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使命》 第一章 军人离开了战场还是军人吗 楔子 1949年8月兰州解放后,根据中央部署,西北解放军"英雄第一师"官兵开拔到甘肃新川峡的戈壁滩上安营扎寨,与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建设者们同舟共济、艰苦创业,开发新川峡价值数千亿元的地下宝藏(有色金属)……后来,该建设项目被列为苏联援建的156个项目之首,是为"1号项目"。 第一章军人离开了战场还是军人吗 1 硝烟在傍晚的阵地上缭绕,战士们在坑坑洼洼的焦黑的土地上收集着战利品,空气中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儿……一场解放兰州的激烈战斗刚刚结束。 1949年8月中旬,我西北野战军准备以三个主力兵团攻打兰州城。战役开始前,彭德怀司令员把另外两部分兵力布置在了宁夏和西宁一线,它们的任务是在主力兵团攻打兰州时,阻止国民党宁夏马鸿逵部和青海马步芳部增援兰州,以及寻找战机歼灭敌人。在攻打兰州的主力兵团里,"英雄第一师"就首当其冲地成了先锋队。经过一次次激烈的战斗,终于彻底打败了马继援的守城部队。兰州解放了,这一天是1949年8月26日。 此时此刻,插在阵地最高处的"英雄第一师"军旗,在霞光里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硝烟还未完全散尽,师长李佩其拿着望远镜走向了一辆苏式"嘎斯69"吉普车。他刚要上车时,一阵马蹄声传来,循声望去,一位年轻的战士快马加鞭朝他奔来。来人是司令员派来的,命令一师师长李佩其和政委马明义晚上十点赶到司令部。 李佩其知道又有新任务了,很是高兴。他上车前,又望了一下士兵们正在打扫的战场,一股浓郁的火药味随风扑鼻而来,里面还夹杂着尸体的焦臭味。 近处的两个战士拣着地上的枪支弹药,无拘无束地说着想老婆想家的话题。李佩其焦裂的嘴唇上扯开了一丝笑意,不禁想起了陈一莲,已经十多年未见了吧,如今她在哪里?十多年的戎马生涯,一仗接着一仗地打,部队也一步步地向前推进,打完了兰州,又该到什么地方去呢?他再次举起望远镜,又一次将傍晚的兰州城拉近了距离…… 此时此刻,李佩其似乎觉得到了天之尽头。 学生时"花褪残红青杏小"的稚嫩早已抹去,常是沉卧在"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的艰苦险恶的战事里,清华园里至真至纯的诗意女子的容貌已然飘逝久远,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眼下的一幕,带给他的不是胜利者的自豪,而是久违了的儿女情长…… 吉普车碾过崎岖的战场,摇醒了李佩其匆匆的梦境,他不由得笑了,笑自己身在战场还如此多情,如果让政委猜出了他的心思,一定会难为情的。 师政委马明义还沉醉在这场战役的胜利之中,黝黑的脸庞上散发着黑亮的光彩,额头上的青筋因为刚刚经历过战事的艰险和胜利后的激动,还在微微跳动。 "司令员亲自召见我们,一定又有大仗打了。"李佩其兴奋地对马明义说。 马明义顿时摩拳擦掌,骄傲地回答:"咱们是西北野战军的王牌师嘛!" 李佩其望着沿途空荡荡的民房,不由黯然神伤:"可惜呀……" 马明义知道李佩其说的可惜是什么意思,也知道李佩其为什么这么伤感。是啊,如果陈师长还活着,此时他不定该有多高兴呢! 李佩其从上衣兜里掏出了被鲜血染红的小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边是一张照片,一个大约十岁的小男孩正冲着他笑呢!照片下还有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他说:"政委,陈师长把儿子托付给我,他妻子……" 看着照片上小男孩充满童真的笑容,马明义的眼睛湿润了:"陈师长的妻子早在三年前就、就牺牲了……" 李佩其轻轻抚去洒落在照片上的泪水,慎重地把它重新包好,放入了上衣的口袋里。他擦了擦眼角迷蒙的泪水,吸了口气,接过马明义递来的点燃了的香烟,猛吸了两口,烟雾从嘴里飘出后转瞬消失在了车窗外头。 吉普车继续在兰州的沙石路上行进着,周遭荒芜的风景顺着车窗徐徐而过,深深地吸引着他的眼球,远处光秃秃的山峦上几乎寸草不生,他莫名地对这山的荒芜产生了一种亲切感。这山下是不是藏匿着什么宝藏呢?唉,管这些干啥呢?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打仗,解放全中国。等到全中国解放的那一天,他就要求脱下军装去搞地质,去完成他实业救国的梦想。如果有那么一天,他的目标不是在这里,一定是在兰州以西。在清华上大学时,他就知道那里有个叫新川峡的地方,那里有很可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地下宝藏…… 2 中共中央西北局书记办公室里,西北野战军司令员彭德怀正在给毛主席打电话,中共甘肃省委书记陈子云和省委秘书长钱一钟坐在办公桌的一边,兴奋地听着司令员在第一时间给党中央毛主席汇报胜利的喜讯。很快,话题就从战场转移到了战后的经济建设上。 毛泽东关心地询问道:"北平地下党推荐的那个李佩其怎么样?" 彭德怀回答:"是一员虎将啊!刚刚接替陈俊雄当了师长,我马上派他到新川峡去!" 毛泽东说:"你可要给我用好这个人,他可是科班出身的知识分子哟。清华大学地质系的高材生,让他在西北的有色金属工业建设中发挥作用吧。" 彭德怀点点头,对着话筒大声说:"主席,您放心吧。您早就讲过,解放全中国后,我们共产党人的主要任务就是:努力生产,发展经济,让全国人民尽快地过上好日子!" 毛泽东风趣地说:"对!德怀啊,大西北穷啊!可大西北的地下资源很丰富。早一点把它开采出来,为新中国的建设服务,为人民服务。也让地球那边的高鼻子先生们看一看,我们中国共产党人不是土包子,不但会打仗,还会搞现代化工业建设嘛!" 彭德怀一边汇报一边望着身边的陈子云和钱一钟:"主席,关于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的建设工作,西北局已经有了一个较为成熟的方案,我们打算让省委书记陈子云同志兼任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建设指挥部总指挥,让李佩其同志任常务副总指挥,具体负责。详细的材料,我们马上上报中央!" 毛泽东爽朗地笑着说:"好哇,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让他好好干!" 挂上电话后,彭德怀拿起红色铅笔走到了一幅巨大的甘肃地图前,在新川峡的所在地重重地画了一个圈,俨然这是一块必须夺取的战斗堡垒。陈子云和钱一钟相视一笑,目光同时锁定在了这个红色的圆圈里。 彭德怀回过头严肃地说:"百废待兴,任重道远啊!看看吧,这是一块神奇的土地,可以给新中国的建设带来曙光啊!因为,它的地下藏着可以照亮全世界的有色金属。" 陈子云自然熟悉这块生养过他的土地,回答道;"能够获此重任,是我们的荣幸。" 彭德怀点点头:"我希望甘肃省委全力以赴、排除艰险,配合李佩其同志完成这个建设项目,这是国家的宝藏啊!" 陈子云感动地说:"是啊!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 此刻,李佩其和马明义已经来到了西北局书记办公室门外,门口站岗的哨兵向他俩敬礼致意,李佩其和马明义还礼后,整整军装,大声喊道:"报告!" 彭德怀高兴地应道:"进来。" 李佩其和马明义精神抖擞地走进了办公室,礼毕:"报告司令员!一师师长李佩其、政委马明义奉命前来报到!" 彭德怀笑眯眯地还礼,望着两位爱将:"好家伙,你们赶得好快哟!"又向陈子云、钱一钟介绍:"这两位就是我们-英雄第一师-的师长李佩其同志和政委马明义同志。" 陈子云和钱一钟站起来与李佩其、马明义握手:"久仰大名。" 彭德怀又走上前来,向他们介绍:"佩其同志、明义同志,这位是中共甘肃省委书记陈子云同志,这位是省委秘书长钱一钟同志。" 李佩其和马明义感到奇怪,心想,今天司令员介绍省委领导给他们认识,是什么用意呢?看这架势,一定会有什么大的动作了。 彭德怀招呼大家落座,可是好半天了,李佩其和马明义仍然笔直地站着。彭德怀摆摆手:"站客难打发呀,坐吧。" 李佩其目不斜视地大声回答:"司令员,你还没有给我们下达战斗命令呢!" 彭德怀用手指点了点李佩其,笑着反问:"什么命令?" 李佩其顿了一下:"当然是作战命令了。" 彭德怀走到李佩其面前,双手拍了拍他的两个肩头:"亏你还是清华大学的高材生,除了打仗,就没有别的事可干了?先坐下!" "是!"李佩其毕恭毕敬地坐了下来,马明义也随即坐下,却一脸的狐疑。 陈子云和钱一钟相互点点头,再看李佩其和马明义,两人身上的军人气质和风采使他们感到振奋。彭德怀踱着步,偶尔抬头看一眼地图上圈定的红色区域:"打了这么多年仗,新中国就要成立了,你们就没想想别的?" 马明义惊讶地张着嘴:"别的?" 彭德怀望着他们继续说:"我们共产党人夺取天下后,首先要搞工业建设、发展经济,让国家强大起来,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李佩其在一旁似乎听出了一些端倪,脸上的表情一下子舒展开来,兴奋地问道:"司令员,是不是让我们进山?是把我们调到新川峡去吗?" 马明义一愣,不解地望望李佩其,又把目光转向了彭德怀:"进山?" 彭德怀冲李佩其笑笑,然后从桌上拿起一包香烟,递给了李佩其:"来,说说看,进山干什么?" 李佩其大方地抽出几支香烟递给了马明义等人。在烟雾缭绕中,李佩其饶有兴趣地说:"新川峡的山里有的是宝,在西北搞工业建设,应该以开发地下矿藏为主。" 彭德怀听了眼睛一亮,笑容凝在眉梢:"好你个李佩其,怪不得北平地下党负责人点将点到了你的头上。你当兵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没忘了你学过的那些知识呀?" 李佩其将烟灰弹在了烟灰缸里,司令员的话,勾勒出了自己从大学到军队这十来年的历程,是战乱扼杀了他当初在大学继续深造的机会,他心领神会地回答:"实业救国是我大学时的梦想,要不是为了打小日本,我早就是留洋的地质学博士了。" 彭德怀挥了挥手臂,面对两位爱将哈哈一笑:"好大的口气嘛!好!我现在就给你们下达作战命令!" 李佩其和马明义一听首长要下达"作战命令","刷"地站起来,两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彭德怀,立正待命,他俩的心绪立即进入到了临近作战的兴奋点。 彭德怀走到墙边,指着地图上圈定的红色区域:"你们的任务就是进军到新川峡地区,这里,就是你们一师的新战场!" "是!"李佩其独自大声地回答。 "在这个新的战场上,要进行一场特殊的战斗!根据中央的战略部署,你们在一师选调大部分干部战士,即可开赴新川峡地区,组建我国第一个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建设指挥部。"彭德怀表情严肃地放下了手中的红色铅笔,走到李佩其面前,喊道:"李佩其同志!" "到!"李佩其望着彭德怀。 "由你担任常务副总指挥!"彭德怀转身又对着其他人宣布,"总指挥由省委书记陈子云同志兼任!马明义同志为党委副书记!" "司令员,那我们就没有仗打啦?"马明义满脸疑惑地把憋了好半天的话说了出来。 彭德怀笑着点点头走到了马明义面前,低声说:"马明义同志,西北解放后,打好有色金属工业第一仗,这么重大的战役,别人还轮不上呢!" "那……"李佩其见马明义还要说什么,连忙用手肘暗地里捣了捣他,示意别打断司令员的话。 "你们回到师部以后,要做好-英雄第一师-干部战士的思想工作。在这之前,首先要转变自己的思想观念!"彭德怀走到窗前,望着茫茫的夜色,寂静的星空下,战火的硝烟味已经淡化,部队的帐篷井然有序地排列在窗外的空地上,帐篷里的很多士兵将留下来,留在这块充满希望的土地上。他接着说:"-英雄第一师-是人民军队最早创建的部队之一,有着光荣的革命传统。我相信,你们会打好这一场特殊的战役!" "是。"李佩其响亮地回答,"坚决服从司令员的命令和安排。" 军令如山倒,马明义回答的声音却显得有气无力还带着勉强。这是怎么回事嘛?一支打仗打得好端端的队伍,一下子莫名其妙地到戈壁滩上去搞什么"工业建设"。这个李佩其也真是的,要是真正的作战命令你这么快接受也还罢了,可是这离开战场搞工业的命令,你应该和我商量一下再服从也不迟啊!当然了,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可你也不能这么痛快地离开战场呀!这军人离开了战场还是军人吗? 陈子云热情地走上前去,握紧了李佩其的手,关切地说:"佩其同志,那可是个很苦的地方,你要有思想准备。不过,那里有很好的群众基础,这一点,马政委最有发言权。" "陈书记,你说的是新川峡的吕九庄么?"马明义问道。 "没错。归汤县管,解放省城前,你和陈俊雄师长多次去过那里。"陈子云点点头,说起陈俊雄的名字时不由有些伤感。 "政委,你说说,介绍一下。"李佩其对马明义说。 马明义移动了一下壮实的身躯,说:"吕九庄的村长吕泰山是一位绅士,他是解放军的好朋友。为了解放汤县,他大义灭亲,使我们基本上和平解决了汤县。" "有这样好的群众基础,再加上省委的全力支持,你们的工作就好开展了。"陈子云强调道。 李佩其还想说什么,办公室门外传来了通讯员喊"报告"的声音。彭德怀转过身,应道:"进来。" 通讯员走到彭德怀面前,把一张纸条交到了他的手中。彭德怀看了一眼纸条,高兴地说:"请她先洗一洗风尘,累了也别让她睡下。你再去通知食堂,准备几个菜,弄一瓶好酒。一刻钟后我有客人要招待!" 通讯员迟疑地问:"首长,这都几点了,您要注意休息啊。" 彭德怀从衣兜掏出怀表,瞟了一眼,含笑地点了点通讯员的鼻头:"凌晨三点。啥意思,小鬼!执行命令!" 通讯员马上一个立正,不情愿地说了声"是",便退出了办公室。彭德怀笑着摇了摇头,对李佩其和马明义说:"你们这是先打前站,随后祖国四面八方的建设大军就会云集新川峡。这不,刚才野战医院的外科主任已经到了,由她负责组建你们的职工医院。这叫兵马未到,粮草先行啊!" 李佩其的情绪早已被彭德怀的话调动了起来,激动地说,"想当初读清华时是空有一腔实业救国的热望,现在终于可以一展实业建国的雄心了。" "说得好!来,我们先看看新川峡的地形。"彭德怀引领大家来到了地图前,仔细给他们讲解、分析起来。马明义心里仍然是别别扭扭的,这个李佩其也真是的,为什么对这个"开矿"、"搞工业"这么热心呢? 3 几经辗转,陈一莲终于来到了中共中央西北局接待处。 踏着皎洁的月色,迎着西北深夜的习习凉风,她步履轻快地随着接待员来到了客房。接待员放下行李,对她说:"就是这里,请好好休息。" "谢谢。"陈一莲环顾了一下客房的陈设。 "首长,不用谢。"接待员是一位年轻的男同志,他看了陈一莲一眼,即使风尘仆仆也掩盖不了她姣好的面容。见陈一莲的目光朝他看来,他羞涩地转过脸匆匆走出了房间。 陈一莲关好房门准备洗漱,她想马上洗去一路的疲乏,好好睡一觉。 "报告!"门外传来了通讯员的声音。 陈一莲愣了一下,扔下毛巾,整理好军装,打开了门。 通讯员站在门口说:"首长,司令员命令,不准睡觉。" "不准睡觉?"陈一莲愣了一下,有些奇怪。 "是。"通讯员肯定地回答。 陈一莲侧过身子,做出了一个请进的手势:"进来吧。" "首长,十分钟之后,司令员请你吃饭,我等会再来。"说完,通讯员快步离开了。 "司令员请我吃饭?"陈一莲困惑不解地关上了房门,快速地洗漱了一下,心里想着都大半夜了,司令员这么急着见面,是有什么急事吗?她看了眼怀表,迅速地走出了房间,站在接待处门口等待着通讯员的到来。 凌晨的空气新鲜而清冷,蒙蒙雾气里的月牙已漂泊到了西天,没想到自己一路跋山涉水,这就站在大西北的苍穹下了。她知道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苍穹下才有了这般宁静的诗意。 "首长,让你久等了。"通讯员一路小跑地来到了陈一莲面前。 "好吧,我们走。"陈一莲随即向西北局的接待处门口大步走去。 "是这边,食堂在这头。"通讯员指着相反的方向,随后引路。 陈一莲不觉暗自笑了笑,自己一投入工作的状态就是这样的急性子,说走就走。快走到食堂门口的时候,就听见了里面传出的谈笑声。她知道除了司令员,还有别的首长在座,但是有一个人的声音,却让她感到特别地耳熟,她的心头不由一跳,该不会是佩其吧?这怎么可能呢? 陈一莲快步走进了食堂,一个标准的敬礼,声音响亮地说:"报告司令员,野战医院外科医生陈一莲前来报到!" 彭德怀闻声招招手,示意叫她过来,然后对大家介绍:"这位就是我刚才给你们介绍过的陈医生,你们基地职工医院的负责人。" 李佩其转身看过来,眼前是一身戎装的陈一莲,她是那样年轻、那样亭亭玉立,比十多年前的她显得更加端庄、更加秀丽、更加漂亮了。他惊呆了,也傻眼了,这是她吗?这是日思夜想的陈一莲吗?这简直是喜从天降啊! 陈一莲也和李佩其一样,她惊讶极了!但梦中情人突然地从天而降在面前时,她竟愣在了那里。是他!这绝对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李佩其! 陈一莲的双眼湿润了,她惊叹时光的飞逝如白驹过隙,十多年前分别的场景一下子充斥了大脑。 1937年"七七事变"后的一天深夜,李佩其、王晓伟、邵一波、栗一森、陈一莲等大学生接到清华地下党联络处的紧急通知,让他们马上到圆明园一个秘密的地下联络点开会,负责人柳少林有重要的指示。 这一夜的气氛不同于平常,显得异样地紧张、压抑。 "同学们,你们常聚会的那家茶馆老板当了汉奸,你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并且上了日本特务的黑名单。为此,北平地下党组织决定,你们必须马上转移,越快越好!"柳少林的神情显得特别严肃。 李佩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决定,疑惑地问:"柳老师,我们去哪里……" "你们大部分同学将奔赴抗日前线,个别同学到地方执行特殊任务!"柳少林简短地说了大家的去向,望着大家。 英俊干练的王晓伟一下站起来,激动地说:"让我去抗日前线吧!" 陈一莲也站起来激昂地挥着手说:"柳老师,我也要上前线!" 李佩其在后面轻轻地拉了拉陈一莲的衣服,低声说:"急什么,上级自有安排。" 柳少林特能理解大家此时此刻的心情和踊跃报名参战的决心,他点点头:"对,佩其同学说得对!现在,你们只有两个小时的准备时间,要快!不要惊动其他同学!不准暴露我们的意图!两个小时后在指定地点集合!大家一定要小心!"大家随即各自分散。 做了简单的准备后,李佩其、王晓伟和陈一莲十分默契地一起来到了校园的一棵大柳树下。借着星辰的光亮,在暗夜里他们彼此默默地对望着,都对未来的去向充满了忧虑。他们并不担心上战场杀敌、报效国家,而是怕从此天各一方。 陈一莲郑重地把抄好的一首古诗分别递给了李佩其和王晓伟:"这是一个七岁的女孩送别哥哥时写的《送兄》,表达了她的真情实感,留给二位做个纪念吧!" "啊,《送兄》,我记得。"王哓伟急迫地背诵起来,"别路云初起,离亭叶正稀。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飞。一莲,太沉重了吧?我们虽然-不作一行飞-,但都是去打日本鬼子啊!" 李佩其听了有些伤感,望望校园里夏夜的沉静,虽没有诗中的秋云初起、落叶飘零,却也有夜深沉的肃杀气氛。不忍离别的心情是一样的。他伸出手:"一莲,为了抗击日寇,在此一别,到胜利的那一天,我们再见面吧!" 陈一莲握紧他的手,泪水浸出了眼眶:"保重,多保重!" 王晓伟却轻松地笑着说:"何必如此伤感,我们虽是生离,却不是死别啊!"他说着把自己的手也握了上去,三人的手连成了一体…… 遥想多灾多难的青春年华,是一种凝重的情愫。它像诗、像梦,在不经意间常会漂浮、萦绕在心际,如同秋日饮了醇酒,似醉又醒,让思绪重游清华园的曲径、芳草地的柳树、绿阴下的图书馆……心里有苦涩的滋味,又溢满了芳香。 "真的是你吗?佩其。"陈一莲终于忍不住,疾走了过来……见有这么多人在注视她,又稍稍放慢了步履,但脸颊上却飘起了一团红霞。 李佩其"嚯"地迎了上去,清华园里的依依不舍、不忍离别的送诗情景,一股脑儿涌上心头。他的泪花也模糊了双眸,轻声说道:"一莲,是我……没有错!" "这是……"马明义不是时候的惊叹,让他们伸出的手兀自停在了那里。马明义不好意思地撸起衣袖,忙招呼李佩其、陈一莲坐下。 彭德怀含着微笑,点点头望着马明义风趣地说:"怎么,你这个政委难道没有看出来,他俩不仅是认识,我看还有段不平常的交往呢!" 听了彭德怀的话,陈一莲和李佩其相视一笑,脸庞的红云更浓了。两个人坐下后,李佩其对彭德怀说:"还真让司令员说准了,上大学时一莲同志是地下党的积极分子,我们早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 "啊……还是一个战壕里的恋人吧?"马明义又脱口而出。 大家不约而同地笑了。 "政委同志……"李佩其一下子哽住了,望着马明义不知说什么好。 陈一莲羞涩地低下头,幸福地抚了一下耳边的头发。 "可喜可贺呀!为了大西北的工业建设,你们又要在一起战斗了!祝贺你们!"彭德怀请大家一起向陈一莲举杯,"欢迎你来甘肃,一莲同志。" 陈一莲起身和大家一一碰杯,望着彭德怀:"谢谢首长。" "这位是我们师的马政委。"李佩其这时才向她介绍马明义。 "欢迎一莲同志来我们师工作。"马明义起身和陈一莲握手。 "佩其、明义,陈一莲同志从今天起,就是你们中的一员了!现在,我就把她交给你们了!让她负责组建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指挥部职工医院。"彭德怀道。 4 在兰州雁滩一处水草丰美、鸟语花香的天然泽国旁边,曾是国民党马家军的兵营,现在成了"英雄第一师"的师部指挥所,全师官兵都驻扎在这里。 大院门口摆着一张桌子,上面的牌子上写着,"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建设指挥部报名处"。 部队就要离开战场到新川峡搞地方工业建设了,这种突变对于干部战士们来说,是一个全新的考验。看见这样的牌子,战士们觉得格外新奇而又不解,不过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桌子前围满了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猜测着。干部战士们都不理解,军人的岗位应该在战场上,离开了战场他们还是军人吗?要知道他们的"英雄第一师"可是西北野战军的王牌师啊!这样一支英雄的部队不去上前线打仗、解放全中国,而要去开矿,这开矿能开出全中国的解放吗? 不仅如此,报名须知上还写着报名者必须具备一定的文化。这下有人释然了,他们点着头对有文化的战友说:"你是我们连最有文化的,你去报名吧。"这个战友摇着头:"有文化咋了?我喜欢打仗!"一句"喜欢打仗",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他们都赞同这样的说法:"就是,谁想去谁去,反正我们要去打仗。" 在师部大门口不远处的角落里,李佩其和马明义观察着干部战士们的反应。李佩其早就料到干部战士们会反对,可如此强烈的反响、如此焦躁的情绪,是他没有想到的。他回头望了一眼马明义:"政委啊,大家的情绪需要调整啊。"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马明义皱着眉头,看着大院门口的人群,心想,岂止是战士们想不通啊,他们的反应也正是我自己的心声啊。 "我们得适当地加以引导,让大家把顾虑消除掉。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你我是这支部队的最高统帅,要让同志们知道,作为军人,我们必须一切行动听指挥!"李佩其潇洒地对马明义做了个手势。 马明义没有接这个话茬,将目光移向了别处,仿佛没有听见似的。 这时,从大院另一头传来了女兵们的说笑声。紧接着,几个身姿轻盈、相貌标致的女兵进入了师长、政委的视线。女兵们永远是这样,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忧愁似的,她们出现在哪里,就能把欢笑带到哪里,在整个部队里,她们无疑是最受欢迎的。 女兵中走在最前头的是田秀丽,她老远就看见了李佩其和马明义。政委马明义她是再熟悉不过了,可新来的师长她还正儿八经没有面对面说过话呢!听说这个师长可不得了,比陈师长厉害多了,刚来一师时还是个副师长,可不久,他就成正师长了。真没想到,师长不但仗打得好,而且还是个英俊潇洒的美男子呢!她情不自禁地愣怔怔地盯着李佩其看。姐妹们问她:"怎么了?发现什么新情况了?" 田秀丽喃喃自语:"新师长这么帅呀……" "秀丽,你在瞅谁呢。"一个女兵推了一把田秀丽。 "她在瞅师长呢!"另一个女兵小声说。 "秀丽呀,听说师长一直是单身,你可要抓紧了!"身后的一个女兵神秘地说道。 "是吗,真的吗?"田秀丽莞尔一笑,"师长和政委在商量什么,好像很焦虑哟。"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报名的事情呗。"一个女兵自作聪明地说着。 田秀丽听了,点点头,觉得她说的在理,便腰肢一扭,鼓足勇气,甩开修长的双腿,很有风采地从李佩其和马明义跟前走过,径直走向了报名处,还故意大声说:"我要报名!" 几乎在田秀丽说"我要报名"的同时,一团团长梁振英将手上的报名表格扔到了桌子上,恼火地说:"我只会打仗,不会开矿!" 李佩其和马明义见状,马上向报名处走去。马政委嘟囔道:"身为一团之长都这样的表现,让战士们看了,他们会怎么想?" 马明义大声叫道:"一团长!" 梁振英见是两位首长,连忙跑步过来,立正敬礼。 马明义再次叫道:"一团长。" "到。"梁振英响亮地回答。 马明义背着双手,看了一眼相貌堂堂的一团长,走到了桌子前,拿起了那张报名表格:"为什么不报名?" "首长,报名者必须要有文化,我没有文化。"梁振英想也没有想,急忙答道。 "好你个梁振英,号称诸葛孔明的一团长要没文化,我们-英雄第一师-恐怕全是文盲了。"马明义摆了摆手,然后有意地看了眼李佩其,那意思是:瞧,同志们怨声载道呢!李佩其没有吭声,只是一个劲地看着一团长和政委。 "一团长,我命令你!你要讲实话!你为什么不报名?"马明义故意恼着脸,拿着腔调问。 "报告首长,我是军人,只想打仗!"梁振英不愠不火地回答。 这时候,负责报名的军人正在耐心地对田秀丽解释着:"你虽然是第一个要求报名的战士,但是我们规定不要女兵。" "为什么?"田秀丽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一副不饶人的样子:"为什么?为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开矿不需要女的。"军人摇着头。 梁振英惊讶地看了眼田秀丽,他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把这么靓丽的姑娘给吸引过来了,而且态度还这么坚决。看她的样子,她一定是个文艺兵,一个连枪都打不好的女兵,怎么去开矿?梁振英这样想着,他要看看首长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谁说的不要女兵?"李佩其见这个胆大的女兵使劲捏着报名表不松手,问道,"你是哪个单位的?" "首长,文工团战士田秀丽自愿报名去开矿!"田秀丽希望的那一幕出现了,她的心"怦怦怦"地跳着,激动地向首长立正敬礼。 李佩其还礼后,望着这个热情洋溢的女战士和蔼地问:"开矿,你能开矿吗?" "首长,我能!我们把仗都打赢了,开矿就更难不倒我们。"田秀丽这话虽然也字正腔圆,但由于紧张,还是有点结巴。 "说得好,你可以报名,但是不要你去做开矿的工作。"李佩其觉得这个文工团的女兵有点意思,她的报名也许会给整个报名工作开个好头,让大家看看,连女兵都报名了,男同志难道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那我去干啥呀?给首长当炊事员也行!"田秀丽这下有点放松了,调皮地说。 李佩其爽朗地一笑,对着马明义说:"你看这小鬼……" 马明义读懂了李佩其的眼神,他看了看单纯的田秀丽,表情僵硬地回答:"指挥部也要成立文工团,你去了仍然唱歌跳舞吧,丰富大家的文娱生活。" "真的?"田秀丽温婉地笑着问李佩其。 "不错。"李佩其点点头。 田秀丽听了,一下子转身向同伴们大声吆喝着:"太好了,姐妹们!快过来报名呀!" 梁振英望着文工团的姑娘们跑过来报名,摇了摇头:这些丫头们真是什么也不懂啊!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卫国家,怎么能去开矿呢? 李佩其转过身子,望着梁振英一脸的疑惑,缓缓地说:"团长同志,全国都快解放了,没有仗可打了。" "首长,你就让我先去打仗吧,等全国完全解放了,没敌人可打了,我再跟你去开矿。"梁振英音调降了下来,低着头说。 李佩其知道一下子还说服不了他,觉得还有很多像他一样的干部战士都存在这样的思想,便喊道:"一团长!" "到!"梁振英闻声抬起头。 "跑步到政治部!让他们通知连以上干部、入党积极分子,马上开会!"李佩其说完,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梁振英。 梁振英回答了声"是",快步走进了师政治部的边门。他脑子里乱乱的,心想:这是怎么了,首长真的不让我们打仗了吗?全中国还没有完全解放呢,我们应该战斗到最后呀!我们抛过"英雄第一师"这个令敌人胆寒的名号不说,我们还是优秀的军人啊!军人肩上扛着祖国和人民的希望啊,我们不去解放全中国,这是多么遗憾的事情啊! "都是你惹的祸。"一个战士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边走着,一边嘟嘟囔囔地盯着地上的一块小石子,一脚狠狠地踢了上去,石子飞了起来,正好击到了梁振英的腿上。 "哎哟。"梁振英疼得停下脚步,摸着小腿,四处张望,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回头见一个战士在一棵树下正紧张地望着他,便明白了。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你这是干什么!石子惹你了?" 战士嗫嚅着:"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我是故意的,我应该挨石子的打了?"梁振英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这下更生气了。 战士一听低下了头,嗫嚅着说:"讨厌的石头!首长,我不是……故意的。" "你叫啥名字?哪个营的?为什么-讨厌-石头?"梁振英奇怪地瞅着这个腼腆的战士。 "报告首长,我叫梁石头,警卫营三连五排排长。因为石头,我们就要打不上仗了,所以,我看到石头就来气!"梁石头鼓起勇气,理直气壮地回答。 "哈哈,好,梁石头,踢得好。"梁振英竖起了大拇指,"这石子儿拦了我们的路,我们就应该踢,使劲踢!" 梁石头奇怪地望着团长态度突然的转变,他摸摸后脑勺,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首长和自己害的是一样的病——"厌石症"。于是他飞起一脚,使劲地又踢另一块石头,石子没踢跑自己却"哎哟"叫了一声,他把自己的脚趾头踢痛了。梁振英看到梁石头淳朴、天真的样子,拍拍他的肩笑了,说了声"好样的",然后大步向师政治部走去。 第二章 特殊的战场 1 上午十一点,师部大院里弥漫着热腾腾的暑气,这是连日来又一个酷热难当的日子。 全师连以上的干部、入党积极分子和这次主动报名的战士,以整齐的军容席地而坐,军装都被汗水浸湿了,可是谁也没理会这些。大家头顶着强烈的阳光,注视着主席台,等待首长对"英雄第一师"进行下一步的工作部署。 以往每次战前的动员大会,基本上都是由政委马明义来主持的。不过,过去的一次次战前动员会,他这个政委的情绪首先是激昂的、高涨的。可今天不同了,今天的心情不但沉闷而且糟糕。作为一个军人,不上战场去打仗,却要进山去开矿。对于这样的突变,他连自己的情绪都没有调整过来,还怎么去说服大家呢? 在焦灼的阳光下,马明义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脸庞流淌了下来,他没有去擦。他眯缝着眼睛,对大家说:"今天,我们首先请师长李佩其同志讲话。" 李佩其看了一眼马明义,心想,哪有这么主持会议的?你是政委,这政治思想工作应该是你的职责,你可倒好,连个简单的开场白都没有,一竿子插到底,把一切都推到我这个师长头上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干脆连政委也兼上算了。真是岂有此理! 这个时候的马明义,心情是复杂的。除了不愿意去开矿的思想外,他的心里还有一点点不痛快。从李佩其火线升任为师长的那天起,他就别扭上了。我马明义哪点不比你李佩其强?你来一师三天半就能当师长,我马明义在一师干了三年半政委,为什么就不能当这个师长呢? 这种不痛快之所以压在了他心底,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不管怎么说,他马明义也是受党教育多年的老布尔什维克了,没有这么点境界还行?二是还别说,在解放兰州的战役中,这个李佩其表现得还确实不错,甚至还有点不凡呢!所以,马明义就努力地把心中的这种不服气一点点地消化、排解干净了。要不是李佩其这么热心地去开矿,他根本就不会这么露骨地对李佩其表示不满。可是,你李佩其自以为上过几天大学,学过什么破地质,就在我马明义面前耍起威风来了!我虽是个粗人,想的可是继续战斗、解放全中国!就冲这一点,我马明义也比你这个白面书生强!你李佩其伟大吗?在我马明义看来,你也就那么一点儿能水水,说白了,你李佩其就是个自私鬼!占着你自己喜欢去开矿,就拉上全师的人马为你垫背,你也有点太那个了吧! 话再说回来,不当家不知油盐柴米贵,不做政治思想工作不知我马明义的伟大之处。我倒要看看,你李佩其究竟有多高的水平和能力,你如果能说服我马明义、说服一师的干部战士们,让我们大家心悦诚服地放下枪杆子拿起镐头跟着你去开矿,那你就了不得!那我马明义就心甘情愿地跟着你李佩其!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你让我马明义给你提鞋底子都成! 李佩其当然明白此时此刻马明义的心情了,他这是将我的军呀!自古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要说服不了你马明义,就不是李佩其! 面对没有掌声的尴尬,李佩其从容地笑了笑。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马明义,后者迅速地把目光投到了将士们的身上。 李佩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台下的干部们身上扫视了一眼,大声说:"同志们!作为军人,离开了战场、离开了战斗,的确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可是,新川峡是一个特殊的战场,新中国有色金属工业第一仗同样是一场战斗!" 话音落处,全场官兵鸦雀无声。 开矿这样的小事儿,能跟"特殊"、"战役"扯上边吗?这师长把这个"开矿"也看得太重了吧?大家的眼神里充满了疑问。 李佩其知道面前的将士们对离开战场奔赴矿山心怀疑虑、情绪不稳,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从接到司令员的命令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想着怎么说服这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战友们。 他激情洋溢地说:"大家一定认为战场重要,开矿不重要。但是,你们知不知道,我们手中的枪、子弹、大炮,还有汽车是怎么来的吗?大家肯定会说,枪支弹药是蒋介石这个运输大队长给我们运来的。师部的几台-嘎斯69-吉普车,那是苏联老大哥给我们支援的。可是,同志们!我告诉大家,这些东西全是铁、铜、镍等有色金属造出来的!这些有色金属是怎么来的呢?是开采矿石冶炼出来的。我们去开矿,就是要为新中国去生产这些造枪、造炮、造汽车用的有色金属!" 大家静静地听着,似乎被师长的讲话震住了:什么?开矿还能开出枪炮来? 田秀丽坐在会场的一角,心情异常地兴奋,她作为第一个报名者被获准破格参加这次连以上干部的扩大会议,感到无比地兴奋。她全神贯注地听着,用笔在小本本上记录着,情不自禁地被师长的这些话语感动着。 "蒋家王朝眼看要灭亡了,新中国很快就要成立了,但是我们不能认为战争从此就彻底消失了,在世界上,只要帝国主义列强存在,我们的天下就不会太平,我们防御战争的工作就不可能停下来!要做到这一点,就要使我们的国家强大!怎么使我们的国家强大呢?这就要增强我们的国力。这国力怎么来增强呢?这就要靠我们大力发展工业、大力发展经济!我们去新川峡开矿,就是搞工业,工业搞好了,我们国家的经济水平就提高了!工业搞好了,我们的人民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李佩其两手撑着演讲台口若悬河地讲着,这些道理并不需要什么演讲稿,早已深深地扎根在大脑的深处,现在一股脑儿都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 马明义听完这一切,内心不由地被震动了:这开矿不但能开出枪炮来,而且这开矿就是搞工业?这工业搞好了,老百姓就过上好日子了?好厉害的李佩其,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他三言两语,怎么就把这小小的开矿跟国家的强大联系起来了呢?先别急着下定论,就凭这么几句话,就能说服我马明义?这也太简单了嘛!他看看台下,将士们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看来,他们也被李佩其的几句话给"唬"住了呀! 梁振英听到这里,有些汗颜地低下了头,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脑海里出现了田秀丽的倩影,他知道她肯定在认真地记着师长的讲话呢,心想,这女孩觉悟还真是比自己高,人家能第一个报名,说明人家看得比我远啊。田秀丽活泼而靓丽的容貌以及此时此刻专注的表情,勾起了梁振英无尽的遐思…… "到那个时候,如果帝国主义再敢欺负我们,再敢侵略我们的国土,我们该怎么办?" 梁振英耳边响起了师长震耳欲聋的问话。 "打,狠狠地打!"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 李佩其点点头,抑扬顿挫地说:"不错,我们只有狠狠打,像打小日本、打蒋介石一样,把侵略者和反动派打得心惊胆战、打得落花流水!" 马明义看到台下将士们的情绪一下子让李佩其调动起来了,好像真的要马上参加一场战斗一样。好厉害的李佩其啊!我马明义还真的有点小看他了!他的政治思想工作水平在我之上啊! "可是,同志们,我们拿什么去跟武装到牙齿的帝国主义侵略者打呢?"李佩其见大家的情绪高涨起来了,适时地提出了问题。 "拿枪拿炮!"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 马明义顾不上再和李佩其较劲儿了,再不对李佩其的才华表示一下敬意的话,我马明义就真的成土包子了。马明义站起来给李佩其鼓掌,全场立刻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李佩其轻轻地用双手压下了将士们的掌声后继续说:"到那个时候,恐怕单纯的用枪炮是打不赢战争的!要有现代化的武器装备,才是打赢战争的首要条件。要生产这些武器,包括我们手中的枪炮,哪一样都离不开有色金属。可是,这些东西我们没有,我们是不是也等蒋委员长给我们运过来呀?" 李佩其风趣幽默的问话,又一次迎来了热烈的掌声。 马明义听到这里,脸上不由得再次露出了笑容,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活络了起来,甚至有点容光焕发了。 "大家说,怎么办?答案就摆在我们面前,我们英雄第一师新的抉择就是……"李佩其提高声音,右手向前一挥,他那激昂的言行,有力地鼓舞起了大家的斗志。 会场上空回荡着大家响亮的喊声:"开矿!开矿!开矿……" 李佩其挥起了手臂,指向远处:"大西北的地下,到处都是宝贝疙瘩。只有开矿,才能让这些宝贝疙瘩为新中国的经济建设服务。到那时,这些宝贝疙瘩不仅能变成先进的武器,而且还能变成钱。保卫国家的现代化军事装备有了,钱也有了,才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经济发展了,国家才能强大;国家强大了,侵略者还敢来欺负咱们吗?" "不敢!"将士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对,我们去开矿,为我们新中国的未来贡献自己的力量。" 雷鸣般的掌声。 马明义握住李佩其的手摇了几下:"太好了!李师长,你真了不起!" 台下的干部战士们齐刷刷地站立起来,情不自禁地鼓掌叫好。 田秀丽举起了手中的本子,向主席台上挥舞着,眼睛紧紧地盯着李佩其,脑子里憧憬着万千的幸福遐思。 马明义听了李佩其的讲话,觉得一股股热流在体内涌动。自己作为做政治思想工作的政委却跟战士们一样,一味地留恋军营生活,不愿离开战场,殊不知,祖国的建设更为重要,正亟待我们去作出贡献,怎么能犹豫、退缩、质疑、彷徨呢?李佩其的讲话,让他看到了这个在战场上英勇善战的师长更高的水平、更强的能力。他很欣赏地看着这位战友,决心在今后基地建设中与李佩其同心同德,完成好党交给的光荣任务。他在主席台上也感受到了台下干部们情绪的变化,此时他和大家一样,完全沉浸在了决心投身到建设有色金属工业的事业之中。 2 动员大会过后,整个部队的反响都很强烈,官兵们的情绪高涨,就像炸开了锅一样,热火朝天地议论着师长精彩的演讲。梁振英倒没有用过多的时间去体味师长的讲话精神,因为他早已决定带全团官兵去新川峡。 晚饭后,他独自在外面散步,田秀丽的身影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晃动着。这是个可爱的有思想的女兵,他要紧紧抓住她。他不光要和田秀丽到新川峡去并肩作战,还要建立革命的友情。 这种念头控制着他的整个思维,想和田秀丽结为革命伴侣的情绪像一条蛇,正吞噬着他的灵魂。他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师部文工团的门前,朝里面亲热地叫着:"刘团长。" "嘿,我是哪门子的团长,你才是带兵打仗的团长啊!"文工团团长刘子一连忙起身让座,给梁振英倒茶。 "别忙活了,我们随便聊聊。"梁振英拿出香烟递给刘子一,"你这个文工团长可培养出了一个好战士啊!" "此话怎讲?"刘子一一边点燃香烟,一边眯着眼睛问道。 "现在全师谁不知道你们文工团有个田秀丽啊!是她,第一个报名去开矿!"梁振英拿过刘子一的香烟对了个火,轻声说:"她让我们这些男子汉都感到汗颜啊!" "嗨,你说这个啊!"刘子一不以为然地笑笑。 "要不是田秀丽,我可能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了。"梁振英用夸张的口气说,"唉,她报名的勇气,让我觉醒了,所以我和全团官兵都报名去新川峡。" 刘子一哈哈大笑,弹了弹烟灰说道:"梁团长,这么说你还真得谢谢田秀丽同志了!" 梁振英点点头,又满腹疑惑地问道:"我很是奇怪,小小年纪的田秀丽为什么会做出那么伟大的壮举来,她真的是站得高看得远,早就理解了上级的意图?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不会有别的原因吧。"刘子一道。 梁振英思索着说:"好像也是不会!不过我从田秀丽同志报名时说的话中知道,她对有色金属工业基地的情况一点儿也不了解呀。" 刘子一摁灭烟头,给梁振英续上茶水,坐在他身边点点头,他也认为她对进山开矿不可能了解那么多。不过田秀丽虽然还很年轻,可是参加革命的资历却不浅,有这样的觉悟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梁振英喝了口茶,润了下喉咙,继续沉浸在自己的疑惑中。那么,是什么力量促使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兵有了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表现呢?是革命热情?没错,一定是一种热情,是一种服从命令、信任上级的热情。不管怎么说,她的表现是勇敢的,是出色的,是了不起的! 刘子一望着他又一次笑了起来,站起身,关上了房门:"梁团长,你是不是看上人家田秀丽同志了?" 梁振英抬起头看着刘子一,想到这人还真是善解人意啊。便轻声叹了口气:"我想,如果找她做我的媳妇,她一定能帮助、支持我的工作,她如此聪明伶俐,绝对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媳妇。" 刘子一没有想到他真的这么想,而且态度这么坚决,话还说得这么直截了当。 在战火纷飞的年月里,一个带兵打仗的军人,是根本没有机会考虑个人问题的。现在好了,仗打到甘肃了,马上就要去新川峡开矿了,今后的日子也该安稳了,找个漂亮的姑娘给自己作个伴,说说话,暖暖被子,这也是人之常情吗!况且,人家梁团长可是英雄啊!这自古以来都是英雄配美人啊!田秀丽要是找了梁振英,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自己应该成人之美,好好帮梁振英张罗张罗这件事情。见梁振英默默地吸着香烟,显得有些出神的样子,他也许正在发愁和田秀丽的革命友谊怎么个发展法吧。 "要我帮忙吗?"刘子一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梁振英紧皱的双眉顿时舒展开来,化作了一团灿烂的笑容:"那是再好不过了!" "那你就等我的消息吧,我尽力而为。"刘子一扶了一下眼镜,又神经质地取下眼镜,撩着衣角擦拭着镜片,"不过,这个还要看看你俩有没有缘分呢。" "我明白,这个我不强求。"梁振英点点头,便起身告辞。 回团部的路上,梁振英一边走一边想,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过这个女孩呢,自己眼里都放了些什么啊?也难怪,回首这么多年来,思绪里的画面尽是战火纷飞、打仗杀敌的场景,就是没有注意到文工团里还有这么个漂亮的天使。 梁振英是个足智多谋的战将,在浴血奋战的日子里,他不是有意识地将"色"字用军服包裹起来,而是根本就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接近一个姑娘啊!现在仗打到甘肃兰州了,马上就临近到边陲了,还要安营扎寨新川峡,那里虽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伊甸园,可也实实在在地藏着一条属于他的"蛇",她已经探出头来了,还吐着"爱"的信子,强烈地诱惑着梁振英这条汉子。 他在奶奶那里听过《圣经》故事,于是他就有了一个朴素的理想,他一定要把田秀丽变为自己身上的一根"肋骨"。 梁振英这么想着田秀丽时,太阳不知不觉要落山了。他沐浴着晚霞,憧憬着到新川峡后的美丽人生。那新的战场一定犹如这西天的彩云,色彩斑斓,绚丽夺目。 3 第二天一大早,军号响过后,文工团的战士们无一例外地要上操了,唯独田秀丽请了假。操罢,刘子一想着梁振英托的事就去找田秀丽。田秀丽见刘子一来了很是高兴,她正好想着要找团长这团长就来了。她于是神秘地说:"刘团长,我想学骑马。" 刘子一扶了一下眼镜,奇怪地望着她,甚至想摸摸她的额头看是不是发烧了,这丫头的举动真让人匪夷所思,前天第一个报名去开矿,今天又破天荒地要学骑马。 刘子一进一步问她:"你说什么?" 田秀丽见团长木讷地望着她,又加重了语气说:"我想学骑马,团长。" "你以前不是下了决心不碰马吗?"文工团里谁都知道,田秀丽最害怕骑马,见了马她掉头就跑。刘子一盯着问她:"你今天是怎么了?" 田秀丽望着远处有士兵骑着马匹,缓慢地行进着,她知道自己历来害怕马也不愿意接近马。一看到马,她就会联想到那踩死她母亲的张牙舞爪的日本马,就会想起母亲临死时的惨状。她现在想接近马了,又决定要学会骑马,这都是因为李师长。她牢牢记着师长那天的演讲一开始时说过的一句话:"同志们!作为军人,离开了战场、离开了战争,就像一名优秀的骑手离开了心爱的坐骑一样。当然,不仅仅是专业的骑手,我们每一位合格的战士都应该是优秀的骑手……" "秀丽同志,说话啊。"刘子一见田秀丽呆呆地望着远处,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说:"想什么呢?" 田秀丽脱口说道:"我没有完全听明白师长的话,但是-我们每一位合格的战士都是优秀的骑手-这句话我记住了。" 刘子一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这个标致的女兵简直把他给弄糊涂了:"哎,这是师长打的一个比方而已,你怎么……" 田秀丽再次望着远处的战马,眼神里充满了惆怅:"我在延安上学期间、到部队之后之所以失去了骑马的机会,是因为我骨子里对马有一种排斥感。确切地说,是一种恐惧感,是一种耻辱感!" 刘子一听了心头一惊,说:"那是为什么呢?今儿个好好给团长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助你。"他示意田秀丽放心地说,大胆地说。 田秀丽叹了口气,默默地跟着刘子一进了团长办公室。她想,自己心里的这些事还从来没有跟人说起过呢,或许今天说出来会好受些,再说刘团长是自己信得过的领导。 "其实这是我自己家里的一些事情。"田秀丽喃喃地低语着。 刘子一给她倒了杯水,然后坐在她对面,点燃香烟,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田秀丽出生在东北一座美丽的城市里,父亲是一名优秀的中共地下党员,母亲是小学教师,一家三口生活得很幸福。有一天父亲与她们作了一个短暂而严肃的告别,从此,她再也没有见到过父亲。原来,父亲参加了营救一位被国民党关押的中共高级干部的行动,在行动中不幸被国民党特务枪杀了。 父亲牺牲后,田秀丽和母亲相依为命,过着很是清苦的生活。当时东北三省沦陷了,日本兵更是横行霸道,田秀丽怀着国仇家恨,用心读书学习。决心等她长大了参军上战场,多杀敌人为父亲报仇。 一天中午放学后,母亲接上了她,尔后母女俩一起回家。正走着,忽然人群中一阵骚动,几个日本兵骑着高头大马快速地冲过大街,田秀丽只觉得被母亲推了一下,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时,母亲就被日军的战马撞倒踩死了。母亲死得惨不忍睹,半个头部被马蹄子踩没了,肚子踩破了,肠子流了一地…… 田秀丽被吓傻了,过了好半天才哭出声来…… 从此,田秀丽成了孤儿,"马"成了她心中仇恨和罪恶的代名词。 说到这里,田秀丽早已泪流满面。刘子一也难过得低下了头,为田秀丽的不幸遭遇,也为受过小日本欺负的所有人们。在抗战到解放战争漫长的岁月里,每个人都有对战争痛心疾首的回忆,特别容易触景生情啊!田秀丽见刘子一为自己落泪,心里又是一阵酸楚,低着头双手绞缠在一起,眼泪止不住又往外涌。 "马并不是你的敌人,真正的敌人是那些犯下滔天罪行的日本人。"刘子一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又习惯性地用衣襟擦了擦镜片后戴上。 田秀丽点点头:"我在延安读书的时候,老师曾经对我们说过,马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他鼓励我要学会骑马,可是我就是过不了这一关。" "一个好骑手在战场上取胜,除了勇敢外,驾驭好马是关键。那时候我们学习骑马,是为了更好地和日本鬼子拼杀!你没有完全理解这个道理,所以你把马也当成了日本人。我希望你马上走出这个阴影。"刘子一郑重地劝告着,起身拿了一条毛巾递给了田秀丽:"擦擦泪,事情都过去了,现在我们即将迎来新中国的诞生,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情啊!" "同学们也劝我,战场上是你死我活的地方,多一门技艺,关键时刻就会减少一些无畏的牺牲!"田秀丽十分后悔没有早点学会骑马,没有成为师长所说的"好骑手",她当时听不进老师和同学们的话,是因为满脑子都是张牙舞爪的日本马和面目狰狞的日本兵,后来,进入文工团之后,也就自然而然地远离了马,直到现在。 "现在我明白你调到文工团后为什么拒绝学习骑马,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刘子一站起身,吁了口气,"振作起精神来,现在学习也不迟啊。" 田秀丽点着头,也站起了身,鼓起勇气回答道:"是!" "考虑到女兵的体质和战时的需要,上级给文工团配了战马,要求每一个女兵都要学会骑马。现在她们一个个早就能骑马驰骋,唯独你田秀丽,别说骑马,好像连看马都是一种痛苦。"刘子一指了指窗外不远处马舍里的战马。 田秀丽走到窗前,两手用力扶着窗台,控制着情绪强迫自己的眼睛望向这些正在吃草的马,说实话,要不是碰上李师长,她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骑马。她是李师长手下的一名战士,更重要的是自己喜欢上了他!她终于找到了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既然是王子,就得听他的话。李佩其在演讲的时候说,我们每一位合格的战士都是好骑手! "团长,现在就教我骑马吧。"田秀丽一下子转过身,大声请求。 "好吧。"刘子一戴上眼镜,两人出了办公室,向马舍走去。刘子一要给她挑一匹驯服的良驹,这样容易驾驭,免得一开始就惊吓她。 田秀丽站在马舍外面,还是久久不敢进去,那里面的马实在太多了。马舍旁的树梢上落了几只麻雀,"唧唧喳喳"地叫着,好像要做她的忠实观众,看她的表演呢!田秀丽抬头望望树枝上的麻雀,心情似乎轻松了一些。她缓缓地将衣袖撸到手肘,准备好好表演一回,来回敬这些为她歌唱的麻雀。 这时候,刘子一牵着一匹白色的马和一匹黄褐色的高头大马走了出来,白马的样子很矫健,毛色光滑发亮,神气活现地摇着尾巴。田秀丽还是本能地退了两步,眉头紧张地抽动了一下,眼睛闭了闭,又睁开了。 "别怕,它不会伤人的,很听话的,我特地挑选这匹蒙古马,瞧,马背并不是很高,应该适合女孩子骑。"刘子一理好了缰绳,轻轻抚摸着白马的脸颊,望了望田秀丽紧张的样子说,"你把袖子放下来,再把皮带和绑腿系牢点,检查一下。" 田秀丽一边整理绑腿一边嘟哝着:"团长,我还是……是不是教我骑马,你的压力挺重的?" "我能有什么压力,你啥也别去想,集中注意力,关键是掌握手上的缰绳和腿上的力度,只要克服了心理上的障碍,就不会害怕骑马了,我想你能学会的。"他边说边示范给她看。 "好吧,如果学会了,我真的会很开心的。"田秀丽顿时高兴起来。 "来,先摸摸它,和它熟悉一下。"刘子一侧过身子,让她过来,"先摸摸马背,这是你坐上去的地方,再摸摸它的颈部和脸颊,和它说说话。" 田秀丽在团长的鼓励下,伸手抚摸着白马的脊背,那马毛十分柔顺、温暖,马儿甚至还朝她眨了眨眼,她的脸上一下子荡漾出了释然的笑意。刘子一顺势将缰绳交到她的手中:"来,先牵着它,走一圈。" 两个人各自牵着马走向了操场,操场上晨练的战士已经退去,空荡荡的正好适合遛马,刘子一边走边说着骑马的一些要领,田秀丽认真地听着。其实这个时候,田秀丽根本听不进去多少要领,能够破天荒地和马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对她来说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秀丽同志,准备好了吗?"刘子一走到一块上马石前问道。 "团长,我上马吧。"田秀丽自信地回答。 刘子一扶了她一把,她从上马石上甩开一条秀腿,稳稳地落座在了马鞍上。刘子一颇为欣赏她修长的腿,是骑马的好腿。她两手紧紧地握着缰绳,抬头望着前方,觉得骑马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就像上台演唱、下台行军一样,没有什么可怕的。在马背上调整好自己的身体,感觉还是蛮不错的嘛。马的感觉也很良好,它抬起了头颅,跃跃欲试地轻轻颤了颤前蹄。刘子一在马前抓着辔头,牵着马围着操场走了一段,他掌握着机会,瞅中空子松了手,然后慢慢地落在了马的身后,让她独自面对。 田秀丽其实是很勇敢的嘛!刘团长瞅着她的背影小声感叹说:"你和她们一样,都是优秀的战士。" 田秀丽在马背上提起缰绳时,才发现团长早就丢了手。她不以为然,独自试探着走了两圈,觉得有些得心应手了,情绪顿时欢快起来,禁不住学着别的战士那样夹紧双腿在马屁股处扬了一下马鞭,马儿就听话地小跑起来。 刘子一见状,连忙大喊:"田秀丽同志,不准打马,听我的命令,慢慢走三十圈后再说!" 就在这个时候,梁振英从旁边的文工团出来了,他冲刘子一喊道:"刘团长,你嚷嚷什么呢?" 刘子一回头见是梁振英,笑呵呵地说:"教秀丽同志骑马呢!" 梁振英听了,精气神十足。他高兴地望着白马背上的田秀丽:"她在马上的样子真是英姿飒爽啊!" "放心吧,等这个小丫头学会了骑马,你就可以和她并辔同行,跑到正前方去了……"刘子一见梁振英看得呆呆的样子,就乐了起来。 梁振英兴奋极了,看到马儿驮着田秀丽在欢快地小跑着,他的心也像起伏的马背一样,不平静起来。这可爱的姑娘,我是不是马上和她"并辔同行,跑到正前方去"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现在不追,更待何时呢?反正刘团长也不反对我这样做的,再说了他反对也没有用,这应该是我和秀丽同志的事。只要秀丽乐意,别人的想法怎么样,都是无关紧要的。 想到这里,他一把拿过刘子一手中的马缰绳,顺势翻身上了黄褐色的高头大马,一声"驾",两腿一夹,缰绳一提,黄褐色的大马飞也似的蹿了出去。 刘子一在后面大声叫着:"梁团长,你慢点,别,别吓着她了!" 梁振英哪里还听得见刘子一的提醒,上了马就像去参加战斗一样,风一般地朝田秀丽奔去。田秀丽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以为是刘子一来了,顾不得回头,得意地又抽了马一鞭子,白马甩开四蹄像离弦的箭一样,朝操场的尽头冲去。 后面的大马看见白马加速了,也不甘示弱地加快了步伐,"嗒嗒嗒"地追了上去,前面的白马知道后面来了伙伴,便昂着头一个劲地狂奔起来。 马儿四蹄生烟,黄土翻滚着,刘子一已经看不见他们的人影了,视线里越来越浓的是一团团的黄色尘土。刘子一取下眼镜,擦了擦眼镜片又戴上,嘴里嘀咕着:"千万别有什么差池,田秀丽这次要是失败了,恐怕以后真的再也不敢骑马了。" 田秀丽紧紧地抓住缰绳,倒是一点都不害怕了,她觉得在马上驰骋的感觉真是太爽了。白马王子,你看看吧,我也是一名骑手了。就在她心里叫着白马王子的时候,不知怎么,母亲惨死的景象又出现在了眼前,她不由恨恨地叫唤着:"该死的日本马,该死的小日本!"她一边叫着一边情不自禁地用了最大的力气狠抽了马三鞭子,白马奋起前蹄越过了操场的围栏,朝前方飞了起来。此时此刻,马上的田秀丽突然意识到了害怕,急忙拉紧马缰绳企图让马停下来,可马接到的是快速出击的命令,不但没有减速,反而更加飞奔开了…… 身后的梁振英一看不妙,也示意大马腾空跃起,跳出了围栏,嘴里大声叫着:"驾、驾"! 此时的田秀丽,在白马的飞奔中,刘子一教的要领一个也没有用上。为了平衡身体,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但一切努力都没有用,她已经吓傻了。她喃喃地念叨着:"该死的日本马,该死的小日本鬼子,你快停下来吧!妈……妈……" 白马根本不为她的叫骂和惊叫声所动,处在了一种脱缰状态,朝远处的山沟飞奔而去。情急之中,田秀丽求助似的回了回头,想叫刘子一上来帮她一把,就在回头的瞬间,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人和马突然分离开来,她被抛向了空中。梁振英借着马儿向前的冲力,顺势从马镫上立起,一个仙人摘桃的漂亮动作,田秀丽就被梁振英托在了自己的马鞍上。然而,田秀丽的一只脚还钩在马镫里,松开辔头的飞马速度虽然放慢了,但梁振英还是没法从奔马的脚镫里拉出田秀丽的脚来。梁振英两腿控制着坐骑,一手抱着田秀丽,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手枪,在和白马并行时,对准拉得直直的马镫绳,"啪啪啪"三枪,马镫绳被打断了。 梁振英把已经吓昏了的田秀丽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几声口哨声后,白马终于停了下来。 他看着怀里的美人,白皙的脸庞,红红的嘴唇,卷曲的睫毛盖着紧闭的眼睛。这真是天上掉下的林妹妹,人间突现的美彩凤啊!美人现在昏迷过去了,英雄多么希望放慢马的速度,让她在自己的怀抱里多睡一会儿啊。可是看着她昏迷的样子,心里不觉一阵紧张,便又催马朝部队驻地奔去。 刘子一看见黄褐色大马驮着梁振英和田秀丽回来了,白马也跟在一边,连忙跑上前又气又急地嘟哝着:"我叫你别吓着她,看,这下好了,如果出了什么事,我没有办法向首长交代的。" 梁振英抱着田秀丽,他的右腿从鞍上掠过,轻捷地跳下马,什么也没说,急忙跑进了卫生队。 在卫生队里,刚上班不久的陈一莲正在整理刚运来的医疗器皿,见梁振英神色慌张地抱着一个女兵进来了,连忙吩咐他将女兵放到了床上。尔后,她极快地拿起了听诊器,并问:"怎么回事?" "骑马吓的,不过我在空中接住她了。"梁振英俏皮地一笑,见田秀丽静静地躺在床上仍不睁开眼睛,自豪地说:"不碍事的,她是吓坏了!" "好,我知道了,现在请你先出去等着,我要给她作进一步检查。"陈一莲见梁振英出去了,便解开田秀丽的衣扣,塞进了听诊器。 梁振英走到卫生队外面,重重地坐在了石阶上,这时他才感觉到了担心,他喃喃自语着:"千万别出什么事呀!田秀丽,我好不容易遇见了你啊!" 刘子一圈好了马也赶了过来,见梁振英坐在门口,冲动地走上前来,抓着他的胳膊大声问道:"秀丽同志现在怎么样了?" 梁振英被他问懵了,木讷地回答:"在里面抢救呢。" 刘子一一把松开他,转身闯进了卫生队。一个护士马上拦住他说:"不能进去,病人在抢救!" "我真是不该教她骑马的哟!"刘子一取下眼镜,自责地又走了出来。 "刘团长,有什么事情,我来承担,你别唉声叹气了。"梁振英掏出香烟递给刘子一,"你抽支烟吧。" 刘子一叹了口气,点着香烟:"你不知道,田秀丽同志本身就特别害怕马,今天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第一次骑马的。" "我也算身经百战了,可数十次大难不死!今天,老天爷让我遇见了秀丽,就一定会给我一个好结果的。再说了,她就是受了点惊吓,不碍事的。"梁振英还回味着田秀丽躺在怀里的感觉。 "但愿吧。"刘子一闷闷地吸烟,也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谢谢你,刘团长。"梁振英嘴上说着,心里想如果不是刘团长教田秀丽骑马,怀抱美人的感觉不知何时才能真正实现。 刘子一抬起头:"谢什么啊?但愿田秀丽能够过了这一关。" 过了好一会,陈一莲走了出来,问清了两个军官的姓名,大家就认识了。刘子一和梁振英都没有见过陈一莲,但是早已久闻其名,知道她医术高明,由她救治田秀丽,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她怎么样了?"梁振英关切地问。 "没有什么大问题,受惊过度,我给她打了一针,过一会儿就能苏醒过来。"陈一莲见他们着急的样子,忙说:"现在可以进去了,去看看吧。" 梁振英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头,田秀丽依然闭着美丽的眼睛,像睡得很沉的样子。他禁不住拿起她的纤纤玉手握在手中,只觉得这手柔若无骨,又细又嫩。 刘子一站在窗户前等待着田秀丽苏醒过来,他轻声对梁振英说:"她应该感谢你,是你救了她。" "我不要她说什么谢谢的话,只要她……"梁振英说了一半,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因为看见陈一莲走了进来。 "哟,梁团长还知道不好意思啊,说吧,陈医生也不是外人,你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你这点花花肠子呀!"刘子一笑着说。 陈一莲和梁振英被他的话逗乐了。 "哎,她的手动了一下。"梁振英双手捧着田秀丽的手,仔细看着她细微的变化。 陈一莲闻声走近床边,看了看田秀丽便坐在了一把椅子上,微笑着望着他俩。 田秀丽的头又动了一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梁振英连忙轻轻地叫道:"秀丽,你终于醒了!" 陈一莲看着田秀丽漂亮的大眼睛说:"秀丽,你醒了,你昏睡整整两个小时了。" 田秀丽一下还不知道身在何处,脑子里似乎出现了幻觉,感觉握着她手的人是李佩其,她幸福地笑了…… 梁振英兴之所至,将握在手里的田秀丽的手又用劲握了一下。 田秀丽摇了摇头,一下看清了眼前的人竟是梁振英:"你?" 田秀丽想把手抽出来,可梁振英握得太紧,不愿松开,田秀丽的脸色沉了下来:"梁团长,请、请你松手!" 梁振英觉得田秀丽的态度简直不可思议,可又不得不松开了她的手。田秀丽在梁振英松开手后一下子坐了起来,既失望又痛苦地说:"梁团长,你这是干什么?" 陈一莲像个大姐一样对田秀丽说:"傻妹妹,人家梁团长喜欢你呀!" 田秀丽赌气地转过了脸:"谁让他喜欢?" 刘子一见状严肃地说:"秀丽同志!今天如果不是人家梁团长救你,你早就出大问题了!" 陈一莲捋捋田秀丽的头发:"是啊!刘团长说的没错,梁团长真是你的救命恩人。在你昏睡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守着你哩!" 田秀丽没好气地扭过头:"谁让他守着了?" 梁振英愣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一心喜欢的美人怎么会这样?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田秀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陈一莲见此情景,忙打圆场:"好了好了,梁团长,她刚醒过来情绪不大好,你别……"她转身又对田秀丽轻轻地说:"秀丽,姐可要说你了!你这样可太伤人心了。照你这么说,人家梁团长不该救你?" 田秀丽仍然不买账的样子,连看都没看梁振英一眼。梁振英只好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刘子一见了,气不打一处来,作为自己文工团的一员,竟然连起码的礼貌都没有,他严肃地说:"田秀丽同志,你太过分了!要不是梁振英团长救你,你就是拣回条命也早就残废了!要不是他,我这文工团团长就当到头了!你知道吗?" 陈一莲笑着说:"好了,刘团长,秀丽刚醒过来一定也饿了,让她吃点东西吧。"陈一莲拿过水果递到了田秀丽的手上,"吃点吧,这是梁团长给你买来的。" 刘子一气还未消:"陈医生,你别惯着她,让她马上给梁团长道歉!" 田秀丽把水果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偏不!" 刘子一大声叫道:"你敢?" 陈一莲连忙把刘子一推着走出了病房:"好了,我的刘大团长,你先回去,好吗?" 在门外,陈一莲和刘子一看见梁振英正坐在石阶上抽着烟生闷气呢!陈一莲走过去安慰他说:"梁团长,她还是个孩子,别太计较。" 刘子一在他的耳边低声说:"梁团长,可能今天她受惊过度了,别泄气,我答应过要帮你的,你放宽心吧,我一定帮你拿下这个高地。" 梁团长落寞地抬起头,目光暗淡声音低沉地说:"刘团长,陈医生,谢谢你们,我没事的。" 第三章 师长和政委 1 那次战斗的指挥部设在九碗山山涧的一个石洞里,在明亮的手提式煤油灯光下,军用地图悬挂在洞子的正中间。灯下是公文箱、石块搭成的方桌,上面蒙了一条军用单子。方桌边是石块垒起的"凳子",上边铺上了柴草,坐上去柔软而舒适。石洞最里边,仍然是石块、柴草搭起的简易床。在抗日战争最困难的时期,这里算是最漂亮的指挥部了。李佩其在方桌前边看着地图边把一袋葵花子变成了一座葵花子壳堆起的小山时,他的作战方案也就形成了。数小时后,小鬼子一个大队的人马全进了八路军设置的"口袋阵",等鬼子的援兵赶到时,李佩其的队伍早没影儿了,留给鬼子的是"一口袋"的日军尸体。这就是抗日战争中著名的"九碗山战役"。在李佩其的军事生涯中,这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今天李佩其的办公室里,也有一张地图挂在墙上,这不是作战地图,上面没有熟悉的军事符号,这只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新川峡地形图,地图上标明的颜色绝大部分是黄色。李佩其嗑着葵花子,专注地看着这黄色,就想起了"九碗山战役"中黄拉拉的九碗山。 进军新川峡的时间已经十分紧迫了,先不管这有矿的黄色区域了,这下一步的工作走向,应该是立即行动。至于怎么开矿怎么在新川峡立足,这应该是到达目的地之后再考虑的事情了。眼下面临的问题,就需要周密的酝酿和安排,他想静下来在堆"葵花壳山"的过程中,做一番认真的思考。 李佩其把椅子向桌子跟前拉了拉,很惬意地抓起几颗葵花子在指头缝里摩挲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端详着地图。他把玩着葵花子看着地图的样子很优雅,似乎又回到了战时的指挥部里。多年来,酒和葵花子一直伴随着他戎马倥偬,愈是到了重要时刻,他愈离不开这两样东西。后来,艰苦的战争环境使他患上了严重的胃病,至此,酒是不能喝了。医生警告他说:"胃都开洞了,要是不要命了你就接着喝!"李佩其害怕了,这仗还没打完呢,离实业救国的梦想还差十万八千里呢,真要是摊上个"出师未捷身先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酒是戒了,可葵花子对他来说显得就更为重要了。警卫员知道首长的两个嗜好现在成了一个,就越发地对葵花子上心了。所以,他的腰间总是拴着一个布口袋,不管是行军还是打仗,里面总是装着葵花子,以备首长动脑时急用。 每当遇到危难之时、绞尽脑汁思考问题时,李佩其总要嗑几把葵花子。而且是事情越紧急,他嗑葵花子的频率就越快。在这种时候,葵花子就不是他独特的嗜好了,而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灵丹妙药了。 李佩其拿起一颗葵花子放在唇齿间轻轻一嗑,便觉得瓜子那特有的清香扑鼻而来。在他心底的叫好声中,瓜子仁已经弹上了舌尖,进入了牙齿中间,轻轻咀嚼两下,浓浓的香甜味便刺激着味蕾,同时溢满了口腔。他手指飞快地又拿起一颗,随着嘴角的蠕动、牙齿的咀嚼,来来回回之间,办公桌上的瓜子壳很快就垒成了一个小山包。警卫员跟随李佩其多年,深知他的脾性,见首长瓜子嗑得飞快时,就知道一定又有什么重大事情出现了。在首长思考问题的时候,那是说啥也不能打搅的,他放下葵花子就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见警卫员出去,李佩其又抓起一把放在手心里。他走到地图前,一边嗑一边静默地注视着地图。突然间,他嗑瓜子的速度频率加快,这中间似乎少了几个动作,他就像耍魔术似的,瓜子从左边的嘴角进去,瓜子壳从右边的嘴角出来。很快,地图前的地上落满了新鲜的瓜子壳。 李佩其双眼仍然注视着地图,手和嘴的动作依旧连贯,只不过脚步在地上移动的次数多起来了,脚踏在瓜子壳上发出了"沙沙沙"的声响。这种独特的、奇妙的声响,最能激发李佩其的灵感和斗志。一会儿工夫,李佩其的思考仿佛结束了,他手中的葵花子也嗑完了。 他转身端起茶杯,放在嘴边喝水,可是茶杯里的水已经没了,他又轻轻地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在这个过程里,他的注意力始终没有离开过地图,就连有人进来了,他也没有觉察到。 "怎么,连倒水的时间都没有了?"马明义见此情景风趣地说,顺手拿起开水壶,给李佩其续满了水。 "啊,我都没有看见你进来。"李佩其轻捷地转过身,对马明义说:"来得正好,我觉得我们是不是马上召开一个大会,把进新川峡的人员确定下来。" "说的是啊,你看昨天动员会上大家的情绪多么高涨啊!"马明义望着地图上他十分熟悉的新川峡周边一带,点点头,"时间不多了啊,只有两天了。" 李佩其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拍拍手拿起香烟递给了马明义,两人各自点了火,屋子里瓜子的清香与烟味糅合在了一起。 李佩其说,他之所以把这件事放了一天,是想给大家一点再选择再思考的空间和时间,然后再让他们从容地报名。因为,这毕竟不是到战场上去杀敌,要允许大家的思想有个转换的过程。只可惜时间不等人,两天后司令员和省委书记就要为这支特殊的队伍送行了。 马明义笑着说:"大家的弯子早转过来了!自从接到新的任务之后,连我的情绪一度都有些波动。也难怪啊,原本满脑子的血色战场突然要变成一无所知的石头世界,这种转变速度之快,连我都无所适从了。" 李佩其饶有兴趣地盯着马明义,他想知道他现在的真实想法。 "师长,老大哥我可是给你道过歉了的!"马明义将烟头放进烟斗里"咝咝"地吸了几口:"有错必究,有错就改,这是我们党一贯的作风!你可不能揪住不放啊!" "政委!"李佩其笑道:"我没有揪住不放啊!这个事就过去了,行吗?" 马明义长吁了口气,吹开了面前的烟雾,对李佩其说:"师长,这两天我都想明白了,我马明义从现在起死心塌地跟定你了!你决定吧,看什么时间开会合适。" 李佩其听了感激地笑了笑,摁灭烟蒂回答:"政委,这可要你来定。" 马明义思索了一会儿,站起身以商量的口吻说:"你看今天下午怎么样?" 这正是李佩其希望得到的回答,时间紧迫,报名工作已经到刻不容缓的地步了。在他心里的工作日程安排表上,早已有了今天下午开会这个议程。 "政委啊,我知道你对部队移师新川峡这个决定有自己的看法,有什么话你就直接和我说吧。" 马明义上前拍拍李佩其的肩头:"我说的全是实话,现在,我的心情和你的一样,只想早日进军新川峡!" 李佩其高兴地握了一下马明义的手:"谢谢你,老大哥!" 马明义是个在战场上敢打敢冲,甚至可以说是打仗上瘾的军人,现在突然撤离战场,就好像是一夜之间丢掉了饭碗似的,他诚恳地说:"我们打仗的目的就是要把敌人消灭干净,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这是我们多年来的梦想,战争胜利之后,理所当然地要搞国家建设,使我们的祖国一天天强大起来,现在我们能走上建设祖国的第一线,这同样是我们的荣耀啊。" "来,老哥,我们坐下说。"李佩其激动地说道。 "师长,我心里有数,放心吧,别的我不懂,服从命令这点,我决不含糊。"马明义理了理军装,挺直了胸脯大声回答:"再说,现在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打仗重要,建设更重要!" 下午的报名会,由马明义亲自主持。 李佩其在会上指出,各团人员未必全都去开矿,一是要有少部分留守"英雄第一师",等待补充兵源的到来。二是没文化的不得报名去新川峡。 李佩其的话音刚落,一团长梁振英和二团长刘天忠不约而同地来到了主席台前,他们都代表各自团集体报名。 马明义说:"集体报名可以,但没有文化的要留下。" 刘天忠听了觉得不可思议,他望着李佩其说:"师长,开矿还要哪门子文化,前些年我们村开金沙矿的都是清一色的睁眼瞎,不照样挖出了金子!" 李佩其看着脸膛红润、孔武有力的刘天忠,高兴地问:"你在金矿上干过?" 马明义介绍说:"刘团长就是吕九庄人。" 吕九庄正是部队这次进驻新川峡驻扎的所在地,刘天忠自然是向导的最好人选,李佩其听了不由惊喜地问:"太好了,你们团的战士上过文化识字班吗?" 梁振英挤上前来,替刘天忠也替自己回答,两个团的战士都参加了为期一年的识字班,除新招的和争取过来的新兵外,应该都是有文化底子的战士。 马明义看到两个团长急切的样子,笑着说:"看来两位团长是希望一个不落地把全团的战士都拉进新川峡啊!" 刘天忠点点头,撸起衣袖直截了当地对师长和政委说:"我们二团在战场上个个都是硬汉子,采矿一样能行,我们全团全去新川峡!请首长批准!" 梁振英和他一唱一和:"我们全团也是集体报名。" "什么意思?"马明义听了摸摸脑袋瓜,不解地望着梁振英。 李佩其明白梁振英说话的意思,他微笑着对马明义说:"政委,我看这样,可以考虑他们的意见。" 马明义将笔递给了刘天忠:"报吧!这次新招的战士除外!" 梁振英嘿嘿一笑,对政委亲热地说:"既然是集体报名,那我们全团就一个也不能少!因为,我们新招的战士,都是有文化的!" "哈哈,你的胃口不小嘛!"马明义看了一眼围上来报名的战士,对刘天忠说:"不过,我下挂面不调盐,有盐(言)在先,你可以得寸进尺,但弄虚作假可不行!小心我收拾你!" 刘天忠三下两下签完了名字:"政委,没麻哒(没问题)!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李佩其见大家报名的态度很好,场面也很热烈,心情格外地好。他对马明义说:"得加设几个报名点才行。"马明义马上交代身后的警卫员立刻通知加设报名点。 梁振英报完名,回过头,看见身后报名的队伍里,梁石头正踮着脚尖朝前面看着。他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也来报名?" "首长都报了名,我也报。"梁石头一见是梁振英,不好意思地回答。 "怎么,不恨石头了?不踢石头了?"梁振英望着梁石头的脚。 "我现在想石头了。"梁石头说,师长在动员大会上的讲话,他们连长都认真传达了,他们都被李师长的那一席话深深地触动了。他们觉得师长的眼光就是比他们远大,话说得在理。所以,他们现在全都想通了,都要去新川峡。 "好样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找那些有用的石头。回去吧,我们团是集体报名,当然也包括你在内了。" 梁振英说完,视线转移到了另一边,他的双眼马上放光了,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人就是田秀丽。 田秀丽已经完全学会骑马了,她是那种说干就干的人,认准要做的事,谁也别想拦住她。她一旦干起来,就有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这不,她刚学会骑马就来这里了,她可不希望错过在首长面前再次露脸的机会。她要让李佩其永远地记住自己。 梁振英丝毫不为田秀丽在医院说过的那些过头话而生气了,不知怎么的,一看见她的样子,他就生不起气来了。他还给自己宽心: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太过于小气!小气了就没有男人味了!他走上前去想和她说话。 田秀丽已经走到了李佩其的身边:"首长!我们文工团的姐妹们全都有文化,我们全去新川峡!" 李佩其闻声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兵,脸上露出了欣赏的微笑,他认出了她,这就是那天第一个自告奋勇报名去开矿的文工团女兵,这个"第一"早引起了他的注意:"小鬼,你读了几年书啊?" "报告首长,我不是小鬼,我叫田秀丽!"田秀丽瘪了瘪嘴,红着脸说:"姐妹们还叫我老田呢!" "老田?"李佩其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笑了:"老田不妥!叫小田还差不多。小田同志,你上了几年学啊?" "报告首长,我是在延安上的中学,毕业后才参的军。"田秀丽骄傲地回答。 "好样的,小田同志,你们报吧!"李佩其赞许道。 田秀丽骄傲地拿过了报名表。 李佩其望着田秀丽身后的女兵们,她们的眼神天真无邪、漂亮清澈,一个个都饱含着满腔的热忱,他不由动情地说:"好样的,你们都可以去新川峡!" 李佩其捅了一下马明义,示意出去走一走。马明义把工作交代了一下,就跟着李佩其走出了大院。他从兜里拿出烟斗一边装烟丝一边冲李佩其一笑:"看来这事妥了!" 李佩其停住脚步,亲切地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有你马政委在,哪有不妥的道理?" "没有你昨天的演讲,恐怕……"马明义不好意思地说道。 "政委,"李佩其拍拍马明义的背说:"别这样说!我们两个的默契才是最重要的!" "师长,你说的有道理。今后,我们的合作一定会越来越好!"马明义坚定地说。 "政委,我坚信不移!"李佩其激动地说。 李佩其望着天边落日的余晖,几天来心头的一番心事总算放下来了。他和马明义一起走在兰州雁滩南边的沙石路上,都抽着烟不说话。他想,报名工作的顺利是进军新川峡很重要的一环,更是部队开拔进入新川峡前对全师官兵思想的一次凝聚。 以前,每次大的战斗打响之前,总要开个动员大会,将官兵的思想统一起来,情绪激发起来,然后开赴战场和敌人作殊死的搏斗。以后到了新川峡,面对的是另一番天地和另一种难题。正如司令员所言,新川峡也是个特殊的战场,在开赴新的战场之前,这战前动员当然是不能少的。现在看来,他的战前动员是卓有成效的。 2 早晨起床后,李佩其看见外间办公桌上多了一个包装讲究的纸盒子。他拿在手里掂了掂,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没有葵花子的味道,更不是烟草味,这是什么东西呢?他好奇地打开了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小卡片,上面有一行十分熟悉的隽秀的钢笔字: 佩其,送上一盒茶叶,祝你工作顺利!千万要保重身体! 一莲即日 一莲来过这里?不错,一莲昨晚上一定来找过自己。都怪自己太忙,她已经在师部的卫生队工作了,却一直没有抽出时间去看她。这么多年不见,自己先来到这里,应先尽地主之谊才对。 李佩其换了件白色衬衫和一件洗干净的军装,紧了紧腰带出了房间,这个时间段的作息安排是锻炼身体和读书。他健步向操场走去,脑子里却想着一莲送的茶叶和卡片上暖人心扉的话语。 他是爱她的,在大西北的兰州,除了他自己,再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他虽然很忙,可再忙也得常常去看她,除了要和她好好叙旧外,等哪天时机成熟了,要好好向她吐露自己对她的那一片真情。 李佩其记得那天从司令员处返回师部的路上,他们坐在车上的情景。马明义看看他再看看陈一莲,然后直截了当地问她有没有对象,她羞涩地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有,已经十多年没见面了,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人了?" 李佩其当时在一旁听了觉得费解,不知道陈一莲是不是在指自己,可是十多年前他在清华校园整天忙于学习和地下党组织的工作,根本没有和她谈论过婚姻的事。那时候,他和王晓伟都把她当小妹妹看待。尤其是在他的心目中,陈一莲还是个不谙世事、不善言谈的孩子。 那么,谁会是她的对象呢?难道她和王晓伟在私下里谈过?李佩其很想问问陈一莲那个人是谁?可又觉得太唐突,便把到嗓门的话咽了回去。马政委真是个好同志,在关键时刻提出了这个问题。马政委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他不得而知,但马政委确实帮了他一个大忙。 马明义接着又问:"陈大夫,你对象是干什么的?" 陈一莲清清楚楚地回答:"军人!" 李佩其听了心里顿时一振:军人?王晓伟是地质工作者,而我李佩其是军人。那么,她的对象就一定是……接下来的话就再清楚不过了,他听到陈一莲说,她的对象是十年前清华校园地下党的负责人之一,现在是一位优秀的军事干部。 马明义粗中有细,冒了一句"那这个人一定是李师长吧",陈一莲不置可否,只是把红着的脸转向了车窗外。马明义乘胜追击,一个劲地说要当他们的红娘。李佩其看着羞得不敢掉头的陈一莲,心疼地为其解围:"政委,你才认识一莲,就欺负人家,有点欠妥吧?" 马明义这才"嘿嘿"笑着放下了这个话题。 李佩其的心里踏实了,所以,他不想让别人过多地说这件事。何况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眼下最当紧的是马上投入到有色金属基地的建设中去,把全部精力用在开发新川峡这件大事情上。 李佩其甩甩手臂走向双杠,手轻轻一撑,人就像燕子一样翻身跃起在两个木头杠子中间,他两腿有力地前后摆动着,到最高点的时候,身子倒立起来,突然臂膀支撑在杠子上,手臂向两边一伸,翻了个筋斗,双手一撑,一个摆浪,飞身稳稳地落在杠外。 双杠是他从大学就开始喜欢的运动,不论是在抗日战场上还是在解放战争中,只要有闲暇的时候,总要练上几套,一直坚持到了今天。 双杆运动后,李佩其又小跑了一会儿,然后趴在地上做俯卧撑,这套组合式的运动是他平时必须完成的功课。最后到了打靶场,他用毛巾将手擦干净,双手举起捷克毛瑟m1924(vz24)连珠步枪,瞄了瞄准心,然后压了几发子弹,上膛,平稳地端起枪瞄准前方的靶心,屏息扣动扳机,"砰"的一声枪响后,战士在一旁笑说:"师长又命中靶心了!" 李佩其抚摸着枪身,枪体在夏日的早晨里依然是冰凉的,而他温热的手却传递着内心热血的激荡,枪和人时间处长了,就有了某种灵性。 李佩其放下枪,一路小跑,双手挥舞着拳击的动作,又向住地跑去。 马明义蹲在屋檐下抽着烟斗,见李佩其跑步回来,湿漉漉的汗衫下凸现出了结实的肌肉,便欣赏地说:"好身体呀!" 李佩其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对马明义说:"进屋里坐啊!"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师长真是不简单哪!"马明义磕去了烟斗里的烟灰后,跟着李佩其进了门。 李佩其从水缸里舀起一盆水,一头扎在水里,然后拿起毛巾擦了擦脸:"好久没有这样锻炼过了,今天出了身透汗,舒服啊!" 马明义站在墙边,面对着新川峡的地图,他一直注视着那个叫吕九庄的地方。李佩其见了连忙说:"政委,你讲讲刘天忠说过的金沙矿是怎么回事?" "要说金沙矿,必须得说说吕泰山这个人。"马明义转过身,坐在窗户下的椅子上。 警卫员走进来,将饭菜放在了饭桌上,两碗土豆搅团、一盘炒土豆丝、一盘酸白菜。李佩其招呼马明义落座:"我们边吃边说。政委,这西北小吃还真不错啊!" 马明义笑着摇摇头:"山药(土豆)在西北地区不是小吃,而是正餐。它养育了千千万万的西部人,尤其是在农村,顿顿都离不开它。" "我的胃也正在适应你们西北的环境呀!"李佩其指了指自己的胃部,然后吃了一大口土豆搅团。 "听警卫员说你有胃病,这就不应该吃山药,我让食堂重做点……"马明义关心地说着,端起饭碗就要往外走。 "没有事的,咱们当兵的人哪个的胃没有毛病?就这个,我喜欢吃,挺香的!哎,政委,说说吕泰山吧!"李佩其拦住了政委,"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了解情况,吕泰山可是咱们进山之后主要依靠的对象啊。" 马政委吃着土豆搅团给李佩其介绍起了吕泰山及吕九庄的情况。 3 新川峡属汤县管辖,从汤县朝北,穿过汤山的腹地,路两边数以千计的坟包中间,有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顺路往前便是汤山支脉,叫小凤山。二十年前要翻过汤山需西绕四十多里山路才能到达山北边的吕九庄村,如今,只需钻十二里山洞就可以了。 这个山洞是一个叫才让的藏族人出钱修建的,才让的汉族名字叫吕泰山,当地汉族人为了感谢他,将这个山洞以他的名字命名为泰山隧洞。过了山洞之后,会看到一片开阔的戈壁。在戈壁滩最北边横卧的小龙山下,有一片小小的绿洲,这便是新川峡吕九庄了。 "吕九庄里尽管有不少树木,也有汤县最大的村学,但是那里的生活环境依然极其艰苦。有几句顺口溜是这样说的:山是和尚头,沟里无水流;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人畜饮水愁,十种九不收;曝日晒荒丘,风刮石头走;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马明义介绍着说道。 李佩其听到这里不由得放下碗筷,这的确是个环境恶劣的区域,大部队过去之后,看来首先要解决的还不是开矿的事情,而是生存的问题,这就必须从发展生产、改造环境开始。 马明义停顿了一下,表情严肃地说:"还有三多三少三嚎呢!" "什么意思?"李佩其吸了口香烟,饶有兴趣地问。 "狼多风多蝎虎多,人少水少村子少,白天风嚎、夜里狼嚎、喝了苦水肚子嚎。"马明义的腔调随着描绘的场景也变得悲切起来。 "那是个不适合人群居住的地方,肚子嚎是啥意思?"李佩其明白地下有宝藏的地方,自然环境往往会显得特别地奇特。 "那里的水是苦的,喝下去肚子胀,屁多。"马明义苦笑,皱着眉头,他知道这个特殊的战斗也许最不好进行,它不能和一个战场高地或是战略要塞相比,他们不仅要去那里战斗,而且要去生活,还要永远扎根在那里。 马明义继续介绍说:"吕泰山是吕九庄的村长。村里的人们家家户户都有不错的房子和林地,可是吕泰山不同,他不住-干打垒-的四梁八柱的拔廊房子,而是住在山下朝南向阳的山洞里。他把村前村后所有的林地、沙地、坡地、戈壁全分给了村民,没有为自己留地。为了改变大家的生活环境,他自己掏钱买树苗,指导村民植树。 "由于他处处为大家着想,自然受到了村民们的拥护,大家心很齐,只要是吕泰山号召的,没有一个人不服从的。过去荒凉的吕九庄,如今到处都种着树。大概是他给村里人做的好事太多了吧,也可能是藏族信佛的缘故,他早已成了村人心目中的活佛了。 "四十多年前,他刚刚十岁。一天,他随阿爸曲吉坚赞到西藏拜佛,途经吕九庄,在一片茫茫的戈壁上突然遭遇了狼群。他们父子二人手握着一把藏刀和狼群整整对峙了两个时辰,狼群不仅凶狠还十分机灵,它们见对手寡不敌众,便故意拖延时间,企图将他们父子俩活活地困死,等到他们筋疲力尽的时候再群起而攻之。 "天黑后,狼群发起了攻击。曲吉坚赞一边奋力地与狼搏斗,一边保护着儿子,身上几处都被狼爪子抓伤了。正在这危急关头,吕九庄人听到狼嚎声赶来了,把他们父子俩从狼嘴里解救了出来。 "曲吉坚赞和儿子面对这些素不相识的汉人不知说什么好,他们久久地跪在汉人的面前,感谢他们的搭救之恩。曲吉坚赞为了让儿子永远记住救命恩人,让村里人给儿子改了个汉人名字,叫吕泰山。 "从此,才让不仅改名为吕泰山,而且他把汉人的恩情铭记于心。他知道一个心地干净的人是知道感恩的,他要用实际行动报答村民们对他的救命之恩,这个决心就像泰山一样不可动摇。 "后来,他发迹后没有忘记乡亲们。他自己出钱为吕九庄植树、开山、凿洞,表现出了他对吕九庄的深情厚谊。" 4 报名工作顺利结束后,"英雄第一师"的将士们个个摩拳擦掌,都想早一点出发,奔赴新的战场新川峡,他们要在那里大展拳脚。 师里将新兵全合并到了第三团,连同其他师一级的干部留在了驻地。留下的人马作为"英雄第一师"的基本力量,等待上级派新的师首长到来。部队仍然保持"英雄第一师"的番号,在这个问题上,马明义和李佩其的观点是一致的。只要"英雄第一师"的军旗还在,即使他们身在遥远的新川峡,也一样引以为荣。 在李佩其的办公室里,李佩其给马明义泡了杯茶递了过去:"尝一尝,这是一莲带来的新茶。" "师长,一莲是你的同校同学吗?"马明义接过茶杯。 "不,她是我大学期间邻校医科大学的朋友,她学的是医学,我学的是地质,她是我那个地下党小组的积极分子。"李佩其抽着烟,回忆着。 马明义望着他出神的样子,轻轻地说:"她人长得漂亮,性格也温顺,心地也善良。更难得的是,她是一个对工作极端负责任的人!" "是啊,她是我们两所大学里最美的一个,我有个同班同学叫王晓伟的,追一莲追得可厉害了,要不是汉奸出卖我们,我们不得不离开学校,说不定一莲还真让晓伟给追走了呢!"李佩其沉浸在回忆中,笑了笑又说,"真想不到,命运竟然会这样安排,让我们又见面了!" "师长,这几天好像没有见到一莲同志呀?"马明义喝了口茶,放下茶杯问:"她到哪里去了?" "哦,我安排她到乡下去接儿子了,我们的部队马上就要开拔,把小陈刚也带到新川峡去,他可是我们新川峡人的后代呀!"李佩其有些庄重地回答。 "他是我们老师长陈俊雄的儿子,应该是你干儿子才对。"马明义道。 "政委,我已经是陈刚的爸爸了。"李佩其表情严肃地说:"合适的时候再给他讲他亲生父亲的光荣事迹吧。" 马明义望着他想了想又说:"我觉得应该把陈刚改名叫李刚才对。" "他是英雄的儿子,还是叫陈刚好。"李佩其说。 "爸爸姓李,儿子姓陈,这个嘛……"马明义微笑了一下:"有了。" "有什么了?"李佩其疑问道。 "你和陈一莲同志结婚,陈刚可以随母姓,这样就名正言顺了!"马明义摊开双手,为自己的建议叫好:"我为你感到高兴,陈一莲天生丽质,这是你的福气啊。" "政委,我是共产党员,不兴包办婚姻啊!再说了,这个玩笑可不能乱开,陈一莲同志应该有她自己的考虑,也说不定名花早就有主了哦。"李佩其抱紧双臂,这些都是装在他心底的事,他不想让政委过多地说这些。 "师长,你就别再掩耳盗铃了,人家陈大夫都挑明说了,你还给我装!在这个问题上我可要批评你了,人家一个姑娘家能那么说话,已经很了不起了!"马明义说着,看了一眼李佩其放在桌上的笔记本,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发黄的纸条,这是当年陈一莲抄送给李佩其的《送兄》诗:"师长,坦白吧,她不但早就爱上了你,而且你也是早就喜欢上了她,是不是?" 李佩其一惊,连忙要拿回这张保存了十多年之久的纸条。 "亲爱的,今日一别,何时相会……"马明义一边躲闪着,一边念着诗下边李佩其的批语:"这亲爱的都叫了,还有什么话好说……" "政委,咱们今天不谈这些,很多事情,由不得我们自己去想,眼下还有很多工作需要我们去做呢!"李佩其抢过《送兄》诗,小心地折好放进笔记本里,然后又装进了上衣兜里。他有意把话题岔开了。 一直以来,他都不曾和任何人谈起过自己感情方面的事情,那是自己的一方净土,同时也不想把自己的精力过多地牵扯到私事上。 "要不我给你当回红娘?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呀,就爱搞个文的雅的,要是我这个大老粗,早就把她拿下了!"马明义决定用激将法激一下这位只会打仗不会谈情说爱的师长。 "政委,你以为这是敌人的阵地啊。"李佩其笑他三句话不离本行。 "唉,别看我在说你,要是换了我,还不如你呢!"马明义脸上浮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听马明义这么一说,李佩其的心里平添了些许烦愁。在行军打仗的时候,这份烦愁一直掩藏在内心深处,不曾显现出来,自从见到陈一莲,心灵的这扇窗就被打开了。李佩其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估计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事情了。他便站起身,邀请马明义进他的宿舍坐一坐。马明义点点头,也觉得自从和李佩其共事以来,和他聊过不少,但没有一次尽过兴,今天就补上吧。 晚上,在李佩其的宿舍里,师长政委两个人又坐在了一起。 李佩其走到靠墙的柜子前,拉开柜门在找着什么,马明义在一旁参观着李佩其这间小小的住室。 一张简易木床,一张简易的书桌再加两条长凳,最豪华的就是李佩其正在打开的这个柜子了。马明义认识这个柜子,它的主人曾是兰州国民党驻军的一个将军,解放军攻打兰州前,这个将军以开会为名跑到蒋介石那里去了。 马明义还发现了李佩其的枕头下有一本书,他顺手拿了起来。这是一本线装的新版《唐诗》,每一页的空白处,都让李佩其批满了读过后的感想杂说。 "了不得!"马明义由衷地赞赏:"这唐人的诗少,师长的文多呀!我看一看,你都写了些啥?" "政委,今天咱俩喝点酒,可以吗?"李佩其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陶制的酒壶,扬了扬:"政委,这可是好酒啊!" 马明义只好把《唐诗》放回了原处:"看来师长今天有酒兴,告诉你,我是西北人里面最不能喝的,但是今天也有酒兴了,我陪师长喝!喝他个驴死鞍子烂!"马明义脱下外衣,卷起衬衣的袖口,坐了下来。 李佩其笑眯眯地将酒倒进了两个军用茶缸里,然后拿出一盘煮山药和一袋子葵花子,和马明义相对而坐:"政委,你不知道,我过去可是嗜酒如命呀!" "看不出来,你这人文质彬彬的,还嗜酒如命?"马明义放下军帽,抓了抓头皮,审视地看着李佩其。 "我们东北人最喜欢喝酒,而我在东北人里头算得上是最能喝的一个。可是,现在不行了,医生不让我喝酒。酒不想我,我却老想着酒呀!作为一个军人,天天打仗,而且老打胜仗,政委你说,没有酒怎么能行呢?"李佩其闻了闻茶缸里的酒,酒味浓郁香醇,体内的酒因子不由得骚动了起来。 "是啊,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人,谁不喝点酒啊!"马明义靠在墙壁上,思绪似乎又回到了战场上的峥嵘岁月里。 李佩其接着又说道:"酒是一种文化,这种文化已经融入到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了。更明确地讲,-酒文化-是中华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一方面,它的产生和发展与中华民族文化相融相随;另一方面,它也极大地丰富了中华民族文化的内涵。古人云:杯中乾坤大,壶中日月长。酒中礼,酒中情,酒中乐,酒中灵,酒中之蕴历数不尽,实乃天地共享之物也。" "师长,你说的真好!今天,我们很高兴,来,干!"马明义听得入了神,他见李佩其端着茶缸看着、闻着,爱不释手的样子,接着豪爽地说:"我们这里的人也喜欢酒呀,从我们这里往西有个地方叫酒泉,酒泉这地名就是当年霍去病征西时打了胜仗,喝酒给喝出来的那酒喝得就像泉水一样多呀!" 李佩其端起缸子,先不急着碰杯:"错!大错而特错!" "错?不会错!那首叫什么凉州的诗,就写的是霍去病征西取胜的事。"马明义肯定而认真地说。 李佩其和马明义碰了一下杯;"先说酒泉的来历。汉武帝在位时,霍去病是皇帝最信任的将军。你说对了一点,这位霍将军确实在今天的酒泉打了胜仗,把匈奴赶到了关外。皇帝赐了霍将军一坛御酒,嘉奖他的功绩。霍去病是个爱兵的将军,这酒少兵多,怎么办呢?他命令把御酒倒进了泉水中,全体将士们顺着泉水流的方向喝泉水,这样大家全喝上了皇帝的御酒。" "哈哈,原来如此,那我是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惭愧惭愧,我先自罚一杯。"马明义说完,仰脖往嘴里倒了一口酒。 "慢慢喝,我的习惯是慢慢品。"李佩其微笑着,端着酒缸,浅呷了一口。 "你有胃病,还是少喝,我多喝点没事。"马明义认真地说。 "今天不能少喝,因为是第一次和政委喝酒。另外,我们心情这么好,不一醉方休怎么能行呢?"李佩其说。 "对了,师长,我真是搞不懂,文化越高谈情说爱是不是就越麻烦?"马明义望着李佩其,不知怎么又扯到先前的话题上了:"对于陈一莲,我看是不是由组织出面,让我和她谈谈。" "我们上大学时就崇尚婚姻自由,一莲还是倡导者之一呢,到现在我们依然信奉。"李佩其摇摇头,不赞成他的提议:"说说你自己吧,你跟吴大姐怎么回事?" 马明义长叹了一口气,打开了话匣子。 马明义的妻子吴玉珍是个很不一般的农村女子,从小就是马明义家里的童养媳。马明义排行老五,上面是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他们前后参加了中国工农红军,又先后都被马匪杀害了。父母整天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他们把马家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唯一的儿子马明义的身上。 后来马明义投身于革命事业,让马匪知道了。马匪没抓住马明义,竟惨无人道地挑断了马明义父亲的脚筋。从此,吴玉珍里里外外一把手,精心伺候着马明义的父母。 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天气冷得天地之间好像都快冻裂了似的。马家父母和媳妇吴玉珍围在火炉前取暖,母亲突然眼皮子直跳,对父亲说,她心惊胆战地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吴玉珍安慰母亲:"妈,别怕,我出去看看。"说着,她打开门,风雪直灌了进来。她出门后顶着凄厉的北风,闯入了浩瀚的雪地里。她知道母亲无时无刻都在挂念着马明义,害怕遭到马匪的毒手。 在村口东窝泊的树下,吴玉珍看到有几个背枪的马匪在抽烟,她连忙把自己藏在了窝泊里。她听见一个马匪说:"马司令说了,一窝红军就剩下马明义一个了,我们要是把马明义爹妈抓回去,马明义一定会来救他父母,到时候我们再来个瓮中捉鳖。"另一个马匪接着说:"抽完这根烟张三他们就到了,到了我们就行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人多了,怎么都好说。" 吴玉珍听了,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家,大声叫着:"爹、妈,快走!"吴玉珍说着背起父亲往屋外跑。他们跌跌撞撞地好不容易沿着后山,才逃出了村外。母亲是小脚,跑得慢,吴玉珍背上有马父压着,也是跑不快。 吴玉珍背着父亲在雪地里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前跑着,累得大口喘气。母亲在后面实在走不动了,说:"娃,先歇歇吧,缓缓再走。"就在这时候,从村子里传来了一声巨响,只见一股带火的浓烟照亮了雪花漫天的山峦,他们看见自家的房子变成了一个火球。马匪们举着火把从山下叫喊着追了上来,吴玉珍背起父亲踉踉跄跄地往前跑,一脚踩空掉进了崖窝里。这时,马匪们"乒乒乓乓"打着枪追了过来,母亲跌倒还没有来得及爬起来就中弹倒在了血泊里…… 马匪们在山上找了半夜也没有找到吴玉珍和马父的踪迹,只好悻悻地下山了,临下山前还在山上放了一把火。 吴玉珍泪流满面地陪着马父躲在崖窝里,等到后半夜没动静了才背着老人逃上了山,经过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山里的红军。父亲见到马明义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儿子和吴玉珍成亲。他们成亲后的第二天,父亲就追随母亲而去。吴玉珍和马明义结婚后不久,就上了部队组织的识字班,后来就留在了部队的被服厂工作。 李佩其听到这里,没听出他们夫妻间有什么问题,反倒觉得这是一对值得尊敬的革命伴侣:"这不挺好吗,她对你们马家还是有功的啊!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马明义不由黯然神伤,摆摆手:"不说了,扫兴!说点别的吧,喝酒。"马明义端起茶缸一饮而尽。 李佩其默默地为他举杯时,见马明义已是泪流满面了。男儿有泪不轻弹,马明义是说到伤心处了。李佩其把毛巾递到了他的手里,马明义欲言又止,擦去了泪水后激动地说:"我的家人都去世了,他们和无数革命先烈一样,为了新中国的建立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我既是他们的亲人,也是真正的共产党人,在革命需要时,我没有理由不牺牲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政委,请允许我给你牺牲了的家人敬个酒。"李佩其把缸子里的酒倒了一点在墙角:"政委,你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是为革命牺牲的!我对你和你的革命家庭表示钦佩!来,政委,干!" 马明义豪迈地喝下了酒:"师长,我马明义能和你这么有学问的人一块儿共事,我打心眼里高兴啊!" "值得欣慰的是,新中国即将成立了,我们有缘共同为红色的江山开矿,我们应该感到自豪!"李佩其拿起酒罐子,摇了摇,酒已经见底了。他走到柜子前,回头问:"政委,还喝这个酒吗?要不我们换个东北的烧刀子,带劲。" "烧刀子太厉害了,你受得了吗?看来你是一心要喝醉才肯罢休啊,来吧,就烧刀子!"马明义挥着手臂,黑亮的脸庞变得红腾腾的了。 "爽快!"李佩其打开一个玻璃瓶,一股浓烈的酒气散发出来,"酒是个好东西啊,军人面对的是刀光剑影、生死搏杀,酒乃壮烈激怀之物,可壮胆鼓志,新兵上战场喝这个是灵丹妙药,杀敌可以杀红眼。" "哈哈,我们都深有体会,人生几十年,我马明义能与师长共甘苦,能赶上新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建设这场战役,我无怨无悔!"马明义感触很深地仰天说道,这是对多年的戎马生涯的呐喊,他是多么眷恋部队里的一切啊。 "政委,我们永远是一名军人,我们将要建设新中国第一个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在当前这是何等重要的任务啊,我们共产党人随时听从党的安排,祖国需要我们到哪里,我们就到哪里去。"李佩其豪情满怀地拉着马明义粗壮的手臂说,"我在清华大学学的是地质,我的梦想就是开矿建厂搞实业,报效祖国。可抗战时期不可能,国民党统治时期也不可能,现在全国快解放了,是毛主席亲自点将,让我们为新中国开矿,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事情啊!" 李佩其见马明义的眼圈又红了,泪水再次流了下来,于是举起了茶缸:"政委,我们……干!" 马明义端着酒擦了一把眼泪,看了一眼李佩其,见李佩其的眼睛也湿润了,激动地和他碰了一下茶缸,大口喝光了缸子里的酒。 5 李佩其和马明义一觉醒来后,已经第二天了。警卫员适时地端来了大饼、葱头、腌韭菜、馍头…… 马明义拿起大饼卷上大葱,说这绝对是下酒好菜,说着便咬了一大口。李佩其感叹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啊!真没想到,今晚这一高兴就醉了!" 两人吃着说着,又聊起了战争这个话题。马明义讲了一段彭德怀司令员打口袋战的往事,李佩其听得认真也听得高兴。他说司令员的口袋战打得太漂亮了!他在抗日战争中也经历过几场类似的战役。除"九碗山大战"外,还有一次伏击战也令他终身难忘。 一次日军围剿抗日根据地的时候,李佩其所在的部队同日军展开了一场艰苦的反围剿战斗。尽管敌人的武器装备精良,但是在李佩其诱敌深入、瓮中捉鳖的战术中,敌人的优势一点用场也没有派上。日本鬼子就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碰壁时,才知道进入了八路军的包围圈。 在清理战场的时候,一个日军少佐的战马被炸掉了两条腿,已经奄奄一息了,他让一个战士把子弹打在了它的脑门上,结束了它的痛苦。之后,他们就钻进深山打牙祭去了。到现在李佩其还记得那马肉的味道,他觉得那马肉一点也不好吃,当时他还和战友们说笑,可能是小日本的马吧,味道当然不好了。 马明义说:"李师长讲的一点也不过瘾,这么精彩的战斗故事让你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就说完了,能不能说详细点?"这时候,李佩其的胃突然疼起来了,他忙找了胃药偷偷吞了下去。 马明义见李佩其半天了什么话也不说,觉得奇怪,关心地说:"难道你的胃又不舒服了?你真的是该成家了,得有个人照顾你的生活才行啊。" "你不是常说,共产党的事业就是我们的老婆嘛,还要老婆干什么?"李佩其望着马明义,开玩笑说。 "这是两码事,成家是为了更好地参与国家的建设。不行,我一定要向陈一莲同志反映一下你喝酒的问题。"马明义拿着大葱咬了一口,认真地说。 "千万别,你一反映,一莲还以为我是个酒鬼呢,你这是在帮我的倒忙嘛!"李佩其连忙拦住他,他相信马明义说得出、做得到,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马明义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望着他说:"好好好,师长,我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报告。"两个人正说着,警卫员走进屋子,向李佩其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陈医生来了。" "快进来啊。"李佩其放下茶缸,打了个趔趄,酒已醒了一半,到门口迎接。 陈一莲带着陈刚来到了李佩其的面前,陈刚怯生生地望着面前的这个高大的身影,陈一莲笑着说:"这就是你的爸爸,快叫爸爸。" "爸爸。"陈刚的声音很小,脸蛋子一下红了。 "乖孩子,爸爸抱抱。"李佩其摸摸陈刚的小脸蛋,喷着一口的酒气,把他抱了起来,"好沉啊,在农村大娘家,生活得很好嘛。" "一莲同志,快坐,一路上辛苦了吧?"马明义站起身让座,见陈一莲不高兴地盯着酒瓶,就有些不自然地说,"我们喝了点,不多……" "酒要少喝,喝多了对身体没有好处。"陈一莲提醒着,见李佩其拉着陈刚走到了立柜前,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把木制的手枪递到了陈刚的手里,这是他给孩子的见面礼。陈一莲见陈刚爱不释手的样子说:"陈刚,还不谢谢爸爸啊!" "谢谢爸爸。"陈刚乖巧地说。 李佩其高兴地在陈刚脸蛋上亲了一口,又让警卫员赶快准备吃的。马明义走过来,故意板着面孔,脸色更显得黑了:"我来抱抱,叫我马伯伯!"陈刚有些害怕马明义,怯生生地说:"马伯伯好。" 马明义"哈哈"笑了起来,连连夸这孩子真乖,实在是可爱。 李佩其泡了茶,放在陈一莲面前:"喝茶,我还没谢你送的茶叶呢!" "味道如何?"陈一莲抬起眼帘,轻声问道。 "真是好茶。"李佩其由衷地说:"今天又让你受累了,谢谢你。" "怎么一见面就一个劲地说谢谢,我以为你很忙,脱不开身,才替你去接的陈刚,哪晓得你在喝酒。"陈一莲嗔怪地指着桌子上的空酒瓶,严肃地批评,"即使你是首长,我作为医生也要提醒你,要注意身体,你不能再喝酒了,因为你有严重的胃病!" "瞧瞧,一莲同志多关心你啊!"马明义适时地见缝插针。 李佩其微笑着望着一本正经的昔日战友,经过革命的锤炼,她的确变了很多,不再是当年那个留齐耳短发的小女生了。 第四章 告别军旗开拔新川峡 1 师部大院里,张灯结彩,军旗迎风飘扬。彭德怀、陈子云及李佩其等师一级干部在几张桌子拼成的主席台上就座,台下肃立着即将开拔的将士们,会场上的气氛极其庄重神圣,甚至有些悲壮。 司令部参谋长在台上一侧庄严宣布:"原-英雄第一师-干部战士告别军旗仪式,现在开始!" 台下的将士们在口令声中全体起立,又在口令声中整齐地向主席台行军礼。这次的军礼非同一般,他们既是向首长告别,也是向记载着荣誉的军旗告别。从现在起,他们将永远地告别战场,告别军旅生涯…… 有不少将士已经落泪了…… 义勇军进行曲奏响了。 听着熟悉的旋律,将士们同声高唱,这嘹亮的歌声如命令似号角,曾伴随着他们一次次冲锋陷阵、赴汤蹈火,攻下了敌人的一个个阵地…… 十二发炮弹射向天空为军乐助威,这隆隆的炮声和悲壮的乐曲又把将士们带进了战争的岁月,带进了激烈厮杀的战场。 礼炮、军乐余音袅袅,参谋长大声宣布:"-英雄第一师-原师长李佩其同志向新师长赵长征同志移交军旗!" 三名护旗手擎举鲜红的军旗迈着威武的正步,走上了主席台,站在了李佩其的面前。李佩其双手接过了沉甸甸的军旗。 这面军旗同第一师的将士们曾经走过了光辉的历程,军旗所到之处,所向披靡。这面军旗记载着"英雄第一师"无数次战斗胜利的辉煌,还浸染着无数先烈们的鲜血。军旗是精神的标志,军旗是前进的号角,军旗是冲锋陷阵、夺取胜利的象征。 李佩其大踏步地走到赵长征面前,怀着对军旗的眷恋,庄严地说:"师长同志!-英雄第一师-原师长李佩其、政委马明义携全体干部战士向你移交-英雄第一师-军旗!" 赵长征郑重地接过军旗,用力左右挥舞着。 看到这一幕时,马明义和梁振英、刘天忠都泪流满面,李佩其转过身子,偷偷地拭掉了奔涌而出的泪水。 参谋长接着宣布:"请省委书记陈子云同志向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建设指挥部副总指挥李佩其同志授旗!" 李佩其走在前面,马明义和梁振英在后,组成三角队列,来到了陈子云面前,接过了写着"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建设指挥部"的旗帜。李佩其又庄重地将新旗帜交给了升旗手。 参谋长激动地高喊:"升旗!全体敬礼!" 新的旗帜冉冉升起,飘舞在天空,李佩其仰头注目,这是新的命令、新的号角,新的战斗历程即将开始。 当参谋长宣布,请彭德怀司令员讲话时,会场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在掌声中,彭德怀司令员对大家说:"同志们!经党中央、毛主席批准,中国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建设指挥部正式成立了。这表明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建设的第一场战役从今天起打响了! "同志们!即将建立的新中国缺铜呀!更缺其他有色金属。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建设指挥部的成立,标志着中国缺乏有色金属的历史就要结束了!帝国主义、国内反动派想看我们中国共产党人的笑话,那只能是痴心妄想! "同志们,党中央、毛主席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是对你们全师官兵的极大信任。你们要继续保持我党艰苦奋斗的优良作风,继承我军敢打硬仗的革命传统,保持军民团结的优秀本色,发扬人定胜天的英雄主义精神,争取新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建设的伟大胜利!" 会场上下的干部战士们欢呼雀跃,个个斗志高昂。 李佩其的思绪早已飞到了四百多公里外的新川峡地区,他梦寐以求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他应该高兴才对。可眼下,他的心情是沉重的,以至于战争岁月里那惯于震荡的神经此刻也很难平静下来…… 2 "英雄第一师"分成了两支队伍,先后出发了。 新师长赵长征率领以三团干部战士为主组建的新的第一师,提前离开了兰州雁滩军营。他们将奔向酒泉,和西北野战军其他部队一起投入到解放大西北的战斗行列之中。 李佩其、马明义带领以一团、二团干部战士为主组建的"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建设指挥部"也随后离开了兰州,向新川峡进发。他们将落户新川峡,那里将会成为他们长久的居住地。 队伍急行军五天后,汤县县城已近在咫尺。李佩其举起望远镜察看地形,在汤县县城的西北方向,全是戈壁沙滩。再往北走,泰山隧洞就在眼前了。这一路的戈壁滩,几乎是寸草不生,再加上烈日当头,让人感觉像是钻进了蒸笼一样。 突然,他和马明义乘坐的"嘎斯69"吉普车熄火了。司机揭开引擎盖,发现水箱已开了锅。李佩其和马明义下了车,继续朝前走。司机马上从车后的工具箱里提出了准备好的水,往水箱灌了进去。 马明义看着前边说:"穿过泰山隧洞,就真的是大戈壁了。" 李佩其朝泰山隧洞方向看去,在开阔的视野里,河西的荒凉尽收眼底。马明义见李佩其突然有点伤感,很是奇怪:"看到什么了?" 李佩其抬头看看大漠的太阳,再望望远处的矮山说:"十多年前,我的两位同学,为考察新川峡的地质,就牺牲在了这里。他们的名字叫邵一波、粟一森。" "想看看他们吗?"马明义提议说,"反正也顺路。" 李佩其点了点头。马明义让刘天忠乘着吉普车先走,到前面看看,找找师长同学的坟墓。刘天忠自信的说:"一定能找到!我听说过这件事,老村长还给立过碑呢!但我不敢肯定。师长,你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 李佩其把邵一波、粟一森的名字写在了刘天忠的手心里。 眼前是满目的荒凉,还有路两边大大小小的坟丘,密密麻麻地、毫无规则地躺在高低不平的戈壁滩上。这些坟丘都不高,有些几乎都塌陷了。经过了岁月的侵蚀,谁也不知道被埋葬者来自哪里,为什么而来,更不知道埋葬者是何许人也。坟茔给神秘的戈壁增添了一层死亡的阴影,然而,战士们对这一切只是觉得好奇,他们对待死亡和神秘早已司空见惯,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的每一次战斗中,有多少战友为革命战死沙场啊?他们就地掩埋了多少战友啊?有些战友连个墓碑都没有留下。眼前这人迹罕至的戈壁滩上,难道也曾发生过激战? 刘天忠告诉大家:"这些没有墓碑的坟地被人们称为乱葬岗,意思是乱七八糟埋人的地方。" "这里埋着什么人呢?"有战士问道。 "有红军,也有国民党兵。"刘天忠告诉他们:"一场战斗过后,尸体有的被烧得面目全非,根本认不出来哪个是红军哪个是马匪军?我们老村长说,马匪军里当兵的有不少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全埋了吧!所以,才有了这个乱葬岗。" "团长!"梁石头在远处大叫:"我找到了!" 刘天忠大踏步跑了过去,梁石头说得对,果然是邵一波、粟一森的坟墓。 李佩其和马明义在乱葬岗的边缘地带,停下了脚步。他们望望天空,是那种出奇的蓝,蓝得很纯净,没有一丝云彩,让人感到美丽至极。 刘天忠的吉普车飞快地开过来了,车还没停稳刘天忠就跳了下来。他走到首长跟前,低声说着什么。李佩其听了点点头说:"我和政委都是这个意思。"马明义马上命令,通知部队,到前边泰山隧洞口休息! 刘天忠又上了车,快速向前面的队伍开去。 马明义笑着说:"这个刘团长,今天的心还细了一回,不多见啊。" 李佩其说:"经历了这么多年战争的洗礼,他应该成熟了。战争是一所大学校啊!再说,这次是回到了他的家乡,他的心情一定和我们不太一样啊!" 马明义心说,这又何尝不是我自己的家乡呢?马明义除了兴奋之外,还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头跳跃。 "嘎斯69"吉普车缓缓地跟了上来,李佩其和马明义上了车,朝泰山隧洞方向驶去。先头部队已经在隧洞口休息等候了,后边的部队还在不断地开来。 李佩其、马明义下了车,仰望着泰山隧洞,经过了二十年的沧桑之后,洞口上方的几个大字已经斑驳了。穿过这个洞子,再走二十多里地就到部队此行的目的地吕九庄了。 二十年前,吕九庄村村长吕泰山针对山路难行、出门要绕几十里山道的实际情况,历时四年,修建了泰山隧洞。吕九庄到汤县的距离缩短了近一半。吕九庄的山民从此走出了大山,告别了封闭和落后。吕泰山耗尽了自家的家产,为此受到了老百姓的爱戴,被山民们誉为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解放汤县时,由于吕泰山帮助搞出了国民党的城防图,解放军炮兵准确无误地炸毁了国民党守军的暗堡工事及火力点,汤县的历史名胜和文物古迹因此而没有受到战争的破坏。 吕泰山为人民为革命做出的贡献远不止这些。 1936年冬天,红西路军首长陈昌浩、徐向前的指挥部就设在汤县。 国民党马匪军为了消灭红军,马步芳将两个团的兵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伏在了汤县北侧的山沟里。他们将在翌日凌晨向红军发起攻击,突袭红军的指挥部。三位前来新川峡考察地质的青年人无意中发现了这一切,在吕泰山的帮助下,他们连夜把敌情送到了汤县,粉碎了马步芳偷袭的阴谋。 这三位青年就是李佩其的大学同学,他们叫邵一波、王晓伟和粟一森。为了新川峡地下的宝藏,他们秘密从甘肃省省城兰州来到了汤县,又冒着严寒徒步到吕九庄考察地质。在完成任务返回的途中,发现了埋伏在这里的国民党马步芳匪帮的两个骑兵团。 王晓伟首先分析了他们所处的位置,身后是一望无垠的大戈壁,直通吕九庄,前面是难行的山路。如果选择山路乘夜色到汤县给红军报信的话,很难说不被敌人发现。如果是这样的话,不但救不了红军,而且他们千辛万苦获取的地质资料将会落入敌手。 "怎么办?"邵一波、粟一森征求王晓伟的意见。 王晓伟说:"我建议兵分两路,一路是给红军报信,由我和粟一森负责。我们马上掉头到吕九庄,请吕泰山做向导,抄近路向红军报告敌情。另一路由邵一波负责,把全部的地质资料带上,安全地返回兰州。" 邵一波说:"这样,晓伟办法多一些,这地质资抖由你负责保护!我和一森负责报信。" 汪晓伟还想坚持自己的意见,粟一森坚定地说:"晓伟,一波说得对!我们没有时间了,就这样分头行动吧!" 王晓伟只好与邵一波、粟一森告别,然后绕道凉州,顺利地把地质资料送到了兰州。 红西路军将士在吕泰山的指引下,通过小路很快包围了埋伏的敌人。他们占据了有利的地形,向敌人发起了激烈的攻击。 刹那间,山沟里、戈壁滩上硝烟弥漫,炮火横飞…… 战斗从午夜持续到了天亮,红军打垮了敌人一次又一次反攻,终于在敌人援军赶到之前结束了战斗。这次战斗虽歼敌四千余人,但红军也伤亡惨重。邵一波、粟一森也参加了这次战斗,不幸的是,他们全都光荣地牺牲了。 …… 李佩其指着墓碑对大家说:"这就是邵一波、粟一森同志的墓碑。" 这是个用石头圈起来的墓地,坟头上不少地方已经塌陷了,还有好几处小动物进出的洞穴。坟前的墓碑上写着,"地质英雄邵一波、粟一森之墓。" 全体将士摘下军帽,向墓碑低头默哀。 李佩其伤感地走到墓碑前带领大家向英雄鞠躬致敬,看着雨水冲洗得斑斑驳驳的坟头,李佩其的双眼湿润了。当年清华大学时的同学和地下党的战友,如今是天各一方、生死两界。在革命的生死关头,在党和人民需要的时候,邵一波、粟一森选择了大义凛然、慷慨赴死。正是千千万万像老同学一样的仁人志士,以这种大无畏的英雄主义气概,铸造了中华民族的伟大灵魂,有了这种宝贵的东西,才使中国革命不断地走向了胜利。 面对牺牲了的战友,李佩其深感这次进山任务的艰巨和责任的重大,他转身面对着大家,大声说道:"同志们!多年前,我们的红西路军在西征过程中,在这里打过一次大胜仗!而我们的两位同行,邵一波和粟一森在这场战斗中英勇地牺牲了。我们要为有这样的同行而感到自豪!我们要以实际行动向英雄学习!打赢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建设这场伟大的战役!" "向英雄学习!"马明义带领大家振臂高呼。 "向英雄学习!"全体将士齐声高喊。 "为国家有色金属工业建设再立新功!"马明义继续发出发自肺腑的高呼。 "为国家有色金属工业建设再立新功!" 这声音,惊天地,震长空,久久地在苍茫的戈壁大漠回荡。 烈士的英雄壮举深深地感染着大家,战士们群情激昂,更坚定了建设新川峡、开发地下宝藏的决心。 3 过了泰山隧洞,队伍马不停蹄地往前赶,起先还在一边赶路一边观望四周景致的官兵,现在已经没有了那份心情,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快点到达目的地。然而过了山洞,走了一程又一程,视野里还是一片无垠的戈壁,不知道哪里是尽头。战士们中一部分人不是西北人,生平第一次面对这么长时间的戈壁行军,着实领教了大西北阳光强、风沙大以及满目荒凉的特点。 在"嘎斯69"吉普车上,李佩其想到自己和将士们都已经踏上了千里丝绸古道,禁不住思绪万千,遥想着金戈铁马、商旅驼铃,从古到今,不知有多少人从这里经过,将丝绸之路延伸到了中亚和西亚,开辟了亚欧大陆的通道,其间经历的千难万险是不言而喻的,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倒下,仍在前仆后继地努力。 马明义见身旁的李佩其两眼望着前方,眉头紧锁,腮帮咬得鼓鼓的,一副沉思而感怀的样子。他猜想李佩其可能是为眼前的荒凉而感伤,便脱口说道:"一进汤山关,两眼泪不干,往后看,凉州在后边;朝前看,黄沙戈壁滩。" 李佩其没有答话,拿起望远镜,想看看戈壁的尽头,嘴里不由念叨着:"记得出发前我们喝酒吟诗,好不畅快:-绝域阳关道,胡烟与塞尘。三春时有雁,万里少行人-放在这里似乎很贴切哦。" "这又是哪个名人的诗,简直说绝了,这一路上就是没有行人啊。"马明义即使不懂诗句的含义,不过听着也感觉到了一丝意境,兴奋地拿出香烟,给两个人点上。 "这是王维的《送刘司直赴安西》的前两段,写了荒芜寂寥的情景。"李佩其吸着香烟,打开车窗,"这一带应该是河西走廊中段,远在上古和中古时期,据说这里曾经是水草丰美,林木茂盛,只是后来由于大自然的变化与人为的砍伐毁坏,才使得这里沙化愈来愈严重,最终成了如今的荒凉之地。" "是啊,这里的天气也古怪,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一点也不含糊。"马明义点点头,回忆着儿时在家乡时的一些记忆。 "我们在清华大学时,老师曾经说到过河西走廊的风,高山和荒漠盆地间的地方性环流在山麓间遭到破坏,转变成地方性极强的山谷风,这种风叫-安西风。"李佩其望着天空,他还没有目睹过这种大风天气,"安西风带来了大量的沙尘,破坏了这里的植被。" "这里的风沙大,很糟糕,沙尘暴大口一张,可以吞下一个村庄哩。"马明义声音低沉地说。 李佩其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的确很重,除了开矿以外,还要改变这里的工作环境,改变这里的生活环境,决不能因为开发资源而又破坏了资源,一定要注意化解这其中的矛盾。要带着大部队在这西域边陲的深处,走尽崎岖路,踏上阳关道。"阳关"二字是古人渴望在历经千难万险后踏上光明前程的寄托,如果说走过阳关,便是"大道如青天"的好兆头,李佩其坚信这里应该是阳光在风雨后的人生转折点。 马明义指着远处的一片村庄,告诉他那就是吕九庄。李佩其闻声举起望远镜搜索着:"政委,你看我们把指挥部设在什么地方合适呢,这个地方要离矿山近一点,离村庄远一些。" 马明义指着村子西边说:"我觉得那里很合适,够我们几千人折腾了。可是今后不敢说了,各路建设部队到了,那住宿可就成了大问题了!" 李佩其点点头,过不了多久秋天即将来临,气温会骤然下降,战士们的身体是建设新川峡的本钱啊,住宿问题一定要安排好。想到这里,他问道:"政委的意思是……" 马明义望着前方山下的吕九庄回答:"我的意思是先住在村子里,因为我们的帐篷还严重不足。住下后,我们赶紧得盖一部分干打垒的房子,然后再把部队撤出村子。" "不妥啊。"李佩其摇摇头,眉头不由又打了一个结,向远处张望着。 "怎么个不妥法?"马明义把身子侧过来,不解地望着李佩其。 "我们这么多人住在村子里,会增加老百姓的负担。"李佩其说着,从望远镜里看到了远处山坡上的一个个洞口,"政委,那,那里,山坡下的洞是咋回事?" "那是早年掏金子的人挖的山洞,怎么,难道住那里啊?"马明义一脸的诧异,皱着眉想了想,回头看着李佩其笑了:"不过,住在那里也有好处,地势干燥。对了,吕九庄老村长吕泰山也是住在那样的窑洞里。对,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住宿问题就这样解决了。有时候问题就是在不经意中得到了答案,在山洞和山洞前边的开阔地安营扎寨,与村庄也有一段距离,是部队最理想的选择。 这时候,通讯员飞马赶到了车子跟前,说吕九庄来人了,要请部队到村里去住。李佩其和马明义连忙下了车,见吕九庄老党员、支部书记刘天宝小跑着过来了,亲热地唤道:"首长,老村长派我来请解放军进村,我们把房子都腾好了。" 李佩其和马明义相视一笑,马明义上前握住刘天宝的手说:"刘书记,村民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谢谢你们,谢谢老村长,我和师长改日去拜望大家。" 刘天宝一听,知道部队没有进村的意思,不由一愣,失望地说:"怎么的,部队不去村里住呀?那可不成,我们这个鬼地方白日热得了不得,黑里冷得受不住,不进村你们去哪里住呀?" "我们有帐篷,还有窑洞,你看看,那么多哩,就不麻烦乡亲们了。"马明义指着不远处小龙山下的那片开阔地带说。 刘天宝说什么也不答应,拉着首长不放。李佩其对村民的淳朴和热情十分感激,但是想到指挥部的建设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会很长一段时间驻扎在此地。于是拍着刘天宝的肩膀诚恳地说:"刘天宝同志,乡亲们的心意我们领了。我们这次要开矿,需要很长的时间,到村里确实不方便!太打扰乡亲们了,以后还有许多事要麻烦大家呢!" "李师长,马政委,你们别见外啊。"刘天宝见他们执意谢绝,不知如何是好了。 "刘天宝同志,我们不是见外。这是我们的规矩,我们不能违反啊。"马明义再次握着刘天宝的手,抱歉地说:"谢谢你们了。" 刘天宝知道军命难违,理解地点点头:"这样啊,那我们怎么也不能让你们违抗军令啊,不过,要住在那山洞里的话,我们可以帮助你们收拾一下。你们先走,我回村里让大家准备一下。" "别麻烦了……"李佩其的话还没有说完,刘天宝已经转身向村里奔去了。 第五章 神秘的老村长 1 傍晚时分,部队到达了目的地,战士们卸下了肩头的背包,开始热火朝天地搭建帐篷。吕九庄的老百姓在刘天宝的指挥下,用马车、驴车和手推车运来了麦草、谷草、羊皮、狗皮、狼皮等。窑洞里潮,麦草可以防潮,动物皮不但能隔潮还保暖。村民们考虑得很周到,第二天早上还拉来了一些门板,在女兵和有家眷的干部们住的窑洞上安上了门,这样居住起来就更方便、更安全了。 陈一莲带着陈刚走进了一个窑洞,这就是临时的卫生站了。护士抱着两张狼皮走了进来说:"一莲姐,这是分给你们的。" 陈一莲一边在炕上铺麦草一边应道:"哟,是狼皮啊,这可是头一次见。" 陈刚摸着毛茸茸的狼皮,问陈一莲:"阿姨,这是我的狼皮吗,我睡哪里啊?" "对啊,你和阿姨睡一个炕,这样照顾你也方便。"陈一莲看着铺好的炕头,拿起狼皮铺了上去,"来,躺上去,一定舒服。" 陈刚高兴地扑倒在铺得厚厚的炕上,一下子整个身子都被毛茸茸的狼皮包裹住了,兴奋地叫着:"好,好玩啊。"陈一莲和护士相视一笑,又开始收拾别的地方去了。 梁振英忙完团里的大事之后,独自来到文工团成员驻扎的帐篷边,他想着田秀丽她们的帐篷搭得怎么样,昨晚上住得怎么样?有没有他帮忙的地方。可是来到帐篷边又不好意思进去了,他听见了里面传出的女兵们"唧唧喳喳"的说笑声。他清了清嗓子,故意咳嗽了两声,想引起里面的注意,但是里面没有任何的反应。他抓抓脑袋叹了口气,埋怨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没有了胆量了。一个带兵打仗,连死都不怕的人,现在却动不动像是中了邪似的,今天,连女兵们的帐篷都不敢进了。这要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死!他正一个劲地给自己鼓气的时候,田秀丽撩开帐篷门帘出来了,与梁振英差点撞了个满怀。 "哦,是梁团长,你这是?"田秀丽主动打了招呼。 "我来给你……你们帮忙来了。"梁振英后退了一步,微笑着看着她。 "你扔下自己的战士不管,来帮我们的忙。你干脆到我们文工团来当团长算了!"田秀丽故意大声说着,生怕身后的姐妹们听不见似的。 "我不是担心你们嘛!至于团里的工作……我早就安排好了,各项工作保证拉不下!"梁振英见对方捅破窗户纸了便也理直气壮起来了,他结结巴巴地认真地说着,眼神柔和地在田秀丽脸上划过。 "你为什么要管我?我有胳膊有腿,文工团的姐妹们也有手有脚,我们不需要你来帮忙!"田秀丽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回答,她奇怪面前的这位团长怎么说话失去了往日的那股痛快劲儿了。 "照你这么说,我不该来找你?"梁振英失望地叹了口气。 "是的!"田秀丽理直气壮地说。梁振英没有料到这丫头会这样对待他。在他生气的时候,文工团的姐妹们嘻嘻哈哈全围上来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要不是……"梁振英心里觉得很难受,忍不住提高了嗓门。 "要不是你,我早让马拖死了!对不对?"田秀丽不依不饶地接了他的话往下说。 梁振英感到浑身的血直往头上涌,沮丧地坐在了帐篷边上的一块大青石上。 田秀丽也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太冲,让他挂不住,连忙走过去轻声问:"梁团长,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你说。"梁振英一下子抬起头来,出神地望着她,好像无论什么请求他都能答应似的。田秀丽朝姐妹们挥挥手:"进去!进去!该干啥干啥去!"姐妹们不理她,她只好请梁振英到一边说话。她和梁振英走到了远离帐篷的一处红柳墩边时,姐妹们还在那里指指点点呢! "梁团长,"田秀丽认真地说:"你就做我哥哥吧,行吗?" 梁振英愣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田秀丽的问题。 "行吗?你就做我的哥哥,可以吗?"田秀丽又问道。 "为什么……"梁振英小声嘀咕着,失望地把脸转向了别处。 田秀丽若有所思地坐在了一块石头上,她觉得如果有梁振英这样的人做她的哥哥,应该是相当不错的,他的为人确实很好,她望着梁振英说:"哥,对不起,你别生气了。" 梁振英看了田秀丽一眼,长叹了一口气,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话要说,可刚到嗓门儿上,又生生地让田秀丽给压回去了。他愤懑的同时又感到了浑身的不自在。 田秀丽站起身来笑了笑,轻松地又说:"哥,你回去吧,姐妹们都在看呢,我该回去了!谢谢你来看我。" 哥就哥吧,先让这个"哥"做掩护,找起她来就方便多了。只要她能和自己常见面,就有追到她的可能性。这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好吧,我答应!"梁振英大声说。 "谢谢哥!"田秀丽也大声说,她想让姐妹们都能听到她的话。 "秀丽妹子,无论什么时候,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尽管吱声,我随时过来。"梁振英看了她一眼,丢下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2 李佩其也在和干部战士们热火朝天地平整着帐篷周围的沙石地,警卫员见首长汗流满面,就把一条毛巾递到了首长的手里。在擦汗的时候,李佩其欣喜地看到,才两天的工夫,这里就大变样子了。 一排排绿色的军用帐篷铺天盖地搭在了窑洞前的空地上,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硬是把戈壁滩变成了绿色的海洋。 山根里,昨天还参差不齐、破旧不堪的一个个窑洞口,今天在战士们、乡亲们的手上,已经变得有板有眼、生机勃勃了。 李佩其看着紧张地忙碌着的乡亲们、将士们,不由得感慨万千。劳动能改变一切,劳动能创造世界啊!早年的淘金人,通过劳动给我们留下了这些窑洞,今天的新中国第一代有色金属工业创业者们和吕九庄的乡亲们,通过劳动,又把这个不毛之地变成了我们这些创业者们安身立命的家园。这才几天时间,几千名干部战士的住宿这个大问题就解决了。今后,我们还将依靠当地的乡亲们,依靠党中央毛主席派来的各路建设大军们,通过劳动在戈壁滩上、在荒山野岭上,逐步建成我国第一个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劳动,只有通过劳动,才能创造出人世间的奇迹。 "李师长!"马明义在办公的帐篷门口向李佩其招手:"李师长!过来一下!" 李佩其把铁锨交给了身边抱石头的一名战士,大踏步朝马明义走去。他知道,他的马政委一定有事要和他商量了。 走进帐篷里时,李佩其首先看到的是新川峡的地形图。这张图被马明义挂在了十分醒目的地方。 "怎么样?"马明义掏出了烟袋看着地图问道:"这个临时指挥部还说得过去吧?" "好!"在李佩其心里,这张新川峡地形图就是他新的作战岗位上的军用地图。要想打胜仗,没有军用地图怎么行呢?同样,在建设新川峡这个特殊的战场上,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但绝对不能少了这张图。很显然,马明义对此是清楚的。李佩其浏览了一下帐篷里的摆设,他很满意这个硕大的、临时的帐篷办公室。 见自己的劳动成果得到了李佩其的认可时,马明义才释然地点燃了两根香烟,他把一根留给自己,另一根塞到了李佩其的嘴上:"只要你满意就行!" "马政委!"李佩其走过来,看着地图上的汤县说:"你说过,解放汤县时,吕九庄的老村长吕泰山功不可没?" "不错!"马明义肯定地回答。 "马政委,这吕泰山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啊!他虽没有照面,可他不但让乡亲们来帮助我们,还送来了麦草、皮褥子等东西,为我们解决了窑洞潮湿的大问题。他为我们的到来做了这么多细致的工作,我们应该当面言谢才对。"李佩其坐在老乡们送来的一把褪了色的椅子上,脸上有了一丝倦意。 "你不知道,为解放汤县,他刚刚失去了儿子。"马明义拿出了烟斗,把抽剩下的烟屁股剥了皮,把烟末装进了烟斗里,尔后点燃抽了一口,舒服地品着烟,介绍道,"吕泰山的妻子宁香豆不能生育,他们就抱养了两个孩子,儿子叫吕粮秋,女儿叫卓玛吉。两口子对这两个孩子非常好,视为己出。吕粮秋是个顽固不化的国民党军官,在我们解放汤县时,城破之后,他自杀身亡了。" 李佩其站起来戴上了军帽:"走,现在我们就去看望他。" "现在不行。"马明义笑着摆摆手:"现在你不能去。" "为什么现在不行?"李佩其觉得奇怪。 "一莲同志上次说了,你从现在起再不准喝酒!你的胃病不允许你再喝酒了!"马明义指指李佩其的胃,再次摆着手。 李佩其明白了,问道:"怎么,老村长特别能喝酒?" "是!你去了就得喝酒,老村长把喝酒的人才当朋友。"马明义解释道。 "那我就更要去了,我要去会一会这个神秘的老村长,他一定是个性情中人,我们去和他喝一场酒才能体现出军民情意啊。不论从哪个方面讲,我们都要去会会这位老村长。"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窑洞外走。 "根据诊断,一莲同志说你有严重的胃病,酒绝对不能再喝了!"马明义拦住了他,意味深长地说:"师长同志,你要听话!" 自从上次李佩其的演讲之后,他就喜欢上了这个书生气十足的师长。他是从心里为李佩其的身体担心啊。 "这场酒,我必须得喝!这是对他为革命作出的贡献表示敬意,即使是喝得大醉,那又何妨。"李佩其系紧军装的风纪扣,一副坦荡荡的样子,"我们今后的工作,离不开乡亲们的支持,能和这样的老村长煮酒论英雄乃人生一大乐事。" 马明义见李佩其执意要去,也拿他没辙,看着李佩其的心思全在工作上,马明义深受感染,只好陪他一同前往,他去了,李佩其也好有个照应。 戈壁滩笼罩在一片绛紫色的暮色里,气温陡然降了下来,这是典型的戈壁沙漠气候的特点,这就正好应了流行的那句话了:"早穿棉袄午穿纱,黑里抱着火炉吃西瓜。" 李佩其和马明义乘坐的吉普车离开营区驶向了戈壁滩,朝吕九庄方向开去。戈壁滩北边是起伏的小龙山,现在黑沉沉的像一条巨龙。东南方向平坦的远处隐约可见雾气缭绕的大漠轮廓,吉普车射出的灯光和前面戈壁上不时闪烁的"鬼"火,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不是置身于这样一种独特的环境,你怎么会领略到如此的情景呢? 吉普车快速地朝吕九庄方向进发,李佩其望着前方的沙石道路,想起人们对吕泰山的种种传说,他急切地想快点见到这位老村长。他隐约感到,这位老村长,一定会成为他李佩其的好朋友。 李佩其和马明义还在路上的时候,二团团长刘天忠已经先行一步来到了吕九庄的吕泰山家中。吕泰山正微闭着双目捻着佛珠诵经,听见响声,抬了抬眼皮,放下佛珠,请刘天忠上座。刘天忠盘腿坐在了地毯上的方桌边,卓玛吉给刘天忠倒上了青稞酒,然后跪倒在客人的桌前唱起了花儿(甘肃、青海、宁夏一带流行的一种民间歌曲。): 亲手斟上酒一盅, 招待我的好亲朋, 喝上一盅又一盅, 阿哥给我长精神。 刘天忠作为土生土长的吕九庄人,知道这儿的规矩,他一口喝下酒对唱道: 盐水面,米心钢, 好东西就是不一样, 你是天上明月亮, 我攒星星比不上。 "地道,天忠这花儿唱得地道!卓玛吉,快斟酒!我去去就来。"吕泰山脸上有了一种只有女儿才知道的难得的面容,卓玛吉目送着阿爸起身离开了堂屋。又斟满酒接着唱: 真心诚意敬英雄, 我的这酒好得很, 喝上一盅又一盅, 小妹给你长精神。 刘天忠依然仰脖喝净,唱道: 山里头的最高山, 刀刃上的上等钢, 小妹心好义又长, 这么好的遇不上。 卓玛吉斟酒接着唱: 米面朋友情义长, 我这水酒有份量, 一盅一盅实在香, 十盅下去精神长。 刘天忠干了第三碗酒,微笑着唱道: 酒喝多了把小妹夸, 圆圆的眼睛会说话, 樱桃小口糯米牙, 弯弯眉毛压天下, 愣是让哥哥舍不下。 唱到这里时,吕泰山咳嗽了一声进来了。卓玛吉听了刘天忠的歌词,红着脸改变了话题:"天忠哥,阿爸说你是我们村子出去的最大的官。到底有多大呀?有县长大吗?" 吕泰山撩起衣服的后摆,盘腿坐下,捋了捋长须:"卓玛吉,别在这儿搅搭了,阿爸要跟刘团长说话哩。" "不嘛,阿爸,我就问一个问题嘛。"卓玛吉撒着娇,又看了眼一旁英俊潇洒、身材魁梧的刘天忠。 "好好好,卓玛吉,我先回答你的问题。"刘天忠侧着身子,豪爽地说:"多少个问题都成,只要我能回答得上来。" 这时,李佩其的吉普车已经停在了吕泰山家的窑洞外面。 吕家亮堂的灯光伴随着说笑声从吕泰山家的窗户、门里溢出,尽情地挥洒着家的温馨和舒适。李佩其望着这份温暖和恬静顿时产生些许感叹,有个家的确是件很惬意的事情,多年来自己就把部队当成了自己的家,这是大家,而对自己的小家从未设想过。他的小家该是什么样子呢?应该是三口人,一莲、陈刚,还有自己。还得有两间房子,一间陈刚住,另一间他和陈一莲住…… 马明义捅了捅李佩其:"走!进去吧!" 此刻,吕泰山的妻子宁香豆端着热腾腾的羊肉从厨房里出来进了堂屋。马明义忙对李佩其说:"老村长家好像有客人,听声音像是二团长刘天忠。" "噢!我差点忘了!"李佩其说:"二团长向我请假了。当时,你正在山上,我说到家门口了,去看看家里也可以。" 堂屋里,吕泰山正和刘天忠谈论得十分热烈,吕泰山不停地捻着手上的佛珠,若有所思地问道:"李师长要开山洞引水?是真的?" "对,我们师长说,人家吕村长能把几十里的山路缩短一半,我们共产党人就不能把山那边的水给引到村里来?"刘天忠学着李佩其的口气,绘声绘色地回答道。 吕泰山放下佛珠,坐在了刘天忠对面,继续思索着这句话,同时给刘天忠倒满了一碗奶茶。他知道开洞引水是好事,是造福村民的千秋伟业,不但能彻底改变吕九庄人喝苦水的历史,而且还能浇灌不少农田。这是吕泰山想做而没有办法、没有能力做的一件大事情。 卓玛吉蹦蹦跳跳地进来了:"阿爸,天忠哥,来客人了!" 李佩其还没有走进堂屋就大声地叫着:"香哪!羊肉香,这屋子的酒味更香哪!" 刘天忠连忙起身,一边向吕泰山介绍,一边让座。吕泰山也起身迎接:"快来快来,赶得早不如来得巧!这手抓羊肉刚端上来!" 李佩其坐下后,见刘天忠还愣在一旁,叫他一起坐下。马明义乐呵呵地看了一眼心花怒放的卓玛吉说:"人家刘团长在这里可是半个主人啊!" 吕泰山冲卓玛吉唤道:"丫头,还站着干啥?帮阿妈忙去,一会儿过来敬酒。"说着,夹起一块羊肉放在了李佩其面前的盘子里:"请!" 李佩其首先表示感谢:"老人家,由于你的贡献,我们换回了一座基本完整的城!是你救了全城的老百姓!功德无量啊!" "是呀,老村长,你为革命事业,为人民的解放,为保护汤县的文化遗产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党和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马明义也连忙说道。 "李师长,马政委,不用多说了。我心里明白,粮秋他不识时务……"吕泰山平静地说着,略微有一丝惆怅,顿了顿说:"听说你们要开山洞引水?" "对。方案基本确定了。"李佩其点点头,他想,今天正好聊聊这个话题,也好了解吕泰山对此事的看法。 "太好了!我们吕九庄人盼水盼了几辈子了,今天终于有盼头了。"吕泰山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神色,激动地站起身来喊道,"卓玛吉!快拿好酒来,摆大碗!" 马明义听了,看了李佩其一眼,见李佩其正好也在看他,眼角还露出了一丝笑意。马明义微微摇了摇头,心说,这下正合你意,你不是喜欢喝酒吗,今天可是遇见对手了。李佩其好像知道马明义在想什么似的低声说道:"你放心,不会有事,我心里有数。" 卓玛吉在方桌上摆上了酒器,给大家一一斟满了青稞酒。刘天忠趁机悄悄地走出了堂屋。 吕泰山拿起碗来,先干为敬:"来!干!" 李佩其先闻了闻酒香,以前没有喝过青稞酒,但早有耳闻,这西北的青稞酒和东北的烧刀子同属于高度的烈酒,味道清冽醇香,介于二锅头的清香和酱香型酒的特殊芬芳之间。他抿了一口,酒劲果然名不虚传,辣得舒坦。马明义见状,喝下了半碗。而吕泰山碗里的酒已空了,正望着他俩呢。 李佩其的酒碗还在嘴边,没有放下的意思,他知道吕泰山在看他呢!便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马明义想要阻拦,已经晚了。心想,李佩其都喝下去了,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只好硬着头皮端起了自己酒碗,也一口干了。吕泰山看见他俩的酒都见底了,终于笑眯眯地捋了捋下巴上的长须:"好样的!好样的!" 卓玛吉又端来了热气腾腾的羊头,吕泰山用筷子熟练地将羊头撬开,露出了白花花的羊脑,然后撒上椒盐端到了李佩其的面前:"李师长,请!" 马明义连忙探过头去,对李佩其小声说:"快吃吧,这是老村长接待尊贵客人的方式。"李佩其见吕泰山朝他点头,便津津有味地吃起羊头肉羊脑来了…… 吕泰山看着李佩其、马明义吃完了羊脑,就取下羊眼珠放在盘子里递给了李佩其。李佩其看着盘子里的一对黑亮的眼珠瞪着自己,不由愣住了,看了马明义一眼,不知道这个当吃不当吃。 马明义乐呵呵地对李佩其说:"这里有句俗话叫半夜三更煮羊头,盯的就是俩眼珠子,羊眼珠是大补,是羊身上最好吃的东西。" 吕泰山在两只眼珠上洒了点椒盐,赞同地点着头:"李师长,马政委说得对,只有尊贵的客人才有资格吃它!" 李佩其在盛情之下,吃了一只羊眼珠。把另一只送到了马明义面前的盘子里。李佩其是第一次吃动物的眼睛,心里的确是有些异样,不过味道果然是不同凡响,当之无愧是羊身上最好吃的部位。 吕泰山续好了酒,捋捋长须,又挑了挑寿眉,释然地说:"看来李师长也是性情中人,当属善饮,请问,什么是酒?" 马明义知道李佩其回答这个问题一定是手到擒来,如果换了自己,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很深奥的问题。平时只是单纯地喝酒,谁还在乎酒是什么,这吕泰山的确和其他的村民不一样。 李佩其没有急着回答,从衣兜里拿出香烟,递给了吕泰山和马明义。 "我把这个茬给忘了,招待不周,到了我这里应该吃我的烟。"吕泰山见了连忙表示歉意,说着,从柜子里取出烟叶,放在鹰膀子烟锅里,递给了李佩其和马明义:"尝尝吕九庄的烟叶,虽然是土烟,不过也是吸纳本地的天地之精华,意义不同啊。" 马明义斜过烟杆在油灯上点燃,大口地抽吧着,浓浓的烟雾从头顶升起,他细微地品着这浓烈的带着香甜味的土烟,狠狠地过了一把烟瘾。 李佩其轻轻地吸了一口,知道土烟的劲大,他只吸了一小口,就被呛得咳嗽了起来。吕泰山拍拍李佩其的脊背说:"师长,慢点吃!这烟劲儿大!李师长……" 李佩其笑着把烟锅送到了吕泰山的手里:"劲太大了!我还是回答老村长的问题吧。" 吕泰山高兴地说:"李师长说,我洗耳恭听呢!" "酒中礼,酒中情,酒中乐,酒中灵,酒中之蕴历数不尽,实乃天地共享之物,酒是文化的酵母。酒这物原本深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百悟随人。" 吕泰山听了哈哈大笑,赞不绝口,端起酒碗:"酒逢知己千杯少,来,干!" 李佩其喝了酒,继续说道:"酒,是好朋友相聚时的畅饮。推杯换盏,绵延不尽的情义荡漾在酒桌上……" "早就听说李师长文武双全,果然学识渊博、豪气盖天,我们喝个一醉方休,岂不畅快?"吕泰山喝酒的感觉来了,声调提高了许多。 几碗青稞酒下肚,加上羊肉的燥热,李佩其脱掉了军装,卷起白色衬衣的袖口,接过了吕泰山的话:"久闻老村长的大名,今日才得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好,我们就来他个一醉方休。" 马明义在李佩其的腿上捏了一把,关心中透着担心:你,行吗? 李佩其也把马明义的手捏了一下,意思是:你看这种场合,不喝能行吗? 刘天忠在厨房帮着宁香豆和卓玛吉在灶台边烧着火,他们听到了吕泰山发出的一阵阵笑声,都很高兴,因为,吕泰山好久都没有这种难得的欢笑了。 "阿妈,阿爸笑了,你听听,笑得多开心啊!"卓玛吉高兴地对宁香豆说。 宁香豆一边烧菜一边点着头,也乐滋滋地说:"是啊,自从你哥哥走后,这几个月来,这是第一次这么开心啊!" "这下好了,老村长终于走出这个阴影了。"刘天忠也感到十分欣慰。 此时此刻,吕泰山的兴致很高,知道李佩其善于吟诗,也要当面吟上一首助兴:"凉风吹夜雨,萧瑟动寒林。正有高堂宴,能忘迟暮心?军中宜剑舞,塞上重笳音。不作边城将,谁知恩遇深?" 李佩其与马明义鼓掌叫好,李佩其还借着诗中的意思感叹道:"老村长,比起诗中的老军人来,你一点也不老呀!" 马明义愣怔地看着李佩其,他不懂这首诗的含义,却见识了老村长也是个有学问的人,他想听听李佩其怎么解释这首诗。吕泰山听了李佩其的话后,感兴趣地问:"李师长,我是不老,可与诗中老军人有什么相干呢?" 李佩其解释说:"这是唐朝诗人张说的《幽州夜饮》,说的是秋天的凉风吹动夜雨,吹动了清冷的树木。此时此刻,高大的厅堂里正在举行宴会,大家又怎能忘记老军人的雄心壮志呢?军营中应舞剑助兴,边塞上则看重胡笳的音调。如果不在边城做将领,又怎知皇帝的恩宠是如此之深呢?" "好极了!这首诗表现了镇守边关将领的豪情壮志。"吕泰山赞许地点点头,他佩服李佩其果真是对唐诗宋词了如指掌,又不解地问:"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可大了,来!老村长,我和李师长敬你一杯!"显然,马明义已经听明白了李佩其的意思。 "老村长,那我就把你的心里话说一说吧。"李佩其一边说着一边将酒一饮而尽。 吕泰山又斟了三碗酒:"师长说对了,这三碗酒就是我的了,我今天高兴啊。" 陈一莲并不知道李佩其和马明义到村里去了,她在指挥部卫生队的窑洞里想着李佩其,整理完了全天的医疗记录。这时候,小陈刚已经睡着了,她欣慰地看着这个未来的儿子,拿起针线给他缝裤子。陈刚很顽皮,整天飞上跳下地不闲着。所以,他的裤子上有几个部位特别容易烂,全是被磨破的。她缝补着裤子膝盖处的洞,憧憬着未来三口之家的幸福生活。 为了自己心中的这个家,她谢绝了马明义让她担任基地医院院长的美意,她建议调一个年富力强的男同志来担任院长。马明义问她为什么这么想?陈一莲的脸红了。其实,马明义已经洞察到了她的心思。她一定是想在搞好业务的同时,当好一个家庭主妇,支持李佩其的工作。马明义何尝不想有这样一个结果呢?他把这个意思婉转地对陈一莲讲了,陈一莲的脸红到了耳根处,她没有说马明义说得对也没有说不对。 她太感激这个老大哥一样的政委了,他很细心,像一个能看穿一切的智者,总能一针见血地把她的心思说出来。她虽然是大学生,可她首先是一位传统的知识女性,再加上她不张扬的性格,所以,她面对这样一位值得信赖的人,也不愿意流露自己的心声。 马明义和她谈完话的第二天,基地职工医院就宣布成立了,陈一莲被基地党委任命为副院长,协助几天后才能来的医院院长工作。 陈一莲正想这些时,田秀丽抱着几件衣服走了进来:"一莲姐,还没有睡呀?" "快进来吧。"陈一莲招呼着她坐。 田秀丽放下衣服,笑着说:"这里的气候太干燥了,晾了一会就干了,这是陈刚的衣服。" 陈一莲关心地问道:"怎么样?觉得这里还习惯吗?" "有什么好呀,这里的水都是苦的,应该是一莲姐不习惯才对,你是第一次到西北来……"田秀丽先撅了嘴,后摇着头。 陈一莲缝好了衣服,坐到了田秀丽的跟前:"我也是多年跟随部队,去哪里都习惯了,怎么,你后悔了?" "后悔倒没有,听说要引水了,水引来就好了。"田秀丽又摇了摇头,不自觉地说了句,"一莲姐,李师长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陈一莲一愣,望着田秀丽,心里奇怪李佩其能去哪里呢?田秀丽被她望得心里有些发虚,连忙说:"我听师长的通讯员说,师长和政委去了老村长家了。" "哦,原来如此,这初来乍到,自然要拜访老村长嘛。"陈一莲笑着回答。 "估计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大家都说要是去了老村长家,一定会喝酒的,不喝醉是回不来的。"田秀丽不经意地说着。 陈一莲一听,"呼"地站起来就往门外走:"对呀,我怎么把这个茬给忘了呢?佩其的胃不能喝酒,更不能喝醉啊!" 田秀丽跟着陈一莲走出了窑洞,她是第一次听说李佩其的胃不好,这下也兀自担心起来。两个人决定进村去接李佩其回来。陈一莲想到二团长刘天忠和村长家很熟悉,叫他开车最合适了。但是到了刘天忠的住地,门口的哨兵却说,二团长也进村了。陈一莲转身又去梁振英的帐篷,梁振英还没有躺下,连忙叫警卫员备车。 "一莲姐,我也去吧。"田秀丽自告奋勇地说。 梁振英看了田秀丽一眼,兴高采烈:"想去就去嘛。" 陈一莲上了车,见梁振英望着田秀丽的表情,理解地说:"快上车吧,秀丽。" 田秀丽高兴地打开了车门,上了车:"我们快走吧。" 李佩其将吕泰山吟诵的诗做了进一步解释:"现在,马上就是秋天了,秋天的夜风吹动了老大哥的心事,也吹动了吕九庄清冷的树木。此时此刻,我们在老大哥窑洞的厅堂里举行着兄弟间的宴会,我们大家又怎能忘记老村长的雄心壮志呢?我们吟诗助兴,以酒叙情,庆贺即将开工的引水工程,如果没有共产党、毛主席,我们能有这么好的盼头吗?" 吕泰山听了,跪起来把洁白的哈达献给了李佩其和马明义,然后端起酒碗,眼里含着泪水:"老大哥这个称呼我喜欢,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兄弟!" 李佩其和马明义也跪在了炕桌边,端起酒碗虔诚地和吕泰山碰了一下:"老大哥,小弟敬你!" 吕泰山激动地说:"敬两位兄弟!" 三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后,吕泰山大声叫唤着女儿再拿酒来。马明义想制止,李佩其拦住了他,并给他递了个眼色,这其中的意思马明义自然明白,这么好的气氛,我们岂能扫了老村长的兴,舍命陪君子吧。 卓玛吉捧着一坛子青稞酒走了进来,为父亲和客人斟满了酒,看着父亲高兴的样子,卓玛吉也异常地兴奋。 窑洞外,梁振英的车子刚刚在吕泰山家窑洞口停稳,陈一莲就跳下了车,她径直走进了吕泰山家的堂屋,梁振英和田秀丽也匆忙跟了进去。 堂屋里,浓浓的酒气在空气里荡漾着,三个人都醉得睡了过去。酒桌上东倒西歪地摆着几个空酒坛子,梁振英见了连忙跑上去扶起了李佩其,不由得叫着:"我的天啊,喝了这么多啊!"田秀丽看到眼前的场景感到十分心痛,担心得眼圈也红了:师长喝了这么多酒,他的胃怎么能承受得了啊。 陈一莲见李佩其等三人喝醉了,心就如刀绞一般,她责怪刚进门的刘天忠:"刘团长,李师长有很重的胃病,你知道不?他根本就不能喝酒!" "陈大夫,对不起,我真不知道。"刘天忠一惊,心想这下闯祸了,一个晚上自己都在厨房和卓玛吉聊天,没有替师长喝酒,这下糟糕了。 卓玛吉闻声从厨房来到了堂屋,见陈一莲对刘天忠凶巴巴的样子,本能地护住刘天忠,问:"你是谁呀?这么大口气?" 没有等陈一莲说什么,就听见身后的田秀丽厉声叫着:"你吼什么?我们师长胃有毛病,他不能喝酒!" 卓玛吉还要上前理论,被刘天忠和阿妈拦住了,宁香豆对陈一莲礼貌地说:"闺女,别生气,这都怪我们家老头,他一高兴就不知道姓啥了。不过不要紧,我们家里有醒酒汤,喝下就好的。来,卓玛吉,跟我来!" 陈一莲当机立断,冷静地吩咐梁振英和刘天忠赶快扶李佩其和马明义上车,马上回指挥部医院组织抢救。 3 李佩其醉得太厉害了,直到第二天上午九点,他才醒过来。一直守在病房里的陈一莲连忙扶着他,让他靠着床头坐起来,然后拿起一杯晾好的凉白开,用勺子给他喂:"快喝点水,酒精把你体内的水分快燃烧完了,多喝水能减少胃和肝的负担。" 李佩其软绵绵地一点力气也没有,他首先让警卫员去通知基地党委成员来这里开会。然后微笑着冲陈一莲:"谢、谢谢你,让你费心了……" 警卫员没有动,他用眼神问陈一莲:这能行吗? 陈一莲说:"去通知吧,给首长输了不少液体,他能行。" 警卫员走后,李佩其满意地朝陈一莲点头:"知我……" "知我者陈一莲也!对吧?快喝吧。"陈一莲给他喂着水,本来昨晚想好等他醒来后要严厉地批评他一顿,但是现在他醒来了,陈一莲竟不忍再说什么了。 "谢谢!"李佩其问道:"政委怎么样?" "别人没有胃病,而且也没有你能喝,所以不用到医院来,早就没事了。"陈一莲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上次我不是说了吗,你的胃病已经不允许喝酒了,可是你就是不听,什么盛情难却啊!你这是在和生命开玩笑!" "哪有这么严重呢?"李佩其甜蜜地喝了口水,笑说:"没有想到,你严肃起来还怪厉害的。" "我看就是你肚子里的酒虫子在作怪。"陈一莲又倒满了一杯水晾着,有些挖苦地说:"是不是觉得自己特英雄,那些戏里的大侠不是都像你这样煮酒论英雄嘛?" "嘿嘿,昨天的确是没有办法,老村长是个特殊的人,我们就要特殊对待,再说对于我的酒量和胃,我心里是有数的。"李佩其听着陈一莲絮絮叨叨地数落,心里反倒觉得暖洋洋地十分舒服,这种温柔的体贴正是自己多年来梦想能得到的。 马明义走了进来,他的眼睛还微微有些肿,一定也是没有休息好。他见李佩其的气色不错,心里才释然了。他抱歉地望着陈一莲解释:"一莲同志,这事情怪我,我应该多喝点,但是最后实在是量不如人,先躺下了。再说,我也是拦不住他啊。" 陈一莲郑重其事地说:"政委,这一次是抢救及时,所以没有什么大碍,不过师长的胃可是再经受不了酒精的考验了。" 李佩其坐直身子,摆摆手,叫马明义坐下来。 马明义说:"李师长,你就缓缓吧。千万别再给我说开会的事了!" "还就是工作。"李佩其的心里还真是工作,他想和政委商量一下,等会儿召开指挥部成立后的第一次党委会会议的议程。 "报告。"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马明义开了门,见田秀丽手捧着一束马莲花进来了,"首长好,祝首长早日康复!" "你,你怎么来了?"李佩其向田秀丽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我不坐了,就是看看你好些没有,首长以后要少喝点酒。昨晚上,你的样子太吓人了!"田秀丽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坐在李佩其身边的陈一莲,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昨晚上,你也去了?"李佩其有些吃惊地对田秀丽说:"好,这束马莲花我喜欢,谢谢!" "把我和一莲姐都吓死了。"田秀丽红着脸将花送在了李佩其手里,又说了声"首长保重"就跑出去了。 刘天忠和梁振英正好向医务室走来,看见田秀丽低着头从身边跑过,梁振英觉得她的情绪不怎么对劲,停下来问:"秀丽,你怎么了?"田秀丽什么也不说,头也没回地往前跑。梁振英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刘天忠拽了梁振英一把:"走吧,师长和政委还等我们开会呢。" 田秀丽跑到离医院不远处的一棵歪脖杨树下,呆呆地望着李佩其的病房门。她本来想和师长单独说说话,没有料到里面有那么多人。唉,怎么可能想不到呢,陈一莲是刚宣布的医院副院长,一定会在里面的,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只要她在,自己就怎么也自然不起来。 她抬头望望这棵没头的歪脖杨树,它的头让风沙吹没了,只有笨拙的疤疤结结的身子。上面的枝条虽被西北风吹得倒向了一边,可蓬蓬勃勃的叶片和绿色告诉人们:它是顽强的,是勇敢的!她钦佩地朝杨树点点头说:"再大的风沙也休想吹弯我的腰,我要向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斗争,以实际行动捍卫我神圣的爱情!" 在李佩其的一再坚持下,大家在李佩其的病房里召开了基地第一次党委会议。会议由马明义主持。会议决定指挥部正式开始工作,并且进行了分工:由党委书记、基地副总指挥李佩其主持基地全盘工作;党委副书记马明义分管基地党委、政治部和人事工作;一团长梁振英暂时负责基地训练工作;二团长刘天忠暂时负责引水工程和生产工作;一团政委程少华暂任基地后勤供给部部长,负责基地生活和后勤保障;二团副团长田新中同志暂任基地建设部部长,负责基地住房建设、工厂规划建设等工作;从省地质队调来的田茂才同志任探矿队队长,负责找矿工作;新调来的刘昕同志任职工医院院长,负责医院筹建工作,陈一莲任副院长,负责医院业务工作…… 商定完基地十个部门的临时负责人后,马明义代表李佩其讲话:"同志们!这里是荒凉了一点,是艰苦了一点,但是,我军有艰苦奋斗、不怕牺牲的法宝。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我们共产党人连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目前,我们的首要任务是解决水源和后勤保障的问题。" 李佩其最后做了补充,他因为身体的原因,讲话时断时续。 李佩其说:"党中央、毛主席派我们到甘肃的新川峡来搞工业建设,我们要有一种使命感!要把这场特殊的战役上升到能不能强国的高度上来!我们国家富国强兵的起点在哪里?就在这荒漠戈壁滩上!就在我们的手中!我们要在这荒山野岭上、大漠戈壁上建设起一座有色金属工业的新城! "要想完成这一神圣的使命,我们要记住十六个字:克服困难、艰苦创业、自力更生、发愤图强!" 马明义一边听一边记录着,刘天忠、梁振英等人听得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决心在这场特殊的战役中再立新功。陈一莲一直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也默默地注视着李佩其。她很欣喜也很骄傲,她没有看错人! 吕泰山和宁香豆提着野兔、野鸡等野味来到了指挥部临时医院看李佩其,门口的警卫员拦住了他们。 "我是来看李师长的,我是吕九庄的老……"吕泰山和颜悦色地说。 "老村长是吧?"警卫员打断了他的话。 "对对对。"吕泰山笑着点点头。 "知道是你,要不是你,我们首长能躺在医院里吗?"警卫员不高兴地扭过头。 "老哥,你怎么一大早跑来了?"马明义休会时正巧出来了,连忙赶过来亲热地问道。 "我就是看你和李师长来了,兄弟呀,都怪我,我真不知道李师长的胃有毛病啊!昨天晚上……"吕泰山迎了上去,歉意地说。 马明义:"老哥,进去吧!李师长已经好了!" 马明义把吕泰山夫妇带进了病房,李佩其把刚吃完饭的碗递到了陈一莲手里,而后高兴地握住了吕泰山的手。吕泰山歉意地说:"实在对不住啊!我真不知道你有胃病啊!" "当兵打仗的人,哪个没有胃病,只是我这胃经不起战斗考验了,现在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李佩其已经好多了,说话也连贯了:"你来得正好啊,我们刚开完了会,关于引水工程你还要给我们出谋划策呀。" 陈一莲对李佩其、吕泰山说:"你们聊,我带大嫂去检查一下身体。" "太好了!"吕泰山对宁香豆说:"跟陈大夫去吧!" 大家坐好之后,马明义指着刚挂起的新川峡地形图介绍:"从这里朝西北近百公里,地形地貌像峡谷,又像河滩。国民党政府时期曾经探明这里有金矿,就叫了新川峡这个名字,但是他们最终没有在这里开矿,原因就是水的问题。 "其实呀,西边五十公里处有座小山,山的西边就有水,那水还不少呢。可是它们拐了个弯,朝南白白地流进黄河了。这座小山是小凤山的支脉,虽高可跨度小,有个几十公里吧,如果开个洞,山那边的水就可以全部流进新川峡了……" 吕泰山听了摘下石头眼镜,对马明义说:"政委啊,我早就看过了,就是从你说的这个地方打个洞子,最便捷!" "既然老村长也这么说,那里一定是最佳的引水地段,想必老村长多年来一直都在惦记这件事啊。"李佩其说道。 吕泰山忙点头说:"是啊!可这个工程浩大,我是无能为力啊!" "引水的事由我们来完成。"李佩其诚恳地说:"这盖房子、种粮食的事可得老哥帮忙啊!" "师长、政委,今天我是来请战的,干打垒的营房,部队要多少栋?我们吕九庄的老少爷们包了!"吕泰山也诚挚地对大家说。 "李师长刚说你来得正好,指的就是这事儿呀!秋天到了,战士们住帐篷不行啊!"马明义走过来握着吕泰山的手说,"以后,还要来更多的建设大军,这干打垒的土坯房子要建不少呢!老哥,你不帮我们谁帮我们?" "这叫鱼帮水来水帮鱼,你帮我们引来甜水,我们帮部队打桩盖房!"吕泰山乐呵呵地抚摸着长须,他多么希望多年未变的大戈壁能够早日改头换面呀。 "老哥,这盖土房子的事你选个日子就行,你出技术,我们出劳力。"李佩其想尽快把这件事情确定下来。 "这一两天就开始,吕九庄男女老少齐参战,让我们的部队兄弟们早一天住上暖和的干打垒房子!"吕泰山毫不犹豫地说,"我觉得这事情越早动手越好!" 这时候,警卫员进来递上了刚到的公文,李佩其打开一开,喜形于色地叫道:"好事情都撞到一起了,是王晓伟啊,我的老同学要来了,看来我们的工作可以大大提前了!" 第六章 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 1 宁香豆从医务室的屏风后出来时,陈一莲已经对她的病况有了一个基本的把握,同时也产生了一个疑问。 诊断时,宁香豆并没有过多地询问自己的病情,而是一个劲地为昨晚的事情表示歉意。说天蒙蒙亮时,吕泰山才醒过来。他口干舌燥要喝水,宁香豆点着了油灯。吕泰山一把抢过宁香豆手中的水壶,仰脖喝下了多半。他放下水壶后,四下望了望,才记起了喝酒的事,连忙问:"我的两个兄弟呢?"宁香豆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之后,吕泰山懊悔地一下把酒桌上的酒具推翻在地:"我,再也不会让他喝酒了!" "别为昨晚的事情过意不去。"陈一莲听了微笑着说,"大嫂,我想告诉你检查的结果。" "哦,大妹子,我是一直都没有这么检查过身体哩,村里哪里有医生啊。"宁香豆感激地站起身,连声地说着谢。 "大嫂,你没有生过小孩呀!你的儿女……"陈一莲说出了对检查结果的疑问。 "大妹子,你真神了!你,你怎么知道?"宁香豆瞪大了眼睛,对陈一莲的诊断感到吃惊和佩服。果然名不虚传,村里的人们都知道这次随部队来了一位医术高超的军医,现在才亲眼见识了她的厉害。宁香豆就把她不生养孩子并抱养了两个孩子的实情告诉了陈一莲。 "别担心,我想只要吃几副中药调理一下,你就能怀上孩子的。"陈一莲一边说一边写着诊断报告和处方,"一定要按时吃药,慢慢调节。" "这是真的?"宁香豆惊讶得叫出了声,她呆呆地望着陈一莲,做梦都没有想到多年来难以启齿的病根,在这位年轻的医生面前能够手到病除。 陈一莲微笑着说:"只要按时吃药,定时来检查,我们一起努力,一定能痊愈。" "陈大夫,你真是太好了……"宁香豆激动得满眼泪花,惊讶地说,"听说你学的是洋医,怎么开的是中药?" 原来,陈一莲的爷爷是江南一带的名医。童年时,陈一莲就耳濡目染,把汤头歌诀全背会了。她是爷爷唯一的小弟子,爷爷不但传授了她治疗不孕等症的祖传秘方,还给她灌输了陈家的家道和医训。这一切,都成了陈一莲长大后对待工作和生活的准则。 给宁香豆抓好药后,陈一莲又派医院唯一的一辆吉普车把宁香豆送到了村里。 吕泰山参加完会后,谢绝了基地派车送他的美意,独自走上了回家的砂石路。一路上,他激动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多少年来,他一直想着开山洞引水到村里的事情。可是,那工程量太浩大了。为了攒够开山引水的钱,他开了金沙矿。可是,国民党的马匪军为了把金矿据为己有,千方百计地阻挠他开矿。无奈之下,他只好放弃了引水到村的计划。他做梦也想不到啊,今天的解放军会帮吕九庄的老百姓实现这个梦想。这共产党毛主席的军队到底是和国民党的马匪军不一样啊!马匪军除了欺负和压迫老百姓,再啥能耐也没有。这共产党的军队却和咱老百姓一条心,我们想什么,他们做什么,我们缺什么他们给什么,这跟及时雨差不多啊! 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家里。还没进屋门,就闻见了一股浓浓的中草药的味道,他径直来到了厨房里。宁香豆正在喝中药,见吕泰山回来了,兴奋地说了今天在指挥部医院的检查结果。 吕泰山听了不禁感叹陈大夫医术神奇,激动地说:"宁香豆,我们还不老,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吧。" 正说话时,村党支部书记刘天宝来了。吕泰山马上通报了赶巧参加基地会议的情况,刘天宝高兴地一拍大腿说:"太好了!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吕泰山让刘天宝赶紧去通知,所有能干活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全体出动。另外,派人连夜把打墙用的墙板等家什准备好。 刘天宝领命后兴冲冲地去了。 宁香豆望着吕泰山黯然神伤:"要是能早点遇见陈大夫就好了,我都四十多了,你也五十过了,还能行吗?" 吕泰山疼爱地将宁香豆搂在怀里:"我觉得我们并不老,今天听到解放军要引水,我就感觉年轻了许多。要知道,引水入村是我们几十年来的愿望啊!" 宁香豆软软地靠在了吕泰山坚实的胸膛上,希冀陈大夫说的奇迹能够出现。 吕泰山两手用力将宁香豆抱起来放在了睡房的炕头上,惹得宁香豆一阵欢笑。吕泰山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高兴点,我们马上就能有娃子了。" 宁香豆挣脱了吕泰山,她关上并顶好了房门,吕泰山就势和她一起滚到了炕上,宁香豆再次发出一串欢快的呼唤…… 2 午后,在戈壁初秋懒散的阳光下,李佩其、陈一莲和王晓伟来到了泰山隧洞前,在邵一波、粟一森的墓地前祭奠。他们向两位老同学献上了野草野花编织的花篮,又庄重地向英雄鞠了躬。 王晓伟再次来到了这块曾经战斗过的故土上,心情十分复杂,为出生入死的战友的牺牲而悲痛,又为见到了魂牵梦绕的陈一莲而感到兴奋。面对老同学、老战友李佩其,他心里也有说不出的激动,仿佛重新回到了清华园热血沸腾的青春年代。 离开墓地,沿着戈壁的小路,他们开着吉普车到了离墓地不远的一处开阔地带,选了一块石子相对少且平坦的戈壁,陈一莲把一块塑料布铺了上去,李佩其取出了酒、熟黄羊肉和吕泰山送的烙锅盔(大饼)。他要以这种特殊的方式为王晓伟接风洗尘。 李佩其望着陈一莲和王晓伟,久别重逢的喜悦溢于言表,能够在残酷的战争年代幸存下来已经是万幸了。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今天,为了国家有色金属工业的建设,他们再次走到了同一个战壕里。 王晓伟兴奋地端起装满酒的小茶缸,露出了开朗的笑容:"为了相聚,为了胜利,我们干了这一杯!" 李佩其和王晓伟碰杯后,朝邵一波、粟一森墓碑的方向举了举:"两位老同学,为了给新中国探矿,你们牺牲在了这里。我李佩其还有陈一莲、王晓伟今天来看你们了。让我们一块儿庆祝今天的胜利吧!" 李佩其把酒倒在了戈壁滩上,陈一莲、王晓伟也把酒倒在了戈壁滩上。 陈一莲又给他们二人倒上了酒。王晓伟抢过了陈一莲手中的酒壶:"一莲,怎么给佩其那么少啊?"他给李佩其倒满了酒:"一莲,你可变了,你现在真格一个现代杨贵妃啊!" "什么呀?"陈一莲脸红了,可心思儿还在李佩其的酒上,佩其啊,你可千万不能喝呀!你那个千疮百孔的胃,可再也禁不住这酒精的刺激了。 王晓伟很是受用陈一莲不好意思、羞羞答答的样子,她怎么还是当年那个样子呢,人一说她就脸红、人一夸她就害羞。王晓伟举缸相碰:"来呀!为我们相聚在丝绸之路的戈壁滩上干杯!" "干杯!"三人齐喊道。 陈一莲在一旁提醒道:"佩其,你少喝点。" 王晓伟奇怪地看着他俩,陈一莲怎么这么体贴他,一向有海量的李佩其怎么会怕酒呢?陈一莲看出了王晓伟奇怪的眼神,解释道:"他的胃出了毛病,刚从医院出来。" "我们当年可是最好的朋友,喝点酒没什么吧?"王晓伟看到陈一莲对李佩其的态度,心里油然产生些许醋意。 "不行!"王晓伟硬要李佩其喝酒。 "今天例外,我可以喝。来,晓伟,干。"李佩其说着痛快地一饮而尽。 陈一莲显得很紧张,疼爱地看着他喝完,心里暗暗着急,他不知道爱护自己,不把身体当回事,叫人看了实在担心。 王晓伟从陈一莲的眼神中看到了她的心思,不免有些惆怅。这次他是听说陈一莲已经来到新川峡的消息之后,才自告奋勇地向组织提出到新川峡有色金属建设指挥部来工作的,而且他也知道陈一莲至今没有和任何人确定恋爱关系。 他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不动声色地斟酒。陈一莲一把抢过酒壶,生怕他给李佩其倒多了:"我来分配。" "一莲,这么凶啊!还记得我们分手时的情景吗?那时的你多温柔啊!"王晓伟抚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望着陈一莲说。 王晓伟的话让李佩其回忆起了他们当年分别时的场景,他笑着说:"一莲,你给我们送过一首古诗,是一位七岁的女孩送别哥哥时的真情实感,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陈一莲放下酒壶,将黄羊肉分到他们碗里,心思早已飞回到了那个多灾多难而又动荡的年代。 "记得?那好,一莲,罚酒一杯吧!"王晓伟说完,靠在了吉普车车头的挡板上。 "慢。"李佩其做了个暂停的动作。 王晓伟不觉爽朗地笑出声来:"佩其,你也偏心眼啊,怎么,我罚一莲酒,不对吗?" "我问你,一莲送你的那首古诗呢?你要能拿出来,罚一莲三杯。拿不出来,罚你三杯!"李佩其不慌不忙地提出了罚酒的办法。 "好,我同意。"陈一莲拍掌表示赞同。 "我算看出来了,现在我比较孤立啊,你们是已经站在一个战壕里了。"王晓伟言语中带着无奈,脸上的表情却依然显得很开朗,他用平静的语调背诵着:"《送兄》,别路云初起,离亭叶正稀。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飞。一莲,当年你送我们这首诗的情景你还记得吗?" 陈一莲起身,靠在吉普车门上,双手抱在胸前,望着无尽的戈壁和山崖遐想。怎么会不记得呢?当年他们为了全中国的劳苦大众早日解放而离开了北平,各自奔赴不同的战场,不知道何日再相见。为了表达她对两位哥哥的祟敬和爱,才一笔一划地为他俩抄录下了《送兄》诗。 李佩其自然也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不禁也激动万分。 "没有想到再见面时竟然是十多年之后……"王晓伟仰头冲陈一莲做了个鬼脸:"小女孩已经长大了。" "别转移话题,晓伟,你认罚吧。"陈一莲知道他一定拿不出当年抄给他的《送兄》诗。 "佩其,难道说一莲那首诗你还留着?"王晓伟这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输了,不过要他喝三杯酒也可以,他得拉个垫背的。 李佩其嘿嘿一笑:"是要你拿出来,扯我干什么?" "佩其,你要能拿出来,我喝一茶缸。"王晓伟拿起酒壶,又指指茶缸:"倒满喝,满满一缸子。如果你拿不出来,我罚一半,你罚一缸子!怎么样?" "不行!你喝完再说。"陈一莲可不妥协,王晓伟的鬼点子可多了,说不定到最后,罚酒全给李佩其喝了。 王晓伟被陈一莲的认真样给逗乐了:"佩其,你看看,我说她偏心眼吧,她还不承认!佩其,说!敢不敢?" 李佩其不动声色地点燃香烟:"有什么不敢的?一莲,斟酒!" 陈一莲满腹狐疑地望望李佩其,斟满了酒,真搞不懂他们俩要把这个游戏玩成什么样子。 王晓伟点点头,很高兴李佩其参与进来,他老实交代道:"我说实话,经过了十几年的时间,一莲送我的《送兄》诗我真不知道放哪了。" "尊敬的王工程师,认罚吧!"陈一莲就势把他的酒缸子递给了他。 "等佩其拿出来,我绝对服输!"王晓伟也认真起来。 李佩其从军装上口袋里掏出了半截笔记本,犹豫了一下又塞了进去:"还是别看了吧。" 陈一莲失望地不出声了,她觉得这个时候的李佩其和工作时的李佩其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此刻表现出的优柔寡断,不但让她失望而且还心痛。说不定他也丢了吧,这都这么多年了,他怎么可能留下那个小小纸条呢?如果是这样,他就和晓伟一个样,心里没有自己。如果佩其拿不出那个字条儿来,他就得喝酒,不行!我绝对不能再让他喝了:"晓伟,这是两回事,是我俩的事,你不能拉佩其进来!" 王晓伟哈哈一笑,更来劲了:"没有吧,佩其,喝酒!" 李佩其端起茶缸刚要喝,突然被陈一莲拽住了胳膊:"晓伟,掏!把他的笔记本掏出来!" 李佩其听了连忙站起来,微笑着说:"上面可全是军事机密,我看谁敢掏?" "我敢!"王晓伟一边说着一边扑了过去,他抢到了李佩其的笔记本,他断定,这本子里也绝对不会有那个小小纸条。他兴奋地说:"一莲作证,我不看军事机密,只看别的。"王晓伟把笔记本朝下一抖,从里边掉出了一个折叠边已经有些毛了的纸条。 陈一莲眼疾手快地拾起纸条打开,她的热血马上沸腾了起来。是那个纸条,李佩其那熟悉的笔迹更让她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王晓伟见状心中不由一惊,凑过来一看,果真是陈一莲当年抄的那首《送兄》诗,脸色立马变了,表情复杂地再次坐下靠在了吉普车挡板上。陈一莲还在细致地看着这张保存多年的纸条,李佩其在背面写的一行字是:亲爱的,今日一别,何时相会…… 李佩其不好意思地伸手从陈一莲手里拿过《送兄》诗,折好夹进了笔记本:"晓伟,喝吧,我也陪你喝一口!" 陈一莲感动地望着李佩其,一股暖流从胸中涌来,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既然那个时候你就这么想,为什么一直到现在都不曾向我表白;既然把这首诗一直保存到了现在,为什么不面对自己的感情?此时此刻,有太多的疑问占据了她的大脑,真的是让人欢喜让人忧啊! 王晓伟无奈地端起满满的一茶缸酒,默默地喝进口里、咽进了肚里,真是一杯苦酒啊!新川峡的水苦,酒难道也是苦的吗?酒下了肚,一股火辣辣的感觉升腾起来,直冲脑门。王晓伟又自顾自地把酒斟满,拿起来再次准备干掉。陈一莲按住了他的手臂:"慢点,别喝这么急。" "一莲,这是心疼我吗?"王晓伟迷蒙着双眼,笑嘻嘻地说。 "老同学、老朋友好不容易见面,怎么能让你喝多呢,吃点羊肉吧。"陈一莲放下他的酒,将羊肉硬塞到了他的手里。 "是呀,晓伟,你这话问的有问题呀,我们之间不心疼,谁心疼?能够再次相逢……"李佩其将烟头摁灭在沙地里,眼看着王晓伟的眼神已经有了醉意,便伸手拉了拉他,"你先躺一会吧。" 王晓伟推开李佩其的手,没有理睬他,一个劲儿盯着陈一莲问道:"一莲,你告诉我,你、你是不是烦我了?" "什么呀,晓伟,你为什么这么说话呀?"陈一莲也感觉他有些不可思议,说话的语气中带着酒劲,让她觉得突然之间王晓伟变得怪怪的,没有了十多年前的那种大度和宽容。 "没什么,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再见到你,我很高兴!佩其,我们喝!"王晓伟毅然决然地端起酒,"咕噜咕噜"地又喝了一缸子。 "哈哈,好酒量!"李佩其也乐意奉陪,端起酒又喝了一口。陈一莲见状想拦也拦不住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关心谁好了,只有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指挥部还有很多的工作等着我们呢!" 陈一莲、李佩其把王晓伟搀扶上了车后座,王晓伟歪倒在了一边,嘴里嘟哝着:"今天我扫了兴,改天我做东,请你们再喝,今天能见面,这就是缘分啊……"说完,就睡了过去。 李佩其望着他的睡态,若有所思地说:"看来他是喝多了点。" 李佩其下车又上车,发动了车子,向指挥部开去。陈一莲说:"酒真是个坏东西。我说别喝酒,你就是不听。" "老同学来基地工作了,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情,我们不喝点他能高兴吗?"李佩其低声说。 陈一莲温柔地看了他一眼,嗔怪地说:"你老是这样,每次都为喝酒给自己找理由,就是不关心自己。不关心自己也就是不关心别人!你懂吗?" 3 戈壁滩上突兀地呈现出了从未有过的热火朝天场面,让荒山野岭上的生灵有了一种末日来临的感觉。躲在暗处的狼群和在荒漠上觅食的黄羊,全露出了惊恐的样子,它们都竖起了灵敏的耳朵,惊恐万状地观察着鼎沸的人群,聆听着震耳欲聋的炮声和车辆机器的轰鸣。 戈壁大漠已经进入了新的洗牌过程,眼前这支穿着军装、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庞大队伍,已经成为了这里新的主人。 在光秃秃的汤山支脉小凤山上,根本没有车走的路。一辆吉普车在高低不平的山坡上颠簸起伏,走走停停。李佩其和吕泰山坐在车上,他们准备到引水源头再实地勘察一次,以便进一步确定开隧洞引水的最佳方案。同行的还有二团团长刘天忠。 李佩其相信引水工程一定能够成功,眼下这项工作和开矿一样重要,水源决定着新川峡的命运。人苦点没关系,喝着苦水照样能生存。吕九庄的老少爷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不照样坚持下来了吗?对于这支英雄的部队来说,什么样的苦都不在话下。可重要的是,用于生产的那些机器设备绝对不能喝这样的水,它们的肠胃比人娇气多了。也别说那些庞然大物似的机器了,就拿小小的汽车发动机来说吧,这才喝了几天新川峡的水呀,那肠肠肚肚就受不了了。走不上一段路就开锅,翻不上一个山坡就"吭哧吭哧"地出不来气了。 由此可见,不改变这种不宜人生存的恶劣环境,就不可能在这里搞工业,至于打一场漂亮的特殊的战争,只能是一句空话!在戈壁滩上建一座有色金属工业城,那更是纸上谈兵、水中捞月! 一路上,李佩其把自己的愿望和开山洞引水的具体想法告诉了吕泰山。 吕泰山没有料到李佩其的想法和自己竟是这样地不谋而合,因此他对李佩其更是刮目相看了。他拿起吉普车上的望远镜,向前方望去。 "李师长,快看看这场面,真是壮观啊。"吕泰山激动地将望远镜递给了身旁的李佩其。 李佩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在望远镜的视线里,成千上万的军民投入到了基地指挥部的建设当中,驴车、马车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从汤县赶来的民工与第一师的将士们汇合在了一起,有的打桩盖房,有的铺路,有的平整沙地…… 看到这热气腾腾的劳动情景,李佩其动容地点点头,这样的场面虽然和战争场面一样的壮观,但是少了杀掠与纷争,多了安宁与祥和。尽管自然条件十分恶劣,建设的设备短缺,只要队伍延续"英雄第一师"的优秀传统和作风,再大的困难也难不倒这些建设者们。 从山上下来,李佩其在指挥部见到了汤县的领导,感谢他们调动了上万民工来到了基地建设的第一线。汤县的领导也被眼前热火朝天的建设场面感动了,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庞大的劳动场景,连连称这下好了,汤县新川峡的父老乡亲们从此就有福可享了。 送走汤县的领导之后,李佩其独自往指挥部走去,田秀丽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站在了他面前,脸红扑扑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佩其奇怪地停下脚步,微笑着问道:"田秀丽同志,不在文工团里唱歌跳舞,跑到这里干啥来了?" "找首长。"田秀丽抬起头,大声说。 "哦,秀丽同志,找我有什么事情?" "首长,你怎么老是同志同志的称呼我?"田秀丽觉得这样的称呼太普通,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她希望首长对她另眼相看,要更亲切一些才好。 "噢?那让我叫你什么啊,叫田秀丽?"李佩其奇怪地看着这个乖巧的女兵。 "叫小田就好了。"田秀丽说完,脸上兀自燃起了一片红云。 "好,小田,找我有什么事情?"李佩其心想,这个年轻女兵想法真是多。 "嗯,我们文工团排了一个晚会,希望首长到时候来观看。"田秀丽低着头,忸怩地将两只手缠在一起。 "很好啊,大伙这么辛苦,是应该组织一些文娱活动,放松一下。"李佩其点点头,没有想到她是来说这个事情的,这应该是文工团的领导来向他汇报才对。 "首长再见。"田秀丽说完,飞快地敬了一个礼,就跑了。 当斜阳懒散地照在戈壁滩上时,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表现出了一些疲倦。听到收工的军号声时,各团的将士们和汤县派来的民工,还有吕九庄的乡亲们才开始整理起劳动工具,准备收工了。 一抹寒气随着夜幕升腾,空气变得十分的干燥和清冷,大家的饥饿感也随之而来。食堂的战士们已经将晚餐准备妥当,把一个个装满了热气腾腾面条的木桶抬上了拖车,运送到了军民的面前。为了早日完成工期,各团已经安排干部战士轮流加班加点。食堂也不例外,他们团结协作、努力工作,以实际行动保证伙食供应和饭菜质量。 在指挥部的临时医院里,陈一莲还没有下班,正在给宁香豆开药方。吕泰山坐在一旁,心里巴望着这些药方能焕发奇迹,他扭头看了眼天色,对妻子说:"老婆子,别唠叨了,陈大夫也该下班了!" "不碍事,队伍收工吃过饭后,还要忙一阵的。这个时候,我是不会下班的。"陈一莲和蔼地说。 "唉,你真是够忙的,我在这待了一会,来看病的人真多啊。"吕泰山看到这位来自大城市的女军医,一点都不摆架子,对人和蔼可亲,心里感叹陈大夫不仅有高超的医术,还有高尚的医德啊。 "哟,还没有下班啊。"王晓伟快步走了进来,看见陈一莲还忙活着,爽朗地打着招呼。 "是王工程师啊。"吕泰山连忙起身。 "你坐。"王晓伟坐到吕泰山对面的椅子上,他早就听说了眼前这个人的传奇经历,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你先坐,我还有几个药方要开。"陈一莲头也不抬地对王晓伟说。 "吕村长,你可找对人了,我们陈副院长在大学时就是很好的医生了。"王晓伟抚了一下油光可鉴的头发,对吕泰山说着,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陈一莲。 "我看得出来,陈大夫是神医。"吕泰山微笑道。 "不敢当,这话可不能随便说,看病得讲科学。"陈一莲笑着回答,然后将药方递给了宁香豆,"大嫂,再吃两剂吧,上次开的药效果很好,接着吃。" "好,我按你说的办,我们先走了。"宁香豆将药方揣进衣兜里,拉起吕泰山要走。 "大嫂,有时间我过去看你们去。"陈一莲热情地跟出来,送他们到门口。 "陈大夫,你可一定要来呀。"宁香豆和吕泰山向她扬手告别。 望着他们的背影,王晓伟笑着对陈一莲说:"我们的大忙人,可以下班了吗?" 陈一莲回过身子,摇摇头:"还不行,说不定还有战士要来看病呢。" "那我继续等待。"王晓伟稳稳地坐下了。 "对了,这里的情况,都熟悉了吧?"陈一莲关心地问。 "现在我已经投入工作了,我的主要工作是和田茂才同志考察矿藏和开凿矿点。"王晓伟点着头,胸有成竹地回答,"我和佩其在工作上绝对是最好的搭档,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理想和目标。" "我也希望是这样。因为,在我心里,你俩是我最好的大哥和朋友。" "倒是你,千万别太劳累了……"王晓伟说了一半,停了下来,有战士进来看病了。 战士对陈一莲说:"陈大夫,我最近老是肚子胀。" "这是水的原因,过一阵山那边的水引过来,就好了。我给你开点药,一吃就好!"陈一莲一边给战士号脉一边说。 这名战士走了之后,王晓伟起身做了一个弯腰邀请的动作,颇有点西方绅士的味道。陈一莲见了捂嘴轻笑:"这可是医院,不是舞场啊。" "我邀请你共进晚餐,不知能否赏脸?"王晓伟依然认真地说。 陈一莲望着这个老同学,觉得他还是老样子,喜欢动脑子,心里的点子特别多,嘴皮子总是那么乖巧和利索。本来作为先到者,她应该先尽地主之谊请他的,只是自己实在没有空闲。而这位出生在兰州的白面书生,竟然做得一手好菜,来基地才几天就让她和陈刚尝了不少西部独特的美食。今天,想必又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吧!对于王晓伟的盛情,她是又感激又害怕啊!感激的是,她辛苦劳累过后,他总能想花样让她吃上可口的饭菜,总能用风趣和幽默让她轻松无限。在兴奋之余,一丝不祥的感觉也随之出现了。王晓伟对她的好她早就觉察出来了,但是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万一哪天王晓伟向她求爱,她该怎么办? 李佩其整天忙于工作,别说让他关心她了,有时几天都看不到他的影子。他是那种工作和事业第一、爱情和家庭第二的男人。可他把自己的感情深深地埋在心底,从不轻易把工作之外的个人私事拿出来。就这一点,也让她感动,以至于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但他分明又是位最细致最能善解人意的人。他能把十多年前的字条留到今天,就是最有力的证明。在她心目中,李佩其是阳刚、强大和正义的化身。 对于王晓伟,你不能说他对工作和事业不专心、不用心。为了研究矿山资料,赶写技术报告,他有时整夜都不睡觉。第二天凌晨,他用湿毛巾擦一把脸,就又投入到新一天的工作当中去了。在她的感觉里,王晓伟是那种既会工作又会讨女孩子欢心的男人。跟他一起时,你从不知道疲倦是怎么回事?在她心目中,王晓伟是风趣幽默的人,是个懂感情会体贴人的人。 可是,在她爱情的天平上,分明李佩其那头是最重的!她知道,她爱的绝对是沉稳刚毅的李佩其,而不是油头滑脑的王晓伟。 王晓伟怎么会在她心目中有了"油头滑脑"的印象呢?想到这个成语,她笑了。她不爱王晓伟不假,可她绝对不能这么看王晓伟。 主意早就拿定了,可她就不知道怎么对王晓伟说。 "晓伟,对不起,我爱的是李佩其。""晓伟,你就做我哥哥吧!""晓伟,你的心思我懂。可我不能嫁给你。""晓伟,世上的好女人多的是,你找别人吧……" 她在心中想好了不少拒绝王晓伟的话,可她就是说不出一句来。她怕伤害王晓伟,她更怕一句话会毁了他们的友情!陈一莲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什么都优秀,唯独这一点,让人不可思议!她常对自己说,这个优柔寡断不但会害了我自己,也会伤害我最心爱的人啊! "如何?我有请了。"王晓伟再次弯腰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行,看你这么有诚意,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陈一莲最恨自己这一点了,心里明明想的是拒绝,可说出的话却是另外一回事。她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起身脱下了白大褂,整理了一下军装,"把佩其也叫上吧。" "他早吃过了,现在不知道在开什么会呢,别打扰他了。"王晓伟轻声说。 "也是,不过得把小陈刚叫上,这孩子也没有吃饭呢,让他也再次尝尝你的手艺。"陈一莲说着往门外走,大声叫着,"刚刚,走,吃饭了,别玩了。" 他们来到了王晓伟的宿舍,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黄羊肉、野兔肉、野鸡肉和好几种野菜。陈刚趴在桌子上,看着这些好吃的,回头望着陈一莲:"阿姨,这是什么菜啊?" "乖,是野味。"陈一莲摸摸陈刚的脑袋,拉他坐下来,对王晓伟说:"没想到这么丰盛,这些菜是哪里弄来的啊?" "我侄子给我送来的!"王晓伟招呼他们吃菜,神秘地说:"都是本地特产。" "你侄子?"陈一莲疑惑地问。 "对,他在汤县当副县长,可比我这个叔叔强多了。"王晓伟夹起一块兔子肉送到了陈一莲的碗里,陈一莲又夹了一块给了陈刚。王晓伟倒上了两杯酒:"一莲,来!为了我们的缘分,我们碰一杯!" 4 夜色在风里多了一丝鬼魅,远处甚至传来了几声似有若无的狼嚎,紧接着大漠上刮起了铺天盖地的大风,沙尘飞舞而至,一场沙尘暴来临了。 指挥部办公室的窗扇被风吹得前后晃动,马明义在窗前看了看天色,还插上了窗户插销,回头对李佩其说:"这就是典型的沙漠气候,说变脸就变脸,事先没有任何的征兆。" "马政委啊,我认真地看了王晓伟工程师的报告,这个报告很翔实,也很有说服力。"李佩其扬着手里的报告,激动地说。 "李师长,我们该动手了吧?"马明义跃跃欲试地挥了挥有力的拳头。 "我们就沿着英雄们当年的足迹前进!"李佩其点点头说:"这份报告浸透着当年英雄的鲜血啊!" "报告!"门外传来一个女兵的声音。 "噢,小田同志,什么事?"李佩其转过头微笑着问。 "我们文工团请两位首长去看我们的节目!"田秀丽抹了一下额头上被风吹乱的发丝。 "记起来了,你和我说过,什么时候表演?"李佩其点了点自己的脑门,对马明义说:"马政委,文艺节目可是精神粮食啊,我们可要两手抓啊。" "有表演啊,我还不知道呢,你们文工团怎么不早点给我报告?"马明义故作生气地问田秀丽。其实,演出的事文工团刘团长早就给他汇报过,只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给李佩其说呢! "是这样的,马政委,我们想给你们一个惊喜。"田秀丽调皮地一笑,"文工团决定在明天晚上演出,地点在基地的露天剧场。" "哈哈,你这小鬼,好会说话。"马明义爽朗地说笑着,望了眼窗外的风沙天气,"是啊,但愿明天的老天爷变个好脸色,我们好去看你们节目。" 刮了一夜的沙尘暴果然在第二天结束了,天色也放晴了。当晚,基地露天的剧场上,干部和战士还有乡亲们,黑压压地坐了一大片。李佩其和马明义没有坐到前排,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马明义叼起了烟斗,摆出一副准备好好欣赏的架势,李佩其向四周望去,见劳累了一天的将士们和乡亲们,情绪依然高涨,由此足以说明大家对基地建设事业的满腔热忱和坚定的信念。 "这样的活动应该经常开展,虽然我是大老粗不懂什么艺术,但是知道这玩意的威力,不亚于飞机和大炮啊。"马明义抽着烟斗,火星照亮了他的脸庞。 "不论是战争年代还是和平时期,艺术来源于生活,又服务于生活,所以我们得关心得重视同志们的文化生活,这里的环境这么恶劣,同志们在工作之余,享受点精神食粮,这也是劳逸结合的最好形式。"李佩其也点燃香烟,补充道:"冲锋陷阵时,冲锋号一响,将士们的热血马上沸腾了,和平时期的文艺活动,同样能鼓舞大家的斗志,让大家精神百倍地投入到建设之中。" "说的是啊,以后基地的人员还要大规模增加,政治思想工作的任务会越来越繁重,我们要把文艺活动作为政治思想工作的重点来抓。"马明义说完,突然猫着腰退到了一边,消失在了夜色里。 李佩其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这时候舞台上的灯亮了,田秀丽走上台报幕,台下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李佩其微笑地看着大家,看来这个小田同志还是深受大家欢迎的,群众基础不错嘛!文工团的女战士一向是战士们私下追捧的对象,再加上田秀丽的漂亮,所以会场的气氛马上热烈了起来。 台上又雄赳赳气昂昂地走来了一队女兵,她们表演的是合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尽管她们唱的都是战士们耳熟能详的歌曲,但是每次的表演,将士们和老百姓的掌声依然接连不断。 一会儿,马明义一下又从暗中走了回来,咬着李佩其的耳朵:"李师长,可靠消息,有敌情!" 李佩其惊诧地站起来,低声问:"敌情?什么敌情?" 马明义不由分说,拉了他一下:"跟我来!" 李佩其跟着他走出了露天剧场,向营地走去,一路上他向四处警惕地望着,见马明义一句话也不说,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向前走,他只好尾随着马明义来到了王晓伟的宿舍门外,才停下来。 "究竟什么敌情?"李佩其认真地问道。 "据可靠消息,你的干儿子传书,叫爸爸速到王叔叔家。"马明义神秘地低声说。 "这是哪门子敌情。"李佩其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松弛下来,对自己刚才的举动暗暗感到好笑,多年来的战斗生活给自己的烙印太深了啊,一听"敌情"二字,就能立即跳将起来,进入高度的备战状态。 "进去就知道了!"马明义严肃地说着,心想,不说敌情,能把你从剧场叫出来吗? "是啊,怎么没见晓伟来看表演呢。"李佩其也纳闷地嘀咕着。 "进去就知道了!"马明义继续说。 屋子里,王晓伟瞅空儿握住了陈一莲的手:"一莲,我……" 陈刚扯过了陈一莲的手,学着大人的口吻:"王工程师,放手!放手!" 王晓伟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会这样,弄得自己好没面子,便低声吓唬道:"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晓伟,别说孩子。"陈一莲把陈刚揽在了怀里。 "小鬼快吃!吃饱了回去睡觉!"王晓伟悻悻然地瞅了陈刚一眼。 陈一莲笑着端起了酒杯:"晓伟,大人不记小人过!来,喝酒!" 王晓伟笑嘻嘻地望着她:"干!" "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山?"陈一莲关心地问。 "快了吧,我把全部资料都交给佩其了。估计就这一两天的事儿。"王晓伟答道。 王晓伟知道陈刚在一旁,自己想说的话也不好说出口,只有转移话题了:"哎,一莲,我给你煮饺子去!" "还有饺子?太棒了!"陈一莲最喜欢吃饺子。 几句话的工夫,王晓伟果然端上来了一盘热气腾腾的水饺:"一莲,趁热吃,这是你最喜欢吃的韭菜馅饺子。" "晓伟,你还记着我爱吃韭菜馅饺子?"陈一莲的心里不由一热。 王晓伟靠在柜子旁望着她说:"怎么可能忘掉呢?当年在清华园后门,那家我的老乡兰州人开的饺子馆里,哪一天没有我们的身影?" "晓伟,真香啊!"陈一莲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咬了一口。 "一莲,香就多吃点。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王晓伟深情地说。 陈一莲一边给陈刚的碗里夹饺子,一边冲着王晓伟说:"谢谢你,晓伟。" 王晓伟举起酒杯与陈一莲碰了碰:"一莲呀,我今天高兴啊!" "好你个晓伟,一高兴就把老同学给忘了!哎,马政委,还真有敌情呀!"李佩其响亮的声音传进了屋子。 "敌情?"王晓伟"唰"地站了起来。 马明义指指一桌子菜:"这不是敌情是什么?陈刚,去,叫你梁叔叔、刘叔叔他们来,就说在你王叔叔家发现了敌情。" 陈刚一个立正:"是!" "这孩子!"李佩其疼爱地望着陈刚跑了出去。 陈一莲立即拿来了碗筷:"马政委,佩其,快上座!" 王晓伟这才回过神来,忙斟了两杯酒:"来,敬你们一杯!" 马明义接过酒杯,又把李佩其的酒杯抢过来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不少,把剩下的一点点酒给了李佩其:"李师长,来,王工的酒不喝白不喝!干!" 李佩其喝了一小口酒,吃着陈一莲给他夹在碗里的肉,冲着王晓伟说:"晓伟呀,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这喝酒吃肉的好事儿就把我们给忘了呢?" 王晓伟嘿嘿笑着,不好意思地说:"你们是领导,怕请不动呀!" 马明义哈哈一笑,直截了当地嚷着:"屁话!陈副院长就不是领导了?怕是王工程师另有所图吧?" 陈一莲满脸通红:"图?图什么呀?" 李佩其见马明义的话太直,连忙打圆场:"晓伟是怕我们吃他的好肉喝他的好酒呀!晓伟,从实招来!哪来这么多好吃的?" 陈一莲起身把菜拿到灶上重新热了又端了上来:"各位,多吃点!要不,王工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王晓伟此时可真有点哭笑不得,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李佩其和马明义在这个时候会不请自来,尤其是马明义说话还那么不客气,简直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王晓伟整理了一下情绪,说道:"正好,我给二位汇报一下小凤山东山矿的事。" 马明义见王晓伟说起了工作,马上情绪高涨:"那好,就是没有敌情,我和李师长也会来找我们王工的。关于东山矿的事,说说你的意见吧。" 王晓伟点点头,想到原来他们也是为这事而来,心里不由得平静了许多:"根据资料和种种迹象表明,我认为东山矿适宜露天开采。" 李佩其夹起了一块肉,凝神地望着他提出了疑问:"为什么?" 王晓伟胸有成竹地回答:"根据最新测定的数据,矿体几乎在地表20米以下,有些地方矿体就在地表面。如果我们把东山的山头揭掉,就能进行大规模的开采!" 这时候,陈刚把刘天忠、梁振英等人领了进来,陈一莲安排他们坐下,大家一边吃肉一边倾听他们的交谈。 李佩其吃着肉说:"请说下去!" 王晓伟得到了鼓励,语调更加明快起来:"如果开洞开采,费时费力不说,还会浪费大量的矿石。我们要保证安全,头顶的矿体就得用水泥圈保护起来!我个人认为,这是浪费!" 李佩其对他的说法表示赞同,接着说道:"同时,这也不符合党中央提出的建设新中国的要求啊!" 马明义没有听明白王晓伟说的专业方面的术语,只是表态道:"所以,我和李师长才不请自到了!" 王晓伟看着陈一莲给大家斟满了酒,端起酒杯:"东山矿问题究竟是露天开采还是凿洞开采,我想李师长最有发言权。因为……" 马明义注意地看了一眼王晓伟看陈一莲的眼神,接着王晓伟的话说道:"因为,李师长也是专家!" 王晓伟也觉察到了马明义一直在观察他,他马上收回眼神,望着马明义:"马政委说的是,李师长上大学时学得比我还好!来,我敬各位一杯!" 李佩其见自己杯中的酒很少,知道是陈一莲有意这样做的,不由得笑了笑,然后与王晓伟碰杯:"真正的专家在这里,他是我们的地质英雄、工程师王晓伟同志!" "李师长过奖了!"王晓伟高兴地说着,挑最好的肉放进了战友们的碗里。停了一会儿,他收起了笑容:"真正的英雄是我们的那两位同学,确切地说,我是逃兵呀!" 李佩其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晓伟,不能这样说!在那种情况下你必须得逃出来,否则,你们辛辛苦苦勘探的成果,不就落在敌人手中了?" 马明义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对!李师长说得对!来,王工程师,我敬你一杯!" 第七章 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 1 戈壁滩上摆上了两排崭新的干打垒的土房子。 远处,干打垒的房子还在继续地修建着,且工程进展得相当迅速。看着战士们有房子住了,李佩其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一些。他明白,这一切多亏了吕泰山和乡亲们对基地的支持。 他走进帐篷坐在了窗前,准备对下一步的工作做一次梳理。 一看这架势,警卫员忙拿出了装瓜子的布袋子。李佩其接过来抓了一把葵花子,放到嘴里咀嚼着,两眼静静地注视着窗外这些崭新的土房子。这些整齐的土房子和大漠的色彩连成了一体,它们属于同类色调,如果抛开各自的形象和特点,从色差上是难以分辨出来的。就像戈壁滩上的沙鸡以及爬行动物,它们要是一动不动,你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它们的。这些土房子修建在环境恶劣的戈壁滩上,它本身就有很深远的意义。住在这些土房子里的人,就是这里的主人,必将以愚公移山之志,彻底改变这里的一切,让戈壁滩旧貌换新颜。 马明义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将一份住房分配方案交到了李佩其手里:"李师长,住房分配方案已经初步确定好了,你看一下。" 李佩其将装瓜子的布袋子放在了桌子上,接过了马明义递来的报告。他一边嗑葵花子一边认真地看完了住房分配条件以及住房首次分配的名单。马明义抽着烟斗饶有兴致地观看着李佩其的嗑葵花子表演。 李佩其停下了嗑葵花子的动作,冲马明义摇摇头说:"马政委,我是单身,就先不要考虑我了,把我的名字划掉,加上王晓伟工程师的名字吧!另外先照顾有家属的同志,让他们全部搬进去!" 马明义听了奇怪地问:"你还带着陈刚哩,不搬怎么行!" "唉,刚刚在我这儿才睡过几天呀?现在他跟着一莲,都快离不开她了!"李佩其若有所思地说:"要知道,目前房子短缺,空出一套房子就能多安排几个战士住进去。等后面的房子修好了,我再搬也不迟嘛。" "堂堂的基地书记,副总指挥,不能老住帐篷吧!为了你的身体,也为了我们基地的建设工作,我看你还是应该带头搬。"马明义是非常讲原则的,他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是做起思想政治工作来却是有板有眼的。 "你还别说,我在这帐篷里还住习惯了,休息办公一体化,觉得挺好的。"李佩其的主意已定,他认为即使住进了干打垒的房子,办公地点还是在这帐篷里,一点儿也不方便。现在正是忙工作的时候,每分每秒的时间都很宝贵,如果把时间浪费在路上的话,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谈完了房屋分配,马明义又谈起了李佩其的个人问题。 "我看啊,那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我具体办就行了!你放心吧,我全包了!"马明义说道。 "政委,什么事儿?"李佩其疑惑地问道。 "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和一莲的事儿呀!"马明义笑着说。 "政委呀,这事儿稍微后放放,等基地的工作告一段落后再说吧!"李佩其说。 马明义有点着急了,虽然平时李佩其从不谈自己的个人问题,但是李佩其和陈一莲之间的感情他这个心细的人早就看出来了,李佩其要是再不抓他和陈一莲的事儿,那个王晓伟就要捷足先登了。在这个问题上,他就是看不惯这个李佩其,他在对待自己的婚姻问题上总是这种慢性格。 "你和一莲的事是基地的大事!我这个基地的党委副书记不能不管!"马明义的声音大了起来。 李佩其知道马明义是个热心肠的人,再加上他的话也不无道理。便轻描淡写地转移了他"你和一莲的事是基地的大事"的话题,认真地阻止道:"你真给我们包办吗?我的好政委,你可千万别这样!让我们自己解决好不好?" "好好好!我的师长,我咸吃萝卜淡操心!我狗抓耗子多管闲事!"马明义看到他那严肃的神情,只好无奈地摇着头走出了李佩其的办公室,他边走边在心里说:再不抓紧,你的陈一莲说不定就是那个王晓伟的了! 从那天发现"敌情"开始,马明义就对王晓伟这个人有了一些自己的看法,他从心底里并不喜欢这个小白脸。虽然说他有知识、有文化,尤其在专业技术方面是个行家。但是他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的确让人受不了,李佩其说他是英雄,他就真的以为自己是英雄了。给了你个箩儿就当成个天了呀,给了你个酒盅盅就当成缸了呀!人家李佩其是看得起你姓王的,你可倒好,蹬鼻子上脸,太不是个东西了! 马明义还特别看不惯的是王晓伟对陈一莲那副紧追不放的样子。因为李佩其和王晓伟是老同学、老战友,马明义还碍于面子,不好在当中多说什么。否则的话他早就发作了!同是有文化的人,你看看人家李佩其是什么做派?你明知道陈一莲是李佩其的女人,可整天像个跟屁虫似的,缠住陈一莲不放,你也太不懂规矩了!不懂规矩还在其次,这样下去会犯大错误的啊!自己作为基地党的政治思想工作的最高领导人,有责任也有义务把王晓伟从危险的边缘上拉回来。 后来,马明义策略地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李佩其,李佩其说加强对基地高级干部进行政治思想教育这个提法没有错,可他就是不明白,据他所知,在基地高层的干部里,好像还没有什么不良风气的苗头呀。他问马明义:"你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了?"马明义只好说出了王晓伟。李佩其一听就明白了,他马上投了反对票:"千万不能这样做!至于晓伟追一莲,这是人家的权利。再说了,这事儿的主动权并不在王晓伟身上,而是一莲说了算!"最后,李佩其反复强调说,关于他和一莲的事,希望马明义别再管了。马明义见说服不了李佩其,只好作罢。 分房方案公布后,干打垒的新房子里,已经有干部和战士们陆续搬了进去。与此同时,王晓伟提供的露天开采计划也开始正式实施。 在小凤山东山的采矿点上,刘天忠带领着战士们,正在炸开的洞穴里搭建支架,开洞爆破。大伙儿拿着钢钎、大锤,打眼放炮,忙得不亦乐乎,为露天开采矿石而做充分的准备工作。 战场上,刘天忠这个团的开道先锋营曾经多次在敌人的前沿阵地埋过炸药,炸毁了敌人无数个碉堡,被上级命名为"模范英雄团"。 如今,战场上的爆破技术在基地建设中派上了用场。哪里该放炸药,怎样铺设炸药威力更强,他们都进行了周密的考虑,仔细地安排。这次爆破,不是面对敌人,而是面对大山。战士们深深地知道这比打仗更为重要,要打好这一仗,除了勇敢,还需要认真仔细,决不能让国家的地下宝藏受到丝毫损坏。 刘天忠身先士卒,有节奏地抡着大锤,扶钢钎的战士随着大锤的起落灵活地转动着钢钎,他看到团长的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了,滴在了钢钎上,却仍然一个劲儿地抡锤,便忍不住问道:"团长,你开过矿?" 刘天忠这才停下了舞动着的大锤,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开过矿?准确地说是在矿上干过,就是我们村吕村长开的金沙矿。" 战士只见过炸碉堡时用的炸药包,所以奇怪地问:"团长,我们挖这么大的洞,那得放多少炸药啊?" 刘天忠吸了口气:"按王工程师的设计要求,这个洞里要装三十五吨炸药。" 战士听了一惊,张口结舌地叹道:"乖乖,真是不得了啊!" 这时候通讯员跑进洞口,向刘天忠报告:"团长,吕村长带着村民给咱们教技术来了。" 刘天忠听了,即刻放下了手中的大锤,穿上军衣,朝洞外走去:"真是太好了,来得正是时候啊!" 吕泰山见刘天忠出来了亲热地叫着:"天忠!" 刘天忠连忙迎上来说:"老村长,这么多人啊!" 吕泰山说:"不多不多,一个连才能分到一个人。天忠呀,快安排他们进洞吧,他们都是过去跟着我开过矿的好把式呀!" 卓玛吉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跑过来:"天忠哥!还有我!" 吕泰山对刘天忠笑了笑,望着女儿,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这丫头,你不能进洞!" 卓玛吉撅起了小嘴巴:"我天忠哥说了,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了,我要进去!" 吕泰山沉下了脸,提高嗓门说:"不准进去!" 刘天忠连忙解围:"卓玛吉,回去吧,别惹老村长生气,你和你的姐妹们可以继续为我们提供后勤服务呀。" 吕泰山再次对女儿严肃地告诫道:"你们千万不能进洞!如果你不听话,我敲断你的脊梁!" 卓玛吉调皮地吐吐舌头,低声说:"阿爸,知道了!" 开山凿洞存在着的危险难以估计,即使支架再牢固,山洞顶部随时有可能会跌落石块,有时局部还会塌陷。不论是哪种情况,洞里的人都会有生命危险。吕泰山带来的这些村民对开山洞都有一定的经验,他们不仅开过矿,还在泰山隧洞的建设中立下过汗马功劳,对这一方的山体结构十分的熟悉。因此,如何开洞,炮眼开在什么位置上,这些老把式们都是轻车熟路、心中有数。 吕泰山不希望在开山洞时出现任何的闪失,这些年轻的战士们刚刚离开硝烟弥漫的战场就来到了这荒漠戈壁,决心为祖国开采地下的宝藏,他从心眼里佩服他们。尤其是李佩其不仅待人诚恳说话在理,而且和自己一样对挖掘宝藏,改变沙漠面貌有远大的志向和决心,他觉得帮助这支队伍搞好建设是自己应尽的义务与职责。在过去开凿泰山隧洞以及开金沙矿的过程中,遇到的重重困难,村民们几乎都有不同程度的应对办法,他们所总结的许多开山经验,可以说都是用生命换来的。眼下,他们把这些经验教给战士们,就是要让战士们避免不必要的损伤,加快开洞工程的进度。 村民们被安排到各个开凿点后,工作进度大大地加快了。到处是大锤打在钢钎上的声音,这"叮叮当当"的声音此起彼伏,响彻了整个小凤山…… 2 吃过晚饭,陈一莲拉着陈刚有说有笑地向李佩其的办公室兼住处走去,他和李佩其事先约好一起到村里去看望吕泰山和宁香豆。在路上,陈一莲为陈刚哼唱着苏联的一首抒情歌曲。她一边唱歌一边欣赏着基地黄昏来临时的景致。 此时此刻,忙活完一天的将士们围成一堆一堆,有的在聊天,有的在下棋,有的在讲故事……整个基地呈现出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 李佩其的帐篷里有微弱的煤油灯光从窗口照射出来,陈一莲看到这些就情不自禁地加快了步伐。 陈一莲穿着的黄色军装一尘不染,牛皮武装带扎着腰身,勾勒出迷人的曲线,武装带上小巧的枪套里露出了黑色手枪的枪把,这是她身上唯一的装扮和饰物,落肩的秀发在夜色阑珊里轻轻飘动。她的步履轻巧而健美,整个体形的韵味都和哼唱着的音符有机地结合了起来。小陈刚说:"阿姨,你真漂亮!" "是吗?"陈一莲摸了一下陈刚的头,高兴地和小家伙抵触了一下脑门:"谢谢!" 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一个缓慢的人影,正随着她的步履前行。在影影绰绰间,她看不清楚这个人是谁,只是从走路的姿势可看得出是个动作轻盈、身材高挑的男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王晓伟。这时候,他的脸上布满了焦躁和无奈。陈一莲没有理后面跟着的人,如果这个人是王晓伟,就让他跟着好了,就是要让他知道,我陈一莲爱着的人是李佩其而不是他王晓伟。这样一来,自己不好意思说出的话就让他看到了。 陈一莲这样一想时,身体越发轻盈了,她拉着小陈刚蹦蹦跳跳地走着。走到离李佩其住处不远时,突然停了下来,她发现李佩其窗户下的黑暗处有一个人,这人紧盯着窗户上李佩其的身影。陈一莲立刻警觉起来,迅速地将陈刚拉到了暗处,然后拔出了手枪,小声对陈刚说:"藏在这里,别动!我过去看看!" 陈一莲悄悄地顺着墙根的暗影摸了过去,她要先看个究竟,到底是谁这么晚了在窗下鬼鬼祟祟地张望呢?该不是坏人吧?陈一莲稍稍走近一看,见是一个女人,她的手里并没有什么武器,没有要侵犯首长的意思,倒是那望着窗口的眼神,显得异常地痴迷和专注。仔细一看,才看清是文工团的女兵田秀丽。 陈一莲后退着把手枪装进了枪套里,转身拉着陈刚低声说:"没事了,我们走吧,没有坏人。"陈刚好奇地问:"她是谁呀?"陈一莲笑而不语,从陈刚手里拿过手电筒打开了,还有意地朝李佩其的帐篷周围晃了晃,然后一边走一边提高嗓门对陈刚说:"刚刚,你爸中午吃我做的饺子了吗?" "爸爸说,一看到阿姨做的饺子就想吃,可惜……"陈刚朝前面望着,聪明地领会到了阿姨的意思,故意提高声音朗朗地说。 陈一莲心里暗自好笑,陈刚还会卖关子,便故意问:"可惜什么?" 陈刚摇着头回答:"他在刘天忠叔叔工地上和大家吃过了!" 当他们俩走近了帐篷时,窗户下的人已经不见了。 陈一莲敲了两下门,然后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望,黑暗里空寂无人。陈刚亲热地朝帐篷里叫着:"爸爸,我们回来了。"房门应声打开了,煤油灯光照亮了帐篷前的台阶,灯影里李佩其伟岸的身躯一把将陈刚揽了过去,他朝陈一莲微笑着:"我正要去找你哩!" "有事?"陈一莲问。 "当然。我们去村里之前,我想知道一下吕大嫂的病情有什么变化没有?"李佩其说道。 "吕大嫂治疗后的情况应该非常好!"陈一莲进门后,一边关帐篷门一边说。 "你真的能让他们有孩子?"李佩其欣喜地问道。 "怎么?你可以不相信我的医术,但是,你应该相信科学啊!"陈一莲一进来就忙着给他整理房间,手脚不停地边做边说。 "太好了,简直是神奇。"李佩其摸摸陈刚的后脑勺,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点燃香烟,"吕泰山带领乡亲们帮了我们指挥部不少的忙,这次你能让他们有孩子,他们不知会高兴成啥样呢!" "乡亲们都挺好的,所以说群众的力量不能低估,我们共产党夺取政权不正是靠着广大群众的支持吗?"陈一莲收拾完屋子,站到了他的面前,给他的茶杯里续上了水。 "说得在理,自从来到新川峡,我每经历一件事情之后,就更觉得我们服从组织安排来到这里,是正确的选择,现在我终于可以学以致用了。"李佩其感慨地点点头,眼神中显出一种坚强和执著。 "晓伟和你一样,也有自己的梦想,这里正是实现你们梦想的地方。真的没有想到,老天爷让我们兜了一个大圈,又把我们点兵点将点在了一起。"陈一莲望着他笑眯眯地回答,嘴角还俏皮地向上翘了翘。 帐篷外传来了吉普车停靠的声响,车刚停,就听到了警卫员在门口的声音:"报告。" "进来。"李佩其站起身,摁灭了烟蒂。 "李师长,我们出发的时间到了。"警卫员按照李佩其规定的时间,准时来到了这里。 "刚刚,我和阿姨带你进村玩去,走。"李佩其知道自己平时很难有时间陪他们,今天一起进村可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在帐篷门口,警卫员继续报告道:"李师长,刚才文工团的田秀丽同志来过,不过她没有进来又走了!" 李佩其摇摇头一边招呼陈刚上车,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回事?" 陈一莲没有说出刚才在窗外看到的情景,警卫员的话已经证实了自己看到的不是错觉。 坐进车里,李佩其侧过身子对陈刚说:"刚刚,今天可别在车上睡着哦,我要给你讲很精彩的故事。" "只要爸爸的故事精彩,我保证不睡着。"陈刚一边回答一边把头靠在了陈一莲胳膊上,调皮地冲她笑着。 "哈哈,刚刚还将了我一军啊。"李佩其爽朗地笑了起来。 陈一莲摸摸陈刚的头,望着李佩其开心的样子,自己也幸福地笑了。 3 天穹里,一袭黑色的愁云卷过白皙的弯月,夜显得更黑了。 一直站在暗影里的王晓伟失望地看着陈一莲坐着李佩其的车向吕九庄驶去了。嫉妒、失意、愤懑使黑暗里的王晓伟失去了绅士风度,他恨恨地朝远去的吉普车背影踢了一脚,一句最恶毒的话就要从他嘴里蹦出来时,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这个人跟他一样,站在一处她以为是隐蔽的地方,哀怨而充满了妒火的眼睛凶巴巴地望着远去的吉普车,恨不得把她一双仇恨的眼球变成出膛的枪弹,把爱的人和恨的人炸成碎片,再让荒漠上的狼吃了。 王晓伟缓缓地走了过去,站在了田秀丽的身后,慢条斯理地说:"别看了,看也是无济于事。" "啊!"田秀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惊叫了一声,猛地回过头才发现是王晓伟:"王工,你,吓死我了……" "对不起,"王晓伟望着年纪轻轻略显得稚嫩的田秀丽,心里竟产生了些许同情:"我不是故意的。心中的白马王子跟人走了,心里难受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田秀丽用手压了压扑腾扑腾直跳的胸口,努力使自己镇定了下来,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行动竟然被人发现了。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李佩其的情敌加老同学。但这一切,田秀丽并不知道,她也不可能知道。 "你别害怕,放心吧,我不会跟别人说的,我理解你。"王晓伟善解人意地说。 田秀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羞恼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选择了逃离,掉头往宿舍方向跑去。 "站住!"王晓伟在田秀丽的身后说道。 田秀丽听到了王晓伟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不自觉地停下了步子。她回头怯怯地问:"你要做什么?" "我想和你谈谈。"王晓伟轻松地笑着说:"只是谈谈而已。" "谈什么?"田秀丽不解地问。 "谈如何才能打败情敌!"王晓伟直奔主题,他太了解她此时的心境了。 田秀丽觉得他在试探自己,更不敢接他的话题,连忙敷衍着说:"情敌?谁是情敌?你打你的情敌跟我有什么相干?" 王晓伟走上前去,指着前面的碎石子路说:"边走边说。"王晓伟指的方向是他刚分配的单身宿舍。 面前毕竟是一位级别很高的工程师,田秀丽只有跟着他往前走,不敢有什么抵触,同时心底也想知道究竟他要对自己说些什么。她不得不承认,王晓伟的话正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她也确实想知道,怎么打败自己的情敌陈一莲。 前面的干打垒宿舍区,稀稀落落有些光亮从窗户里透了出来。王晓伟态度和缓地安慰着:"就像这煤油灯的光,我们通过它就知道他的主人还没有睡。你的心事,我都看在眼里了。我这人见不得别人伤心难过,所以我想帮帮你。" 田秀丽听了,顿时觉得一股暖流遍布全身,这种暗恋的辛苦,谁人能知晓?又有谁能理解呢?这一切她又能告诉谁呢?真是没有想到,自己心底的秘密却在无意中让面前这个王晓伟知道了。就想把自己心中的爱和盘托出!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硬憋了回去。她仰起脸望着悠远而幽蓝的夜空,月亮变得又有些迷蒙了,她连忙用手抹了一下湿润的眼角。 "你看,这就是我的宿舍,到屋子里去说吧。"王晓伟在前面带路,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田秀丽还在想,为什么王工程师这么热忱地要和自己谈论这个问题,他与李佩其和陈一莲不是老同学吗?难道他们之间也有什么问题不成? 田秀丽带着疑问进了屋,见王晓伟宿舍里的陈设和别的首长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是那一尘不染的桌椅、床铺,让人感到舒适,一看便知房子的主人是一个会生活、爱干净的人。田秀丽在这样的氛围里,很快就放下了心中任何的不快和抵触。 王晓伟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方桌上,将梳理周正的头发重新捋了捋,坐在方桌旁和颜悦色地说:"快喝口水啊,暖暖身子,休息几分钟再走。在外面站了那么久,一定累了。" 田秀丽在方桌的另一旁坐下,她没有喝水,只是望着他着急地问:"王工,你到底要说什么?" "陈医生就是你的情敌,不是吗?"王晓伟开门见山地说。 田秀丽听到"情敌"二字又从王晓伟口里说出时,猛然想到了一件事。不知道是哪个姐妹给她说过,这个王工程师在追陈一莲。要是这样的话,王晓伟今晚的表现就再清楚不过了。他一定是暗暗地跟着陈一莲到了李师长的住处,而李师长又把陈一莲拉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了我,才洞察出了我的秘密。对!一定是这样! 田秀丽这样一想时,才释然了。她在心里说:弄了半天你王晓伟也跟我田秀丽没有什么两样,说穿了,还是我的同盟军哩。我们是平等的! 田秀丽一口气喝完开水后咄咄逼人地盯着他,语气立刻强硬了起来,她反唇相讥:"这么说,李师长就是王工的情敌了?" "哈哈,你这丫头,这嘴好厉害哟,我可是完全想着帮你呢。"王晓伟被她的倔强劲儿逗乐了。 "王工,有什么高见,请讲。"田秀丽说。 "我在说这些之前,有个条件。"王晓伟把放在桌上的煤油灯的火苗调整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说。 "什么样的条件?"田秀丽低声问。 "不管你听不听我的建议,今天我们说过的话都不准告诉任何人,我替你保密,你也要为我保密。"王晓伟故作谨慎地提醒着。 "这一点没有任何问题,我以人格担保!"田秀丽马上满口应允。先前,她倒是担心王晓伟把自己的秘密说出去呢。 王晓伟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便一针见血地问:"那好,我问你,你真的爱李佩其吗?" "我特别地喜欢他!"田秀丽低着头说。提到李佩其的时候,她的脸上不禁升起了一片灿烂的红霞。 王晓伟认真地看着她,心想,这个文工团女兵看来是动真格的了。李佩其当真这么优秀吗?他为什么总能吸引女人的注意呢?想到这些,他心中确实有些无奈,读大学时李佩其就在各方面强于自己,无论是学业还是与同学之间的交往,甚至在古诗文知识、文体活动方面,都比自己强。尽管自己也很努力了,可是命运之神好像很少垂青于自己。 王晓伟注意到田秀丽正在观察他,便连忙问:"你对他说过没有?" "我怎么可能当面表达呢,曾经给他写过一封信,不过我没有勇气交给他。"田秀丽老老实实地回答,一说起这些,她的语气就很激动。 "只要自己认准的事,就要坚持下去!永不放弃!"王晓伟点点头,鼓励道。 田秀丽有些感激地望着他点了点头,一会儿又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她想起了刚才看到的一幕,李师长和陈一莲亲得就像是一家人似的。她觉得自己的爱情之路太艰难了。 王晓伟看出了她心中的无奈,毕竟现在陈一莲和李佩其走得很近,她很难有机会。王晓伟沉思了片刻,把续上水的水杯向前推了推:"喝点水,别担心,我们一起完成这件事。要知道,你有权利爱任何一个人。这爱情也是一场革命!革命再难,我们也要夺取最终的胜利,你说是不是?" "一起完成?"田秀丽感到疑惑,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理解王晓伟说的"一起完成"是什么意思。 王晓伟严肃地说:"你要做好两件事!一、把写的信交给马政委,让马政委转交给李佩其!二……" "为什么要把信交给马政委?"田秀丽打断了他的话,觉得他的话让她更不明白了。 "马政委长期抓党建和队伍的政治思想工作,现在他又是基地主持党委工作的副书记。"王晓伟的眼前出现了马明义的形象,"你把信封好,马政委这个人很厚道,他不会把信拆开的。通过马政委转交,会给李佩其一个错觉,让他感到你已经找过组织了,你的决心是很大的!" 田秀丽抬起眼帘望了王晓伟一眼,她现在才知道这个王工的厉害了。他的这些提法很超前,想法也很周密,这是她田秀丽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想的事情。她感觉这个办法可行,决定按王晓伟的意思办。 田秀丽拿定了主意后,又急切地问:"二是什么?" "二是……是……"王晓伟转了转眼珠,他无法看透这个小丫头的内心,他又多了个心眼,"算了,还是不说的好。" "说啊!"田秀丽的胃口果真被吊了起来。 "不说也罢,等你把第一件事情做完,我再告诉你这第二件事该怎么做。"王晓伟说完,突然又把话锋一转,望着屋子里煤油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李佩其是我同学加朋友,嗨!我其实心里也很矛盾!但是陈一莲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不知道他们现在进展如何啊?说不定李师长放不下一莲姐呢!"田秀丽自言自语地说。 "我看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公开表明,这就说明他们之间这层窗户纸还没有被捅破。" "是……"田秀丽欲说又止。 王晓伟摇摇头,说实话他对这样的状况也难以理解:"这就是一莲和李佩其的悲哀,他们谁都抱着那个可怜的自尊心不放,谁也不愿主动提出来!" "你对一莲姐提出来了吗?"田秀丽望着他问。 王晓伟眯着眼睛望着窗外,"会提的。这要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共同完成。" "我和你共同完成?"田秀丽望着他,想看清这个有些神秘的王工程师:"你好像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是的!请原谅,别说不能做不能说,连想都不应该想的!"王晓伟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内心有些见不得阳光的话是不应该轻易对人说的。 "那我怎么办,我……"田秀丽反问。 "今晚对你说的一切,我都收回来,不过你想按照我的方法进行的话,我也不反对。"王晓伟突然面无表情地冷冷地说道。 "我看也是顺其自然好。不过……"田秀丽见他突然改变了主意,颇感意外,没有想到这个文质彬彬的工程师,城府这么深,她心里盘算着,实在捉摸不透眼前这个人。 "不过什么?"王晓伟不动声色地问。见田秀丽犹豫的样子,突然,他站起来在屋里来回地走着,他下了决心,终将"第二"向她说了。 "你说的话我会考虑的,我先做第一件事吧。"田秀丽听了不由一惊,说完就起身要告辞。王晓伟又叮咛了一句:"记住!我说的话我可收回来了!" "你放心吧!"田秀丽鄙夷地白了王晓伟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晚的田秀丽,在文工团宿舍的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今晚在王晓伟家的一幕,像电影一样在她眼前来回闪现,耳边全是王晓伟说过的话。为了爱情,她决定按王晓伟的意思办。 她一句一句地推敲王晓伟的话,她要找到一个答案。一声划破夜空的狼嚎声过后,这个答案一步步浮出了水面,她为此感到异常地兴奋。她可以断定王晓伟今晚和自己谈话的目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是在帮她,明明是借着她而帮他自己。 不错,看来他一定深爱着陈一莲。想到这里,田秀丽更感觉到这个王晓伟的可怕,这绝对是一个小人!在这样的对手面前,你李师长不失败恐怕是不行了!田秀丽明知道这是个阴谋,可田秀丽还想去做。因为,这个"阴谋"的受益者中,也有她田秀丽啊! 田秀丽被自己想到的这个"阴谋"一词吓了一跳,怎么办?自己是该继续,还是忘记王晓伟的"阴谋"?田秀丽想到这里半点倦意都没有了,看来她要同自己好好谈谈了,看自己能否给自己一个决断。 4 宁香豆斜躺在炕上,陈一莲用听诊器仔细地给她检查,她见宁香豆有点紧张,就和她说一些让她轻松的话题。陈一莲已经诊断出宁香豆怀孕了,高兴地把宁香豆扶了起来。 宁香豆笑着说:"陈大夫,不用扶,我自己起来。" 陈一莲"扑哧"一笑:"大嫂,你有喜了,我当然得小心扶着你啊。" "啥,你说啥?"宁香豆一下子蹦下了炕,拉着陈一莲的手,两眼露出了期盼已久的目光:"真的?" "你有身孕了,你的病治好了!"陈一莲大声说着,为老村长夫妇高兴,也为自己的医术而骄傲。 在屋子外等候的吕泰山听到这个消息,兴奋地冲了进来,摸着宁香豆的肚子,惊喜地问:"真的怀上了?" 李佩其也走了进来,用目光询问陈一莲。陈一莲一边收拾听诊器,一边迎着他的目光回答:"绝对没错,我们该恭喜大哥和大嫂了。" "好,好,好啊!我们吕家有后了,我没有愧对吕家的列祖列宗啊!"吕泰山控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朗朗地笑了起来。 李佩其见吕泰山和宁香豆如此地高兴,心里也很欣慰,大声叫着:"卓玛吉!" 卓玛吉在院子里闻声叫道:"哎,李叔叔,来了!" 李佩其大声说:"拿酒来!" 卓玛吉走进来看看吕泰山,又看看陈一莲,奇怪地问:"酒?" "当然是酒,祝贺你阿妈给你怀了个小弟弟,这个时候不用酒来庆祝,还有什么更好的方式吗?"李佩其摸摸卓玛吉的头,欣喜地说。 "真的吗?"卓玛吉一听说阿妈有了身孕,也是一脸的喜悦。 在吕家的堂屋里,吕泰山倒了两小杯酒给李佩其和陈一莲,自己拿起了酒碗,两眼浸满了泪花,万分感激地说:"谢谢你们,你们圆了我吕泰山的梦啊!" "祝福你们。"李佩其拍拍他的胳膊,然后碰杯,准备一饮而尽。陈一莲抢过李佩其的酒杯看了看,见酒杯里只有一点儿酒,感激地看了老村长一眼:"谢谢!" 宁香豆一直在一旁抹着幸福的泪花,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的肚皮还能大起来。开始让陈一莲治疗时,她是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没料到陈大夫的医术竟然如此高明。她的病治好了,希望的种子也种下了,就等着十月怀始,一朝分娩了。 5 这天夜里,田秀丽终于下定了决心。她从床上爬起来点燃了煤油灯,然后拿出了纸和笔,她要重新给李佩其写信。要对他说的话实在太多了,那份对他的爱恋之情顺着笔头,绵绵地流淌在了纸上。 这个时候,田秀丽丝毫没有受王晓伟的影响,仅仅是抒发自己的真情实感和思恋之情,她要让李佩其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深爱着他的人。既然陈一莲没有表白,她就有权利表白。她相信只要她努力争取,自己的爱情之花就会有希望结果的。 田秀丽写完这封信的时候,天际已经泛开了鱼肚白,充满爱的希望的一天降临了。她知道李佩其很有学问,要让这封信打动他,同时让他知道写信的人也是有文化的,于是她又把信细细地修改了一遍,然后又誊了一遍,这才满意了。如果王晓伟是个值得信任的人的话,他应该是修改这封信最合适的人选了,在指挥部,只有王晓伟具备李佩其和陈一莲那样的文化水平。可是,田秀丽从本能上是排斥王晓伟的。从王晓伟给她出过鬼点子以后,她就从骨子里瞧不起这位有学问的工程师了。 早饭以前,田秀丽怀揣着封好的信,往干打垒的宿舍区走去,这个时候外面的人还不多,她要一鼓作气地把这件事情完成。到了马明义的家门口,马明义的妻子吴玉珍正在烧火,见一个标致的女兵站在门前,不由问:"你找谁?" "请问是马政委家吗?"田秀丽怯生生地问。 吴玉珍向屋里大声唤道:"老马,出来,有人找。" 马明义整理了一下军装,他纳闷这么早就有人来找他,是有什么事情吗?走到门口见是田秀丽,奇怪地问:"田秀丽同志,有什么事情,这么早?" "马政委,我有封信想托你转交给李师长。"田秀丽低着头将信递了过去。 "李师长的信?为什么通过我转交?你这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马明义好奇地看着这份洁白的厚厚的信。 田秀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马明义想了一下,试探地问:"秀丽同志,我可以替你转交。但是,你得告诉我信里写的是什么内容啊!" 还没有等田秀丽回答,在一旁的吴玉珍就插话了:"你榆木疙瘩呀!人家请你转交,你就顺便交给李师长不就得了!真是的!" 马明义看了一眼吴玉珍,没吭声,但脸色有了一些难看,不过,有田秀丽在场,他马上又调整好了心态和表情。他温和地对田秀丽说:"你先回去,我转交,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吧。" 田秀丽离开了马明义的家,在不远处,王晓伟站在自家院门口看到了这一幕,脸上禁不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自言自语道:"这个丫头还真不简单啊!" 白天,基地各个工作部门和平日一样紧张有序地运作着.山头上的开凿点依然此起彼伏地传出"轰隆、轰隆"的爆破声;医院里,陈一莲聚精会神地做着手术;指挥部办公室里,王晓伟继续研讨着各种图纸和技术问题…… 晚上,王晓伟来到了陈一莲的家,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他便神秘地告诉陈一莲,他最近从田秀丽那里听说了一件事。见陈一莲期待的目光望着他,他就原原本本把听到的"事情"告诉了她。 陈一莲听完后,不由一惊,追问着:"晓伟,这是真的?他呢,他会这么想吗?" "一莲,我只是猜测。他怎么想的,我真的不知道。"王晓伟望着窗外,他不忍心看她那失望、着急而又无助的样子。 "我觉得他不可能……"陈一莲咬着下唇,摇着头。 "我也不好多说什么。"王晓伟叹了口气,看了她一眼。 "我现在就去找她,看她怎么说的。"陈一莲说着就跑了出去,王晓伟拦了一下没有拦住,索性让她去了。 在文工团的排练场外,陈一莲找到了田秀丽。她先是礼节性地和田秀丽寒暄了几句,紧接着便直奔主题。田秀丽知道王晓伟已经找过陈一莲了,就觉得这个男人太可怕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然连爱的人也敢欺骗。她想,自己该不该和王晓伟欺骗这个无辜的陈一莲呢?如果要欺骗的人是李佩其,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她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可是,正如王晓伟说的,陈一莲是她的情敌。情敌是什么?情敌就是跟她争夺同一个男人的敌人。既然是敌人,我为什么不能骗一下她呢?对!就照王晓伟说的那样做,谁让她爱上李佩其呢? 陈一莲开门见山地问:"他是怎么给你说的?" 田秀丽知道她说的"他"是谁,这是王晓伟设计好的"局"中的主人公李佩其。她又一次感觉自己这样做对不起陈一莲,可是她实在是太爱李佩其了,如果骗她一下能换来自己心爱的男人,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罢了,罢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就照着王晓伟设计好的"局"说吧。 "他说,他并不想娶你……"田秀丽底气不足地说:"但又不好当面给你讲,怕伤害你!" 陈一莲听着,心里像刀割似的疼,没有想到自己深爱着的人竟会这么说,看来他是真的喜欢上这个小女孩了。要不然,他为什么会给田秀丽说这样的话呢?想到这些,她便立刻掉进了失望的痛苦之中。她心中的滋味真是无法用言语表述出来,好像晴朗的天气里,突然间来了沙尘暴。她无法面对这一切,有的是夺眶而出的眼泪和无声的痛哭。此时此刻,陈一莲心中爱情的大厦坍塌了,希望之舟沉没了…… 田秀丽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时,陈一莲坚强地擦去了眼泪。她说:"小妹妹,我可以离开他,你放心,你就好好地去爱他吧。" 田秀丽分明看到了陈一莲对李佩其的一片深情,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感动了。她的眼里也溢满了泪水,她觉得自己这样做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她伤了陈一莲的心,可是没有办法,她太爱李佩其了。要想获得李佩其的爱,就必须这么做,她别无选择! 王晓伟没有离开陈一莲的家,他在等她回来,而且也知道她很快就会回来的,他要知道事情的结果。 他陪着陈刚玩了一会,然后拿起了一本唐诗手抄本:"刚刚,这可是你阿姨为了你学习方便,亲手抄的唐诗啊,我们学习吧,我先读一遍,你跟着我读。" "好啊。"陈刚点点头。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王晓伟读道。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陈刚跟着读。 "很好,这首诗是唐朝诗人王勃的《山中》,意思是……"王晓伟正说着,屋子门"哐啷"一声开了,王晓伟一下子蹦了起来,迎上去:"一莲,怎么了?" 陈一莲满脸的怒气,匆匆地忙着清理衣服:"晓伟,帮我收拾一下,我要搬到医院去住!" 王晓伟一听,心里不由得暗自高兴,看来他的计划成功了。他故作吃惊的样子:"你急什么呢?你走了,那刚刚怎么办?" 陈刚听了连忙叫:"我要跟阿姨走!" 陈一莲疼爱地搂住了陈刚的头,伤心的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放心吧,刚刚,你跟着阿姨一起去医院住。" 当晚,王晓伟卖力地提着一个大包袱,陪着陈一莲和陈刚来到了职工医院的宿舍。医院刘院长看见陈一莲在铺床,惊诧地问:"陈副院长,你咋搬到医院来了?" "最近病人太多了,搬过来方便一些。"陈一莲掩饰着心头的悲伤,轻声回答。 王晓伟连忙替她解围:"刘院长,真是这样!与其天天夜里往医院跑,还不如住在医院方便呢。" "陈副院长,那你早说嘛,给你安排个套间,陈刚也好学习呀!你等等,我现在就去安排……"刘院长歉意地说。 陈一莲站起来,抚了一下额头上有些凌乱的头发:"院长,一间房足够了,吃饭在食堂,又不做饭,要两间房也没有意思。" 这时候,护士长走了进来,对陈一莲说:"陈副院长,吕九庄那个病人的手术已经准备好了。你看……" "我马上去!"陈一莲抬起头对王晓伟说:"晓伟,麻烦你了,帮我照看一下刚刚,我还有一个手术要做。" 王晓伟心疼地看着陈一莲,小声地说:"没问题!一莲,有我在,你去忙吧!" "阿姨,你去吧,我跟着王叔叔学唐诗。"刚刚举起那本手抄的唐诗说:"我会好好学习的!" 6 冬天,用它的寒冷拥抱了戈壁,拥抱了整个荒野。天幕低垂,整个新川峡都显得格外清冷。 李佩其裹紧了穿了多年的军大衣,走上了小凤山东山露天矿爆破区的山坡,山那边"轰隆、轰隆"的爆破声不时地响起。这美妙的声音在他听来,是新川峡最动人的音乐。走到离一个新开的洞口不远时,他听到了大锤敲击钢钎的声音。紧接着,他看到了战友们在洞子里忙碌的身影……这一切,都使他激动不已。一股寒风吹过,他没有感到冷,胸膛里涌起的却是阵阵热潮。 他大步走进了一个较大的洞口,刘天忠矫健有力抡大锤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中。好雄健的身姿啊!这简直是一幅画,是一首诗。 李佩其解开大衣的扣子,脱去了大衣,他要融入到这火热的劳动之中去。他二话不说,从一个战士的手中接过了大锤,摆开了弓步站好,也学着老乡们的样子往掌心上吐了口唾沫搓了几下,就抡起了大锤。 扶钢钎的是个年轻的战士,见首长抡起了大锤,心里竟有些慌乱起来。他战战兢兢地转动着钢钎,生怕首长抡偏的大锤落在他的手臂上。 一旁的刘天忠歇下手来,叉着腰很是欣赏地望着李佩其说:"真没想到,李师长抡起大锤来还这么在行!" 李佩其全神贯注地抡着,铁锤一下一下准确地落在钢钎的柄端。年轻的战士瞄了他一眼,露出了佩服的神情。 刘天忠也在手掌上吐了两口唾沫,又抡起了大锤,胸腔里发出了"嗨,嗨"的声音,年轻的战士附和着,口里也发出了"嗬,嗬"的声音。 铁锤飞舞,钢钎颤动,"嗨——嗬"声阵阵…… 李佩其的额上流下了汗水,大锤落在钢钎上的力度渐渐轻了。年轻的战士忙说:"李师长,歇会儿吧!" 李佩其没吭声,将甩锤换成了平锤。 马明义跑了进来,见李佩其满头是汗,单薄的衣服湿透了还不肯休息,在一旁急得搓了搓手,他急中生智地喊道:"李师长,我有急事和你商量。" 李佩其这才停下了手。刘天忠连忙把毛巾递给他,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将毛巾还给了刘天忠,穿好衣服又披上大衣和马明义一起走出了洞口,问:"有什么情况吗?" 马明义笑了笑,"从目前整个基地的工作进度来看,各项工程都超出了预期的进度。" "这个我知道。"李佩其望着马明义,等他接着汇报下文。 突然,一阵"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从坡下传来,李佩其掉头一望,是卓玛吉带着小姐妹们给大家送水来了。卓玛吉看见了他们,兴高采烈地喊:"李叔叔好!马叔叔好!" 一股寒风吹来,浸人人髓。马明义怕李佩其感冒,让他穿上大衣。李佩其顺从地穿好了大衣,上前紧走几步,风趣地说:"哟,卓玛吉,给刘团长送水来了?" 卓玛吉调皮地指着送水的小姐妹们:"李叔叔,这么多水,他一个人喝得了吗?" "马政委,"李佩其被惹笑了:"你瞧这小姑娘的嘴多厉害呀!" 马明义一本正经地说:"我给刘团长下道命令,让他派个战士管管我们的卓玛吉!" "他敢!"卓玛吉笑着给他俩用搪瓷杯舀好水递了上来。 李佩其接过搪瓷杯一看,问道:"卓玛吉,这水咋带红颜色呀?" "对呀,还有醋的味道嘛。"马明义也觉得奇怪,把鼻子凑在杯子前闻了闻。 "两位叔叔这下不明白了吧!"卓玛吉颇为神秘地卖着关子。 "噢?"李佩其蹲下来看着桶里的水,好奇地问道,"难道这水还有什么奥妙不成?" "奥妙嘛……"卓玛吉含着笑,"你尝尝就知道了。" 马明义喝了一口,抬眼望着李佩其:"嗯,这水没有苦味道了,酸溜溜的,好水!" 李佩其也连忙喝了一口:"你阿妈在水里加醋了?" "是啊。"卓玛吉点点头,得意地说,"掺了醋,水就不苦了。" 马明义觉得奇怪,不解地问:"这是为什么呢?" 李佩其又喝了一大口水,咂咂嘴说:"这里的水碱性大,所以苦涩难喝。醋是碱的克星,水里加了醋,碱性就减弱了,水就不苦了。" "呵,这喝水也有学问啊!"马明义说着又喝了一大口,朝着坑道口喊道,"同志们,快歇歇吧,卓玛吉给大家送甜水来了。" 刘天忠走出洞来,接过卓玛吉递给他的水就喝,一口气把一杯水喝了个精光,连声叫道:"今天的水特别好喝。" 姑娘们听了,笑道:"刘团长,卓玛吉给你舀的水,当然好喝了!" 在大家的说笑声中,刘天忠见两位首长在一旁商量着什么,忙把食指放在嘴上,示意大家安静。 李佩其和马明义交流了一会,简短地统一了意见,然后站起身来,叫上刘天忠一同走下了山坡。三个人乘车来到了基地办公室,看样子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会议室里烟雾腾腾,已坐满了基地的各级领导,他们都在猜测着今天开会的议题。李佩其和马明义走进来的时候,大家立刻安静了下来。 "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开矿的设备已经到了。"李佩其开门见山地点明开会的主旨,见大家情绪高涨起来,接着说:"可是,火车站离基地路途遥远,怎么样才能把那个庞然大物运到基地呢?我们开个诸葛亮会,请大家献计献策。" 他的话音刚落,王晓伟首先发言:"李师长,我看这事儿应该让地方政府支援一下。" 李佩其和马明义相互看了一眼,摇摇头说:"不行,汤县给我们派了上万民工,帮我们又是修路、引水,又是盖房子,现在还在工地上呢。我们不能再麻烦他们了。" 大家纷纷议论起来,嘴边的烟火此起彼伏地燃着,屋子里的烟雾更浓了。 讨论了好一阵,大家也没有拿出良策来。这是个不好办的事情,以基地目前的人力和物力实在是犯难啊,这毕竟不像端掉一个战斗堡垒那么简单,设备可都是娇贵的东西,不能磕着碰着。再说了,那家伙又那么大,车里也装不下,怎么才能把它运到基地来呢? 马明义点燃了烟斗,抽了一阵,望了望李佩其,他估摸着这诸葛亮会看来是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了,于是对大家说:"我建议,去找找吕老哥,或许他有办法。" 大家停止了议论,刘天忠坐在门旁边,突然站了起来,"马政委说得对,找找他去!" 梁振英正坐在刘天忠前面,回过头来笑着说:"你这家伙,我看八成是想-高老庄-里的媳妇了吧。" 大家一阵哄笑。 "去你的!"刘天忠不好意思地打了他一下,"我这可完全是为了工作。" 大家望着刘天忠笑得更厉害了。 "好!"李佩其摁灭了烟蒂,见大家的笑声也戛然停下了,说:"看来得再次请吕村长帮忙了!大家去忙吧,我和马政委去请老村长帮我们出出主意。" 李佩其和马明义当即上了吉普车,刘天忠坐进驾驶室里准备开车时,见梁振英出来了,就伸出头来向梁振英挥挥手,风趣地说,"你去不去-高老庄-啊?我顺便捎带你一程!" 梁振英嘿嘿笑道:"你去的-高老庄-和我去的-高老庄-不一个地方啊!你就先走吧,别背回来个猪八戒就成!" 他俩的话引得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在崎岖的戈壁路上,李佩其和马明义并排坐在后面的座位上,望着窗外冬野里的枯黄,心里一片焦灼,不知道吕泰山能不能拿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来。 到了吕泰山家,少不了一阵寒暄,吕泰山不知道李佩其他们来有什么事,忙叫宁香豆准备饭菜。李佩其连忙摆摆手说:"吕大哥,你就别客气了,我们今天来……" 吕泰山还在忙着张罗,客人来到家里,他高兴呢,呼唤着:"卓玛吉……咦,去工地上送水回来了吧?" 马明义朝李佩其使了个眼色,发现刘天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屋里了,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真会见缝插针啊!"马明义磕了磕烟灰说。 "让他去吧。"李佩其喝了一口茶,对进门来的吕泰山说,"吕大哥,我们今天来是想请你帮我们出个主意的。" "哎呀,李师长,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能用得上我,我一定尽力。"吕泰山盘腿坐在炕上,恭敬地望着李佩其。 "开矿的设备已经到了,那么大的东西,怎么才能从火车站运到工地,我们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办法来。"李佩其敬重地望着吕泰山,"我们来,就是请你老哥帮我们出出主意的。" "设备到了是好事情啊!斗大的麦子从磨眼里下哩,只要有人,就有办法。"吕泰山说:"说吧,这是多大的东西,比小火车还大吗?" 马明义说:"差不多,可小火车有轮子,平地上搬运方便,机器没有轮子,根本无法搬动。" 李佩其给吕泰山画了个草图,把设备的尺寸、重量告诉了吕泰山。 吕泰山抽着烟想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用人力解决!就像运小火车一样!" "用人力?"李佩其吃惊地皱了皱眉头说:"老哥啊,那可是个庞然大物啊!用人力谈何容易。" 马明义点燃了烟斗,说:"李师长,老哥说的有道理,当初小火车也是个庞然大物吧,我们不是也靠人力把它运到基地了吗!" 李佩其眉头紧锁,默然了一会儿,自言自语说:"用人力?" 吕泰山肯定地望着李佩其说:"对,只有这个法子。放心吧,到哪山打哪柴,过哪河坐哪排,我们会有办法的。" 晚饭后,吕泰山把用人力手工搬运设备的具体办法说了出来。用几十根檩条托起设备人力往前滚动,滚一步,把设备后边的檩条挪到设备前边。这个庞然大物虽大,可它下边的檩条就像是轮子。檩条在人的肩扛、棍撬和推力的作用下转动,它转一圈这设备就前进一步。 "好办法!"李佩其高兴地说:"大哥真是诸葛亮再世呀!" "干就么(方言:就是的),"马明义用地方话说:"我们老吕哥是猪沟子(屁股)上戳了一扫帚——百眼眼儿开着哩!" 大家说笑了一阵,李佩其和马明义向老大哥告辞,说基地还有事儿。吕泰山知道基地的事儿千头万绪,就说:"干啥事儿也要量力而行。千万要悠着点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哪!" 走出吕泰山的家门,见刘天忠跳进驾座向一旁的卓玛吉挥手。 李佩其关切地对他说:"天忠,难得回家一次,累了一天了,就在家住上一晚吧。我来开车。" "这行吗?"刘天忠嘴上说的不是心里话,他巴不得住下来呢! 马明义看了一眼卓玛吉,学刘天忠说:"这行吗?口是心非!李师长都准你假了,快下去吧!" "谢谢首长。"刘天忠跳下车和卓玛吉相视一笑。 李佩其坐进了驾驶室,马明义跟着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 车窗外,茫茫大漠和戈壁荒滩黑黢黢的,只有车灯射到的地方,才能看出它的本来面目。 吉普车在戈壁山道上颠簸着,夜色越来越浓了,寒意也越发地重了。 马明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觉得现在向李佩其说正是时候。他侧过身子望着李佩其说:"田秀丽给你写了封情书。" "什么?什么情书?"李佩其的目光注视着前方,不解地问。 "早就交到我这里了,她让我转交给你。"马明义一本正经地说,"看来她爱你可是爱得有点死去活来呀!" 李佩其忍不住笑了起来,不以为然地说:"是吗,还有这等事?" 马明义好像在讲述一个有趣的爱情故事:"田秀丽这个同志嘛……也不错啊!要不,请我……" "请你当我和田秀丽的红娘?"李佩其终于听明白了,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抢过话头说。 "不可以吗?"马明义摩挲着烟斗,轻轻地问。 "马政委,"李佩其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我跟一莲是怎样的关系,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马明义咬住烟斗不动声色地说:"看出来了。" "既然看出来了,你还乱点什么鸳鸯谱!"李佩其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语气中充满了责怪。 "情况在不断变化嘛!"马明义深深地叹了口气,摸索着在烟斗里塞上了烟丝:"我说你怎么一直不让我当你和一莲的红娘呢?原来李师长还有这一手啊!" "哪一手?"李佩其感到莫名其妙,奇怪地望了他一眼,语气生硬地问。 马明义拿出火柴,不紧不慢地说:"我看你最近老是往文工团那边跑……" "是的,最近是去的多了些,那是田秀丽要我去看他们文工团表演,大家都知道的。"李佩其打断了他的话说。 "这就对了嘛。"马明义划燃了火柴:"你不好意思向田秀丽同志表白,我去给她说,怎么样?" 李佩其猛一下把车刹住了,马明义的头差点撞到风挡玻璃上,手中的烟头、火柴全掉到脚下边了。马明义气恼地坐正了身子,望着李佩其:"干什么?你,你怎么回事?" "我怎么回事?"李佩其气冲冲地说:"你难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马明义知道李佩其仍然爱的是陈一莲时,心里一阵高兴,他弯腰从脚下摸起了烟头和火柴,嘟囔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李佩其没好气地:"你说什么?大声点好吗?" "我没说什么!"马明义故意装着生气的样子,要侦察出敌情,火力就得猛烈一些:"你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人家田秀丽哪点不好?" "你要是再给我提这个田秀丽,我就请你下车!"李佩其气不打一处来。 马明义又在烟斗里装上了烟沫子,他划燃火柴点着了烟,吸了两口后,"呵呵"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李佩其有点莫名其妙。 "我这是火力侦察。"马明义吐着淡淡的烟雾,接着慢腾腾地说:"就像打兰州时,司令员的试进攻一样。我这里不出击,你那里的暗藏火力点,我能看清楚吗?看来,你得重新调整军事部署。" "好你个老哥。"李佩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猛然明白了过来,又发动了车子,抿着嘴笑道:"我要是调整军事部署,你还能不知道?我还能瞒着你吗?真是的!" "对不起了。"马明义咬着烟斗,又吧嗒着:"我必须把你这边的情况先摸清楚呀!" 马明义"火力侦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想再和李佩其继续说田秀丽的事情了,只是惬意地一个劲地抽着烟斗。随着喷出的烟雾在车厢里弥漫,他想起了那天到医院去和陈一莲的谈话。 那天,马明义坐在医院陈一莲临时宿舍里靠门的一条木凳上,他望着简陋的房间,接过了一莲递给他的茶水。马明义关切地说:"一莲同志,据我观察,你深爱着李师长,而他呢,我可以作证,你当年在清华园给他的一首叫什么妹妹送哥哥的诗,还记得吧?" 陈一莲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这就对了。"马明义也点点头,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可以作证,他至今还把这首诗当宝贝一样地保存着,就足以证明他也是非常非常地爱你的。" 陈一莲的眼圈红了,她默默地低下了头,搬到医院住下后,对李佩其的思念更加强烈了。饭吃得怎么样?衣服洗了没有?等等,她没有一样不牵挂。 马明义见陈一莲擦着眼角,深深地叹了口气。掏出烟斗一边塞烟丝,一边说:"佩其同志常常对我讲起你们在清华园惜别时的情景,我都被感动了!" 马明义的话,勾起了陈一莲太多的回忆,情到深处,眼眶更红了,这一段感情来得实在是不容易。 马明义见陈一莲默默地低着头,接着又说:"我的话又让你想起了那时的情景吧。我还记得你刚到这里的时候,你俩见面的情景。佩其同志给大家介绍,说你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我当时就看出来了,你们的关系不同于一般,就又加了一句,还是一个战壕里的恋人吧!大家听了都笑了。" "马政委,你的记性真好。"陈一莲揉着泪眼,笑了。 "别的记不住,这档子儿女情长的事,我可忘不了。"马明义故意板起面孔,一本正经地说。 "马政委,我知道你的意思。"陈一莲感激地望着他:"你是一个好大哥啊!" "我好不好无关紧要。"马明义拿着烟斗在空中晃了晃,严肃地说,"你既然懂得了我的意思,为什么还搬到医院来住呢?" "马政委……" "你听我把话说完。"马明义又扬起烟斗示意她停一停:"记住,支持李师长的工作,就是支持基地的工作啊。" 陈一莲点着头。 "现在基地的工作千头万绪,你能帮他带着刚刚,给他减轻了不少负担啊!"马明义将准备划火柴的手又停下来:"我代表基地党委向你表示感谢!" 陈一莲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她很多次都想忍住自己的泪水,但是每每触及到与李佩其之间的感情时,泪腺就变得过于发达,眼泪就条件反射地滑出了眼眶。马明义的一席话,她都听进去了,她一直是苦于没有个倾诉的对象。如果有人听她诉说,当然这个人必须是她信赖的、是值得她尊敬的人。如果是这样,她会把对李佩其的情感一股脑儿说出来的。 当年她把自己对李佩其的爱悄悄地藏在了心底。因为在那个时候,她不敢向李佩其表露心迹。在十多年的战斗生涯中,她碰到过不少追求她的人,每当有人向她求爱的时候,她总是理直气壮地说,她有对象了,她的对象也是一名军人,他叫李佩其。好多情况下她就想,她会和李佩其见面的。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她奉命从解放军野战医院调到了西野,才和李佩其再次相逢了。这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她要珍惜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在这种时候,她不但不该和李佩其闹别扭,还应该主动地为他分担一切啊! 她知道,他肩膀上的担子的确是够重的了,在这种特殊的时期,她不理解他让谁去理解他呢? "我应该马上搬回去,在关心和支持他工作的过程中等待,等待国家宝藏浮出水面的那一天,等到胡子白了的时候。" "李师长这人也真是的!他什么都好,就这一点让我这个老哥看不上!" "你别怪他,天河易移,禀性难改。他就那么个性格。" "他要是一直不提这个事儿呢?" "到了那个时候,他如果还不向我求爱的话,我就厚着脸皮请老大哥给我们当红娘……" 马明义将李佩其和陈一莲两边的情况摸清楚后,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该到找田秀丽好好谈一谈的时候了,人家李佩其和陈一莲本来就是互相深爱着对方的一对儿,你不能再在当中搅和了。这件事情可不是个小问题,一个是一把手,一个是医院的副院长,你田秀丽再这么搅和下去,不光是影响人家两个人之间的感情问题,往大了说,这是关系到整个有色金属工业基地的建设能否顺利进行的大问题! 他决定在这天下午找田秀丽谈一谈这件事。 下午一上班,马明义在办公室把手头的事处理完后,便向基地文工团那边走去,结果是王晓伟先他而到了。王晓伟已经知道了马明义的意图,他找田秀丽,是为了再次让她守口如瓶。田秀丽也是个刚烈的姑娘,她对婆婆妈妈的王晓伟很是反感。 "秀丽同志,马政委正在追查你那封信的事呢。"王晓伟显得有些担心的样子:"你知道吗?" "王工,这信是我写的,就是说,事儿是我做的,我光明磊落,敢作敢当。"田秀丽穿着紧身毛衣,一边说着一边把腿跷在窗台上压,然后把腿又放了下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就放心吧,这事儿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可是你是按我的意思把信给马政委的呀!"王晓伟显得忧心忡忡地说。 田秀丽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王工,真的,这事儿真的与你无关!" "如果让马政委知道是咱们俩商量好的,那就糟了!"王晓伟担忧地说。 "哎哟!你……"田秀丽本来要抢白王晓伟几句,可她从窗口望见马明义正朝这边走来。便手往窗外一指:"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王工,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王晓伟向窗外望去,见马明义已快走到大门口了。他连忙朝一旁的侧门走去,回头匆匆地叮嘱道:"他是来找你的,我走了。你也别站在这儿,到办公室去等他吧。" 田秀丽见王晓伟走出了侧门,便穿好了外衣,在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故意悠闲地踱步。 "秀丽同志,这是在等谁呢?"马明义一进门就看见了她,紧走几步,大声问。 "就是等你马政委呀!"田秀丽站在门口大声答道。 "知道我要找你?"马明义把手一挥:"走,咱们到刘团长办公室里去谈。" 文工团刘团长办公室里空无一人,马明义心想,这正是谈话的环境,于是他关上门坐在了靠窗的椅子上,望着田秀丽。 田秀丽倒了一杯开水递给了马明义,坐在了办公桌旁的椅子上,等着马明义开口。 马明义习惯地拿出烟斗,却没去装烟。他面对这个心性很高,又很任性的文工团的漂亮女团员,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等着呢,马政委,你快说吧!"田秀丽知道来者不善,她要以攻为守,有意用挑衅的语气催促道。 田秀丽的催促让马明义感到这个丫头的确不简单,他看也没看她一眼,从烟袋里捏出一撮烟沫,塞进了烟斗里,又摸出火柴,用力一划,咬着烟斗嘴,对准火苗,吧吧几下,嘴里吐出了淡淡的烟雾。 田秀丽是个聪明人,她看得明白,马明义已经被她刚才的话激怒了,借不紧不慢地装烟、划火、点燃烟斗的慢动作来压制心里的火气。 田秀丽的父亲是党的早期地下工作者,在东北被日寇暗杀,母亲也死于日军的马蹄之下,小小年纪的她成了孤儿。入伍后,组织上对她十分关心,把她送到延安中学去学习。可是她自幼养成了孤僻自傲的个性,常常受不了人们对她的轻慢和小瞧。现在马政委对她的态度,本来也没有啥,可田秀丽就有点受不了。 虽然平时她很尊重马明义这样的领导,但今天马政委一进门的神情,她认为有些咄咄逼人了,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为了那封信而兴师问罪来的。 她想,不就是给首长写了封求爱的信吗?这犯了什么天条啊,值得你这个大政委这样吗?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政委会怎么处置我,说得差不多了我不吭声,要是说得过头了,我田秀丽也不是吃素的。主意拿定后,她觑了马明义一眼,又蹦出一句:"马政委,我洗耳恭听呢!" "好!"马明义也耐不住了,握紧烟斗严肃地说,"田秀丽同志,我代表基地党委和你谈话,你要如实向组织说明一切。" 田秀丽听了鼻子里哼了一声,看着马明义说:"我也有爱首长的权利吧,难道爱个人也要向组织交代吗?" "你不知道陈一莲同志和李师长的关系吗?"马明义反问一句,咬紧烟斗,抽了一口,烟斗中的火早就灭了。 "这个知道呀!"田秀丽强忍着压住了心头火,努力地使自己坦然起来。她扬起头,莞尔一笑,"马政委,你别激动,烟斗里的火灭了。" 对于田秀丽这样无所谓的态度,马明义觉得真有些哭笑不得,他压低嗓子说,"你既然知道,还乱插杠子!" "我乱插什么杠子了?他们不是还没有确定关系吗?"田秀丽把头一扬,她不喜欢听这样的话,她觉得首长真有点小题大做了。 "你明明知道他俩的关系,你还给李师长写那样的信。"马明义换了个文雅的词儿,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之后又加重了语气:"你这样做像话吗?" "请问马政委,"田秀丽缓了缓气,理直气壮地说:"他们结婚了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马明义一愣,划火柴点燃了烟斗。 "他们没有结婚,对吧?"田秀丽向前探了一下身子:"没有结婚,我就有权利和她陈一莲一比高低!" 马明义从嘴上拿下烟斗,冷冷地说:"田秀丽同志,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你有这个勇气,恐怕还没有这个资格吧?" "我从入伍到延安学习,算起来,我参加革命的年头也不短了,怎么,队伍里还有士兵不能找首长的规定吗?如果没有,为什么说我没有资格?"田秀丽豁出去了,她要为爱情而战!为自己的尊严而战! 但是,她还是尽可能地压住了自己心头呼呼升起的怒火。她用手压着胸膛,仿佛不这样那心头的火苗子又会升起来似的。她慢慢地站起来,学着首长的样子,在办公室里不大的空地上走了起来。 马明义愤怒地注视着她,觉得她的言谈举止越来越过分了。他不明白,这个丫头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了戏文里的一句唱词:"生就一张芙蓉脸,却有一颗刁蛮的心。"他狠狠地抽完了烟,用劲在鞋底上磕去了烟灰,然后又把烟斗往烟袋里一塞,装进了军衣口袋里。田秀丽仍然在装模作样地走着。 对于这样蛮横无理的人,马明义不想再和她多说什么了,他生气地起身走了。 望着马明义走出了刘团长办公室,田秀丽一下子后悔了,刚才还准备为爱情而战的决心顷刻之间动摇了。虽然投入到地方工业的建设之中了,可她还是一名军人。在解放军的阵营里,有她这么目中无人的兵吗? 她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她觉得马明义太霸道了!她对李佩其一片真诚的爱遭到了这个粗人的践踏,悔不该听王晓伟的话。因为这个该死的王晓伟,她那封充满真情的信算是白写了!要知道,那可是她一颗鲜活的初恋之心和真挚的爱恋之情啊! 7 马明义走出基地文工团的大门时,心情多少有些沉重。他当政委这么多年,做过不少人的思想工作,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像田秀丽这样无理取闹,不听他劝说的人。这个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疯丫头! 虽然已经下班了但天色还早,他便快步向李佩其的办公室兼宿舍走去,心想做不好田秀丽的思想工作,那就去看看李佩其吧,希望他能将陈一莲接回她的宿舍,不要让她成天待在医院里,可不能再伤她的心了,她整天站在手木台上,实在是太累了。只要他俩和好了,田秀丽就死心了,也就无空子可钻了。 走到李佩其帐篷的门口,马明义看见李佩其正在收拾陈刚的一些东西,顺手还拿起了桌上的一个万花筒,这是他去县城时给陈刚买的小玩意。马明义跨进门来,在李佩其身后说,"去看一莲同志吗?我陪你去!" "给刚刚送点东西去。"李佩其扣上了小包的扣眼。 "你呀,就去看看人家又怎么了?"马明义叹了口气:"还因为她搬到医院去住没告诉你呀,结果你去找她又让你扑了个空?咳,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事情算什么呢?" "不,不是。"李佩其支吾着。 "还说不是。"马明义坐了下来:"都独自跑到山上去抡大锤了,还装得像无事人似的。一看你那个架势,我就知道你心里准有事。" 李佩其也坐了下来,望着马明义很认真地说:"这你就误会我了,我抡大锤可是为了和战士们同甘共苦啊!" "你说的当然也是,这是你一贯的作风嘛!" "算了,不说这些了。"李佩其拿起小包准备出门。 "你先别急着走,我的师长同志。"马明义咬着烟斗,又从嘴边取下来,"通过昨天我的火力侦察,说明你对一莲同志还是一往情深的嘛,怎么连去看看她都弄得扭扭捏捏的呢?" "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安知千里外,不有雨兼风。"李佩其皱起眉头,望着窗外,吟了一首诗。 "什么意思?"马明义听了茫然地问。 "天上的月亮是一样的。"李佩其指指窗外的天空:"可月亮下的人就不一定了。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有个千差万别呀!我的政委同志。" 马明义拍拍胸:"我保证,她的心和你的是一样的。" 李佩其拉他出门,站在吉普车旁说:"你能保证千里之外的某个地方没有暴风雨吗?" "这,这完全是两码事嘛!"马明义觉得他太固执,也太不听他劝了。 "不,这是一回事。"李佩其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上车吧,马政委。" 车子顺着基地新铺的碎石子路,向医院方向开去,不一会就开进了医院的院子里。听见汽车的喇叭声,陈刚连忙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看见下车的是李佩其,急忙跑过来喊着:"爸爸,你可来了!" 李佩其连忙迎上前去,将陈刚搂到了怀里,问:"想爸爸吗?" "想,天天想。"陈刚在他的耳边说:"爸爸,告诉你,阿姨也想。" "是吗,好,好。爸爸也想你呀。"李佩其将陈刚松开,打开小包说:"看,爸爸给你带来了什么?" 陈刚一看是个小圆筒,花花绿绿的,挺好玩的,但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李佩其手把手地教他对着天上的光线,用一只眼睛看里面的小孔。陈刚双手握着小圆筒对着天上看了一会儿,笑了。 "看见什么了?好看吗?"李佩其弓着身子问。 "看见了,手轻轻一转动,里面就变成了一朵花。"陈刚饶有兴趣地看着,高兴极了。 "刚刚,这叫万花筒,记住了。"李佩其笑着说。 "爸爸,这是在哪里买的?"陈刚问李佩其。 "县城里。喜欢吗?"李佩其说道。 "喜欢。"陈刚开心地说。 在医院的走廊里,陈一莲站在窗口看到了院子里父子俩的一幕,由衷地笑了。她看着看着,突然鼻头一阵发酸,眼圈一下子红了。 "那就好好玩吧。"李佩其抚摸着陈刚的头:"听阿姨的话了没有?" "听了。"陈刚放下万花筒:"爸爸,你是来接阿姨回家的吧?我想回家。" 陈刚的话隐隐地传到了陈一莲的耳朵里,她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连忙掏出手绢擦了擦泪眼,掉头离开了窗口。 李佩其和马明义来到了医院院长办公室,刘院长见了连忙起身让座、上茶。刘院长告诉他们,陈一莲正在做手术,请首长等一等。李佩其摆摆手,和刘院长谈起了医院近来的情况。 马明义在一旁插话:"你们怎么老是让陈副院长做手术啊?" 刘院长无可奈何地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医院刚建起来,缺乏这方面的专家呢!" "刘院长,要注意引进人才啊!"李佩其叮嘱道:"尤其在创业的初期,人才是关键啊!" "李师长请放心,我们会认真对待人才问题的,我们正在和外面联系,很快会有结果的。"刘院长说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另外嘛……只是……" 马明义一看急了,忙催促说:"刘院长,有啥话就说嘛,吞吞吐吐地干什么?" "是这样的。"刘院长会意地看了马明义一眼,把陈一莲来医院住的原因说了一遍,最后又说:"另外,陈副院长在医院真的很辛苦……希望首长能……能理解。" 李佩其听了,看了马明义一眼,在心里暗自好笑,这个马明义可真是的,居然把工作做到医院来了。看来是我犯了错误啊!刚才还对他念那些他不知所云的诗呢! 对面把头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医生、护士走了出来。刘院长连忙站起来,告诉李佩其,陈副院长的手术结束了。 李佩其连忙走出办公室,迎了上去。远远地,他看见陈一莲正向这边走来,口罩还挂在胸前没来得及取下,步子显得有些疲倦。他向前紧走了几步,喊道:"一莲。" 陈一莲一出手术室就看到了李佩其,在走廊的灯光下,觉得他瘦了、黑了,心头感觉一酸,泪水忍不住又一次涌了出来。 "一莲同志,我陪李师长特地来接你回去的哟。"马明义也赶上来,在一旁关切地说。 陈刚也从走廊的那头跑了过来,远远地就喊着:"阿姨,爸爸来接我们了,我们跟爸爸一起回去吧!" 陈一莲搂着陈刚,抚着他的头,轻轻地说:"功课做完了吗?不学习,跑出来干什么!" "功课早做完了,阿姨,你看,这是万花筒,爸爸给我买的,里面可漂亮了。"陈刚举着万花筒高兴地说。 李佩其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陈一莲的脸上移开,他诚恳地说:"一莲,回去吧,田秀丽的事我是刚刚才知道的。" "是吗?刚知道?"陈一莲有些疑惑地问。 "一莲同志,是这样的,没错。"马明义性急地加重语气强调说:"其实是你错怪佩其同志了。" 在医院的大门外,有一个人在游荡,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但从那苗条的身影可以看出是一位女子。她在医院门外已经等待了好一会儿了,因为她看见李佩其的车就停在医院的院子里,就想看个究竟,是不是来接陈一莲了。 夜幕已经降临了,冬天的晚风吹在身上有些寒凉。她把大衣领立了起来,双手插在了兜里,裹紧了身子可仍感觉一阵阵凉意袭来,她的心也像这天气,冰冷到了极点。 突然,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还有她渴望听到的说话的嗓音,她本能地躲到暗处,借着夜色仔细一看,走在前面的是今天下午来文工团胡说八道的马明义,后边的陈一莲和陈刚就在李佩其的身旁,他们说说笑笑地显得格外地开心。她的心早已是冰凉冰凉的了,眼前的一幕,又突然间把她全身的热量都抽光了。 田秀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像一家人似的上了车,看着车子开走了,只留下了一路滚滚的尘土。她狠狠地一拳砸在墙上,愤愤地对着暗夜说:"我田秀丽真蠢!" 他们先回到了李佩其的住处,陈一莲像回到自己家里了一样,轻车熟路地点亮了灯火,照出了一屋子的喜气。李佩其系着围裙,在厨房里亲自为陈一莲做他的拿手好菜,这下可忙坏了小陈刚,他帮爸爸拿这递那,高兴极了。 在外间的办公室里,陈一莲陪着马明义在说话。马明义的脸上露出了这几天来难得看到的笑意,他坐在方桌旁惬意地抽着烟斗,对陈一莲说:"在新中国第一个有色金属基地,少了我马明义没什么关系,可少了李佩其同志说啥也不行。你能回来,就是帮他,就是对基地建设的最大支持。我代表基地官兵向你敬礼!" 说着,马明义搁下他那宝贝烟斗,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陈一莲行了个军礼。 "马政委,快别这样,我陈一莲怎么受得起……"陈一莲连忙起身,尊敬地望着马明义,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她觉得马明义真是一心一意为了基地,对李佩其也是忠心耿耿,这让她感动不已。 李佩其和陈刚一起端着大盘小碟摆放在了桌上,四人各据一方,屋子里呈现出了乐融融的景象。陈一莲首先给马明义斟酒:"谢谢你了,马政委,你多喝一点。" 李佩其闻着酒香,也端起空杯子说:"今天高兴,来,我也喝一点。" "不行。"陈一莲把酒瓶拿开,不让他喝。 "少喝一点,没关系的。就喝一杯。"李佩其笑嘻嘻地恳求。 "对啊,高兴嘛!"马明义也连忙给李佩其解围:"就让他少喝一点,不然我也不舒服嘛。" 陈一莲这才给李佩其倒了一小杯酒。 李佩其给陈一莲、马明义、陈刚夹了菜,自己却按着酒杯不吃菜,他望着马明义又说起了正事:"马政委,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运输是个大问题。这个问题我们得首先解决。尤其是从火车站到基地这一段路,如果能修条铁路那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修铁路的确是个好主意,人员倒不是什么问题,关键是铁轨从哪里来?"马明义听了觉得很有兴趣,只是难度太大,不由锁紧了眉头,"铁路迟早是要修的,可不是现在。" "我们现在正需要铁路啊!我看不能等,至于问题嘛,放心,山人自有妙计啊!"李佩其卖起了关子。 "什么妙计?"马明义盯着他不解地问。 "哎呀,别光顾说话呀。"为了助兴,陈一莲提议让他们边吃边说。她给自己也倒了一点点酒,举杯谢谢李佩其为她做了这么多菜,黄羊肉烧得又香又烂;土豆丝切得又细又匀且味道酸辣适中;鸡蛋西红柿汤色香味俱全…… 李佩其说这都是从伙房里买回来的,只是回家热了热。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 "一莲同志,今天我可是沾了你的光哟!"马明义又拿出了他的烟斗。 陈刚学着马伯伯的腔调说:"阿姨,我也沾了你的光哟!" 陈一莲点点陈刚的鼻子说:"你可不能这么说,不然阿姨可要生气了。" 陈一莲说着给他夹了一块黄羊肉,轻轻地说:"快吃吧,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阿姨,你说我爸独裁,现在你也独裁了。"陈刚看了一眼李佩其说。 "好呀,一莲。"李佩其忍不住笑着说:"你啥时候背着我,在刚刚面前说我的坏话了?老实交代。" 陈一莲望着马明义佯装正经地说:"哎呀,交代什么呢!马政委还等着跟你谈修铁路的问题呢!" 马明义见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笑着,心里为他们感到高兴,酒兴也跟着上来了。他装上烟斗说:"我要喝酒!"李佩其高兴地斟上酒后和马明义碰杯,他却按杯不动。 李佩其奇怪地问:"怎么啦?喝酒呀!" "你将妙计说出来,我才喝。"马明义孩子气地说。 "好好好,"李佩其放下酒杯笑了笑:"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去找省委书记陈子云同志,请他给基地谋一回私,把基地到火车站的铁轨问题给解决了。" "太好了!"马明义举着酒杯说。 "铁路问题解决了就好了!来,马政委,我们再敬你一杯!佩其的酒我代了。"陈一莲举杯和马明义、李佩其碰了碰,李佩其顺从地把酒杯递给了陈一莲。 陈一莲一下喝了两杯酒。马明义高兴地一饮而尽:"谢谢你们的酒!" 陈一莲给马明义又夹了一块黄羊肉,她问,"大姐她还好吧?" "别提她了。"马明义的心绪一下子又黯淡了。 正在他们三人碰杯的时候,王晓伟走了进来,径直来到桌边说:"李师长,又是酒又是肉的,怎么把老同学给忘了。" 李佩其连忙站了起来说:"啊呀,晓伟,赶得早不如碰得巧,快坐下,我们喝两杯!来,坐!" 王晓伟挨着李佩其坐了下来,陈一莲给他加了碗筷。马明义见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陈一莲,心里就感到不痛快,他恨恨地地拿起烟斗,独自抽起烟来了。王晓伟却装得跟没事人似的。 屋子里刚才愉快的气氛一下子冷落下来了。王晓伟似乎有所觉察,刚想逗陈刚玩,谁知陈刚却放下了筷子,像大人似的说:"我吃饱了,我去写作业了!爸爸要少喝酒,不然阿姨要生气的!" 陈一莲听了望着李佩其,两人相视一笑。王晓伟在一旁见了,心里觉得酸酸的不是滋味,脸上却强装出了笑意。 李佩其望着陈刚天真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爱,便笑着问他这几天在食堂吃的什么。陈刚说,吃的狼肉炖粉条。李佩其听了有些奇怪,哪来的狼肉呢?陈刚告诉他,食堂的阿姨说的,狼把基地的马还有驴咬死了不少,梁振英叔叔开车去追,打死了好几只狼呢! "是好几匹狼,"李佩其摸摸陈刚的头说:"不是好几只狼。记住了?狼是匹不是只。"陈刚说着"记住了"到李佩其住室写作业去了。 李佩其明白,这里的黄羊被狼吃得差不多了,无食可觅的狼就打起基地驴马的主意来了。看来适当地消灭一些狼,对生态平衡还是有好处的。他对马明义说:"要通知后勤的同志,从现在起,不准再打黄羊了!" 马明义闷头又喝了一杯酒说:"李师长说得对,这自然界的生态需要平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也一样要平衡吗? 8 吃完了饭,李佩其送马明义回去的时候,站在宿舍外的空地上问他:"怎么王晓伟一来,你就话也不说了,还独自喝闷酒、抽闷烟?" 本来,马明义见陈一莲回来了,和李佩其两人之间的隔阂也就消除了,他不想再对他们提田秀丽那一档子事。现在经李佩其这么一问,直性子的他就沉不住气了。他沉下脸来,严肃地说:"你给我这个老哥说实话,你究竟对田秀丽说过些什么?" 李佩其被马明义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奇怪地连连摇头说:"我又能对她说什么呢?" 马明义烟斗里的火又灭了,李佩其把纸烟递给他,两人边走边抽着烟。 "你在想什么?"马明义把烟抽得咝咝响。 "有你这么好的老哥和我并肩战斗,我感到高兴啊!"李佩其说道。 "既然是这样,那你给我说句实话!"马明义看着李佩其认真地说。 "什么呀?你连我都信不过了吗?我确实没有给田秀丽说过什么!"李佩其也严肃起来。 马明义只好把窝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你知不知道,田秀丽对一莲同志讲,说是你告诉她的,你并不爱陈一莲,但你又不好把这话对陈一莲直说,怕伤害了她。" "简直是胡说八道!这也太过分了!"李佩其听了这无中生有的话,感到十分气愤,脱口说道:"这个田秀丽怎么能这样胡说呢!这说明这个同志的品质有问题!" "我看田秀丽喜欢你这不假,不过她还不会在你身上编这些瞎话,她这个同志的品质还是好的。"马明义摁灭了烟头,说出了心里的疑惑:"依我看是有人教她这么说的。" "教她?会是谁?"李佩其觉得奇怪,停下脚步又问:"这是为什么呢?" "为了挑拨你和一莲同志之间的关系。"马明义语气肯定地说。 "不可能吧。"李佩其爽朗地一笑:"我和一莲的关系在清华园就建立起来了,虽然中间分别了十多年……" "是呀,十多年后你们一见如故,那天我们都看见了。"马明义嘿嘿笑道:"当时司令员都在场,我还开了玩笑的,记得吗?" "记得。你老哥是为我高兴呢。"李佩其皱皱眉头问,"那么,到底会是谁呢?我想你一定知道,说给我听听。" "从种种迹象来看……"马明义说到关键处,又掏出火柴准备点烟斗里的烟了。 "你就别抽烟斗了,快说吧。"李佩其又递给了他一支香烟。 "我分析是王晓伟工程师教她这么说的。"马明义如释重负地说出了积压在胸的话,这才点燃了烟斗。 "不可能!"李佩其有些激动,也点燃了烟:"晓伟不是这样的人,再说我们都是老同学,我和一莲的关系他是知道的呀!" "那么,一莲同志怎么就听信了田秀丽的-胡说-呢!嗯?"马明义提高了嗓门。 "别激动嘛。"李佩其劝着马明义。 "我能不激动吗?你是不是太忙,整天都在想基地的事,忘记了她是你爱的人呢?"马明义激动地说。 "不,不能这么说。"李佩其笑了起来:"我也是凡夫俗子一个,不可能不食人间烟火呀。" "你快回去吧,王晓伟还在你的屋里呢!"马明义突然丢下一句话,大步流星地走了。 李佩其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在好些事情上还得怨自己没有处理好。基地的工作没有走上正轨,所以他整天忙于工作,确实忽略了陈一莲的感受。不过,他依然相信,经过十多年锤炼的革命感情和友情,绝对不会惧怕来自任何方面的侵扰。在这一点上,他对陈一莲是绝对信任的!而王晓伟,不但是自己最好的同学,现在还是最亲密的战友啊!他怎么可能做出这些事情来呢?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特别地奇怪,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矛盾,是怎么引起的呢?哎,不想这些烦心的事儿了,等把新川峡的建设搞好了,他就直截了当地向陈一莲求婚,让她做他的新娘子。 第八章 四方齐建大西北 1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冬日早晨。 李佩其带着王晓伟、田茂才和刘天忠开着吉普车来到了小凤山西山脚下,停了车,他们四个人徒步朝山上攀登。 到了半山腰的一处开阔地,李佩其站住了,他伸开双臂扩了扩胸,感到山间虽然寒冷,但是空气清新极了。他极目从小凤山向西望去,群山环绕,波纹壮阔;他分明看到的不是山,而是那些贵重的有色金属。他还看到,这些宝贝疙瘩像水一样从山上流淌出来,涌进了这狭窄的深谷之中。这山、这壑、这岭、这峰,都让他感到分外地亲切。 他转身向后面招手,喊道:"晓伟,茂才,天忠,你们快向西看!" "西边还是山呀!"刘天忠向西边看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他奇怪地望着李佩其。 王晓伟自顾低着头在山脊上看着,凭着他多年来对地质学的研究和实地勘探的经验,这里一定有多于东山十倍、几十倍的宝藏。他捡起了一块石头放在手心里,仔细观察着,思考着。田茂才的感觉和王晓伟是一样的。 李佩其也捡起了一块石头看着摸着,十分感兴趣地说:"晓伟,你和茂才说的八九不离十,我也感到西山的矿藏确实很丰富。但是,这一切还需要用事实来说话!" "那一年,我们也来到了西山,可是由于当时条件所限,没有勘察到有价值的矿样。"王晓伟看着手中的石头不无遗憾地说。 刘天忠在一旁听了,不以为然地对他俩说:"要是开采西山的话,那就麻烦了。" "怎么就麻烦了?"李佩其望着他,饶有兴趣地问。 "东山山头小,沟深,开洞装炸药炸掉山头容易。"刘天忠认真地解释着,"西山就不同了,你看,那么大的山头,地下采吧,要修路,要填深沟,工程量大。露天采呢,这个十倍于东山的山头,怎么拿掉它?" "要是能拿掉它呢?"李佩其反问道。 "你的意思是在这里也露天开采?"王晓伟听懂了老同学的意思。 "是的。"李佩其点头。 "要是孙猴子出世,就有办法了。移山到那里,把沟填了,路也就通了。"刘天忠嘿嘿一笑:"首长,这是不可能的!" 李佩其觉得刘天忠说得相当现实,打仗的时候拿下敌人的一个山头并不难,眼前这么一个大大的山头,要想从它身上开采到宝藏却并不简单。可是困难再大,也不能让国家的宝藏闲置在这里,要让它们在祖国建设中发出光和热。想一想二十年前,吕村长是怎么劈山凿洞打通了"泰山隧道"的?那时的条件多么差,完全靠最原始的工具,人拉牲口驮,终于做出了前人没有做成的事。他这种为了大众敢想敢做、不怕苦不怕难的精神真了不起啊! 想到这里,他望着西山坚定地说:"如果有开采价值,我们就一定要拿下它!困难最怕敢想敢干的人,只要我们团结一心、持之以恒,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太阳渐渐升高了,远处交错起伏的光秃秃的山峦越来越清晰了。在李佩其看来,这里不仅是祖国雄伟、壮丽的大好山河,更是一座座蕴藏着丰富宝藏的聚宝盆。 驱车回到办公室,李佩其拿出香烟递给了刘天忠,他没有让王晓伟。他知道王晓伟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连烟都不抽的。屋子里的青烟在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下缭绕,烘托出了温馨且纷乱的气氛,勾起了他们对基地建设以来林林总总的回忆。 李佩其拿出了葵花子:"来,晓伟,你不抽烟就陪我摆葵花壳大阵吧!天忠,也参与进来!我们边嗑边聊!大家随意一点,如果我摆大阵时走神了,请你们多多海涵!" 由于忙,李佩其已经有不少日子没嗑过葵花子了。他这个人很怪,他喜欢独自一个人嗑葵花子,每当这种时候,就是他思考问题或是做重大决策的时候。有时也有例外,那就是最多两个人,随意地研究问题或者是难得放松的时候。今天他想嗑葵花子,属于第二种情况。 李佩其告诉警卫员,今天上午他们三人放假了,没有重大事情不准打扰。除了马明义,任何人都不能进来!警卫员难得见到首长有如此好的心情,高兴地回答,保证完成任务! 警卫员走后,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不知不觉就到中午了,厨房送来了午餐,李佩其招呼大家:"快,趁热吃。" 三个人嚼着大饼加大葱,吃得津津有味。李佩其喝了一大口包米糊,对他俩说:"还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王晓伟和刘天忠一听,兴奋地停下了吃喝注视着他。 李佩其欣喜地说:"省委通知我们要做好准备,准备迎接东北冶炼厂的上万名干部职工和机器设备!" "这么多人来,我们也要做好准备啊!"王晓伟听了异常地高兴,新川峡的建设大军又有新的力量注入进来了,基地建设的速度就更快了。 "这是我们新川峡的一件大事啊!"刘天忠想着家乡的变化,心情格外激动:"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这还不算!"李佩其神秘地敲敲桌子说:"还要来上万漂亮姑娘呢!" "上万漂亮姑娘?"刘天忠愣了,他疑惑地问:"她们来干什么呀?" "刘团长,这下傻了吧?"王晓伟拍拍刘天忠的肩膀说:"新川峡这么多男子汉,再加上东北的上万人马上要来新川峡,这里都变成男人国了!想想看,这来上万漂亮姑娘干什么,明白了吗?" "是给新川峡人当媳妇来了?"刘天忠这下全清楚了:"这上级为我们考虑得还真周到呀!" "别胡说八道!"李佩其嗔怪道:"这是党中央、毛主席的重要部署!新川峡冶炼工业有了,从上海再搬迁来一个棉纺厂、一个针织厂,这叫工业合理布局!" "不管什么布局,"刘天忠快人快语:"反正是好事儿!从今以后,我们新川峡的阴阳就平衡了!" 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2 在远离祖国西部新川峡数千公里外的东北某冶炼厂大礼堂里,坐满了全厂的干部职工。主席台上方的横幅上写着"响应党中央毛主席的伟大号召,整厂搬迁大西北誓师大会"。 掌声中,厂党委副书记、厂长于振中走向主席台作动员报告。他正值中年,身体强壮,声如洪钟,说话很有感染力:"同志们,为了我们东北的解放,人民解放军从关内打到关外,奋战了四年,才有了今天繁荣昌盛的东北。此时此刻,我们不能忘记还没有解放的地区和人民,更不能忘记帝国主义对我们的威胁!" 于振中停顿了一下,见台下的职工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他接着说:"我们工人阶级是国家的主人,是党的先锋队,党叫干啥就干啥!为了祖国的强盛,现在党中央毛主席号召我们把工厂迁到大西北去,支援大西北,建设大西北!这是我们国家的伟大战略决策,我们必须无条件地服从。我们要到大西北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同志们,大西北地大物博,矿产资源极为丰富。我们搬到大西北去,在一个叫新川峡的地方发挥我们的光和热!为新中国第一个有色金属工业基地的发展再立新功……" 于振中的动员报告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会场上响起一阵又一阵口号声。群情激动,大家决心响应党的号召,党指向哪里就奔向哪里,要做建设新中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冶炼厂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大工厂,厂房气派,高大的烟囱林立。家属楼里设有电影院、医院、中小学还有幼儿园,游乐场、俱乐部各项文体场馆和设施一应俱全,到处都是一派生气勃勃的景象。职工们在这里安居乐业,建立了有条不紊的生活秩序,在建设祖国的同时,抚育着新生的一代。现在一旦要搬迁,而且是全厂搬迁,搬到大老远的荒芜的西北去,面临的艰难是可想而知的。 矛盾,怨言,郁闷……各种想象不到的不顺畅的事情在所难免。当然,大多数干部职工的态度还是坚决的,他们已经做好了家属的工作,安排好了家里的一切,收拾好行装随时准备搬迁;随大流者也不少,个别人家出现了磕磕绊绊的情况也属正常,他们在犹豫,在观望,观望的同时也在作搬迁的准备。一个工厂的搬迁,不过是时代大潮中的一支小小的溪流,却折射出一个时代变化的亮光,也许要过去好多年后才能看出这一壮举对历史的贡献。 根据党中央毛主席的部署,随同搬往大西北新川峡地区的还有上海的一个针织厂和一个棉纺厂。如此大规模的工业搬迁,在世界上除了中国,再没有第二个国家。可见,这样的世界奇迹只能在共产党、毛主席领导下的中国出现。所以,当年不少到大西北的建设者都说,大西北的工业都是从外地搬迁来的。 在厂区职工宿舍的一栋楼前,男女职工们都穿着盛装,胸前佩着红花,有说有笑地往几辆大卡车前走着,他们提着行李物品,像蚂蚁搬家一样来来往往,忙忙碌碌。他们向同事们说着再见,向依依不舍的亲人做着最后的道别。 在一株刚吐芽的柳树旁,胸前戴着大红花的女技术员袁丽云正在和丈夫争执着什么。 袁丽云是技术骨干、生产标兵,在厂里她如鱼得水,要什么有什么,从来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可到家里就不一样了,她和丈夫的矛盾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她怕回到家里,也不想见对爱情不专的丈夫。 家,对于她来说,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她早已用拼命工作来让自己忘却这种孤寂与痛苦了。听了于振中的报告后,她的决心就下定了。响应党的号召,到大西北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家。谢天谢地,这是最好的逃离理由。 很快,她的报告就被组织上批准了。她整理行装时,没有任何的犹豫也没有丝毫的留恋,可见,丈夫和家给她的伤害有多大了。她做出和丈夫离婚这个重大的决定时,连她自己也感到吃惊。她把这一切告诉给她最信赖的大姐、副总工程师王叶华时,王叶华说,既然没有和好的可能了,那就快刀斩乱麻,和他离!不然的话,你到新的地方后,你就不能重新找人,如果是那样的话,会很麻烦的! 开始,她想直截了当一走了之。可是那天,在去朋友家的路上,她忽然记起要送给朋友小孩作纪念的铅笔盒忘在家里了,赶忙返回去拿。当她急匆匆地想打开家门时,女人的一种特殊感觉使她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开门进屋的声响。果然不出所料,她听见卧室里有说话的声音。 谁会想到,她还没有走丈夫居然就迫不及待了。无耻的丈夫竟毫无顾忌地对那个女人说:"她终于要走了,以后这里就是咱俩的安乐窝了!"接着是那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快,快过来呀!" 尽管袁丽云对丈夫的可耻行为早已知晓,但是这样亲耳所闻,而且这样的事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在她的家里自己的床上,这让她实在受不了。 她认为王叶华大姐的话是正确的,对于这样一个男人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只有快刀斩乱麻、彻底地解决问题,才是她正确的选择! 昨天晚上,袁丽云正式向丈夫提出了离婚,可是丈夫说什么也不同意。她知道,他并不是留恋这段感情,而是怕受到人们的非议。最终,关于离婚的话题无法再进行下去。 今天早上,袁丽云一听到院子里汽车的喇叭声就匆匆拿起行李准备下楼,丈夫抢先到了门口,堵住了她的去路。 袁丽云对丈夫说:"我走了,你们正好搬到一块儿住,再不用偷偷摸摸了,不用提心吊胆了。多好啊!" 丈夫说:"我可是爱你的。" 她鄙夷地说:"住口!别亵渎了这个伟大而神圣的-爱-字!" 说罢,她将桌子上签上名字的离婚书拿起来扔给了他,便"咚咚咚"地义无反顾地下楼了。 丈夫拾起来一看,袁丽云还在离婚书上名字边上按上了鲜红的手印。看来她是真的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不管怎么说也得做做样子,别让人看出来这是他巴不得的结果。他追下了楼,拉住了袁丽云,还想再说什么。袁丽云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松手!你再不用假惺惺了!"她甩开丈夫的手,昂首大步向前走去。 袁丽云虽然主意拿定了,并且为此还付出了行动,可她的心里并不轻松。无论咋说,她的爱情是不成功的,她的婚姻是失败的!结婚一年多来,却发现自己原来并不真正了解丈夫。她知道丈夫有了外遇后,情绪曾一度低落千丈。她也想过结束这段失败的婚姻,可是苦于同在一个厂,她实在羞于把事情宣扬出去,所以,她一直采取忍让的态度。 袁丽云摇了摇脑袋,马上就要走了,她要把这些不愉快的事全部忘掉。快走到车队跟前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她回头一看,是副总工程师王叶华和她的丈夫一起提着皮箱走来了。她装作高兴的样子跑到了他们跟前。王叶华见大家争先恐后地往车上装行李,就让丈夫先等等,她要和袁丽云说说话。 "你和小袁说话,我去装行李!"王叶华的丈夫说。 王叶华看着丈夫给她登记运行李去了,就拉住了袁丽云的手:"妹妹,怎么样?" "能怎么样?人家正巴不得呢!"袁丽云气恼地说。 "签字了吗?"王叶华问道。 袁丽云点点头说:"嗯。" 王叶华见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拿着行李,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不知怎么安慰她好。只是关切地握着她的手说:"一切都会过去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一起去大西北,那里的新生活在等着你呢!"王叶华说着话转过了身去,见丈夫办完行李都回来了,便笑着说:"你快回去吧,要注意身体哟!我在那边等你。" 袁丽云见了,羡慕不已,由衷地说:"大姐,你真幸福!" 两人整了整胸前的红花,随着人群上了车。王叶华的确感到幸福,她有一个疼爱她的丈夫,平时王叶华的工作很忙,她要负责全厂的技术工作,家里的事全靠丈夫一个人张罗。丈夫的工作也挺忙,但他从来都是尽量地不让妻子分心。每次王叶华下班回家,丈夫都会早早做好饭菜等着她。 这次搬迁,王叶华因为工作需要,必须前往。丈夫为了让她在新的地方安心工作,便决定先留下来安顿生病的老人、照顾孩子,等过段时间把家里的一些事情处理完以后,再去大西北和妻子团聚。这些天,他一心一意为妻子作行前的准备,把妻子喜欢吃的腌韭菜使劲地往瓶子里装,生怕装少了;怕妻子在路上饿肚子,又将烙好的大饼包了两大包,放在了她随身的一个布袋里。 王叶华摸着身边的布袋,想着丈夫给她收拾东西时的情景。然后回头望望身旁的袁丽云,觉得自己有一个体贴自己的丈夫,实在是太幸福了。她把袁丽云往自己身边搂了搂,用最能打动人的语言安慰这个在爱情上遭受了挫折的小妹妹。 3 在春天和煦的阳光照耀下,新川峡基地一排排新建的干打垒房屋,排列有序,铺展在山脚下一片开阔的沙地上,给这千里戈壁荒原平添了些许盎然生气。 一个颇为气派的院子大门外,停了不少的汽车,人们在鞭炮声中,簇拥在大门口,欣喜地望着刚刚挂上去的"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建设指挥部"的牌子。 鞭炮的硝烟还未散去,人们又簇拥着到了基地指挥部后面的一栋干打垒的房子里。他们要参加基地的第一个婚礼,婚礼的主人公是梁振英和田秀丽。 这桩匆忙的婚姻由马明义一手促成,他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基地的未来。他希望李佩其能和陈一莲走在一起,因为只有陈一莲才能照顾好基地最高统帅李佩其的生活。她不但是位温柔贤淑的好妻子,更是一位优秀的医生。当然了,他在替李佩其、陈一莲考虑的同时,也替田秀丽想了不少,首先,他替田秀丽想到的是面子问题。 马明义充当"月老"这个角色,的确是煞费了一番苦心的。他决定分两步走,第一步先让她马上离开李佩其,第二步再让她和梁振英结婚。一开始,田秀丽坚决地反对和抵制,可马明义软硬兼施。一会儿把她离开"首长"上升到了一个高度,甚至跟基地的未来是否美好挂上了钩。一会儿又以"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来"逼"她就范。同时,马明义还适时地打出了她"已经犯了错误"这张牌。这个时候的田秀丽完全绝望了,也完全成了马明义政治思想工作的"牺牲品"。在马明义的"高压"下,她居然稀里糊涂地答应决不再"影响和干扰首长的工作和生活了"。马明义见第一步棋走得很顺,就开始了和田秀丽第二轮的谈话。他要乘胜前进,决不给田秀丽喘息的机会。他怕田秀丽杀个回马枪再去找李佩其。同时,他也怕这孩子一时想不通,再出什么问题。所以,他要让她马上嫁给梁振英。梁振英也是位英雄,况且梁振英"英雄爱美人"早就爱上了田秀丽。必须把田秀丽的工作做通了!让田秀丽嫁梁振英,这简直是一举三得啊! 窗外柳树的新叶在微风中抖着翠绿的光斑,阳光在田秀丽的脸上勾勒出了青春朝气的轮廓。马明义望着她,在心里赞叹:真是一张秀丽的脸啊! 马明义不想绕弯子,开门见山地对她说:"我给你物色了一个对象。"不待田秀丽开口,他又紧接着说:"当然不是李师长。我说秀丽同志啊,放着个喜欢你的人,你不去……"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田秀丽一下子觉醒过来,提高了嗓门:"不就是那个梁振英吗!" "你知道就好。"马明义吸了一口烟:"这说明我们想到一块儿了,真是……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对,就是这个。" "他是个武夫!"田秀丽脱口而出,可又觉得说得不妥:"我是说……" "武夫有什么不好?战场上练出来的英武!"马明义对她的话并不生气:"那天梁团长在马背上救了你,他搂着你骑在马上时,把好多女战士都羡慕死了!" "我觉得他太过分了,让我丢脸。"田秀丽想着那天在马背上的情景,余怒未消似的,一会儿,她又有了几分骄矜。 "我看你不仅没有丢脸,倒使你名扬全基地了。"马明义笑着说:"你知道吗?当天晚上,梁振英同志还受到了李师长的表扬呢!说他勇敢地救了一条人命。" "啊,原来你是受李师长之命来做媒的?"田秀丽白了他一眼,"我明白了,你们这是要挽回梁团长的面子啊!" "不,是挽回你的面子!"马明义纠正她的话,耐心地开导着:"你仔细想一想,梁团长久经沙场,论资历也不浅,论战功他从长江之南打到了黄河以北,立下了不少赫赫战功!他的英武气概在师里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何况他比李师长还年轻……" 田秀丽默默地听着没再吭声。 "依我之见,和一个喜欢你的人在一起,以后你一定会幸福,我为你们择个吉日……" 田秀丽听到这里,不等马明义说完,一下子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叫了起来:"你们这是包办!" "组织出面给你办婚事,你还不乐意呀。自古以来多少婚姻不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完婚的,不是照样生儿育女?"马明义搬出老皇历来说得头头是道:"我的婚姻也几乎是这样的呢。" "你过得好吗?"田秀丽冷冷一笑,又坐下来说,"你是个老封建!" 马明义被田秀丽的话呛住了。他咂巴了一下舌头,让发苦的唾液润了润嗓子,下定决心似的说:"不要跟我比,时代不同了嘛!我看着呐,过不了多久,基地的又一批新房子就要竣工了,我们的指挥部也鸟枪换大炮了。基地挂牌那一天,就是一个大好的日子!" "马政委,你真是会安排,我服了你了。"田秀丽听着马明义诚恳的话语,抬起头来沉思了一会儿又说,"人家梁团长会笑死我了。" "你别说,你还真说准了,他还真的会笑得死去活来。"马明义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这次谈话的成效,这丫头好像接受了他的安排,于是像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一样,站起身来:"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我不同意,我反对!"田秀丽也站了起来,冲着他喊。 马明义觉得她这是在撒娇,没再去理她,转身走了。 新房里,文工团的女战士们将大红喜字贴到了院门口和路边的墙上。在新房的门上、洞房里的箱子上、被子上也都贴上了喜字,到处都呈现着一派喜气。 李佩其、马明义走进了院子,梁振英笑盈盈地连忙迎了上去:"两位首长,这对联还没写呢。" 马明义指指李佩其:"这有啥难的,请李师长给你露一手。" 李佩其爽快地答应了,他走到书桌前勒了勒袖口,提笔就在红纸上写了起来。只见上联是:入洞房心乎爱矣。下联是:上牙床得其所兮。 马明义在一旁高兴得直拍手,连声叫好。 大家也都鼓起掌来,笑着说梁团长等"入洞房,上牙床"等了好久了,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 梁振英不好意思起来,岔开大伙的话问:"李师长,还有横批哩。" 李佩其继续写道:秦晋良缘。 这时,一个战士悄无声息地从新房出来,在马明义耳边悄悄地不知说着什么。马明义听了,悄悄地朝洞房走去。 原来,田秀丽坐在洞房的窗旁哭得正伤心呢。吴玉珍、陈一莲一左一右正坐在她身旁劝说着,一个劲儿地宽慰着她。 文工团团长刘子一见马明义来了,忙向屋里喊着:"马政委来了!" 田秀丽一听哭得更厉害了,抹着眼泪要扑到床上去撕被子上的大红"喜"字。马明义一进门就看到了这种情景,他一本正经地大声说:"秀丽同志,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哭一哭好啊!在我们老家,新姑娘上轿就是要哭的。不过撕-喜-字可就不吉利了。现在你两个大姐就在你身边,她们就是你的亲人,哭吧,狠狠地哭一哭!" 马明义的话引来了满屋子的笑声,大家都说,对,秀丽,哭吧!马政委批准了的,狠狠地哭给他看。 田秀丽听了不仅不哭了,而且撕"喜"字的手也停住了。只是心里的怨气还没有发完,尤其是对李佩其,她有一肚子的幽怨之情。这时,她从窗口看见了李佩其,他正挥毫写着结婚程序,一股无名之火顿时涌上了心头,她发疯似的冲着马明义叫道:"马政委,你们这是军阀作风!" 马明义听了忍不住哈哈一笑:"秀丽同志,我可是你和梁团长的月下老人呢,今天不仅要吃你和梁团长的喜糖,还要喝你们的喜酒哩!" 田秀丽听马明义这么一说,一下子不知再说什么好。她看了马明义一眼,觉得自己哭够了,怨气也向他发完了,就站起身来庄重地对马明义说:"谢谢!" "好!"马明义高兴地说:"我命令:新娘田秀丽同志马上梳洗打扮,准备战斗!" 田秀丽听了这样的号令,愕然地望望大家,苦笑了一下,调皮地说:"是,政委同志!" 结婚典礼开始了,大家来到院子里簇拥着新郎、新娘并肩走上了典礼台,让他们站在了中央。 马明义大步走上台去,提高了嗓门:"我宣布!一团长梁振英同志,文工团田秀丽同志结婚典礼现在开始!鸣炮!" 两个年轻战士举枪,九发子弹连发,向小龙山方向射去。另外两个战士,立在小钢炮左右,九发炮弹,也射向了小龙山。 "下面,请李师长证婚!"马明义宣布道。 李佩其走上典礼台,严肃地对大家说:"今天是我们基地的大喜日子,首先是指挥部挂牌,这是大家盼望已久的大事。另外,我们久经沙场的梁振英团长终于和端庄美丽的文工团田秀丽同志喜结秦晋之好。同志们,他俩是基地的第一对新郎新娘,这样的婚礼在我们基地仅仅是开始,在以后的日子里,一定会有更多的新郎新娘在这里成家办喜事。我愿意继续当你们的证婚人!同志们!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祝这对新人新婚快乐、蜜月幸福!" 大伙望着新郎、新娘高兴地拍手,不约而同地喊着:"恭喜!恭喜……" 田秀丽眨着泪眼和梁振英在马明义的口令下,一起向李佩其鞠躬,双双又向大家鞠躬…… 4 春天像童话里一位美丽无比的仙女,舒展双臂轻轻地向西部的莽原一抹,寒气依然很浓的西部荒漠便有了"草长莺飞"的美丽景色。 这天,李佩其在省城开会回来以后没有回基地办公室,直接往修路工地赶。坐在吉普车里的他,异常地兴奋。这次兰州之行,收获太大了,在省委书记陈子云的多方协调下,基地所需要的铁轨不但全部解决了,而且他返回新川峡时已经装车了,很快就要运到基地了。 他欣喜地望着车窗外火车站到基地的简易公路,战士们和汤县派出支援基地建设的群众正在一段一段地扩展路面,砸石头铺垫路基,有的地段已经开始放枕木,很快就可铺设铁轨……铁路修好了,笨重的机械设备就可以直抵基地,以往那种肩扛、手推的蚂蚁搬家似的劳作场面就该彻底与基地告别了。完成了这样一件天大的事,他能不高兴、能不兴奋吗? 在省城陈子云的办公室里,当李佩其知道铁轨已经装车了时,他高兴地就要蹦起来了。他连声说"谢谢陈书记"时,陈子云说:"我还兼着基地的总指挥哩,还谢什么呢?要说谢,应该是我谢谢你!谢谢基地的同志们!再说了,就是我不挂这个名,支持新川峡建设也是我份内的事情嘛!" 李佩其又向陈子云书记汇报了基地其他的工作,当谈到老同学王晓伟时,李佩其特别介绍王晓伟同志在为基地探矿方面已经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建议在调整基地领导班子时,给他肩上压压担子。 陈子云同志告诉李佩其,在北京开会时,毛主席、周总理听了他的汇报后,对基地在较短的时间内能取得如此大的成绩大加赞赏。中央指示,要把基地更名为新城有色金属公司。到时候,一并考虑王晓伟同志的职务问题。 李佩其回到基地后,跟马明义详细说了这次去省城的收获,马明义听完后,自然十分高兴。谈完工作后,马明义叫李佩其先回家去看看。李佩其问出了什么事?马明义只是一个劲地催他:"快回去!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休息。" 李佩其家没有出什么大事,只是出了一点小事儿。因为李佩其在基地的特殊地位,再加上基地的"干打垒"房子已经富余到了李佩其非有一套的地步了。尽管如此,李佩其还是不想搬出办公室,他认为在办公室住于公于私也挺方便的。马明义严肃地说:"经过军民的共同努力,基地的雏形已基本形成。连一般的干部都搬进了新居,你作为基地的最高统帅,继续住办公室已经不适应基地的发展了,再说也太不像话了!另外,陈刚是你李佩其的儿子,你又迟迟不和人家陈一莲同志结婚,人家凭什么带着你的儿子?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别人想想吧!你有个家了一来也像个基地统帅了,二来有空了也能适当地照顾一下你的儿子,别让人家陈大夫太辛苦了……" 李佩其想想马明义说的也有道理,就答应搬到"家"里去。可他不住干打垒的房子,非要住窑洞不可。马明义问他为什么?他说这很简单,等基地的官兵们全有了家,他再有"家"不迟。再说了,吕九庄的乡亲们都住的是拔廊好房子,而老村长至今住着土窑洞。一个乡绅能做到的我李佩其为什么做不到? 马明义故意装着生气了,说:"照你这么说,我,还有基地的其他干部们都该去住窑洞了?" "这是两码事!"李佩其笑了,他给马明义装了一锅子(烟斗)烟,递了上去,又给点上了火:"老哥!你这是偷换概念!" 马明义受用地抽着烟斗,仍然"偷换概念":"整个基地上,就你一个共产党员,其他人全是没有觉悟的基本群众,连我马明义也是!" "好好好,"李佩其终于妥协了:"我一切听从政委安排,怎么样?" 马明义这才放下了"架子":"这还差不多!" 马明义把李佩其的"家"安排在了陈一莲"家"的隔壁,其一片苦心人皆明白。 此时此刻,陈刚头上裹着纱布躺在床上,陈一莲正在给他喂药。陈刚喝了药,皱着眉头看着陈一莲问:"阿姨,同学们说我是野孩子,和爸爸不是一个姓。这是为什么?" 陈一莲放下杯子沉吟了一会儿,她觉得现在应该让陈刚知道他亲生父亲的情况了。于是她坐在陈刚床边,握着他的一双小手,郑重地说:"刚刚,你是烈士的后代,你的父亲是-英雄第一师-的师长!" 陈刚听了一下子坐了起来,眼睛盯着她注意地听着。 陈一莲继续说:"我虽然没有见过你的父亲,但我听你爸爸说过,在解放省城兰州的时候,-英雄第一师-打得很猛,在一阵炮火之后就要冲上"马家军"的山头了,突然,敌人几处暗藏的火力出现了,交叉着向冲锋的解放军射击,解放军伤亡惨重。守兰州城的总司令是马步芳的儿子马继援,这是个极其顽固、狡猾的家伙。在三天前解放军试进攻兰州、侦察火力时,他没有使用这些暗藏的火力点。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新情况,彭德怀司令员给-英雄第一师-下了死命令:解放军三个兵团进攻兰州的战役已经打响,不能因为这几个暗藏的火力点而影响攻城计划!要不惜一切代价,迅速地拿下敌人的阵地! "当时的陈俊雄师长,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听到彭德怀司令员的命令后,思索了片刻,立即命令你爸爸李佩其副师长代理师长职务指挥战斗,他自己冲出了指挥部。你爸爸和马明义政委一再上前阻拦,他们都争着要前往敌人阵地,可谁也拦不住你父亲。 "你父亲在炮火中左冲右突,已经冲到了前沿主攻营的阵地上,就在这时,你父亲被一发炮弹击中了。受伤的警卫员把你父亲从土里扒出来时,他已经昏迷过去了,受了重伤。当你爸爸赶到时,你父亲醒了过来,他从上衣口袋里慢慢掏出了一个血染的纸包递给了你爸爸,他断断续续地说,这是我儿子的照片,就托付给你了……认他做儿子吧……" 听着陈一莲的叙述,陈刚已是泪流满面了,他抽噎着说:"我的两个爸爸都是英雄!" "没错。"陈一莲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肩头,"刚刚,所以你要理直气壮地姓陈名刚。" 陈刚点着头,"阿姨,我记住了,我就是陈刚。" "以后,再也不可以用石头和同学们开战了。"陈一莲给他盖好被子,叮嘱他好好睡一会儿。 陈刚含着泪吃了药,好半天才睡着了。 李佩其对这一切全然不知,推门进来后就问:"一莲,什么事啊?" 陈一莲"嘘"了一声,"刚刚睡着了。轻点!" 李佩其一愣,问道:"大白天的,怎么就睡了,儿子咋啦?" 陈一莲把白天陈刚和同学们开战,打石头仗的事讲给他听,并且告诉他,已经把陈俊雄牺牲的情形向陈刚说了。李佩其听了很担心,想到陈刚小小年纪,就要突然承受丧父的悲痛。他心疼地要去看看儿子,被陈一莲拦住了,说刚刚才吃了"安定",让他睡吧。 李佩其这才坐下来,点燃烟,陷入了沉思之中。他自责平日里忙得没有好好照料陈师长的亲骨肉,实在是对不起师长。 "佩其,吃饭吧。"陈一莲轻轻地唤着:"晓伟送来的炒鸡肉,给你留着呢。" 坐在饭桌旁,陈一莲看到他紧皱的双眉,知道他还在为没有照顾好陈刚感到自责。就坐在一旁轻轻地说,"佩其,是我没有照料好刚刚,你不要怪罪自己。你批评我吧。" "一莲,你不要这样说,你已经够累的了。"李佩其听了心里觉得酸酸的,望着一莲疲倦的面容感激地说着,夹了几块鸡肉放在了陈刚的碗里,"这些给刚刚留着吧。" 陈一莲心疼地说:"快吃吧,我给他留了!" 李佩其感激地看了陈一莲一眼,吃下了一块肉。这时候,通讯员急匆匆跑了进来:"报告首长!北京周总理办公室的电话。" 李佩其连忙放下碗筷,"我马上去接。" "电话已经转过来了。"通讯员指着一旁的电话机说。 拿起电话,李佩其"喂"了一声:"你好,我是李佩其。" 周恩来秘书的声音:"李佩其同志,请等等,总理要和你通话。" 李佩其习惯地整了整衣服:"总理,您好。我是李佩其。" "佩其同志,辛苦了!基地的同志们辛苦了!"周恩来亲切地说。 "总理,不辛苦。"李佩其一边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总理的指示,一边回答,"总理,这边的工作开展得很顺利,请您放心。除了引水工程外,其他的工作都能提前完成。" "佩其同志,毛主席非常关心你这个有色金属工业基地。他已经和斯大林同志谈好了。苏联方面决定帮助我国建设156个大项目,你这里被中央确定为156个项目中的1号项目。你们的担子不轻啊!为了1号援建项目的顺利进行,近期,冶金部将派出技术人员奔赴大西北,还有苏联专家组、东北冶炼厂、上海的两个万人针织厂即将到达新川峡。党中央和全国人民都在支援你们,都在支援大西北!" "请党中央、毛主席放心,请周总理放心,我们一定按中央的指示办事,全力以赴打好新中国有色金属工业第一仗!" "很好。"周恩来满意地说。 电话挂断后,李佩其提起公文包就往外走。 "哎,你吃完饭再走……"陈一莲在后面一个劲儿地喊道。 "回来再吃,必须马上开会。"说着,李佩其已出了门。 5 基地会议室里,马明义等人都在等着李佩其传达周总理的电话指示。 李佩其走进会议室,放下包,望了大家一眼,兴奋地说,"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党中央毛主席已经把我们基地确定为156个苏联援建项目中的1号项目了。" 会议室里顿时沸腾起来,大家拍手叫好。 李佩其传达完周总理的指示后,谈到了具体的工作:"现在修铁路的工程进行得比较顺利,紧接着就要铺设铁轨了。这些工程完成了以后,汤县的民工该怎么安置?我的意见是留下少数的民工参加凿通山洞的工程。" "这工程的确是个卡脖子的工程啊!"马明义颇为焦虑地说。 "是啊,凿山洞工程拖住了我们基地建设的后腿,原因是这项工程不适合大部队作业。我建议,拉一支队伍,从出水口迎面掘进,这样工程的进度会大大加快。当初我们因人力不够而忽略了这个问题。请大家讨论一下。" 紧接着,李佩其说了对凿洞引水工程的看法和建议,同时也检查了工作中的不足。 "我赞成李师长的建议。"刘天忠首先发言,并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每到春天,这里的风沙很大,能不能在民工撤走之前让他们帮我们开开荒、种种树,目前正是种树的好季节啊!" "这样恐怕不太好吧。"王晓伟听了连忙说,"上万民工帮我们修路、建农场,又凿山洞引水,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了,如果再让他们植树是否有些欠妥?再说成千上万的树苗我们一时也难以弄到手啊。" "抓紧植树的确是个好建议。"马明义磕了磕烟斗,"不过继续让民工留下来,确实不大好。眼看着春忙季节来了,他们也该回家忙农活了。" "大家说得好。"李佩其听大家发表了意见后,站起身来:"这样吧,除了凿洞工程的人员和铺设铁轨的技术人员外,其他的人马包括吕九庄的乡亲们,全力以赴在这个季节种树。这个工作,由马政委总负责,刘天忠同志协助。" 6 下班后,王晓伟特地绕到医院,他想叫上陈一莲到他家里好好谈一谈。 来到她的办公室,只见看病的村民围了一屋子。陈一莲一边给病人检查,一边和他们亲切地交谈着。 王晓伟在一旁看着下班时间早已经到了,还有这么多病人候着,这样下去,一莲的身体怎么吃得消啊!他心疼极了,转身就向院长办公室走去。 刘院长正好在办公室里,王晓伟一进去就问:"院长同志,上级派陈医生来主要是搞医院建设的,她工作如此繁忙,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刘院长连忙请他坐下,笑了笑说:"病人都喜欢找陈副院长看病,医院也没有办法。" "我看别人都闲着,就她忙得既要看病又要手术的连轴转,这能受得了吗?"王晓伟一个劲地抱怨着。 "好,王工,你在这儿坐坐,我去替换陈副院长!"刘院长说着连忙走了出去。 一会儿,陈一莲进来了,高兴地说:"哟,是晓伟来了呀!" "天哪!我的陈副院长!"王晓伟夸张地叫道。 陈一莲嗔怪地望望他:"晓伟,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陈副院长了?" "口误!口误!是我们的陈副院长!"王晓伟笑着改口说。 "好了,别开玩笑了!"陈一莲给他倒了杯水递给他,一本正经地说:"说正事儿吧,找我有什么事?我还有一大堆病人等着呢!" 王晓伟接过茶杯皱紧眉头说:"一莲啊,我是担心你呀!" "担心什么?"陈一莲若无其事地望着他,觉得他的话有些奇怪。 "当然是你的身体了!你这样拼命,身体能受得了?"王晓伟喝了口水说道。 陈一莲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微笑道:"这就是我的工作,病人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你对你的矿石一样,一个个都很珍贵!" "是啊!"王晓伟点点头,觉得她的话说得也有道理,仍叮嘱说,"但是,你一定要注意劳逸结合,千万别累坏了身体!" "谢谢!"陈一莲感激地望着他:"你也要注意,尤其是野外工作的时候。" 王晓伟见一莲这样关心他,心里很高兴:"一莲,放心吧!最近我们的工作很有成效,省里、部里都很满意。" "我真为你高兴,你终于有了英雄用武之地!"陈一莲向他祝贺。 "是啊,你又何尝不是这样呢?"王晓伟的眼神里充满了爱意,心疼地说,"但是,我真是太担心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总不能没白天没黑夜地这样干呀!" 陈一莲见他满脸焦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爽朗地说:"那你说怎么办?晚上睡得正香,来了急诊病人,马上要手术,你不去怎么行呢?白天,几十里外的村民慕名来找你看病,他就信你!一个小小的头疼脑热,别的大夫他就是信不过,你说,我能怎么办?" 陈一莲对工作的饱满热情感染了王晓伟,他也笑了笑说:"记得当年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地下党聚会时,大家常说的那句话吗?" "当然记得!"陈一莲对大学时的那段黄金岁月至今记忆犹新,她兴奋地说,"你们都在清华校园里活动,我却在邻校。你们只要走三分钟的路就能到达活动地点,我却得走三十分钟才能到,所以,你就说我命苦,是劳碌命。" "哎,一莲,这后半句可是佩其说的。"王晓伟急忙辩解道。 陈一莲认真地说:"你胡说!先是你,后是他!罪魁祸首都是你!" "好好好!我投降,一莲,我投降还不成吗?"王晓伟没想到陈一莲对这些往事还这么一清二楚,连忙赔着笑脸。 病人不让刘院长和其他大夫看病,他们就认陈大夫。实在是没办法,陈一莲只好又到了她的岗位上。 王晓伟静静地望着给病人望闻问切的陈一莲,他要仔细而专注地将她的容颜、笑貌、眼神镶嵌在大脑里。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为了她,他才自告奋勇地选择来到了这大漠深处,投身于开发国家宝藏的建设当中。这其中的缘由,谁能知晓啊,他很想将自己多年来的相思,向深爱的人诉说。可每次准备启齿,而每次都只能无奈地将满腹的话压进心里。今天,他想邀陈一莲一同下班回家,就是想找寻启齿表白的机会,眼下看见她在医院这么忙,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班,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想找她倾诉的念头只有再次被压在心底了…… 7 王晓伟对大西北的建设同陈一莲一样怀着饱满的热情,他愿意为建设大西北多干些工作。在这之前,他还没有这么高的境界。来到新川峡后,情况就发生了质的变化。他发现这里的人对工作的态度、对创业的热情,都出乎他的想象之外。仿佛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什么叫苦,什么叫累。王晓伟整天置身于周围这种蓬勃向上的环境里,也自然而然地融入到了其中。这时候在他的心目中,有两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一件是工作,另一件是陈一莲。他觉得陈一莲心中是有他的,她之所以对他是那种态度,关键是她太忙了。在陈一莲工作太忙的日子里,他先是努力地工作充实自己空虚的心灵,而后就变成了一种自觉行动。在工作中,他不但有了一种踏实感,而且还有了一种幸福感。他觉得,陈一莲本身是一个工作狂,所以她对努力工作的人也情有独钟…… 刘天忠接受了在沙漠突击植树的任务后,王晓伟心里也很高兴,他决定在工作之余帮刘天忠完成这件造福千秋万代的大好事。在刘天忠的陪同下,他们白天到基地的西北边勘察地貌、了解情况,丈量沙地,晚上待在家里伏案写工作计划。 至于种什么树,什么树苗易活,刘天忠比较在行。至于种多少,如何布局安排,需要多少劳力,多少树苗,这些王晓伟又比刘天忠强。他要详细地做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植树计划来,彻底改变这里恶劣的生存、工作环境。 他正在画防风林带平面图的时候,他的侄子、汤县副县长兼县委土改工作队队长王玉堂推门进来了。 "这么忙呀,叔叔。"王玉堂道。 "这么晚跑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呀?"王晓伟搁下笔问,他知道侄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王玉堂瞪着眼睛说:"叔叔,吕九庄的老村长是个大地主,可你们这里的李佩其老是护着他。我这个县土改工作队长,简直没法在那里开展工作啊!" 王晓伟瞅了一眼侄子:"你说的什么话!李佩其的名字是你叫的吗?我告诉你,他不仅是基地的领导,还是我的老同学、好朋友,你知道吗!" 王玉堂愣了一会:"对,李师长,像他这样的老党员,怎么不依靠贫雇农,而要依靠这个地主阶级呢?" "玉堂,我认为李师长依靠吕泰山没错。"王晓伟正言道,"据我所知,吕泰山并没有土地呀,怎么是地主呢?" "这就是他这个老地主的狡猾了。"王玉堂振振有词地说:"他名义上是没有土地,可实际上全村的土地都是他的。" "玉堂呀,吕九庄的土改工作,还得要依靠这位老村长,以他……" 王晓伟的话还没有说完,王玉堂就抢着说:"叔叔,土地改革是当前的头等大事,我要严格按照中央关于土改工作的精神,不折不扣地对包括吕九庄在内的所有汤县土地进行改革!" "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王晓伟听他这么说,浑身的不舒服,眼睛瞪得大大的,提高声音说:"好了好了,你的工作是你的事,我不管,我也管不了!" 王玉堂见叔叔在下逐客令了,一边往屋子外面走一边干脆把话说明白了:"叔叔,明天我就要去吕九庄斗争大地主吕泰山。" 王玉堂走后,王晓伟的心里很矛盾。他觉得侄子说的话要引起足够的重视。要斗争吕泰山,这可是件大事。既然是大事,就不能等闲视之。他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反映给李佩其呢? 第二天下午,在吕九庄村公所的院子里,人们坐在两棵枣树下,斗争吕泰山的土改大会就要开始了。 首先由一个土改工作队员振臂喊口号:"依靠贫雇农,团结中农!" 下面的村民稀稀拉拉地应着。 "打倒地主吕泰山!"土改队员高喊着。 村民们面面相觑,无人回应。 "打倒伪村长吕泰山!"又一声口号。 仍是无人回应。 工作队长王玉堂坐在台阶下的方桌旁,瞪着吕九庄的老少爷们,气愤地说:"太不像话了!你们怎么连一点革命觉悟都没有?好吧,下面我宣布你们村划定成分的结果。" 宣读完划定成分结果后,贫农刘天林站起来说:"吕村长都当地主了,想必地主是个好东西,我也要当这个地主。" 王玉堂一听,觉得这倒是个新情况,忙追问道:"为什么?" 雇农五爷接上说,"没有吕村长开山洞修路,我们走个汤县城得绕到西山口,多走几十里山道呢!" 刘天林继续说,"到城里去办个事儿,把人忙了个驴死鞍子烂,还两头摸黑。早五更出门,半夜也爬不到婆姨的被窝里。" "就是嘛,进个城把人忙个两眼麻哒,不住上一天还办不完事儿。"五爷附和着说,"如今好了,到城里事情办了,还能嫖个风打个浪。没有村长,能有这么便当?" "说话文雅点,什么嫖风打浪的?"王玉堂觉得这些农民的觉悟也太低了,心里十分气愤,禁不住恶声恶气地说:"这是贫雇农说的话吗?" "我们乡里人说话,话丑理短。"一位老汉摸摸腮边的胡楂子,慢吞吞地说:"一句话,村长是个好人呀!" "简直没有一点阶级立场!"王玉堂觉得这些村民的阶级斗争觉悟太低,说的话简直让人不可理喻,他无奈地问:"你们了解现情吗?" "什么县情村情,我们种地养牲口,只见过牛马发情。"五爷站起身来,望着大家眨眨眼,风趣地说:"再就是,我们了解乡里乡情。" 大家听了一阵哄笑。 刘天林见笑声停了,扬了扬手:"我们有现情哩!" 王玉堂听了眼睛一亮,忙催他快说。 "现情嘛,就是渴了苦水一口,风来了屋里走球;狼来了赶紧跑球;鬼来了撵他滚球;累了喝口锁阳酒,爬在婆姨肚皮上玩球。" 众人再次大声哄笑着。 "放肆!"王玉堂大喝一声瞪着眼睛严厉地说:"现情是土改,你竟敢污蔑土改!" "不诬蔑,不诬蔑,队长消消火。"刘天林吊了吊嗓子,唱起了顺口溜:"土改好,土改妙,土改政策呱呱叫,给划上个贫农我不要,我要个地主成分好!" "简直是胡说八道!"王玉堂脱口说道,他觉得这些村民越说越不像话,他们的想法真是太离谱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哄叫着:"我们都要当地主!" 院子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王玉堂看到这混乱的局面,一下子慌了手脚,情急之中拔出了腰里别着的手枪,朝天开了一枪,院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是吕泰山教唆你们这样说的吧,是不是?"王玉堂双手撑在桌子上,虚张声势地瞪着大家,他觉得这些都是狡猾的地主分子吕泰山搞的鬼,气得用力拍着桌子喊道:"把大地主吕泰山给我揪出来!" 工作队员及时呼喊起口号:"打倒地主吕泰山的嚣张气焰!" 几个工作队员扭着吕泰山的胳膊,把他从屋里架了出来。 "放手!"突然,从院门外传来了一声怒吼。 院子里的众村民闻声一惊,回头一望,一辆吉普车停在了院门外,见李佩其来了,身后跟着吕九庄村的支书刘天宝,两个人大步流星地向会场里走来。 工作队员见李佩其恼着脸,不觉有些胆怯,连忙把扭着吕泰山的手松开了。 王玉堂站了起来,他没有想到李佩其在这个时候来了,心里也有几分慌张,却仍然故作镇静地拿腔拿调地说:"李师长,这里不是基地,请你别影响我的工作好吗?" 李佩其怒目而视,提高声音问道:"谁叫你这样干的?" "是县委叫我这样干的!"王玉堂提起精神,强词夺理道:"是土改政策让我这样干的!" "警卫员!"李佩其大声喊道。 "在。"警卫员跑步过来,立正待命。 "让司机送你去汤县!和刘支书一起去。"李佩其下了命令。 刘天宝应声:"是!" "你们去通知县委书记钱一善同志,让他立即到基地来见我!"李佩其理直气壮地说。 "李师长,我们这就走。"刘天宝望着李佩其感激地说。 王玉堂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不敢再吭声了。 李佩其走到吕泰山的身边,环视了一下院子里的乡亲们,一张张朴实憨厚的脸上挂着受惊吓后舒心的笑容。他激动地望着大家说:"乡亲们,划成分,斗地主,这本身没有错。可是如果给吕村长划上地主,那就是错误的!" 众乡亲拍手叫好,"说的是呀!" 接着,李佩其历数了吕泰山为大家开山修路,为基地打桩盖房,还带领乡亲们种树挡风的事情,尤其在解放汤县的战斗中,他大义灭亲、为革命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最后,他问大家:"一个没有一寸土地的革命功臣,能划为地主吗?" "不能!不能!"大家齐声高呼。 接下来,李佩其和乡亲们促膝交谈,谈了土改,还谈了新川峡的未来。一直谈到乡亲们的怨气平息了,他才动身要回基地指挥部。乡亲们都争着要送他,吕泰山也说天都黑了,让李佩其独自一人回去,他根本不放心。 李佩其对大家说,大伙儿折腾了一个下午了,快回去休息吧,说不定走不多远,就会有车来接我呢,请大家放心。他又特别把吕泰山拉到一旁,一再宽慰他,叫他不要将王玉堂今天的过激行为放在心上。他还说,党的土改政策是对的,只不过王玉堂有点左了。 8 一弯新月挂在了薄薄的云隙里,照得凹凸不平的砂石路朦朦胧胧。李佩其一路上想着,幸亏刘天宝亲自跑到基地来找他了,不然吕泰山今天可就要受苦了。等一会儿见到了县委书记钱一善,真要和他好好谈一谈这个问题,土改工作一定要根据客观情况和实事求是的原则进行,决不能像王玉堂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只要你有钱,不管有没有土地,你就是地主。 李佩其走着,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四周静静的,只听见自己踩在沙石上的"嚓嚓"声。走过了一道山坡,在拐弯的地方,一匹狼悄无声息地蹿了出来,尾随在他的身后。 黑夜里,在无人的荒野里,人和狼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突然,狼紧赶几步,立起了身子,两只前爪一下子搭在了李佩其的肩膀上。李佩其的身子微微一颤,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臊味。他知道,这是一匹狼,而狼已经做好了吃他的准备,只要他一回头,狼就会一口咬断他的喉咙,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了。他想起了吕泰山说过的话:在沙漠戈壁独自赶路,要小心狼搭肩膀。狼肚子饿了,吃不上别的,就要吃人。如有狼搭肩膀的事情发生,你千万别回头。狼是硬脖子,你只要不掉头看狼,狼一时三刻还吃不了你。这里有个规矩,看见别人在沙漠戈壁走路,是不能上前把手搭在人家肩膀上的,不然,人家把你当成狼杀死是不抵命的。 李佩其敏捷地从腰间拔出了手枪,然后轻轻地打开了手枪的保险。 李佩其在心里想,狼呀狼,看来今天要用你的肉招待钱一善同志了。他把枪口从一侧的胳膊下伸过去,扣动了扳机。 两声清脆的枪响过后,狼扑腾了几下,倒在了沙石路上…… 第九章 狼群围住了吉普车 1 新川峡夏天的天气像小孩子的脸,瞬息万变。 中午还酷热难当,这到了下午天就变了,西北边的天空卷起了厚厚的乌云,紧接着,热风裹着尘土滚滚而来,顷刻之间把整个天地染成了灰蒙蒙的颜色……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过后,一阵轰轰隆隆的雷声又在天空炸响了。很快,铜钱大的雨滴坠下,在戈壁滩边缘的沙地上砸出了一个个小麻点。雨水把沙石、红柳等沙生植物上的灰尘洗了个干干净净,那石子亮晶晶的像玛瑙,那植物白中透绿,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李佩其打开了窗户,一股鲜冽的沙泥味儿扑面而来,浸人心肺,使他感到清凉无比、格外舒畅。 李佩其紧张地工作了一个下午,到晚上雨住了时,他才把《基地三年计划纲要》修改完毕。他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了家里,见陈一莲和刚刚已坐在饭桌前等他,歉疚地说:"我又回来晚了。以后你们就别等我了,都饿坏了吧?来,快吃吧!" 陈刚摇摇头:"不,我们要等爸爸回来一起吃。对吧,阿姨!" "刚刚快吃,吃了我们还要回去睡觉呢!"陈一莲一边把碗递给李佩其一边说。 李佩其端着碗刚吃了几口,就听到电话响了。接完电话后,他端着碗站在桌旁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怎么不坐下来慢慢吃,又有事吗?"陈一莲望着他。 "一莲,对不起,我又得马上就走,就吃这一碗吧。"他三下两下吃完饭放下了碗筷:"你们吃完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没事儿,你快忙你的吧,别管我们。"陈一莲道。 李佩其感激地望着她:"一莲,你也要注意身体呀,别太累着。" 陈刚见李佩其又要走,急忙喊道:"爸爸,我的算术考了100分,你还没有看我的试卷呢!" 李佩其高兴地说:"好样的,应该奖励。把试卷放在我的床头上,等爸爸回来再好好看。" 出门的时候,陈一莲从厨房里拿来了准备好的大饼卷咸菜鸡蛋,用纸包好递给了李佩其,又低声叮嘱道:"悠着点,工作重要,身体更重要!" 李佩其点点头,接过大饼一看:"一莲,又忘放大葱了。" 陈一莲连忙又去拿了两根洗干净的葱白递到了他的手里。 门外,马明义已站在吉普车旁等着,见李佩其出来了,连忙拉开车门,让他先上车。车子开动了,李佩其拿着大饼大口吃了起来,看到马明义用惊诧的目光望着他,便问:"怎么样,你也来一点?" "你慢点吃吧。"马明义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摇摇头说,"等会儿有好吃的呢!" "他们都到专家楼了?"李佩其把嘴里的饼子嚼了嚼吞下去,急切地问。 "到了。"马明义兴致勃勃地说:"是陈子云书记陪同来的。先来的是苏联专家组组长,叫、叫库什么茨来着。" "库尔茨。"李佩其补充道。 "对,库尔茨。还有他的助手罗吉诺夫,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马明义握着烟斗,慢条斯理地说:"其他专家共有四十多人,说从下月开始,陆续来。" 李佩其收起大饼大葱,望着马明义边听边点头。 吉普车在浓浓的夜色里向前行驶。 吃完了饭,陈一莲把李佩其的房间收拾干净,陈刚把试卷放在了爸爸的床头。做完这一切后,她才锁上门带着陈刚向自己的家走去。 陈一莲拉着陈刚的手,很快就到家门口了。隐隐约约间,陈一莲看到有个人在她的家门口转来转去。她拉了陈刚向前紧走了几步,才看清楚来人是王晓伟,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显得很焦急的样子。陈一莲连忙把陈刚拽了一下,站住了。 她心里觉得莫名地烦躁,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对王晓伟把话说清楚。告诉他,我们是老同学,是同志,不是……可是,怎么开口对他说啊!尤其让陈一莲不能理解的是王晓伟为了他自己,竟然唆使田秀丽说出那些无中生有的话来,真是不应该呀!幸亏李佩其的气量大,不然的话谁知道又会弄出什么事情来呢? 陈刚也看见了王晓伟,他抬头见陈一莲皱着眉头一脸焦急的样子,便对她说:"阿姨,我去告诉王叔叔,让他别再来了,你不喜欢他。" "刚刚,别这样。"陈一莲拉着他,生怕他一下子跑过去了:"这是大人的事,小孩不能多话。" 忽然,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她循声望去,一辆吉普车由医院方向开了过来,陈一莲不由一阵欣喜,这下可解围了。想着一定又有急重病人来了,便大步朝家门口走去:"哟,是晓伟呀?"王晓伟急切地玩笑说:"我等得头发都白了!" 说话间,印有红十字的吉普车开过来停了下来,她急忙停下了开门的动作:"怎么了?"王晓伟长叹了一口气:"一定又有病人了……" 护士长下了车:"陈副院长,有手术!" "好,我这就走。"陈一莲说着转过了身,对王晓伟说:"晓伟,真是对不起,我必须得回医院去!你,回吧。" "你真忙啊!"王晓伟不无遗憾地望着她。 陈一莲迅速地打开院门,对陈刚说:"你快进去睡觉吧,我把门从外面锁上,好吗?" 陈刚点点头:"好吧,阿姨再见。" 王晓伟连忙走上前去,将手里拿着的饭盒递给了陈刚,"给你们包了饺子,明天早上热一热,和阿姨一块吃。" "谢谢王叔叔。"陈刚说着便关上了门。 陈一莲伸手锁上了院门,快步走到车前,上了车。 王晓伟站在那里,一副落魄失意的样子,眼巴巴地望着车开走了,一脚狠狠地踢飞了一粒石子。他实在弄不明白,这老天为什么没把好运气留给自己呢?每一次找陈一莲都不凑巧,他不相信陈一莲感受不到他对她的一片痴情,可是……他仰天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行,绝对不能放弃!我王晓伟也不可能放弃想得到的东西,否则的话,我还来这个鬼地方干什么? 李佩其和马明义的吉普车缓缓驶到了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指挥部,在一大片干打垒房屋中唯一的一栋三层小洋楼前停了下来,这是新川峡目前最漂亮的房子。 在颇为气派的一楼客厅里,陈子云书记正在和苏联专家组组长库尔茨谈话,这是一位六十多岁的长者,身体强壮,童颜鹤发,说话时不断做着手势,显得精力充沛。坐在一旁的年轻助手罗吉诺夫年轻英俊,一脸的笑意。 陈子云见通讯员跑进来了,问:"到了吗?" "到了。首长。"通讯员报告说。 话音刚落,李佩其、马明义一前一后走进了会客厅,向陈子云立正、敬礼:"总指挥同志,副总指挥李佩其,副书记马明义向你报到。" 陈子云招招手,转向苏联专家:"库尔茨同志,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基地最高统帅李佩其同志,这位是他的助手马明义同志。" 库尔茨伸过手来和他们两人一一握手,陈子云又向他们介绍了这位苏联老大哥。库尔茨打量了一眼年轻英武的李佩其并和他热情地拥抱,说:"中国同行,基地的统帅,能与你共事,哈拉硕!" 翻译说:"哈拉硕,是好的意思。" "库尔茨同志,欢迎你到中国新川峡来指导工作。"李佩其热情地握紧他的手:"我代表基地的全体同志向你和你的助手问好,致敬!" 一阵寒暄之后,王晓伟、田茂才也被通知前来。 大家在马明义的带领下一同到隔壁的餐厅赴宴,餐桌上摆放了七大碟八大碗的美味佳肴。分宾主落座后,李佩其按中国人的规矩,先向主客敬酒。紧接着,服务员夹了一大块肉放在了库尔茨面前的盘子里,并介绍说这是狼肉。 "狼?狼肉?"库尔茨感到吃惊,笑嘻嘻地冲李佩其说:"没吃过。" 陈子云也有些不解,怎么会有狼肉呢?马明义见罗吉诺夫一口吞下了狼肉,就又给他夹了一块,说:"各位有口福啊!我本来是去打只黄羊来招待客人的,顺便想再捎几只兔子,可回到食堂,你们猜怎么着?" 陈子云笑着问:"狼不会自己跑到厨房里来吧?" 李佩其嘿嘿一笑,"还真让总指挥给说准了。明义同志是来者不拒,掏出枪来朝狼-啪-的一响,我们就多了一道菜。" 库尔茨听懂了是怎么回事,尝了一口狼肉,竖起大拇指对马明义说:"枪法,好!狼肉,好,哈拉硕!" 大家说说笑笑,碰杯喝酒。马明义见库尔茨一口就喝干了一杯葡萄酒,小声对李佩其说:"这甜玩意恐怕不够劲呀!" 李佩其点点头后连忙叫通讯员端来了吕泰山送给他的锁阳酒。 马明义抚着桌上的酒坛子冲陈子云说:"陈书记,这酒可不得了哇!" "怎么个不得了法?"陈子云问。 "我也是从吕村长那里学来的。"马明义望了望苏联老大哥,"我来个现学现卖。" 李佩其叫通讯员给客人们上酒。 "这酒香啊!"马明义端着酒杯,闻了一下,顺口道来,"吃了沙狗球(锁阳),撬门不用手;喝了锁阳酒,犁地不用牛。" 陈子云逗乐了,和外国人在一起,气氛应该轻松一些:"厉害,真厉害!" 库尔茨见他们大笑,端着酒杯问:"这酒,怎么啦?" 陈子云对翻译说:"告诉他。" 翻译把沙狗球的壮阳功能讲给库尔茨听了,库尔茨喝下了一杯酒,连声说:"好酒,沙狗球,哈拉硕!"又叫罗吉诺夫快喝。 罗吉诺夫望着他,摇头。 马明义会意地一笑:"他年轻,老婆又没来呢,他怕这沙狗球。" 罗吉诺夫似乎听懂了马明义的话,端起酒杯一口喝下了"沙狗球"。 2 清晨,戈壁滩还未披上朝霞的时候,空气中还有些微凉。在吉普车里,李佩其身边坐着从北京来的头发花白的陈教授。陈教授是地质部根据周总理的指示派来基地探矿的专家。同行的还有吕九庄深谙戈壁脾气的吕泰山老村长。后面跟着的两辆吉普车上,分别坐着王晓伟、田茂才和其他的地质勘探人员。 无道可行的戈壁沙滩崎岖不平,吉普车在上边颠簸着。李佩其久经沙场,自然是早已习惯了这种路途的艰难。他见陈教授紧紧地抓着扶手,也难以稳住身子的摇晃,便轻轻地对驾车司机说:"铁军,开慢点!" 司机李铁军松了下油门,把档位换到了低速挡上,车速慢了,却又不时地被前面的红柳、白刺等沙漠植物阻拦,车子仍旧磕磕绊绊地、艰难地在戈壁滩上行进。 在第二辆吉普车里,王晓伟坐在前座上正闭目养神,思绪却还留在昨晚的宴会前后…… 当时,他默默地喝了几杯"沙狗球",便觉得浑身燥热起来。趁人们酒酣耳热、谈兴正浓之隙,他抽身离开了酒宴,踏着夜色朦胧的基地石子道,急匆匆地赶到了陈一莲的家门口。他气喘吁吁地伸手一摸,铁将军还把守着院门,他没有想到,陈一莲去医院加班做手术这么晚了还没有回来。一阵戈壁间的夜风袭来时,他有点泄气了,酒也醒了一半。他自知久立在此不妥,就重重地叹了口气,心灰意冷地离开了。 他不愿回家,家里冷冷清清的就他一个人,只好踯躅独行在基地这平坦的小路上。他摇摇晃晃迎着凉凉的风走着,心里还在想着陈一莲…… 不知在路上转悠了多久,他转到了离马明义家不远的地方。他想酒宴一定早已散了,马明义他们也该回来了。他慢慢向前走去,见有个人在马明义家的门口站着,他便藏在暗处,想看看这个人究竟是谁。这么晚了,他来这里干什么?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马明义自己,只见他站在院门口,轻轻地敲着院门。半天了,没有人来开门。他顺着门缝朝院子里看,睡房窗口的布幔透出了灯光,他断定她还没有睡呢!他就继续轻轻地敲门。结果是,他老婆吴玉珍不但没有出来开门,而且还把灯吹灭了。 王晓伟见马明义在自家院门口走过来走过去,显得很是恼火。突然,他抬起脚向门踹去,可脚在门边又收了下来,他可能是怕半夜三更惊动了左邻右舍吧。他叹了一口气后,又轻轻地敲了敲门,见仍无反应,便调头一屁股坐在了院门边的石头上,掏出烟斗划燃了火柴抽起烟来。 王晓伟见此情景觉得好笑,做了这么多年政治思想工作的马政委,没有想到在自己刁蛮的老婆面前,竟是这样的一筹莫展。 火光一闪,王晓伟看到的是马明义一脸无奈的愁容,像个庄稼汉被老婆奚落了赶出了家门似的,他觉得马明义好可怜。可是仔细一想,人家还可以敲门,而自己呢?连敲门的机会也没有啊!王晓伟不想再继续看了,也不好意思走过去宽慰这位虽非"同病"却也"相怜"的马政委。 王晓伟闪出了暗影,向一旁走了几步。他转身朝后边看时,见马明义磕了磕烟斗,"嚯"地站起来,向上一跃,翻入了院子。王晓伟看了不由一惊,这马政委居然还有这么好的身手。 吉普车一抖,他的思绪被打断了,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车子在一道沙地的陡坎下熄火了,一个车轮陷在了沙坑里。大家便下来推车,谁知推了好一会也无济于事。 前面的车也停了下来,李佩其下车后叫李铁军在车上拴好绳子开车拉,才将王晓伟他们坐的那辆车拉出了沙洼里的"陷阱"。 吉普车在戈壁滩里艰难地爬行,像几个小甲虫似的。 太阳升起来了,沙漠里蒸腾起了热浪。车行至小龙山脚下时,前后两辆车都抛锚了。李佩其跳下车,转身扶着陈教授下了车。他对大家说:"没办法,我们只好步行了,让铁军他们修车吧。" 小龙山的嶙峋怪石之间,李佩其一行数人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休息、喝水。 陈教授个子不高,身子却很硬朗,他握着地质锤敲打着身边的石头:"小凤山有那么大的铜矿,我判断,这小龙山里也应该有其他的贵重金属。" "陈教授,我和王工也是这样分析的。"李佩其起身望了望南边的小凤山东山后,指着北边的小龙山说:"最早发现的铜矿就在这里。民国时期勘探出的金矿也在这里。当年吕村长发现的金沙矿也在这里。" 陈教授点点头,很感兴趣地问田茂才:"田队长,你父亲最早是在哪里发现的孔雀石?" 田茂才朝小龙山西北方向的戈壁滩指着:"离这儿有十多里地吧。" 他们喝了点水继续朝西北方向走。陈教授边走边敲路边的石头。王晓伟也很兴奋,东瞅瞅西看看,捡了不少石块放进了衣袋里。 夏日如炉,太阳似火。 大家汗流满面,衣服都湿透了。走到小龙山脚下休息时,都一个劲地想喝水。 王晓伟没有坐下来喝水,是因为这里的石头吸引着他。他饶有兴趣地四处看着,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一块石头闪着绿莹莹的光斑,忙走过去把它捡了回来,拿到田茂才面前问:"田队长,你看看,是不是这种石头?" 田茂才把石头拿在手上一掂,盯着仔细看了看,肯定地说:"对,就是这种石头!" "孔雀石吗?"李佩其一惊。 陈教授急忙走上前,将绿色花纹状的石头拿在手里,用放大镜看了一会儿,兴奋地望着大家:"孔雀石找到了,一点也不含糊!" "如此看来,可以断定,小龙山中有铜镍矿床。"李佩其欣喜地对陈教授说。 "这么有把握?年轻人。"陈教授望着他。 "这块石头和当年大学里镍矿的标本是一模一样的。"李佩其证实道,"我们还在清华读书的时候,李教授给我们看过那种标本。" 陈教授竖起大拇指,"真是名师出高徒啊,我同意你的看法。" 大家边朝山坡边走边谈论着,李佩其忽然发现陈教授的脚步好像有些不大稳,嘴唇上还起了一层黑色的皮,忙上前扶住他,焦急地喊道:"快来!水!" 可是,所有的水壶都空了。 "我没什么……能坚持。"陈教授在李佩其的搀扶下,慢慢移动着脚步。 吕泰山过来看了看陈教授,对李佩其说:"别急,我自有办法。"他指了指远处戈壁与沙漠接壤的地方说:"在沙漠的边缘,长着一种宝物,吃了它不但能解渴生津,还能解饿呢。" "有这么好的宝物呀?吕村长。"陈教授的精神马上振作了起来,风趣地说,"这宝物莫不是曹操-望梅止渴-中的-梅-吧!" 吕泰山"呵呵"一笑:"陈教授,曹操的-望梅止渴-是水中捞月,而我这止渴的-梅-如同是井中取水。" "吕村长能文能武,思维敏捷,妙法多多。"李佩其扶着陈教授:"走,跟着吕村长,去寻-梅-解渴去也。" 陈教授推开了李佩其的搀扶,迈开步子跟在了吕泰山的身后。李佩其笑了起来,说吕村长的"望梅止渴"果然高曹操一筹啊! 吕泰山果然在戈壁沙漠接壤的地方停下了,大家的目光也集中在了吕泰山的身上,看他究竟能不能找出宝物来。他在一丛丛白刺、红柳墩边蹲下来仔细地观察。一会儿工夫,他在沙地上找到了豆粒状的一点红尖儿,高兴地扑过去跪在那里,小心翼翼地用手轻轻地挖开了沙土层。顺着红尖挖下去,如同狗生殖器状的植物被挖了出来。吕泰山拎着这个东西说:"这就是锁阳,俗名叫沙狗球,解渴又解饿,还大补哩。"说罢,他用手搓去了锁阳上边的土,然后把锁阳一折为二。他把一半给了陈教授,又把剩下的一半分给了大家。 陈教授吃得津津有味,赞叹说:"果然有生津解渴的功效啊!" 这时候,突然起风了。这之前一点预兆也没有,这风来势凶猛,毫无遮拦地从西北方向搅起了铺天盖地的沙尘。 王晓伟连忙往崖凹里跑,被吕泰山看见了,一下子把他抓住,并高声告诉大家:"遇到沙尘暴,千万别往低处躲。那样,沙石会把人活活埋了的。" "大家跟着我。"见吕泰山发了话,大家一个拉着一个紧紧地跟在了他的身后,艰难地向前走着。沙尘暴越刮越大,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完全看不清前面的方向了…… "好了,路找到了!"听到吕泰山的喊声,大家才松了口气。 大家抬头望去,眼前还是一片大沙漠,不知道路究竟在何方? 吕泰山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拿了半拉西瓜皮,他挥挥西瓜皮说:"有它就有路了。" 然后大家在吕泰山的指引下,好不容易才走到了沙漠的边缘。这个时候,风沙渐渐小下来了。 "吕村长真了不起,要不是你给我们引路,今天我们都要困在沙漠里了。"陈教授喘着气,背对着风沙,好奇地又问:"吕村长,这西瓜皮的奥妙究竟在哪里?请讲讲。" "在沙漠戈壁上行走的路人吃完西瓜,瓜皮是不会乱扔的。你们看,要像这样放。"吕泰山把路边的沙子抹平,把瓜皮扣上去,"这样放有两种用意,一是给后来者指路,二是给别人解渴用。" "神奇,真是神奇!"陈教授啧啧赞叹。 吕泰山见大家如此看重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抽出腰刀把瓜皮切开,分给了大家。 陈教授接过一片瓜皮,不知是何用意,看着吕泰山,可一下子闻到了瓜的清香,他忍不住咬了一口嚼着,风趣地说:"这瓜皮原来这么好吃哇!" 大家笑了起来,都分享着吕泰山捡来的瓜皮…… 一位叫程边山的地质队员一边吃瓜皮一边深有感触地说:"今天是我们勘探历史上最有效率的一天。" 旁边的地质队员接着说:"这么强的阵容嘛,教授、工程师、基地总指挥,还有高级向导,效率自然是高了。" 程边山听了同伴的话以后,沉思了一会儿说:"一个地质人员不仅要有渊博的知识,更主要的是要有实践。像吕村长一样,既有知识又有丰富的实践,不然,我们就会困在沙漠里直到饿死、渴死。所以,我认为,曹操的-望梅止渴-是静止的、保守的,而吕村长的-望梅止渴-是发展的,是前所未有的,也是前进的……" 陈教授听了感动地说:"嗯,年轻人,高见,高见!我们都要多向吕村长学习啊!" 田茂才在一旁看着程边山,突然冒出了一句:"依我看你们应该留下来,在我们基地探矿队工作!" 两个年轻人高兴地站起来,异口同声地说:"真的吗?我们求之不得呢!" "好哇!李师长,你们挖墙脚挖到地质部的头上来了!"陈教授指着李佩其笑道。 忽然,远处传来了隐隐的呼喊:"李师长!朝这边……" "看,灯光!"王晓伟高兴地叫道。 "李铁军他们把车开来了。"李佩其看见在迷蒙的远处,车灯在闪亮。他把双手拢在嘴边回应:"李铁军,我们看到灯光了。" 大家一阵雀跃。 3 李铁军修好车后,绕道向李佩其他们靠拢。他们的车在坑坑洼洼的戈壁沙地里艰难地行走着,走一阵,下车把路面平整一次,扒沙、垫石,忙了一路才走到了这里。 天完全黑下来时,大家才走到了车前。李铁军等人拿起车上的水壶递到了李佩其他们的手里。他们"咕嘟咕嘟"不停地喝着,直到所有的水光了才罢休。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撕心裂肺的狼嚎把大家都惊呆了。 "糟了!我们被狼群包围了!"吕泰山警觉起来。 大家向周围一看,一双双绿莹莹的狼眼在闪耀,狼的嚎叫声更尖厉了,车灯下可以依稀瞧见凶恶的狼们,正龇牙咧嘴虎视眈眈地看着人们。 大家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了,刚脱离了沙尘暴,又遭遇了群狼的围攻。 吕泰山围着车子转了一圈,走到李铁军面前,问:"车里是什么气味?" "没什么味呀?"李铁军摇摇头。 "不对吧。"吕泰山凑近车厢,"你是不是……"他见李佩其看着群狼准备掏枪,连忙拦住:"打不得,今天这架口(架势),开枪不但无用,还会招来更多的狼。" "那怎么办?狼越来越多了。"李佩其焦急地问。 吕泰山又用鼻子在车厢里嗅了嗅,动气地大声对李铁军说:"把车上的狼崽子放了!" "车上有狼崽?"李佩其疑惑地盯着李铁军。 李铁军低下头,轻声地应道:"是,首长。刚才修车时在沙坑里捡的。" 李佩其连忙叫道:"还不快放了!" 李铁军战战兢兢地把小狼从车厢里抱出来,放了。 一匹母狼跑上前来,叼起狼崽又放下,前后左右嗅了一阵,朝天长长地嘶叫了一声,然后叼起小狼崽转身就跑了。这显然是一匹头狼,它走了,几十匹狼也"呼啦啦"转身都跑了。 "看你惹的这祸!"吕泰山冲着李铁军说,又望望大家:"狼心很齐,它今晚要是救不了它的孩子,几个拿枪的好猎手都不是群狼的对手。狼们会前赴后继,直到剩下最后一匹狼……" "铁军,记住了!"李佩其感叹不已,"我们大家都应该记住。" "总算有惊无险啊!"陈教授恭敬地望着吕泰山说,"幸亏泰山老弟啊,你又一次救了我们呀。" 李佩其心潮起伏,常在沙漠边生活的人,不仅仅是在沙海里弄潮,而且也是在沙海里搏击啊!透过今天的沙尘暴、锁阳、狼崽子、群狼……他进一步看到了吕泰山的伟大,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论是战争年代还是和平时期,人民群众永远是解放军的坚强后盾。 在回去的路上,大家都谈论着狼的话题。吕泰山心有余悸地说:"狼也有它的处世哲学啊。" 李佩其点点头,刚才的一幕值得自己深思,从中想到了人类应该具备的一些可贵的品质在狼的身上同样可以看到,众狼一心,在不得不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对手的时候,必群起攻之;顺水行舟,狼知道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回报;共同进退,狼虽然习惯独自活动,却是最团结的群体,当有伙伴受伤或者是遇险的时候,绝不会有狼逃走;卧薪尝胆,狼绝不会在自己弱小的时候去攻击比自己强大的对手。狼群的团结齐心、奋勇向前、前赴后继的精神不正是我们在新川峡基地建设中所需要的吗?眼下,新的矿点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接下来就需要大家万众齐心,动用所有人的智慧和力量去开采国家的宝藏了。 …… 第十章 南国佳人北国俊男 1 夜里十一点多,在指挥部的办公室里,李佩其还在忙碌着,很快他就批阅完了这两天堆下来的文件。刚刚陪同陈教授到山上找矿回来,在食堂吃了点便饭就来到了办公室。他不能不来啊!这几天是东北、上海两路人马的"先头部队"到达新川峡的日子,可到现在了还没有一点儿消息。 秘书进来向他说:"白天,周总理办公室从北京来过电话,要你今晚十二点钟以前等候北京的电话。"李佩其明白总理来电话必有要事,便交代秘书明天一早就提醒他,他要给北京冶金部还有兰州的陈书记打电话,有要事给省里和部里汇报。 李佩其又坐在了写字桌前,见桌上放着他好久没顾得上嗑的一包葵花子,便拿起来在手里掂了掂,久违了的清香引诱得他真想坐下来嗑他个轰轰烈烈! 电话铃响了。李佩其擦擦手拿起了电话,果然是周总理打来的,随后传来周总理的声音:"毛主席对西北的有色金属工业十分重视,并亲自过问,要求在短时间内把新川峡的旧-三多-(狼多、风多、蝎虎子多)变成新-三多-,即厂多、人多、贵金属多。" 周总理接着说:"目前,我们必须打赢打好两场战役,一场是抗美援朝战争;一场是地方工业建设战争。我们新川峡必须打好有色金属工业建设这场特殊的战役!要让美帝国主义看一看我们不断强大起来的中国!" 听完周总理的电话,李佩其热血沸腾,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感到自己肩负的责任是多么重大啊,这是国家对自己的莫大信任啊。 他整理完桌子上的文件后,办公室李主任的电话打进来了,要他看一下办公室写的关于苏联专家工作和食宿安排的报告。 李佩其在李主任说的地方找到了报告,他翻了翻说:"李主任,要了解他们在生活上还有什么要求?"李主任说:"专家们都说我们给他们的白酒太少,问能不能再加一点。" 李佩其知道苏联人爱喝白酒,他说苏联专家的这个要求我们要理解,这一点也不过分,他要李主任马上通知后勤处安排办理。 刚挂上电话,机关事务办公室主任的电话又打来了,他说上海的火车三刻钟后到站。马政委已经安排了,机关里的同志和一、二团的全体官兵都已经出发去火车站了。李佩其听了感到很满意,暗暗佩服马明义同志办事得力。和这么多志同道合的同志在一起工作,还有什么困难克服不了呢? 放下电话后,马明义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对他说:"李师长不要着急,上海的火车晚点了。" "晚多久?"李佩其问道。 "一个小时左右。"马明义回答。 "东北的火车几点到达?"李佩其又问。 "夜里十二点可以到达。"马明义答道。 "这也巧了,原来计划上海方面应该是昨天到站的。这样一来,上海和东北的差不多就可以一起到了。"李佩其感到很兴奋,和马明义一起坐下来:"这样也好,我们的欢迎大会就好开了。不过,马政委,今天晚会的质量可要高一点哟!" "这事儿你就放心吧。"马明义拿出烟斗来不紧不慢地塞烟沫:"李师长,别看打仗你是行家,开矿你是专家,可今晚这样的会,我看你就不如我了。" 李佩其很认真地接着说:"还有,做思想工作,我也不如你政委呀!" 两人都笑了起来。 李佩其也点燃了一支纸烟,想着今天开始,这里陆续就要增加三万多人,搬来三个大厂。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情啊!在茫茫戈壁滩上,突然要出现三个工厂,这简直是当今世界的奇迹啊! "这搬迁来的设备,"李佩其抬头见马明义正在痛快地抽着烟斗,好像是大演员在登台之前孕育角色似的,然后说,"还有职工的住宿安排可得考虑周到啊!" 马明义接过了他的话题,磕了磕烟灰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们已经准备好的干打垒房子,只能安排三千人。也就是说还有两万多人没地方住。这项工作是按上次党委会上的决定安排的,我们把百分之九十的营房腾出来,这就基本上解决了两万人的住宿问题,剩下的吕老哥发动村民挖了些窑洞,我算了一下,应该没问题。" 李佩其摁灭了烟头,凝思了片刻,站起身来,轻声叹了口气说:"不过,我们一定得注意窑洞的安全啊!马政委,这回又要让我们的战士们住帐篷了,我这心里不好受呀!" "是啊,好在是夏天。放心吧,师长同志。"马明义也站了起来:"我们的第五批干打垒房屋还有一个多月就可以完工了,到那时,战士们就会陆续住进干打垒房子里了。" "要抓紧施工,尽可能提前把房子盖好。"李佩其想了想又说:"人手不够,可以把刘团长的三营顶上去。" "这样当然好哦!工期就可以提前啦!"马明义高兴地站了起来。 "将来发展了,建起了正规宿舍楼,这些干打垒房子还可以另做他用嘛!"李佩其拉了他一下,边往外走边问:"对了,今晚是怎么安排的?我是说机器设备,还有行李等等。" "行李按房屋分配计划,由专人负责拉到住地。"马明义思路清晰,胸有成竹地说:"后到的机器设备今晚暂且不动,派警卫值勤保护。下火车的人员直接把他们接到篝火晚会现场。你放心吧,我已经把一切安排得有条不紊了!" "好啊,政委,我真是太高兴了!"李佩其尊敬地望着他,抬起手来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请上车吧,政委。" 2 吉普车朝火车站开去,一路上,他们俩十分兴奋,一直在商量着如何能让新来的同志尽快适应这里的环境,一定要在生活上多关心他们。 他们聊着,不知不觉已到了火车站。李佩其向车窗外望去,只见一堆一堆的篝火将火车站前的空旷场地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两幅巨大的横幅面对着车站出站口拉开,上面分别写着:"热烈欢迎东北、上海三万英雄儿女到大西北来!""大西北需要你们来描绘新的蓝图!" 两个团的官兵排列在出站口的两边,黑压压的一片。梁振英的一团和刘天忠的二团正在相互拉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们的队伍向太阳》的歌声,响彻在戈壁滩的夜空。 远处,火车的灯光射过来了,鸣笛声也传来了。不一会儿,一列闷罐子货车缓缓驶进了戈壁滩上的小车站。铁路线从东南延伸到此,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锣鼓声中,基地的解放军官兵呼喊着"热烈欢迎上海女同胞!""热烈欢迎上海两厂迁入新川峡!"的口号,此起彼伏。 在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口号声中,南国女子千姿百态地走下了车,步入了临时的欢迎会会场。 "快看哟,一个比一个漂亮!"有战士惊呼起来。 "新川峡啥也不缺,就缺这女人们呀。" 又有人啧啧叫好:"这下可好了,一下子来了一两万哪!" "这哪里是搬迁工厂呀,是给-英雄第一师-的小伙子们搬来了媳妇呀!" "别光想着咱自己啊,东北有个冶炼厂也就要来了,七八千人也全和我们一样,一个个都是光棍一条呢!" "好了好了,冶炼、针织、棉纺都有了,这历朝历代哪有这移山倒海的气魄呀!" 大家议论纷纷,赞叹不已。 上海女工进入会场时,数百堆篝火一起点燃了,火光熊熊,照亮了戈壁,映红了无垠的大漠和深邃的天空,真是千古奇观。 "哇,好壮观啊!"上海女工吕扬首先惊呼起来。 脚下的沙子漫进了鞋子,女工们干脆脱掉了鞋袜,赤着脚走在沙地上,觉得沙地热乎乎的松软松软的,舒服极了。 会场设在一个大沙堆上,沙堆上铺了一层柴草。彩门是用树干和沙生植物搭建的,彩门上端的横幅上写着: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欢迎东北上海英雄儿女大会。 吕扬又是一声惊呼:"快看呀,姐妹们!" 原来她看到在一堆堆篝火上都架上了一口大锅,这几十口大锅里煮着大块大块的黄羊肉,火堆上还架着烤全羊…… 人们陆陆续续地进入会场时,李铁军奉命前去接陈一莲副院长和吴玉珍来参加欢迎会。当李铁军去敲李佩其家的门时,陈一莲和陈刚正在焦急地等李佩其回来。一听敲门声,陈一莲忙放下手中的毛线,开门却见是李铁军。 "陈副院长,首长让我来接你和刚刚。"李铁军站在门口等候。 "谢谢,不进来歇会?"陈一莲说着,见陈刚已一下子跳了起来,向门外跑去。 吉普车经过马明义家的院门时,正好碰上他的妻子吴玉珍出来,嘴里正骂骂咧咧的,见陈一莲和陈刚站在车前等她,快走了几步,换上笑脸:"一莲,你来了?" "来了,快上车吧。"陈一莲扶了吴玉珍一把。上车后,对她说:"大姐呀,马政委管那么多事儿,忙呀!他没空来接你,让我们来接你。" 吴玉珍摆摆手:"别提他了……" 吉普车向篝火熊熊燃烧的场地开去,远远望去,那里的夜色被映得通红,锣鼓声此起彼伏,历史将会记住这一天,这注定是沙漠戈壁上的一个盛大节日。 篝火烧得正旺,上海姑娘们的脸被篝火映得红红的,她们欢快地说着,笑着,完全忘记了自己离别了家人,置身于异乡。 她们虽然在车上沿途看到了从来没见过的荒凉,心中曾有过说不出的滋味,但是一下车,看到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听到一句句生疏口音的亲切问候,心里一下子就觉得暖融融的。来到这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的、奇特的欢迎会场,可真让这些大都市的姑娘们大开了眼界,上百堆篝火把四周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上海街头的霓虹灯也不如它好看呀!她们忘记了一路的疲劳,忘记了沿途的荒凉,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家。 李佩其和马明义围着篝火转了一圈,篝火四周人头攒动,篝火中的烧柴噼噼啪啪的响声,人们嘻嘻哈哈的说笑声交织在一起……他们俩也被这庞大的气势震撼了。 李佩其振作起精神,整理整理白衬衣,把腰带紧了紧,对马明义说:"东北来的车快到了,我们是不是该到火车站去了。" 马明义看了一下手表,点点头望着李佩其:"师长,我看你今天显得特别有精神。" "你也一样!"李佩其望着他笑了笑。 火车站前,依然是锣鼓喧天、红旗飘扬,欢迎的人群中歌声、口号声此起彼伏。东北冶炼厂的工人下车了,看见迎接他们的竟有这么多的军民,他们很是感动。 于振中一走下火车,就看见了前来迎接他的李佩其,不由傻眼了,这不是…… 李佩其也认出了他,心里一阵高兴,连忙上前一步,立正行了个军礼:"老营长,十三连连长李佩其前来迎接你!" 能在戈壁大漠见到他一直以来都欣赏的战友,这是于振中怎么也没料到的。他的心情十分激动,望着李佩其也立正敬礼:"李连长,我的营长早就不当了。我于振中现在是冶炼厂党委副书记兼厂长。" 老战友相见分外亲热,战场上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今天在建设大西北的新的战场上又相见了,怎不让人激动?他们紧紧地握手、拥抱。 "我们又整一起了!"于振中操着他的东北口音兴奋地说。 "在老部队大家都说我李佩其是你老营长的马前卒。这不,这次又是我先来了这里,想不到你也来了,咱们这是缘分哪!"李佩其特别欣赏老营长的满腔豪情,他办事干脆利落,战场上是一员猛将。 马明义见他俩一个劲地说着,自顾往前走着,却把自己撂在了一旁,显然是被战友的重逢感动得忘记了一切。他急忙快步跟上去,自我介绍道:"于厂长,我是马明义,是新川峡基地党委副书记。你的连长李佩其同志现在是我们的党委书记,是基地的最高首长。" "马政委,不急嘛!"李佩其阻拦道,他不想让曾经的老营长过早地知道自己的身份。 于振中一听,又傻眼了,转身又一次握住了李佩其的手:"佩其,你真是基地的一号首长?" 李佩其只是笑,却不回答。 马明义在一旁急着说:"这还有错?严格说是二号首长,一号首长由省委书记陈子云同志兼任。" 于振中在心里暗暗埋怨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这个当年的连长在战场上就有别于其他的干部战士,他不仅勇敢,而且善战,在战略战术上都能讲出个道道来,是自己手下的一名爱将啊!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曾经的部下今天已经是国家重点项目的1号首长了! 于振中欣喜地转身对着李佩其,立正敬礼:"报告基地首长,于振中带东北冶炼厂八千名干部职工和一百二十台机械设备前来向你报到!" 李佩其还礼:"好啦,老营长。咱们走,到篝火晚会会场去。" 一路上,性格直爽的东北汉子们见首长们一边走一边说着,一会儿握手拥抱,一会儿又敬礼报告,都好奇地看着听着。等首长们上了吉普车,他们便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想不到,我们厂长还是基地总指挥当年的上级呢!"一个小伙子自豪地对身旁的伙伴说。 "是啊,你看人家提升得多快,当了师长,都成总指挥了!我们厂长顶多是个副县级。"身旁的伙伴觉得自己的厂长有些委屈。 小伙子也深有同感:"这都怪咱们厂长那个牛脾气,要不然,我看早上去了!" 王叶华见他们谈得热闹,走上前来:"你们说什么呢?快走吧!" 工人们停止了议论,加快了脚步,一起向火光熊熊的会场走去。 吉普车里,李佩其和于振中还在滔滔不绝地聊着当年在部队时的一些往事,马明义为他们在西部重逢感叹不已。 "真想不到啊!"于振中好半天了还在重复着这句话。 "没想到什么?"李佩其看看老营长,笑了笑说,"我成了师长,成了新中国第一个有色金属工业基地的副总指挥?" "真能整,说啥也想不到。"于振中欣赏地望着他。 "老营长,你当营长时才21岁,有一身连死都不怕的硬骨头,你知道我那时多羡慕你呀。"李佩其爽朗地笑着,诚恳地望着他又说,"你就是脾气直一点,说话冲一点,让有些人看不惯。否则,你现在应该是师长了。" "好汉不提当年勇啊!一切都过去了。咱国家变化大,你的变化更大。唉,咱石臼锻磨——实打实,这脾气改不了了。"于振中笑了笑,很豁达地说:"现在到了大西北,在你的指挥下好好干。你看我还行吧?" "改了就不是你老营长了。"李佩其拍了拍他的手,他不愿再谈这些让于振中觉得失意的往事。于是换了个话题,关心地问:"老营长,告诉我,嫂子来了吗?" "哪有嫂子呀!光棍一条!"于振中嘿嘿一笑。 "那好,今晚你带个头。"李佩其见他露出诧异的神色,知道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笑着说:"是这样的,刚才我和马政委在会场上走了一圈,篝火旁尽是上海姑娘。等一下你现场给我挑一个嫂子,怎么样?" "佩其,你开什么玩笑。"于振中摸摸自己红红的脸膛:"再说,我都这个年纪了,哪有合适的?" "我再不叫你老营长了,其实你一点也不老。那么多上海女工够你挑的。"李佩其戳戳坐在前面的马明义的肩:"再说,有我们的马政委从中给你牵线,你一定要完成这个任务!" "政治任务?"憨直的于振中真的来劲了。 "当然。"李佩其一脸的认真。 "总指挥,我一定完成任务。"于振中一本正经地又对马明义说:"马政委,全靠你了。" 车子里一阵笑声;车窗外篝火映红了半边天。 大喇叭里传来了《你是航标》的歌声,曲调深沉悠远,鼓舞人心。 于振中望着车窗外热火朝天的动人景象,情绪十分激动,情不自禁地说:"了不起,真了不起!这么大的场面,把戈壁滩都要震动了!" 李佩其拉过马明义耳语了一阵,马明义说:"你代表基地党委给他谈吧。" "那不行!这是你的工作,我怎么能越俎代庖呢?"李佩其说。 "好好好,我谈!"马明义道。 "老营长,有一件事要通知你。"李佩其见于振中回过头来望着他,郑重地说:"马政委有事要给你说。" 马明义严肃地说:"经基地党委报上级批准,你已经是基地的副总指挥兼冶炼厂的厂长了。" 于振中有些意外:"这……合适吗?" "这不是合适不合适的问题,这是早就经基地党委研究后报上面决定的。"李佩其语气舒缓了一些:"本来嘛,是让你先主持工作后任命。既然是老营长你,我们就提前宣布。有什么问题吗?" "是……"于振中严肃起来。 马明义说:"上级的正式任命下来,我们会在干部大会上宣布。" "李师长,马政委,我向基地党委保证,一定完成组织交给我的任务!"说罢,于振中握紧了老战友和马明义的手,仿佛握住了他千里迢迢从东北到西北大迁移的连接点。 3 马明义作为今晚的晚会主持人,走上了主席台,他环视了一下人头攒动的庞大的会场。 在一块块方阵包围着的干部职工、藏汉群众之中,一堆又一堆的篝火点缀其中,篝火上架着大锅,黄羊肉在锅里翻滚着,一阵阵香味扑鼻而来。给这本来就浩浩荡荡、五彩热烈的场面增加了不同凡响的点缀。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大型沙漠篝火聚会。 马明义站在麦克风前,庄严宣布:同志们,汉藏族乡亲们,苏联专家同志们,现在正是午夜时分,我们为从东北、上海来的英雄儿女们在大沙漠里举行的隆重的篝火欢迎晚会,现在开始! 会场上掌声雷动。 马明义在掌声中接着宣布:"晚会第一项,鸣枪炮!" 十二名年轻的战士架着十二挺机枪同时对着大漠深处的天空发射出了360发子弹,紧接着,十二门大炮也向沙漠深处发射出了36发炮弹。 枪炮声震耳欲聋,惊天动地,好像在向大漠宣誓,我们要将祖国这块荒原变为宝地,让它为祖国的建设发光发热。也像在向全世界宣告:中国第一座、世界第二座有色金属工业城,将在千里戈壁滩上诞生了! 大会进行第二项,马明义大声说:"全体起立!" 会场上的人们全站起来了。 在马明义的指挥下,会场爆发出了雄壮有力的《义勇军进行曲》: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 上万人同唱着庄严的国歌,歌声惊天地,泣鬼神! "晚会第三项,"马明义宣布,"下面请-英雄第一师-原师长、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建设基地党委书记、常务副总指挥李佩其同志致欢迎词。" 李佩其整理了一下军容,理了理被风吹散的头发,气宇轩昂地走到了麦克风前,他声音洪亮地说:"同志们,朋友们,晚上好!" 雷鸣般的掌声。 "首先,我代表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党委、总指挥部,向来自白山黑水的八千名关东汉子,向来自江南鱼米之乡的两万名姐妹们,表示最热烈的欢迎!" 掌声在暗夜里像春雷滚动。 李佩其继续说:"不论你来自天南海北,还是异国他乡;不论你来自工厂还是农村,只要你来到了大西北,就是咱大西北人! "为了开发国家宝藏,你们不远千里,来到了这荒凉的戈壁滩上,我坚信,你们的生命之花将赢得又一次的灿烂!戈壁滩欢迎你们,大西北需要你们!" 言简意赅而又热情洋溢的欢迎词赢得了会场一阵又一阵的掌声。 在掌声中,上海姑娘们在悄悄议论着,她们已被这位年轻师长的气度和文采所折服。 一位留着短发的圆脸姑娘在同伴的耳边悄悄地说:"李师长这么年轻,不但带过兵打过仗,还这么有文采,真是难得。" "怎么?吕扬,你芳心萌动了?"身旁的伙伴笑着说。 那个叫吕扬的姑娘一本正经地说:"不敢,芳心不敢萌动!" "为什么?"伙伴问。 "像师长这么大的官,按惯例,早就-名花-有主了,我呢条件不高,选个团长足矣。"吕扬道。 姑娘们听了,都笑说,心高气傲的吕扬今天终于谦虚了一回,找个团长吗,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在东北冶炼厂的队伍中,李佩其的讲话也引起了震动,他们中有的摩拳擦掌,有的手舞足蹈,都为这次加入到建设大西北的队伍中来而感到骄傲。 尤其是袁丽云,基地最高统帅的欢迎词让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对身旁的王叶华说:"大姐,怪不得人家比于厂长官大,看多有水平。" 王叶华觉得她的话不妥,便轻轻地制止道:"小袁,话不能这样说,于厂长也不错嘛!" "他说,生命之花将赢得又一次的灿烂!我最欣赏这句话。" "好嘛,愿你再灿烂一次!"王叶华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 其实,在袁丽云的心里,已经装上了一个人。这个人虽没有李佩其英俊潇洒,可却比他粗犷豪爽,她今后要找对象,就一定要找他这样的。这个人就是今晚的主持人马明义。 主席台上,于振中代表东北、上海两地职工致答谢词后,王晓伟作为基地代表讲话,他口若悬河地介绍了基地的现状和发展远景。他们的讲话又一次让全场欢声雷动。 "晚会进行第七项,观看文艺节目,品尝沙漠美味,请大家尽兴!" 篝火照耀着村里的高跷队首先上场了,村民们表演自如,灵活地在高跷上做着各种动作,像走在平地上一样。这个节目首先得到五十多位苏联专家的青睐,他们高声喊着:"中国,哈拉硕!晚会,哈拉硕!" 在大家的惊呼和掌声中,马明义接着介绍道:"为了招待远方来的朋友们,我们特别为大家现宰现做了西北的特色菜——手抓黄羊肉。在吃肉之前,首先声明一点,前不久,我们基地小龙山那边的草地上野狼猖獗,经常跑到基地来偷袭我们的战马和运送物资的毛驴。基地有组织地打了一批狼,结果呢,现在的草原上又是黄羊成灾,眼看着草原就要毁在黄羊的嘴下了。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你们来了。我们捕杀了近千只黄羊来招待你们,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美味佳肴,大家就放开肚皮吃吧!" 听了马明义的活,顿时群情激动。一路上大家都没吃好,现在听了马明义的一席话,肚子里的馋虫都要爬出来了。 东北来的袁丽云真正被马明义折服了:不知道这位马政委成家了没有,如果他没有妻子,她一定要把他追到手! 藏族姑娘卓玛吉唱起了《敬酒歌》,在悠扬的歌声中,在场的人们吃着大块的黄羊肉,喝着香美的羊肉汤。 马明义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大家安静!请大家坐好,按顺序来。上海来的女同胞,请你们排成五队到篝火边上领取羊肉,接下来是东北来的男同胞……苏联专家们原地等候,我们的工作人员会为你们送过去的……" 李佩其、马明义、于振中、王晓伟、田茂才等端着酒碗出现在了主席台上。 "请大家举杯!"马明义高声宣布道。 全场人都端着酒碗站了起来。 李佩其向前走了一步,环视了一下这壮观的场面,高声对大家说:"毛主席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提议!为了我们共同的革命目标,为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的大发展,干杯!" "干杯!" "干杯!" 在篝火的映照下,欢腾的人们个个脸上红扑扑的,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崇高的理想,伟大的事业,就要在这里起步,誓把青春献祖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建设者的共同心愿。 "干杯"声惊天动地,大家几乎是同时喝完了碗里的酒。 大家原地坐下后,便听到了一声马嘶,只见藏族赛马队进场了。在掌声中,骑士在马背上自如地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贴在马肚子上,娴熟的翻腾动作使全场发出了一声声惊叫…… 之后,马明义宣布:"有请李佩其同志和苏联专家组组长库尔茨同志给大家献上一首苏联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有请两位。" 李佩其和库尔茨登上台后,分别用汉语和俄语唱了起来。 深夜花园里, 四处静悄悄。 …… 小河静静流, 微微泛波浪。 …… 台下的掌声欢呼声响起了,"再来一个!再来一个!"的喊声不绝于耳。 他俩又接着给大家唱了苏联歌曲《红莓花儿开》和《三套车》。 东北男女职工表演的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二人转,上海姑娘们表演的是女声二重唱,领唱的当然是活泼可爱的吕扬。 王晓伟上台为大家朗诵的诗是《从军行》: 青海长云暗雪山, 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丈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 王晓伟那庄重的神情,抑扬顿挫的语调让大家感觉到,这首诗不但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也说出了大家共同的心声。大家的掌声显得格外的响亮,场上的气氛又肃穆起来了。 基地文工团的节目排在最后压台,他们穿着民族服装,跳着民族舞蹈,表达了民族团结一条心,共同建设大西北的决心。在演员们的感染下,大家都站起来,也跟着舞的舞,唱的唱…… "晚会进行最后一项!"马明义庄严地宣布:"找朋友!" 马明义说明了"找朋友"的注意事项后,代表基地党委和总指挥部"祝福有情人在这里早成鸳鸯"! 这才是沙漠篝火晚会真正的压轴戏。虽然马明义讲得很是含蓄,但在场的人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又全是单身,正是青春勃发的年龄。所以,不一会儿工夫,一对对男女全走进了一个个沙包背后…… 李佩其和马明义看到这空前的场面,相视一笑后信步走来,他们要检查一下今天的战果。还没走上几步,一个沙包后面的议论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一个男人说:"今天我太高兴了!" "这大西北呀,荒凉是荒凉了一点,可是这里的事业实在是太伟大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里的人也好。"男人感叹道。 "我承认,你的确不错。"女人夸赞道。 "那还犹豫啥呀?领导上的意图也很明白,不是让咱们配对吗?"男人说道。 "那也不行。"女人假装拒绝着。 "不行?"男人疑问道。 "嗯。"女人娇羞着回答。 紧接着传来一男一女的笑闹声…… 李佩其把马明义拉了一下,他俩紧走几步,不愿影响这对恋人的卿卿我我,径直朝苏联专家那里走去。 苏联专家们正在唱歌,虽然唱的是俄文,围观的人听不懂,但是那优美的曲调总让人情不自禁地晃动起身子。 库尔茨一见李佩其,就伸出大拇指啧啧赞叹:"中国伟大!中国了不起!" 李佩其谦逊地笑笑:"谢谢,库尔茨同志,我们是不是到专家楼去休息一下?" 库尔茨抬头指了指微微发白的东方:"我们要看沙漠日出。书记同志,你别管我们了。" 波涛汹涌的沙漠东方,红日从沙海尽头一跃一跃地跳了出来,露出了小半边脸,整个沙漠披上了绚烂的彩霞。篝火已经燃尽,沙漠上静悄悄地,一切都静止了似的,生怕惊动了正在喷薄而出的朝阳。 李佩其、马明义站在静谧的沙丘上和大家一起迎来了荒漠新的一天,环顾四周静观日出的人群,他们中早已分不出东北的、西北的、还是上海的了。看吧,东北的冶炼厂厂长于振中身旁站着漂亮的上海女工吕扬;二团团长、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露天矿负责人刘天忠拉着藏族姑娘卓玛吉的手……这一对对有情人都兴奋地把喜悦写在了脸上。 李佩其和马明义最后来到了陈一莲和吴玉珍的休息地,陈刚和吴玉珍都已经睡熟,陈一莲和王晓伟在一旁说着什么。 见他们过来了,陈一莲忙对马明义说:"马政委,大姐给你铺好了,快休息一会儿吧。" 马明义过去坐在了吴玉珍身边。 李佩其走到王晓伟跟前:"晓伟,你也睡会儿吧。" "睡不着呀,老同学!"王晓伟望了望他说。 "快坐呀。"陈一莲见李佩其一直站着,拉他坐下,递给了他一杯水。 "一莲,你也睡会儿吧,等会儿我叫你。"李佩其接过水杯说:"我和马政委还有点事儿。" 陈一莲望着李佩其,心里在默默地想着:你的事儿总也做不完,心里总是为别人着想,什么时候才能想想自己呢?今后你肩上的担子可就更重了,要注意身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