,天哪!这可怎么办? 妈妈看着水兰子长了这么大,水兰子的苦处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水兰子自小儿聪明、伶俐、活泼、可爱。上小学的时候,哪个教师不在妈妈跟前夸孩子好。那时候,做妈妈的就似吃了人参果——甜在心里头。 快上完小学时,灾祸就降到了水兰子一家人身上。从此,妈妈就带着水兰子离开了城市,来到了家乡农村。老家是个什么样子呢?说起来真令人寒心,连生火架炉子的一根柴火都没有。懂事的水兰子替妈妈做了不知多少事情啊! 一次家里两天揭不开锅,妈妈正望着准备生炉子的麦草疙瘩伤心。突然,女儿回来了,她背着半袋子白生生的面。当妈妈知道是水兰子课余时候帮别人做工赚来的时,她一把搂住女儿哭了起来。 后来,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水兰子就自动不上学了。 割麦子的第一天后,水兰子和平常一样,帮妈妈洗锅。妈妈发现丫头龇牙咧嘴的样子,像是手在痛。她拿起女儿的手一看,心都碎了,嫩嫩的小手上全是燎泡,破了的地方已经渗出了殷红的血迹。这也难怪啊!糖水泡了十几年的孩子,这样的农活还是第一次干啊! 妈妈一阵难受,心疼地哭起来了,哭得是那么伤心,那么凄惨。 “苦命的女儿呀!”…… 坏分子的子女哪有休息的权力呢? “水兰子,都怪妈妈不好。”妈妈的眼泪像泉水一样流了出来。 水兰子见状,苍白的面颊上又滚下一串泪珠,掉到了枕头上。她抓住了妈妈冰冷的手,小声说:“妈!你别难受,我已经好多了。”说着,忽地翻身爬了起来。妈妈望着女儿,苦涩地笑了笑:“你躺着,妈妈去做饭。”她拉过被子垫在了水兰子身后。 水兰子望着妈妈走出了屋子,眼泪又扑簌簌地淌了下来,不应该折磨妈妈了,她也有一肚子哭水啊!…… 这天,天气特别晴朗。晴得连一丝儿云彩也没有,当头的太阳晒得人头昏脑涨。大树下三三两两的人正在歇荫凉。水兰子从四爷家里走出来了。她又细又高的个子,消瘦的四方脸红润润的,棱棱的鼻子尖上挂满了细细的汗珠。她的浑身上下看起来都舒服,给人一种干净、利洒的感觉。 “哎——水兰子!” 水兰子往后一看是队长,她问:“干什么?” 朝着喊他的队长露出了那队小虎牙,微微的笑靥是那么动人、好看。 “评工分去来嘛?” “嗯。”“明天,河上架桥。你和老队长吃了早饭就去。” “嗯!听见了。”姑娘应着,拐进了自己的家门。 翌晨,当朝雾酒遍大地的时候,水兰子她们出发了。 水兰子骑着一辆崭新的“飞鸽”,骑着它,就像驾云上天一样。因为,这辆车子就是她的未婚夫推给她的。她很高兴,但并非是骑上了新车子,而是今天要路过五河公社的砸石场,说不定会碰上他呢!姑娘的心啊,就像长上了翅膀早就飞到了五河公社的砸石场。 砸石场上炮火轰鸣,大石炸裂。一个身着中山装的英俊小伙子嘴衔哨子,手拿小红旗正在指挥着点完炮的青年们撤退。 那,不正是他吗?水兰子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快!快!”她使尽全身力气朝迎上前来的他飞呢!她恨不能一下子飞到小伙子的身边…… “水兰子!”老队长一声喊打断了水兰子的遐想。前面就是五河公社的砸石场了,水兰子有一种飘飘忽忽的感觉。砸石场的路口,有许多人围在那里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队长往前赶了一截,对水兰子喊道:“水兰子,快走!去看看前面发生了啥事情。” 水兰子应了一声,用劲一踏车,“唿——”超过了老队长。 “赶早儿去叫救护车。” “正月初一卖对联——迟了半年了。”…… 随着阵阵的嚷嚷声,水兰子和老队长挤进了人群,见是一个负伤的人蒙头盖捂地睡在架子车里。车子旁是几个小伙子,看阵势,他们正要把人拉走。 老队长急火火地问:“哎!是谁?” “是于永夫。” “啊!是他?”水兰子一阵目眩。 “是这么回事。刚才,我们点着了炮捻,准备炸石。可等了好一阵子,还不见炮响。于永夫是我们的组长,他急得不行,要去看一看。我们拉不住他,他说:‘社员吃过早饭,就要到这里来拉石头。我们后勤跟不上,就会窝工。’说着他就跑了上去。可是,就在这时候炮响了。他的胳膊炸得无影儿了,人当场就昏倒了……” “啊?”水兰子扑到车子上就哭起来,人们拼命地拉她,她才起来。 下午回到家,父亲气腾腾地不和水兰子搭话。水兰子一头栽倒在被窝上又哭,妈妈劝了半天,水兰子才下地干活。 刚出庄门,水兰子的舅舅走过来了,他指着水兰子的鼻尖说:“水兰子,你要是跟上于家的小伙子,以后见了我可别叫舅舅,啊!” 水兰子愣在那里了。他到水兰子的妈跟前说:“姐姐,那么好的姑娘没处去吗?你怎么往火坑里推她?” 水兰子的叔叔来了,他又指着水兰子的鼻尖说:“丫头,你听见了吗?不小的人啦,该动动脑筋啦!” 水兰子哭了。他又跑到水兰子妈跟前说:“老嫂子,趁早拿主意吧!丫头子到于家可怎么活呀?” 水兰子的知己李嫂过来了。她把水兰子拉到僻静处说:“水兰子,听嫂子说啊!退掉算了吧。他已经没有胳膊啦。” 水兰子摇摇李嫂的手臂说:“嫂子,看你……”话还没有说完,眼泪又淌下来了。 “水兰子,你还蒙在鼓里呢,于家小伙子已经完了。再说,世上的小伙子又没有让霜杀掉,你何必认真呢?” “啊?”水兰子一头栽到李嫂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李嫂把她劝到了家里,她更伤心了…… “水兰子。”妈妈进来了,她给丫头端来了荷包鸡蛋泡馍。 正在这时,水兰子家进来了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个老成些的,跟在后面的是个年轻小伙子,看他们的装束就知道在铁路工作。 “亲家,嗯,水兰子有病啦?” “是她干爹呀。水兰子,看干爹和你哥哥来了。” 水兰子想翻起身来,妈妈让她别动,她又转向徐家父子:“她干爹、哥哥快坐吧!” 徐亲家拉拉年轻小伙子:“水元,快叫干妈。对!这是妹妹。” “孩子身上不舒服,好几天了。”妈妈说着转向亲家,“她干爹,到书房里走吧!” “不啦!不啦!就这些坐一会儿吧。”妈妈无奈,便请他们坐在了炕沿上。 多年的亲家见面,话自然很多。他们谈论着离别十几年的遭遇,又说了当前的形势,真是海阔天空啊!然后,自然把话转到了正题上。 “亲家,跟你商量个事儿。” “成呀,你就直说吧。” “是水元的事,他已经分配工作了,是站务员。你看你斟酌一下,把水兰子给我水元吧!至于水兰子的户口问题,我已托人说妥了,前脚结婚,后脚就能入上……” 一听是这个,水兰子忙把脸转到了一边。妈妈望着水兰子白飘飘的脸问:“你愿意吗?” 水兰子没有吭声。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亲事啊!水兰子,你答应了吧!你的胎包子还在铁路上,自小儿生在那里,现在该回去了吧。” 水兰子转过脸来,正好和水元投来的目光相遇。他戴了一顶自己曾经羡慕过的大盖帽,一颗闪闪的红星映得那张本来就端正的脸庞显得更加清秀了,再配了一套铁路服装,真是吕布挎赤兔——神气极了。水兰子再没有勇气看他了,他简直是一块吸铁石,会把一切爱虚荣的姑娘吸引过来。 妈妈望着女儿转向墙角羞红的脸,问:“说话呀!” 水兰子还是不吱声。 小时候,她跟水元是同班同学,他的学习比自己好,长得也很出色。再说,干妈的脾气是太好了。记得小的时候,她到干妈家去玩,不小心打碎了干妈心爱的花瓶。她吓得哭起来了,干妈不但没有责怪她,而且还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哄她说:“别害怕,兰子,以后要多加小心就是。”从此,她一有空就到干妈家去,跟水元玩…… “水兰子,你说话吗!”妈妈催促说。 “让我想想吧。”水兰子漫不经心地说。 妈妈没法,又和亲家喧别的事。 一个蛛蛛从墙角里爬下来了。“早见蛛蛛有喜哩。”水兰子慢吞吞地自言自语着。喜?莫非自己有喜吗?是和水元的事?她想起小时候,与水元在铁路上玩捉迷藏的事,又想起慈爱的干妈。到铁路上去,当铁路工人。啊!铁路工作!这是多么有意义的工作啊!小时候,爹爹当铁路工作时戴过的大盖帽,干妈家干姐拿过的红绿旗是多么神秘啊!它吸引过很多小姑娘。小小的水兰子姑娘也幻想过快长大吧,长大也像父亲一样当铁路工人。一次,她看着铁路局给爹爹送来的立功喜报上的照片,她羡慕极了。哈!多威武啊!现在这张照片还保存着。前年父亲平反时,妈妈又把它放在了相框子里。当站务员更来劲,小时候,干姐就是站务员。她戴一顶镶嵌着红边的铁路帽,那颗闪闪的红星和蓝色制服上的五个黄铜纽扣也具有神奇的魔力。她脚下还蹬一双锃亮锃亮的黑皮鞋,走起路来“咣叮”“咣叮”的,神气极了!每当火车驰过时,她就举一对红绿旗站在铁路旁边,俨然是一个将军在指挥战斗。这时候,小水兰子就更羡慕干姐了。快长吧,长大了像干姐一样当站务员!可谁知道,挨到水兰子头上的站务员只是个迷糊糊的幻觉,而等她的实际上是艰苦的农村生活。她跟着坏分子的父亲,离开铁路已经十一年了,当铁路工人的理想也变成了泡影。从此,什么大盖帽啊、红绿旗啊、站务员呀等等都忘到脑勺子背后了。与其说是忘记了,倒不如说是不敢这样想啊! 今天,不但敢想,而且似乎看见了,只要她一伸手就摸见了。跟水元结婚,等待她的是大盖帽、红绿旗、站务员……啊!这是多么神奇的事啊! 两亲家又把话题转到水兰子的亲事上了。 妈妈说:“水兰子,你干爹跟你爹也说好了。他非常高兴这门亲事,他说,活人嘛,就是活得舒服吗,再吗,有啥意思啊!过两天就喊于家的人来退婚。等办停妥了,就给你们收拾,准备结婚,你说行不行?” 水兰子臊得更厉害了,她还是那句慢吞吞的老话:“让我再想一想吧!” “傻丫头,还想什么呢?这样的好事,打上灯笼也难找。再说你们从小就在一起,青梅竹马,也很合得来吗。” 水兰子羞涩地说:“妈妈,让我再想一想吧!” “想?还想什么哩?”妈妈生气了,水兰子长了二十四岁,还是第一次挨骂,“放着天堂你不走,偏要进地狱。你说,你跟个瘸烂破口袋的人有什么用?” 水兰子不吭声了,又重新把脸埋在墙角里,眼泪汪汪的,任凭妈妈发多大的火,她也不吱声。妈妈骂了几句,嘴也软了。她知道女儿的脾气,她不干的事,任凭你说得天花乱坠,她也无动于衷。哎!这丫头傻呀,这么美的事要是换成别人……哎!女大了,不由娘了。哎!不管怎么样,劝劝再说吧,或许她还会回心转意,这也是好的。于是,她的话又转亲热了:“水兰子,不管怎么说,于家不能去啊!你爹说得对,接他的班吧!” “妈!”水兰子恳求说,“你还是让我再想一想吧!” “成啊!”妈妈沮丧地摇了摇头。 这时候,于永夫的影子又在水兰子的脑子里动了起来,特别是那个残废了的胳膊。啊!我要是扔下他,他可怎么办呢?自己和他订婚整整三年了,三年他们是怎么过来的呢?三年来她有三天也说不完的心里话呀!可是一见到他,她怎么也说不出来啊!写信给他吧,自己离开学校十一年来根本就没动过笔。不但困难,即使写出来吗也拿不到人跟前。 哎!姑娘的心事只有姑娘自己知道啊!说句真心话吧,三年来她除过劳动外,别的时候都在想念着他啊!想着他那清秀的面庞和那双温暖的手。她认为,一生中有他这样一个知心的人,是多么的幸福啊!半个月前他提到秋后结婚一块儿生活,她是多么高兴啊!她的心也和他一样!有时,她总看着他有什么心事不肯给她讲出来,这时候的她多难受啊!讲出来吧,讲出来让自己也替他分一点忧愁。不知为什么,他一离开她,她更难受了,仿佛心让别人给揪了一样;他一到她面前,她就觉得痛快,说话、走路……不管干什么都觉得得心应手、利索。有时,时间一长不见他的面,她就觉得生活里缺了个什么似的。 过去的事情是有必要回忆的,但这三年的经历她更是永远也不会忘记。她们订婚前,还是表姐弟的关系。她比他大两岁,他就叫她表姐姐。使她最不能忘怀的还是她毕业两年后到表弟家去的那一次。 那天晚上,大约一二点了,她出去解手。一出门,就发现表弟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月亮,像一张弯弯的弓箭挂在天空,院子里麦草上的露水珠儿在月光和他的窗户里透出的灯光下晶莹发亮。 她想,这时候的表弟在干什么呢?是不是在看书?要知道,她也是个书迷。她悄悄地来到了表弟的睡房门前,从门缝里往里一看,表弟正在桌子前写着什么,笔尖在纸上窸窸窣窣地移动着,灯光映在表弟的脸上,表弟显得那么潇洒、英俊。她被表弟的学习精神感动了,晚上第一次失眠了。从此,爱情的萌芽就悄悄地在她的心中滋长起来。以后,她经常到他那里借书。书迷对书迷,挺合得来。每次去,表弟总是把最好的书借给她。她看完了还给表弟,表弟再把新书给她。这样,两年过去了,她和表弟的心紧紧地连在一起了。订婚后,她们高兴极了。 前年,她父亲平反时,她们一家大有进城的希望。那时,有一个姑娘对她说:“你马上要当工人了,当了铁路工人就和那个小伙子一刀两断了吧!”她当时就对她说:“不!我不干那些伤人心的事。就是我当了工人,他是农民,我也一定跟着他。”心下又想,不怪她呀,她哪里知道我的心事啊! 今天,他残废了,就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我要准备离开他。啊!不!不!我不能这样做,我要跟着他,哪怕我受天大的委屈。 想到这里,水兰子的眼睛模糊了。远在医院的他比近在面前的他更高尚、更伟大。他的形象就像一把无情的扫帚把她脑子里的“铁路工作”、“站务员”之类的字样扫得无影无踪了。 这时候,水兰子兀愣一下翻起身坐了起来。这哪像个有病的人,这哪像三天水米不沾的人。她的举动,让在场的三个人都很高兴,以为她想通了。 “干爹,说句让你见怪的话吧。哥哥,我可攀不起!” “啊!”三人都几乎是异口同声。 “为啥?”妈妈问。 “我们合不来。” 妈妈不言传了。这下可全脸胡子吹火哩——全完了! 干爹铁青着脸一个蹦子跳下炕来,一把拉下儿子:“走!离了狗屎连辣辣也不变了!我可不是来巴结你,而是看着亲戚的面子上才来的。你别不识抬举!好吧,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妈妈急得直搓手:“你……你这个挨刀的……” “妈,”水兰子恳求她,“别生气了吧。” 妈妈望着女儿眼里闪着的泪光,心刷地又软了。她走过来坐在炕沿上:“水兰子,你又咋了?” 水兰子抓住妈妈的手说:“妈!除了于家,我哪里也不去!” 妈妈先是一愣,接着无可奈何地摇起了头…… 嫂嫂 “呶,这套衣服,还有书包,带出去拿到程明的屋里,让他明早就随我上学。” 啊?这不是在做梦吧?哥哥拿着衣服和书包出来了。我明白了,也认出了这套衣服就是她前几天裁好的。我很想大声叫一声“嫂嫂”,还没等我说出口,她闻声出来了。 我虽然在省城的大学里读书,可我的心却常常在几十里外的家里,尤其在我弟弟身上。我们姐弟俩都是苦命的孩子。我十四岁那年,弟弟才九岁,爹妈就相继离开了人世。哥哥在公社木工厂工作。他心好,可最最爱听嫂嫂的谗言。有时我们姐弟俩如稍有一丁点儿不如意处,她总是在哥哥耳边吹风,甚至编出足以使我俩挨一顿饱打的谎言来。 随着日月的流失,我渐渐地学会了避免挨打的“办法”,这就是一切都随着嫂嫂。人家说往东走,你就往东走,人这说朝西,你千万不可往东。一句话,万事多吃点苦,说话嘴甜一点,左一声“嫂嫂”,右一声“嫂嫂”…… 这一招可真灵,嫂嫂在哥面前开始说我的好话了:“你小妹可是越大越懂事了,不但知道疼我,还知道疼两个娃娃。”如此这般,都是说我好。哥哥呢,也很高兴。从此一指头也没指过我。 高考前夕,我需要的复习资料,他总是想方设法给我弄来。 然而,弟弟却和我根本不同。他是越来越犟了,嫂嫂说的对了,他主动去干,说的不对了,脑勺子一立,理也不理她。要不是我护着他,实在话,他不知又挨了哥多少打了。我常常劝他,让他聪明一点,处处让着她点,不但能吃饱肚子,还不至于受皮肉之苦。但是,我的嘴皮子都说破了,他还是无动于衷。就为这,他刚上完小学四年级,就让嫂嫂给撵来种地来了。为这事,我伤心了几天。 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一天,在弟弟的小屋子里偷偷哭了整整一夜,可他还骂我软,我实在拿他没有办法。 临走时,我徒劳了几天,唾沫渣子浪费了三大碗,既没有说通弟弟,也没有说服哥嫂。不过,八亩责任田,我这一走,弟弟要是再去上学,嫂子一个人也确实忙不过来。 走的那天,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坚持写日记,并把每一星期的日记寄给我看,他答应得响当当的。 可是转眼间一年过去了,弟弟仅给我来过有数的三封信,每封信都说他生活得很好,让我放心。我真是又急又恨,能放下心吗?唉!我的苦命的弟弟啊! 这几天出于我意料之外,他竟一下子给我寄来了几十篇日记,他反复申明,这是他近几个月经历的事情,我迫不及待地翻开了他的日记。 2月10日 姐姐!你知道吗?我是多么快乐!天仿佛比以往变得更好看了,蔚蓝蔚蓝的,淡淡的云彩活动起来了。真怪,十五岁了,第一次发现,天上的云有各色各样的形状,它们似奔马在天空中驰骋,连飞舞的鬃毛和尾巴毛也一清二楚;似牛肋条,一根一根的,排列在那里;似一头凶猛的狮子,冲着我扑来……啊!就连平时觉得格外笨重的双腿也变得轻了许多。平日不爱吃的山药米拌汤也变得有滋有味了,有时我一下子能吃三大碗。啊,姐姐,你知道吗,我为啥一下子变了样? 这还是过完年不久的事情。你还记得那个被坏肚子(他给嫂子取的外号)称为表哥的人嘛?他为了要得到坏肚子,竟和他女人离婚了。坏肚子也提出和哥哥离婚。为这事,哥哥破天荒第一次和我商量。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就把坏肚子平日和“表哥”所干的一些丑事说出来了。哥哥一听,气坏了,当下就和坏肚子一刀两断——离婚了。你想,我能不高兴吗? 2月15日 姐姐,本来要把十日写的那篇日记寄给你,让你高兴一下。哥哥说,别告诉你了,等他再娶一个媳妇再告诉你。我一听这话,刚才犹如小时候吃蜜糖的高兴劲头一下子消失了,浑身的劲头也一下子松弛下来了。可是,我还是装得稳稳当当的,没让哥哥看出我不愿意再要一个嫂子。 姐姐呀,难呀,哥哥要是打一辈子光棍不好嘛?我发誓,到将来一定不娶女人。 记得看过一部外国戏,里面一个骑士说:“女人的每一根头发就是一条毒蛇。” 我很赞成这句话。那么,为什么要和那么多的毒蛇一起生活呢? 3月20日 姐姐,关于哥哥再给我娶一个嫂子的事,我不愿意再去想它了。因为,我已经是一个小伙子了。她如果敢欺负我,我是不会饶她的。所以,她应该来,给哥哥洗衣做饭。 可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哥哥突然决定不去木工厂了。木工厂,连工人的工资也开不够,这我早知道。哥应该早离开那里才对。 哥哥改行了,他要养鸡。最近他买来了许多关于养鸡方面的书,有《养鸡顾问》、《养鸡五百天》、《专业户养鸡新技术》等等。他不但整天看,还让我看。他开玩笑说到将来,他办上养鸡场的时候,要让我当经理呢。 我问:“哥,你怎么一下子想起要养鸡?” “是你未来的嫂嫂给我出的主意!” 噍那乐呵样,我打心眼里感到讨厌!该死的嫂嫂!说实话,一提“嫂嫂”这个词,我就来了气。 3月21日 她可真来了。原来是我们学校教音乐课的李风华老师。 为了照顾哥哥的情绪,我只好说:“李老师,你来了?” 她笑眯眯地朝我点点头:“程明,应该叫我嫂嫂。” 哼!还“嫂嫂”哩,真不要脸皮!我暗暗地骂了她一句,转身走了。 4月20日 她真成了我嫂子了。 没有请客,没有用大汽车娶,她自个儿领着她的小女儿来了。亲戚朋友们炒了几样简单的菜,吃着,乐呵着,喝着……背地里说啥的都有,都说我哥没本事,连客都待不起。可他们俩依然乐哈哈的,宛然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姐姐,提起她来,你大概也记得吧!她男人是烈士,那年牺牲在对越自卫反击战场上。这几年,她们母女俩的生活很好,向她求亲的也很多。不但因为她长得很俊,家里还很富有。可是,她始终没有答应。这回答应了哥哥,我多少有点不明白。 我们家除了一台破收音机外,再大一点的东西都没有。可她呢,有一台十二英寸的彩电。…… 4月21日 今天一早,一台铁牛车停在了我家门口,车上装满了各种家具,有电视机柜、大衣柜、写字台等等。 我帮忙抬下来的是电视柜,哥哥说抬到书房。可她却说:“先别忙,暂时抬到院子里。”就这样,一车东西都抬到了院子里。 “平平爹,”(平平是哥哥大男孩的名字)她对哥说,“把屋里的东西,墙上的画张,统统挪到院子里,我们刷刷房子吧!” “可以。”哥哥仍是像从前一样,对女人百依百顺。 忙了大半天,书房、厨房,连同我睡的那间小屋也变得焕然一新了。 下午,我正在鸡舍里架炉子,她突然叫我到书房里来。 “来!程明,帮我一把,把这个电视柜抬到那里吧!”她指的“那里”是墙旮旯。 我没有言语,默默地和她把柜子抬到了“那里”。 “英英!”她说话吐字清晰,很好听。六岁的小英英拿着一本小人书跑了进来。 “英英,你和叔叔玩,他会教你认字的。” “炉子还没架好呢!”我冷冷地说。 “我去铺麦草,顺便看一下,你教英英识字吧。”她说着,走出去了。 4月25日 小鸡多可爱啊!身子雪白雪白的,小嘴、爪子金黄金黄的,一双小眼睛像一粒粒透明的圆豆子。 土炕边上用一块塑料布挡着,炕又被分成五格,每一格五十只小鸡。也许,从今以后我就是它们的保姆了。 这天,我喂完小鸡后,把中间的隔板都抽掉了。“这样还好些,让小鸡来回跑跑。”我想。 小鸡对我的做法满意极了,兴奋地从这边涌到那边,又从那边涌到这边,好看极了。 “程明!”是小狗在外面叫我。我忙撒下几把食,锁上门就和小狗到地上挖曲曲菜去了。 等我回到家里,她也放学回来了。刚一进鸡舍门,吓了我一大跳:老天!这么多小鸡怎么死了? 她告诉我,我出去时没架炉子,火灭了。温度一下降,小鸡就扎堆,那么最底下的就被压死了。她说完后责备我不该抽掉隔板,不然,小鸡不会死这么多的。她再没有怪我,只是麻利地收拾着死去的小鸡,然后找柴火生炉子。 我难受得在一边数死去的小鸡,整整九十二只呀!要是哥哥在,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下午,我挖曲曲菜刚回来,平平就迎来了:“小叔,别回家,爹爹要打你哩。不信?他把桶子都踏扁了。” 我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房门。果然,哥哥气势汹汹地抽出了皮带,他打得我好狠啊! 姐姐,又一个坏肚子到我们家了。我忍着疼暗暗地下决心,一定要出出这口气。真的!我已经是个小伙子了。 真是谢天谢地,这天下午,哥哥坐车进城买铁门去了。下午放学后,她回来了。我手握一根柳树棒子藏在了门道里。她刚刚迈进庄门门槛,额上就挨了我狠狠一下。她扑地跌倒了。血,从眉毛上边流下来了,英英和平平吓哭了。 我愣了一下,扔掉棒子就冲出了庄门。糟了,哥哥没去城里,正和大队长朝家里来了。 “程明,哪里去?”哥问我。 我没吭声,气呼呼地走了过去,只是听到哥对队长说:“……一气之下,打了他一下,他就不理我了。” 我得马上跑,今天惹的这个祸可真大,哥不打死我才怪了。我漫无目的地朝远处跑去。 晚上,我硬着头皮回到了家里,打就让他打吧,挨一顿打怕什么?心里这样想着,悄悄儿来到了书房窗户前。屋里,他们正在说着什么。我倒要听听,坏肚子又再说我的什么坏话…… “你呀你,走路不小心,头碰成这个样子。嗨……来,把纱布包上。”哥哥的声音。 “我早就说没关系的嘛,我自己来。你去找找程明吧,饭都凉了。……什么?你这脾气呀,啥时能改呀,死了就死了嘛,大不了五十元钱,你就该打人家?”是她的声音。 “他肯定到哪里玩去了。你别看程明不爱说话,可从来不记我的仇。……什么?程明的名报上了?也好,让他上学也好。” “呶,这套衣服,还有书包,带出去拿到程明的屋里,让他明早就随我上学。” 啊?这不是在做梦吧?哥哥拿着衣服和书包出来了。我明白了,也认出了这套衣服就是她前几天裁好的。 我很想大声叫一声“嫂嫂”,还没等我说出口,她闻声出来了。 “嫂子,”叫出这一声时,我突然感到轻松多了。她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我。不知怎么搞的,我一下子想起了许多许多,眼泪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流了出来…… 姐姐,你看完这篇日记后,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吧? 这以后的事再不多说了。她强迫我洗个澡,然后看电视,是《霍元甲》,好看极了! …… 我一口气看完了弟弟写来的全部日记,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双眼。有生以来,我流过几次高兴的泪水啊! 李二爷告状 “种子要生长,要挺出地面,必须左拐右弯,经过艰难曲折的过程才能达到目的。人生的道路,也是这样,必须要经得起极大的压力,经得起磨炼,有了错误和缺点,要下决心改正,要有信心。这样,才能得到别人的理解尊敬,这样的学生才是好学生!……” “陈老师,你这学生管不管?” 村上看果园的李二爷,把一条断了气的大花狗扔到宿舍房门前说。 陈老师把气呼呼的老人劝进屋:“二爷,有啥事,慢慢说,不用急。” 李二爷坐下后,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六(一)班学生陈江和几个小伙伴经常到李二爷的果园里偷吃果子。李二爷实在没有办法,就到亲戚家拉来了一条大花狗拴在园子里,帮他看护果园。这一招可真灵,陈江他们偷不到果子了。 可是,陈江的鬼点子多,他用拾到的废铁换来了三根大缝衣针,把针弯成钩子,拴上小绳子。然后把弯针团到一块浸过油的面团里,这样面团就吞进大花狗的肚子里去了。 陈江他们在园子外拉绳子,狗疼得直叫唤,他们还是不松手。直到二爷发现撵来时,他们才撒腿跑了。 可是,李二爷只能看着狗在地上打滚,没有别的办法。他只好掰开狗嘴,往出来拉绳子。 狗一疼,哇一声咬烂了李二爷一根指头。十指连心疼,二爷直叫苦。 二爷的儿子一气之下拉出了狗嘴里的绳子,可是狗大叫了几声、跳了几下就断气了。 老师们听着,看了看李二爷受伤的手,都愤愤然议论起来了。 “这样的学生,干脆开除算了!” “让他赔狗,出药费!” “这个班的学生,干啥的都有!”…… 六(一)班班主任陈老师听完这些话后,哆嗦了一下,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把他激怒了,这难道不是骂他这个班主任无能嘛? 陈老师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了皮夹,取出一张“大团结”说:“二爷,我这个班主任赔你的狗,至于药费嘛,花多少你开上发票我也给你出。” 李二爷先是吹胡子瞪眼,听了陈老师的话却愣住了。等他醒过神来时,陈老师早已走进了宿舍。 这一切,六(一)班的同学们全知道了。陈江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转,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给六(一)班丢了人。他害怕得不得了,如果陈老师把这件事告诉他父亲,那他的一顿饱打是免不了的。 结果,两天过去了,陈老师没有去告诉他父亲,也没叫他谈过话。他还从李二爷侄子口里得知,李二爷本来到学校告完状要到他家去找他的父亲,可陈老师赔了他的狗,这才打消了李二爷的念头。 知道了这些,陈江更加感到老师对自己太好了。可是自己呢,太对不起老师了。尽管这样,陈江还有点怕,陈老师会怎么处理他呢?陈老师给李二爷的十元钱怎么办呢? 陈江惴惴不安地熬过了两天半。第三天下午的班会上,陈老师大步来到了教室里。他把双手拄到了讲桌上,两眼朝用眼睛构成的海洋巡视了一下,严肃地说:“同学们!在这节班会的开始,我说一件别的事儿!” 和陈江同桌的李铁用胳肘捣捣陈江:“不好!说你的事儿了。” 陈江微微发红的眼圈湿润了,椭圆形的脸庞刷一下变红了。他知道,可怕的时刻终于到了。他只好低下了头,等着老师点名批评。 陈老师背着手,从讲台前走到教室门口,又从门口走到了讲台前,一直反复。教室里安静极了,只有老师走动的有节奏的脚步声。 “同学们!”猛地老师开口了,陈江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沿上。 “大家学过《种子的力》。譬如说罢,一粒有生命力的种子如果掉进了石头缝里,它应该怎么办?……这粒种子的头顶是一大堆石头,它是叹气呢,还是鼓起勇气来挺出地面呢?……是的,种子要生长,要挺出地面,必须左拐右弯,经过艰难曲折的过程才能达到目的。人生的道路,也是这样,必须要经得起极大的压力,经得起磨炼,有了错误和缺点,要下决心改正,要有信心。这样,才能得到别人的理解尊敬,这样的学生才是好学生!……” 陈江抬起了头,眼泪早已经模糊了双眼。…… 上兰州 老太太说:“算了吧,他也不是故意的。”她硬是把钱塞到了老人的手里。她转过身来,对万庭说:“万庭,我不用你陪着了,给!这是车钱,你回去吧!”说完这话,她一溜烟跑了,霎时消失在了人流中…… 一 402次客车轰响着向兰州飞奔。 第五节车厢里的她和他正在窃窃私语。同车厢里的旅客都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这对乡下青年。 窗外,圆月挂在深蓝的天空中,它把水银似的光辉洒向田野、村庄、丛林、河滩、车站…… 五年前,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今天,她一个普普通通地的乡下姑娘,今天竟能拿着二百多元钱逛兰州城。那些年,她连县城也不敢走,县城里没有什么可怕的,他城里人可以大摇大摆走,我乡下人为啥不能走走呢?哎!说来真叫人寒心,那倒不是城里头不允许乡里人绕遭(逛),而是腰包里没钱啊!一分钱逼死个英雄汉,没有钱连鬼都不如! 有人说,有了钱,走路都咚咚响呢!可不是吗!你瞧!五年后的乡里丫头也可以神气一回了,居然要去逛省城,简直不可思议。这可真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话了! 二 她在二十二年的坎坷人生中,哪一天没有苦啊!刚出世,就碰上了那个崽疙瘩年成(三年困难时期)!妈妈还没有出月子就出去像鸡一样觅食去了。 半天,哪怕是一整天,要是能在麦草中拣上十粒八粒的粮食,那可真算她的运气好。就是这样几粒粮食,她妈小心地炒熟,在她嘴上嚼上一阵,才喂给她……唉!鬼知道她们母女是怎样活过来的。 就在她懂事、刚要背上书包上学的时候,伙伴们跟在她屁股后面,管她叫“四类分子”……还有好多难听的话。直到今天,她简直不敢想象五年学校生活是怎么熬过来的…… 往常,她常听妈妈讲:“人的命天早定,胡思乱想没有用。”每当她哭闹的时候,老娘总是掉着泪捋她的头发说:“闺女,怪你的命不好啊!” 命!命!天地间果然有“命”吗?此后的几年中,她再也不敢哭闹了,这命是天安排的啊! 去年,她破天荒第一次跟妈妈吵嘴,她说她也转成“金命”了。妈妈看着女儿手中一大叠崭新的票子,深有感触地说:“这是政策好哇!” 从那以后,她走起路来总是雄赳赳、气昂昂地。每逢碰到城市里的“卷卷毛”(乡下人对城里烫头发女人的称谓)小姐,她总是大摇大摆地从她们面前走过,仿佛在说:“现在你可不敢用下眼看我了吧?” 但是,满足之后却是长时间的愤懑,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年秋天进城碰到的那件事。 三 那是一个黑云压城的日子,狂风舞蹈着,树叶发威似的乱飞。 她就在这样一个日子进城给母亲抓药。母亲被“贫下中农”彻底“教育”了一回,躺倒了。她从几十里远的地方请来了医生,但是,人民医院不允许为坏人服务。实在没有办法,又没有钱,她只好求舅舅帮忙,舅舅想了很多办法才给了她两元钱。 她拿着这两元钱准备到城里的大十字抓药。两元钱是命啊!她仿佛看到妈妈喝下她抓的药后,竟然好了…… 突然,她和一个穿皮夹克的“长头发”(城里留长发的男人)撞了个满怀。还没等她明白过来,“长头发”早一拳把她打倒在了地上…… 她爬起来擦去流到嘴里的鼻血喊着:“钱!我的钱哪里去了!” “哼!一个穷乡里丫头,还说什么有钱!臭死了……” 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卷卷毛”的城里女人,用手绢把鼻子一捂,搀着“长头发”走了。她觉着自己受了天大的侮辱,放声大哭起来。天哪!谁让我活在乡里呢?谁让我没有钱呢? 四 今天,她和妈妈提起了这件往事,她赌气似的说:“妈!你就让我去串一串(逛)兰州城吧!” 妈妈没有什么可说的,让女儿蹲在家里本不是她所希望的。她知道,责任田里的活女儿早就干完了。不如趁这个机会让女儿去开开眼界,回来好准备过年。想到这里,她答应了女儿的要求,并对女儿说,就让万庭陪着去吧。 万庭和她是今年春上订的婚。她见妈妈这样吩咐,就不言传了。 翌日,她和万庭高高兴兴地来到了车站,买了去兰州的车票。上了车到现在已经两个多小时了,她还沉浸在美妙地遐想之中:兰州的三层大楼上,她正和万庭选着合身的衣服;五泉山上,万庭正在给她拍照…… 这时候的万庭,正偷偷看着灯光下她那秀气的脸,只见她那苹果般圆的脸上镶嵌着一双格外大而又动人的眼睛,棱棱的鼻子下有一张桃子般的小嘴……她身上到处都散发着动人的气息。他想,这辈子找这样一个聪明、睿智、精干的媳妇也不冤啊! 她被万庭看得不好意思,只好说自己的打算,最后她说:“回来时我们买两件呢子衣服,你一件,我一件!” 这时候的万庭,窘得满脸通红,他没有言传。她知道他脸红的原因,是因为万庭他们那个队里还没有实行责任制,今年的收入很少,因此没有钱。 她劝他道:“二百元钱,两人花绰绰有余,你还发什么愁呀?” 说实在的,这一点上,万庭可真是感恩不尽啊!别的同伴找一个对象就得花一二千元,可他呢?还倒花她的钱。现在听她这么一说,他才放下心来了。 五 到了离兰州不远的一个车站,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车刚一停稳,上来了一个满身泥土的四十岁左右的庄稼汉。他慌慌张张地坐在了万庭的一边,万庭厌烦地把庄稼汉推开了:“你!你瞎了?在人身上坐?”说着拍打着他身上的土。 那庄稼汉翻起身来看了一眼万庭才慢吞吞地走到另一个位子上坐了下来。这时候,车厢里的旅客都用惊愕的目光看着万庭。 她那秀气的圆脸上,就像架上了碳火一样通红通红的,一双大而圆的眼睛里喷出了愤怒的火焰。她忍了又忍,才没有让眼泪流出眼眶。这……难道是我未来的丈夫吗?她想说:“你不也同样是个农民吗?怎么能这样对待别人呢!” 此时此刻,满腔的快乐已经无影无踪了。她默默地盯着窗外,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藏起来了,大地黑黝黝地,分不清哪是村庄,哪是树丛;湛蓝的天幕隐退了,溶出了浓浓的蓝黑色;群星璀璨,就像镶嵌在天上的宝石。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想起了自己的坎坷一生,同时也看到了发出呜咽声的黄河,看见了那不知名的山,看见了…… 兰州车站到了,旅客潮水般涌出车门。她也随着人流走,一转身,才发现不见了万庭。 她朝来路看去,只见万庭正和一个老太太吵嘴。她走上前去发现地上扔个篮子,一篮鸡蛋有一半打碎在水泥地上。 “你给我赔!”老太太用指头指着万庭嚷叫,“你也该讲个道理吗!鸡蛋打烂不赔连个客气话都没有吗?” “你瞎了吗?……” 不等万庭说完,她就挡住了万庭,走到老太太跟前,问:“老奶奶,烂了多少鸡蛋?我陪你。” 老太太愣了一下说:“一百个,烂了有一半吧。” “好,给你!这是五十个鸡蛋的钱,整六块。请你不要生气。” 老太太说:“算了吧,他也不是故意的。” 她硬是把钱塞到了老人的手里。 她转过身来,对万庭说:“万庭,我不用你陪着了,给!这是车钱,你回去吧!”说完这话,她一溜烟跑了,霎时消失在了人流中…… 夜遇 夜幕像黑丝绒般的浓重,星星更像钻石。虎子一急,想超过这骑马的姑娘。就在这时候,马蹄下忽然飞起一只野兔,像箭一样飞入黑暗之中。马一声惊叫,一个倒立,两个前蹄飞到了空中。姑娘一下子重重地掼在了沙石路上,马兜了一圈,又朝来路飞驰而去。 夜晚,张家湾大队部里正在开生产队长会议。 “咣当”推门进来一个血迹斑斑的大汉,手里提的锛上也沾着血。与会者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汉上气接不上下气地说:“老书记,我把……把……弟弟给杀了!” 就像水池里投进了炸弹,平静的会场顿时沸腾起来。 “打火把!马上到张家!” 老书记向大家发出了命令。霎时间,一条长长的火龙向着张家庄腾去。 秋雨虽渐渐小了,但还在淅淅沥沥地落着。张家门前的老槐树,在微微的秋风里,抖落叶子上亮晶晶的水珠。 一大早,老槐树下突然窜过一个人影,踏上门前的台沿,才看清他的容颜。他高不满五尺,一头乱蓬蓬的长发,一身穿戴更怪,特别是那件衣服,前襟高高地翘着,后片仿佛让人给揪住了似的。他就是张家湾大队有名的王三保。他干过特别有名气的三件事,人们就给他送了三个绰号。 前年冬天,王三保到商店买东西。东西没买到,手却伸到了一个顾客的口袋里,没偷着钱包却被人家发现了,人们送了他第一个绰号:“包儿匠”。 去年春上,他趁王大保不在之机,溜到了大保老婆的炕上。谁想到王大保突然回来了,那敲门声惊得王三保像是触了电,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多亏大保老婆把他推到地窖里,才藏起了身。大保进屋来让女人烧来了一壶开水,揭开窖门,“哗——”一壶开水倒进了窖里,王三保的头上、脊背上都烫起了燎煎大炮。人们送了他第二个绰号:“骚和尚”。 今年春上浇水,他偷了别人的水,那人撕烂了他的嘴,右嘴角撕到了右耳门。他住了半月医院,缝了七针,线抽掉后,嘴长歪了。人们给他给了第三个绰号:“歪嘴”。 队上的人觉着三个绰号叫起来麻烦,就统一了一下,改叫“歪嘴和尚”。 “歪嘴和尚”进了张家院,朝厨房瞅了瞅,那一双眨个不停的三角眼里,充满着疑惑的神色。他又像做贼似的溜进了书房,书房炕上躺着主人张义年。 王三保贼头鼠脑地说:“张哥,昨天,你女人和你家虎子在推磨时……” “放屁!” “不信,你问问,张家湾哪一个不知道。” “走吧,我家的事用不着你管!” 王三保全身一阵痉挛,从眼角里瞪出一双绿莹莹的眼珠,伸出一条血红的大舌头,虎视眈眈地盯了炕上躺着的张义年一眼,溜了出去。 这时,张义年的兄弟虎年,正和厨房和嫂子耍笑。 “嫂子,给哥打的荷包蛋能不能给我一个?” “没钱!” “有上个钱吧!……” 张义年听着厨房里的对话,心中升起了种莫名其妙的念头,—个一箭双雕的计策在心底油然产生。 吃过早饭,张义年进山打柴去了。 嫂嫂说要回娘家看她有病的妈。 虎子道:“好!等会儿我捎你去。” 一会儿,嫂嫂围一条绿花头巾,穿件粉红涤纶衣裳。那张本来就非常漂亮的圆脸越发好看了。 虎子调皮地说:“嫂嫂跟七仙女一样了。” “再敢胡说!”嫂嫂过来要打虎子。 “不敢了!”又是一阵笑声。 天空里,飘荡着雨后铅色的云,一阵阵雁群,在云彩底下,排着整齐的队形向南飞去。 那响亮的鸣叫声,在广漠的天空里响着。 叔嫂俩骑自行车顺支渠向下飞去,留下了一路笑声,渐渐地看不清他们的影子了。 夕阳已经挂到西山头上了,万缕金光把大地织成一片奇丽的景色。远山轮廓分明,林木涂金,近处的条田湿漉漉的,地埂上的草花也像是星星在闪耀。天,很快黑下来了。 虎子踏着自行车,挺有兴致地观赏傍晚时的景色,回味着回来时嫂嫂对他的叮嘱。突然,后面传来了“哒哒哒”的马蹄声,他转头一看,见一匹枣骝马上骑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 “稀奇。”虎子把车子靠在了支渠沿上自言自语。 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超过了虎子。 虎子乜着眼瞅了一下这姑娘,那随风摆动着的绿色头巾就跟蝴蝶的翅膀一样,一飞一扬的,红润润的脸蛋儿就像熟透了的苹果一样。 夜幕像黑丝绒般的浓重,星星更像钻石。虎子一急,想超过这骑马的姑娘。就在这时候,马蹄下忽然飞起一只野兔,像箭一样飞入黑暗之中。马一声惊叫,一个倒立,两个前蹄飞到了空中。姑娘一下子重重地掼在了沙石路上,马兜了一圈,又朝来路飞驰而去。 虎子见马已跑得无影无形,赶忙去叫这姑娘。半天,不见姑娘醒来。 虎子急了,站起来左右看看,没一个人影儿,“这可怎么办?” 他蹲下身,在她的鼻孔上用手试了一下,还有气,她还活着。他叫了半天,还是不见姑娘醒来。 虎子看看四周,夜色沉沉,只有圆圆的月亮挂在东边的天空。他把姑娘抱到了自行车梁上,推起车子朝家走去。走了一程,姑娘醒了。见自己不是在马上,喊叫了一声就跳下车来。她望着黑暗中的虎子问:“你……你是谁?我的马呢?” 虎子把前前后后的经过说给了姑娘,最后又说:“马可能早跑到你家了!” “这可怎么办?” “我家近,你又撞得不轻,回去在我嫂子炕上睡一晚,明天再去吧!” 姑娘想了想,也只好如此了。她顺从地又坐在了车梁上。 到了虎子家,姑娘自我介绍道:“我家在东沟公社,你们三队有我的舅舅,我爹让我到舅舅家来拉菜。车子在舅舅家,所以我就骑马来了。动身晚了,没想到……” “您叫什么?”虎子望着姑娘文静的脸问。 “李平。”姑娘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问,“你呢?” “我叫张虎年。这么吧,你跟我出来把庄门顶好,我到社院里去睡。” 李平望着张虎年那微黑透红的脸和那不太高的身材,心想,他约摸二十几岁吧,这身材真像地里的高粱,淳朴可爱,可就是人傻乎乎的。 虎子一出门,她就随着出来,顶好门回去睡觉。 虎子家的玉米棒子还堆在场上。这时,有一个幽灵般的黑影正在偷偷地往麻袋里装玉米呢!突然传来了人的脚步声,黑影忙躲在了玉米堆旁边,见来人直接朝社院走去。 这黑影猛想到,义年那小子上午上山了,现在虎子又去了社院。哈!这不是天赐的良机吗?想到这里,他扔下麻袋,回家不知取了什么就朝虎子家跑去。到张家门前的老槐树下,他定了定神,悄悄地摸到了庄门前,见门顶得死死的。于是,他拿出多年翻墙头的本事来,没费吹灰之力就翻到了院子里。他看了一眼张义年老婆睡房的门,那门关得严严的。 “臭婊子养的,我看今天你从不从老子!”他脱下鞋蹑手蹑脚地朝前走去。谁知道双眼直向前,被脚下的木墩绊了一跤。 这响动非同小可,把正在想心事的李平吓了一跳。是谁?她来不及想这些,翻身下炕钻进了写字台的两柜中间,那吊着的一块布正好把她遮住了。来人从门头窗里爬进半截身子,暗锁轻轻开了。 月光从窗户里进来,照得屋子里一清二楚。这家伙在炕上摸了一阵,竟然将身子钻进了被窝,自言自语道:“咳,人呢?难道?……” 门推开了,一个高大的汉子一手提着锛,一手“咔嚓”打着了打火机。在防风打火机跳动的火苗光亮中,他见炕上是男的,扔掉打火机,二话不说,就举起了手中的锛。 “嚓!”就像切菜一样,炕上那个人大叫了一声就不动了…… 这一切,李平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吓得用手蒙住了双眼,连气都不敢出。 “咣!”随着关门声,李平往外一看,那人影儿早没了。 这人正是张义年。今天一早,王三保走后,张义年便想出了这个主意。果然,王三保的话分毫不差,他火一冒就杀了他弟弟。 老支书推开了房子门,见那人并没有被砍死,但鼻子被削了,鲜血还扑哧扑哧地冒呢。 支书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近前仔细一瞧;“唉,这不是张虎年啊!” “是歪嘴和尚!”不知谁喊了一声。 一听这话,张义年可着了慌,忙蹿了进去道:“怎么会是他?” “没想到吧,快找你女人!” 找了半天,从桌子下找到了昏厥过去的李平。 “这是谁呀?”张义年问道。 大家都被这怪事儿惊呆了! 灌了几口开水后,姑娘醒过来了。 这时,虎子也急急火火地跑进了屋门,等李平把情况一说,虎子大叫道:“我明白了。前天,我哥哥给嫂子的妈去送药,晚上没有回来,我刚睡下,忽然听到嫂子大喊了一声。我拿上手电去看,是王三保。只见这家伙正按着嫂子,我大喊一声:‘王三保!你想干啥?’他便像野狗似的溜走了,第二天,鸡洞里的三只鸡不见了。” 虎子的话刚说完,张义年一把拉过虎子:“兄弟,我上当了!我上王三保的当了!” 蓦地,他丢开虎子转向微微发出呻吟的歪嘴和尚:“我、我要打死他!”说着举起了拳头。 李平拦住了张义年:“你不能再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虎子也赞同地附和说:“哥哥,你不能打死他!” 姑娘对张义年说:“用不着你打死他。如果他还想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就该接受这血的教训!如果你还像以往那样爱着嫂嫂的话,你就更不应该打死他!” 一席有力的话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张义年心灵的锁。张义年感激地望着李平姑娘…… 洪一刀 可是,他哪里知道,岳父早已给他设下了圈套……第二天,大黄牛死了。“弦子队长”立刻召集全体社员开大会,批斗张七破坏农业生产的罪行。会议结束时,“弦子队长”发号施令:限三天之内赔来现金八百元,否则,就要拆房子抵账…… 一 落实责任制的会开完了。 “弦子队长”迈着笨重的双脚朝家里走去。眼前是一块块白茫茫的条田地,地里是星罗棋布的粪堆……他看着这些,心里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是呀,自打过完大年,他一天也没有清闲过。社员们要求种责任田,他一千个不答应。可旁的队都实行了责任制,再加上上面三令五申要尊重社员的自主权,看来不这样搞是不行了。在群众的呼声中,他只好在会上向群众表白:咱三队也实行联产到户的生产责任制…… 此刻,他有点后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一年前,自己要是听了女婿的话,处境也许会比现在好一些。同时,他也觉着没有脸皮再去见女婿的面。一年多来,四百多天,这种念头在他脑子里还是第一次这样激烈地翻腾。他苦苦地思索着,没精打采地走着,那个熟悉的人影在眼前晃动了起来:不满五尺的水缸型身材,紫而且黑的四方脸庞,其间,镶嵌着一对淡黄色的小眼睛、宽而扁的鼻子、棱角分明的方唇……这就是他的女婿“洪一刀”。有关他的一些事情也浮现在“弦子队长”眼前。 二 去年春天,南开根二队由于“弦子队长”等人的反对,责任制没能在二队三百亩的土地上推行开来。 这天刚开完会,“洪一刀”“啊呀”一声,恰似雷霆击顶,又像是一颗出膛的炮弹射进了生产队的办公室。 刚准备回家的百余名男女社员都愣怔怔地站住了。好一把刀!他竟敢第一个反对自己的岳父——这块三百多亩土地上的“土皇帝”。 “弦子队长”恶狠狠地盯了女婿——这个南开根的头一个丑八怪一眼,久久说不出话来。 “洪一刀”的历史,他这个岳父是一清二楚的。他有一张会讲故事的嘴,仿佛古代的、近代的趣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似的。他那精彩的说书艺术,吸引了何止成千上万的人?他讲起《水浒传》来真是头头是道,妙趣横生。梁山一百零八个将领的名号他能一口气说下去。他常说,他最喜欢像林冲、武松、李逵一样的人,是因为这些英雄们说话利索、干事痛快。什么包公案、彭公案等侠义小说更是他的拿手好戏。据说那年修总干河的一百零九个夜晚,他都是在上百人面前讲故事渡过的。 他讲故事简直讲出神来了,所有的听众都为之倾倒。每当他把故事讲到最妙的时候,就会“啪!”拍一下桌子,随着一声“啊呀!”速度就越来越快。此时此刻,听众的血液就像决了口的大坝,一下子沸腾起来了。有时听众的心也会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然而,这仅仅是短暂的一瞬。他会像专业说书人那样,到紧张处卖个关子,来一个“下回分解”。他说书的特点是越到紧张处速度越快,直到满足了听众的欲望,才把速度减慢,声音也随之低得让人觉着稍有点响动就会听不清。 有时候,他如果碰到一件别人认为难办到的事儿,他就大喝一声“啊呀!”随即,这件事就会轻而易举地被他解决了。因此,人们都非常喜欢他这种一刀斩乱麻的性格,有人悄悄地叫他“一刀”。 也有人认为,他这个怪脾气有点儿“傻劲儿”。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正确,这些人拿一些他干过的鸡毛蒜皮儿的小事在旁人面前解释。 譬如说吧,有人这样开玩笑:“你能吃八碗饭吗?” 洪一刀总是习惯地说:“啊呀!八碗饭算啥!” 干活时,有一块二百斤重的大石头,有人激他:“这块石头你能抱出去吗?” “啊呀!我抱出去了你输啥?”“一刀”挥动着拳头说,“要么背我三百米?” 那人不敢说话了。这时候,“洪一刀”在人们的啧啧声中麻利地抱起了巨石…… “像这样的事情太多了。”这些自作聪明的人说,“你能说他没带点傻气吗?要是我,谁给他出这力气?” 不管别人怎么说,洪一刀还是洪一刀,他仍旧干着傻事儿。冬天,生产队的涝池里结满了厚厚的冰层。那毛玻璃似的水面上,一群娃娃正在滑冰。突然,“弦子队长”的独生儿子狗宝滑进了抬水吃的冰眼…… 正在人们惊慌地不知所措的时候,“洪一刀”滚也似的扛来了一把镢头。“嚓!嚓!……” 片刻,他把冰眼扩大了近十倍。这时候,人们还是毫无主张,纷纷说怎么办? “啊呀!” 恰似一声霹雳,震得人们大眼张嘴,人们像是有了救星似的望着洪一刀。因为,谁都知道他这一声喝,准是有办法了。还没等人们回过神来,他扑通一下,早已跳进了冰眼。 这时候,“弦子队长”三步并两步跑到了涝池沿上。只见他提一斤烧酒,上气接不上下气地问:“怎么样?”嘴里问着心也使劲跳着。此时,他恼恨女婿的心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为啥“弦子队长”恼恨自己的女婿呢?这跟他这个外号有关系。“弦子队长”这个外号正是女婿给他取的。吃大锅饭的时候,队长腋下夹个铁锨,一会儿村西转到村东,一会儿村东走到村西……所以,社员们都说队长夹的是大鼓弦子。顾名思义,“一刀”就给岳父取了个外号叫“弦子队长”,并且还编了一首“弦子队长歌”呢。老丈人为此气得火冒三丈,可“一刀”仿佛凉水上敲了一竿子——满不在乎,开会时,竟当面叫他“弦子队长”。老丈人除气得大骂一阵外,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一会儿功夫,“一刀”托着狗宝露出了水面。 大家把冻僵的狗宝和浑身打颤的“一刀”拉出了涝池。 “弦子队长”心疼地望着女婿满身的紫肉说:“给!喝下去吧!” “一刀”抹抹方脸上的冰碴,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完了半瓶酒…… 谢天谢地,狗宝总算得救了…… 一天,“弦子队长”刚来到社院里,就听到了办公室里的笑声。 女婿把“大锅饭”的坏处编进了他的拿手好戏顺口溜中。可惜,“弦子队长”只听了最后四句: …… 集体地里磨洋工, 自留地里打先锋。 “弦子队长”不过问,下班照样十分工。 笑声中,“弦子队长”气得浑身打颤,真不知天高地厚!好歹我还是你的岳父么,你就该这样挖苦?唉!怪只怪当初把女儿错嫁给了这个丑八怪。“弦子队长”想着这些,没好气地转身离开了社院…… 三 这天,天气非常暖和。责任田里,三三两两的人们正在紧张地劳动着。 “一刀”凭那股麻利劲儿,早就把五亩地里的粪撒好了。现在他躺在埂头上自言自语着:“责任制好呀,想干就干,还能干得好!” 他跷起了二郎腿,用古戏中的声调哼道: 我们自己来种地, 不宰羯羊和居吕(山羊)。 社员个个心里喜, 土地变成了棉褥子。 …… 这几句顺口溜恰巧让“弦子队长”听到了,他不由得记起了去年的一些事情。 四 一天早上,太阳已经爬上了树梢。社员们稀稀拉拉地到拖拉机耙过的地里平地。天气很好,一丝风也没有。谁都觉着今天有一种清凉的感觉。渐渐地,人们发现了今天工效高的原因,这次耙的地比上次平而且土块少……为什么两次耙的地不一样呢? “啊呀!有了羯羊肉还换不来平地?”“洪一刀”立马说出了几句顺口溜: 拖拉机师傅来耙地, 队长宰了个大居吕(山羊)。 师傅见了心里气, 耙下的地是骨碌, …… 大伙都说好!其中年过花甲的顺大爷问:“昨天杀了个羯羊,这地就平了?” “一刀”眉头皱成了“八”字形的小山,淡黄色的小眼眯成了一条缝……随即便出口成章: 拖拉机开到了条田, 队长答应了条件。 宰了个肥滚滚的羯羊, 犁下的地才绵软。 …… 社员们听了哈哈大笑。顺大爷捋着胡子笑得前俯后仰:“你真是秀才呀!好吧,我考你一下,每一句话破一个字。‘少女靠边行,八王二十口,双口戴帽子,王子出了头。’……” “一刀”搔搔后脑勺,答道:“是妙、善、宫、主四个字。”顺大爷听罢夸了他一番又考了起来…… 人们都说话是长膀子的,会飞。这话一点儿不假。几句顺口溜没过几天就飞遍了南开根。 这天,“弦子队长”知道了拖拉机没来犁地的原委后,生气地对女婿说:“你呀你……!咳!” “啊呀!”“一刀”满不在乎地说,“他不来犁,难道我们的地荒了不成?” “弦子队长”无可奈何地走了。 第二天上午,“一刀”发现自己拉到地里的种子少了一袋。他急忙忙去找岳父汇报这件事。 到岳父家里,他吃了一惊,原来是岳父把种子扛来了。 “他姐父呀!”岳父笑嘻嘻地对女婿说,“我今天没有一颗种,你就别声张了吧!” “不行!不行!”他可真是一把快刀,“你也不想想!这是大家的粮食呀!”他说完忽地扛起粮食就走。 队长追到院子里挡住了女婿的去路。正在两人互相瞪眼的时候,社员们进来了。“弦子队长”红着脸走进了书房门。 这事让“弦子队长”很难堪,他扬言自己没有这个女婿。从此,他给女婿调活,总是挑最苦的、工分少的活让他干。那些善于拍马屁的“二杆子”尽干舒服活,可工分却比“洪一刀”高。 他很气愤,又编了几句顺口溜: 头等社员拿着酒, 队长请上屋里走; 二等社员拿着烟, 拉上队长埂头子上喧; 三等社员啥没啥, 干苦活,死挨骂; 四等社员直脾气, 队长卡的咽喉吸; …… “弦子队长”听到这个顺口溜,气得吹胡子瞪眼。他发誓,非整治一下这个“丑八怪”不可。 齐腰深的小麦开始抽穗了,一碧千里的麦浪在微风中一起一伏。 这一天开闸放水浇地。生产队大小干部陪着“水龙王”耀武扬威地坐在了庄稼人的炕头上。 这下可热闹了。队长往社员家跑,准备抓最肥的鸡;会计往商店里跑,准备买“兰州”牌的香烟;出纳往酒厂里跑,准备买上等的好酒……其余打杂的、准备吃鸡爪子的“大头”社员若干人,都围上来了…… 这一切,让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深恶痛绝,纷纷指责。他们叫鸡肉一类的食物是“噎食”,吃了它,到时候得不了癌症也会让“大头蛆”拱死哩。 “一刀”望着卷喇叭的顺大爷,方唇动了动,小眼大了几分,鼻子也小了一点儿。很快,嘴里滚出了几句顺口溜: “水龙王”喝的红“金徽”, “龙子龙孙”抽的是兰州城, “弦子队长”赶的鸡一群, 土头百姓卷个纸筒筒, …… 五 端午节这天,“弦子队长”的老相识——县农林局的老汤来他们家做客。 饭后,老汤顺手从背包里取出了一张报纸。他指着报纸上的一张照片对“弦子队长”说:“这小伙子就是你们队的呀。” “啊呀!”“弦子队长”接过报纸一看,吓了一大跳。这不是女婿那笑眯眯的脸庞吗? 一边的标题是:《凭手艺半年富裕,赠现金建设学校》。他一目三行地往下看,文章是这样写的: “农民青年洪玉文,靠过硬木工技术,在种好责任田同时做家具,半年收入六千多元…… “前些年,由于极左路线的干扰,凭手艺吃饭被说成是资本主义。因此,洪玉文有劲使不上,只好在农业社里磨洋工…… “实行责任制以来,洪玉文到银行贷款八百元,购买松木四立方米。在近半年的时间内,做成样式新颖的新式家具六套,而且还盖了新房,添置了家具…… “六月的一天,洪玉文见大队新建的学校条件太差,其中一年级的学生没有桌椅,就主动从银行提出了八百元钱,捐给了学校……” 他看不下去了。报纸上的事情是真的,可是这样的好女婿,他却得不到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啥?”老汤奇怪了,“你怎么了?啥后悔了?” “哦……”“弦子队长”说,“去年,我……为了让女儿跟洪玉文离婚……对,他正是我的女婿,……” 六 冬天,队里的黄牛病了。“弦子队长”派张七去看。 唉!也是张七该倒霉啊!偏偏他老婆病了,烧得非常厉害。家里一分钱也没有。借,一个劳动日值连一斤盐都称不来,谁家还有往外借的钱呢?再说,谁让他跟上“一刀”得罪了队长和会计呢?实在没有办法,他只好去找“一刀”要主意。 “一刀”知道了张七的情况,额头又变成了“八”字形小山……可是,总得想个法儿呀。 他想了一会儿,眉头渐渐地舒展了。他说:“啊呀!牛病了说不定是点小病。你先拿看牛的钱买药吧,救下人再说。” 可是,他哪里知道,岳父早已给他设下了圈套……第二天,大黄牛死了。“弦子队长”立刻召集全体社员开大会,批斗张七破坏农业生产的罪行。 会议结束时,“弦子队长”发号施令:限三天之内赔来现金八百元,否则,就要拆房子抵账…… “啊呀!这不是硬卡吗?难道你的牛没有病,让张七捏死了!”“一刀”悻悻地离开了会场。 晚上,“一刀”送走张七后,焦急地坐卧不安。他恨自己没有多动动脑筋,把别人害了。要是拆了张七的房,他娃娃大人一大群怎么生活呢? 他怎么也闭不上眼睛,眼前出现了三天之后张七一家人的样子:张七老婆死了,母亲披头散发地大哭,一群光屁股的孩子们哭着要妈妈……他不敢往下想了,悄悄地翻起身来,迅速穿好了衣服……他决定和张七去远处的村子里偷牛。 夜,保持着它特有的静谧。月亮,弯弯地像弓一样挂在天边。银白色的石子路空旷荒凉……路北面的庄子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叫。风,像慈祥母亲的手臂,轻轻地拂拭着他们的头发、身体…… “一刀“的心情很沉重,也很愤懑……为什么庄稼人的命运这样糟糕呢……自己这样做,对不对呢?……啊!为了张七,一切有我顶当。 在偷牛来的一刹那,他觉着这样会害了第二个人。怎么办呢?想来想去,始终觉着不对头。他只好说服了张七,把牛又送了回去。 这时,他和张七被好多人逮住了…… 第二天,“弦子队长”给他们俩糊了一对三尺高的纸帽子到大队接受批斗。 这样一来,“弦子队长”有把握说服女儿离婚了。 “太丢人了。”他对女儿说,“……就是后代们上来也被人们欺负,被人看不起呀!” 女儿只是一个劲地哭,什么话也不说…… 七 “后来呢?” “后来,离……婚了。都是我逼的,她……说啥也不嫁第二个人……” “好样的。”老汤劝他说,“别失望,请个人劝劝洪玉文,他会答应复婚的。” “复婚?” 慢慢地,“弦子队长”的脸上出现了笑容…… 那令人向往的地方 我看他时,他正把头藏在一簇篙子底下,一手握弓,一手紧紧地拉开了黑色的皮条。我的心也随着那绷紧的皮条悬了起来。可是,兔子像受惊了似的跳了一下向北跑开了。咳!又让它跑了。可是,兔子仅跳了两步,竟奇迹般的倒下了。 一 刚吃罢午饭,李骞同学拄着双拐、气呼呼地向我告状,说班上好几个城里学生欺负他,骂他是“瘸子”、“乡里娃”…… 我非常生气,但没有发作,安慰了李骞几句后便劝他走了。下午的周会课上,定要严肃处理一下这件事。 来到写字台前,一眼就发现了我初中时的同学程中才的来信。我的目光移到了信封右下角那行醒目的方块字上:“清华大学数学系”。 二 程中才当年和李骞一样,是农村考进县中的学生。他和李骞一样勤奋、好学、大胆。从作文中知道,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了。透过李骞同学的影子,我眼前出现了一副副栩栩如生的图画。 他敦实的身体上穿一件白大布汗褂,没系扣子,露出紫黑色的胸脯;下穿一条青布半新裤子,大腰、短裤腿;赤脚片上穿一双土块模子大小的条绒布鞋;紫而且黑的圆脸上,一双大眼睛闪烁着刚毅的光芒,稍微塌一点的鼻子下,有一对有棱有角的嘴唇…… 我看着他那土里土气的样子,打心眼里感到憎恶,便连蹦带跳地唱起来:“乡里娃,沟里爬,爬不倒,吃不饱,爬倒了,吃饱了……” 没等我唱完,他噔噔噔向我走来了,连教室的地也被他踏得动起来了。我马上住口了,有点怕他那气势汹汹的样子。一转念,“怕”字飞到了九霄云外,他一个“结巴子”、乡里娃,还能怕他? 还没等我握紧迎战的拳头,他那铁疙瘩一样的拳头早已飞到了我的胸前,我一个屁股墩倒在了地上。他气得脸通红,一个拳头握得叭叭响,一个手在敞开的、起伏的胸脯上拍着,嘴里“呀呀……”半天了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真怕了,担心他再来打我。上课的钟声救了我,班主任老师健步走了进来。 班主任听了同学们的陈述,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顿,并勒令我向他认错。…… 一个月以后的一天,在课外活动的间隙,他伸开像古戏里老爷手中的扇子一般的大手比划着,结结巴巴地对我说:“你、你不该、看不、看不起我、我们乡里、乡里人……” 结巴了半天,才说清了这样一个道理:没有我们乡里人,你们吃不上东西,还能上学?…… 我彻底服他了,不但因为他的劲儿大,而且他的学习也很刻苦。中期考试,他的数学成绩是全班第一名,连我这个“未来的数学家”也才考了个第三名。 最让我崇拜的是他那副常常不换衣服的肚囊,那里面装的东西是太多了。尤其是我这个好奇心特强的“城里人”(这是他偶尔对我的称呼),早已变成了他的俘虏。…… 于是,我们变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不论是谈天还是说地,他总是用好多事实压倒我城里好的说法,并使我非常羡慕乡下的生活。 譬如说罢,我对他说,城市的春天非常美丽,他马上站立起来,用左手拍着那结实的胸脯,脸也顷刻间变得通红通红的,真像一颗杆壮叶肥的红高粱:“告、告诉……你,没有乡……乡下……人种的各……各种菜,再……再美丽的城市也……也会没有颜色……” 说完这些,他不激动了,轻松地坐在我的对面。当好多同学围过来时,他那紫黑色的圆脸上显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自豪的神情,一双大眼里射出灼人、幸福的光芒,唯有那双有棱有角的厚唇激动地搐搐跳动,好不容易才听完他家乡幻境般的生活—— 三 春天,百草、麦苗和一切靠大地生存的生命给广袤的农村大地铺上了翡翠般的地毯。尤其是那分布在田埂上、河沿上各种各样的花,真是别有一番风味。放学以后,我们几个小伙伴们便背着背篼,来到了这迷人的花和绿色的世界里。 碰着宽叶片、中间有毛笔尖大小一簇小白花的猪耳朵草,我们边采边唱了起来:“猪耳朵,奶奶吃上童话多……” 歌声把小花上的对对蝴蝶惊飞了,又落在远一点的花上。碰到淡紫色又带点白色的长叶花时,我们便一人采一枝,放到嘴里吹,那声音好听极了,这便是马莲花。我们常常为比赛吹马莲花而给屁股上招来数不清的巴掌。 还有扫帚花,我们常常编织成精致的草帽,戴在头上;糜子草,我们扎成了式样精致的小笤帚;…… 就在我们的笑声中、各种“发明创造”中,圈里的小猪长大了、小羊长大了。所以,你们城里人才能吃上鲜嫩的猪肉、羊肉…… 四 我们真听迷了。全班同学都在笑声中体会到了这一点:是啊!我们仅知道吃肉,可忘了肉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点点头,他的口齿似乎利索多了,那话语真像暑伏天的桔子水,甜在了我们心里。 五 我们家的北面约一里地处,有一个天然的大水池,里面长满了一人高的芦芽草。夏天中午,当烈日把在麦场边的我们快要烧焦的时候,我们便三五个一群,撒着欢儿,跑到水池边,随着扑通声,我们做着各种各样动人的动作跳进水池。 呀!真凉快呀!大概当年七仙女洗澡也是这么个滋味吧,不然,她们怎么冒死来人间洗澡呢? “吱——”正在我们大乐特乐的当儿,六斤娃打了个口哨,他是我们的“哨兵”,一遇到“敌情”就发出“警报”。 我们像猴子一样,迅速藏进了芦芽草丛中,果然,两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说笑着从水池边的路上经过了。 等看不到她们的影儿了,我们才小心地走出芦芽丛,尽情地戏闹起来。 刚来时是正午,太阳光可厉害了。等我们快走的时候,太阳便没精打采的了。恰是这个时候,大人们开始扬场了,我们便骑着马、驴、骡到水池边来放牧。 放牧的乐趣也真大,别的不说,就拿吃“野西瓜”来说吧,那东西长在玉米地或者别的地里、埂子上。秧子不高,尺把左右,可枝条特多,叶子圆而扁,三片叶中间有一个杏子大小的小圆球,摘熟透的在手心里一揉,里面是黄米大的黑米粒,把杂质一吹,朝口里一填、一嚼,“咯叭”、“咯叭”,脆生生、香喷喷,可真比吃龙肉海菜还有意思呢!有时我们还猜“西瓜”一个球里有多少粒籽,猜不中的罚交十个球。 哦,那种生活,你们可以想象,多有趣呀!…… 六 我们被他讲得感染了,有些女同学竟听得出神了,小嘴巴动着,像是回味着我们这个新伙伴当时吃野西瓜时那种滋味似的。 “当!当!当!……”上课了,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 …… 七 晚上,刚钻进被窝我就想起了他…… 他的生活条件是很苦的,从来没有进过学校食堂,每天总是在宿舍里吃从家里带来的“黑面馍馍”,吃得有滋有味的,宛然自己吃的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从他的言谈中,我们知道他没有父母亲,家里仅有一位姐姐。她对他是很关心的,不然,他怎么能来到大城市里来读书呢?……想着这些,怎么也睡不着觉了,摁亮电灯,我披衣下床上厕所。 残秋的夜真冷啊,我不由打了一个寒战。校园的林xx道上,殷红的枫叶和金黄的杨树叶被微风吹得飒飒做响。黑绸布一样的天空中,闪着寒光的群星恰似瑰丽的宝石。教学楼北边,不知是哪一家小店里正在放着录音机磁带,是电影《小字辈》里的插曲。优雅柔美的旋律,美丽动人的歌喉,……哦,多么甜美的夜啊! 把目光转向学生大宿舍,和入学任何时候一样,唯有南北角落里那昏暗的灯光从窗户里照射出来。我的同学啊!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我迅速解完手,朝大宿舍走去。此刻从心底油然产生一个念头:我,应该如何对待学习? 我坐在他的床边,首先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小的角落。为了不影响别的同学休息,他把帽子遮在灯泡上做灯罩,光线正好照在单人课桌上的数学课本和写满数学题的草稿本上。 “又在攻数学?” “悄……悄一、一点。” 方嘴唇抽搐着,有神的大眼看着我,没有丝毫的倦意。第一次发现,他把棉衣纽扣系得紧紧的。这是一件手工做成的棉衣,兰斜布面子,白布里子,用布绳绾成的纽子均匀地排列在前襟边上。 “冷了?”我笑问道。 “晚上冷……冷得……得……得很。”他憨实地笑了。 “乡里有这么冷吗?”我进而问,“农村的冬天有趣吗?” 他说,农村的冬天是孩子们的乐园。白天没事可到结冰的涝坝里打滑、赶跑牛;晚上,他们拿上手电筒,扛上梯子到房檐下掏雀娃子,掏上十只八只在炕洞里一烧或者用土块垒个窑烧。烧窑很费时间,把垒的窑烧红后,顶上开个洞,然后把雀娃子丢进去,最后把窑弄碎。等不上吃半顿饭功夫,一顿美餐就送进肚里了。听着他讲的这些,馋得我直流口水。 “嗳,你记……记得鲁迅《少……少年闰土》里……捉鸟……鸟雀的事……事吗?” 我点点头,表示记得。他说先生笔下的事太真实了。于是,他兴致勃勃地讲了起来。 下雪天,在麦场上扫出一块空地来,撒上秕麦子,用短棒支一块小木板,在短棒上拴一根绳子后人藏在沟里,等鸽子飞来吃秕麦时,一拉绳子,鸽子便被木板压死了。吃鸽子的方法有两个,一个跟烧雀娃子的方法一样,一个是用开水烫,然后拔毛、扒肠肚子,后用水煮…… “不过,”他强调,“鸽子很猾,不能老是用这个办法,还得用别的办法。” 农村真有这么好吗?我决定下一个星期天一定跟他玩一玩,他高兴地答应了。 八 来到他家,我们挖了一上午山药。 下午,他便给我在地里用土块垒了个窑,圆圆的,上面尖下面大,真像妈妈装雪花膏的那个绿色小瓶。 “好……好了。”他把烧窑的事儿安顿给堂弟鸡换娃后,拿上弹弓带着我上路了。 “到哪里去?” “捉……捉野……野兔。”他望着我,拍拍胸脯,“保险弄……弄一只兔……兔子。” 我望着他那蒲扇似的大手高兴地点头赞同。 穿过一片金黄色的谷地,我们来到了一座水泥桥旁边。低头一看,这里的河水真清啊!清的能辨清河底的沙石;这里的河水可真绿啊!绿的就像无瑕的翡翠。我们注视着桥下的流水,心里充满了喜悦。我仿佛看到了我的伙伴已经抓住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看!”冷不丁地,他拍了我一掌,我冲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哦,那是多么震动心房的景象啊!向南北延续的淡蓝色的山峰,宛如展开的燕翅。燕翅下面是一大片高低不平的石头地,这情景,我在电影上见识过,今天我终于亲眼看到了。 “那……那边!”他又推了我一下。 哦,离我们几十步远的地方,一只白色的兔子正支着一对兰花叶般的耳朵,向西北眺望呢。 我一阵高兴,刚想说打,他却把我拉进了一道石头沟里。 我俩弯着腰,悄悄地迂回到了兔子的北面。他一手按住我,一手扶着一块大青石朝上观望。 我也小心地抬起了头,好家伙,兔子像盯着什么似的,双耳一晃一晃的。 离我们这么近,他怎么还不打? 我看他时,他正把头藏在一簇篙子底下,一手握弓,一手紧紧地拉开了黑色的皮条。我的心也随着那绷紧的皮条悬了起来。 可是,兔子像受惊了似的跳了一下向北跑开了。 咳!又让它跑了。可是,兔子仅跳了两步,竟奇迹般的倒下了。 “走!”他一把拉起我上了沟沿,朝蠕动着的兔子跟前跑去。 这一弹打得真准啊!兔子脑门上的鲜血扑哧哧地直往外冒。 我刚想摸一下这雪白的毛皮,他哈哈笑了两声:“快走!窑……窑烧红了!” 我们俩便跳着笑着朝大桥奔去。…… 九 一晃七年过去了。我们那一班同学除一半走上了工作岗位外,有近乎一半考上了大中专学校。唯有他考的最好——清华大学数学系。唉,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现在,我的班里也有两个残疾学生,其中一个便是刚才来告状的李骞同学。 我的同行和各位小朋友们,你们知道吗,我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灯光 她也拿出了一张报纸说:“这上面有写你这位老乡的一篇文章,很精彩。……哥,我想我们再不能把时间耗到这条路上了,我们应该干点啥了。”见她那副认真、深沉的样子,我也无语。我俩各自想着心事,早把背三个来回的事儿忘记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我和她在这条路上从南到北、从北到南,走了不知多少遍。 北边那座白色的大楼里,有扇窗户一年四季几乎都亮着灯,并且每个晚上,这灯都亮到很晚很晚。有时凌晨一点钟了,灯光仍然从那里透出来,射到十几米外的树影下。于是乎,我俩就无休止地丈量这段距离,从窗户光线最好的那里到南边的十字正好是一百八十六米。 这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雪后的马路被汽车轧出了一条冰道,在路灯下泛出耀眼的寒冷的光亮,树影下的那段路仍然是那么长。因为天气冷,我和她划拳,我又输了,只好背着她从十字来到了离窗户十几米的地方,从那射出来的灯光依然宛如明月,夜夜注视着这至今令我俩难忘的路。 “喂!小妹!”我一下子搂住她的肩头,“你想想看,这窗户里面是一个啥样的人,他(她)为什么每天都不回家,每天都很晚才熄灯呢?” “是啊!我也注意到了!”她对我的话表现出十二万分的热情,“兴许是一个即将参加高考的学生吧。” 都说情人间有永远说不完的话,可日日“老三篇”,总有点说不出的什么感觉,或许是一种空虚,偷偷地袭上我们的心头。 “这样好不好!”她点点我的脑门说,“明天晚上我们不再约会,后天约会时我俩都带上每人的调查结果,调查不清楚或调查错误的一方,把另一方从这到十字背三个来回,怎么样?” 我立即表示赞同。 第三天晚上,我俩都到得很早。我首先告诉她,这房子的主人叫吕彦年,他是这个市首屈一指的大作家,是三年前从外地调到这个市当某个局的局长的,虽然五十多岁了,但写作很勤奋,光今年就出了两本书。今天他见我这个小老乡,还送了我两本他的新书呢。 她也拿出了一张报纸说:“这上面有写你这位老乡的一篇文章,很精彩。……哥,我想我们再不能把时间耗到这条路上了,我们应该干点啥了。” 见她那副认真、深沉的样子,我也无语。我俩各自想着心事,早把背三个来回的事儿忘记了。 “叭!”她冷不丁地亲了我一口:“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我俩最后一次走完了这一百多米的路,再次回头,那灯光依然亮如明月。 梁校长上任 大部分教师们的神色告诉我,他们是拥护小梁老师的,只有一小部分人分明反感这种做法。钱永嘴撅得能挂个大油瓶,气恨恨地盯着桌子上的墨水盒。这也难怪,别的学校是公办教师管民办教师,这里却是民办教师管公办教师。 一 “叮铃铃铃……”自行车铃声。绿衣使者带来各地红、蓝、白各种颜色的信件,……每天如此,风雨无阻。但愿“做梦结婚”,天天有好消息。偌大的一个新桥区,就我一个文教干部,要是乱子天天有,有我的好日子过吗?就是孙悟空也跑不过八个学区、七十二所中小学呵! 说曹操,曹操就到。怕下面出事,告状信就来了。唉!跑吧!就我这两条腿,等到跑细了,事情也就没有了。生活是这样,工作何尝不是这样呢?谁让你是新桥区文教站的站长呢? 我重新看了一眼爬在信封上的最后两行文字:“赵钢收新桥公社梁庄小学。” 赵钢就是我。我从信封里抽出一页信笺,看了起来。 赵站长:你好! 我代表梁庄小学部分教师给你写信,揭发梁英利用职权胡作非为的事。具体情况如下,请速加处理。 一、擅自扣除我们的部分工资(民办教师每月七元五角、公办教师每月十元),名曰奖优罚差,实际上大部分让他贪污了。 二、我们算了笔账,……几天前维修教室、宿舍用去了九百元,剩下一千元都让他私自做主给老婆看病了。 三、…… 简直是胡闹!现在有些人啊,就是不愿意别人超过自己。不如人,不学人,还不服人,十足的、典型的邓格拉司(《基度山伯爵》中的人物)!等我下去查清这件事,你告状的人吃不上也得兜上给我走,至少把这次长的一级工资卡下来!…… 嗯!梁英,岁数还轻啊!莫不是他真干下了这样的事?……唉?不对啊!他是这样的人吗? 狂风指挥着沙土、茅草向我们检查组的人进攻,我们“劈波斩浪”来到了梁庄小学…… “呵——”一声惨叫过后,一个年轻教师抱着被门砸伤了的血肉模糊的学生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他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白皙的脸上镶嵌着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还没等我看清他其他的部位,他就顶着风朝公社卫生院跑去了…… 他,便是梁英。 几乎在同时,梁英毛遂自荐当校长的事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他,绝不会胡来的。肯定是钱永这小子,换了他的校长不服气,在暗中作怪!哼!四十好几的人了,眼里竟容不下一星半点的事来!简直不像话! 二 那天,我路过新桥社中,正值新桥学区检查组到梁庄小学检查第二个文明礼貌月活动的落实情况。梁庄小学,大概二年多没有去过吧。没说的,我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天,昏沉沉的看不到一点蓝色,狂风呜呜地刮着。自行车像离弦的箭,朝梁庄小学飞去。 我们一路顺风到达了目的地,一个个变成了“掘墓贼”(土人),自行车也上了一层黄土。 进入校门后,我们真有点目瞪口呆、大惊失色。天啊!他们就是这样搞文明礼貌月活动的:教室、宿舍的正面,像泥塑的“世界地图”;门窗左右,是数不清的窟窿;窗台上的砖头残缺不全,下面是学生用脚、条棍、小刀等制造的无数条江河;窗玻璃十格九空,那唯一的一格玻璃上能刮下一斤尘土来;校舍前后,到处是垃圾、炉灰等物…… 看到这里,我的肺都气炸了,简直不像话! 我在心里骂着,尾随几个校长们来到了最后一栋教室前面。只见教室窗子里的尘土像浓烟一样往外冒,里面的学生、桌椅根本无法看清。细细一听,才知道里面的学生在打扫卫生,一个个呛得直咳嗽…… 这情景,把我心中的无名火点起来了:“简直是胡闹!难道连一桶水也抬不来吗?” 钱永校长连忙低三下四地对我说:“涝池离学校太远了,抬水……” 没等他说完,我就把他批评了个狗血喷头:“简直是胡闹!文明礼貌月别的学校都搞得轰轰烈烈,你们学校竟动都没有动一下。” “这个班的班主任是谁?”我气愤地问。 “是我和张铁城老师。我检查去的时候,交给张老师了,因为他是副班主任嘛!” “三家四靠,捣了锅灶!我看你把班交给人家算了。这五块钱的班主任费也别拿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梁英出现了。他是在一声惨叫声后抱着被危房砸伤的学生出现在我们眼前的。他大踏步走出教室门,迎着狂风朝卫生院跑去了。 这情景使我想起了手顶炸药包的董存瑞、扑枪眼的黄继光和跳水救儿童的罗盛教。 “他是谁?”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问钱永。 “梁英。民办教师。五年级班主任。” “去!再去一个教师!”我对站在眼前发愣的几个老师说,“别的同志到房间里去,准备开会。” 会议开始了,照例是批评,然后是梁庄小学的教师谈情况,究竟是领导的问题,还是教师的问题? 二十分钟过去了,没有人开口。我把目光转移到了梁英的身上,只见他紧锁着眉头想着什么。 认识他不到几个小时,可他在我心目中已经种下了很好的印象,是不错吗,他设计的教案还在省教育杂志上发表过呢…… 新桥社中吴校长谈起了在县城检查的见闻:“……人家搞得就是好呵!用四个字就能说明问题,这就是‘窗明几净’啊!” “呵呀!能和人家比吗?乡里的一个喇叭嘛,你还想怎么吹一场呢?”河西小学校长、新桥区的老资格田中悠然自得地用嘴朝空中吹了一串烟圈……开会的人有闭目养神的,有看着屋顶出神的,有用剪刀修指甲的,有用纸叠飞船的…… 这些人中间,只有两个人坐得很端正,但他们的表情各不相同。一个用讨好的眼神看着我;另一个直愣愣地盯着奶黄色桌面上的一摞作业本,流露出深沉、不满、激动的神色,他的圆脸红扑扑的,双眼中露出严厉、雍容、智慧的光芒。……前者是钱永,后者是梁英。 真巧,我第二次看他时,那炯炯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小梁,你谈谈吧,究竟是啥原因?校风差,入学率、巩固率、合格率在全区又是倒数第一。这样下去,能行吗?” 他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才严肃地说:“前几天,我在杂志上看到了一篇省委书记关心小学教师的文章,很受启发。通过这篇文章,我明白了做一个普通教师的光荣。我是在为梁庄一千九百口子人民着想,不然,我今天也许就不在这里了。” “嗯?”我有点惊讶,用目光询问他。 “因为,这里不是我想象中的世外桃源,我心灰意冷了。可是,这几天我又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能不能说得具体一些?”我问。 他娓娓动听的谈吐,很快又变成了抑扬顿挫的声调:“校风差,哼!举个小小的例子吧。我这个人话多一点,看不顺眼的事总爱说两句。一次,我向校长提过这个问题,本是好意,可我看不惯的东西人家却喜欢。一气之下,给他提了好几条意见。然而,接踵而至的是校长对我的特别‘照顾’。他让我带两个班的语文、一个班的数学,平均每天五节课;其次是给我紧鞋带,不给我提供纸张墨水,连煤也少给我……;最后送给我一双绣花鞋,工作上百般刁难,群众中拆台漫骂……” 这些富有诗意的语言逗笑了别的校长们,我心中对他也油然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敬意。的确是这样,新桥学区校长曾说过,梁庄小学的梁英是个调皮捣蛋、不务正业的人。 “打击积极性,还能提高教育质量?”他变得激动起来了,“领导是哑子的舌头、聋子的耳朵——摆样子的。课不上,具体问题不想办法解决,这不好、那不好,怨天尤人。今天的各位领导看到了吧,娃娃们扫教室呛成了那个样子。教室是危房,风一刮就可能倒塌。这样子的环境,如果是我的娃娃,宁可叫当瞎汉,也不来受这份洋罪!就这个样子,能提高入学率吗?能加强巩固率吗?还谈得上合格率吗?一句话,误人子弟!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们是在犯罪呵!” 梁英的话宛如一串重锤,砸在了我的心上。我感到惭愧,自己身为区文教站站长,为什么连这些事都不知道?为什么身为老教师的钱永,胸怀竟没有一个只有两年多教龄的民办教师宽阔?…… 与会者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梁英的身上,显然,他们也被这些话感染了。 “既然如此,你的意见呢?”我问。 “我的意见嘛!一句话,你钱永不能当校长就辞职,不吃凉粉把凳子让开。这绝不是气话,而是为梁庄人民负责!” “很好!小梁老师提的意见很好。老钱,你说呢?”我望着恼羞成怒的钱永问。 “我没意见。”他滚动着矮胖的身材在火炉上点了个烟,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今天我就辞职,让有本事的人来干。我看着,这个面貌究竟怎么个变法?” 听了钱永的话,我感到气恼:“好吧!就这样定了。现在,临时选一个代理校长,等候组织决定。” 在梁庄小学的老师们推举代理校长时,我心里怪不是滋味。我多么希望在这里出现一个脚踏实地的好校长呵! “我干!” 一个洪亮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是梁英。他眉宇间流露出坚定而又无所畏惧的气概。 我不禁暗暗叫好,好小子,你算毛遂自荐到点子上了。 “你当不好呢?” “给我两年时间,梁庄小学的面貌如果改变不了,我头顶着行李跪着回家。” “好样的!”我暗暗叫好,同时也替他担心,这样一个烂摊子,他能行吗? “小梁,说说吧!要治好这个烂摊子,你依靠什么?”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一靠本校师生,二靠大队领导和全体社员!” “能不能具体说说先从哪几个方面入手?” “首先是改变校风,做到这一点,根本的一条是靠教师。如果教师的纪律性加强了,学生好办。当然,还要定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来按制度办事,我首先要以身作则。”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梁英当着站长和各位校长、各位教师的面表态,如果让我当这个校长,梁庄小学的八位老师都要向我看齐,……” 梁英的几句话,像一排重型炮弹,在小小的宿舍里震起了阵阵涟漪。 “有气魄!”我在心里说。 “在工作问题上,……。其次,是校貌问题。我们大队有一千九百口人,我向他们每人借一元钱,那就是一千九百元钱。用这些钱修建危房,修理破烂的教室和宿舍。同时,挖一个水窖,以解决教师吃水和学生搞卫生的问题!……” “你借这么多钱怎么还呢?就让每人捐献一元钱有啥了不起?” “不!”他斩钉截铁地说,“绝不增加群众的负担!我算了个细账:学校有闲滩空地十八亩多,再平他一亩多,那就是二十亩地。用二十亩地种麦子,产量少少儿计算,每亩六百斤,一共是一万二千斤。算上一万斤,也是二千五百元钱,还上账以后,学生的学费、本子费也解决了。下一年再收入二千多元,给学生做校服,给学校打围墙……” 多么精确的计算,多么远大的目标啊!他是一块金子,是我们新桥区教育战线的人才啊! 三 5月的一天,风和日丽。 我决定到梁庄小学小住几天,了解和解决梁庄小学发生的问题。 上午,我首先来到了大队。刚进了大队部的门,就碰上了支部书记梁龙。 握手问好后,他引我走进了办公室。他沏了杯水递了过来,我接过来放到了茶几上。 当我说明了来意后,他竟哈哈大笑起来:“纯粹是诬告。至于维修校舍的现金,梁英向我作了汇报,连发票我都查了。” 一听是这样,我自然很高兴:“这么说,他真借了一千九百元啊!” “不简单啊!赵站长,你听听群众的呼声就会明白,梁英是一个好教师啊!那天的社员大会上,他立下了军令状,两年改变不了学校的面貌,他要加倍赔偿这一笔钱。” “是吗?”我急于想知道他是怎么向社员借钱的,梁书记给我的杯子里沏满了水后,给我讲了起来。 梁书记说:“那天晚上,梁英给我谈了‘借钱’的事。听完他的计划,我认为是行得通的。我答应这两天播完种就开社员大会。并且还告诉他,需要的人力我给他包了,有啥困难直接找我。” “第三天的社员会上,我谈了这件事。社员们都很高兴,表示愿意每人捐献一元钱。可也有人出来反对,说搞不好了咋办?” “梁英一听这话,一个健步跳上了讲台,他说:‘各位父老乡亲们!我梁英是毛遂自荐当上校长的。我有决心搞好家乡的教育事业!现在,我在各位父老乡亲面前立下军令状,一定在两年之内改变学校的面貌,包括学生的成绩。如果两年以后还是这个老样子,或者只稍微好一点,学生成绩的及格率在全公社还是倒数一至三名,我情愿加倍赔偿这笔款子。军令状我现在就写!’” “在社员的掌声中,他写下了‘实现不了自己的诺言,定赔偿人民币三千八百元’的条子,还要求我和队长们盖上章了呢。……” 听到这里,我暗暗在心里骂他:傻瓜呀!你写这个干啥? “是个合格的校长啊!现在你去看看吧,校风、校貌和开校前完全是两个样子。原来的校舍完全补修好了,又新修了一栋房子,有两间办公室、一间图书室、一间乒乓球室和两间宿舍,还有……” “这么快就修好了?” “是呵。4月20号动工,6月3日完工。……木料和人工都没有掏钱,掏了钱的就是瓦工、木工、油工等。最后,这些钱还有剩余呢!他又用这些钱给学生买了不少玩具和教具呢,还添了六套办公桌椅。” “看来大问题解决了,你一定也很辛苦吧?” “老师们也吃苦了,尤其是小梁,请匠人、设计图纸……晚上还要看工地。就在那样忙的情况下,他还带学生抢种了九亩麦子。这些地去年都没有犁,有的被水拉的不像样子……唉!他吃的苦比谁都多呀!有这样好的带头人,我们也乐意协助他干工作呵!……” 梁书记兴奋地一气说了这么许多,最后他收敛了笑容说:“他就照说的那样干了,人熬瘦了,可社员们高兴了。前些日子,他媳妇的肺病犯了,住了半月院,他连一个晚上都没有在医院呆过。社员们每天都去看他媳妇,送吃的,还帮助他把责任田也种上了。” “出院了吧?” “出了院没几天,病又犯了。这几天在公社医院住院。上午我去看了她一下,大夫说很危险。看来,还得进城住院呵!” “那马上进城治疗吧!” “不好办呵!没有一大笔钱是治不好的呵!我已经托人去农具厂取钱去了。可梁英说啥也不离开学校,就连我和社中校长的条子也不起作用。最后,只好派人去把他两个小舅子叫来了。” “呵呀!这个人呀……” “赵站长,中午了,我们吃完饭再到学校去吧!” “好吧。” …… 四 学校的面貌、校风像梁书记说的那样,果然变了。 白的墙壁、花的黑板报、明的玻璃窗、红的门框……格外醒目,操场上竖起了篮球架、羽毛球网……一群群穿着整齐、干净的学生玩得正欢…… 啊!一切都在数月内变了,一切都变得这样引人注目。我的心情顿时愉快了许多,精神也突然间振作起来了。 我和梁书记参加了梁英主持的全体教师会议。小梁和数月前不同的是瘦了许多,相同的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一身合体干净的衣裤。 “……赵站长和梁书记来参加我们的会,正好,我们就把这一段时间的工作向领导汇报一下。” 他朝我们微笑了一下,又用低沉、娓娓动听的声音说:“开学已经十三周多了,再过五周多就到学期末了。为了迎接期末考试,前天把各科都测验了一下,成绩不错。这都是我们全体老师努力的结果。……” “为了提高教学质量,我们建立了包科责任制和教师考勤制度。具体就是你带的这门课在开学摸底考试中平均五十分,期末测验增了十分,同时你每月出勤了二十四天。那么,这两月所扣的工资如数发给你。如果增了十五分,你的出勤每月是二十五天,就奖给你十五元钱。增了二十分,你的出勤每月是二十六天,就奖给你二十元。全年三次考试都增了二十分,出满勤,就奖给六十元。差的受罚,好的受奖。如果谁都超过这个限度,工资一分不少,大队可给每人奖励六十元。” 顿了顿,他继续说:“当然了,教学上允许你灵活多样,但绝不允许整天给学生施加压力。如发现这些现象,包括体育等各科成绩上不起来,取消受奖资格。 “这个办法是我们初步定的,也上报大队梁书记批准了。可能也有不合实际的地方,我们就边干边修正吧。从下学期开始,还要实行单科教学责任制。” 小梁一气说了这许多,我终于明白了所谓“扣工资”的事情真相。 看梁书记时,他赞赏地点了点头:“嗯!这个办法好。” 大部分教师们的神色告诉我,他们是拥护小梁老师的,只有一小部分人分明反感这种做法。钱永嘴撅得能挂个大油瓶,气恨恨地盯着桌子上的墨水盒。这也难怪,别的学校是公办教师管民办教师,这里却是民办教师管公办教师。 张铁城的脸上则是嫉妒、不满的神色。……唉!这些人! 人们呵!只要人家踏踏实实工作,一丝不苟为事业而奋斗,就应该拥护呵,为啥要反对呢?莫非能在这里混日子、能种上家里的责任田,你们就心满意足了吗? 小梁管得对!对极了!既然你是教师你就得兢兢业业地工作。谁没家?难道小梁没有责任田?如果家里的这也过不去,那也放不下,你能当好教师吗?…… “张铁城,平均每月出勤……” “当!当!当!”一阵紧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梁英的讲话。打开门,慌慌张张进来了一位中年妇女。 “张嫂,有事吗?”小梁问。 “快!梁老师,大夫说你媳妇很危险,让你马上找车上县城!” 小梁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去找车!”梁书记起身就要走。我忙说:“我们都去!” “不!谁都不去。让张婶去叫叫梁青吧。” 梁书记一把按倒了我:“坐着吧!小梁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说完,管他小梁依不依,书记便和张婶走了。 忽然,从门外传来了哭声,这哭声越来越近了。我立即预感到了什么,忙打开了房门,眼前是一个五十左右的老大娘。 “妈!”嗯?这是小梁的妈妈? “梁英!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她……” “妈!究竟怎么了?” “你媳妇她……她扔下孩子……走了。” “啊?”我们吃了一惊,梁英手里的塑料皮笔记本也掉到了地上。 “你……再忙也应该看一看人家……你,你,你这个没良心的!”她哭喊着拉住了梁英的胳膊。 “妈妈!”梁英双眼的泪珠像银线,他一下子跪倒在妈妈的脚下,“妈妈!你……你打我吧!骂我吧!……呜……我……我真对不起……她……妈!你别难过,一千多……口子人在看……看着我呢……我……” 母子俩哭着抱在了一起,我们的泪也忍不住了:“梁妈妈!小梁!快起来吧!” 小梁停止了哭泣:“妈妈!她……她会原谅我的……” 钱永也哭了:“小梁!梁妈妈!我……我不应该呀!” “不应该?钱老师,你?” “我实在不应该!我该死!我该死!”随着喊声,他“啪!啪!”打自己耳光。 小梁拉住了他:“你这是怎么了?” 他还是一个劲地哭。我只好把他写信告状的事说了出来。 “我真是个势利小人啊!我对不起你们呀!我说实话吧,我不服小梁是有原因的,一个民办教师管起我们公办教师了,我在暗中拆他的台、干坏事。我……” “钱……钱老师!别这样了,我们不会怪你的。”梁妈妈说。 五 回到区上后,我的心情一直不能平静。我感到梁英是我学习的榜样。 据说,他是非常爱他的妻子的。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在她死的时候看她一眼?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他,一心扑在教育上,甚至连妻子的病都不去管。如果每一个教师都像小梁一样,那么,我们的教育大有希望,我们的祖国大有希望。…… 我没有写过文章,但我决心把他的事迹写出来,让全体教师都向他学习。 打破砂锅问到底 小军还要问时,被奶奶抱走了。他便连哭带蹬,嚷嚷着要下来。 奶奶费了好大劲才哄住了小孙孙:“军军,快拧收音机,收音机里的娃娃才不哭哩!” 小军一听这话溜下了地,擦干眼泪爬上了椅子。随着“叭!”一声,音乐声骤然而起。 小军虽然只有三岁,可他凡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爸爸备课,他总要问几个“为什么”:“备着课干啥哩?”“讲着课干啥哩?”“学生学着文化干啥哩?”…… 妈妈领他在沟沿上栽树,他照样问几个“为什么”:“妈妈,栽上树干啥哩?”“树长大干啥哩?” 妈妈总是有问必答,进而告诉他:“我们的小军和树一起长,看谁长得快……” 每当到这时候,小军便懂事地摇晃着脑袋,一连声的“嗯”。 这天中午,妈妈擀面条,小军又问上了。 “妈妈,你干啥着哩?” “擀面条。” “擀上面条干啥哩?” “擀上面条做饭饭哩!” “做上半半(饭饭)干啥哩?” “吃呀。” “吃上半半(饭饭)干啥哩?” “小军往高里长哩。” “长高干啥哩?” 妈妈一时给问乐了,转过头来看小军,只见他微抬着小脑袋,一双虎虎有神的圆眼睛直望着妈妈的脸,显得十分认真。 妈妈弯腰在他的小腮上来了一口。他仍然不肯罢休:“妈妈,我长高干啥哩?” “长高念书书哩。” “念着书书干啥哩?” “学文化哩。” “学着文化干啥哩?” “学着文化……建设国家哩。” 小军还要问时,被奶奶抱走了。他便连哭带蹬,嚷嚷着要下来。 奶奶费了好大劲才哄住了小孙孙:“军军,快拧收音机,收音机里的娃娃才不哭哩!” 小军一听这话溜下了地,擦干眼泪爬上了椅子。随着“叭!”一声,音乐声骤然而起。 “奶奶,我也钻进收音机里唱歌歌哩。” “你钻不进去啊。” “那谁在唱歌呢?” “机器在唱。”奶奶当然讲不出更多的道理。 “机器是谁做上的?” “工人。” “我能做机器吗?” “能行。” “那我也给奶奶做一台收音机。” 小军说完,把爸爸买来的连环画《三国演义》盒子打开,取出了小书,然后跑进了他住的小屋。 吃午饭的时候,小军抱着他造的“产品”来了。 “妈妈看我给奶奶做了一台收音机。”他说着就去拧用废电池做的开关。 随着电池的转动,纸盒里果然传出了声音。声音先是低,听不清,妈妈和奶奶惊讶极了。须臾,声音越来越大,“喵呜……”原来是猫的声音。 奶奶把盒盖一开,小花猫忽然跳了出来。小军乐得拍手叫好。 妈妈放下饭碗,拿起小军的“收音机”看了起来,几节废电池依次是开关、调节、波段。小军用爸爸的毛笔在右上角划了无数弯弯曲曲的小格子是喇叭……妈妈乐得直夸小军心巧。 小军高兴地跳着,像是干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不知名的姑娘 人流像潮水似的向电影院门口涌去。一张晃动着的电影票跳入了“长毛兔子”的眼帘,它的主人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太太,他竟巧妙地把那张电影票抓到了自己的手里……我刚想揪住他,他疯了似的窜出人流来到了马路上。 我是一个农民业余作者,我笔下的主人公多半都是农民,但也写过城市里的青年人,男的,称他们是“长毛兔子”,女的,称她们是“假小子”……一句话,拿我的话来说,城里的青年人,多半都是“混世”虫。这一天,突然有一个城里姑娘硬是让我改变了对他们的看法…… 由于参加文联主办的“文学讲习班”,我来到了繁华的凉州城。这天晚上,我应邀观看电影,电影是《当代人》。 离开演还有五分钟时,一个胸前戴着影院工作证的老同志,嘴对着小喇叭告诫观众:“观众同志,请不要抽烟,更不能吃瓜子,违者罚款……我们要保持环境美,……” 但是,有这样一个青年人,他根本不在乎工作人员的劝告,一个劲地吃着瓜子。 我身边的一个女同志小声警告那小伙子:“……同志,请不要吃瓜子……” 那小伙子盛气凌人地说:“你,管得着吗?”那神气真像是要把这姑娘一口吞进肚里。 这一嚷不要紧,偏偏让工作人员听到了。工作人员不分青红皂白,一把揪起小伙子要罚款…… 这时候,我旁边的姑娘不见了。嗯!吓跑了?胆小鬼!也许是我们这种人应有的本能吧!我不上去劝架,而是仔细地看热闹。突然,耳朵里传来了轻微的、接连不断的声音“沙沙沙”…… 我转过身惊呆了,是那位姑娘,一手拿着笤帚,一手拿灰匣,弓着腰扫着地下的瓜子皮。不知怎么搞的,那捏着拳头准备打架的小伙子愣住了,他不好意思地抓住了姑娘手中的扫帚:“……我来扫。” 我被眼前的情景感动了。我想,如果工作人员也像这位女同志一样,那环境永远是美的。我很高兴,因为一星期以来,已有两个城里姑娘占领了我思维这块阵地。我打算把她们写进小说里去。也许,从创作到现在,这种想法还是第一次出现。 当我仔细看那姑娘的时候,想不到的事儿出现了,她怎么这样面熟呢……熟透了的桃子似的脸庞,弓箭似的细眉,榆树叶一样的眼睛,锥子把一样的鼻子……还有那张小嘴,就像是两颗大豆拼成的一样啊!我在哪里见过她呢?我极力在大脑中搜索着…… 想起来了,……那是在一家饭馆里,服务员多给她端了一碗水饺,她主动地端着那碗饺子朝服务员走去……当她回来时,一个长脸小伙子(是她的男朋友)说她是“傻瓜”……准是她,我是不会认错的,她就是第一个给我好感的那个漂亮的城里姑娘…… 记不清那是个什么日子了。也是一个晚上,也在这个电影院门口,电影离开演和今天一样,也差五分钟了。那天,演的是故事片《知音》,当天的票根本买不到,我通过关系才弄到一张边号。 夜间的马路似乎比白天更热闹一些,尤其是电影院对面的马路,简直连人都走不开。这些人都很忙碌,他们为了钓到一张电影票,手里捏着两元一张纸币,准备随时买“高价票”。“同志,有票吗?”“师傅,有没有多余的票?”等等乞求声更是不绝于耳。 这些人中间,有一个小伙子手里拿着一张票,但他比那些没票的人更忙,他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像是找着什么人,又像是在买票。因为他留着遮住衣领的头发,暂且叫他“长毛兔子”吧。 “当啷啷……啷啷……”第一遍催观众入场的铃声响了。人流像潮水似的向电影院门口涌去。一张晃动着的电影票跳入了“长毛兔子”的眼帘,它的主人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太太,他竟巧妙地把那张电影票抓到了自己的手里…… 我刚想揪住他,他疯了似的窜出人流来到了马路上。 我怀着好奇心跟定了这“长毛兔子”,想看看他究竟要干什么。 当他看到马路那面的电线杆下站一位姑娘时,高兴地跑了过去。 我准备马上揭发他的缺德行为,但出乎我意料,那姑娘似乎不认识“长毛兔子”,“长毛兔子”把那张电影票塞在姑娘手里就跑进了电影院。她冷笑了一声,把那张票捏成一团。 我似乎明白了“长毛兔子”的意图,为了证实我的判断,我脱口问她:“同志,你认识他吗?” 话出口了又认为自己太冒失,要是她也是个“高傲的公主”,那么人家能回答我这个乡里人的问话吗?这岂不是“爷爷不当,硬去当孙子”吗? 但是,出乎我之所料,她没有一点“公主”的架子,相反的,她对我这个乡里人也表示客气。她冲我一笑,两颗大豆拼成的小嘴里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谁理他,哼!臭流氓!” 听她这样一说,我认为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可不是吗?那长相也很美,红润润的脸庞就像熟透了的桃子,细细地眉毛就像是两张弓……榆树叶一样的眼睛,锥子把似的鼻子……真的,在凉州城里她是最美的一个姑娘。 我看看手表,入场还有二分钟了。我刚想说明那张票的来历,一位老太太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她由小孙女搀着,嘴里骂着:“该死的王八蛋,抢我老婆子手里的票……” 我见正是那位老太太,便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自己的票,想送给她,又觉着给了她,像《知音》这样的电影就再也没有机会看了。 “老奶奶!我余一张。”我头一抬,她已经把票送到了老太太的手里。 老太太双眼笑成了一条线:“……这就好了,省得我白跑……把钱拿上。” “进场吧!我一分钱也不要。”娓娓动听的声音,就像一股泉水,流进了我的心田。 不知怎么的,我打算把票让给她:“同志,你的行为太美了。我余一张票,送给你吧!” 这时,她的男朋友哭丧着长脸来了。顿时,那天饭馆里骂她“傻瓜”的神色出现在了我眼前……他说:“妈的,两元钱钓一张票都没情况。” “没有就别看了。不过……”她把我让票的事说给了“长脸”。 “长脸”抢过话头,一蹦子跳了起来:“好呀!这小子请客,我们受用。拿来,换两元钱,今夜的点心钱就够了……” 我正在为她感到不自然,怎么找了这样一个混账小子呢? 她二话不说,从“长脸”手里抢过票塞在了我手里后,飞也似的跑了…… “当啷啷……”开演的铃声把我从那天的马路上拉到了今天的电影院。 工作人员不见了,那跃跃欲试、准备打架的小伙子也安静地坐在了座位上…… 我旁边这位不知名的姑娘,好像也认出了我。她问我想什么,我告诉她,想那天那张电影票的事,她笑了…… 我问她以后的情况,她冲我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说:“吹了。这辈子,我不会忘记那张票的……” 送羊 “不行!又不是没钱买肉吃。我理解你的心情,认为自个家的羊被人偷了,就再偷人家的羊来吃,这样可以不吃亏,对吧?可是,你要做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真真没有想到,你会是这样一个人!” 鸡一叫,秦兰英就翻起身来。她拧亮罩子灯,给睡熟的丈夫和儿子盖好被子,这才下了炕。她看看表,做饭还早,只好坐在椅子上梳头。 头梳到一半,见儿子蠕动了一阵把被子蹬开了。她忙上前给儿子把被子盖好。儿子可能在做梦,看!那小嘴巴嘟噜嘟噜的,不是在吃奶吗?一想到儿子长得和丈夫一模一样,庄子上的人都说这爷俩是一个模子脱的一般,她笑了。 往常,丈夫这会儿也起来了,没有干的活就是看书,从来不睡懒觉。可今天,他还在梦乡。看,那嘴角上的一丝丝笑意,莫非在梦里找到了丢失的羊? 昨天晚上,大母羊丢了,丈夫找遍了三个村子连羊的影子也没见,回来时羊羔已经死了,所以他们睡得很迟。睡倒,小两口商量了很久,丈夫的意思是等下个月在银行领上利息后再买一只,可秦兰英阻挡住了,她说娘家三个母羊下羊羔,明早去捎一个母羊羔,一来少花钱,二来明年又可以下羊羔。丈夫一听有道理,就依了妻子。 秦兰英站在炕沿前端详着丈夫和儿子的相似之处,尤其是那一大一小的嘴怎么这么像呢?她的心里就像灌了一团蜜,甭说多甜了。她弯下腰,对准丈夫的嘴唇轻轻地亲了一下,这一下反而把她吓了一跳,丈夫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这个大坏蛋,原来是在装睡啊!她也不留情,狠狠地把丈夫的腮帮子拧了一把,丈夫“哎呀”一声,她忙捂住了丈夫的嘴:“小声些,娃娃吓醒了。” 丈夫憨憨地笑了一下,一骨碌翻了起来。 “再睡一会儿吧,唵!” 听!她的声音多甜啊!他心里甜丝丝的,望着扎头绳的妻子穿上了衣服。这时候,丢羊羔的烦恼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爱妻子,更爱他们的生活,她爱妻子并不是因为妻子长得如何漂亮。你瞧,她还不是那个老样子吗?细高的个子,苗条的身材,弯弯的眉毛,柳叶儿般的眼睛,还有那棱棱的鼻子。还有,她的衣着从来都是那么朴素、合体……不!她还有一颗闪光的心灵啊! 他这样想着下了炕,妻子习惯地把倒满水的茶缸子和挤上牙膏的牙刷送到他的手里。 刷完牙,他刚要到门上去倒水,门“吱扭”一声,妻子早已到了他的跟前,“洗脸吧!”她说着把脸盆递给了丈夫。 他佯装水太烫,“啊呀”一声对着妻子直甩手。 “活该!烫死你我才高兴呢!” 话音未落,毛巾早已飞到了他的头上。等取下毛巾,妻子早已不见了。 洗完脸,他顺手去拧收音机,转过头来,妻子正用责备的目光注视着他,他才记起孩子还在睡觉呢! “给!吃饭吧!” 妻子把一碗荷包鸡蛋递到了他的手里…… 秦兰英把丈夫送出了庄门。 这时候,天地被淡青色的光辉笼罩着,东方地平线上微微地露出来了一层淡紫色的霞光。远方的祁连山峰,巍巍莽莽,看不大清楚。 “快去早回,唵!” 丈夫望着妻子点了点头。 自行车带着丈夫朝东方驰去。太阳露脸了,光芒照耀着乡村土路,自行车留下了一缕缕土尘。直到丈夫看不见了,秦兰英才走进了家门。 “哇……哇……” 孩子的笑声传进了妈妈的耳朵,秦兰英三步并两步,很快到了孩子跟前。她把孩子抱到炕沿上,等孩子尿完尿又给他喂奶。 孩子吃饱了,她又逗孩子玩。 “噢、噢、噢,我的小宝宝,吃饱肚肚睡觉觉。一觉睡到晌午了,爸爸回来了,爸爸夸,妈妈笑,啊哟我的好宝宝……” 逗得孩子笑出声来了,她才抱起来在小腮上亲了一口:“好了!乖乖儿睡着,等妈妈去喂鸡鸡,唵!” 她说着放下了孩子。她走到了院子里,一群鸡马上把她包围了。 …… 太阳偏西了,丈夫没有来;太阳悬山了,丈夫没有来;太阳落山了,丈夫还是没有来。 嗨,真是大坏蛋!今天来非整治一下他不可!她心里这样恨着丈夫,扯过晌午没有做完的娃娃衣服坐在了缝纫机前。 “嚓、嚓、嚓……” 针头正跑得起劲,突然停止了。……该不是出事儿吧?是妈妈病了?还是丈夫的车子坏了?或者丈夫被狗咬了?……她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庄门上。 夜幕已经降临了,她面前空荡荡的,看到的只是被风吹动着的树叶,听到的是“唧唧”叫的秋虫声。啊!除此之外,大地静得叫人怕,凉风飕飕地吹到了她身上…… 她不知道,繁星在天上凉得发抖,她也不知道,人们已经进入了梦乡。除了丈夫,她什么都忘记了…… 孩子醒来又睡着了,灯花拨掉又开放了。可丈夫还是不见回来。她呆呆地望着玻璃板底下她俩的结婚照,…… “咣!咣!咣!”一阵敲门声。 “谁?” “我!” 秦兰英给丈夫打开了门,丈夫走进门来把抱着的麻袋放在了地上。 “那是什么东西?拉的羊呢?” “羊?你家的人都进城了。” “那是什么东西?”她指着麻袋问丈夫,“快说是啥!” 她见丈夫抿着嘴儿笑,就是不言传,只好下了炕,打开麻袋一看,原来是一只杀了的羊。 “这羊是哪里来的?” “你说呢?”丈夫反唇相讥。 “偷的?” “对了!人可以偷我的羊,那我为啥不偷别人的呢?” “什么?”秦兰英发怒了,“你给我快快儿送回去!” 他从来没有见过妻子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结婚两年来,今天这情景还是第一次,他不免有些心虚,忙支吾:“已经弄来了,吃了算了吧!”“不行!又不是没钱买肉吃。我理解你的心情,认为自个家的羊被人偷了,就再偷人家的羊来吃,这样可以不吃亏,对吧?可是,你要做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真真没有想到,你会是这样一个人!” “这……”丈夫不敢言传了,他也觉着干得不太对头。看样子不送是不行了,咳! 他走过去搂过妻子,习惯地逗她:“好了,我马上去送!” 妻子不言传,他继续诱逗她:“笑!笑呀!” 妻子没有笑,只是拉起丈夫的手深情地望着他,一会儿她恳求说:“送去吧!别干缺德事,唵!” “嗯。”丈夫顺从地抱起地下的麻袋,很快就拴好了。 “快去快回,我,等着你。” 丈夫去了,直到他消失在了月色之中,她才偷偷地回到了家里。 明月皎洁,凉风吹拂。乡村土路边的树上,黄色的树叶在随风飘落,黑丝绒般的天空中,晶亮的亿万颗星星看着人间的善恶,也窥视着洒满银光的大地…… 好一幅美丽的图画! 守财奴 “真真承担法律责任的是你,不是姚义!……少嗦!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你包办婚姻,破坏国家的婚姻法,又逼死人命,已经构成了杀人罪,现在公安局马上就可以逮捕你!” 一 四十里采访回来,到地委大院已经是下午了。历时三天的跑颠,本应该要休息了,可宣传部的小刘邀请我到牛家湾,说那里有我的“第一手资料”。 “丰田”在平坦的马路上驰骋,一碧千里的白杨流水似的擦窗而过,仿佛是飞驰着的一望无际的绿色长城。小刘碰碰我的胳膊,调皮地说:“哎!记者同志,需要我讲讲吗?”我一听,求之不得,忙说好。 她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牛家湾有个叫守财奴的老汉,也有人叫他便宜虫。他的姑娘叫牛英,二十来岁,大眼睛、棱鼻子、长辫子,在牛家湾真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啊!可她的外号不大好听,叫‘野小子’。就是说她干事比小伙子还利散,还野。可惜,死在了守财奴的手里……” “什么?为啥死了?”我抢过话头追根问底。 “别急,等我慢慢讲给你听。她和本队的姚义恋爱上了,可守财奴偏偏把她嫁给了一个新疆人,逼得她投河死了。” “是吗?今天我可得感谢你啦。好!快讲讲守财奴咋个守财法?牛英为啥野啦?详细情况,全都讲讲!” “好的。要说用‘守财奴’和‘便宜虫’这外号叫牛老汉是最恰当不过了。他简直是个吝啬鬼。去年冬天,他到县城里钉了两个鞋掌。当他知道要掏一元五角钱时,他就像掉魂似的,六神无主。最后他又偷了人家两个鞋掌。他还对人讲吃大亏了,两个鞋掌放着,白掏了一块五。五年前,他老婆子病了,牛英请来了大夫,一张二元五角钱的方子吓坏了守财奴。他说花这么多钱换口苦水不合算,还是别抓了。牛英知道老子有卖杏子得来的一百多元钱,可老子就是不给。 “实在没办法,牛英只好走东家串西家借钱。那年头谁还手头有现钱呢?她只好找会计姚义。姚义一听也火了,慷慨地送了牛英五元钱。药抓回来了,守财奴叨叨了一个晚上,看着药连连喊可惜:‘这么一点儿药值那么多钱,傻子才干呐!’药下肚病竟不见好转,他更是喋喋不休。牛英又请来了大夫,经过诊断,得出结论:马上住院,否则有生命危险。 “牛英急得直哭,哀求爹爹给钱住院。可守财奴说什么:‘住院?说的比唱的还好。你想想一进医院门就得三十块钱,那到出院,鬼知道要我出多少钱!’牛英一气之下,用架子车拉起母亲朝城里跑去。不简单哪!五十里地,一个女孩子家。恰在这时,姚义知道了这件事,他忙借了队里的一百元钱,骑车追上了牛英。 “牛英望着拉车跑得比自己还急的姚义,感激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祁连山区的秋天,景色格外迷人,那成熟的荞麦、高粱……随风飘散着清新的芳香,苍翠的山林,被太阳映得姹紫嫣红。天空中蓝得没有一丝云彩,一群群大雁排着‘人’字形从空中飞过,发出嘹亮的、悦耳的鸣声。路边壕沟里熙熙攘攘的树叶在微风中发出‘哗哗’‘飒飒’的声音。 “牛英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仿佛她今天才发现自然界是这么美,这么可爱。她嘴角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仿佛妈妈已经好了,在高兴地瞧着她似的。 “她和姚义小时青梅竹马,同村长大,姚义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他一直是那样默默无闻地帮助别人。她清楚地记得,一次他把一个被狗咬伤的叫花子背到医院,用自己的钱治好了他的伤。还有一次他竟站出来揭发队长偷记工分的事。队里人哪个不说他好。特别是两次借钱,照牛英的话说,他简直是世界上第一个好人。于是,她便暗暗地把自己的一切许给了姚义。 “赶到医院,经过检查,大夫说来迟了,已经没有救了。 “牛英哭得死去活来,刹时间天塌下来了,仿佛一切都陷入黑暗。姚义也伤心地掉下了眼泪…… “从那以后,牛英的性格来了个九十度的大转弯。以前她爱说、爱笑、爱闹,可这两年她简直变成了哑巴,不笑更不闹。可人们从不把她当姑娘看待,在人们眼里她简直是个小伙子。尽管她不太爱动了,可遇到事情,仍是雷厉风行,果断无畏。 “今年夏天,由于实行了责任制,队里那个从来也不敢使唤的被人们称为野马的马驹子也上阵了。没走几步,它还是惊了。后面的石磙子虽然掉了,可马一跑磙子夹板打在了马蹄子上,那马简直疯了,像飞一样朝居民点跑去。 “过道里一群娃娃们正在玩水。眼看着一场大祸不能避免,孩子们的家长吓得放声大哭,可哭有什么用呢?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红影一闪,马驹子前蹄伸出一个倒立,想甩掉这个突然骑到它脖子里的怪物,可它还是失败了,乖乖地改变了方向,驯良地打了两下鼻嚏。这时人们才看清征服野马的竟是牛英姑娘。 “从此,‘野小子’便成了牛英的外号。这名字尽管不好听,可牛家湾的人叫起来是那样地亲切……” 二 “噢!”我打断了小刘的话,“报上还报道过呢!” “对呀!”小刘继续讲了起来。 “她本来就长得漂亮,所以求婚者就很多。这一登报就更多了。不上一月,牛家的门槛可真矮了三寸啊!这下该守财奴得意了,他准备在女儿身上发一笔横财,可一个个求婚者都被‘三千元’的数目吓退了。 “这时候,牛英就悄悄地与姚义商量对策。她要他也来求婚,到时候她会站出来说话的,可到头来还是失败了,除了‘三千元’还增加了‘三十打袜子’。这显然是姚义家穷,守财奴看不上嘛。 “过了几天,一个三十六岁的新疆人来求婚。新疆人在‘三千元’巨款下屈服了。他知道自己年岁不小了,不这样说不定还会有打光棍的可能,再加上牛英的美貌,他就满口答应了。 “当然这门亲事是守财奴一手包办的。他也知道牛英不会答应,他就催新疆人走后门领取结婚证,这事由他不由牛英。 “牛英没有办法,又和姚义商量,商量的结果是让姚义再次登门求婚。这下可惹恼了守财奴,他骂姚义‘挑拨婚姻’啦‘不正经’啦,再嗦要‘砸折干干梁’啦等等难听话。这一回牛英也生气了,她自出娘肚皮第一次跟父亲真刀真枪地干。她说:‘现在兴自由恋爱,你爱钱,你就去嫁那新疆人!我就是不去,要么,我现在就和姚义去结婚!’守财奴一听,气得吹胡子瞪眼,也真怕女儿会飞了,就把女儿锁了起来。 “锁了三天,守财奴怕了,这不吃不喝,要是饿坏了可赔本了,别说是三千元,就连三十元也没有了。 “他这样想着,就去重新开导女儿,讲了许多古典。无非是‘儿女从父’呀,这是‘天意’呀,要是违了天意可要遭‘大祸’呀等等,最后就把牛英放了出来。牛英找了个脱身之计去找姚义。她挑个水桶出了庄门,守财奴认为她回心转意了,心里暗暗高兴。 “哎!这也是巧事啊!偏偏姚义也去挑水。河沿上,牛英哭着问姚义,她见姚义竟让父亲吓倒了,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便默默地蹲在了地上。姚义替她打满了水,牛英要他倒掉。姚义问为什么,她一语双关地说:‘水’。说完自己就把水倒了。姚义没办法,自己先回了。走了一程不见牛英回来,便又来到了河沿上。天啊!桶子扁担在,人却不在了!姚义顿时醒悟,朝下一看约四十米处水里漂个人,他大喊一声‘救人!’甩开膀子追了过去……” 三 车停了,小刘的讲话也到此中断了。 在往牛家走的时候,我无心去看牛家湾的景致,只是在心里想着这件事的结尾,牛英死得真可惜啊!这个责任应该由守财奴来承担!要让他偿命啊!同时一篇通讯稿的标题已经拟好了,它叫做《包办婚姻害死人》。 “听!准是他在哭!”小刘捣捣我,我停止了构思,侧耳一听果然是号啕大哭的声音,那牛吼般的哭声越来越近。 踏进守财奴的家,我仍然没有去看这个家是什么样子。屋子里好多人给我们让开了路,我开始用审视的眼光盯了他足足两分钟。他上身一丝不挂,下身只穿一个裤衩,大约六十出头吧,一张脸上地瓜沟似的皱纹微微抽搐。那伤心劲可真像孩子死了娘一样。当时,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连衣服都不穿呢?后来我才知道,每年夏天他都是这个样子,他认为穿衣服不是要花钱吗?真是可笑。 也许我摄人的目光起了作用,他误以为我是法院的,“庭长!求求你!”他忽地跪下了,抹了一把长长的鼻涕,伤心地说,“请你给我做主,我要告姚义这个杂种!他把我姑娘给害死了!” “你打算怎么处罚他呢?”我这样问。 “要他赔命价,至少也得五百块!” 也许是由于气愤的原因,我的语气十分严厉:“真真承担法律责任的是你,不是姚义!……少嗦!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你包办婚姻,破坏国家的婚姻法,又逼死人命,已经构成了杀人罪,现在公安局马上就可以逮捕你!” 这下把守财奴吓坏了,先前还是磕头,到后来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啦! 这时,小刘捣捣我,示意我出去。我忙问啥事? 她调皮地笑着说:“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哈!哈……牛英没有死!” “什么?你为什么不早说?” “悄声点!故事还没有给你讲完哪!”她把我拉到一间小屋里,继续对我说,“姚义追上了牛英,等到人们闻讯赶到时,姚义已经把牛英从主渠推到了支渠里。牛英得救了,而姚义的头部被分水闸碰伤了。乡亲们救出了姚义,他有气无力地说:‘牛……英,牛英,我……我对不起你。我……我要和你……你结……’,‘婚’字还没说完就昏迷过去了。 “牛英扑在姚义身上大哭起来,大伙儿也悄悄地擦泪。我忽然有了主意,忙上前拉起了牛英,我对她说:‘牛英,别哭!我替你想了个办法!非让你满意不可!’‘快说吧!啥主意!’乡亲们都催我快说。 “我说:‘把牛英和姚义统统送医院,对守财奴说,牛英已经死了,看他怎么办!等他后悔了,我们再说出真相。’ “大伙儿都非常赞同我的意见。所以,我们把守财奴狠狠地吓了一顿!” “可也把我吓了一大跳!”我又问她,“哎呀小刘,你跑到牛家湾干什么去了?” “去看牛英,顺便请她到城里做客。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 好啊!这个闲事管得好! 四 这个故事的结尾跟小刘想象的一模一样。所以,守财奴只好退回了新疆人的“三千元”。 姚义经过治疗,现在已经痊愈了。他和牛英打算在国庆节举行婚礼,而我也答应和小刘一道来贺喜。 还有一件事也告诉读者,现在的守财奴也非常喜欢姚义。 你知道这是为啥? 原来呀姚义已和他的父母商量,父母已经答应姚义“倒插门”。这下好了,守财奴觉得有人给他养老送终了,所以他非常的高兴。 我们又一次来到牛英家时,守财奴这样夸奖女儿和女婿:“女儿好,小伙子更好啊!这辈子我算是有依靠了……” 鲜艳的红领巾 陈老师走上讲台后,认真地说:“同学们,谁都要做一个诚实的学生。李小东同学开始说谎,是一种不诚实的表现。可是,他又承认了错误,这一点很好,希望大家向他学习。”李小东又一次低下了头,把胸前的红领巾捋了又捋,太阳光照得红领巾红彤彤的,真好看。 “当!当!当!……”预备钟声刚刚响过,班主任陈老师便戴着红领巾踏进了教室。 太阳光从明净的窗玻璃中斜射进来,照在一颗颗小脑袋上。红领巾反射过来的红光照在学生的脸上,一个个显得容光焕发、虎虎有生气。 “同学们!”随着老师亲切的声音,一颗颗小脑袋晃动了一阵,很快就一动也不动了。老师微微笑了一下,显然,他对此非常满意。他向后退了几步,认真地捋捋胸前的红领巾角,正好摇头窗里透过来的太阳光照在了老师的胸脯上,红艳艳的,映照得他那张本来英俊的面庞更加生动了。 随着老师的动作,学生们也自然地整了整红领巾。他们知道,这是陈老师的习惯:每天预备钟响过的十分钟晨检时间里,他不是检查卫生,就是检查红领巾佩带情况。很明显,今天检查的是后者。 “同学们!我不止一次的重复过,红领巾是少年先锋队的标志,是革命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一个好的少先队员,就必须把它端端正正地佩带在脖子里。这不仅是讲文明、守纪律的标志,也是对少先队员称号的爱护和尊重。” 老师的声音,即亲切悦耳,又显得严肃。 “我发现大多数的同学们都养成这个好习惯了。可是,还有极个别的学生……好了,哪位同学没戴红领巾?请自动举手。” 一颗颗小脑袋晃动着,响起了轻微的嘈杂声。 陈老师习惯地背起双手,朝教室的最后面走去。 “最好自觉地举起手来,别让人说出来。”亲切中带有几分威严。 一个学生慢腾腾地举起了右手,他不好意思抬头,可谁都看出来了,他是李小东。李小东发现陈老师走来了,便忐忑不安地站了起来。 “李小东,怎么回事?” “我忘在家里了……”李小东慢腾腾地说着,不自然地抠着指甲。 “可是,据我所知,你从家里出来时,还戴着红领巾呢!” 李小东抠指甲的手停止了,慌乱地动着,不知道放在哪里好。 “李小东,别紧张,如果真忘到家里了也不要紧,要紧的是要做个诚实的好孩子,永远不能说谎。” “老师,路上我和李少云吵……吵架,路上人多……多,”李小东终于把手放了下来,可结巴得更厉害了,“怕,怕……” “怕人家说你,一个少先队员还和人吵架,就把红领巾取下来了,是不是?” “嗯。”李小东从裤兜里掏出了红领巾,放到了桌子上。陈老师拿起来,认真地捋了捋,亲自替李小东带上了。 陈老师走上讲台后,认真地说:“同学们,谁都要做一个诚实的学生。李小东同学开始说谎,是一种不诚实的表现。可是,他又承认了错误,这一点很好,希望大家向他学习。” 李小东又一次低下了头,把胸前的红领巾捋了又捋,太阳光照得红领巾红彤彤的,真好看。 啊!鲜艳的红领巾! 傻姑娘 “好你个死丫头!”妈妈的责备中带点满意,“傻闺女,你菊英嫂已经有一个娃娃了。岁数吗?她是属狗的,今年二十五岁了,可你却说是二十三岁的菊英姐,真缺德!”妈妈怪女儿有点过分了,捉弄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可傻姑娘却开心地笑了。她告诉妈妈,这是她定下的“试郎妙计”。 俗话说:“人上一千,无所不端”。这话真是一点也不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也是自古以来的常理。可是三天前,在轷家河竟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有两个小伙子,他们双双到轷家河跟一个姑娘订婚。有人说:“真是胡扯蛋!”但是,这是真的。 三天来,这个消息传遍了轷家河的每个角落。你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轷家河居民点的第二个院子,也就是那个用砖柱子代替墙角的院落。院落里,一片生机,缀满白色小花的刀豆秧,抖动着一身三角形的绿叶,顺一根根细麻绳爬到了接近屋顶的地方。院落中央是各种花草,花草周围是各类蔬菜。期间,一个细高个的姑娘,正用那兰花一般细巧的手,提着一个塑料洒壶在洒水。随着水在嫩叶上发出的飒飒声,两根长辫子上的一对粉红蝴蝶,在姑娘结实的双腿前后来回飞旋。她,就是这个院落的主人——轷岚姑娘,外号“傻姑娘”。 别的事情就不细说了,既然是“傻姑娘择婿”,就说一下她在个人问题上的“傻劲儿。” 1978年,麦子拔节的时候,铁路局工作的干爹来给她提亲,对象就是干爹那个大小子。 说明来意后,干爹用婉转的口吻说:“如果姑娘同意的话,户口和工作问题就不用发愁。” 父母想,这真是求之不得、千载难逢的好事儿呀。他们用欣喜的目光瞧着女儿,发现女儿那桃子型的脸窘得像遮了一块红纱。她把辫梢上那对粉红色蝴蝶的翅膀来回折叠。 再三征求轷岚的意见,她说出的话出人意料:“多谢干爹的好心。可是,我没有当工人的命。” 母亲白了女儿一眼,那意思是说真不识抬举!当然,轷岚说这话自有她的道理。 几年前,轷岚家里穷得连锅都揭不开了。有一年,一点儿烧的煤也没有了,妈妈要她写封信给干爹,要他寄几个钱来拉煤,可是,寄出去的信就像泥牛入海——有去无回。这件事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至今忘不了。近几年,家里的情况好了,有钱花了,有奔头了,再加上她已经迷上了养鸡。在她立志为家乡的富裕而奋斗一番的时候,干爹家来人提亲,她只能谢谢人家的好意了。 父母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后非常生气,说干爹也是为了她好呀。尤其是妈妈,整天不住口地叨叨,气得她偷偷哭过几回呢!从那时起,村子里就有人说她是“傻姑娘”。 去年的一天,她参加了全地区的人代会。会议期间,地委的一个年轻打字员看上了她,对她很好。她没料到这“好”字背后的内容,也对他很亲热。可谁知,会后他就托人来求婚。轷岚一听,果断地告诉来人,她已经有对象了。这件事后,连妈妈都说她“傻气”。 轷岚干过这几件傻事后,一来二去,轷岚这名字就被“傻姑娘”代替了。 可是,大多数人都不同意这样叫她。他们说,轷岚虽是个女孩子,可她有庄稼人的志气,并不比一个小伙子差。以往吃大锅饭时,她的那种男子汉的气概就表现出来了。 一次队里浇水的时候,正赶上十几个小伙子都出外了,派不出工来。就在队长抓耳挠腮的时候,她卷起裤子跳进了河水,和一个老农完成了这个艰巨的任务。 还有一次,队里一个犁地的小伙子突然病倒了。队长只好替这小伙子去犁地,可恰巧这时候水管处的领导来了。队长急得没法,正要卸牛的时候,轷岚过来握住了犁把…… 去年以来,她成了全县第一个养鸡专业户,不但完成了计划,还净收入了二千多元。因此,人们都说她不简单,上面的政策都让她看透了……从此,“傻姑娘”这个词早已在人们心目中变成了另一种意思。 当傻姑娘洒完水准备进屋子的时候,村里的闵生臣、闵生文兄弟两人走进了庄门。轷岚很有礼貌地招呼他们快进屋。哥哥生臣微微笑了一下,从宽宽的肩上取下了一卷行李。弟弟生文嘻嘻一笑,白皙的脸上显出了好看的酒窝,他问:“您在浇花?” “嗯。”姑娘大方地说,“快进屋吧。”生文冲着姑娘又一次甜甜地笑了。 傻姑娘在厨房里烧水时,她不由笑出了声:“真把人看扁了,担心我家没有被子?要不,为啥还扛个行李?”她自言自语着,几天前的事情又浮现在眼前。 那天,表嫂来了,就在她睡的那间小屋子里。 表嫂把她针线篮里的几样鞋垫之类的东西看了一阵后,从中挑出一双男式的鞋垫问:“傻妹!快讲,这是给谁做的?” “爱给谁做就是谁的。” “这么漂亮呀,准是给‘他’做的吧?” “谁?”傻姑娘耸耸肩头红着脸问表嫂。表嫂拉她坐下,正经地问:“说真个儿的吧,你真的还没有……” “嗯。”傻姑娘认真地点点头。 “我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 “我不。” “总不能一辈子在娘家呀!”表嫂一字一句地说,“哪一个姑娘不走这条路呢?你也不小了,该那个了。” “我就一辈子在娘家。” “别说傻话了,我的傻妹妹。”表嫂告诉他,这个小伙子也是在轷岚的影响下才爱上养鸡的。他家离这里只有五里地,况且还知道轷岚的一切呢。 “谁?”听到这里,傻姑娘忙问他叫什么名字。当表嫂说出“闵生臣”这个名字时,她暗暗在心里骂道:“坏蛋!原来是你!” “傻妹,怎么哑巴了?”傻姑娘转过身来,朝表嫂笑笑,微微点了一下头…… 订婚那天,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表嫂竟领来了两个小伙子,一个是哥哥闵生臣,一个是弟弟闵生文,这对同胞兄弟是二十三年前同一天内出生的。 傻姑娘知道这事儿后,急得直跺脚。这么快就订婚,还来了两个人,能行吗?但又不好拗妈妈的性子。她只好假装很生气的样子在她的那间屋子里睡下了。 表嫂急了,忙解释说:“应该是生臣一个人来,可他爹爹担心生臣脸黑,怕妹妹看不上。所以,弟兄两个都来了,你看上谁算谁。” 轷岚妈一听,觉着有理。可傻姑娘却仍然一声不吭。 等妈妈和表嫂走后,她打开箱子,从箱底取出了一本红塑料皮笔记。翻开本子,一行整齐的字跳入眼帘: 送轷岚友留念。闵生臣 那是1976年公社宣传队解散的时候闵生臣送给她的。 一次,在排练节目的时候,她扮知识青年方丽,生臣扮手扶拖拉机手。正在她抢坐手扶拖拉机的时候,不小心踏住了生臣的鞋。生臣刚一抬脚,那只本来就很烂的鞋子被撕得不能穿了。她知道生臣没有母亲,就是回去也得自己缝补。于是她当场就给他把鞋子缝好了。 国庆节那天,汇报演出,生臣左右为难,穿这样的鞋能上舞台吗?正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轷岚拿来了一双崭新的鞋子。他用感激的目光看了一下轷岚,换上了合适的新鞋。 第二年春天,宣传队解散了,生臣就送她一个笔记本做留念。 随着岁月的流逝,生臣的影子常常在她心里出现。但是,她又没有勇气找他。鬼使神差,爱管闲事的表嫂却把他给领来和自己相亲…… 这时,妈妈进来了。她忙把笔记本塞在了枕头底下。 妈妈笑盈盈地对女儿说:“我看还是你表嫂有心计。你看那生文就是比他哥强,亲自到厨房里去端饭,见了我连声的‘妈’,真比亲儿子还亲呀!再说人家长得也比他哥白。我看你们是天生的一对呀!” “妈!”傻姑娘平静地说,“你让我想想吧!” 做女儿的,她是最了解自己的妈妈的。妈妈有个特点,爱认个死理,如果没有事实,磨破嘴皮也休想说服她。因此,傻姑娘不想去说服自己的妈妈,也不愿在这个时候说。为什么呢?她心里最清楚。送笔记本的闵生臣是五六年前的闵生臣,几年来,谁知道他变成个什么样子了呢?在这种问题上,她有她独特的见解。你有你的千条计,我有我的老主意。这订婚非同儿戏,是一辈子的大事情。庄稼人有名的格言是:“种不好庄稼是一年,嫁不好女婿是一辈子。”真格儿的,要是遇上个不顺心的男人,这辈子不就完了么。 一会儿,表嫂又来了,妈妈也来劝女儿:“快拿主意吧。我看生文最合适了。” “是啊!”表嫂接上说,“可是个聪明的小伙子呀!” “妈!”轷岚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说,“过上十天再说吧。我要好好想想……” 妈妈刚要发作,表嫂忙接上说:“也行,就按傻妹的意思办吧。可他们提出来要向你学养鸡。你看,让他们来好呢,还是不来好?” “啊!”傻姑娘一骨碌翻起身来说,“好吧。让他们俩都来吧。” “在烧水吗?”一声甜甜的声音打断了轷岚的回忆。她忙从火炉上提开已经蒸发掉一半水的钢精壶,羞涩地冲着站在自己跟前的生文一笑。 “我来吧。”生文从她手里接过了水壶,笑盈盈地盯着她说,“都是自家人嘛,随便一些好。” 到书房,不见了生臣。她来到孵小鸡的门前,见门是虚关着的。她轻轻地推开一看,生臣正认真地看着一只只从蛋壳里伸出脑袋的小鸡。她微微一笑,悄悄地看着那粗壮的身影退了出来,随手拉上了门…… “我想好了。” 母亲见女儿脸上溢出了兴奋的光彩,高兴地问:“是生文吧?” “不!生臣。” “什么……” “是闵生臣。” “哟!我的傻姑娘!你看上他的啥了?一个黑脸哑巴!” “妈!”女儿嗔怪地看着母亲解释说,“他是黑了一点,可是他……” “可是什么?生文有什么不好?漂亮,会说话,会体谅人。而他呢?整天连句话也没有。要是你嫁过去不被人欺负还怪了。” “妈!要个耍嘴皮子不干活的人,累的可是你的女儿呀!” 妈妈显然生气了:“你怎么老跟我过不去?” “妈!”轷岚笑着说,“你听我说嘛。说完了,你会答应我的。” “说吧。”妈妈催道。 晚上,亿万颗星星睁开了闭了一整天的眼睛,盘子似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挂在了树梢。微微的轻风,拂动着门前的垂柳,慢腾腾地摇曳着。院子里,银白色的月光和窗户里照出来的灯光交织在一起。 轷岚望着印在窗子上的粗壮身影,推开了门。生臣还没有休息,他正看着一本刚借来的《怎样养鸡》,见轷岚进来了,他忙站了起来。 “这几天,过得好吧?” “好……好。”这时候,生臣的头和脖子像是涂上了大红颜色,嘴巴也笨得咬不清字了。 “比方说,吃、住怎么样?” 话没说出口,他额头上的汗珠流下来了。 轷岚见他这样,便改变了话题。谈到养鸡,生臣的话仿佛多起来了。听他的话音,他是决心走这条路的,轷岚听了暗暗高兴。 突然,她想起了一件什么事,便站起来拉开了抽屉,“这是你的钱包吧?” 她给他递过来一个红色的上面有一对鹤儿的钱包。闵生臣忙道谢。 “谢什么?一看那张照片……才知道是你丢的。” 两人正说着话,进来一个美貌的女子,她大概二十二岁左右。 “这就是菊英姐。”轷岚忙起来向生臣介绍,“正是我给你介绍过的养鸡专家。今天整二十三岁,个人问题吗?空白。”菊英望着轷岚突然间变红了脸,笑嘻嘻地坐了下来。 “生臣,你把这几天遇到的疑难问题和菊英姐谈谈吧。”轷岚平静地对菊英说,“你们喧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此刻,生臣就像腼腆的小姑娘一样,红着脸不吭声。 “想学养鸡,就快点说话。”她站了起来,欲走的样子,“不然,我要走了。” 生臣完全被菊英镇住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留住了菊英。 “好吧!那我问你……”菊英这才又坐了下来,脸上顿时露出了诱人的笑靥。灯光下,那张脸庞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你叫什么名字?”娓娓的声音就像小溪的流水。 “闵生臣。”这声音只有他能听见。 “哪个村的?噢,今年多大了?……二十三?好。有对象了吗?……” 一听说对象,他像被一下子推进了火炉,脸刷地烧了起来。菊英看着他“咯咯咯”笑了起来。她冲着刚进门的轷岚说:“你们家的客人是哑巴,我这个师傅当不成了。”说着就要出门,“嗵!”正好跟冲进门来的生文撞了个满怀。 “你这个人是疯子还是怎么的?”仔细一看,就知道来人肯定是生臣的弟弟,菊英风趣地说,“这么说,你也是我的徒弟了?” 生文告诉哥哥:“你的同学陆林在家等你,说是有要紧事。” 生臣一听老同学来了,便安顿了弟弟一下,辞别主人踏着月色走了。 生臣走后,轷岚又把菊英姐介绍给了生文。这下可好了!他们就像久别重逢的朋友一样亲热地谈了起来。轷岚又推说有事出去了。 生文两眼紧紧地盯着菊英,高兴得心快要跳出来,这个菊英姐简直是绝世佳人,比轷岚还要漂亮,还没有结婚……况且岁数也和自己一样。他想,她要是给自己当个媳妇那该有多好。他越想越激动,就越发地手舞足蹈起来。真的,她身上哪一点不比轷岚强。那微微卷着的刘海,那动人的笑靥,那厚厚的朱唇,雪白的牙齿……还有一股清香味儿直扑他的鼻子。啊!她简直比三国中的貂蝉还要美。要是得到她,这辈子可真没有白活啊。 她大方地问他的一切,他问一答十,问十答百…… 当菊英问到他有没有对象时,他神秘地笑笑:“还没有。” “那我给你当个对象咋样?” 生文惊讶地瞅着菊英,怕是这美人儿在开玩笑吧?可是,那张漂亮的脸上根本没有一丁点儿开玩笑的成分。啊!她真的看上了我?他想着喜出望外地连连点头答应。 “好啊!你们在谈恋爱!” 轷岚推门而入,和菊英不约而同大笑起来,笑得生文那张清秀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竟变红了…… “好你个死丫头!”妈妈的责备中带点满意,“傻闺女,你菊英嫂已经有一个娃娃了。岁数吗?她是属狗的,今年二十五岁了,可你却说是二十三岁的菊英姐,真缺德!” 妈妈怪女儿有点过分了,捉弄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可傻姑娘却开心地笑了,她告诉妈妈,这是她定下的“试郎妙计”。顿了一顿,她继续说:“妈,这下你该答应了吧?” 妈妈望着女儿那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一下子把女儿搂在怀里,用那只青筋凸出的手理着女儿秀美的黑发:“好吧。我答应了。” “真的?”女儿一骨碌翻下炕,望了一下妈妈那坚定的神色,扮了个鬼脸,高兴地跑了…… 甜头 真没想到,通过这堂课,像小历这样的学生也自动前来认错。所以,我很高兴,便对他说:“好!你的这种表现很好,我要在班会上表扬你。同时,我在等待着你的学习成绩也不断提高。”等我说完,他乐颠颠地跑了。 “报告!” “进来。” 进来的是五年级的学生小历,我一愣,心想他是班上有名的调皮学生,平时我不叫他,就是用八抬大轿抬也难到我房间里来,可一转念,他的来是不是跟昨天的思想品德课有关呢? “陈老师,我……” “讲吧,有什么事大胆讲,不要怕。”我对发窘的小历说。 “老师,我是向你认错来的。我不该给小魏起外号。” 我一听,心里一喜,不禁为昨天那堂课的成功而感到满意。 昨天上午第三节课是思想品德课,我和往常一样拿着一本《儿童文学》走进教室。因为思想品德课没有课本,也没有固定的教材,所以,一年来我一般都给学生读《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文艺杂志上比较好的作品。昨天,我选讲了肖德美同志的小说《耳朵》。 这是一篇很值得回味的小说,所以,学生听的时候,心中掀起了感情的波澜。他们有时哄堂大笑,有时缄默不语。当听到李沙沙的自尊心受到损伤而引起的后果时,全班同学都很气愤。 为什么《耳朵》这篇小说对学生有这么大的感染力呢?故事情节是这样的:重点小学新转来的三年级学生李沙沙,由于耳朵未洗干净受到严厉批评,后来有人就给他起了“耳朵”的外号,“耳朵风波”后,他要求转学,他由原来“像耍把戏的小猴子那样,不愿意做却不得不做”的孩子,从此变得“不听话了”,最后竟发出“你们欺负人”的怒吼,“不顾一切冲出教室的门”跑了,不上学了。 李沙沙是一个很老实,甚至“怯生生”的孩子,由于自尊心受到了严重损伤,才变成了一头狮子…… 读完小说后,我的心情和学生一样从兴奋转为愤懑。于是,我针对前一天小历和小魏因为取“沙老鼠”的外号而吵嘴一事,让大家下去好好想想,然后写出自己的心得来。 真没想到,通过这堂课,像小历这样的学生也自动前来认错。所以,我很高兴,便对他说:“好!你的这种表现很好,我要在班会上表扬你。同时,我在等待着你的学习成绩也不断提高。” 等我说完,他乐颠颠地跑了。当天,我就在班会上把这件事提出来,要求大家向小历学习。 这件事,使我进一步理解了高尔基曾说的“书籍是使人类进步的阶梯”这句话的意义。我尝到了给学生读课外书籍的甜头。 烧饼 真是李飞跚忘记了吗?不是。李飞跚家那棵半大杏树上的杏子统统摘给随生兵了呀!他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找乔老师告状。下午放学的路上,他没有逃过随生兵的手掌心。他把李飞跚脚踢拳打了一顿后,又把他的帽子扔进了渠里,让水淌走了。 …… 对于没有才能或者有才能而不过是顽皮和不守纪律的儿童就拒绝培养教育他们,这仅仅说明教师本身没有才能。教育本身往往就是成为儿童不愿求学的原因。 ——夸美纽斯 一 已经是春天了,但是气候变得异常的冷。刚刚出土的谷子之类的农作物冻死了,人们脱去的棉衣又穿上了。 晚上,拉冈大队演电影,我和几位老师步行了近二华里来到了拉冈。幕布挂在一个打麦场旁的小房子的墙上。场上黑压压的全是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这些人中有打闹的、喊叫的、嬉笑的……突然,我在人群中发现了那张熟悉的圆脸——张红同学。他正和班上的同学谈论着什么,我悄悄地来到了他们身后。 “……活该!谁让他那么坏?”李飞跚的尖嗓门。 “对!这是应得的惩罚!”秦平幸灾乐祸的声调。 “要不是抢走我的皮衣,非冻死他不可!”张夫国冻得发抖的声音。 …… 我挺纳闷的,他们说的是什么事情呢? 这时又传来了张红娓娓动听的声音:“要是让凌老师知道了,他会生气的。要叫我说啊,干脆吓他一下,再救他出来吧!或者就去告诉凌老师。” “假积极!”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接着同伴们就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很显然,他们都不支持张红的建议。 “你们在议论些什么呢?” 我的突然出现使张红他们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我连忙招呼他们跟我来。他们跟着我来到了靠麦场的一个土坡上。顿时,喧闹声甩在了身后。我又一次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就像不会说话的孩子,一个个都哑巴了。 我很生气,严肃地对他们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应该告诉我!否则后果你们自己负责!” “我说……”张红开口了,样子像被捉的贼一样。我这才心平气和地鼓励他说下去。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张红、随生兵和几个同学为了少跑路,抄小路来到了老河沿。这时,随生兵因为没有穿棉衣而冻得直打颤,他见张夫国穿着件崭新的皮衣,动手就抢。谁料事情就这么巧,他用劲过猛,“嗤——”一下子连带皮衣滑进了几年前生产队挖的一眼枯井里去了。幸亏井壁四周都塌下去了,要不然跌下那十米多深的井,他的小命早丢了。张红他们吓坏了,当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当他们见随生兵除头碰破外,好端端地在井底站起来时,一颗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这时候,秦平见李飞跚朝他挤了挤眼睛,早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不管他!快走!”说着他们一起把迟疑不动的张红推到了这里。 一听这么回事情,我也就放心了。六年前打这口井时,我还在生产队劳动。因为没打出水来就放下了,变成了枯井。去年浇水的时候水跑进了枯井里,井壁全泡塌了,再加上井底还有水冲下去的泥土。所以人掉进去除了没法出来外,没有其他关系。可那里离村庄很远,周围又是乱葬岗,就是白天一个人也不敢往那里走,况且这是黑夜,再加上这么冷的天,就是吓不坏也冻坏了…… 想到这里,我果断地决定马上去救他! 二 1982年春天。 我们学校的校长乔中同志因病请假在家静养,就在学校缺老师的节骨眼上,民办教师李月华招工进城了(因为他是知识青年)。因此,学校缺少老师,教学工作也无法进行。针对这种情况,大队党支部齐书记和学区邱校长出考卷招全大队初高中毕业生应试。通过考试,我考上了。上班前,齐书记和邱校长找我谈了话。他们说,五年级的班主任由我担任。接着,两位领导给我谈了这个班的基本情况。最后齐书记意味深长地说:“那是一个烂摊子啊!学校有名的调皮班,别的老师都不肯带。尤其是那个叫‘烧饼’的学生。要因势利导、循循善诱,尽快让他转变过来!要有信心当好这个班主任……” 我还能说什么呢?…… 这天下午的天气很暖和,祁连山下万里平川,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柳叶挂满垂枝,满树翡翠。桃花开了,树丛飞霞……遍地春花,万河春汛,麦田一碧千里,美不胜收。我背起行李朝学校走去。 踏进校门,阵阵喧闹声飘入耳膜。当我走上教师宿舍的台沿时,发现一个十三四岁的同学站在门前。钱老师正用手指点着他的脑袋,数落着:“……叫你烧饼,我看一点也不过分!” 钱老师发现了我,忙过来接过了我的行李,把我引进了宿舍。我注意到了这个受训的学生,他像尊黑铁塔立在那里,穿戴破烂不堪,明显的瓜子脸上,镶嵌着一对桑叶一样的眼睛。从那淡黄色的眼里,我看到了一种高傲、不可一世的神色。棱角分明的嘴巴撅得老高,简直能挂油瓶……那神情仿佛在说:“哼!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就是死皮班里的死皮大王!”钱老师愤然对我说,“赫赫有名的烧饼!” “又是个烧饼?”我非常惊讶,有这样的名字?莫非我听错了? 钱老师大概猜出了我的心思,解释说:“是这样的。这几年他平均二年升一级,光捣蛋不学习。每次考试都是大烧饼。所以,随生兵就成了随烧饼。” “噢,是这样啊!”我恍然大悟。 钱老师继续介绍他的情况:“去年,李月华老师把他批评了一顿,他就偷偷地抓来一条小蛇,在李老师吃饭的时候,悄悄溜进了宿舍。他用小刀戳破李老师的被子,然后把蛇拴在了那窟窿上。晚上,李老师险些被吓死……” 我听到这里,暗暗吃惊。他把一杯水放在我面前继续说:“刚开学的一天,乔老师给他们上图画课时,大家望着随生兵哈哈大笑。乔老师走上前去一看,只见随生兵把脸画得像妖怪:绿眼睛、黑鼻子、红胡子、花脸蛋……‘烧饼!’乔老师一把撕过随生兵,‘啪!啪!’煽了他两个嘴巴。可谁知道,被激怒了的随生兵拿起凳子来砸向乔老师,吓得乔老师惊慌失措,当场出了丑,……” 他还举了很多类似的例子,大意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师就是这么教育法,能管好学生吗?再说,这家伙也确实不像话。不要说老乔,就是别的老师也没办法。他一口气说了很多,最后又说:“我们一致要求把这样的学生开除了,老乔也早就有这个意思,可大队齐书记不同意。他批评我们工作没做到家。因此,这事就放到了现在……” 几天来,我找几位同学进一步了解了随生兵的情况。同时,我还到他家去了一趟。他父母双亡,哥哥在煤矿当工人,家里只有嫂子和几个孩子。他小时候被父母惯坏了,嫂子也管不了他,到现在还很调皮,气得她常常在吃穿上要挟他。今年春天,她提出了要随生兵休学到生产队劳动的建议,遭到了他哥哥的反对,还把她骂了一顿。她无计可施,只好顺其自然…… 这天上第二节课的时候,我把随生兵叫上黑板写字。他惊讶地站了起来,可能是我没有叫他外号的缘故吧!我暗暗高兴,今天肯定不会碰钉子的。可是,我想错了。 他上讲台后把头仰得高高的,一动也不动。我问他为什么不写?他满不在乎的从鼻子里哼出两个字:“不会!” 我读懂了他那神态:“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巡视了一遍所有的学生,发现这个用眼睛构成的海洋很安静,这和钱老师介绍的情况正好相反。想到这里,我的心也平静下来了。 “谁会写这个字?” 话音未落,张红举起了右手。他约摸十三岁的样子,圆脸、大眼、刀眉、棱鼻子……总的来看,他给我的印象还是好的。他,就是这个“死皮班”的班长…… 根据班上的情况,我一方面上课,一方面搜集一些文艺作品供他们欣赏。通过读一些优秀的儿童小说,班上的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变化。这天下午的周会课上,我在《儿童文学》上选了一篇小说,是肖道美的《耳朵》。我给大家读完这篇小说以后,强调说:“给别人取外号是不礼貌的行为。这样会伤害别人的自尊心,同时对学习也会起反作用。《耳朵》中的李沙沙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在讲文明礼貌的今天,更不应该给别人取外号……” 讲到这里,我发现随生兵的眼里第一次闪动着一种异样的光芒。我想,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当我的目光扫到窗户那面时,张红又举了手。他闪动着大眼说:“凌老师,我也叫过随生兵的外号。我错了,今后……我改正……可是,他的外号是乔老师给叫的,乔老师也不对……” 紧接着,有几位学生也检讨了他们叫随生兵“烧饼”的错误。 是啊!老师给学生取外号是不对的。我听着这些天真无邪的童言,仿佛一股甘泉流进心房。同时,心中油然产生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谁说这是“死皮班”?分明是教师教得不得法。谁说这个班里没有一个好学生?分明是老师看不起学生。 我点头让他坐下后,立刻表扬了他们,尤其是张红同学,并要全体学生向他学习。 通过我的启发和指点,又有几位学生举手说,他们也给别人取过外号,这是不对的,今后一定改正。 从此,我对抓班级工作信心更足了。 三 我和张红他们,小跑着前去救随生兵。一边跑,一边问他们这样做的原因。 月亮从云层里透出来了,高高地挂在乌沉沉的天空中。它把微弱的光亮洒向绿色的麦田、树林、黑黝黝的石子路、河滩…… 脊背上开始冒汗了,我把皮大衣的扣子解开后放慢了脚步。三分之一的路程跑完了,他们没有一个人开口。 “放心说吧,问题是做了错事要改正。改了就是好学生!” 还是没有人说话。该我行使班主任的权力了:”李飞跚,你先说。” “我?” ……那是一个热辣辣的中午。李飞跚提心吊胆地在校门口徘徊。当他确信校门口没有随生兵时,才如释重负,放心朝红漆门走去。 “给我摘的杏子呢?”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后,随生兵出现在了他眼前。他吓慌了,嘴里支吾道:“啊……忘……忘记了。” 随生兵见他没有摘来杏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去!快给老子摘来!不然,小心这个(他把拳头晃动了一下)!” 李飞跚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忙回身走了…… 真是李飞跚忘记了吗?不是。李飞跚家那棵半大杏树上的杏子统统摘给随生兵了呀!他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找乔老师告状。下午放学的路上,他没有逃过随生兵的手掌心。他把李飞跚脚踢拳打了一顿后,又把他的帽子扔进了渠里,让水淌走了。…… 我又转向秦平:“你呢?” 开学的第二天,秦平拿着一只刚买来的乒乓球拍去打球,还没爬上案子,就被随生兵截住了:“交出来!” “嗯……” 小秦平不敢不交呀!在班上,他的个子最小,常常被随生兵欺负。一次,他被随生兵按倒,小便就尿到了他的嘴里。他哭着把这件事告诉给了老师。还没到放学,他就被随生兵抓住了。随生兵把他打了三个耳光后,冷笑道:“我让你再告状!哼!姓乔的也没有把我怎么样!”…… 以后,没有人敢告随生兵了。所以,他就成了班上的“大王”。 我又把目光转向了走在最前的张福国:“你也说说吧!” “别的都不说了,单说说我这右胳膊吧!现在了还弯不过来呢(他晃动了一下右胳膊)!上学期的一天下午,我刚坐在桌子沿上,就被随生兵一脚踢翻了桌子。……我的胳膊就来了个向后转错位了,害得我住了几星期医院。”张福国上气接不上下气地对我说道。 “说起他来呀,也实在是太坏了。”张红接着说,“上学期放假的那天,他把一个死蜥蜴放进了我的书包,我当场就吓晕了。” “啊……”我刚想说他们几句,一声揪人心弦的喊叫声传来,使人毛骨悚然。 “这是他的叫声……”我们加快了脚步。 当我把手电照在随生兵的身上时,我的心顿时抽紧了,也有些酸楚。他抱着皮衣睡倒在一个小洼里,双眼紧紧地闭着,眼角上吊着晶莹的泪珠,两腮上还有刚流过泪的印子。 他,也许在一刻钟以前回忆过他几年来的学校生活?要不,他为啥会哭呢?也许,他知道自己做过的坏事太多了?要不,他为啥在绝望中睡着了,他以为不会有人来救他?也许,他记起了此时的张福国还在演电影的地方受冻?要不,他为啥把那件皮衣抱在了怀里?…… “随生兵!随生兵!……” 当我喊到第四声时,他睁开了双眼,愣怔怔地看着我们,脸上毫无表情。……也许,他还不相信这会是真的。也许,他认为这是在梦中,或者在另一个王国里…… 当我又一次喊他时,他才低低地应了一声。他可能在此刻才意识到这不是梦境而是现实。他一骨碌翻起了身:“凌、凌老师。” 我说:“随生兵你没事吧?”他说:“老师我没事,你快救我出来吧!” 我把视线转向了全体学生:“把裤带都解下来!” 我带头解下了自己的裤带。很快,一条用裤带连起来的绳索投到了井下。很奇怪,随生兵没有急着上来。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件皮衣捆了起来…… 我暗暗一阵高兴……吊出皮衣后,他最后被我们吊了出来。我招呼大家坐下,可随生兵没有坐。 月亮,彻底摆脱了淡淡的云层,大地也突然间亮了许多。只是远处的麦田、沟壑还辨不清楚。树林横在眼前,宛如一道黑色的围墙,近处的河滩、石头、坟堆……尽收眼底。 随生兵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瑟瑟发颤,显然是冷的缘故。同学们也静静地坐在一道土石棱上,一动不动。也许,他们也认识到了自己的过失…… “同学们!”我一字一板地说,“你们今天的行动都是错误的!” 我从身上脱下了皮大衣,走上前去披在了随生兵的身上。张红他们也脱下了身上穿的棉衣…… “同学们,我们是一个整体。每一个人都不能离开它。一个人如果离开了集体,他将没有一切,甚至生命。尤其是讲文明、懂礼貌的今天,更应该团结友爱……” 还没有等我说完,随生兵一下跪倒在了我面前放声大哭起来, 我忙扶他起来,他说啥也不起来。 他哭着说:“凌老师,我再也不离开集体了!我……错了!我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大家……” 四 从此,随生兵大变了样子。 早晨,太阳刚刚露脸,我就能听到他琅琅的读书声;下午,太阳落山了,我还能听到他修理桌椅的“丁当”声。 半学期来,他没和别人吵过一次架。他不但上课专心听讲,而且课后还向我和张红他们请教,同学们也一反常态地对他亲热起来了。 想不到中期考试他竟得了五十九分。为了鼓励他,我破天荒多给他打了一分,六十分! 什么是权力 ——于江波微服私访之一 “市委书记?”吴彦强笑着对几个穿公安服的合同制警察说,“听见了吧,现在什么样的假货都有,假烟假酒假文凭,如今又出了个假市委书记。我说你胆子不小呀,敢冒充市委书记?我们市委书记谁不认识,他老人家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再说了,他根本就没有胡子……” 一 于江波在大平县宾馆吃完午饭后,上楼准备了一下刚要出门时,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这个号是领导们的保密号,知道的人也极少。常委中只有两人知道,一个是程忠杰,另一个是金安。没有重大事情,这两个人是不会打这个号的。他见手机上显示的是程忠杰的手机号,就接上了。 “于书记,你好。” “你好!你在哪里?” “我在北京,现在有一个事向你请示一下,看怎么办?” “说吧,程市长。” “覃安平来电话了,说中组部考查组的同志已到金州市了,是省委组织部杜部长和管行政的李子一副秘书长陪同来的。阵势还不小哩,近二十号人呢。”程忠杰说。 覃安平是金州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于江波来大平县之前,就安排了接待中央和省上考查组的事情,只不过没有定具体的时间罢了。按常规,提拔一个副省级干部,中组部的考查组一般是不会到地区一级来考查的。这里有两个因素,一是于江波本身就是副省级干部,是全省十四个地市领导中包括省城市委书记在内的两位省委常委之一;这二是如果于江波到了省委,很可能是省委一把手。就因为这些原因,中央考查组才可能来金州市。但于江波不这么认为,他压根儿就没有朝“省委书记”这边想。他想这些做法本身就有悖于常理,考查一个省委副书记的人选,用不着中央来人一竿子插到底,直接到地方考查。他想,可能这中间出什么问题了,这个问题很可能是有人不希望他去省委工作。不希望去就不去吧,金州还有好多工作没有做完呢,这也是他这次避开考查组的原因。想到这里,他还是决定在考查期间不露面的好。 “程市长,”他说,“我的意思是你告诉家里,先让考查组看材料,找最近市委发的文件、指示、报告一类的材料。看完材料带着他们看市容、看引水工程、看市场、看物价等等。你呢,一两天之内马上飞回来。” “怎么?”程市长问道,“你真的不照一下面?” “照什么面呀?我是被考查者,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的不好,我说呀,老兄,你就全权代表了。” “就说你微服下乡了,这之前并不知道上面要来人,可是,他们非要找你呢?” “非要让我来,我只好来吧。” “那好吧,于书记,我明天晚上飞回来,我先让其他的同志带他们上引水工程工地。” “很好。” “再见。”“再见。”两人同时挂了电话。 于江波早就知道现在的领导都是明星,一出门谁都认识。好在临离开金州市时,他让手下给他准备了一套行头:大礼帽、画夹和假胡子。他简单地打扮了一下,这金州市的市委书记于江波就变成了西装革履、头戴大礼帽、肩背画夹的大胡子画家了。于江波的打扮马上引起了大平宾馆保安的注意,其实,他在餐厅用餐时,就有人认出了他。此时此刻,大平县委县政府的书记、副书记、县长、副县长正聚在大平宾馆顶楼的房间里认真地观察着于江波的行动呢。 于江波走过马路,一位钉鞋的老师傅叫住了他,要给他擦鞋。雪已经停了,太阳虽然出来了,可街上还是很冷的。 于江波说:“地上是雪,擦了也是白擦,给我打个鞋掌吧。” 钉鞋师傅麻利地从小木箱里取出了一双新新的棉拖鞋递了过来,于江波笑笑说:“是刚买的吧。” 老师傅说:“买了好些日子了,没舍得让人穿,你是第一个,穿吧。” 于江波说了声“谢谢”,换好了鞋。 钉鞋匠问道:“看你的样子是省城来的吧?” “是呀,老师傅。画画的。” “噢,是大画家吧,一看就像,到咱们这里来是给县太爷画像的吧?” “为什么要给县太爷画,就不能给老百姓画吗?” “你是省里头来的,我这个大老粗就敢说话了,不然,我可是不敢说话呀。”老师傅说着还朝四周看了又看。 于江波马上意识到了什么,问道:“老师傅,能不能说说,为什么会不敢说话?我绝对不会告诉第二个人。” 老人又看了一下四周低声说:“作孽呀!今年夏天大平银矿出大事了,死了听说有两百多号人呀。” “两百多号人?”于江波吃了一大惊,“县里处理这事了吗?” “处理啥呀,县里不敢往上头报,为了压住这塌天的事儿,县里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了。” “拿这么多钱干啥?” “堵死人的口呗,一个人八万,两百多死人就得两千多万元。” “能不能说详细点?” 老人又朝四周看了一眼说:“你可千万别往外说,说出去了我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 “放心吧,老师傅,我不会告诉第二个人的。” “一个死人八万,我乡下有个亲戚,一家子就死了两个人哪!他的两个儿子都死了,现在家里就剩下一个孤老头子了。” “这钱是哪里来的?” “你听说过一段顺口溜吧?” “噢?老师傅,你说说吧。” “顺口溜挺长的,我只记下了最后几句,后两句就是说我们大平县的,叫‘楚辉挣钱学校花,下岗工人街上爬;政府的债务火车拉,老师的工资贷款发’。” “政府的债务火车拉?什么意思?” “县上把下面乡镇的工资都扣了,凑齐了赔给死人了,下面的干部、老师拿不上工资。干部们问题不大,再说他们有的是找钱的办法,可老师们就不同了,老师没办法弄钱是吧?不发工资还不行,因为老师们爱告状。怎么办?那就贷款发吧。这一下可不得了,银行不给贷,就到信用社贷,信用社的利息高。这不到年底了,信用社别说收本钱了,连利息都收不上来……” “所以,这政府的债务火车拉,就是说债务越来越多了是不是?”于江波打断了老师傅的话问道。 “不错,就是这么个理。”老师傅已经把一只新的掌子钉好了,另一只鞋的跟一半被磨成了月牙形状,他灵巧地用刀子剃平了,麻利地抹上了胶水。 “你那个亲戚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叫王老栓,大儿子叫王金,小儿子叫王银,是王庄乡王庄村人,四社。” “噢。”于江波不能在钉鞋师傅面前表现出更多的惊讶。 这下来跟不下来就是不一样,蹲在市委机关里,你只能听到顺口溜,而顺口溜的实质你连一点儿也不知道。这化妆跟不化妆也不一样,如果你是市委书记,你肯定听不到来自老百姓心底的声音。你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才知道了一起重大的银矿事故。他从老人口里还知道了这起重大事故的大致情况:大平银矿的矿石含银量特别高,因为是非法开采,管理自然跟不上去。只要你有钱,只要你交钱,谁都可以采,在哪里采都可以。有一家小矿在滥采时打通了地下水,他们没有采取措施,也不知道要采取必要的措施,这家小矿在井下丢下了三具矿工尸体后,其他人全都撤上来了,一夜之间,水漫金山,把整个矿区淹了个七零八落,造成了死二百三十一人、失踪一百一十六人的重大事故。 二 于江波简直不敢想象,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会出现如此特大的事故,更为严重的是共产党的大平县委竟敢瞒着不报。直到后来他实在控制不住气愤的情绪了,眼看就要发泄出来了,老师傅的一句话提醒了他,他强忍住了愤怒。 老人说:“不好了,我惹祸了,你看他们来抓我了。” 于江波回头一看,见十几个警察都朝他们包抄过来了。于江波又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和老人所处的危险,他立刻低声说:“我们啥话都没有说,我俩都一口咬定。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老人点点头说:“知道了。” 于江波接过老人递过来的鞋,看了看,他大声说:“不错!你的手艺好呀!” 老人哈哈哈笑着说:“我钉鞋已经几十年了,要钉不好,全家人早就喝西北风了。” 于江波低估了大平县的这帮警察了,确切地说,他们不是正式警察,而是合同制的治安联防队员,还有大平宾馆的保安队员。 高个子的大平宾馆保安队队长吴彦强站在了于江波的面前:“起来吧,起来!跟我们走!” 于江波说:“让我跟你们到哪里去?” 吴彦强说:“跟我们到你该去的地方接受本保安队长的询问。” “我钉鞋没有什么错吧?”于江波强压住火说。 “这没有错,可我怀疑你是公安机关通缉的一名重要人犯!” 于江波无言以对,他承认自己是市委书记吧,觉着不妥,不承认吧,又拿不出自己是画家的证明。无奈之下,他只好随这帮警察来到了大平宾馆。 于江波想,到宾馆也好,到宾馆可以打电话给大平县委书记毛二升,让毛二升教育一下这帮缺乏教养的“假警察”。然而,于江波又想错了,到目的地后,保安队长把他的手机、画夹等全都没收了。 于江波问:“小伙子,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吴彦强说:“虽然你没有问我的权利,可我还是告诉你,本人是大平宾馆保安队队长吴彦强,口天吴,共产党的产字下面三撇那个彦,坚强的强。” “吴彦强,快让你们县委书记毛二升来见我!” “哟,你以为你是谁呀,还让我们毛书记来见你?” “我是谁,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毛二升的上级、市委书记!” “市委书记?”吴彦强笑着对几个穿公安服的合同制警察说,“听见了吧,现在什么样的假货都有,假烟假酒假文凭,如今又出了个假市委书记。我说你胆子不小呀,敢冒充市委书记?我们市委书记谁不认识,他老人家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再说了,他根本就没有胡子……” 于江波把大礼帽扔到了墙角,又三下五除二扯下假胡子也扔到了墙角说:“这回……” 吴彦强大声说:“别扔,别扔,这就是你犯罪的证据。同志们,快捡起来!” “我说吴彦强,你看,这回像了吧?”于江波无可奈何地说。 “像不像,我们先不说,就是像你也不是市委书记,我们于书记做事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哪像你,还化妆,弄个假胡子贴上,一看就……就,就不对劲。” 真是自作自受呀,于江波纵然生气也毫无办法。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吴彦强,是不是真的,我打个电话给你们毛书记,一切都清楚了。” “那不行!”吴彦强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要是让你打了电话,就说明本保安队长包庇坏……哦,包庇你,为你串供提供方便。” “我说吴彦强,你要是耽误了我的工作,可是负不起责任的。” “别急,既来之则安之,今天下午我们领导休息,你呢,就耐心呆着,本队长陪你聊,陪你吃喝,陪你睡觉,等我们领导来了,看是不是把你送到公安局去。” “你现在就送,送我去公安局!” “那也不行!”吴彦强十二分的耐心,始终是笑嘻嘻的,“如果你不是罪犯,送你去公安局了,人家就会笑话本队长,这样会影响大平宾馆的形象的。”于江波真成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两百多条性命的特大事故隐瞒事件,哪里还有“则安之”的功夫,怎么能陪上这个姓吴的在这里浪费时间? 什么叫权力?权力就是在一定的时间、一定的地点,限制你的人身自由;权力就是有权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权力就是让你不能按自己的意志做事;权力可以高高在上,权力可以随心所欲;权力可以胡作非为,权力可以草菅人命;权力可以把白的变成黑的,把红的说成是蓝的……权力呀,你是多么的可怕呀!一个小小的保安队长,他可以限制一个堂堂的市委书记。这个吴彦强为什么胆子如此之大,是奉了谁的命令,还是别有隐情?是为了阻止他了解“教师工资贷款发”的真相,还是真的因为自己像个嫌疑犯?这里头的道道恐怕是十分复杂的。如果你真的是坏人,他可以受表彰奖励,如果真是一个市委书记,他也会说一个“堂堂正正的市委书记在脸上贴个假胡子干啥?”你如何回答?是因为要微服私访?即使你告诉他了,你又能怎么样?他会来个一推六二五,确实不认识你,你又能怎么样?要命的是现在他有权力限制你的自由,有权力不让你打电话,有权力不让你去做想做的事情,哪怕现在的天要塌下来,他仍然可以不让你走出这个大门一步! 于江波由此感到了一句话是何等的正确呵,这句话叫失去监督的权力是可怕的。权力如果没有了制约和监督,会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掌权者是真正的共产党人,他用手中的权力为人民服务;另一种是掌权者是党内的败类,他可以用手中的权力谋私利而不顾国家的利益和人民的生命安全。 此刻,于江波已经安静下来了。他在暗暗地寻找摆脱这个小小保安队长的途径,他在想着如何能和大平县委联系,如何能和市委联系。 正在这时,于江波的手机响了,他说:“快把电话拿给我!” 吴彦强看都没有看来电显示,就关上了手机:“对不起,在没有弄清楚你究竟是什么人的问题之前,你不能与外界联系。” 于江波说:“那你快点弄清楚我的问题,我一刻也不能在这里呆了。” “这由不了你,在这里我说了算。” 三 于江波面对这样一个家伙,实在是一点招也没有了。看看另外两个合同制警察,他们干脆闭上眼睛装着睡着了。他们不打你,不骂你,反正不让你出去。 于江波说:“你们这是违法行为,知道扣留一个市委书记的后果吧?” 吴彦强仍然是心平气和地说:“你如果是市委书记,我吴彦强长十个脑袋也不敢呀,可惜呀,你不是市委书……。” 于江波早感到这两年自己变了,首先是脾气越来越大,其次是城府也比过去浅了。可是,两百多条人命呀,你就不是一个市委书记,也不可能等闲视之,对不对?于江波知道再跟这个吴彦强磨嘴皮子已经丝毫没有任何意义了,不如沉下心来吧,看这个大平县能把我于江波怎么样。 “吴彦强,我要回我的房间,”于江波终于没有任何脾气了。 “好呀,这就对了,走,去你房间,”吴彦强等人“陪”着于波来到了自己的房间…… 于江波啥话也不想说,反正说了也白搭,不如看陈作家的采访笔记吧,今天就看看祁富贵的过去吧,他从包里取出了一摞稿子看了起来。 吴彦强装着没看见。于江波拉开了被子,把一杯刚倒的热开水灌下肚后,躺在了床上,悠然自得地把稿子竖在肚子上,看了起来。文章没看进去,倒想起了刘晓妍,她随程市长上北京了,不知此刻在干什么呢?…… 于江波一口气看完了陈作家的笔记,看看表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一边沙发上的吴彦强已经睡着了。他下床倒了一杯白开水,喝水时吴彦强醒了。 “小吴呀,你也该去睡觉了。别在这看着我了,我不会跑的。我真是市委书记于江波。” “没事,没事,这是我的职责。”吴彦强揉揉眼睛说。 “你肯定知道我的身份了。不然的话,你一个队长能亲自看守我?” “这,这……” “你如果还是一个有良知的人的话,我以一个市委书记的名义命令你马上拿我的电话来!我要和大平县县委书记毛二升通电话!” 吴彦强被于江波的浩然正气震住了,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说:“其实,其实,……” “其实什么?其实知道我是于江波?” “嗯……”吴彦强不敢正视于江波的目光,在点头后低下了头。 市委书记被绑架 ——于江波微服私访之二 原来于江波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什么铁面无私,什么两袖清风,什么一尘不染,全他妈的是鬼话。至此后,兰强就在骨子里瞧不起于江波了。你于江波是个什么货色,别人不知道,我兰强最清楚了,但为了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又不得不把这种事压在心底。 一 吴彦强给于江波递手机时战战兢兢地说:“于,于书记,千万,千万……” “你放心吧。”于江波打开手机拨着电话说,“我不会说你知道我是谁的。” 吴彦强感激地看着于江波,脸涨得通红。 “你怕毛二升给你穿小鞋?” 吴彦强点了一下头。 “别怕,他不敢,还有我呢!” 毛二升的电话终于打通了。 “是毛书记吗?” “是。你是……” “于江波!” “啊?”毛二升故意惊叫了一声。 “你听着!你马上通知柳金、强永泰、汤家声等领导,立即到大平宾馆来!” “您,您啥时到大平的?” 于江波本想喝一声:“装什么蒜?”看见吴彦强可怜巴巴的样子时,他强压住了怒火。他说:“昨天。” 没等毛二升接上话,于江波就关上了手机。 “吴彦强。”“到!”吴彦强胸脯一挺,一个立正。 “我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的保安队有多少人?” “三十人。” “你是正式干部吗?” “不是,是工人。” “事成之后,我调你到市公安局,怎么样?” “于书记,你说吧,我信你,你让我干什么?”吴彦强一下子变得坚定了起来。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软禁我。为了以防万一,从现在开始,你挑选你认为靠得住的人员组成一个警卫队,保卫市委书记于江波的安全!” “是!”吴彦强又一个立正。 “不准离开大楼一步,电话通知他们。快去吧!” 见吴彦强走出房门,于江波插上了房门后拨通了大平县公安局副局长王鑫的住宅电话。王鑫是于江波在省厅任副厅长时从省厅刑侦处调来大平县任副局长的。 “是王鑫吧?” 王鑫已经睡着了,听到电话铃声他立即拿起了电话:“哪位?” “于江波。” “于厅长?”王鑫惊讶地问道,“厅长,你还没有休息?” “休息什么哟,我被软禁在大平县宾馆,请你立即带警察来这里保护我。记住,先在宾馆外面打我的手机,如打通我不能说话,或者是关机、没人接,你立刻冲上楼来,我在806室。” “记住了,于厅长,我马上到!” 于江波又拨通了副市长金安的电话,不等金安说话,于江波就交代上了:“金市长,我被软禁在大平县宾馆,你立即通知市委、市政府和矿管局有关领导和人员马上赶到大平县来!” 金安说:“需要带公安人员吗?” “不需要,我已调来了县公安局的警察。” “有危险吗?” “根据情况看,问题不大。你顺便通知市武警支队,让他们待命,接到上矿区的命令后,立即和公安局的干警包围矿区。这事你负责!现在马上出发!” “是!” 关上电话后,有人敲门。 “谁?”于江波问。 “吴彦强。” 于江波拉开门放进了吴彦强。 吴彦强说:“于书记,我已把拳脚好、可靠的七八个保安叫来了,现在听你的指示。” “好样的,你带他们藏在我隔壁,注意他们的动向,不能暴露目标。我如果叫一声‘来人呀’,你马上带人破门而入。” “好的。” “去准备吧,别怕,公安人员马上就开来了。……慢,如果没有什么事,你最好别把这些泄露出去。” “明白了。于书记。” “快去吧。” 吴彦强前脚走,毛二升的电话后脚就到了:“于书记,我们已到了宾馆大厅。” “快上来吧。”于江波平静地说,像是啥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二 几声敲门声后,依次进来了大平县委、政府的四巨头。 “于书记啊,你咋就悄悄地来了呢?”毛二升双手握着于江波的手摇着说,“住这么差的房子,你受委屈了。” 于江波说:“没关系的,住在这里挺好呀。” 紧接着,于江波和县委副书记柳金、县长强永泰、副县长汤家声一一握了手,请他们坐在了另一张床上和两只单人沙发上。 就在这时候,隔壁的吴彦强等八人被大平县公安局的警察堵住了。 毛二升接到于江波的电话时,他们已经从上而下达成了共识,把银矿的事故隐瞒得严丝合缝,不能露出一丁点儿蛛丝马迹。他们打电话给大平矿业公司总经理石金山,让派人分头再做一次遇难者家属的工作。之后又给有关乡镇的党委书记、镇长下达了死命令,严密监视遇难者家庭的动向,特别是邮电局发出的信件,一旦发现是给上级有关单位的信件,一律查收。接下来大平县的四巨头又商量了第二天的具体行动。让吴彦强与于江波说话,如果于江波再次提出要给县委打电话,就让吴彦强随机应变,他们干脆来个“确实不知道”。而后,他们出来收场,给于江波道个歉,解释一下,再把吴彦强骂一顿,这事就算完了。 县长强永泰考虑问题一贯细致,他分析说:“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是两个极端,如果真像钉鞋老头说的那样,他一句大平县的事都没有给于江波讲的话,这就万事大吉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于江波已经知道我们的什么情况了,否则他为啥化装来大平县呢?” 毛二升说:“这第二种情况不太可能,如真是那样,于江波就不会自个儿下来了。” 县委副书记柳金和副县长汤家声也附和说,毛书记讲得有道理。 “那另一个极端就是于江波下来是为别的事,或者他是心血来潮也不一定,听说他要去省里工作了,临走前这样走走,顺便了解点什么情况。” “嗯!有道理。”毛二升霸气十足地打断了县长强永泰的话说,“睡觉吧,明天一早按计划行事。” 正在这时,毛二升的手机响了,他打开翻盖说:“坏了,于江波的手机,吴彦强这小子出问题了!” “先接上电话再说吧。”县长强永泰说。 毛二升接完于江波的电话后说:“马上让公安局张吉年局长进来。”副县长汤家声走了出去。 “怎么办?”县委副书记柳金问,“下一步我们……” 毛二升还未开口,汤家声带着公安局长张吉年进来了。 “张局长,你赶快派人把吴彦强控制起来,看他给于江波说了些什么?不见我的话,绝不能放人,记住,人不能带到局里去,就在宾馆找一间安静的房子,快去吧。” 张吉年答应着出去了。 “我们磨蹭一会儿再去806。”毛二升说,“但愿吴彦强这小子别坏了我们的事儿。” “问题不大。”柳金说,“我打发人去听了,于江波在看材料,吴彦强在里面,一句话都没有。估计他没告诉于江波什么。” “那就好。”县长强永泰说,“你分析得对,小吴不会给于江波说什么的。” 毛二升的电话又响了,是公安局局长张吉年打来的:“毛书记,我们已掌握了吴彦强的动向,他在806的隔壁804室带着几个人不知道在干什么。” “好。”毛二升指示说,“先别动手,等我们进806后你再对他们动手。” “是!” 毛二升这才带着县委县政府几位主要领导走进了于江波的住处。 于江波分明听到了隔壁吴彦强大声呼救的声音,他说:“咋回事?”说着就往外走。 毛二升挡在了于江波的去路:“于书记,管他呢,这种地方嫖客多,公安抓一个两个嫖客,算不了什么。” 于江波一把推开了毛二升:“让开!” “不行!” 于江波见毛二升眼中露出了凶光,想到王鑫还未到,吴彦强又出事了,只好停住了脚步严厉地说:“毛二升,你过分了!” 于江波的手机响了,他在接电话时,毛二升站了起来,县长强永泰在毛二升衣襟上扯了一下。 “是我,于江波,请过一刻钟后再打!”于江波接到的是王鑫的电话,他心中有底了。他放下电话后,毛二升也坐下了。 “毛二升,你软禁一个市委书记这算不了什么,可银矿的事情你瞒得了一时,能瞒得了一世吗?” 毛二升正在为刚才的粗鲁而懊悔,一听于江波果然知道了矿上发生的事情,双眼又一次露出了凶光,他说:“姓于的,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于江波大声说:“毛二升,我告诉你,你这是在犯罪!” “哼!”毛二升冷笑道,“就是犯罪,谁又能知道呢?” “你别太自信,你面对的是一个市委书记。” “市委书记又能怎么样?你是到了我毛二升的一亩三分地上,你记住这一点。” “不管在谁的地盘上,你的所作所为都逃脱不了法律的严惩!” 毛二升面露凶光,站起来冷不丁地扭住了于江波的胳膊说:“老强,快来,先把他捆起来!” 强永泰慢吞吞地说:“毛书记,别冲动,别……” “软蛋一个,老柳,你们两个快来!” 柳金、汤家声过来了,强永泰忙溜到了汤家声的后面。在柳金、汤家声的帮助下,毛二升捆上了于江波的双手。 强永泰快要哭出来了:“毛书记,这使不得呀!” “老强,两百多人哪,你还想活命吗?要想活命,就过来把于江波的嘴堵上!” 强永泰犹豫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于江波的电话响了,毛二升上前拿起手机按下了开关。 “强永泰,你要有自己的主意呀!”于江波又转向毛二升说,“毛二升,现在放开我还来得及。否则,你后悔莫及呀!” “后悔?”毛二升冷笑了一声说,“后悔就不来见你了,你个犟死鬼,你说不知道矿上的事你还能捡条性命,你说了矿上的事,就说明你知道了大平的一切,既然知道了,你就别想活着走出大平县!” “毛二升,马上放开我,不然就晚了!”于江波大声吼道。 强永泰小心翼翼地说:“毛书记,你先放了他,他又跑不了。” “屁话!”毛二升谁的话也听不进,他自己动手拿起了于江波的洗脸毛巾,他要塞上于江波的嘴。 “咚!”有人一脚踏踢开了房门,毛二升等人吓了一跳:“谁!” 王鑫举着手枪带着人进来了:“不许动!” 王鑫大声命令道:“先铐上他们!” 毛二升哪里是刑警队员的对手,一会儿工夫大平县的四位巨头全被铐上了。 王鑫解开了于江波手上的绳子,就在这时,大平县公安局长张吉年也带人来了。 于江波对张吉年说:“同志,我是中共金州市委书记于江波,王鑫同志是我调来的,请你别妨碍公务!” 张吉年见王鑫等人在于江波身后端着手枪虎视眈眈,忙收起枪,堆起笑容道:“不知道是于书记来了,请……” 张吉年话还未说完,在王鑫的眼神指挥下,张吉年身后的警察就下掉了张吉年的枪,张吉年大叫道:“我是你们局长!” 王鑫说:“我奉于江波书记的命令,对你今天晚上的行为进行审查,刘队长,带张吉年进来!” 一青年警察把张吉年带进了拥挤的小屋,让他和毛二升等人蹲在了一起,所不同的是没有给张吉年上手铐。 王鑫转身对于江波一个立正:“报告!于书记,奉你的命令,已经平息了毛二升等人企图杀害市委书记的图谋,请于书记指示。” 于江波回了王鑫一个礼说:“王鑫同志,暂由你代理大平县公安局局长职务,现在,我命令你:第一,将毛二升,包括张吉年在内等五人依法看管起来,等候移交司法机关;第二,马上派人把大平宾馆保安队长吴彦强等人解救出来;第三,派人继续保护市委书记于江波的安全!” “是!”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一位英姿飒爽的青年武警带一队武警赶来了。“报告,大平县武警中队长王宁奉命前来保护市委书记的安全!” 于江波回礼后,握了握王宁的手说:“很好,王队长,你们可以工作了。” 说完,于江波走进了宾馆经理打开的豪华套间,四名武警战士分别守在了楼梯口和套间门口。 王鑫立即在宾馆召开了公安局临时紧急会议。 于江波把电话分别打到了市县检察院、市县纪委和其他有关部门。 三 兰强听到于江波要调往省委当副书记的消息时,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分析了于江波走后金州市党政班子的一些情况后,认为自己最差也能捞个市长当当。于江波去省里后,在金州市,市委书记的人选有三个,一个是程忠杰,一个是他兰强,还有一个就是现任市委副书记兼纪检委书记的汪强。这三个人中,程忠杰的实力最强,于江波向省委推荐的第一个人选肯定是程忠杰。另外,程忠杰在省里的影响也很好,再加上有陈书记、刘省长的支持,程忠杰出任市委书记的可能性最大。相比之下,汪强的实力相对弱多了。这个人老实,做事认真,还时不时的拗一下于江波的性子,在好多场合下,汪强给于江波都提了不少的意见,有时于江波也特烦汪强。这一点兰强是最清楚的。 于江波铁面无私,别说在金州市就是在陇原地区,也是如雷贯耳、妇孺皆知。尤其是在拒贿这个问题上,于江波得罪了不少人,听说连他老婆梁艳芳也对他很有意见。但是,在兰强的心目中,于江波的铁面无私,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小舅子梁天开的楚辉公司,赚了多少昧心钱,他于江波能不知道?这个梁天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吗?如果不是你于江波在暗中支持,楚辉公司能有这个成色吗?其实,这个公司说穿了就是你于江波的公司,小舅子的经理,老婆的会计,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弄得不好,于江波跟老婆闹矛盾,都是装出来让人看的呢。由此可见,于江波并非是一个不爱财的人,所谓铁面无私,其实是人家给他送的礼少了。只要送得多,于江波也会动心的。 这样一想,兰强就有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给于江波送大礼,他要是收了,万事大吉;他要是在这个问题上做我兰强的文章,就说是环球集团副总钱作峰让其转交给于江波的捐款。大平县的乡镇干部不是发不出去工资吗?好了,这就是人家钱作峰给大平县乡镇干部的工资款。 你于江波是市委书记,让你转交,说到哪里也是天经地义的。 主意一定,他就把一百万元现金送到了于江波的家里,万幸的是于江波不在家,老婆梁艳芳在家,寒暄了一阵后,切入了正题。 兰强把一个封好的牛皮纸大信封放到茶几上说:“请嫂子把这个交给于书记,我过几天再来。” 梁艳芳问:“啥东西呀?”“他看了就知道了。”兰强说完就急急忙忙走了。 几天过去了,于江波并没有把一百万元的事儿捅出去,也没有给他退回来。兰强在心里说,原来于江波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什么铁面无私,什么两袖清风,什么一尘不染,全他妈的是鬼话。至此后,兰强就在骨子里瞧不起于江波了,你于江波是个什么货色,别人不知道,我兰强最清楚了,但为了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又不得不把这种事压在心底。兰强嘴上虽然不说,可心里的感觉有时就不自然的在行动上表现了出来。 于江波说:“兰书记,你变了。”兰强哈哈一笑说:“人嘛,因环境和情况的变化,也在不断地变化着,这是常识呀,怎么?于书记连这点也不明白?” 于江波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也不计较兰强的言行,他问:“兰书记,你有话就说,何必绕弯子呢?” 兰强心里骂道: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收了老子一百万元,你不知道老子要干啥呀? 想归想,在心里骂归骂,兰强还是不敢当面骂于江波的,他说:“于书记,听说你要到省里去任省委副书记了,你看,你能不能走时推荐一下我?” 于江波马上想起在刘晓妍那里看到的录像带,兰强说他收了一百万元钱。于江波不由得气从心头起,怒从胆边生,但是他强忍了几忍,终于没有发作出来,他咕噜噜喝下了一大杯开水,把心头的火气压了一阵说:“兰书记呀,这事儿省里自有安排,如果省里真要让我推荐市委书记的人选,那我肯定要推荐程市长。” “那市长人选呢?” 真是个恬不知耻的家伙!于江波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后说:“市长人选我会让程市长推荐的。” “如果要征求你的意见呢?” 于江波被逼得无退路可走了,他只好直截了当地说:“我会推荐汪强的。” 兰强气得一句话也未说出来,好你个于江波,你拿了老子的一百万元,竟然连推荐一下也不行。兰强在心里暗暗地骂着于江波,见于江波不理他了,他气冲冲地走出了市委书记室。 “他妈的于江波,真是个王八蛋!”兰强气愤难平,就想找个什么茬子收拾一下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他把这事给省委马副书记讲了一遍,马玉炳哈哈一笑说:“原来于江波也是凡夫俗子呀,我还以为于江波是神仙呢。” “就是,他妈的,我们都瞎眼了。” “这样……”马玉炳如此这般给兰强面授了计谋,让兰强依计而行。兰强按照马玉炳的意思等待着机会。机会终于来了,中央的考查组到金州来了。兰强打电话叫来了环球集团的副总钱作峰,安排了直接找考查组举报于江波受贿的事宜。 钱作峰就在当天晚上来到了考查组。 这个时候,中组部的李司长正在和省委组织部长杜鑫、省委副秘书长李子一谈第二天的工作安排。 门铃响了,钱作峰走了进来。他向考查组自我介绍了一番,就开门见山地说明了举报内容。考查组的领导吃了一惊。 杜鑫说:“钱总,这样的事可得有证人、证据呀!” “证人有。” “谁?” “区委书记兰强。” “兰强?” “你能对你说的话负法律责任吗?” “能。” “好!”杜鑫即刻拨通了市委副书记兼区委书记兰强的电话,“兰强同志,请你速到考查组来一趟。” 不一会儿,兰强赶到了,紧接着接到通知的市纪委书记汪强和新上任的市委秘书长覃安平,他们都相继赶到了。 “我们召集大家来,想证实一件事。”中组部的李司长冲杜鑫说,“杜鑫同志,开始吧。大家都做一下记录。” 杜鑫问:“兰书记,环球集团副总钱作峰举报于江波受贿一百万元,他讲你能作证。” 汪强和覃安平着实吃了一惊。 “有这事。”兰强点燃了一支高级香烟抽了一口后说,“钱副总听说我们大平县的某些乡镇干部连工资都发不上,就通过我把这一百万元现金交给了于江波同志,于江波至今未把这笔钱交大平县方面,而是据为己有。” “兰强同志,这可是一件很严肃的事,你可不能信口开河呀!”汪强有点急了。 “汪书记,我对这件事负法律责任!” 大家除了惊讶,没有一个人说话。 静场了一阵后,李司长说:“那大家都在记录上签上名,我立即给部里和陈小刚同志汇报。” 大家全都在一份记录上签上了字,有人签得高兴,有人签得沉重。 李司长进卧室打了一阵电话后出来说:“部里的意思,他们马上给中纪委汇报。我们呢,参与陇原省纪委先介入这个案子,杜鑫同志,请你要通陈小刚同志的电话,我要代表部里给他通报这个决定。” 四 杜鑫拨通了省委书记陈小刚家里的电话。他简要地把金州市突然发生的事件做了汇报,而后说中组部李司长要同他说话。 “陈小刚同志,于江波的问题很严重。” “要说于江波有其他方面的问题我可能相信。这样的事我有点不敢相信呀。” “这里不但有人证,而且于江波还有畏罪潜逃的迹象。” “乱弹琴!于江波现在在哪里?” “没有任何信息,失踪了。” “李司长,我立刻随省纪委的同志赶到金州来!” “那好吧,现在你们要想办法找到于江波。” 正说着,汪强的手机响了,是副市长金安打来的。 金安说:“汪书记,于书记……” 汪强忙说:“金市长,你等等。” 汪强走出了门外:“你说,金市长,什么事?于书记在哪里?” “于书记被软禁在了大平宾馆,根据于书记的指示我马上带经贸委、矿管局等单位的头去大平。我的意思是,汪书记,你能不能给武警支队说一声,让他们等候命令,随时去大平县查封银矿。” “我的金市长,这里出事了,兰强和环球集团那个叫钱作峰的,把于书记给告了,说于书记收了他们一百万元现金,现在考查组正在找他呢!” “汪书记,你相信于书记会收别人的钱吗?” “为什么不能?人是会变的呀。” “汪书记,我金安敢说,于书记不是那样的人!” “这样吧,金市长,你单独行动,武警支队的电话呢,你自己打。我也有点不相信,你赶快去吧。” “汪书记,你别说出于书记的下落。” “好的。”汪强合上电话走进了房间。 金安说啥也不相信于书记有受贿这样子的事,他对于江波的了解那是太深了,他立即拨通了于江波的电话:“于书记,是这样的……” 于江波打断了金安的话:“金秘书长,你们出发了没有?” 于江波改不了口,还习惯地称副市长金安为秘书长。 金安说:“于书记,经贸委、矿管局的叶主任和沙局长就在楼下等我呢。我这就下楼,在车上通知武警支队和市公安局。……于书记,这里出事儿了。” “什么事?” “兰强已经把你告到了考查组,现在考查组的人正在找你哩,听说省委陈书记和省纪委的人马上就到了。” “扯淡。身正不怕影子歪,你不管这些,马上到大平县!” “我也不会相信这些,可是于书记,兰强这个小人你不得不防呀。再说了……好,于书记,不说了,我马上出发。” 金安听于书记态度坚决,悬着的心马上放下了。他大踏步走下楼钻进了大红旗轿车里,车子起步、加速,很快就汇入到了夜晚彩色的车海灯流之中了。 陈小刚放下电话对程忠杰说:“程忠杰,说于江波受贿,你信吗?” 程忠杰坚定地说:“打死我我也不信,不过……” “不过什么?乱弹琴!只要相信于江波就行,我们走!上新城!” “陈书记,你也要去?” “这么大的事,我不去怎么行?你马上给我打于江波的手机,看他究竟在哪里?” “于书记在大平县,微服私访贷款发工资的事儿去了,从中午到现在,手机始终是关的,不知出什么事儿了。” “简直是乱弹琴!”陈小刚说完披上大衣就要往外走。 老伴过来关切地说:“别动不动就上火,都六十多的人了,你这是干啥呀?” 陈小刚对老伴说:“你那位小老乡出事儿了,我们得去救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程忠杰对陈夫人说:“大姐,你休息吧,我会照顾好陈书记的。” 出门坐进车里,陈小刚就问程忠杰:“于江波确实在大平县?” “没错。” 陈小刚拨通了省委组织部长杜鑫的手机说:“杜部长,一小时后,你陪李司长一行到大平县,于江波在大平县。我们直接去大平。” “乱弹琴!”陈小刚对程忠杰说,“和大平县委领导联系,让他们等着我们。” 程忠杰拨大平县委书记毛二升的手机,不通,打到家里,说开会去了,又打县长强永泰的手机,也不通,打到家里,也说去大平宾馆开会了。 程忠杰又试拨于江波的手机,结果通了:“于书记,我,程忠杰。” “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陈书记的车上,现在正朝大平县赶呢。你,你没事儿吧?” “给我!”陈小刚要过了手机,他说,“于江波,你咋搞的,简直是乱弹琴!听说你收了人家的一百万元,有这事吗?” “没有!”于波坚决地说,“这完全是兰强在那里造谣生事!我于江波是啥样子的人,你陈书记能不知道?” “我说于江波呀,你给我听好了,我现在告诉你!中组部为什么会派人来考查你?如果让你当个省委副书记,中组部考查组用不着直接去金州。你知道这次考查的分量吗?乱弹琴嘛!” “知道。” “知道就好!田老部长向我和中组部推荐你,让你接替我做省委书记,这也是我的意思,你倒好,给我又弄出了这么一场乱子来。你给我听好了,你对我说实话,如果你真收了人家的钱,你现在就说,我马上打道回府,免得我去了丢人现眼,简直是乱弹琴!” “你放心来吧,我于江波走得正,行得端,除了一心想为人民做点事,别无他图!我不会给陈书记丢脸的。” “那就好!我们一小时后赶到。你给我好好呆着。乱弹琴!” 见陈书记和于江波通完了电话,程忠杰就想告诉他事情的真相:“陈书记,让我告诉你吧。” “好了,程市长,乱弹琴!我想休息一下。” 程忠杰只好闭上了嘴巴。 程忠杰拨通了于江波妻子梁艳芳的电话说:“弟妹,今天到用得着你的时候了,你马上背上账本和梁天到大平县大平宾馆来!” “有这么严重吗?程市长!”梁艳芳问道。 “都惊动省委陈书记了!现在中央考查组都参与办案了。” “好,好!程市长,我们马上出发。” “好!我们在大平县等你们。” “乱弹琴!我说程市长,你在搞什么鬼,快说说!” “我说了,陈书记又不听,我还是别耽误陈书记的休息为好呀!” “乱弹琴!快讲吧。” 程忠杰这才给省委书记陈小刚讲起了关于于江波受贿的事儿…… 真相大白 ——于江波微服私访之三 “你也挖,他也挖。谁也挖,谁也不懂技术,谁也说自己是专家。结果呢,有一家挖出了地下水,淹死了几个人就撤了。一夜过去,地下水就把整个矿区大大小小的矿灌满了。小一点的矿,发现得早,井下的大多数人都上来了。大一点的矿,来不及撤,所有井下的人全完了。” 一 于江波安顿好迎接考查组和省委陈书记的工作后,斜躺在沙发椅上闭目养神。对于兰强的诬告,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兰强在这个时候告他,用意是很清楚的。他想起了在刘晓妍那里看到的录像带,心底不由得对兰强产生了一种仇恨。这种仇恨在他心头的无名火上浇了一桶油,怒火熊熊燃烧了起来。 “生气是拿别人的缺点惩罚自己。”刘晓妍莺啼一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对呀,我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于江波搓搓因生气起伏的胸脯,又慢慢地躺在了沙发椅上。想起刘晓妍,又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丽丽。他从文件包里取出了陈作家的第三篇采访笔记。 于江波正看得津津有味,门铃响了一遍又一遍。 他放下文稿,出来打开了房门,是省委陈书记、程忠杰市长和省纪委的同志到了,忙说:“请,陈书记。” “简直是乱弹琴!”陈刚问于江波,“出啥事儿了?如此的如临大敌!” “陈书记,可真是出大事儿了。” 于江波请陈书记一行坐下后,服务员一一给客人泡上了茶。 于江波把初步掌握的大平银矿重大事故的基本情况向省委书记做了汇报:“据毛二升的初步交代,这次事故死亡二百三十一人,失踪一百一十六人。他们之所以瞒着不报,我估计大平县委、县政府两套班子的主要领导全有受贿嫌疑。” “乱弹琴!这么大的案子,居然瞒着不报!这么说,大平县的班子全烂了?” “是的,陈书记。” 于江波又简要地向省委书记汇报了他这次微服私访的遭遇。 “乱弹琴!这毛二升是狗胆包天,还敢软禁市委书记,还敢对一个市委书记动手……乱弹琴!你这也是自讨苦吃!”省委书记显然对他的这位下属很满意。 “真危险呀,”程忠杰接着说,“于书记,你突然关了机,跟你联系不上,我估摸着你这里可能出了问题。” 正说着,中组部李司长、中共陇原省委组织部长杜鑫和金州市的金安一行全到了。 李司长说:“陈书记,给你汇报一下。” “乱弹琴!”陈书记笑笑说,“你是中央领导嘛!” 李司长说:“陈书记,是这样。我把于江波的事给部里作了汇报,部里的意思是,他们马上和中纪委有关部门沟通一下,让我们考查组代表中纪委会同省纪委把这事核实清楚。” 正说着,李司长的电话响了,李司长冲陈小刚说:“对不起,是部里的电话,我接一下。” 陈小刚点头让李司长接电话。在李司长接电话的时候,陈小刚想,事已至此,就让这位李司长也受受教育吧。让事实说明,中共陇原省委推荐的省委书记人选是过得硬的。 李司长合上电话说:“陈书记,中纪委授权考查组代表中纪委指导中共陇原省纪委办案。具体的问题,中纪委已打电话给司马克书记了。你看这事……” “好!”陈小刚说,“就按中纪委的意思办吧。不过,李司长,这个案子是事出有因哪!” 陈小刚还未来得及解释“事出有因”,省委副书记马玉炳和省纪委书记司马克进来了。 陈小刚说:“老马,你也来了?” “是呀,陈书记,这么大的事,我睡不着呀。” 其实马玉炳在心里说,你不是要提于江波当省委书记吗?马玉炳在心里冷笑了一下,看你姓陈的今天如何收场? 陈小刚征求李司长的意见:“这里发生了重大恶性事故,我们是先搞调研,还是先办案?” “还是先办案吧。”李司长说。 司马克说:“陈书记,给你汇报……” 陈小刚说:“乱弹琴!司马书记,我已知道了,你不用汇报了。……李司长,这个事故死二百三十一人、失踪一百一十六人,是一起非常严重的恶性事故。于江波同志的意思是先下乡落实一下真实情况,然后派武警、公安封矿。之后再审查他的问题,同时清理事故现场,寻找失踪人员。” 马玉炳副书记说:“陈书记,我们应该尊重李司长的意见。” 马玉炳巴不得先办于江波的案子,把于江波关进去了,这未来中共陇原省委书记的位子他还有点希望。同时,他想让陈小刚在中央考查组的面前下不来台。 “还是先办案吧。”李司长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陈小刚说:“那好,我们到大一点的地方去,这里太拥挤了。” “陈书记,这可是对于江波实行双规,办这种案子,不需要大地方,我看这里都嫌大呢!” “不!”陈小刚挥挥手说,“事出有因,我们在座的和门外的同志全都参加。” “这……”李司长问,“陈书记,有这个必要吗?” “有。李司长,你放心,我们还是懂点办案程序的。” 马玉炳的嘴角边挂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好呀,人越多你陈小刚越难堪,我何不来个顺水推舟呢。想到这里,他说:“李司长,就按陈书记说的办吧。” 见马玉炳也支持陈小刚的意见,李司长只好同意了。李司长只是心里在嘀咕,这个省委书记,现在是调查、谈话、取证,不是审判,干嘛让这么多的人都参加?参加就参加,事实也是清楚的,看你陈小刚还能有什么新招数? 于是,大家在宾馆经理的指引下,来到了一个中型会议室。 二 两名武警跑步、立正,守在了会议室的门口。 在往会议室走时,于江波征求陈书记的意见:“陈书记,这次事故基本上是清楚的。我看,调查工作我们明天开始,今晚先把整个矿区控制起来,以免不必要的问题出现。” “乱弹琴!你目前还是市委书记,谁也没有停止你的工作,你快点下达命令吧。” “好的,陈书记。”于江波转身对金安说,“金秘书长,立即通知武警支队和公安人员封锁大平银矿。在省上的事故调查组未到之前,市上和大平方面组织联合调查组。你们现在就可以工作了,注意要仔细、全面,要彻底、干净,不留死角,不放过任何一点可寻找的地方。同时,其他的工作也同步进行。去吧。” 李司长见于江波把工作交代完了,才说:“于江波同志,请!” 于江波首先走进了会议室,大家都依次进入了会议室。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梁艳芳和梁天姐弟俩也赶到了。于江波见梁艳芳微笑着朝他点了一下头,满腹狐疑地坐在了一把椅子上。他望望程忠杰市长,程忠杰也向他微笑着点头,看陈小刚书记时,陈小刚也朝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他们这是怎么了?于江波又发现梁天手里提一个大包,里面装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看梁天的脸时,这家伙头仰起看着天花板,没有要看看他的意思。他又看妻子梁艳芳,见妻子又回到了从前那个样子,久违了的那种眼神、关心鼓励他的眼神、信任他的眼神,还有他最熟悉的那种眼神,一股脑儿朝他这边飞泄过来。他想,她今天这是怎么了? 于江波又看马玉炳时,马玉炳深沉中透露出一股幸灾乐祸的神色。 他知道,这次事件中,马玉炳肯定扮演了一个不那么光彩的角色。 中组部李司长传达了中央的指示精神,他说这个决定也经过了中共陇原省委的认可,省委书记陈小刚同志、副书记马玉炳同志还亲自参与。这足以证明,中共陇原省委对这一问题的重视。 李司长清清嗓子说:“这是一起重大的受贿案,于江波同志涉嫌受贿一百万元!中央为什么很重视这个问题,因为于江波同志曾被中央确定为中共陇原省委书记的候选人之一。好了,我们闲话休提,言归正传。……于江波在任中共金州市委书记期间,将环球集团副总经理钱作峰转交给大平县的捐款一百万元据为己有。证人是中共金州市委副书记、金州市市中区区委书记兰强同志!” 马玉炳副书记强压着怒放的心花,嘴角边又一次露出了一丝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得懂的那种不易让旁人察觉的微笑。马玉炳看看无动于衷的陈小刚,在心里又一次说,你陈小刚也有今天? 梁艳芳在李司长说到于江波将“一百万元据为己有”时,要站起来反驳,程忠杰朝她做了一个强有力的往下压的手势,意思是少安毋躁!等一会儿!这两个人的动作和手势除陈小刚看到了外,其余在场的人全都没有发现。 “根据证人兰强同志的证言,是他把钱作峰的这一百万元交到于江波妻子梁艳芳的手上的。梁艳芳到了没有?” “到了。”梁艳芳站起来答道。 “你收到这一百万元了没有?” “收到了,一分不少。”梁艳芳答道。 “什么?”于江波急了,“你啥时收的?” “哈哈哈!”还没有等梁艳芳说话,省委副书记马玉炳一改往日的深沉,大声狂笑起来,笑得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陈小刚皱了皱眉头说:“乱弹琴!马玉炳同志,你咋这样笑呀?” “我笑呀,”马玉炳用手捅捅蒜头鼻子不无得意地说,“我以为于江波是神仙,是皇帝,真没有想到,他也是个凡夫俗子啊!他也会收人家钱,而且收得还不少,收了一百万元。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们中有人还推荐他当省委书记!我笑的是,陈小刚同志,你也有看错人的时候!” “乱弹琴!马玉炳同志呀,你笑得有点早了!”陈小刚书记心平气和地说,“笑到最后的才是英雄好汉。” “是吗?”马玉炳又一次大笑起来,“你陈小刚同志再有本事,也不能把这件事压下去吧?” 陈小刚见马玉炳把多年深藏不露的东西,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抖搂了出来,很是兴奋,他说:“简直是乱弹琴!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呀。你就如此自信于江波同志收了这一百万?” “陈小刚同志!”李司长有了那么一点点不高兴,“你们都别说了。这人证物证俱在,于江波是赖不掉的。” “好吧,李司长,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于江波是清白的!兰强送到他家的这一百万元,他早就捐给希望工程了!” “啊……”李司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马玉炳副书记眼睛瞪得溜圆,“捐哪个学校了?” “梁天同志,请你把这件事证实一下吧。” 梁天站起来大声说:“各位领导!我们这个公司为什么叫楚辉公司呢?处贿,处理贿赂的钱和物品。楚辉是‘处贿’的谐音。我们楚辉公司捐款修建的楚辉希望小学有二十七所,于江波同志收兰强的一百万元建了其中的一所。那就是金州市汤县的第二所‘楚辉’希望小学!” 没有掌声,整个会议室没有一点儿声音。于江波的脸上洋溢着喜气,一小部分人也在兴高采烈之中。可大部分人都伸长了脖子,仿佛在听一个神话。他们一个个在用眼神问:这是真的吗? 只有马玉炳副书记,脸变成了猪肝,蒜头鼻上两个大大的鼻孔在呼呼地抽动着,看得见的气体从那里喷出,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运动着…… 怪不得陈小刚亲自来了,难怪于江波的老婆、小舅子都来了,原来他们这是早已捣鼓好的,只瞒着他马玉炳一个人。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败在陈小刚的手下了!这个老奸巨猾的老家伙!和以往的失败不同的是,他这次败得很惨很惨。他很想马上离开会议室,可又碍于骨子里的那种不甘心。他要听个究竟,了解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梁天同志,你继续讲。”李司长歉意地朝陈小刚、于江波点点头后对梁天说。 “我们程市长是‘楚辉’公司的策划者,我姐也是楚辉公司的参与者。让他们也说说吧。” “好嘛,名扬全国的优秀企业楚辉公司原来有这样的背景,这在中国恐怕也是一个独创!”李司长饶有兴味地说,“程市长,你就介绍一下吧。我看得出来,于江波书记可能不明真相吧?是不是呀?” “是的。李司长!”于江波朗声回答说,“这全是程市长和梁天,还有我妻子梁艳芳搞的鬼,害得我出了好几身冷汗。” 于江波的话,引得陈小刚和李司长大笑起来。 李司长笑过后说:“我这才明白陈小刚书记让我们先搞调研的话意来。” “乱弹琴!我也是刚刚在路上才听程忠杰同志讲的。对不起了,李司长,没给你说清楚。” 李司长说:“陈书记,也是我不让你说呀!……” 三 “程市长,快说说吧。” 程忠杰不慌不忙地说:“众所周知,因为金州这地方过去遗留下来的问题较多,尤其在干部提拔问题上,好多人的观念是不送钱送物就得不到提拔。要想提拔,必须得用人民币铺路。当然了,在现在的金州市,这些东西已经成了历史。同时,作为一种社会现象,我们只能一步一步来改变它。可是,我们这位于江波同志就想一口吃成个胖子,一锨挖个井出来。他的观点就是:既然是丑恶现象,我们就坚决地与这种行为划清界限。还有,我们吃着人民的,拿着人民的,就得为人民办事。不错,我也想做个两袖清风的好干部。可是,人家既不求你办事,也不求你提拔,就是一点人之常情,拎了两瓶酒、两条烟,你不收行不行?我说不行,于书记偏说行。这样,我俩就在这个问题上首先出现了分歧。紧接着,于夫人也向我告状,说他们于江波六亲不认,把她的亲戚朋友都得罪光了,也在这个问题上和于书记产生了矛盾。在这个时候,我也在这不起眼的烟酒里发现了新问题,里面不是烟、不是酒,全是钱。梁艳芳同志也发现了在她瞒着于书记收下的烟酒里有钱。于夫人很害怕,问我怎么办?我想,这既不能交纪委,也不能退回去。这咋个退法?有些烟酒已经记不清是谁送的了。再说,弄得不好,要是让于江波书记知道了,那可不得了,于是乎……” “于是乎,你就策划让梁天注册了这样一个楚辉公司?简直是乱弹琴!” 陈小刚书记的“乱弹琴”,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喊出去。谁都知道,在不同的事件上、不同的人面前他都要喊的。有时候,是褒义的,也有时是贬义的。现在从他嘴里喊的“乱弹琴”,既是对于江波一尘不染的赞赏,也是对程忠杰一番苦心的肯定。 “我们瞒着于书记搞了这样一个公司,还做假账瞒过了方方面面的检查。楚辉公司的第一个宗旨就是广收‘贿赂’,只要你送,就收,然后登记造册,再以捐赠的名义建设希望小学。几年来,于书记和我本人及市委其他领导收到的各种名目的贿金有一千多万元,共建设‘楚辉’希望小学二十七所,这就是‘楚辉赚钱学校花’的来历。公司要运转,要发工资,要上税,这些费用呢,主要以门市部的零售收入为主。门市部所售商品,尤其是烟酒,全是礼品。这就是烟草局讲楚辉卖烟不到他那里进烟的原因,我想,今天以后,我们这个公司就该解散了。” 陈小刚书记、李司长带头鼓掌,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程忠杰接着说:“这个公司多亏了于江波书记的爱人梁艳芳同志。因为,最早出这个点子的不是别人,就是梁艳芳同志。她说,这样既保住了于江波书记的清白,还让于书记少得罪些人,因为你老是拒收一些无关紧要的礼品,也会得罪人的。这也就是这几年有人告于江波书记的原因之一。另外,人家心里不平衡呀!就像兰强这样的干部,他送了你一百万元,而你于书记却丝毫也不知情,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提拔人家,不为人家办事。你想人家不告你的状,告谁的状?当然了,我程忠杰也收到了兰强的一笔贿款。据我知道,这是兰强想当市长而送的礼金。因为,传闻于书记要去省里,书记或者是市长总得有人干吧。至于说是环球集团某某的捐款,全是无稽之谈。因此,我建议省里对兰强进行‘双规’,让其说明这一百多万元是怎么来的?另外,我要说明的是,我任市长以前,没有人送过什么重礼,当市长后收的礼金全在楚辉公司的账上,我和于书记请求省上派员彻底清查。同时,我也借此机会向于夫人表示深深的谢意。是你,梁艳芳同志,让我们经受住了金钱的诱惑和考验!”程忠杰站起来向梁艳芳鞠了一躬。 满堂掌声。 于江波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妻子,把妻子搂在了怀里,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你。” 又是一片掌声。 陈小刚书记缓缓地站起来,走向了于江波,他握住了于江波的手说:“乱弹琴么!不过,我也要谢谢你!” 李司长也握住了于江波的手:“于江波同志,你让我受了一次深刻的教育。” 陈小刚握住了梁艳芳的手说:“你受委屈了!乱弹琴!于江波要是再敢对你无礼,你找我,我收拾他!” 就在这个时候,马玉炳副书记悄悄地溜出了会场。 陈小刚看着马玉炳的背影对汪强说:“赶快电话通知,让你手下马上对兰强进行双规,别让他跑了,简直是乱弹琴!” 汪强打完电话后,会议继续进行。先是李司长代表中组部讲话,而后是陈小刚书记讲话。陈小刚挥舞着手,讲了“楚辉”这个新生事物,又讲了行贿受贿、请客送礼等这样一些丑恶现象是可以根除的…… 省委书记的讲话被一阵又一阵的掌声打断…… 四 李司长意识到,这次考查干部是他出道以来最有意义的一次。他感到陇原省的领导干部干起工作来有一股子拼命精神。无论是在陈小刚身上,还是在于江波身上,他都看到了这一点。另外,他对陈小刚关于“楚辉公司”的解释有点茫然,什么是“新生事物”?难道还要推广这样的“经验”不可?共产党的领导干部,好的毕竟是绝大多数。你陇原省的金州市因为历史的原因,再加上这个市的经济状况本来就好,油建公司是中央企业,其产品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其效益一直很好,普通工人的工资一两千,这是事实。现加上有一个产值利税过去超过油建公司、现在也接近油建公司的乡镇企业集团公司——环球集团。还因为一些人为的因素,“造就”了衣环球为首的黑社会集团。不错,衣环球之流是给金州市的干部工作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还产生出了一个“卖官”书记祁富贵,把金州市的干部人事制度翻了个底朝天。你陇原出了一个金州市,“楚辉”可以在你这个地方出现,可在别的省区就不一定会出现了。 李司长滔滔不绝地对陈小刚提到的“新生事物”问题,谈了自己的看法。 “李司长呀!”陈小刚看了一眼窗外白茫茫的雪地说,“你可真有点官僚呀,乱弹琴!” “我又怎么乱弹琴了?” “先不说你这番宏论的逻辑性是不是强了,就说这行贿受贿问题。如果在厦门也有这样一个“楚辉”公司的话,那么与环球大案差不多的远华大案就不可能陷进去那么多领导干部,还有国家部委的副部长级领导。同时,如果厦门也有一个‘楚辉公司’的话,那就不是二十七所希望小学了,那很可能是二百七十所。这个赖昌星,简直是乱弹琴!送礼动辄千万元几百万元。一千万元,那就是几十所希望小学哪!” 李司长不得不承认陈小刚的说法还是有道理的,他说:“陈书记呀,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就不争辩了。听部里说,中纪委对于这个‘楚辉’公司没有下什么结论,就算是默认了吧!” “乱弹琴!什么是默认,那分明就是肯定嘛!……李司长呀,咱们别议论这个问题了。我们会适可而止的,我们不会在‘楚辉’这个问题上再做文章了。我也承认,这算不上什么新生事物。因为,中央已经下决心惩治腐败了。所以,类似‘楚辉’一样的问题,不可能再发生了。” 接下来,他们又扯了一些关于银矿事故的问题,讲到这个话题时,陈小刚的心情很沉重,半天了没有再说一句话。“这大平县群众的‘觉悟’可真高,竟然没有一个人向上反映。” 李司长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今天的下乡与我的工作无关,我还是少说点吧。” “乱弹琴!你是中央派来的,是中央部委的领导。你能说这与你的工作无关?” 李司长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确有点欠妥。纪委的案子,你不也管了?虽说是部里与中纪委协商过了,可你不也照样参与了? 李司长想到这里,打了声哈哈,闭上了嘴巴。见陈小刚还是那种心事重重的样子,知道他还在为大平银矿的事故而痛心,便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大平县王庄乡到了。陈小刚见于江波、程忠杰等金州市的领导在政府门口站着,就让司机停下了车。陈小刚下车,踩着一层被车轮压平实了的雪和迎上前来的于江波、程忠杰等人一一握了手。 “陈书记,还是上车吧,外面冷。”省委副秘书长李子一说。 “乱弹琴!比起几百条人命来讲,冻一下、走几步路有什么关系?” 李子一副秘书长赔着笑让到了一边,于江波、程忠杰等人见省委书记满脸愠色,一句话也不说,紧跟在陈小刚的身后,走进了乡政府的院子。院子里的雪早已被扫得干干净净了,房前屋后全是松柏树,白白的雪像孝布一样披在一身绿色枝叶的树上,透出一种清冷和肃杀。 大平县王庄乡党委书记石林山,乡长王仁义站在会议室门口,把中央、省、市、县的领导一一让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不算大,布置得也还雅致。墙上挂满了锦旗奖状,地上是两圈板条椅。因为人较多,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的,一点空间都没有。有人开始抽烟了,陈小刚很不高兴地用手扇了扇从几方面涌过来的烟雾。有人发现了这一点,忙摁灭了手中的烟,还有个别人在旁若无人地吞云吐雾。 程忠杰主持汇报会:“我们开会,请同志们熄灭香烟。” 见抽烟者一一都摁灭了香烟,于江波开始汇报昨天晚上市委市政府调查组对大平银矿事故的初步调查结果。 天快亮时,于江波带着事故调查组的人马赶到了大平县王庄乡王庄村四组。村人们以为是计划生育工作队下来了,慌得鸡飞狗跳墙,忙藏起了怀孕的超生对象。忙了半天,村人们才发现这些人全到王老栓家里去了。 王老栓家里没有超计划生育的对象,清一色的男性公民。六十岁的户主王老栓,前年死了女人,两个儿子都快要娶媳妇进门了,可厄运偏偏降临到了王老栓的头上,大儿子王金、小儿子王银双双被淹死在了银矿上。 俗语说,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是庄稼人的最大不幸。这王老栓就是不幸中的不幸了,老年丧妻没了伴,临了丧子苦水淌。大平矿业公司总经理石金山派人送来了二十万元,一个儿子十万元,据说,平时矿上死了人才赔两万元,为什么这次赔这么多呢?原因就是这次死的人太多了,两百多人哪!他们这样做,就是为了堵这些人的嘴。 就在王老栓“孤苦伶仃独灯伴、苦涩泪水几股子淌”的时候,他又被大平矿业公司派来的人“接”走了,说是去矿上养老。老栓不想去,他说儿子都没了,他还活着有啥意思,他要去死,去阴曹地府和老婆子、儿子团聚。可大平矿业公司来的人不干,说不去他们交不了差。 最后干脆是连推带搡,硬是把王老栓给弄走了,和王老栓一块儿弄走的还有几户,全是这次死了人的家属。 奇怪的是,这些人还同时带走了几个据说是“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人。 五 几天后,村民们才知道,矿业公司给死者家庭的赔款是县里、乡里的款,乡镇干部的工资从此就没着落了。但是,再穷不能穷教师,再苦不能苦孩子,老师的工资要发,县、乡财政没有钱发,怎么办?就向信用社贷高利息款给老师发工资。最近,听说有人把大平银矿公司给告了,上面来人了,连中央电视台的记者都来了。这下大平矿业公司和乡里、县里的人慌了,所以才把死者家属、“身上长刺、头上长角”的人全“请”进了大平银矿,要找出告状的人来。这些人已经走了十多天了,至今连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 于江波把这一切汇报完后,冲着乡党委书记和乡长严肃地说:“我还是那句老话,你拿着人民的、吃着人民的,不为人民办事,就不是好干部,不是好领导。你王庄乡的干部不但不为人民办事,还瞒天过海,欺上瞒下。我当着省上的领导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立功赎罪还来得及,如果我们把一切都查出来了,到那时后悔就晚了!” 于江波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把目光转向陈小刚说:“陈书记,调查结果基本就这样,现在的问题是,几百名死者家属,究竟关在哪里,一点消息都没有。” “乱弹琴!”陈小刚异常恼怒的把茶杯墩在了茶几上,茶水溅出来洒在了茶几面上。 陈小刚拿起被溅湿了的一张纸说:“石林山是哪个?石金山是你的什么人?” 王庄乡党委书记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对于江波说:“于书记,我,我现在交代真的还来得及吗?” 于江波瞅了一眼陈小刚,见后者未做任何表示,对石林山说:“你先回答陈书记的话。” “石金山是我的弟弟。”石林山不敢看陈小刚。 “简直是乱弹琴!怪不得他在王庄这块土地上为所欲为,原来有你这个当党委书记的哥在庇护呀!” “不是。”石林山突然间变得像个乡党委书记了,“陈书记,他眼里只有县委书记毛二升,我这个哥在他眼里啥都不是。” “噢?”陈小刚的火气显然是压下去了,“说说看,你如果还有点人性、有点良心的话,你就把知道的一切说出来。我代于江波书记回答你,现在交代还来得及。” “因为有毛二升压着我们,我们又不得不听。” “说正题!”于江波严肃地问,“先说这几百位死者家属在哪里?” “在银矿后面的地道里。”石林山干脆地答道。 于江波立即拨通了市公安局局长宿伟的电话:“马上到银矿后面,那里有‘文革’时挖的地道,人全在那里。……好,随时打我的手机。” 陈小刚满意地望了一眼于江波。 “那好吧。”于江波合上手机征求省委书记的意见,“陈书记,石林山是不是先让纪委的同志……” “不!”陈小刚大手一挥说,“乱弹琴!我先问几个问题。” 陈小刚问石林山:“县委书记毛二升为什么把这么大的事瞒着不报?” “是因为毛二升和县委、县政府的主要领导在银矿上都有股份。” “是他们投的资吗?” “投资?”石林山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别说投,石金山还送了他们几百万呢!所谓投资,都是石金山送的。县委书记毛二升是百分之十;县委副书记柳金和县长钱永泰是百分之八;副县长汤家声和县矿产局局长是百分之五。当然了,这些股份的主人是他们的亲戚和朋友的名字。” “乱弹琴!那你们乡的财政拨款和乡财政收入都到哪里去了?还贷款发工资?” “这次事故发生后,大平矿业公司给死者赔了两千多万,再加上其他的费用近一千万,共三千多万。这些钱全是县乡两级财政的钱。所以,就出现了贷款发教师工资的情况。乡镇干部,包括我这个书记,三个月了没拿过一分钱的工资。” “这矿业公司是什么性质?” “名为国有,实际上是个人的。” “你知道不知道?这水是怎么灌进井里去的?” “我知道的情况是大平矿业公司认钱不认技术。只要你交钱,谁也可以开矿。当然了,名义还是大平矿业公司的。因为我们王庄乡矿的含银量高,所以开矿者也特别多。你也挖,他也挖。谁也挖,谁也不懂技术,谁也说自己是专家。结果呢,有一家挖出了地下水,淹死了几个人就撤了。一夜过去,地下水就把整个矿区大大小小的矿灌满了。小一点的矿,发现得早,井下的大多数人都上来了。大一点的矿,来不及撤,所有井下的人全完了。” “乱弹琴!”陈小刚正要说话时,于江波的手机响了,陈小刚急了,“快听,人是不是找到了?” “喂,我于江波。” 电话那边的市公安局局长宿伟说:“人全找到了,就在银矿后面的一个大地道里。地道口有不少保安人员在看守。” “还有什么问题?” “他们把中央、省上来的记者全扣起来了。有位省报的记者被他们关了半个多月,还挨了打。” “继续扩大战果,搜寻死角,发现新的问题,随时汇报。” “是!于书记。” “省矿管局的同志来了没有?” “来了。”一瘦猴样的老头说,“梁局长病了,我是总工,我来了。” “乱弹琴!大平这样滥开滥采,你们是怎样管理的?” “别说是省里,我问市局的刘局长,他们也不知道。” “是这样,陈书记。”金州市矿管局刘局长说,“他们从没有报过扩大开采的文字材料,只是县政府批了就算,我们也有监管不力的责任。” “乱弹琴!一句监管不力就完了?两百多条人命呢,同志们!好了,我们去看看被关的记者和老乡们吧。” 散会后,省、市纪委的同志让王庄乡党委书记石林山在会议纪要上签了字,并按了红手印。 陈小刚走出会议室时,发现了墙角处的专栏,标题是“王庄乡近长期发展规划”,有三句话占了专栏的近二分之一。这三句话是:农业结构调整,小城镇建设,大力发展个体经济。 众人也围在陈小刚身后看专栏,陈小刚驻足看了足足有五六分钟,尔后大踏步走出了乡政府会议室。 司机已经把车子发动着了,他们下车候着,等领导们到车边时,拉开了车门。 车队依次开出了乡政府大院,朝大平银矿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