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旋风1·光之初》 chapter 1 “所以,请不要再说什么你们的,我们的,谁配练,谁不配练。说出这种话的你,真是很没有常识!”百草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 寂静。 寂静。 寂静。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仿佛今天才第一天看见戚百草,秀达傻傻地望着她,若白凝视了她几秒,亦枫揉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萍萍睁着哭得微红的眼睛崇拜地望着她。 晓萤更是恨不得冲上去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爱死百草了啦! “呀——!胡乱言语!不管怎么样!你们!很差!打不过我们!”金敏珠气急败坏地站到若白面前,看到他腰间黑带上绣着的三段段位,瞪向他,高声说,“你是!大弟子!出来!我要打败你!让你们!承认!你们很差!” 若白缓缓站起身。 他的身高足有一米八以上,修长挺拔,金敏珠不到十岁,她努力扬起头,身高也只到他的腰腹,两人站在一起说不出的古怪。给人感觉,就算若白不费吹灰之力赢了她也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就你也配我们大师兄出马?”晓萤有点急了,眼珠子左顾右盼,忽然间急中生智,喊道,“你连百草都打不过,我们大师兄是不会接受你的挑战的!” “百……草……?”金敏珠扭头瞪晓萤,“是谁?让他!出来!” “就是——她!” 晓萤伸手一指,庭院里那个身上沾着草屑,手握着扫帚的十四岁女孩子又撞进金敏珠的瞳孔里,她就是百草吗,金敏珠两眼怒瞪,对百草喊: “你!来!我要挑战你!” “我不是松柏道馆的弟子。”百草回答说。 “对!百草不是我们道馆的弟子,她只是每天帮着扫扫地,扫地的时候顺便看师父教我们练功。可就是这样,你也打败不了她!”晓萤得意洋洋地说,“实话告诉你吧,刚才出战的我们三个,是松柏道馆里功夫最弱的,因为我们看不上你!现在呢,既然你打败我们三个了,那我们就派功夫倒数第四的上场跟你实战,不巧的是,这倒数第四的就是百草,除非你打败了她,我们才会派倒数第五的……” 金敏珠被这一大段话听得昏头涨脑了,直接打断她,对百草大喊一声—— “你——!应战!敢吗——?!” 这时候,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已经明白过来晓萤的意图了。 金敏珠向若白师兄师兄挑战,如果若白师兄应战,无论输赢都会成为笑柄。而如果戚百草迎战金敏珠,无论输赢,松柏道馆都不会丢人。更何况,据说戚百草曾经打败过秀达,虽然这件事情是否确实还难讲,因为她后来又被秀达打伤过。但是总归是有一线胜机的。 可是她会应战吗? 众弟子们屏息望着手中依旧握着扫帚的戚百草。 见她凝视了金敏珠几秒钟,然后放下扫帚,坐在练功厅的台阶上脱下鞋袜,挽起裤腿,赤足走上那长八米宽八米的垫子,走到金敏珠的面前。 百草没有穿道服,只是普通的白色长袖t恤和深蓝色长裤,身上还粘有零星的草屑。她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拳,拉开架势,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仿佛被怒火燃烧着的金敏珠。 “呀——!!” 金敏珠双眼暴睁,大喝一声,腾空而起,一双腿挟着破空的风声向百草飞踢而去!胆敢说什么跆拳道不是韩国的,而是起源于中国,她倒要让松柏道馆的这些人看看,究竟什么是跆拳道!不管跆拳道究竟起源于哪里,现在最厉害的是她们,其他国家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同她们一决胜负! “呀啊——!!!!” 雷霆万钧的大喝声在金敏珠的身前发出,这个女孩子声音还挺大,飞腿即将击中百草的那一瞬,金敏珠的脑子里隐约闪过这个念头。可是只有声音大是没用的,她要把这个女孩子重重踢飞出去! “啊——!” 那腿风也是雷霆万钧的! 那破空之声,剧烈到松柏道馆的几个小弟子吓得闭上了眼睛,剧烈到练功厅的日式纸门瑟瑟作响! 被踢得横飞出去的人影划出一道高高的弧线! 穿出练功厅! 重重地—— 摔倒在同一块草坪上! 趴在冰冷的土地上,金敏珠眼前漆黑,如同有千万颗金星闪烁。她茫然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感觉不到痛,呆呆地爬起来,吐出嘴里的东西,好像是一口泥土,混合着青草的气息,又涩又苦。 良久,眩晕慢慢散开。 知觉恢复的那一刻,金敏珠听到了惊天动地的哄笑声,看到同门的三个师弟师妹惊慌失措地向自己跑过来。 “哇——!!” 金敏珠又羞又气,索性开始放声大哭,她从来没受过这种屈辱,居然被人一脚踢得狗吃屎一样摔到外面! 哄笑声更加惊天动地。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笑得前仰后合,夸张地用手捶地,只恨自己没能用相机拍下这经典一刻! ****** 那天接下来的时间,晓萤一直兴奋地跟着百草,像是第一天认识她。松柏道馆的小弟子们也和晓萤一样,一个个凡是经过百草身边都要好奇地打量她。 而百草还是跟平时没什么不同,跪在地上仔细地用棉布擦拭练功厅的垫子,睫毛低低地垂着,看不出来丝毫兴奋或是骄傲的模样。 “喂!你干嘛这么平静啊!” 晓萤高兴地围着百草转来转去,连声喊着说: “你打败了金敏珠哎!那个不可一世的金敏珠,被你一腿就踢飞出去!哈哈哈哈,让她再嚣张,让她再看不起人!你看她被你打败以后哭的那个样子,哎呀哎呀真丢人啊,果然是个小黄毛丫头,输了就坐在地上哭,连她们教练来了还哭得收不住声!这下子松柏道馆名声大振了,把昌海道馆打得痛哭流涕,哈哈哈哈哈哈!!!” 拿着棉布的手顿了顿。 百草埋头继续擦垫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其实她可以只把金敏珠踢倒,而决定把她踢飞到萍萍、晓萤和秀达摔落的同一地方,只不过是因为当时胸口的怒火。 她不喜欢金敏珠嚣张的样子,不喜欢金敏珠刻意羞辱地踢飞萍萍、晓萤和秀达。 可是—— 她把金敏珠踢飞,又何尝不是在刻意羞辱金敏珠呢?那她的做法和金敏珠又有什么区别呢? “百草,我真的好崇拜你哎!哇,你居然功夫这么厉害啊!一个横踢,那么简单的一个横踢,就可以打败金敏珠!话说回来,金敏珠的那个双飞踢确实练得也不错,速度和力量都很好,可是你比她还要厉害!” 晓萤趴在她身边,两眼闪亮亮地说: “就像……就像武侠小说里的情节,金敏珠使出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招数,而你就是简单的一记少林长拳!哇,原来你才是真正隐藏起来的高手啊!嘿嘿,说不定秀琴师姐都不是你的对手呢!” “金敏珠年纪小,等她再过两年就可以弥补速度和力量上的不足了。”其实那个金敏珠的速度已经很快,可能是在和她实战前情绪太愤怒,所以出腿的速度慢了些。 “再过两年,你的速度和腿上力量也会增加啊,到时候还不是照样打败她!”晓萤不以为然,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咦,不对啊,既然你功夫这么厉害,为什么以前全胜道馆跟我们松柏道馆实战的时候从来不派你出战呢?我看就算你们全胜道馆的那个黎蓝师姐也未必是你的对手呢!” 百草的手顿了几秒,然后继续头也不抬地用力地擦垫子。 郑师伯曾经要求她离开师父,改投到他门下,她拒绝了。所以全胜道馆每次跟其他道馆实战都没有她参加的机会,她都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小弟子们的队伍里,看着师兄师姐们和对方交手。就算她是全道馆练得最刻苦的弟子,也不可能有出战的机会。 “难道你们全胜道馆是想要制造秘密武器,打算在即将开始的跆拳道馆挑战赛中出其不意一鸣惊人?!”晓萤越说越兴奋,“说不定有可能呢!等挑战赛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全胜道馆很弱,都不把你们看在眼里,甚至连贤武道馆的弟子面对你的时候也会轻敌,这时候,你趁其不备,横空出世,光芒万丈……” “擦完了。” 百草用手背拭了下额头上的汗,站起身,看到练功厅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想着既然喻馆主宣布今晚休息放松不用晚练,那么垫子应该就没有人再用了,不用再擦了。 “对了,你师父是谁?”晓萤边跟着她想外走,边想起这个重要的问题,好奇地问,“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过呢。” 百草的身体僵硬了下。 她咬住嘴唇。 “怎……怎么,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啊,”晓萤感觉到一丝异常,小心翼翼地打量百草,“……那你要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嘛。” “没有。” 百草吸了口气,抬起头,直视晓萤,说: “我的师父是很好的师父。” “呵呵呵呵,是啊是啊,我就说嘛,百草的师父肯定是很了不起的,你看我跟你好像是同时学跆拳道的吧,你现在就比我强多了,所以你的师父肯定也很棒!”呼,刚才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呢。 “我师父是全胜道馆的曲向南。” 双手在身侧暗暗握紧,百草挺起胸脯,。 晓萤先是困惑。 曲向南? 然后她猛地张大嘴巴! 震撼吃惊地傻傻看着百草! 百草的师父竟然是那个传说中的曲向南?! 天哪…… 以前无数次被嘲笑讥讽的画面涌上脑海,百草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还是克制不住胸口处翻腾的愤怒和泪意,她握紧双拳,大声喊着说: “我师父是全胜道馆的曲向南!我以我的师父为荣!” 说完,仿佛一刻也不能容忍再看到晓萤发呆震惊的模样,她僵硬地大步走出练功厅! 曲向南…… 晓萤嘴巴依旧大大地张着,好像脱臼了一样,傻愣愣独自站在练功厅里。不会吧,百草的师父怎么可能会是曲向南…… ****** “打听出来了,她不是松柏道馆的弟子,其实是全胜道馆的弟子,好像是被全胜道馆逐出来的,暂时被松柏道馆收留。”贤武道馆中,庭院西侧的五间屋子里目前住的都是韩国昌海道馆的交流团。其中最左边的一间屋子里,所有这次前来的昌海弟子们全都围在金敏珠身边。 “不是松柏道馆的弟子?”上午哭过的金敏珠此刻眼睛还有点红肿,她从小被师兄师姐们捧在手心里,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屈辱,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从练功厅踢飞出去。“全胜道馆是什么道馆,很厉害吗?” “据说是很差劲的道馆。” “什么?!”金敏珠尖叫。那就是说,她输给了一个很差劲道馆的弟子?! “而且,她的师父是曲向南。”闽胜浩皱眉说。 在场的昌海道馆弟子们全都呆住了。 曲向南,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十年前在韩国举行的世界跆拳道大赛中,名不见经传的曲向南在出乎所有人意外地取得了冠军之后,竟被查出在比赛中服用了兴奋剂,被取消了名次,并且从此禁赛。 在初学跆拳道的时候师父们经常用曲向南的事情来告诫他们,要堂堂正正地比赛,不能试图走歪门邪途。 “呀————!!!” 金敏珠崩溃地大喊,霍地起身就往冲,闽胜浩一把抓住她,喝道:“干什么!” “我要再去跟她比试!我怎么可以输给曲向南的弟子?!昌海道馆的脸都被我一个人丢尽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去?!我一定要去打败她!我要打得她这辈子都羞愧得不敢再练跆拳道!”金敏珠气得哭起来,她简直想要自杀,输给松柏道馆扫地的就已经够丢脸了,居然那扫地的还是跆拳道耻辱曲向南的弟子! “这么晚了,还去比试什么,只会让人耻笑!”闽胜浩将她按回凳子上,沉思一下,说,“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可是明天晚上我们就要走了啊!”金敏珠急得哭。 “半个小时就够了。” 曲向南的弟子居然可以打败敏珠师妹,而且听描述似乎也只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敏珠师妹的功夫他很清楚,虽然正式习练跆拳道时间尚短,但是她从小跟着金师叔耳濡目染,几乎是从襁褓中就接触跆拳道了,在昌海道馆同辈弟子中是最出色的。 那个叫百草的女孩子。 难道真的能打败敏珠师妹? 虽然一直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是闽胜浩并不相信一个品性为人所不齿的师父能教出多么出色的弟子。 ****** 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的下午五点钟,正在松柏道馆里和大家一起练习腿法的晓萤吃惊地发现一行四辆汽车在大门外面停下,从里面走出十五个身穿白色道服的昌海道馆弟子。之所以肯定他们都是昌海道馆的,是因为昨晚惨败的金敏珠赫然走在最前面,三个和她一起出现过的昌海小弟子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跟在金敏珠身后的,一个是头发很短肤色黧黑的十七岁少年,晓萤在电视上看到过他,似乎他就是那个参加过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的闽胜浩,原本一直期待着他和若白师兄的实战。 然而昌海道馆的教练们一个也没来。 不是听说今天晚上他们就要回韩国了吗?这会儿应该是昌海道馆和岸阳各大道馆的馆主们在酒店里友好交流的时间啊,师父也去那里了。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面面相觑,晓萤心里飞快闪过个念头,天哪,他们不会是来踢馆的吧! “百草!让她出来!” 金敏珠气势汹汹地站在庭院中间,稚气的面孔上有隐藏不住的愤怒,她的目光扫过一个个松柏道馆的弟子,却找不到昨天那个将她打败的的女孩子。 “你——!” 右手食指笔直地指向人群中的晓萤,金敏珠瞪着她,僵硬地喊:“你!百草!找出来!我要!打败她!”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这才发现,平时这会儿早就开始在练功场附近打扫卫生的戚百草,此刻却没有了踪迹。 “哦,你找百草啊,怎么不先打个招呼呢?”晓萤心中咯噔一声,表情里却丝毫不露痕迹,笑嘻嘻地说,“百草出去玩了,你找她干什么呢?哦,你要打败她是吗?你应该先预约一下,百草就会等你了。不过你恢复得蛮快的啊,看你昨天摔出去的那么重,还以为你会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再实战呢!” “噗!” 松柏道馆里的一些小弟子忍不住窃笑起来。金敏珠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正准备再喊什么,闽胜浩的手按住她的肩膀,她不服气地挣了挣,终于还是闭上嘴。 听到外面的嘈杂声,正在实战练习的若白和亦枫从练功厅里走出来。亦枫懒洋洋地瞟了眼那群神色凛然的昌海道馆弟子,目光落在闽胜浩身上。 “我是松柏道馆的大弟子,不知你们前来有何指教。”若白神态平静地对闽胜浩说。 “昨日敏珠师妹在贵馆败给戚百草,”闽胜浩用韩语说,发现面前这个英姿挺拔的中国少年似乎能听懂,“我们钦佩戚百草的功夫,想要和她交流一下,可以吗?” 若白沉默几秒,视线望向晓萤,问: “她在哪里?” “我……我也不知道,”晓萤挠挠头,好像下午课间的时候百草碰到了全胜道馆的光雅,光雅不知道对百草说了点什么,百草竟然接下来上课都有些神不守舍,“她下午一放学就匆匆走了,说清洁卫生的工作她晚上会补上,让我替她向秀琴师姐请假。” 若白淡淡看了眼秀琴。 秀琴低下头。 “不行!让她!出来!我要打败她!”金敏珠又急又气,眼眶腾地红了,她不要就这么回韩国,她会被大家耻笑的,她一定要打败那个百草一雪前耻才行! “我们等她回来。” 闽胜浩凝视着面前这个淡定的少年,好一双淡静安宁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要试试这个少年的功夫究竟怎样。 “请。” 若白似乎对他的目光毫无察觉,引他们进入练功厅。 全胜道馆。 最偏僻的一个小房间。 头发花白的男人正在整理打开的行李箱,背影瘦削而疲倦。百草站在虚掩的房门外,她咬住嘴唇,心头酸痛地翻滚着,就像一个在外面流浪了太久太久的孤儿,而她的亲人终于回来了。 “师父!” 她冲进师父的怀中,声音有些哽咽,眼底泛起一阵泪雾。 “戚百草——!” “她是戚百草——!” 清晨的松柏道馆,尖锐的惊呼声撕心裂肺地从所有弟子聚集的庭院一角响起,简直比见到了鬼还要惊悚! 刷——! 刷——!! 刷——!!! 数道杀气在百草的身前瞬间聚集! 她微退两步。 同样有数道杀气在她的身后瞬间聚集! 她定了定神,向左右望去,发现已经被重重包围住,方才正在做热身练习的松柏道馆弟子们如临大敌地瞪着她,喊出她名字的那个弟子兀自一声接一声地尖叫着—— “戚百草!” “她就是戚百草!” “她就是全胜道馆的戚百草!” “戚百草?” 有的道馆弟子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戚百草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引得秀达小师弟这般连声惨叫,有听说过戚百草这个名字的道馆弟子们连忙低声向周围的伙伴们介绍她的事迹。 “哦,原来就是她啊!” “就是她当面拆穿了郑馆主瞒天过海的把戏,亏那个郑馆主还跟记者夸嘴说,全胜道馆实力如何强大,这次道馆对抗赛如何有信心,可怜一转头就被拆穿了……” “看不出来啊,这小姑娘还满有勇气的嘛!” “勇气?我看啊,有她在是全胜道馆师门不幸……” “……” 师门不幸。 chapter 2 是她昏倒前那股消毒水的气息。 很干净。 百草恍惚地看着站在窗前的那个少年,觉得他是那样的不真实,就好像他的全身都被消过毒了一样,洁净得仿佛闪耀在他身边的阳光都格外明亮。 “你刚受了伤,起身不要太猛。” 清晨的阳光里,少年向她走来,手里拿着酒精棉球。他把她额头的纱布揭开,仔细观察一下,又用棉球擦拭她的伤口。 很凉。 那冰凉微刺的感觉一下子从额头钻进她的身体里。她轻轻打个抖,咬住嘴唇,不知怎的却将目光避开这个少年,望向自己的脚尖。 “头还晕吗?” “我没事。”她低声说。 “你摇摇头。” “……?” “如果头晕,可能会有脑震荡的危险,必须去医院检查下。”少年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我没事。” 她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秀达那一腿踢过来的时候,虽然她没有反击,但是顺势侧身,卸掉了大部分的力道。至于会晕倒过去,可能是最近太累了的关系吧。 “好像是个很固执的女孩子啊。” 少年似乎微笑了。 她能听出他唇角笑容绽放的声音,就像露珠轻盈地从花瓣上滑落,她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看着她的额头。 “百草——!!” 房间的门被用力推开,晓萤像一阵风一样冲进来,看到站在地上的她立刻扑过来,担心地喊: “你怎么样了?!好点了吗?我昨晚说要在这里陪你的,可是初原师兄说不要打扰你休息!所以我一起床就跑过来了!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要不要紧啊!” “我没事了。” 百草露出一抹笑容,看见晓萤眼睛里的红丝,心知昨晚可能害得她也没睡好觉。 “真的吗?你没有骗我吧,哎呀,你的额头怎么肿得这么高啊,还说没事!那你今天还能上课吗?要不我帮你请假,你好好休息一天好不好?” “我很好。” 说着,她又转身对那个少年低头说: “谢谢你。” “啊,对!”晓萤好像这才注意到,手忙脚乱地对少年说,“初原师兄,谢谢你照顾百草!谢谢!谢谢!” 初原师兄…… 百草悄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见他面容里果然和馆主夫人有几分相似,宁静俊雅,有珠玉般的光华。 走出房间的门,百草注意到那是一间独立的小木屋,前面有一条静静的小溪流淌,屋子周围种着些植物,前面是一棵老榕树,枝叶在初春的晨风里沙沙作响。 “哼,臭秀达,居然敢偷袭你!看来非要好好教训一下他不可了!” 晓萤气哼哼地说,转念又笑起来。 “不过,估计这次他也惨了,师父肯定饶不了他!师父已经罚他在练功厅跪了一夜,现在正在所有师兄弟和师姐妹面前教训他呢!走,咱们看看去!” 她拉着百草就往练功场的庭院跑,只恐晚了就看不到热闹了。 “师父——!” “师父!” “师父——!!!!!” 远远的,一片惊恐的、慌张的、不知所措的呼喊哀求声从庭院方向传过来,晓萤错愕地站住,百草凝神看去,见秀达正在前面泪痕满面地跪在草地上,死死抱住喻馆主的腿,大哭着: “对不起!师父,我往后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师父,不要把我赶出去啊!” 除了若白和初薇,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跪了一地,全都替秀达哀求着:“师父!原谅秀达这一次吧!” 一个女弟子跪在最前面,脑袋磕在地上,拼命地喊: “师父!秀达还小,他不懂事都是我没有教好他,您惩罚我吧,或者把我赶出去都行!求求您,师父,求您不要把秀达赶出去,他喜欢跆拳道,他喜欢松柏道馆!如果您要惩罚,就惩罚我吧!” 亦枫也长身跪着,恳求说: “师父,秀达年少气盛,只是一时冲动才做出错事,给他一次改正的机会吧!” “师……师父要把秀达赶出松柏道馆?” 晓萤震惊地说,呆呆地站着,她想过要好好教训秀达一下,可,可是师父要把秀达赶出去吗?她茫然地扭头,见百草正沉默地望着前方痛哭失声的秀达。 “学习跆拳道,是让你们强身健体,不是好勇斗狠。”不去看紧紧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的秀达,喻馆主叹息说,“你走吧,像你这样如果继续学习下去,将来只会为恶社会,恃强凌弱,还不如从此远离跆拳道。” 初薇从喻馆主身后不忍地看了眼秀达。 若白的面容依旧波澜不惊,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听见。 “师父——!” 跪在最前面的女弟子和秀达大惊失色,秀达更是哭得喘不过气,用全身的力气抱紧师父的腿,仰着脸哭喊着: “我没有好勇斗狠,也没有恃强凌弱!!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输给全胜道馆的人……不甘心被取笑输给一个女孩子……师父!我真的没有!我不会给松柏道馆丢脸的!我绝对不会为恶社会的!师父你相信我啊!” 喻馆主沉痛地说: “如果只是私下挑战也就算了,但是在对方拒绝应战的情况下,你居然施以偷袭,违背了习练跆拳道最基本的道德。” “我……我……” 秀达哑口无言,泪水哗哗地流着。 “他没有偷袭我。” 在松柏道馆所有弟子的震惊回首中,百草走到练武场中央,看了眼哭得快晕过去的秀达,说: “喻馆主,秀达没有偷袭我,在他出腿前,他已经出声告诉我了,我也听到了。所以,他不是偷袭。” 秀达不敢置信地缓缓抬起头。 “你……” 他的嗓子已经哭哑了,脸上全是泪痕,眼睛红肿得就像两个桃子,眼底充满了要被赶出去的害怕和恐惧,像个小孩子一样无助。 就像前天的她。 百草的心一阵酸涩,那时她也怕极了,她想哭,她想跪在地上请求郑师伯不要把她赶出去,她想学跆拳道,她离开全胜道馆不知道该去哪里。被赶出所深爱的道馆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她知道得比谁都清楚。 可是秀达比她要幸福得多,几乎所有的松柏道馆弟子们都在为他求情,而她却是被同伴们赶出来的。 “你不计较他打伤你?” 喻馆主打量这个瘦瘦小小很普通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小小年纪,站在他这个长辈面前却不卑不亢。 “无论我是否计较他打伤我,他并没有偷袭我,这是事实。”百草回答说。 庭院内鸦雀无声。 只有秀达时断时续的抽泣。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都以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被秀达打伤的女孩,她的额头尽管贴着纱布依然可以看出是肿了很大的一块。亦枫研究似地看着她,若白的视线也破天荒地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钟。 庭院旁的小路上,一个少年抱着厚厚一叠书走过。 ****** “唉,好矛盾哦,如果秀达真的被师父赶出去,有点于心不忍。可是一看到你脸上的伤,就又恨不得让秀达多吃点苦头!”晓萤皱着脸,托起下巴,坐在路边的石块上看着百草清扫小路。 秀达事件过去好几天了。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对百草的态度好了很多,秀达也在师父面前正式向百草道歉,每次遇到他,他都立刻闪到旁边一声不吭。不过百草额头上的伤却还没有完全好,有一片青色的淤痕。 傍晚的霞光洒在小路上。 晓萤出神地看着百草挥着大扫帚的身影,忽然觉得即使已经同桌了两年,但是对她好像还是不很熟悉。 “其实秀达偷袭你了对不对?你是心软,所以帮他撒谎对不对?”晓萤猜测着说。如果秀达真的没偷袭百草,一定会自己说出来的,哪用得着百草替他说啊。 “我没撒谎。” 师父从小告诉她,无论因为什么事,都不要撒谎。 “咦,那就古怪了哦……”晓萤正在继续怀疑,忽然看到向这里走过来的一个身影,立刻站起身,向那人行礼说: “秀琴师姐。” 秀琴师姐是秀达的姐姐,比她们大两岁,功夫练得很棒,在松柏道馆的女弟子里面除了初薇师姐就算她最出色了。 “嗯,你们在这里。”秀琴瞟了眼停下打扫的百草,说,“正在找你呢,你叫戚百草对吧?” “对。” 百草对她有印象,那天跪在秀达旁边哀求喻馆主的就是她。 “这几天麻烦你多辛苦一下,把练功场附近的地方全都打扫干净,要非常非常的干净,可以吗?”秀琴淡淡地说。 “……” 百草还没来得及说话,晓萤先喊起来了: “秀琴师姐,百草是我的同学,不是道馆的清洁工!她打扫卫生,帮道馆清洗衣服擦垫子什么的,都是因为她好心,不是说她必须干这些!” “哦?那是我弄错了?我以为她是用干一些杂活来换得住在道场里呢。” “这是什么话!她是住在我家吃在我家,不是住在道馆,没有用到道馆……” “原来范叔和范婶不是住在道馆里啊,”秀琴淡淡笑了笑,“我以为范叔范婶在道馆里吃住都是不花钱的,都是用的道馆的房间和道馆的食物,原来是我搞错了。” “你——!” 晓萤气得面红耳赤。 她爸妈是在道馆吃住没错,可是,可是一向都是这样啊,从刚开始有松柏道馆就是这样了! “我会打扫干净的。”百草说。 “每天打扫三次,要一尘不染。”秀琴用脚尖指了指,说,“像这条小路上的鹅卵石,也必须擦得干干净净,不能有丝毫污垢。练功场的草坪要修剪整齐,不能有一根杂草。练功厅的垫子在每次弟子们练完之后都要擦拭干净,不能偷懒只在早晨擦一次。” “是,我知道了。” “拜托,秀琴师姐,我们是要上课的啊!一天三次,难道中午还要百草从学校跑回来扫地?!” “晨练之前,下午放学后和晚练之后,有问题吗?” “是,我知道了。” “秀琴师姐,是百草才使得师父没赶走秀达哎!你就算是不感激百草,也不用这么对她吧!”晓萤愤怒地翻个白眼,真是搞不懂这个秀琴师姐,以前觉得她很持重沉稳,师父师母都很器重她,也就一直对她很尊敬,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恩将仇报的人! “感激?……”秀琴淡淡地打量百草,目光中有种说不出的意味,“戚百草,我并不是在刻意刁难你,只是师父吩咐下来的。其他的弟子们都要练功,没时间做这些清理工作,所以只好麻烦你了。” “为什么师父突然要求这样打扫?”晓萤不相信她。 “一个星期以后,韩国的昌海道馆前来交流,这也算道馆挑战赛之前的热身,所以师父格外重视。”说完,秀琴不再理会她们,转身走远了。 “昌……昌海道馆……” 晓萤傻呆呆地张大嘴巴。 百草也呆了呆,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昌海道馆……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昌海道馆吗?据说那是韩国最出色的跆拳道道馆之一,历史悠远,高手辈出,韩国国技院的很多大师都出自那里,他们的门下弟子更是多次在跆拳道世界锦标赛上取得过很好的成绩。 跆拳道世界锦标赛…… 那几乎是所有习练跆拳道的弟子们无比向往又无比遥远的地方。 “我去问师父!!!天哪!昌海道馆!”晓萤兴奋地飞奔而去,跑出很远了依然还能听到她时断时续的尖叫声,“居然是昌海道馆要来了啊——!” 不知道昌海道馆会不会去全胜道馆交流。 多半……不会吧…… 全胜道馆差不多是岸阳最差一级的道馆了。 百草用扫帚一下一下地打扫路面,想起以前全胜道馆里的弟子们在练功的闲余时候总是用向往的口气说到昌海道馆,如果能有机会去韩国参观一下昌海道馆,如果能和昌海道馆的弟子们合影,如果能被昌海道馆的师父们指点一下功夫…… 假如说同在岸阳的贤武道馆是可以试图攀登的高山,那么昌海道馆就是遥远夜空中的一颗星,仿佛永远没有触及的机会。 心里也情不自禁地有点激动,她加快打扫的动作,决定一会儿回去要练一下荒废了好多天的功夫。说不定,说不定她也有机会跟昌海道馆的弟子们交流一下呢! 这个兴奋的念头很快就被她的理智压了下来,那么多松柏道馆的弟子盼望着能够和昌海道馆的弟子们实战,怎么可能能轮到她呢?不过,能见识一下传说中的昌海道馆也是一件很让人期待的事情啊! 她边想着边扫地,没有留意前面走过来的人影,直到将扫帚抡到那人的脚上,“砰”的一声,一堆书七零八落地从那人手中跌落到地面上。 “对不起!对不起!” 百草连声道歉,急忙蹲下去捡那些书,那些全是医学方面的书籍,每本都厚厚的。那人也蹲下来同她一起捡书,一双修长干净的手在晚霞的晕红中有种出奇的温柔,空气中有一股洁净的消毒水的气息。 “不用说对不起,”那人微笑地说,“是我走路出神,没有看到你正在扫地。” 百草抬起头。 果然是那个叫做初原的少年,他穿着浅蓝色的衬衣和褐色的长裤,笑容清朗。他接过她捡起来的书,整理好,准备离开时忽然目光落在她的额头,微怔一下,说: “跟我来。” 榕树的树叶在傍晚的风中轻柔地摇响。 小溪静静流淌在屋前。 百草跟着初原走进小屋,脚步有些迟疑,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会放下正打扫了一半的工作就跟着这个少年走到这里来。 初原按下屋里的灯开关。 顿时满室光亮。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个房间。她打量了下,屋里有一张窄窄的病床,就是上次她躺过的,病床前有输液架和一些简易的医疗用具。病床对面靠墙放着一张阔大的桌子,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医药箱、一次性的针管用品、消毒酒精等等。 临窗的书桌上堆着小山般的书,似乎也全都是医学方面的书籍。他是……医生吗?百草暗自猜测,可是看他那么年轻,至多是十八九岁,怎么可能是医生呢,应该是医学院的学生吧。 “在想什么?” 初原放下手中的书本,挽起衬衣袖子,示意她坐到医药桌旁的椅子上,用酒精轻轻擦拭她额头的旧伤处。 “没……没什么……” 还是像上次那样,酒精棉球擦拭在她的伤口上,凉凉的感觉像是一下子沁进她的心里去。 “伤口的淤青还没有散开,往后每天擦两次这种药酒,用力揉,揉到发烫,应该两三天就会好了。” 将一些药酒倒在手心,浓郁的药香瞬时在房间里弥散开,浓浓的,烈烈的,他用手指搓热药油,然后敷在她额角伤口上。用力地揉搓她的瘀伤,药油是温热的,他的掌心也是温热的,百草忽然有些不敢看他,低下头,僵直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越来越热。 不仅是他揉搓的额角在热,她的整张脸似乎都热得在燃烧。她一定是脸红了,百草慌乱起来。 “好了。” “谢谢你。”看着地面快速的说完这句话,她就像兔子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向门口冲去。 “等一下。” 初原失笑地说,看着她骤然停顿在门口,扭过头,小鹿般黑白分明的眼睛仓促地看了他一眼,就又迅速地盯回她的脚尖。 原来他是这么可怕啊。 初原微笑起来,声音放得更加柔和些。 “带上药油。” 他将重新盖好的药油递向她,见她的睫毛颤了颤,才伸出手接过去。她的手上有很多老厚的粗茧,是他很少在与她同龄的孩子们身上见到的。 “谢谢。” 她的声音有些局促,打开房门匆匆走了。 暮色渐浓。 她继续回到练功场边的小路上打扫卫生,这时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已经聚集在草坪上,他们不像平时那样先是慢跑或是压腿热身,而是聚在一起兴奋地谈论着同一个话题—— “昌海道馆……” “昌海道馆……” “昌海道馆……” 激动的声浪在松柏道馆里沸腾着,连树梢归巢的鸟儿们都兴奋得歌唱起来! “真的是昌海道馆哎!”吃晚饭的时候,坐在百草旁边的晓萤激动得捧着碗,简直一口饭都吃不下去了,热血在她的胸口翻涌,“确实是昌海道馆!的确是昌海道馆!师父实在太了不起了,居然可以邀请到昌海道馆前来交流!哎呀,全国的道馆全都会嫉妒我们的!” “这个道馆这么厉害啊。” 范婶好奇地说。 “嗯,是很了不起,我开车的时候经常听到馆主和其他道馆的馆主提到昌海道馆的名字,好像都很尊敬它。”范叔笑呵呵地边吃边说。 “那晓萤啊,你有没有机会上场呢?”范婶也有点激动了。 “也许!或许!说不定!”晓萤努力想着各种可能性,终究还是颓丧地耷拉下肩膀,“不太可能,唉,师父肯定要派出最出色的弟子,否则实力太弱会被昌海道馆嘲笑的吧,那太丢人了。若白师兄,亦枫师兄,还有好几个师兄,甚至秀达都比我强,唉,除非昌海有女弟子来。可是就算有女弟子,出去迎战的肯定也是初薇师姐和秀琴师姐,我的功夫比她们差远了啦……” 一顿饭的时间晓萤始终在滔滔不绝地哀怨,怨恨自己为什么以前没好好练功,否则说不定会有和昌海道馆交手的机会。 百草帮着范婶收拾完碗筷回来,却看见晓萤闷头趴在小桌前写作业,她也同样坐下来打开数学课本,说: “我以为你会去练功呢。” “来不及了啦!”晓萤一脸悲愤,“再怎么练习也不可能超过若白师兄、亦枫师兄、初薇师姐、秀琴师姐和秀达,所以我干脆死心算了,否则只会痛苦至死!我决定!既然成不了功夫最出色的,那就成为学习最出色的,将来帮着师父打理松柏道馆,让全世界都知道松柏道馆的威名!” chapter 3 松柏道馆练功厅的一扇扇纸门全都拉开,阳光毫无遮挡地照耀在干净的塌塌米和垫子上,春日的风将两家道馆弟子们腰上的腰带吹得轻轻飘扬起来。 喻馆主和昌海道馆的教练盘膝坐在前面。 他神情自若,似乎对于昌海道馆只派出几个小弟子前来并不吃惊,面含微笑地同那个韩国教练说话,不时地将他的话翻译出来,使静坐的弟子们也都能听得懂。 仿佛被低气压笼罩住,练功厅里异常安静。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虽然一个个坐得很整齐,但是眉宇间都或多或少有些沮丧、失落和愤懑,跟刚才精神抖擞期待一场大战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了。 喻馆主会说韩语啊。 听着从练功厅传出来的时而韩语时而汉语的声音,百草默默地继续扫地。她心里也是有些失望的,期待这么久的一场高水平的实战,竟然对方只派出几个那么小的孩子来。 在昌海道馆看来,松柏道馆和贤武道馆的区别这么大吗,对战贤武道馆就派出实力强的大弟子,对战松柏道馆只用几个小弟子就可以战胜了吗? 她默叹一声。 可是,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应该比她更难过吧。 “为什么叹气?”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百草吓了一跳,匆忙抬头,见是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初原。他像是刚从外面回来,怀里抱着一只满是穴位图的塑料人体模型,正看向她的额头,唇角弯起的笑容像是很满意她旧伤的淤青终于完全散开了。 “……没什么。” 百草连忙摇头。 “今天有客人来啊。” 初原顺着她先前的视线望过去,看到练功厅里弟子们整齐地站立着,父亲和一个韩国模样的教练也站起身,几个小孩子韩国弟子仰首挺胸地向前走了几步站出来,颇有些趾高气昂的味道。 “对,是韩国的昌海道馆前来实战交流。” “昌海道馆?”他重复了一下,声音里仿佛带着一丝异样。 “你听说过昌海道馆?” 百草怔了怔,从未见过他习练跆拳道,她以为他和跆拳道的世界是全无瓜葛的,难道他也听说过昌海道馆吗? “嗯,听说过……” “你们!不敢!和我!实战吗?!” 生硬中夹杂着一丝傲慢的喝声从练功厅传来,百草错愕了下,转过头又向练功厅望过去。淡黄色的塌塌米上,一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正用僵硬的汉语挺起胸脯喝问着面前盘膝而坐的松柏道馆弟子们,她小小的年纪,眼神却很凌厉。 这个小女孩是和昌海道馆的教练一起从第一辆汽车中走出来的,其他的三个小弟子坐第二辆车,百草想起来了。可是此刻这个小女孩眼中的傲慢让她微微皱了皱眉。 练功厅里,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不敢置信地瞪着这个眼睛好像长在头顶上的小女孩。什么叫做不敢和她实战?她腰上系的只不过是条蓝带,在跆拳道黑带以下的等级中,不过是属于从低到高的白带、白黄带、黄带、黄绿带、绿带、绿蓝带、蓝带、蓝红带、红带、红黑带的十级中的第四级。(注释1) 松柏道馆虽然算不上多么顶尖的跆拳道馆,但是很多大弟子都已经是黑带,若白师兄都黑带三段了,连未满十五岁的秀达都马上准备去考黑带一品! 不敢和她实战?! 难道要松柏道馆派出黑带的弟子,去迎战一个区区蓝带的十岁小女孩? 就算打败了她,松柏道馆也会被人耻笑好不好! 晓萤气得肺都要炸了! 昌海道馆的朴教练呵斥了那个小女孩几句,小女孩撇了撇嘴,哼一声,回了几句嘴,目光依旧挑衅地从松柏道馆弟子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其他三个站在朴教练身旁的小弟子也露出对松柏道馆不屑的表情,仿佛就那一个小女孩就可以完全打败所有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了。 朴教练对喻馆主说了一些话,从姿态上来看,好像是在为小女孩的行为道歉,但是神情里也是带着几分倨傲,像是颇以那小女孩为荣。 喻馆主点点头,然后对怒瞪着那个韩国小女孩的众弟子们翻译: “朴教练说,出来挑战的女弟子是昌海道馆新生代最优秀的弟子之一,金敏珠。虽然她习练跆拳道时间尚短,但是天资聪慧,在韩国跆拳道界很被看重。所以这次与我们松柏道馆的实战,就由她做为主将。” 天资聪颖…… 晓萤偷偷翻个白眼,她就不相信,这么一个嚣张的小女孩能聪颖到什么地方去。派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做为主将来进行实战,根本是看不起松柏道馆好不好!气死了! “师父,我愿意挑战金敏珠前辈。” 嫩嫩的女孩子声音从松柏道馆的队阵中传出,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走出来,她腰系黄带,脑后扎着可爱的马尾辫。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都知道她,她叫宋萍萍,虽然进入松柏道馆习练跆拳道不到半年,但是已经掌握了大部分的基本腿法,平时在道馆里也乖巧可爱,师兄师姐们都很喜欢她。 见萍萍出来应战,晓萤兴奋起来,暗自为她加油。打败她!打败她!如果黄带的萍萍能够打败昌海蓝带的敏珠,那么昌海就该懊悔自己小看松柏,为什么要派小弟子来自取其辱! 两个小女孩先站在垫子上互相鞠躬行礼,然后握紧双拳,摆好架势,同时大喊一声,向对方展开攻击! “呀——!” “嗨——!” 两个女孩子的身影交叠在一起! 光影重叠中。 腾空而起的金敏珠,双腿如闪电般向还未来得及出脚的萍萍踢去,只听“啪!”、“啪!”两声清脆的击打,像一片树叶,萍萍整个身体竟被她踢得从练功厅中横着飞了出去! “啊——!” 眼见着萍萍才交手一个回合就直挺挺地飞出去,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大出意料,几个跟萍萍素来交好的女孩子更是惊得呆了! 晓萤“忽”地一声站起来,正准备跑出去看看萍萍有没有伤到,却看见外面的百草已抢先一步冲上去,险险将飞跌出去的萍萍接住了!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百草猛地后退了几步才站稳身子! 她抱紧怀里的萍萍,低头看去,见萍萍傻呆呆地睁大眼睛,眼神毫无焦距地看着她,仿佛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几秒钟之后才脸色转白,呜呜地开始哭泣。 “哈哈哈哈哈哈!!” 金敏珠双手掐腰,得意地仰天大笑,简直震得练功大厅的屋顶都晃了起来,其他三个小弟子也得意极了,啪啪地用力鼓掌。 “你们!黄带!打赢我!做梦!你们的黑带!都不行!” 这个傲慢僵硬的声音让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又气又怒,几个火气大的弟子顾不得自己的级位比她高,正欲挺身出去教训一下她的张狂,有人已经先一步走了出去! “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厉害。” 晓萤笔直地站在金敏珠面前,她努力压下胸中的怒火,虽然金敏珠的嚣张让她十分十分看不顺眼,但是毕竟是萍萍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可说的。 “你是蓝带!不行的!派你们的黑带!出来吧!” 金敏珠不屑地白她一眼。 “行不行不是靠你说,要试过以后才知道。”晓萤握紧双拳拉开姿势,心里已不敢存轻敌之心,只想扳回一局,不能让韩国人彻底小觑了松柏道馆,“来吧!” “呀——!” “啋——!” 上午的阳光灿烂耀眼。 练功厅里又同时传来两声大喝的时候,百草刚刚把伤心哭泣的萍萍放在草坪上,她赶忙循声看过去,强烈的阳光晃得她没有太看清楚,闪电般的腿影中,仿佛那个韩国女孩子仍旧是同样的腿法—— 双飞踢! 那个叫金敏珠的韩国小女孩使用的是双飞踢。 这个念头刚在百草的脑子里闪出,就见晓萤也被那女孩子踢飞了出来!和萍萍一样甚至来不及出腿和躲闪,晓萤就像断线的风筝,循着几乎一样的弧线被踢出练功厅,甚至落在了同一块草坪上! “哈哈哈哈!就说是不行的!”金敏珠大笑的声音从练功厅响彻而出,“你们!功夫很差!不是我的!对手!哈哈哈哈!” 百草眉头拧紧。 她急忙扶起重重摔落在草坪上的晓萤,因为刚才照顾萍萍,她只来得及在晓萤落地前撑了她一把,这一下肯定摔得很痛。看着晓萤歪倒在她怀里因为疼痛而惨白的面容,百草心里像刀绞一样。 “我……” 晓萤吃力地扭头向练功厅看去,听见金敏珠的笑声气得她浑身颤抖,眼泪扑簌簌地从脸颊滚落下来。 “……该死!我……我怎么会……” 晓萤不甘心地想要地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水,泪水却越流越急,滚烫滚烫地浸透百草的衣服。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面色凝重,原本一直在打瞌睡的亦枫也睁开了眼睛。草坪上,百草抱紧怀中的晓萤,紧紧盯着练功厅中已经得意得有点不可一世的金敏珠。 这次走出来迎战的是秀达,她以前跟秀达交过手,秀达的腿法很到位,腿力在松柏道馆的同辈弟子们是最出色的,也是同辈弟子中级位最高的,已经是红黑带。 可是金敏珠……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金敏珠。 金敏珠的腿力似乎并不大,但是速度却很快,眼见着秀达已经吸取了萍萍和晓萤直接进攻的教训,试图先退后避过她的双飞踢,她却腾空追踢过来,“呀——!”地一声大喝,又是清脆响亮的“啪!”“啪!”两声重重踢在秀达身上! 晓萤猛地从百草怀里坐起来,楞楞地看着秀达居然也同样被金敏珠踢了出来!萍萍吓得已经傻住了,一口接一口抽着凉气! 百草站起身。 看着如出一辙被踢飞到草坪上的秀达,她心底慢慢燃烧出一股怒火,那个女孩子是故意的!她原本还不敢肯定,可是连续三次都是这样,那个叫金敏珠的女孩子肯定是故意的!是故意每次都把对手踢飞出去,并且故意都踢落到同一个地方! 在跆拳道的实战中,胜负本不应该放在心上,即使年龄小也有可能战胜年龄大的弟子,这也并不罕见,然而—— 刻意的羞辱,却是不能容忍的! “哈哈哈哈哈哈——!” 金敏珠放声大笑,洋洋得意地环视一个个惊怒交加的松柏道馆弟子,用生硬的汉语说: “我就说!我一个人!完全可以!师兄们逛街!不用来!你们的功夫!太差了!跆拳道是韩国的!你们!学不会!” “敏珠!” 朴教练低喊一声,仿佛是想阻止她,声音却有点漫不经心,目光甚至略带嘲弄地打量了一下喻馆主。喻馆主依旧神情自若,好像那三场实战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平时演练。 “师父是怎么了?”晓萤的声音里带着些残余的抽泣,愤怒地说,“这哪里是实战啊,分明是昌海道馆来踢场啊!师父怎么……” 如果是在全胜道场,几位师伯这时候应该全都震怒了吧,百草暗暗叹了口气。 这时,范婶竟从远处走过来,径直走进练功厅,对喻馆主低声说:“夫人问实战练习结束了没有,她已经在茶室沏茶等候贵客了。” “夫人?……” 朴教练好像听懂了,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 “是,已经结束了,你转告她一声,我们马上就过去。”喻馆主点头说,又对朴教练说了几句韩语。朴教练立刻站起来,竟似准备马上就去,又顿了顿,对自己带来的小弟子们嘱咐了几句,包括金敏珠在内的四个小弟子齐刷刷地应了声。 喻馆主扫视了一眼满脸不忿之色的松柏道馆弟子们,沉声说:“练习跆拳道目的在于修身养性,不是为了好勇斗狠,更不是为了意气之争。金敏珠虽然年纪小,但是腿法出色,值得大家学习。接下来的时间,你们可以自由交流一下,但是不要心存报复。”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惊诧地望着师父。 “听到了吗?” 喻馆主正色问。 “是,师父。” 众弟子怏怏地应了声,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肩膀,喻馆主这才陪着朴教练离开了练功厅。 练功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目送着朴教练和喻馆主的身影越走越远,金敏珠又开始故态复萌,她嚣张地在沉默不语的松柏道馆弟子面前走来走去,趾高气扬地说:“来呀!还有谁!挑战我!不说话?难道!你们!全都害怕了!” 晓萤愤怒地拍打掉身上的草屑,怒气冲冲走进来,大声说:“谁会怕你!我们……我们是懒得跟你打!你这个区区蓝带,我们赢了你也胜之不武!” 说着,她的目光无奈地看向自己的师兄师姐们,发现师兄师姐们好像跟她顾虑的一样。眼见着秀达都不是金敏珠的对手,那么同辈中就再没有能打得过她的了。除非若白师兄、亦枫师兄、初薇师姐、秀琴师姐他们出手,可是他们都已经是黑带弟子了,出面应战一个蓝带弟子,即使赢了也会被笑话的,更何况那是一个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哈哈!分明就是!你们不敢!”金敏珠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一样,鼻子翘得快到天上去了,“哼!你们!不配学跆拳道!跆拳道!韩国的珍宝!你们!再练多久!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你——!” “你也太过分了吧——!” 被当面这样□裸地羞辱,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再也控制不住了,一个个额角青筋爆出,就连平日最淡定的若白也忍不住眼中闪过犀利的怒芒! “谁说跆拳道是韩国的?!” 薄怒的清叱声从练功厅外的庭院传进来,百草原本拿起扫帚准备离开了,再看下去她怕自己会气得失控。哪料到金敏珠刚才那番侮辱性的话就像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最后的克制力也瓦解了! “跆拳道是从中国起源的,是从中国的武术演化出来,流传到朝鲜半岛,后来才慢慢形成现在的跆拳道!如果没有中国的武术,就没有你所说的韩国的珍宝跆拳道!(注释2)” 她握紧手中的扫帚,瞪着不可一世的金敏珠,无法克制的愤怒像火龙一般在胸口奔腾。 金敏珠虽然没有听得十分清楚,但是也听明白了,外面那个像清扫工一样的女孩子正在胡说什么跆拳道不是韩国的,而是中国的! 她气得脸色涨红,大声对百草喊: “胡!胡!胡乱言语!” “不是胡乱言语,是胡言乱语!不过你们一向胡言乱语!一会儿说这个是你们的,一会儿说那个是你们的!怎么现在又想来抢跆拳道了吗?” 晓萤冷笑着说,怒不可遏,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百草那么肯定跆拳道是中国的,但是百草说的肯定没错,而且这个金敏珠也太嚣张了吧! “你们自己也曾经把跆拳道叫做唐手道,没错吧?(注释3)”百草定定地直视金敏珠。 金敏珠涨红着脸,愤怒地说:“是!唐手道!我们的!” “‘唐’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你好像也是懂一点汉语的,‘唐’字代表着什么,代表着是从哪里传过去的,你不会真的不明白吧?” “你……你……” “所以,请不要再说什么你们的,我们的,谁配练,谁不配练。说出这种话的你,真是很没有常识!”百草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 ****************** ps:因为版本不支持页底注释,所以我把这段内容里所有涉及到的注释都集中放在这里了:) 注释: 1:跆拳道小知识时间: 跆拳道有着严格的技术等级考核制度。修练者水平的高低,以“级”、“品”、“段”来划分。“级”分为10级至1级,10级水平最低,1级较高。1级以后入“段”,段位从低到高分为一至九段。15岁以下选手达到一至三段水平,授予一品、二品、三品。 腰带的颜色则代表着选手的技术水平,从低到高依次为白带(10级)、白黄带(9级)、黄带(8级)、黄绿带(7级)、绿带(6级)、绿蓝带(5级)、蓝带(4级)、蓝红带(3级)、红带(2级)、红黑带(1级、一品至三品)、黑带(一段至九段)。 2:对于跆拳道的起源有不同的说法,其中有一派学者研究认为,跆拳道主要起源于空手道、唐手道和花郎道等。空手道是由中国的南少林传入日本形成空手道,后传入朝鲜半岛,唐手道来自于中国武功的演化。 3:1961年韩国成立了唐手道协会,后更名为跆拳道协会。 “所以,请不要再说什么你们的,我们的,谁配练,谁不配练。说出这种话的你,真是很没有常识!”百草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 寂静。 寂静。 寂静。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仿佛今天才第一天看见戚百草,秀达傻傻地望着她,若白凝视了她几秒,亦枫揉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萍萍睁着哭得微红的眼睛崇拜地望着她。 晓萤更是恨不得冲上去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爱死百草了啦! “呀——!胡乱言语!不管怎么样!你们!很差!打不过我们!”金敏珠气急败坏地站到若白面前,看到他腰间黑带上绣着的三段段位,瞪向他,高声说,“你是!大弟子!出来!我要打败你!让你们!承认!你们很差!” 若白缓缓站起身。 他的身高足有一米八以上,修长挺拔,金敏珠不到十岁,她努力扬起头,身高也只到他的腰腹,两人站在一起说不出的古怪。给人感觉,就算若白不费吹灰之力赢了她也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就你也配我们大师兄出马?”晓萤有点急了,眼珠子左顾右盼,忽然间急中生智,喊道,“你连百草都打不过,我们大师兄是不会接受你的挑战的!” “百……草……?”金敏珠扭头瞪晓萤,“是谁?让他!出来!” “就是——她!” 晓萤伸手一指,庭院里那个身上沾着草屑,手握着扫帚的十四岁女孩子又撞进金敏珠的瞳孔里,她就是百草吗,金敏珠两眼怒瞪,对百草喊: chapter 4 “你郑师伯不应该试图用欺骗的方法来得到别人的认可和尊敬,而且你是私下质疑他,并没有在大家面前,事实上是考虑到了全胜道馆和你郑师伯的荣誉。只是不巧被记者们听到,这也不是你想要的。” 曲向南缓缓地说。 “你是好孩子,你没有做错。” 听到师父这些话,重重压在百草心头的那块巨石“扑通”一声落了下来,她忽然觉得轻松极了。虽然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她没有做错,错的不是她,可是每夜她总是无法睡得安稳,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怀疑,究竟是不是她做错了。 “那我可以回来了吗?” 唇角兴奋地扬起来,她强自压抑着心头的激动,眼睛闪闪亮亮。既然她没有错,那就可以重新回到全胜道馆了吧。 “百草……” 曲向南眉心深锁,避开她的眼睛。他在乡下老家就听说了这件事情,也努力跟怒火中烧的郑师兄通过几次电话。 “是不是郑师伯不原谅我……” 看着师父黯然的面容,百草的心又渐渐沉下去。其实她还是闯祸了,所以才会夜夜心里难安。她明知道师伯们素来都是怎样对待师父的,却还是惹下了这样的事端,师父会很为难吧。 “我愿意向郑师伯道歉!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只要郑师伯能原谅我,能允许我重回全胜道馆,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见师父久久不说话,她有点慌了。即使被赶出全胜道馆的那一刻她也没有如此慌乱过,因为她觉得那是暂时的,只要师父回来,她就可以回去了,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都是师父连累了你,”曲向南长长叹了口气,苦涩地说,“你是有天赋的孩子,如果不是师父,你早就可以参加各种实战,也早就在跆拳道界崭露头角了。因为师父,害你也被人看不起,受尽欺辱和不公平。有时候想,如果当时不是我传授你跆拳道,你的前途一定会光明许多。” “师父!” 百草惊痛地喊。 “师父没有用,明知道你受了委屈,也没有办法帮你主持公道。”曲向南心中也是痛极,可是他自己在全胜道馆也是寄人篱下。要是离开全胜道馆,没有任何其他道馆会接纳被视为跆拳道界耻辱的他,而光雅,他的女儿,要是他离开,她也将无法再在全胜道馆待下去。他欠女儿太多了,怎么忍心再打破她安定的生活。 “我明白,师父,对不起,都是我闯了祸……我……我会自己想办法的,师父不用挂念我。”心中又惊又痛又慌乱,眼底的泪雾模糊了视线,可是她不敢让自己哭,死命地咬住嘴唇。 她从小辛苦练功,只是为了想要有朝一日能替师父扬眉吐气,让世人知道她的师父曲向南是很了不起的人物,绝不是什么败类和耻辱。如今,她还没能让师父骄傲地重新站在世人面前,却让师父这样为难。 “百草,你先在松柏道馆继续住着,等郑师兄的火气消了,我看看有没有办法让你回来。” 曲向南拍拍她的手背,可是他的手那么凉,竟使得她顿时生出一抹凄楚。 “是,师父。” 凄楚和彷徨中,她心底空落落的。以前哪怕在全胜道馆被其他弟子们鄙视讨厌,她都无所谓,因为她有师父。师父教导她不要在意外界的压力,只要守住自己内心的原则和信念就足够了,可是现在…… 黄昏的霞光中。 百草沉默地走出师父的房间,有个人影挡在她的面前。 “你现在后悔了吗?” 站在晚霞的光影中,光雅瞪着她,冷笑地说: “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哈哈,你终于知道自己有多可笑了吧!大家都鄙视他、讨厌他,偏偏你像个笨蛋一样地崇拜他,认他为师!前年郑师伯打算收你为徒,你还当众拒绝了郑师伯,让郑师伯丢脸!” “戚百草,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很伟大啊,忠诚地跟着一个为所有人都不齿的师父,哪怕因为这个师父,你被道馆里所有的人的孤立排斥,没有实战机会,也没有代表道馆比赛的机会!可是,你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不是?!” “现在呢?怎么样,你失望了吧,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他只顾着保全他自己,连你这个他最心爱的弟子都可以眼都不眨地放弃!所以说,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败类,而你是天下最大的笨蛋和白痴!你终于认清他了吧,你居然会信任他跟随他,哈哈哈哈,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蠢极了!” 光雅的大笑声回荡在庭院的霞光里,百草默默地看着她,直到看她笑得再也笑不出来了,才缓缓说: “他是你的父亲。” “他不是!他是一个可耻的人!”光雅的脸色刷地白了,尖声说,“我才不认他,他做出为人所不齿的事情,还害死了妈妈,他才不是我的父亲!” “光雅,师父有多爱你,你真的不知道吗?”百草吸一口气,黯然说,“可是你从来不理师父,也不跟师父说话,跟道馆里其他的弟子们一样用鄙视的目光瞪师父,师父心里有多难受你知道吗?以前的事情虽然师父从没有同我说起过,但是我不认为师父会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样。我是师父的弟子,我都可以信任师父,你是师父的女儿,为什么不可以信任他呢?” “哈哈,你信任他,你信任他的结果就是你按照他平时教导你的话去做了,被赶出去了,他却一句话也为你说不上!”光雅不屑地说,“如果他能为了你跟郑师伯冲突,哪怕他也因此被赶出去呢,我倒是会开始有点尊敬他了!” 说完,光雅冷冷看向曲向南的房门,哼了一声。 ****** 百草回到松柏道馆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她没有先回房间,而是直接拿起扫帚默默开始清扫道路,这是她傍晚就应该做的工作。从她身边走过的松柏道馆弟子们一个个以奇异的目光望向她,然后有人兴冲冲地向她跑过来,大声喊着: “百草,你怎么才回来啊!” 是晓萤。 看着晓萤红扑扑兴奋的脸庞,百草心中一阵酸涩,如果不是晓萤收留了她,此刻的她会在什么地方呢?可是她又能继续在松柏道馆待多久呢,松柏道馆又岂能容她一直住下去不走了。 “哎呀,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天大的事情!昨天你打败的那个金敏珠,居然带着昌海道馆所有的弟子寻仇来了,俨然一副要踢馆的架势呢!后来一直等不回来你,他们好像急着要上飞机回国,只好怏怏地走了,走的时候你都想象不出来他们脸色有多郁闷!”晓萤连珠炮一样地说,兴奋中的她压根没注意到继续扫地的百草比平时更加沉默几分。 “好激动啊!昌海道馆终于不敢再小觑咱们了,哈哈哈哈!谁让他们不一开始就派大弟子过来交流啊,糗大了吧,哈哈哈哈!可惜你刚才不在,否则再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才好呢!” 晓萤转念一想,呃,其实百草也未必打得过金敏珠身边那个肤色黧黑的少年,那少年看起来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不过你也不在也好啦,神秘高手的形象就塑造出来了,他们一定会对你念念不忘,会说松柏道馆一个扫地的小姑娘都深不可测,松柏道馆真是藏龙卧虎啊,哈哈哈哈哈!” “啊,若白师兄。” 突然看到若白的身影走过来,晓萤立刻闭上嘴,站直身体,然后恭敬地对他弯腰行礼,喊: “若白师兄好!” 百草手握扫帚,默默对若白低头行礼。 若白的目光落在百草身上。 他慢慢打量她,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她,那目光里的审视意味使得百草不由得抬起头,迎视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皎如明月,亦有如月光般的淡远疏离。 她略怔了怔。 若白的视线已自她身上移开,看了眼她手中的扫帚,说:“往后不必再做这些。” “……?” “我替秀琴向你道歉,她不应假传师父的命令让你做所有的清洁工作,我竟也一直未曾察觉,请你原谅。”若白的声音也淡如月光。 “什么,是秀琴师姐假冒师父的命令来让百草干活?!”晓萤惊呆了,立刻愤怒起来,“秀琴师姐怎么这样啊!百草好好的,又没碍着她,还帮秀达说过好话呢,秀琴师姐怎么……” “是我喜欢做这些,不关别人的事。” 从最初她就知道秀琴是刻意想要为难她,可是只有在辛苦干活的时候她才会稍稍心安,否则会觉得自己像个厚脸皮的人,赖在松柏道馆里白吃白住。 “请让我继续做下去吧。” 她屏息望着若白。 若白凝视她几秒钟,望着她眼底隐隐流露出的恳求,淡淡地说:“随你的便。” 若白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的暮色中。 晓萤又继续先前的话题,缠在扫地的百草身边不停嘴地说:“看来那个金敏珠很在意你呢,她往后再也不敢那么看不起人了吧!而且哦,大家都开始接受喜欢你了呢,你有没注意到大家看你的眼神……喂,你为什么不激动啊。对了,你今天下学后去哪里了,好像这会儿你特别沉默呢,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她是在不开心吗? 夜色深沉,几颗星星闪烁在浓密的枝叶间,百草抱膝坐在树上,树叶轻轻摇摆,在她的耳旁沙沙作响。她仰头看向夜空中的星光,以前每次都能让她平静下来的星星此刻却只是让她胸口有空落落的凉意。 师父是她唯一的亲人。 爸爸原本是全胜道馆附近一家小诊所的医生,父母相继去世以后,师父就收养了她,是师父给她吃给她住,教她跆拳道。在认识师父之前,她从不知道跆拳道是什么。可是每当她习练跆拳道的时候,师父的眼中总是有激动的光芒,当她利落地踢腿进攻时,师父凝视着她,仿佛看到的是一生的希望。 所以她练得越来越专注。 如果成为跆拳道高手可以让师父高兴,那么无论再艰难,她也会坚持练下去,直到成功的那一天。 师父也总是教导她,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得廉耻、忍耐和百折不挠。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能违背做人的原则。开始的时候,她不懂为什么师父要一遍一遍地重复告诫她这些,直到她在别人耻笑的语气中听说了的师父过去。 她不相信那些传言。 慈祥而忧伤的师父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虽然每次她小心翼翼地试图问师父,师父总是默默叹息,并不回答她,可是她还是坚信师父绝不是传言中的那样。她从此加倍地要求自己正直清白地做人,绝不可以为师父抹半点黑。 可是,她那样做的结果却是—— 被赶出全胜道馆。 枝叶浓密的大树上。 百草将脑袋深深埋入膝盖,树叶沙沙地乱响,就像她混乱得渐渐不知所措的心。 她一直以为。 只要师父回来,就可以结束被赶出全胜道馆的生活。 虽然在全胜道馆除了师父之外,其他的师伯和弟子们素来对她冷冰冰的,仿佛她是隐形人一般地视她不见。可是再冰冷,全胜道馆总是她唯一的家,更何况她还有师父。 再也回不去了吗? 她听得出师父话语里的无奈,她明白师父肯定是尽力了,为她想尽了办法,但是依然回不去了吗? 所以,终究是她做错了吧。如果她装做根本没有看到那块作假的木板,如果她一声不吭,现在就会高兴地在全胜道馆里迎接师父回来,帮师父收拾东西,让师父看她最近练功的进展。 星星在树叶间闪闪烁烁。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抬起埋在膝盖中的脑袋,轻吸口气,手按住身下粗壮的枝干正准备跳下去,却忽然楞住了。 树下倚坐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似乎已经坐在那里很久很久,点点星光透过树叶照耀在他身上,仿佛有光芒从他的体内流转绽放出来。 百草呆在树上。 不知是否该跳下去。 树叶沙沙轻响。 夜色无声。 他宁静地一个人坐着,如同睡着了般,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她竟不敢去惊扰他,呼吸不由自主也放得轻了些。 “要走了?” 少年仿佛察觉了她的动静,微微抬起头,仰头微笑着看向坐在树干中有点不知所措的她,夜色的星光中,仿佛有如水的温柔流动在他的眼底。 百草怔怔地望着他。 脑中一片空白。 他站起身,对树上的她伸出右手,问:“要下来吗?” 她跃身从树上跳下去,右手落在他伸向她的右手上,温热的,温暖的,她忽然羞红了脸,匆忙将手缩回去。 “你……怎么在这里……”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不说话,寂静又让她的心脏跳得紊乱起来。 “我来看看你。” 初原安静地说,声音里有种理所当然的温柔。 “嗯?” 她困惑地看着他。 “你在树上呆了很久,看起来好像有难过的事情。” 从小屋的窗口恰好可以望见这棵大树,她抱着膝盖孤独地坐在树上,如同被全世界遗忘了一样,身影像星光般忧伤。远远地看着她,这种忧伤忽然让他无法继续平静地看书。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要不要和我说说?” 百草这才发现,她居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初原的小屋旁,爬上的大树正对着他的窗户。秀琴曾经说过的话闪过她耳边,初原哥哥喜欢安静,任何人都不可以来打扰。 “对不起,我打扰你了。” 她歉疚地说。 “你一定要和人保持这样疏远的距离吗?”初原凝视面前这个有着一双小鹿般眼睛的短头发女孩子。 她微微睁大眼睛,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有开心的事情就笑出来,有难过的事情就和朋友们倾诉,不要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他摸了摸她的短发,就像他是她的哥哥,“昨天你和那个韩国小女孩的实战我看到了,出腿很利落啊,而且说的话也很好。那样有朝气的模样才适合你。” “我……” 突然得到的夸奖让百草涨红了脸,她眼睛闪耀明亮起来,然后却又局促不安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说: “……其实昨天是我做错了,我应该忍耐,不应该刻意把她也踢飞出去,当时我是存了报复之心,故意想要折辱她……” “傻丫头。”他的笑声很好听,又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今年多大?” “十四岁。” “是啊,你才十四岁,正是爱冲动的热血年龄,又不是得道的高僧。” “……” 她傻傻地望着他。 “做你喜欢的事情,做你觉得对的事情,就可以了。”夜色中,初原的眼睛笑如星芒。 “可是,我好像做错了事情,”她黯然地咬了咬嘴唇,“所有人都说我做错了,师父虽然说我做的对,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帮我……我心里很难过……” “你觉得你做错了吗?”他听出来她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可能就是那件事情使得这个女孩子的眼底始终有一抹忧郁。 “我不知道……但是我很后悔,如果当初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也许……也许我不会去做……” “那你是觉得你做错了?” “不是,我没有做错!”她胸口起伏了一下,“我只是有些后悔……不,我也不是真的后悔……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太语无伦次了,他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吧,其实她自己也混乱成一团,只是觉得心里难过得快要炸开了! “你看,你做了直到现在还认为是正确的事情,是吗?” “……是。” “很多事情的后果是你无法自己去控制把握的,”他凝视着她说,“你能做的,只是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至于后面的事情,既然不由你控制,就不要再多去想它了。” “可是……” “世界上没有永远无法走出的困境,只要你能坚持走下去。”初原微笑着对她说,“相信你自己的判断吧。” 那晚的风轻轻柔柔。 树叶沙沙地在他和她的头顶摇响。 百草一整晚睡得很香。 自从她被赶出全胜道馆,她再没有睡得如此香甜过,梦中那少年被星光笼罩的身影仿佛一直倚坐在树下,陪着她。 接下来的几天,百草像平时一样上课,尽量不去想太多的事情。放学后,她更加用心卖力地干活,将松柏道馆打理得一尘不染,暗自希望如果真的无法回去全胜道馆,松柏道馆能够看在她能吃苦干活的份上,继续收留她。 除了师父回来的第一天,她在光雅的掩护下偷偷溜进全胜道馆,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师父了。在校园里碰到光雅的时候,她想问问师父最近的情况,光雅却总是黑着一张脸不搭理她。 这天,百草和晓萤放学回来,一踏入松柏道馆的大门就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息,放眼望去庭院里空荡荡的,一个弟子也没有。她和晓萤加快脚步向前走,发现原来所有的弟子都聚集在练功厅的外面,乌压压地一片向里面探头看着。 她和晓萤走过去。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扭头看见她,就像看见怪物一样,直直地瞪着她。那异样的眼神使得百草心中一凛,她在全胜道馆的时候,大家看她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难道…… 她来不及细想,从众弟子们闪开的缝隙中往前走了几步,看到练功厅里那长身而跪两鬓花白的身影,她眼前一晕,脑袋顿时轰地一声炸开了! “师父——!” 百草冲进去,慌乱地想要将跪在喻馆主面前的师父搀扶起来,师父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跪着,是怎么了? “百草,跪下。” 曲向南沉住身体,不理会她又急又慌的双手。 “跪下!” 听到师父声音里的命令,百草心头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双膝弯曲,跪在师父身边,和他同样跪在了喻馆主面前。 “请您收下她吧。” 曲向南俯身向喻馆主请求。 chapter 5 “回国之前,敏珠闹着让我一定要跟你实战一次,看你的功夫究竟是什么程度,为什么她会败给你。”婷宜走过来,目光柔和地打量面前这个如小鹿般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和一双长腿的女孩子,“你是新来松柏道馆的是吗?以前没有见过你。” “是。” 百草把目光从廷皓的身上移回来,又看向这个叫婷宜的少女,心里有些微微的激动。 廷皓和婷宜兄妹两人天赋出众,从小被誉为跆拳道天才兄妹。去年年初,兄妹俩参加了在韩国举行的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婷宜进入了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中她那个级别的八强,而廷皓居然战胜韩国、美国和伊朗的选手,获得了他那个级别的冠军,这在中国近年来参加的跆拳道大赛中是绝无仅有的胜利! 当消息从国外传回来的时候,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廷皓和婷宜的名字。她曾经拿着一张报纸看了足足一晚上,那报纸上附有廷皓身披五星红旗站在最高领奖台上的照片,照片有些模糊,但是依然可以看出那少年唇角耀目的笑容。 当时她偷偷地想—— 如果她也可以像他一样成为冠军,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身披鲜艳的国旗,听着国歌在耳边奏响…… 如此近的距离看到廷皓和婷宜兄妹,百草忽然又有些恍惚,甚至没有太听清楚婷宜在对她说些什么。她以为像婷宜这样的跆拳道高手是会很骄傲的,然而,婷宜望着她的目光却非常柔和温煦。 “可惜这会儿没有穿道服,”婷宜笑容清雅,“不过这次我会在松柏道馆小住几天,有机会的话,咱们实战一次,好吗?” 百草一时愣住了,晓萤推了她一下,她才如梦初醒地说: “好。”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能和婷宜这样的高手实战,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听到百草将会有机会和婷宜实战,松柏道馆的小弟子们羡慕极了,纷纷围住他们,要求在馆内选拔赛之后也要跟他们实战一次,直到若白冷声命令弟子们开始训练。 因为明天就是馆内选拔赛,又因为有廷皓兄妹在旁边,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训练得格外卖力,前踢、横踢、侧踢,每个动作都恨不能使出十二分的力量!百草的出腿动作却不知不觉变得有些僵硬,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看看廷皓和婷宜,想要让自己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你又踢到我的手了。” 耳边传来亦枫的声音,百草如梦醒般地收腿站好,见他拿着脚靶的右手手腕果然红了一片。 “对不起!” 她慌忙道歉。 “一见到偶像就心神不属了,注意力这么容易被分散吗?”亦枫打个哈欠,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的道歉声,“就这样的赛前状态,明天的馆内选拔赛,我看你的机会不大。” “对不起。” 百草羞愧地涨红了脸。师父教导过她,练习时要全神贯注,绝不能分神,不能因为练习不是比赛就散漫起来。她一向也是这样要求自己的,却不料今天见到廷皓兄妹俩竟失去了常态。 “继续吧。” 亦枫举起脚靶,百草再不敢分神,凝神定气,听着若白的口令向亦枫高高举起的脚靶飞腿踢去! 训练结束后,百草这才发现廷皓和婷宜兄妹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练功厅了。吃晚饭的时候,晓萤说廷皓兄妹俩这几天会住在松柏道馆,顺便观看明天开始的馆内选拔赛。 “嗯,贤武道馆和咱们松柏道馆的关系是很好的。” 晚饭后,她和晓萤来到练功厅,垫子上已经满是正在一组一组对练的弟子们。亦枫今晚没有来,于是她和晓萤一组练习。练功的间隙,晓萤边擦汗边对百草说: “馆主夫人和方夫人是手帕交,就是传说中的闺中密友,在廷皓哥哥和婷宜姐姐很小的时候,方夫人常常带着他们过来玩。他们和初原师兄还有初薇师姐的感情很好,所以这次刚从韩国回来就到咱们这里小住了。” “是这样啊。” 百草坐在垫子上拍打自己的双腿,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紧张的关系,她感到自己的腿变得有点僵硬。 “其实,原本咱们松柏道馆也很了不起的。”晓萤叹口气,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手中的脚靶,“初原师兄还在练跆拳道的时候,松柏道馆真是风光无限啊,他在十四岁,就是咱们这个年龄上,几乎拿到了所有跆拳道比赛他那个级别的冠军。虽然没有出国参加过比赛,但是所有人都觉得,只要初原前辈去参加,就一定会是冠军。” “初原前辈练过跆拳道?” 百草吃惊极了! “是啊,你没听说过吧。可能很多人都不记得了,可是我永远不会忘的,”晓萤沮丧地又叹了一口气,“那时候真是辉煌啊,廷皓哥哥当时还小,很崇拜初原师兄的,整天追在初原师兄身后跑。其他所有道馆都羡慕松柏道馆出了初原师兄这样的天才少年,初原师兄几乎是所有道馆的弟子们心目中的偶像。” 百草愣愣地听着。 那个宁静的少年,眼睛清澈温柔,仿佛不沾世间的尘埃,居住在与世隔绝般的小木屋里。 “可是到了十五岁,该去考黑带段位了,初原师兄却突然决定再也不练跆拳道。不管多少人劝他,他都打定了主意不再练了,反而一心要学医,后来考上了最棒的医学院。”晓萤皱着脸,继续叹气,“你不知道,那段时间初原师兄很艰难,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师父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不跟他说话,师兄弟们也气他抛下大家不顾,都不理他。初原师兄在道馆里被彻底孤立了。” 百草的心骤然紧缩住! 她明白那种被孤立被排斥的滋味,却想不到初原前辈也有过类似的遭遇。 “也不能怪大家生初原师兄的气,自从初原师兄退出跆拳道,若白师兄成为大弟子后,松柏道馆在每年的道馆挑战赛中就渐渐不行了。最近三年,最多进入复赛后再打一场就被淘汰,去年连复赛都没打进去,松柏道馆在别的道馆眼中也沦为了二流的道馆。”晓萤难过地垂下头,“如果初原师兄还在继续练,那松柏道馆一定会被跆拳道界所敬仰的吧,唉……” “哎呀,不说了,说这些也没有用!要是这次道馆挑战赛能取得好的名次,松柏道馆就可以重振雄威了!”晓萤从垫子上蹦起来,对听得有些发愣的百草喊,“快来,我们继续练吧,明天就要进行馆内选拔赛了!” 百草和晓萤又练了一个多小时,练功厅里的弟子们渐渐都走光了,晓萤也回去睡觉了。百草原本还想同前几晚一样再多练会儿,然而却觉得越练身子越僵硬,仿佛动作都有点变形了,心里也乱乱的。就像期待太久的事情,即将来临,竟有点患得患失,惟恐自己把握不住机会。 收回踢出去的腿,她呆呆地站在垫子上。 四周静悄悄的。 想要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杂念反而越来越多。深吸一口气,她放弃了继续再练下去的念头,找出抹布开始擦垫子。明天这里就将迎来馆内选拔赛,只有取得胜利的人才能取得代表松柏道馆参加道馆挑战赛的资格,而全馆的女弟子只有一个名额。喻馆主和若白前辈允许她去争夺这个名额,给了她机会,而她…… 能胜出吗? 她能战胜初薇前辈和秀琴前辈吗? 垫子已经被擦得闪闪发亮,她的心却越来越乱。关上练功厅的灯,把纸门一扇扇拉好,她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夜凉如水。 不知不觉,百草发现自己竟然扫地扫到了初原的木屋附近。月光下,溪水静静地流淌,她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小木屋的窗户,屋内灯光温暖,四个人的谈笑说话声比灯光还要温暖。 廷皓兄妹还在这里啊。 借着月辉清扫木屋旁的小路,百草甚至听到了初原柔和的笑声。她不由自主循着那笑声望过去,却看不到初原染着微笑的面容,只能远远地看见婷宜坐在初原身边,她的轮廓秀美雅丽,正侧头对他低声细语什么,那两个身影看起来如此熟稔和亲密。 百草低下头,继续默默地扫地。 自从亲口问过初原,她扫地并不会打扰到他的清净后,她便常常来到这里。每次只要来到木屋附近,用扫帚轻轻扫过路面,将灰尘一下一下地扫去,她的心就会变得异常宁静起来。 晓萤说她是沉默的人,总是嫌她话少。 可那是师父教导她的。 师父说,百草,你性格太烈,如果不加以克制,说不定会闯出祸来。所以要格外地谨言慎行,尽量沉默,凡事三思,否则怕你重蹈师父的后辙,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来。 于是她努力让自己沉默。 她越是沉默少语,师父越是开心。渐渐的,她习惯了沉默,性格也比刚被师父领养时沉稳很多。只是有时候,胸口的火焰燃烧起来时,依旧有些难以克制,比如同秀达的比试、郑师伯的事情和挑战金敏珠。 内心深处是住着一条恶龙吧。 常常她会担心,怕自己万一哪天会真的克制不住,冲动之下真的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错事。而现在,只要在这里静静地扫地,看着手中的扫帚一点一点将路面变得干净整洁,心就会沉静满足。 她喜欢扫地。 一下一下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仿佛再紧张的事情也可以变得放松下来。 月光如水。 不知过了多久,百草从屋前扫到屋后,又不知过了多久,从屋后慢慢地扫到那棵大树下面。 那是一棵古老的榕树。 浓密的枝叶,苍黑粗大的树干,无数条枝根落在地上,扎进泥土里。皎洁的月光从树叶缝隙间筛落,斑斑驳驳,闪如星芒。 “……我听说,昌海道馆的恩秀是很出色的女子跆拳道高手,”树干后传来初薇的声音,“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对,她非常有天赋和灵气。”少年的声音清朗如阳光。 “听说,她长得也很漂亮?”初薇犹豫地说。 “是很漂亮。” 初薇好像愣了愣,不知道是因为那叫恩秀的女孩子果然漂亮,还是因为那少年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是她漂亮还是我……”初薇仿佛觉得说错了话,立刻又匆忙地说,“……还是婷宜姐姐漂亮呢?” “哈哈哈哈,”少年大笑起来,“为什么要关心这个,难道你们上场比赛的时候,也要先看看对手有没有你们漂亮吗?” “廷皓哥哥!” 初薇气恼地跺脚,然而声音再响起的时候,又变得有一点点迟疑和徘徊,仿佛有羞涩的心跳和不安的忐忑。 “廷皓哥哥……” 百草敛声静气,轻手轻脚地握着扫帚从大树下走开,小心不踏响脚下的草儿和碎石。原来初薇喜欢的是廷皓啊,从晓萤那听到的八卦,似乎大家以为初薇和若白是一对呢,两人青梅竹马,又同样的淡然清傲。 啊,她在想什么呢。 百草边走边摇头,赶走自己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八卦念头,忽然,感觉有人影在前方,她抬起头。 是初原和婷宜。 两人并肩走在小路上,月光皎洁,淡淡的光影洒照在他和她的身上,如璧人一双,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不染俗世半点尘埃。 两人在温语谈笑着什么。 婷宜唇角含笑,眼睛凝望着初原,神态娴静温婉。隔着几步的距离,百草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她的声线像溪水一样好听。 初原看到了百草。 他脸上微露出诧异之色,看了看百草手中的扫帚,说:“这么晚了还在扫地吗?” “马上就扫完了。” “去休息吧,你已经打扫得很干净了。”初原温和地说。 “是,对不起。”百草低下头,觉得自己是破坏刚才那美好画面的闯入者。 “傻丫头,对不起什么呢?”他笑了,像哥哥一样伸手揉了揉她短发的脑袋,“明天不是要进行馆内的选拔赛吗,这几天一直练功练得很辛苦,今晚应该早点休息才对。” “你……” 他怎么知道她练功练得很辛苦,百草疑惑地看着他。 “每晚那个最后留在练功厅里的人难道不是你吗?”初原微笑着说。他晚上看书累了会在庭院里散步,总是看到她的身影被灯光剪影在纸门上,不知疲倦地练功,像一头充满斗志的倔强小鹿。 “……是我。” 她一怔,她一直以为深夜里只是自己在孤独地练习,竟然偶尔有他的身影从旁边闪过吗? “希望你明天能取得你想要的胜利。”初原接过她手中的扫帚,“所以,你现在就回去好好休息,好吗?” “不用,我就差一点了。” 百草想抢回扫帚,慌忙中却和初原的手碰到一起,他的手指温热温热,她赶忙松开,手足失措间听到婷宜的声音。 “初原哥哥是关心你,不要再争了,去休息吧。”婷宜温柔地看了眼初原,又看向百草,“很期待你明天的表现,能打败敏珠,你应该是有不错的实力的,加油。” “……是。” 应该感谢婷宜前辈对她的鼓励,可是百草看着面前如画般的这一对人,心底竟莫名有些酸涩。 回到房间,晓萤已经钻进被窝里睡觉了。她洗漱过后,也躺到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百草啊……” 黑暗中,忽然传来晓萤犹犹豫豫的声音。 百草立刻顿住翻身的动作。 “你还没睡吗?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不是,我也一直没睡着。”晓萤又犹豫了一会儿,“百草啊,我有句话想要跟你说……” “什么?” “……你也不要期望太高。” “嗯?” “百草,我知道你练得很用功,也很努力,”晓萤小心翼翼地说,“可是女弟子当中的出线名额只有一个,虽然你功夫蛮厉害的,但是初薇师姐和秀琴师姐可能更厉害……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当然希望你能获胜,能参加道馆挑战赛……可是……可是如果你败给了初薇师姐或者秀琴师姐,会不会很伤心啊……” “可能会吧。”输给别人当然会伤心啊,但是她有点听不懂晓萤想表达什么。 “啊,我就知道你会伤心,”晓萤像被迎面打了一拳,难过地缩在被窝里,“都怨我啦,我说话喜欢夸张,总是说你很厉害啊,功夫很棒啊……我是真的觉得你功夫很厉害啦……但是万一明天你打不过初薇师姐或者秀琴师姐……会很失望的吧……如果我平时说话没有那么夸张……如果不是我让你充满希望……万一你明天输了,就不会那么失望和难过吧……” 百草终于听懂她在说什么了。 “呵呵,”她忍不住笑了,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说,“怎么会呢?如果在选拔赛中输了,只能说明我技不如人,会失落难过一下,然后继续加油努力,不会有你想像的那么严重。” “呼,那就好。” 晓萤松口气,只要百草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就行。在松柏道馆的这段时间,百草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比以前多多了,说的话也多了,她害怕万一百草受到打击,又变回原来沉默寡言的样子。 “可是,晓萤……” 过了很久,百草把被子拉高些,紧紧裹住自己,怔怔地说:“我真的很想赢很想赢,我想参加道馆挑战赛,我还从来没有参加过正式的比赛……” 晓萤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百草闭上眼睛。 她真的很想要赢得明天的比赛。 另一间宿舍里。 “明天馆内女子组的比赛不知道会不会很有趣,”亦枫躺在被窝里,哈欠连天地说,“难怪你让我和百草一组练习,还以为你是报复我上次实战踢中你的前胸呢,现在看来,你也是注意到这个女孩子的潜力了。” 淡淡的墨香。 若白凝神静气地提笔写字,雪白的宣纸上是淡逸的行云流水,他仿若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中,听不到亦枫的声音。 “她的身体力量真好。按说她和晓萤同班,应该也是十四岁,初薇和秀琴比她还大两三岁呢,但是出腿时的爆发力都不如她。”亦枫在被窝里躺得无比舒服,“而且这女孩子很能吃苦,基本功也扎实,就是临场经验太欠缺。” 如细雨润无声。 秀逸的行书在宣纸上漫延开。 “今年的道馆挑战赛,百草有可能代替初薇或者秀琴出战吗?不管怎么说,她跟金敏珠那次打得真漂亮。”亦枫哈欠连天,快睡着了。 为了鼓励女子练习跆拳道,挑战赛要求每个道馆在三个参赛名额中必须至少有一个女子选手。而以往几届,包括很久之前初原师兄还出战的时候,每次进入复赛之后,松柏道馆的女子选手就几乎没有取得过胜利,晋级的压力全部集中在出赛的男弟子身上。 “看她明天的表现吧。”凝视着宣纸上新写好的字,若白皱了皱眉,将它推到旁边,重新铺开一张宣纸,“跆拳道并不是只看蛮力,也不是只要苦练就可以。” 那次和金敏珠的实战固然漂亮,可是百草能踢飞她的最大原因,却是因为金敏珠太过自负,始终用同一招出腿。而明天的馆内选拔赛,包括一个月后的道馆挑战赛,百草遇到的对手绝不会像金敏珠一样一招不变。 第二天上午。 所有的弟子们穿着雪白的道服集合在练功厅里,一扇扇纸门拉开在两旁,灿烂的阳光洒照在被擦得闪亮的垫子上。百草笔直地站在队伍里,听见大家比平日多了几分激动的呼吸声,她的心脏也忍不住扑通扑通跳得有些乱,深呼吸了几下,却依然无法克制住血液中渐渐开始奔涌起来的兴奋。 “百草,你紧张吗?” 晓萤手心出汗地盯着门外若白越走越近的身影,知道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馆内选拔赛就要正式开始。虽然知道自己能代表道馆出赛挑战赛的机会非常非常小,可是,她终究还是存着一点幻想。 “嗯,有点儿。” chapter 6 下午进行男子组馆内选拔赛时,深居简出的喻夫人居然客串了一把裁判,她身穿道服的模样翩翩若仙,那风姿使得观战的弟子们时不时有些分神。 终于在傍晚时分,男子组也决出了结果,和所有人预料的一样,若白和亦枫分别战胜其他弟子,取得了代表松柏道馆参加今年道馆挑战赛的资格。弟子们很是有些兴奋,因为在若白战胜亦枫的最终战中,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两位师兄在功力上的进步! 上届比赛是因为运气不好,竟然在预赛中和很多实力强的道馆分在了同一组,否则不至于进入不了复赛。而现在看来,两位师兄的功夫又有了突飞猛进,只要运气能稍好些,今年打入复赛应该是问题不大的吧! 然而松柏道馆弟子们这种兴奋的情绪还没有持续太久,就又开始沮丧低落起来。道馆挑战赛是每个道馆派出三个弟子进行对抗,初薇师姐临阵退出了不说,秀琴师姐竟然会被那个百草打败…… 明明应该是秀琴师姐胜出的! 那场比赛无论怎么看,赢的也应该是秀琴师姐才对! 可是—— 居然是戚百草胜出了。 难道真的要让百草代表松柏道馆去参加今年的道馆挑战赛吗?一想到百草那拼命三郎般只会进攻全然不懂防守的打法,松柏道馆的弟子们禁不住一个个满脸黑线,如果派出这么一个人去比赛,只怕在其他道馆眼里,松柏就不是二流的道馆,而是最不入流的道馆了吧。 而且她打败秀琴师姐也不是那么让人心服口服啊!如果当时秀琴师姐没有转开头去,她根本不可能踢中秀琴师姐! 傍晚的彩霞映红了练功厅外的天空。 若白宣布今天的馆内选拔赛结束,明天晨练后将会正式公布今年代表松柏道馆参加全市道馆挑战赛的弟子名单。说完,他转身离去,观战了一天的廷皓婷宜兄妹也走出练功厅,接着亦枫和秀琴等人也逐一离开。 百草沉默地盘膝坐在垫子上。 她打算等人全部走完后直接先把练功厅打扫整理干净再去吃饭。距离道馆挑战赛开幕只有短短两周的时间,她能拥有的练习时间不多了,必须分秒都抓紧才行。 她和秀琴的那场比赛实在赢得侥幸。 如果想要在两周后的道馆挑战赛中不再单靠侥幸而磕磕绊绊地取胜,她必须要迅速地提高成长起来。可是,该怎样提高和成长呢,师父以前经常说她比赛经验太欠缺,指的就是这个吗?师父,师父应该会有办法吧,想到这里,她忽然恨不能马上跑去师父面前,问问师父她该怎么办,哪怕接下来的时候她不吃不睡整天练功,也不想再像今天一样胜得这么难看。 不断有人从她身边走过。 她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那一道道不友善的目光,在全胜道馆的日子里,她对于这种目光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戚百草,你不觉得丢人吗?” 一个身影站到她的面前,声音里充满愤怒和不平,练功厅内尚未离开的弟子们不约而同看过来,百草抬起头,见是秀达正涨红着脸怒视她。 “你说什么呢!” 晓萤瞪向秀达,虽然她理解秀达不高兴秀琴师姐被百草打败的心情,可是输了就是输了啊,秀琴师姐都没说什么,他大喊大叫什么啊。 “我说什么你不明白吗?我在说,她知不知道自己很丢人!”秀达恼火地对晓萤吼完,又对准百草喊,“你没有听见我在对你说话吗?你连站起来同我说话的礼貌都没有吗?用那种卑劣的手法赢了一场,你就骄傲得看不起人了吗?” 百草慢慢地站起身。 她和秀达同岁,但是个子却比秀达高半头,这么近距离地站着,秀达需要半仰起视线看她,心中的恼意不由得又胜了几分,忍不住想去刺伤她,替姐姐出口恶气。 “戚百草,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很丢人吗?你有没有羞耻心!”秀达怒瞪她,“即使你赢得了胜利,可是所有人都会看不起你,你的所谓胜利只会让人唾弃!” 丢人? 虽然她赢得侥幸,她拼尽全力只凭直觉的出腿能够将秀琴前辈击倒确实有很大运气的成分,可是无论怎样也不至于被扣上“丢人”和“羞耻”这样的字眼。百草忍下心头的火气,说: “我没什么可丢人的。” 话音一落,练功厅内弟子们的目光里顿时纷纷充满鄙视,甚至有冷哼声传来,秀达更是气得险些噎住,愤怒地对她喊: “你偷袭我姐!趁她分神还没来得及扭过头,你居然偷袭她!用这种不光彩的偷袭手段赢得胜利,你居然说没什么丢人的?” 百草听得愣住。 那一腿踢出去的时候,难道秀琴前辈还没有准备好应战?可是明明她是在比赛继续的口令发出之后才进攻的啊,努力回忆了下,没错,她很清楚地记得她是听到了若白继续比赛的令声。至于秀琴前辈有没有分神,她并不知道,当时体力的过度消耗使得她只能朦胧看到秀琴前辈的影子,哪里还能看到表情和动作。 “秀达,你太过分了!”晓萤实在听不下去,“你自己还不是偷袭过百草,凭什么在这里对百草大吼大叫!” “是!我是偷袭过她!不过我也领到了惩罚,我向她道歉了!那她呢?”秀达眼睛里像是能喷出火来,“戚百草,我要你向我姐去道歉!我要你承认,你是偷袭我姐!那场胜利应该是属于我姐的,而不是属于你!” “我没有偷袭她。” 握紧双拳,百草硬硬地说。 “你说什么?” 秀达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晓萤也微微侧头吃惊地看了眼百草。 “我说,我没有偷袭她,我当时……”她吸一口气,接着说,“……我当时体力消耗得根本已经看不清楚她的状态,我不知道她是在分神,所以我不是偷袭。” 秀达瞪大眼睛,怒极反笑,冷声说: “戚百草,人家都说什么样的师父带出什么样的弟子,我原本还觉得也不一定,可是,你跟你师父真是一模一样!只要能赢就行是不是?无论采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无论有多么丢脸,只要能赢就可以了吗?!” “轰”的一声! 胸口就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热血涌到她的喉咙,她怒目逼视着秀达,说: “你——” “秀达!” 不知什么时候秀琴又折了回来,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因为被提及师父而浑身僵硬起来的百草,径直将盛怒中的秀达拖出练功厅外,冷冷地说: “快走,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太阳在傍晚的彩霞中渐渐落下。 比赛了一整天的练功厅空荡荡地只剩下百草一个人,晓萤起初还陪着她擦垫子,但是没过多久就被两个小弟子硬是喊出去。将练功厅完全打扫收拾干净,天色已黑,百草把一扇扇纸门拉好关上,默默走在回屋的路上。 路上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弟子。 每个人都仿佛没有看见她,只是当她走过以后,才扭头扫她一眼,然后以某种或嘲弄或不屑或冷淡的声音彼此低语几句。 “百草,你不要太在意他们。” 看着沉默吃饭的百草,晓萤犹豫了下,说: “其实,自从你那次踢飞金敏珠,使得松柏道馆在昌海道馆面前扬眉吐气,大家已经开始喜欢你,接受你了。只是大家太重视道馆挑战赛,担心由你替代秀琴师姐出赛,会让松柏实力变弱,怕若白师兄和亦枫师兄身上的压力太大,才会……” 百草的手指僵住。 是这样吗?由她参赛,而不是初薇或者秀琴,就会使得松柏道馆的实力大打折扣。这就是她被大家讨厌的原因吗?既然决定了参赛人选只能从初薇和秀琴之间选出,为什么还要进行什么馆内选拔赛?既然进行馆内选拔赛,不就是要给所有人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吗? “而且,他们可能对你有误会,”晓萤挠挠头,“他们认为是你偷袭了秀琴师姐,胜得不够光明磊落……” “我没有偷袭她。” 握紧手中的碗,百草盯着碗里的米粒。 “是,我知道。”晓萤郁闷地说,“可是在他们看来,会觉得明明就是你偷袭了秀琴师姐却嘴硬不承认。不过,唉,说起来也难怪他们会误会,当时的情景,秀琴师姐是很明显正扭头看向庭院,而你的眼睛又瞪得大大的……” “所以,”百草放下手中的碗,心口闷得透不过气,“你也认为我是故意偷袭?” 晓萤怔住。 想了想,又皱了皱眉,说: “百草,说实话哦,如果单单从眼睛来看,那样的场面真的很像是你故意趁秀琴师姐分神的时候进攻她。可是,你又是绝不会说谎的人,你说没有偷袭,那就肯定是没有偷袭。” 百草咬住嘴唇。 闷闷的胸口忽然又涌出一股泪意,她不想被晓萤发现自己突然的脆弱,猛地站起身,说: “我去练功。” “百草,请你不要生他们的气,好吗?”身后传来晓萤央求的声音,“我从小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误会你也都是一时的。时间一长,他们会了解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不要生他们的气好不好?” “嗯,好。” 她沉默了一下,应了声。出来屋外,仰头看见夜空中繁星如点,她有什么资格去生别人的气,是她自己将比赛打得如此狼狈难看。晓萤会这么说,其实是在安慰她,怕她太难过吧。 走进练功厅。 屋内没有一个人,按下开关,黑漆漆的没有光亮。就着微弱的星光,她去检查保险丝,发现保险丝竟是被人剪断的,而原本就放在保险丝盒子旁的检修工具也被不知什么人拿走了。 她沉默地走出去。 那就先去洗衣服好了,今天比赛了一整天,大家的道服肯定全都被汗湿得需要好好洗一下。走到洗衣房,里面竟然一件待洗的衣服和道服都没有,几只她常用的盆子也被不知什么人踩破了。 她呆了几秒钟。 准备回屋去找一套工具来修保险丝,距离道馆挑战赛只有两周了,每一个晚上的练习时间对她而言都是宝贵的。 然而,走着走着,她却没有走回房间,而是走到了那个安静的地方。星光从大榕树的枝叶间洒落,淡淡皎洁的光芒,树叶沙沙响,在这里,仿佛再混乱的心都可以渐渐宁静下来。 坐在树上。 她抱紧膝盖,将自己紧紧地藏在浓密的树叶间。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她胜出了,却不被大家承认,反而被大家敌视吗?如果当时秀琴没有分神,如果她没有恰巧在那个时机进攻,那么输的应该是她。 如果她输了。 取得胜利的是秀琴。 那么这时刻的松柏道馆就会是处在一片众望所归的欢欣中吧。 她那么努力想要赢得的胜利,对于松柏道馆而言,却是那样的不可原谅和不被接受。或许,她天生就是不被接受的人,无论是在全胜道馆在松柏道馆,还是在其他任何地方。 “笃!”“笃!”“笃!” 树下忽然传来敲打树干的声音。 百草没有动,树下的人微微叹了口气。 “在难过吗?” 星光般宁静的声音轻轻响在夜空。 她依旧没有动,静静地埋着头,在听到他声音的这一刻,她明白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她并不是想要把自己藏进树里,她来这里是想要远远地能看见他小木屋中的灯光,想要远远地能看到他的身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喜欢上了他的气息,干净得如同带着消毒水的味道。 树叶沙沙作响。 她鸵鸟般深深地将头埋在膝盖间,感觉到他竟然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他们坐在同一根树枝上,承受着两个人的力量,那树枝微微颤着,仿佛随时会折断。 他没有说话。 安静地在树叶间陪伴她。 她也没有说话。 感受着他的体温混杂着那股似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她忽然觉得有些疲倦得想睡,身下的树枝轻轻颤动,就像温柔的摇篮。她不想再去想那么多,不管她赢得多么艰难多么让大家不服气,不管大家是否接受和承认她,她既然已经胜出了,那就必须要在这两周内尽最大可能地提高自己。 如果她能够在道馆挑战赛中表现得出色。 也许…… 大家会认可她吧。 “咦,初原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声音恬静又带些吃惊,望着同坐在树上的百草和初原,婷宜扬起的面容被树叶间筛落的星光映照得格外温柔。她的眼睛也温柔如星,微笑着对初原说:“原来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无论看到谁受伤,哪怕是只小猫小狗,也要帮它治疗,难怪你非要学医不可。” 百草缓缓自膝盖中抬起头。 婷宜的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几秒,又笑容柔和地望向初原,说:“不过你不用担心百草,能最终赢得上午的比赛,她应该是坚强的女孩子。” ****** 第二天晨练开始前,百草受到了一种冷漠的孤立,没有人和她说话,没有人看她一眼。 因为初薇退出后立刻就收拾东西去学校住校了,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只有将希望全部寄托在秀琴身上。他们纷纷围在秀琴身旁,仿佛要用他们的态度告诉百草,他们认定昨天真正胜出的应该是秀琴。 百草沉默地做着热身动作。 她不会轻易被这种漠视和孤立打倒,过往的几年里,她对于这种场面早已习惯得麻木了。 然而,当晨光中的若白站在集合在庭院里的队伍面前,目光淡淡地从每一个弟子身上扫过,开始正式宣布代表松柏道馆参加两周后的全市道馆挑战赛的弟子名单时,百草却蓦地紧张起来。 “……和以往每年的规则一样,每个道馆选派出三个弟子参赛。经过昨天的馆内选拔赛,松柏道馆的男子选手由亦枫和我出任,而女子选手……” 她咬住嘴唇,默默凝望着脚下的草地,双手握在身侧。 她没有勇气去看周围弟子们的反应。她知道,松柏的弟子们都希望是秀琴出战,而不是磕磕绊绊才赢得胜利的她,也许他们都正在期待着她能主动放弃出赛资格。 可是…… 可是…… “……虽然在昨天的女子组比赛中,百草最终战胜了秀琴,但是综合考虑她们两人平时实力和表现……” 清晨的阳光清冷清冷。 庭院里突然寂静得只能听见风吹过草尖的声音,松柏道馆的弟子们睁大眼睛,屏息地闪过不敢置信的欣喜。 缓慢地—— 百草抬起头。 耳边嗡嗡地仿佛有细碎的杂音,她有些听不清楚,只觉若白的声音清冷得如同飞旋在庭院的缕缕晨光。 清晨的阳光清冷清冷。 庭院里突然寂静得只能听见风吹过草尖的声音,松柏道馆的弟子们睁大眼睛,屏息地闪过不敢置信的欣喜。 缓慢地—— 百草抬起头。 耳边嗡嗡地仿佛有细碎的杂音,她有些听不清楚,只觉若白的声音清冷得如同飞旋在庭院的缕缕晨光。 “……决定由秀琴代表松柏道馆参赛。” “太好了——!!” “哇——!” “秀琴师姐!秀琴师姐!!!” 欢呼声刹那间使得整个庭院沸腾了起来!秀琴呆呆地站着,似乎想要确定若白的宣布是不是她的幻听,而其他弟子们已经兴奋地向她冲过去,大声地尖叫着欢呼着向她冲过去! “……为什么……” 秀达甚至高兴得哭了起来,紧紧冲过去拥抱住秀琴,然后越来越多的弟子紧紧抱上去,欢呼着,仿佛是赢得了一场了不起的胜利,仿佛是一场迎接凯旋而归英雄的欢庆! 太好了! 是秀琴师姐! 终于还是秀琴师姐! “为什么?” 被兴奋的人群挤到一边,在沸腾的欢呼激动声中,那个干涩沙哑的声音是惟一的噪音。死死握紧双手,她看不到那欢呼的人群,听不到那欢呼的喊声,只有胸口的愤怒席卷而上,将她所有的冷静和理智燃烧殆尽! “为什么——!” “昨天明明是我胜了!为什么不让我参赛!” “如果是比赛前就决定了出赛人选必须要从初薇前辈和秀琴前辈之间产生,为什么还要进行所有人参加的馆内选拔赛!不是说好了,选拔赛的胜出者就将代表松柏道馆出赛吗?昨天明明是我胜了!难道不是你亲口宣布胜出的是我吗?” 那样愤怒的声音! 欢呼中的松柏道馆弟子们震惊地看向满脸涨红的百草,就像在看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怪物,诧异这个人为什么还没消失,诧异这个人为什么不但没有消失而且居然还敢理直气壮地质疑若白师兄! “你喊什么!” 松开拥抱住姐姐的双臂,秀达见百草那样愤怒地逼视着若白师兄,心头的火气“噌”的一下冒出来!他走出人群,连声对她喊: “什么明明赢的是你!只要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你和我姐相比,实力差了不止一截!如果不是你偷袭我姐,我姐怎么可能会输!如果不是你偷袭,胜出的人肯定是我姐!用那样不光彩的手段取胜,你还想代表松柏道馆去参赛?!” “我没有偷袭。”她硬声说。 “你偷袭了!” 秀达气愤地喊过去,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明明所有人都看到她是偷袭,她怎么可以硬是不承认! “我说了,我没有偷袭!” 她的指尖将手心掐得要流出血来! 百草闭上眼睛。 她胸口用力起伏了几下,再睁开眼睛时,却是直直盯着两米之外的若白,僵硬地说: “我没有偷袭秀琴前辈。当时我的体力已经消耗得眼前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不知道她在分神,我只是凭本能去进攻。” 若白淡淡地看着她,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而且,当时你已经喊出了继续比赛的口令,即使我能看到她在分神,我也会进攻的!比赛就是比赛,分神是她的失误,而不是我的错误。如果你是因为这个决定取消我参加道馆挑战赛的资格,我不服气!”深吸口气,她胸口燃烧的涩意却丝毫不得缓解! “你偷袭了!你偷袭了!你就是偷袭了!”居然还这么不要脸地辩解!秀达连声地喊,气得恨不得扑过去殴打她! chapter 7 傍晚的彩霞将大地笼罩成柔和的色调,曲向南推门从屋子里出来时,竟然看到百草正呆呆地站在屋外,仿佛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 “输了也没什么。” 前几日他听到馆内的小弟子们议论过松柏道馆会在这两天进行全市道馆挑战赛前的馆内选拔赛,一直挂念着她有没有可能脱颖而出。看她此刻失魂落魄般的模样,他已经能猜到结果是什么了。 带她坐到院子里的长石凳上,曲向南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心中也有些失落,声音却比平时略微提高了一些,说:“作为一个跆拳道选手,太过一帆风顺并不是好事,会容易让人变得太自满和自负,只有输过才能知道哪里需要进步。” 她默默地听着。 多么想告诉师父,她没有输!她赢了,原本应该是由她参加道馆挑战赛,是她的参赛资格硬生生被剥夺了!可是,说这些有什么用,终究还是没资格参加道馆挑战赛,说出来只会让师父遗憾和难过。 经过一整个下午的思考。 她终于想通了。 若白选择秀琴而不是她,归根结底是因为她的实力不行。 那场馆内挑战赛的最终赛,她是真的赢了吗?如果不是她运气好,如果秀琴在最后时候没有分神,输的应该是她才对。虽然她可以同那些不认可她胜利的弟子们进行争辩,可是究竟她和秀琴两人的实力孰强孰弱,却是明摆着的。如果她代表松柏道馆参赛,只会成为一个拖累吧。如果她在道馆挑战赛中遇到婷宜那样的对手…… 她声音沙哑地说: “……师父,我让您失望了。” “傻孩子,不要因为这次的失败就对自己失去信心。你要相信师父说的,你是有天赋有潜质的跆拳道选手,终有一日你会光芒万丈,站在让人仰望的巅峰。” 有天赋有潜质…… 她心中一涩,说: “我会继续很努力地练习,争取明年能够参赛。可是,师父……我觉得,我也许并没有那些天赋和潜质。” “怎么?” “我只是空有一身蛮力而已,”她紧紧咬住嘴唇,“可是在比赛中,只有蛮力是远远不行的吧。对方似乎能够看出我每个进攻的意图,而我完全看不出对方的意图!就像猫捉老鼠一样,我就是被戏耍的那只老鼠……” 泪意在眼睛里凝聚。 她低下头,不敢让师父看见她的难过。是的,她就是一个只有蛮力的笨蛋,只会最笨最幼稚的进攻方式,被所有人笑,遇到水平高些的对手就会败得惨不忍睹。 曲向南皱眉,“你把自己的力量叫做蛮力?” 那不是蛮力是什么? 她默声不语。所有的人都笑话她,婷宜踢在她身上的力量是那么轻巧,却让她避无可避。 “对一个跆拳道选手来说,身体的力量是最基本的素质。”曲向南顿了顿,“百草,你回答我,什么是ko取胜?” “ko取胜是指只要有一方将另一方击倒,使之在十秒钟内无法继续比赛,那么无论双方之前是怎么样的比分,被击倒者就会被判输掉这场比赛。”她不用经过大脑就能回答出来。 这是初学跆拳道最基本的常识。以ko的方式将对方战胜,是几乎所有习练跆拳道的人最向往的获胜情况。说起来,昨天她也是ko战胜了秀琴。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正式比赛中会出现ko决胜的规则?”曲向南凝视她。 她怔了怔。 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跆拳道最初是一项强身健体的运动,并且在格斗和战争中也有很大的威力。可是随着跆拳道逐渐成为正式的竞赛项目,只要踢中对方的有效部位就能得分,最终凭借得分的多少分出胜负,于是越来越多的选手开始忽略力量,只注意技巧。”曲向南缓缓地说,“如果只要能踢中那些部位就行,而不在意踢出的力量其实毫无威胁性,这样发展下去,跆拳道将会沦落为花拳绣腿的表演,失去它实际上的意义。所以,才有了ko规则的出现。这个规则的目的就是告诉所有的选手,只有具备能击倒对手的力量,才是真正的胜者。” “作为女子选手,更是有很多人从一开始就把练习的重点放在技巧上,力量方面非常欠缺,失去了练习跆拳道的根本。”曲向南面色郑重,沉声说,“对于你,从你一开始学习跆拳道,基本功和力量方面的训练就是你的重点,这几年下来,你的身体素质要比其他人要强得多。百草,这是你身上最突出的优势,是你应该引以为傲的地方!” 她听着师父的这些话。 原本已经有些消沉的心突然间又紊乱茫然起来。 “具备了扎实的基本功和杰出的身体素质之后,再去完善技巧和积累经验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说着,曲向南的声音有些黯然,“本来你已到了提高技巧和实战经验的时候,师父却既没办法让你得到实战机会,也没有办法将你留在全胜道馆指导你的技巧,耽误了你……” “师父!” 她慌忙喊出声。 “……没有,我在松柏道馆也蛮适应的……他们……他们都对我很好,这次也让我参加了馆内选拔赛……只不过,是我的实力不够……”强自压抑住心底的酸涩,她仰头对师父挤出笑容,“知道师父不嫌我笨……不怪我没得到参加道馆挑战赛的资格……我就很开心了……” “傻孩子,”看着她即使努力微笑,眼底也隐藏不住的失落和暗淡,曲向南长长叹息一声,“胜败乃是常事,不要太过放在心上。师父相信你,明年你一定能参加道馆选拔赛,能站在正式的比赛场地上,取得一场场的胜利。” “……是,师父,”看着师父过早衰老的面容和眼底那一抹隐约的希冀神色,她涩声说,“……我会让您尽快看到那一天。” 走出全胜道馆的偏门。 傍晚的霞光已被暗色尽遮了去。 她一步步走着。 孤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她不能放弃。 不仅仅是因为师父的希望,而是如果这样就被人从意志上打垮掉,连她自己都会看不起她的吧。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挫折,是所有练习跆拳道的人都会遇到的挫折,她只需要努力提高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强。 一遍一遍地如此对自己说。 她以为已经说服了自己。 可是当她站在路口,远远地看到正和初原并肩谈笑着走进松柏道馆大门的婷宜,看着那两人如一对璧人般的背影—— 一颗心又重重沉下去。 师父说,只要她努力积累实战的技巧和经验,就会进步的。 只是她需要进步到什么程度。 才能战胜婷宜呢? ****** 第二天晨练的时候,百草又沉默地站进队伍里。 她原以为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会嘲笑她,毕竟昨天她的情绪那么冲动,又那么凄惨地在众人面前败给婷宜。 可是…… 晓萤一直紧紧陪在她身边,周围没有一个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她,萍萍甚至还用手拽拽她的道服,在她看过去时对她露出甜甜的笑容。训练前,若白也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问她为什么缺勤前一天傍晚的训练。 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只是,毕竟是发生过什么了吧? 就像下午放学后,百草没有回道馆,背着书包一个人走在街上。为了备战道馆挑战赛,若白今天会带着亦枫、秀琴和其他弟子们去和别的道馆进行热身赛,晓萤兴奋地一放学就冲回去,说绝不放过任何一场热身赛,哪怕纯粹是旁观。 她没有和晓萤一起去。 她知道,这种情绪是不对的,如今她已经是松柏道馆的一分子,应该要把松柏道馆的荣誉看得比她个人的荣誉重些。可是看着大家群情激昂地备战道馆挑战赛,她心中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茫然地走在街上。 嗯,正好英语老师要她们买课外辅导书,不如趁今天去买了吧。 “哎,百草,好久没过来了!” 旧书店的老板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边坐在藤椅里听收音机里的评书,边笑呵呵地招呼她,让她去找自己需要的书。站在一排排的书架前,陈旧的墨香缭绕在店里,她的心慢慢静下来,伸手将一本本书从架子上拿下来,再放进去。她几乎所有的课外辅导书都是从这家旧书店买的,能比新书便宜很多钱。 找到了她想要的书,架子上放着四五本,她仔细地挑选着。别人都喜欢买干净的最好没有任何字迹的旧书,她也喜欢干净的,却不喜欢一个字也没有的旧书。像这本就很好,它的前任主人应该是个细心的人,每个复杂偏僻的英语词汇旁都有手批的注解,标注着发音和词义。 将它拿在手中,她准备前去付款,脚步却又停下来—— 《旋风腿法》! 在清一色的英语课外辅导书中,这本书的出现显得格外古怪不搭调,她下意识地将它抽出来,却立刻皱了皱眉。这本书脏兮兮的,封面上沾着油渍和类似酱油的东西,纸页已经旧得发黄发脆,每一页的纸角都是卷起来的,里面还乱七八糟地批着狂草般让人看不懂的字。 太脏了。 虽然上面画的腿法图式还蛮有趣,好像是武术的腿法,一阵风吹过来,书页翻动,竟像是里面的人动了起来,演练着一套虎虎生风的腿法。 百草心中一动。 可还是非常犹豫,即使这么脏的一本书,买它也是要花钱的啊。虽然喻馆主夫妇很好心,让她免费吃住在道馆,但是学杂费、课本这些零零碎碎的钱加在一起对她而言也不是一个很小的数字。 以前师父不允许她去打工,说她还小,应该把精力完全放在学习上,练习跆拳道又把她的剩余时间完全占据了。 现在…… 她默默咬了咬嘴唇,还是应该去找份打工的工作比较好。 “书挑好了?” 正在旁边书架整理刚才被一个学生翻乱的书,旧书老板看她闷头往柜台走,连忙喊住她。呵呵,这小姑娘总是这样,想起事情来就其他什么都注意不到,他明明就在她身边站着,她还往柜台走。 不过他蛮喜欢这小姑娘,她从来都把抽出来的书规规矩矩地再放回去,不像别的学生一样把不要的书到处乱放,害他每次都要重新整理。 “我买这本,多少钱?” 百草将英语辅导书递给旧书老板,忽然发现自己手中竟然还拿着那本破旧的《旋风腿法》,最后犹豫了下,她决定还是不买,对老板说: “这本书好像插错了地方,它应该放在哪个书架上?我帮您把它放回去吧。” “两块四毛二,”按老规矩把英语辅导书给她打了个最低的两折,老板瞟了眼那本《旋风腿法》,说,“我看你翻了它一会儿,你是不是喜欢这本书啊?这样吧,反正这本这么脏,也很难卖出去,你给我两块五,我就不找你那八分钱了,你把这本书也拿走,怎么样?” 百草愣住。 于是这笔卖卖做成了。 旧书老板还特意拿出一张旧挂历纸来,用白色那面将《旋风腿法》包上封皮,笑呵呵地说: “这下干净多了吧。对了,百草啊,今年你参不参加道馆挑战赛?我和我老婆买到决赛的门票了,希望到时候能看到你哦!” 走出旧书店的门,这是一个窄窄的胡同,门口却突兀地停了辆黑得亮晶晶的双人座跑车。她不认得跑车的牌子,只是觉得这辆车停在这胡同里很奇怪,会阻碍交通的吧。侧了侧身子,她正打算从跑车旁边挤过去,车窗玻璃忽然徐徐降下来。 “果然是你。” 趴在汽车方向盘上的少年笑笑地对她说,笑容分明是漫不经心的,却依然灿烂得有如盛夏的阳光,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她呆呆地看了几秒钟,才认出竟然是廷皓前辈! “刚才看到好像是你拐到这个胡同里了,喊你你也没听见,”廷皓伸手将车门打开,说,“上车。” 廷皓前辈是把车停在这里等她?她张了张嘴,又觉得问这个问题很怪异,正呆站着不知道该不该上车,廷皓又催促说:“快点,否则一会儿交通堵塞了。” “……哦。” 她局促地坐进车里。 虽然不清楚这辆汽车是什么牌子,可是直觉告诉她,这应该是辆很贵的车,座位软绵绵的很舒服,车里面还有股很好闻的香气。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坐在这样的车里,为了省钱她连公交车都很少坐,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走路去要去地方的。 手臂越过她的身体,廷皓帮她关上车门,又帮她把安全带系好。她脸红地往后缩了下身体,除了跆拳道的练习和实战,她几乎从没有和男生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脸这么红,发烧了吗?” 廷皓打量她,伸手向她的额头探去,她下意识地立刻仰头想要闪过他的手掌,“砰”的一声,脑袋却重重撞在车座靠背上! “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起来,发动车子,跑车“轰”一声又让她的身体撞进车座靠背里。顾不得在意这些,她紧张地盯着前面,怎么可以在小胡同里把车开这么快,万一有行人…… 有惊无险地从胡同里开出来,廷皓却放慢了车速,慢悠悠地行驶在繁华的街道中,瞟一眼始终一语不发望向车窗外面的她,问: “你要去哪里?” “……我可以自己回去。” “去哪里?”他重复一遍。 “……回道馆。”除了道馆,她没有任何其他地方可去。 “今天下午不是有松柏道馆和日升道馆的热身赛吗?你怎么没去?” “……” “因为不能参加道馆挑战赛,心灰意冷了?” “……” “既然对跆拳道已经心灰意冷,不如就陪我一会儿,不要这么早回道馆了。”说完,他一打方向盘,根本不理会她的反应,径直把车向一个跟松柏道馆背道而驰的方向开去! 咖啡馆里没有什么人。 临窗的座位上,廷皓没有看餐单,直接对服务生说:“给我一杯黑咖啡,给她一杯橙汁。” “是,请稍等。”服务生退下。 这家店布置得精致美丽,桌上摆的餐具百草见都没见过,瓷质那么白皙,烫着金灿灿的滚边。还没有等她好奇地东张西望继续看下去,服务生就已经把橙汁静静放在她面前。橙黄的果汁闻起来有种很新鲜的味道,里面有好多冰块,玻璃杯似乎也比她以前见过的都晶莹透亮,用吸管搅了搅,冰块和玻璃杯撞出清脆的轻响。 真好听。 她忍不住微笑,都有点舍不得喝了。 “为什么笑?” 听到廷皓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她唇角的笑容顿时微微凝固住,抬头看他正撑肘托脸地打量着她,心不在焉似的问: “不是刚刚才被婷宜很惨地打败了吗?又被夺走了道馆挑战赛的出赛资格,所以心灰意冷地都没有去看今天的热身赛,怎么一杯橙汁就让你又高兴起来了呢?” 她一愣。 “难怪你会输得那么惨,”他喝一口咖啡,“一杯橙汁就可以忘记惨败的痛苦,重新开心起来,这样的你,对跆拳道能有多少执念呢?” “廷皓前辈……” 百草听得傻了,呆呆地看着他。以前对廷皓前辈的认识都是在传闻和报纸中,前几天在道馆里见到的廷皓前辈也仅至于看到他的人,她对他的印象也始终停留在他穿着白色道服的模样。气质清朗,阳光耀眼,有种因为一直胜利而撼人心魄的王者光辉。 可是此刻她面前的这个廷皓前辈,穿着黑色的t恤,黑色的休闲西服,黑色泛白的牛仔裤,眼珠漆黑乌亮,气势却比穿着道服时还凌厉几分。最让她困惑的是,他的情绪忽阴忽阳,笑起来时仿佛还是平时的廷皓前辈,不笑时竟有种沉沉的压迫感。 面对着她呆愣愣好像不知该怎么反应的目光,廷皓的心情蓦然又好了些,笑了笑,他低头喝咖啡,说: “不用理我,我今天情绪不太好。” “……哦。” 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默默地开始喝橙汁。虽然被他嘲讽了,可是他也道歉了,呃,不过他刚才那样算是道歉吗,好吧,就算是吧。放了冰块的橙汁好凉啊,她一口一口地喝着,气氛沉默诡异,两人又是半晌没有说话。 “……我喝完了,谢谢廷皓前辈。” 可以走了吧,她拿起书包正考虑用不用为这杯橙汁掏钱,廷皓却唤来服务生,说:“再给她一杯草莓汁。” 她立刻说:“我该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你们道馆里的人都去热身赛了。”他也续了杯咖啡,没理会她解释的什么要回去打扫卫生的那些话,径自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出神。 廷皓前辈好像有心事。 意识到他根本没听她的说话,百草犹豫地望着他沉默的侧面,终于还是又坐了回去。就像他说的,反正道馆里也没有人,热身赛这会儿大约正进行得火热。草莓汁里也加了冰块,喝起来凉冰冰的,她喝几口,就抬头看看廷皓前辈,想着最多再过半个小时就真的必须走了。 手机音乐响起。 廷皓接通电话,皱眉闷声应了几句,说:“好,我马上回去。”放下电话,打量她,“我有事需要先走,你可以自己打车回去吗?” “哦,你不用管我。”她连忙说。 廷皓对她笑笑,结完账离开了。她继续将那杯冰凉的草莓汁喝完,正准备起身,服务生来到桌旁。 “这是您的找零。” 一共是二十八块钱。 她连忙转头,透过玻璃窗却看到他的跑车已经呼啸着消失在她视线外。只能下次还给他了,她接过那些零钱,对那个服务生说了声谢谢,起身走出咖啡店。 可是走着走着,她渐渐觉得不舒服起来,身体一阵阵发冷,后背沁出虚汗。 黑色跑车飞驰在宽阔的道路上。 两旁的景物呼啸而过。 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松松地撑在脸旁,音乐声喧嚣地回荡在车内,廷皓看了眼身边空荡荡的车座,忽然又想起来刚才那个小女孩沉默发怔的模样。 chapter 8 第二天清晨,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陆陆续续到庭院中做晨练前的热身,却发现百草坐在练功厅外的榻榻米上。扫帚斜斜地靠放在她的身边,她正低头聚精会神地看一本书,那书又旧又破,她却看得好像入迷了,弟子们从她身边走过,她连头都不抬一下。 “百草,你在看什么呢?” 萍萍好奇地凑头过去,晨光中,见那本书上画着一个人在练功的姿势,书页上还有些乱七八糟的草字,看不清楚写的是什么。被她的声音惊醒,百草抬起头,不好意思地说: “是一本腿法书。” “咦?我能看看吗?”接过百草递过来的那本书,萍萍翻了几下,脑子突然浮想联翩,联想到许多的电影和小说情节,这么旧的书,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 “武功秘籍啊——!” 惊喜震撼的喊声引得众弟子们全都围了过来,纷纷抢着去看那本萍萍激动万分拿在手中的“武功秘籍”。好旧好破的一本书上,画得是什么啊,呃,书的封面上还写着《旋风腿法》。 “戚百草,你看了一大清早就是在看这个啊!”秀达不屑地把《旋风腿法》又扔给别的弟子,“你不会真以为这是什么武功秘籍,看了以后会立刻成为什么绝代高手吧。” “噗嗤!” “哈哈哈哈!” 众弟子们传阅完了那本《旋风腿法》,忍不住一个个大笑起来,七嘴八舌地说:“这哪是什么武功秘籍啊!很多书店都有这本书,是把少林的一些腿法,又夹杂了些小门派的武功腿法,凑在一起画了一本,故意起了个以前没有的书名而已!” “萍萍,你以后少看点漫画书好不好,看得脑袋都傻了,大呼小叫什么武功秘籍啊!难道你没见过这本书?去年丰石不是也买了本,神秘兮兮地偷偷练了好久,结果才发现是上当了。” “啊……” 萍萍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她的脸顿时羞得通红,可是,可是,丰石买的那本书是新的,百草这本看起来很旧,所以没联想到一起…… “没有实力打败我姐,就想靠着什么武功秘籍来走捷径吗?”秀达又哼了一声,不屑地瞪向百草,“虽然你很自不量力,那天居然敢在所有人面前质疑若白师兄的决定,但我也算佩服你的勇气。还以为你会奋起直追,从此抓紧练功,争取明年再跟我姐好好比赛一次呢。结果,哼哼,居然异想天开去练什么武功秘籍!就凭你这样子,我看再给你十年你也打不败我姐!” 百草抿紧嘴唇。 她不想跟秀达多说什么。除非哪一天她能堂堂正正地完全靠实力战胜秀琴,否则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把我的书还我。” 看着那本《旋风腿法》像可笑的玩具般在众弟子手中投来投去,在空中抛来抛去,脆弱的纸页仿佛随时会弄破掉,她着急地站起身。 众弟子边玩边大笑说: “哎呀,难道你还真以为这是武功秘籍啊!” “别傻了!有看这书的功夫,还不如多练习一会儿基本腿法呢!” 没有人理她,弟子们继续玩着扔书的游戏,越玩越上瘾,笑声满天,眼看着那本破旧的书就要被抛得散架了,百草心中一紧,说: “不管它是不是武功秘籍,它都是我的书,把它还给我!” “哈哈哈哈,没用的书要它来干什么!”众弟子玩得不亦乐乎,根本没人搭理她。 百草咬了咬嘴唇,上前几步,正准备把那本书抢回来,却听见若白的声音响起—— “都在干什么!赶快集合!” 穿着雪白道服的若白一脸凛然地向庭院中央走过来,众弟子吓得立刻不敢再玩,你推我挤地迅速集合成队伍,那本破旧的书从被抛起的空中落到了草坪上。 百草弯腰去捡它。 萍萍快一步将它捡起来,尴尬地递给她,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都怨我……” “没关系。” 百草接过它,把上面的草屑拂掉。她知道他们说的没错,这不是一本武功秘籍。可是,不是武功秘籍,她就不能看了吗? 因为睡懒觉而迟到了一会儿的晓萤,在被若白罚做了三十个俯卧撑之后,终于在分组对练前休息的几分钟里从别的弟子那里听说了武功秘籍事件。 “就是这本《旋风腿法》?” 晓萤大皱眉头,居然就这短短几分钟的休息时间百草还在埋头看那本书,呆呆的好像在研究什么,像是完全没听见她在说话。 “昨天晚上我就跟你说了,这本书根本不是武功秘籍,武术跟跆拳道的招数也不一样,看它一点用也没有,你怎么今天晨练又把它带过来了啊,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啊?” “你看。” 百草微抬起头,指向那本书一页上面乱草草的字迹,好像是对晓萤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 “这里写的好像有点……” “休息结束!对练开始!” 听见若白的命令声,晓萤立刻从地上跳起来。虽然按理说,她们这些不参加挑战赛又不用陪秀琴师姐她们过招的弟子只用常规训练就好了,但是若白师兄一方面紧抓为了应战道馆挑战赛而特别加紧的训练和热身赛,一方面却还是像以前一样盯着她们这班弟子的日常练习。 她可不想再被若白惩罚了,刚才的俯卧撑快把她累死了。不感兴趣地瞟了眼百草指给她看的那页书,乱糟糟的字写得一点看不清楚,就像有人乱写乱画的一样,晓萤劈手把书从百草手里夺过去,说: “别看了别看了,小心看傻了!快开始对练吧!” 呃,这是什么状况? 她不会是乌鸦嘴了吧。 对练开始后,晓萤目瞪口呆地发现百草她她她好像真的变傻了! 以往她和百草一组的时候,每到对练实战百草总是勇猛地拼命进攻,打得她连连后退,毫无反击的能力。 可是今天—— 百草好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进攻了一样,始终直直地盯着她看,反应慢了好多拍。 “砰——!” 这一腿又踢在百草的腰上,晓萤心里急得要命,一边冲过去看看百草有没被她踢伤,一边连声喊:“怎么不躲呢!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拜托,以前她这样的出腿进攻根本近不了百草的身啊! 额头不烫啊。 那就是说没有发烧啊。 晓萤困惑地看着她,那怎么今天的百草好像脑袋被烧坏了一样,躲都不会躲,只是一个劲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呢? “我没事,你继续来。” 摆好防守的姿势,百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晓萤的肩膀、手臂、腰部和腿部。不行,好像眼睛的焦距没有那么大,只能盯住一个部位,其他部分只能落入泛出的视线范围里。 那么,应该盯住哪里好呢? 等了很久,却不见晓萤继续进攻,她疑惑地看向晓萤,见晓萤正用惊恐的目光瞪着她,胆战心惊地问: “百草,你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你进攻吧。”她肯定地说,又等了半天,见晓萤还是犹犹豫豫地站在原地,忍不住说,“晓萤,我已经准备好了。” “……哦,好吧。” 听她说话还是蛮正常的,晓萤又犹豫了下,瞄到若白师兄的目光正看向这边,怕再磨蹭下去会被他认为是在偷懒,只好咬牙大喊一声—— “呀——!” 向百草发起了一连串凶猛的进攻! “啪——!” “啪——!” “啪——!” “啪——!” 晓萤势如猛虎! 百草毫无还手之力,晓萤每一次进攻都重重地落在她身上! 庭院中的弟子们都看愣了,不由自主地看看她们,然后面面相觑,一双双眼睛里传递出同样的担心。是因为若白师兄不让她参赛,又惨败给婷宜前辈,她受刺激太深自暴自弃了?还是,因为看那本什么《旋风腿法》的“武功秘籍”看得走火入魔—— 变傻了? 否则怎么突然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了呢? 看晓萤的出腿,也没有一夜之间就变得很了不起,还是以前那样的实力啊。可是百草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死死盯着晓萤,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注意力完全被凝固住了,反击得毫无章法。 太诡异了! “呀——” 晓萤飞出一脚横踢,力量使到一半,又突然收回来,害得她自己险些摔个跟头! “求求你,百草,你打起点精神好不好!”哭丧着脸,晓萤哀求她,“虽然以前我被你踢得很惨的时候很不甘心,虽然一直进攻是很爽,可是,你这样毫不还击地让我踢,我会有罪恶感的!” 百草听得愣了愣,说: “我没有……” “各自练习,不许停!”若白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命令道,“晓萤,继续进攻,把你所有的腿法都使一遍!” 呃…… 晓萤胆战心惊地瞟一眼若白师兄,难道是那天百草的发怒惹火了他,所以借机报复百草?明明看百草不对劲,还让她进攻百草。 “进攻!” 若白皱眉,厉喝晓萤。 “是!” 晓萤立时不敢再胡思乱想,用足力气向百草发起新一轮凶猛的攻势,大喝着: “呀——!” 是前踢! 紧紧盯着晓萤的腿部,在她右腿刚提起的那一瞬间,百草下出判断,想要寻前踢的空隙反击出去,却“啪啪——”两声,晓萤踢出的竟不是前踢而是双飞,那两腿重重击中她的腰部和胸口! 好痛! 百草后退一步,握紧双拳,死死咬住嘴唇,丝毫不敢让脸上流露出疼痛的表情。晓萤已经有点畏手畏脚了,如果见她受疼会更不敢出招的。对,不错,应该是双飞踢,虽然晓萤在出双飞踢的时候跟前踢的起势有点像,可是右腿抬起的高度会稍低一些。 “不要看腿,要看肩膀。”若白淡淡地说,“看腿会让你的注意力太靠下,反应速度变慢。” 可是,在进攻的那一瞬间,不同腿法的肩膀动作差异很小,很难辨别出来。百草困惑地想着,等她抬起头想问时,若白却已经走远了,好像什么话也没对她说过一样。 什么看肩膀看腿。 晓萤听得一头雾水。 但是自从若白师兄说了那句话,百草的目光就真的像凝固在了她肩膀上,盯得她很不自在,感觉自己的肩膀都能被百草的视线盯得烧出一个洞来! 早上的晨练眼看就在晓萤的雾水中度过了。 然而训练结束前的几分钟,晓萤在刚刚使出双飞踢的那一刹那,招式已出尽,力量还没来得及使足,却“啪”的一声,被百草踢中了腰部露出的空当! 那感觉…… 就像是百草找了个时间差! 就好像,百草料到了她要出双飞,所以好整以暇地打了她一个反击! 晓萤愣神地踉跄了一下。 这种被百草踢中的感觉,跟以前百草一味拼命三郎式的进攻很不相同,可是又说不出来究竟哪里不一样。 晨练结束后,整个上午晓萤都觉得不对劲。课间休息的时候,她趴在课桌上,苦思冥想了一会儿,盯着正预习下节数学课内容的百草,问: “说嘛,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 凡是预习时不太理解的地方,百草都在课本上划线做上标记,这些上课时要重点听一下。 晓萤百思不得其解,说: “为什么你今天晨练那么呆呢?不对,好像也不是呆。是为什么你一直让我进攻,自己却不进攻,反而一直盯着我看呢?先是盯住我全身,然后盯住我的腿,后来若白师兄一说,又开始盯住我的肩膀,是我有什么地方很可笑吗?” “不是的。” 手指顿了顿,笔停下来,百草从课桌的书包里掏出那本破破旧旧的《旋风腿法》,说: “是这本书上写着……” 又是这本书!晓萤快吐血了,都说了好几遍这本书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武功秘籍了,怎么百草一点不肯听啊。 “……大致意思是说凡进攻前必有起势。” 《旋风腿法》的第六页,在素描的练功腿法图旁写着几行潦草的字,需要仔细辨认才能连猜带蒙看懂写的是什么。晓萤凑过去在百草手指的地方看了看,好像大概似乎那段话是她说的这个意思。 “我觉得说的蛮有道理的。”百草想想该怎么说,“你还记得那天我败给婷宜前辈的情形吧,我败得很惨。” “……呵呵,”晓萤尴尬地笑两声,安慰她,“是婷宜前辈实力太强了,你已经很不错了,如果换成我,估计吃不住婷宜前辈两腿就会被踢晕了。” 百草摇摇头,说: “跟她比赛,有种局面完全被她控制的感觉,好像我每一次出腿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都在她的掌控中。” “好像也是哦。”晓萤回想那天的比赛,“每次都是你刚一出腿,她就能准确找到你出腿时露出的空当,轻松地踢中那里。对,没错,就好像她早就料到你会那么做!” “为什么她能料到呢?” “是啊,为什么呢?”晓萤趴在课桌上,枕着自己的胳膊,有一搭没一搭地思考这个问题。 “是她看破了出招前的起势吧。” “咦?” “你看,假设你要做前踢进攻,那么肩膀、腰部和腿部的动作和你准备做后踢进攻时,是有区别的。”百草边说边整理自己的思路,“任何一个动作,要将它使出来,都必须从肩、腰、腿以及全身肌肉发力,而不同的动作,发力时那一瞬间各部位的变化都是不同的……” “咦?” 晓萤跳起来,在教室过道的空地上比划着分别做了前踢和后踢的动作,又缓慢地做了一遍,兴奋地喊: “对哦!真的呢!这两个动作在出招前的身体准备,就是你说的什么起势,确实是有差别的!” 喊声太大了。 班里的同学纷纷扭头看过来。 晓萤不好意思地对同学们笑笑,赶忙又坐回去,把声音放低些继续兴奋地说: “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呢!其实想一想也是,既然是要做不同的动作,那么起势肯定应该是不同的,否则怎么能做出不同的出腿动作来呢?” “对。”百草点头,“所以如果能从起势,就是身体刚一准备发力时,就能判断出来那是要出什么腿法,就可以明白对手的意图了吧,然后……” “然后就可以制敌以先机!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哇哈哈哈哈哈!”晓萤抢着说,越想越兴奋,越想越得意,突然感觉自己已经天下无敌了一般,忍不住大声笑出来! 全班同学再次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晓萤赶忙噤声闭嘴。 等同学们再次把头扭回去各自做各自的事情,晓萤又忍不住说:“所以你今天晨练时候呆呆的,也不像以前一样主动进攻我了,就是为了研究我出招前的起势,对吗?” “是的。” “切,你不早说,那我动作出慢点,事先把我打算出什么腿法告诉你,你不是事半功倍吗?” 百草愣了愣。 “可是,如果你是刻意放慢,而且明知道我在观察而做出动作,会不会跟正常实战或者比赛时的动作有差异呢?” “咦,这倒也是哦……”晓萤挠挠头,心里痒痒的,忽然很想马上就去检验百草说的这个练功方法有没有用,“今天一下课,我们就赶快回道馆去对练吧!” “好。” 晓萤兴奋地还准备继续说,上课铃响了,白发苍苍的数学老师拿着教案走进教室,她只好闭嘴。整节数学课,她都激动得心不在焉的。其实,她觉得百草说的方法应该肯定是有效的,晨练快结束时,百草如同时间差般踢中她的那一脚,就很说明问题了! 咦,难道那本书真的是武功秘籍? 传说中的武功秘籍! 练了就能够变成天下第一人的神秘的武功秘籍?! 哈哈哈哈哈哈! 奇怪,她那么激动,怎么百草居然还可以聚精会神地听老师讲课呢?看着百草边认真听课边做笔记,晓萤真是觉得匪夷所思。 ****** 制敌以先机! 在对手还没完全出招前,只是在预备起势的那一瞬间,就看穿对方意图,给对手以致命一击! 如果能练到这种程度! 那不就百战百胜,天下无敌了吗?! 晓萤激动兴奋地一放学就拉着百草一路狂奔回到松柏道馆,换上道服就急不可待地拉百草到练功厅,然后命令百草向她进攻!她要看清楚百草每个动作的起势,从而破解百草的每一次进攻! 可是…… 可……可是…… 怎么好像没有想像中的容易呢? 在第三十七次被百草的横踢踢中时,晓萤欲哭无泪地坐到垫子上,大喊道: “不练了啦!你骗人,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好不好!” 出腿前的那一瞬间,比眨眼的速度还快,还没来得及看到什么起势,百草的腿就已经招呼到她身上来了!所谓的起势稍纵即逝,连一秒钟的时间都没有,或者其实只有十几分之一秒,怎么可能看出来,又没有孙悟空的火眼金睛! “痛死了!不练了不练了!” 晓萤沮丧地坐在垫子上不肯起来,为什么梦想和现实之间有这么难以逾越的鸿沟呢,太让人伤感了。 百草把毛巾递给她。 是蛮难练的。 昨晚她想了很久,越来越觉得那段话说的有道理,可是晨练的时候一试,发现想要看出对手的起势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她早上一直被晓萤踢中,却很难判断出晓萤的意图,只有一次不知道是不是碰巧,才反击中了晓萤。 “算了,你也别练了。很难练的啦!而且这种练法,你要吃多少腿啊,身体也会吃不住的,”晓萤捂住腰,呻吟说,“呜,我现在就痛得快死了……” chapter 9 不知道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百草忽然有了一种微妙奇异的感觉。有时晓萤刚一出腿,如闪电般,她的意识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身体就仿佛已经洞晓了晓萤的意图,抢在那最微妙的关键时刻,在晓萤出腿动作使足之前—— 反击! “砰——!” 晓萤重重摔倒在垫子上,痛得呲牙咧嘴,连声惨呼,都快哭出来了:“好痛啊……” “对不起。” 刚一收住腿站稳身体,百草就赶忙去看晓萤。一次次地观察晓萤进攻前那一瞬间的变化,虽然不是每次都能判断出来然后准确反击,不过让她欣喜的是,她慢慢的在进步。一开始是十次进攻中能成功地判断出来一次,后来是能判断出五次,今天居然渐渐能超过一半的比例了。 “算啦,没关系,你又不是故意的。” 晓萤赖在垫子上不肯让百草扶她起来。奇怪,刚才那一腿,就好像百草已经看出了她是要横踢,早就等在那里,她还没来得及将腿势出尽,百草就一个转身后踢抢先一步踢中了她。 “要不要休息一下?” 百草蹲在旁边,用毛巾帮她擦汗。 “继续练习,不准偷懒!” 若白边指点秀琴进攻时的腿法,边头也不回地命令,晓萤和百草错愕地同时扭头盯住他。为了备战道馆挑战赛,这几天若白师兄除了跟亦枫对练,就只专注于加紧训练秀琴师姐的腿法。怎么连她们这边的动静,若白师兄都看在眼中的吗?难道他背后也长着一只眼? 越练越顺手,渐渐的,似乎每次反击她都能找到一点感觉,判断错误被踢中的次数越来越少,晓萤被她反击成功踢中的机率却越来越高。就在百草兴奋得心脏怦怦地跳起来,以为自己终于摸到了门道,制敌以先机的练习终于看到胜利的曙光时—— 站在旁边,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她们对练情形的若白突然说: “停一下。” 百草和晓萤赶忙收住身形。 扫视一圈练功厅内其他正在对练的弟子们,若白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十二三岁面容清秀的男孩子身上,喊: “丰石!” “是!” 停下和队友的对练,丰石一路小跑过来,笔直地站在若白身前,恭敬行礼说: “若白师兄!” “你和晓萤对换一下,从现在开始,你和百草一组练习。” “……是!” 丰石愣愣地应声。 百草也愣住了。 晓萤更是愣住了,明明她和百草练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换人啊。 “开始练习!” 若白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晓萤走了,留下丰石和百草彼此行礼道: “请多关照。” 然后,两人就在若白的注视中开始对练了起来。 “呀——!” “哈——!” 丰石率先发起进攻,百草略慢半秒,两人的身影空中交错! “砰——!” “砰——!” “砰——!” 横踢!前踢!反身后踢!腰部、胸口、肩头被丰石的腿重重踢中,百草惊愕得茫然失措,一次次摔倒在垫子上,却震惊得连疼痛都无法感觉出来! 怎么会? 为什么丰石和晓萤截然不同! 这几天来刚刚在晓萤身上摸索出来的一些经验和感觉,放到丰石身上竟似完全行不通了!晓萤在出横踢前,身体会先微微往后撤一下,丰石却并不后撤,晓萤的前踢,丰石的前踢,晓萤的双飞,丰石的双飞……明明是同样的动作,丰石在出招前一瞬间的起势竟令她完全把握不到规律。 终于,当丰石的一脚后旋踢重重踢上她的肩头,当她像不堪一击的稻草人般被重重踢飞到垫子上时—— 若白宣布今天的晨练结束了。 看着痛得有些爬不起来的百草,丰石正准备扶她起来,晓萤也胆战心惊地跑过来想看看她伤得怎么样,若白却已经走到百草面前。 蹲下身子。 他凝视着正努力试图坐起来的百草。 淡淡地说: “明白了吗,即使你把晓萤的进攻研究得再透彻,一旦换了对手,就还是只能重新开始。” 所以,她是白练了吗? 刚刚有的一点喜悦感被打击得荡然无存,是的,明明对付晓萤的进攻已经很有效了,可是换成丰石,就一点用都没有了。所以,她的这种练习并不能增加实战经验和技巧吗? 眼睛呆滞地坐在垫子上。 百草整个人傻住了。这几天充满希望的疯狂练习,原本以为已经见到了一点曙光,却突如其来地被告知其实是行不通的! 走过百草身旁时,其他弟子们忍不住投给她同情和怜悯的目光。只是因为没能参加道馆挑战赛,就痴傻得如此厉害了吗?被原本不如她的晓萤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今天又被丰石打得惨不忍睹。 秀琴也欲言又止地在她身边停了几秒钟。 练功厅里的人基本走完之后,晓萤、阿茵、萍萍故意热闹地谈笑着帮异常沉默的她整理打扫,小心翼翼地不让她想起刚才若白师兄对她的嘲讽。 见她伤得连走路都有点一跛一跛,挽起她的道服袖子,又看到胳膊上那些比前几日突然多出很多来的红肿伤痕,初原眉头顿时皱得紧紧的,问她说: “怎么伤的这么重?” 她却是愣愣的,眼睛也愣愣直直的,大概是在用力想着什么,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他摇摇头,将药油在手心搓热,站起身来先揉搓她今天伤得最重的肩膀。过了片刻,又问她: “是练习中遇到困难了吗?” 过了不知多久,他以为她还是没听到,不会回答他了,她却突然涩声说: “我上次跟你提起的那种练功的方法……” “初原哥哥,我跑了好几个书店,终于买到你想要的那本书了!”小木屋虚掩着的门被推开,婷宜兴高采烈地抱着一本书走进来,脚步却在踏进屋子的那一刻猛地停住。 眼前这一幅画面—— 百草的道服微微滑下肩膀,初原的手放在那肩膀的肌肤上,他低头望向百草,百草抬头望向他,竟像是在初原的怀里一般! 又是戚百草…… 最近这段时间,她已经无数次在小屋里见到这个女孩子了,一次是偶然,两次也是偶然,可是如今每次来都碰到戚百草又是怎么回事呢? “婷宜前辈。” 被婷宜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百草微愣后赶忙拉远些和初原的距离,用道服掩上肩膀。 “谢谢你,婷宜,不过这本书我昨天已经自己买到了。”初原微笑地向婷宜打了个招呼,“其实你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个上面,没几天就是道馆挑战赛,你应该加紧训练才对。” 尴尬地看了眼手中的书,婷宜略一顿,便笑着说:“初原哥哥,就算我一点也不训练,也不一定能有人打败我呢。” “有自信很好。”初原又微笑了一下,“先坐一下好吗?我这里有伤员。” 他一边回答婷宜,一边又拉过百草的胳膊,挽起百草道服的袖子,不理会她发窘地试图把胳膊缩回去的动作,开始为她揉开淤伤,问: “那种练功的方法怎么了?” 婷宜并没有坐下来,发现初原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身上,她沉默了几秒钟。 “是刚才训练的时候……” 迟疑了一下,百草想要继续先前的话题说,可是,屋子里的气氛那么奇怪。婷宜前辈虽然看起来像平时一样温婉,但就是有种令人如坐针毡的气场。 “百草,你又受伤了啊。” 婷宜走过来察看百草的伤势,关心般地说: “为什么最近常常受伤呢?如果经常旧伤未好又添新伤,是会对身体不好的,即使你……” 顿了顿,等百草不解地看向她,婷宜才微微笑着说: “即使你想每天都来初原哥哥这里,直接过来就是了。虽然初原哥哥喜欢安静,不喜欢被人打扰,不过也总比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非要把自己弄伤才过来,要好得多。” 百草愣了愣。 那些话很曲折,她一开始硬是没听懂。 又过了几秒钟,如同轰的一声,那些话的意思炸得她立时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急声说: “我、我没有故意受伤,我是练习的时候……” “你忘了,我跟你实战过,以你的实力,不可能每次对练都会受这么多伤。”婷宜笑得云淡风轻,“再说,曾经有很多女孩子都像你一样喜欢上过初原哥哥,这也没什么可害羞的。不过你年纪还小,还是把精力多放在学习上比较好,对吗?” “我没有!” 百草急得声音僵住了,婷宜前辈是在说她是因为喜欢初原前辈,才不知羞耻地故意受伤,让初原前辈每天给她治疗吗? “婷宜,不要乱说。” 将药油瓶的盖子拧上,初原皱眉看向婷宜。 “怎么会是乱说呢?”婷宜微笑着对初原眨眨眼睛,“她跟以前那些追着你不放的女孩子们一模一样啊,都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接近你。初原哥哥,你太心软了,有时候该拒绝还是应该拒绝,否则不仅你不得安宁,她一味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也会影响她的学习的……” “我说了我没有!” 脸颊火辣辣的烫,百草忍不住大声说,双拳在身侧握得紧紧的! “啊,难道是我误会你了,”仿佛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婷宜诧异地看住她,说,“那么初原哥哥已经帮你处理完受伤的地方了,你还有其他事吗?” “婷宜!” 初原声音微冷地喝止她。 可是百草已经听懂了,她再笨也明白,人家是在赶她走!用力咬了下嘴唇,她僵硬地对初原鞠躬说: “谢谢初原前辈,我走了。” 初原根本来不及拦住她。话一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冲出小木屋! 松柏道馆的小路上。 一路狂跑着!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肺里燃烧得快要爆炸了,她没有喜欢初原前辈!她也没有找借口去不知羞耻地接近初原前辈! 她没有! 第一次被人说她喜欢男孩子,居然还是她那么尊敬的初原前辈!虽然明白可能是婷宜前辈误会了,虽然明白可能是婷宜前辈看到她和初原前辈在一起不开心,才会说出那种话来。 可是,就算那样也不可以说出那种话来啊! 那是她最尊敬的初原前辈! 胸口像被巨石堵住一样,她拼命地跑着,脸颊和耳朵气得滚烫通红,完全没看见从前面小路拐弯处闪过来的人影—— “砰——!” 重重地一头撞上那个人,巨大的冲力让百草痛得眼前发晕,幸好那人手疾眼快扶住她的肩膀,她才没有跌倒。眼前一片乱冒的金星,她捂住脑袋,痛得要说不出话来了,可是她都痛成这个样子,被她撞到的那个人一定会更痛吧。 “对不起,你有没有……” 勉强从混沌的视线中分辨出眼前的人影,百草愣住了,那个被她撞得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神情的,正是廷皓前辈。 “廷皓前辈……” 放开她的肩膀,廷皓一边捂上自己被她撞得生疼的下巴,一边看了她一眼,说: “是你啊。” 上次遇到廷皓前辈还是买书的时候吧,百草回忆了下,是的,那天他还开车带她去了咖啡屋,请她喝了橙汁和草莓汁。 “对不起,刚才撞到了你。” 她道歉地对他鞠躬说。 “没关系,下次别再跑这么快。” 廷皓随口应了声,抬步从她身边走过去。为了给初原买书,婷宜催着他开车送她去了好几个书店,买到了书又急匆匆地立刻送来松柏道馆,连陪他一起停车都不肯就先去初原那里了。 “请等一下!” 猛地想起那次找回的零钱还没还他,百草赶忙出声喊住他,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时,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道服,所有的钱都在房间里。犹豫了一下,她问: “你……是要去哪里?过一会儿我可以在哪里找到你呢?” “有事?”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零钱的事情告诉他。原本早就应该还给他的,但是一直没见到他,而且她觉得特意为了那些零钱去找他有些奇怪,结果一直拖到了现在。 “你拿着就好了。”廷皓不以为然,在她的坚持下,他只好想了想,说,“如果你一定要还给我,一会儿去初原那里找我吧。” 百草呆住。 小木屋?她怎么可以再靠近小木屋! “怎么?” 看出她的表情有异,廷皓不解地问。 “能不能……就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只要五分钟,不,三分钟就可以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她已经像小鹿一样飞奔着跑走了,跑的速度甚至比刚才撞到他的时候还快。 彩霞映红天际。 她身上的白色道服被霞光映成淡红色,向远处飞跑的背影仿佛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望着她的背影,廷皓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子的情景。 她远远地站在人群外,沉默着似乎不太合群,穿着有点破旧发黄的道服,身体瘦瘦的,一双长腿,嘴唇薄薄的很倔强,一双眼睛像小鹿一样有灵气又明亮,又仿佛有什么可燃烧的东西藏在她的眼底。 倔强…… 那种能够为了喜欢的事情而倔强燃烧的感觉…… 什么时候,他竟然会羡慕起一个小女孩的倔强来,眼神黯然了下,他又想起昨晚父亲的那席话。 百草又一路狂奔回来的时候,气喘吁吁冲过来的脚步却在看到霞光中的廷皓时,迟疑地慢了下来。 漫天彩霞。 他站在原地。 仿佛自她离开后,他在原地一动未动。似乎在出神,他的眼睛幽黑,脸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但是却有一种王者的感觉,那光芒从内而外,锐利得刺得人眼睛发痛。 百草怔怔地看着他。 忽然觉得,在赛场上的廷皓前辈也许就是这个样子吧,只是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场就会使得对手畏惧。 “这是那天找回的零钱。” 把零钱递给廷皓,见他收下后似乎转身就打算走,百草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顾不得多想就冲口而出—— “廷皓前辈,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嗯?” 廷皓再次停下脚步。 一再耽误他的时间,她觉得很不好意思,也觉得自己太冒昧。可是眼前的这个少年是曾经得到过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冠军的天才高手,也许他能解开她的疑惑吧。而且师父也教导她,如果有不懂的地方,无论是向前辈还是向后辈请教,都不用感到羞愧。 “这样的办法是不是不可行呢?”将自己这段时间练功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百草认真地请教他,“……为什么好不容易把握住一点晓萤出招前的感觉,换成丰石就不行了呢?” 廷皓略想了想,说: “你应该知道,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 “是的。” “那么世上更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仿佛为了她便于理解,他放缓了语速,“哪怕是用同一个招式,由于每个人的身体情况不一样,性格特征不一样,习惯不一样,出招前的那一瞬变化自然肯定会不一样。” “……是的。” 她听懂了。 比如一个人胖,一个人瘦,那么同样出腿,动作的幅度就会有区别,即使是身材相当的人,如果有人腰部受过伤,那么在出招前他腰部的变化跟其他人肯定也会不同。再加上性格、习惯等等其他因素,进攻前那一刹那的起势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 “而且,出招前的那一瞬间稍纵即逝,起势又本来就是在出招前很微小的预兆性的变化,在判断上很容易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是的。” 看到她脸上虽然力图保持平静,却依然克制不住流露出一丝沮丧的神情,廷皓笑了笑,说: “不过你也不用太灰心。” “嗯?” “虽然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但是人们还是不会把树叶误以为是蝴蝶。虽然出同一个招式的时候,每个人的起势会不尽相同,但是毕竟他们准备使出的是同一个招式。” 她定定地看着他。 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的这段话触动了,但是有点飘飘忽忽的,有东西一闪而过,不能完全捉住。 “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想。”低头看到掌心她还回的那些零钱,廷皓扬眉说,“下次就用这些钱再请你喝饮料吧。” 那些零钱……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他手中的那些零钱上。那天回来后,她把找零的钱跟其他的钱混放在一起了,今天还给他的钱,数目是对的,但是这些钱并不是服务员小姐当时找给她的那几张…… 突然一愣。 如同一道闪电,她猛地睁大眼睛,喊出来! “我明白了!” 醍醐灌顶就是这种感觉吧,一瞬间,她明白了,那种感觉就好像全身的血管被什么打通了一样,血液在身体里激动地奔涌,她猛地跳起来,兴奋忘形地紧紧抓住廷皓的手,笑着喊: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知道了——!” 被她的兴奋传染到,廷皓忍不住也弯起唇角,看着她在他面前边喊边跳的样子,眼睛亮亮的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 “呀——!” “喝——!” 有了廷皓的指点,百草仿佛被打了强心针,又重新抖擞精神投入到每日的训练里,一次次地被踢倒,一次次地爬起来,就像打不死的小强。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从最初的诧异、同情,慢慢的,看多了她挨打跌倒的场面,也习惯起来见怪不怪了。 chapter 10 像往年一样,今年的道馆挑战赛仍然在市立体育馆举行!全市大大小小七十六所道馆全部参加比赛,开幕式的那天,体育馆外彩旗飘扬锣鼓喧天,每个道馆的代表队举着各自道馆的牌子,浩浩荡荡列队走入体育馆中央。 市长在开幕式上讲话。 场中央整整齐齐站满了身穿雪白道服英姿飒爽的少年少女们。他们一个个精神百倍、身姿挺拔,个个都被寄予了无限的期望,即将要为了各自道馆的荣誉而战! 坐在拥挤的观众席中望着站在场中央代表着松柏道馆参赛的若白、亦枫和秀琴,百草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胸口里有热血翻涌。 以前都是看着全胜道馆的弟子们因为道馆挑战赛而激动兴奋,她只能隔着一段距离般地去感觉那种气氛。如今真的来到了现场,她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那种看着伙伴们要代表一个集体去比赛,仿佛血液都要燃烧起来的感觉! “百草,你觉得,咱们今年能打入复赛吗?” 死死地掐住百草的胳膊,当听见市长宣布道馆挑战赛正式开始,晓萤紧张得全身肌肉都变得僵硬了。真是又期盼又害怕,她期待着松柏能一路势如破竹,杀入决赛,甚至奇迹般地得到冠军!可是,去年松柏毕竟连小组赛都没出线,就失意地早早离开了赛场,也许这次能冲入复赛就很好了,毕竟秀琴师姐的实力要比初薇师姐稍微弱一点。 “能!” 百草用力地点头。 “为什么?” 听到她这样肯定,晓萤顿时兴奋起来。 “因为若白前辈他们不会输的。” 这段时间来每天看着若白他们全力以赴地练习,她相信那些辛苦和汗水绝不会白费! “对!我们一定会胜利的!”晓萤握紧双拳,信心倍增地对身边的啦啦队队员们说,“都准备好了吗?一会儿比赛一开始,我们就要拿出必胜的状态出来,为松柏加油!” “是!准备好了!” 她们双手握住彩球,精神百倍地齐刷刷回答。 开幕式一结束,马上就开始第一轮的比赛。整个道馆挑战赛分为三个阶段,预赛、复赛和决赛。除了上届冠军贤武道馆直接进入复赛,其他所有道馆必须先经过预赛阶段的比赛。 预赛采用小组循环赛的赛制,把贤武道馆之外的七十五支队伍分成八个小组。前七个小组,每组十支队伍,最终比赛积分排名在前两名的队伍出线进入复赛。而第八小组只有五支队伍,将只产生一支出线队。 最终加上贤武道馆,一共将有十六支队伍进入复赛。 抽签结果一出来,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忍不住欢欣鼓舞!跟松柏道馆同组的那九支队伍中,只有一支去年打入八强的日升道馆跟他们分到了一起,其他八支队伍实力都很一般。 那就是说! 今年松柏进入复赛的希望是很大的!哪怕输给日升道馆,只要能打入小组的前两名,也可以进入复赛! 松柏道馆在今年道馆挑战赛中第一战,是对阵海宽道馆。 亦枫和海宽一个叫平仁的男弟子打第一场比赛,百草惊奇地发现,站在正式赛场上的亦枫除了一双眼睛清醒无比,整个人居然还是一种懒洋洋的样子。平仁对这样的亦枫有了轻敌之心,被亦枫屡屡反击得手。 原来,那副困倦得仿佛随时会睡着的模样竟然也是亦枫作战的一种手段呢,她心中暗叹。 将要打第二场比赛的秀琴,和准备打第三场比赛的若白全都站在场边,全神贯注地看着亦枫和平仁的对战情形。亦枫和平仁的第一局结束时,亦枫就以三分的优势领先了,秀琴明显松了口气,若白递给亦枫一瓶水,低声对亦枫说些什么,亦枫边听边点头。 “松柏道馆!百战百胜!” “松柏道馆!勇往直前!” 挥舞着彩球,百草和啦啦队的队友们在晓萤带领下,热烈地为松柏道馆加油! 在预赛阶段,为了提高比赛的气氛和互相交流学习,大赛组委会一向采用自由的管理方式,允许各个道馆的弟子们在不能干扰到比赛的正常进行的情况下,可以在各自参赛的场地边近距离观战。 于是除了比赛中的队员,各道馆的啦啦队成为了体育馆最耀眼的存在。晓萤率领的松柏道馆啦啦队穿着清一色的雪白道服,手舞着彩色的花球,海宽道馆的啦啦队却是穿着鲜艳的红色短裙,挥舞着红色的花环,煞是引人注目。 “松柏加油!松柏加油!” “海宽必胜!海宽必胜!” 两支啦啦队如同在比拼一般,加油的声浪越喊越高,没多大一会儿,每个啦啦队的队员嗓子里都好像冒了烟一样的痛,却一点也不肯示弱地继续为各自的队伍加油。直到随着裁判示意亦枫和平仁的第二局比赛开始,两支啦啦队才暂时收住声音,紧张地继续观战。 第二局,亦枫战得更加神勇,平仁渐渐露出不敌的模样,到第二局结束时,亦枫的比分已经领先了他七分之多。 “海宽道馆!永不言弃!” “海宽道馆!反败为胜!” 眼看着海宽道馆可能会输掉第一场,他们的啦啦队迸发出高越的声浪,将松柏啦啦队的声音压了下去。 “松柏道馆!天下无敌!” 晓萤急了,激动地大声喊着,百草略微一怔就赶忙和其他队员们一起挥舞着彩球紧跟着她高喊: “松柏道馆——!!天下无敌——!!” 正跟亦枫低声说话的若白被啦啦队的声音引得看过来,他一贯淡然的神情中似乎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亦枫也大笑着朝着啦啦队的队员们伸出大拇指,受到鼓励的松柏啦啦队立刻涌起无限的力量,更加鼓足了劲加油呐喊! 百草原本还为喊出天下无敌这样嚣张的口号有点窘意,然而见晓萤又带领大家喊出各种五花八门的口号,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大声地高喊着,跟随队员们的节奏挥舞着彩球变换着队形,她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很多,只觉得整个人都已经被赛场的气氛点燃了起来! 第三局亦枫继续占据优势,最终以九比一的比分赢得了松柏道馆今年道馆挑战赛的第一场胜利! “哇,亦枫师兄——!” 啦啦队的队员们和松柏道馆的其他弟子们激动地将结束比赛的亦枫拥抱住欢呼!首战告捷,这是一个多好的开头啊,这一定是在预示着今年松柏会取得了不起的好成绩吧! 接下来跟海宽道馆对阵的是秀琴,她打得没有亦枫那么顺利和轻松,在第二局结束的时候居然还被对手反超过去一分。所有观战的松柏弟子们的心都紧揪起来,百草紧紧抓住手中的彩球,晓萤看呆了,愣愣地甚至忘记了率领啦啦队加油,直到百草捅了她一下,才如梦方醒般地大喊—— “秀琴师姐!加油!” “加油——!!!加油——!!!” 啦啦队队员们将所有的力气全部从喉咙里爆发出来,恨不能将那些力量灌入到秀琴体内,帮她一把! 有惊无险的,秀琴终于以两分的优势取得了胜利,最后一个上场的是若白。 这是百草第一次见到若白的正式比赛。 穿着雪白的道服,腰系黑带,一双眼睛淡淡地望着已经紧张地拉出架势来的对手,他的面容像往常一样没有什么表情。 “你看,那人已经输了。” 裁判刚刚宣布第一局开始,晓萤就兴奋地凑到百草身边窃声说。是的,百草也是这么觉得,虽然场上那两人还没有正式展开进攻,但是在若白看似恬淡实则冷凝的气势下,那个海宽的弟子已经紧张到脚步的节奏都乱掉了。 这一场若白赢得毫无悬念。 虽然海宽的啦啦队一直坚持不懈地拼命为她们的伙伴加油,但是到第二局快结束的时候,若白在领先十分的局面下,突然使出一个后踢,直接将那人踢晕在地。 裁判宣布若白ko胜! “若白师兄!” “若白师兄!!” 松柏的弟子们激动地冲过去,像刚才拥抱亦枫和秀琴一样将若白紧紧拥抱住欢呼,天哪,是ko获胜呢!今年道馆挑战赛的第一战,松柏道馆就以如此完美的成绩获胜了! 首战的胜利仿佛在所有松柏弟子面前展开了一幅辉煌的画卷!也许,今年的松柏能够一路势如破竹杀进复赛、杀进八强、杀进半决赛,甚至、甚至说不定跟贤武道馆也有一拼呢! 看着身边伙伴们一张张笑容灿烂的兴奋的面孔,百草虽然没有像她们一样去拥抱若白,心里却也是激动得好半天才慢慢平复下来。因为刚才一直在拼命地呐喊加油,这会儿觉得喉咙火烧火燎地痛,她到场边弯腰去拿自己的水壶,抬头时看到海宽道馆的啦啦队正黯然地收起她们手中鲜红色的花环。 那个输给若白的海宽弟子颓然坐在比赛的垫子上,低垂着肩膀,海宽的教练拍拍他,说: “只是输了一场比赛而已,就这么没精打采,太没出息了!” “是。” 那弟子用手背擦一下脸,站起来。 “打起精神来,下一战我们要对阵日升道馆,只能赢不能输!”海宽的教练提高声音说,周围的海宽弟子们立刻振作精神高声回答: “是——!” 那些声音里充满力量,仿佛斗志又被重新点燃了起来! 目光从那边收回来,百草的胸口愣愣地酸涩了一下。她还记得以前,每年全胜道馆的弟子们都要用整整一年的时间去备战道馆挑战赛,却每年都输得很惨,一次也没有进入过复赛。 她在全胜道馆里是像影子一样的存在,没有人会告诉她全胜道馆究竟是怎么样输掉的,她只能感觉到每年输掉以后道馆里的气氛都死寂得仿佛有什么死掉了似的。 今年她终于能亲眼看到挑战赛了。 却是站在松柏道馆的队伍里。 闭上眼睛,她咕咚咕咚地仰起脖子大口喝水,想要赶走心底突然涌上来的黯然。 “走了,我们去看别的比赛!” 松柏道馆和海宽道馆是第六小组的首场对阵,后面还有其他道馆的一些比赛。若白、亦枫和秀琴继续守在那里观察同组道馆的比赛情况,晓萤和阿茵、萍萍她们却将彩球收好,兴高采烈地喊百草赶快去看其他组一流道馆的对阵去。 “好。” 把水壶再塞进书包里,百草跟着她们往前走。体育馆内很拥挤,她们正走着,前面呼啦啦走过来一群弟子,她们闪到一边,那群弟子异常沉默地从她们身边走过。 百草一愣。 那是全胜道馆的队伍。奇怪的是,她发现一直代表全胜道馆参赛的黎蓝师姐并不在里面,反而是光雅身穿比赛的道服,眼圈微红地走在郑师伯和仲和师兄的身后。 是输了吗? 虽然她被赶出了全胜道馆,虽然他们从来没有承认过她,可是,这一刻,看着他们一个个沉默不语消沉低落的样子,她的心口猛然被揪得生疼,沉甸甸地透不过气来。 “哼!” 这时郑渊海已经看到了她,他扫了一眼她身边那些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重重地哼了一声。于是同郑渊海一样,凡是走过百草身边,全胜道馆的弟子们无一例外地狠狠瞪她唾弃她,仿佛心中满腔的失落和怒意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叛徒!” “不要脸!” “呸!” 被那些冰冷的眼神投注在身上,听到那些鄙视的声音,闪避在旁边的百草咬紧嘴唇,克制住身体的颤抖,努力想要让自己不去理会。她已经不在全胜道馆,是郑师伯亲口将她赶出去的,是松柏道馆收留了她。全胜道馆现在怎么样,他们对她什么态度,她应该都不需要再在乎了才对。 可是…… 为什么看到光雅也冷冰冰地哼了一声从她面前走过,她心里还是会那么难过。 “咦,萍萍,全胜道馆是不是输了啊?” 看到沉默得脸色都有些发白的百草,晓萤气不打一处来,故意高声说。同桌这么长时间她怎么会不知道百草在难过呢?太过分了!在全胜道馆的时候欺负百草,任何大小赛事都不让她参加,现在百草不在全胜道馆了,居然还被他们欺上门来! “是吗?我……我不知道哎……”见全胜道馆的弟子们听到她们的对话全都阴沉着脸瞪过来,萍萍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嘿嘿,其实一看就知道了啦。”晓萤笑嘻嘻地装作压低声音,实则那声音谁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你看他们的表情,垂头丧气得像落败了的公鸡,不是输了,难道还会是赢了啊!” “呃……呃……” 萍萍害怕地使劲揪住晓萤的胳膊,生怕全胜道馆的弟子们会冲过来打她们。 “你说什么呢!输了又怎么了!难道你们松柏道馆就一场都不会输?!” 光雅从队伍中走出来,怒目瞪向晓萤,然后又瞪向一语不发的百草,气得发抖地喊: “你怎么还有脸站在这里!背叛了全胜道馆,投入到松柏道馆门下,就可以这么嚣张地来嘲笑我们了吗?!从小到大,是谁供你吃、供你住、让你上学、教你练功,你居然转脸就背叛了全胜道馆!戚百草,你这个叛徒!” “拜托,你哪只耳朵听见她说话了!刚才是你们冷嘲热讽地骂她,可是她还是一句话也没说,你们还要她怎么样?!嘲笑你们的是我,别把账算到百草身上!” 晓萤也怒了,一挺身挡在百草身前,连珠炮般地说: “说什么叛徒,谁不知道是你们因为耍花招被揭穿了,恼羞成怒之下把百草赶出全胜道馆的!你们不要百草,难道还不许别的道馆欢迎百草了吗?” “你——!” 光雅气得呛住,但是她还是不看晓萤,只是死死地瞪着百草,说:“我原以为,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看不起他,至少你不会背叛他。可是,你原来跟其他人都是一模一样的!” 百草看向她! 她没有听错。光雅声音里的难过是因为她以为她背叛了师父,所以才会这么生气。 “是师父带我投入松柏道馆的。” 原本不想去解释什么,从小到大,她早已习惯了被鄙视和被冤枉,可是这一刻,她却不想让光雅误会她。 “我不信!”光雅想都不想就打断她,“他那么……那么……视你为希望,怎么可能会舍得让你拜到别的道馆门下!你不要骗人了!” “原来是曲师弟让你改投到松柏道馆去的,”郑渊海赤红着脸哼哼笑了两声,“没错,我们这尊小庙也留不下你这尊大佛,能攀上松柏道馆当然就不用再搭理我们这区区全胜道馆,好,好得很!走!” 说完他怒气冲冲地走了。 全胜道馆的弟子们愤恨地又瞪了一眼百草,跟在郑渊海身后匆匆地走了,光雅更是连看百草都不屑于再看。 “你们……” 晓萤不忿于他们对百草的态度,正想再告诉他们弄弄清楚,明明是全胜道馆做错了事情迁怒于百草,怎么好意思说得反而像百草背叛了他们一样,太过分了! “晓萤,算了。” 百草阻止住她,心里涌上不安的感觉。她刚才是不是不应该说出来是师父带她投到松柏道馆的?郑师伯一向不喜欢师父,会不会因此回去以后为难师父呢? “依我看,你那个郑师伯是个心胸狭隘的人,肯定早就看你师父不顺眼,所以既不让你师父带弟子,也排挤你不让你参加任何比赛。”听到她的担心,晓萤挠挠头,边走边分析说,“可是既然他能一直能容忍你师父住在全胜道馆,应该也是有原因的吧……” “我觉得也是。”阿茵插嘴说,“你师父当年那样的事情,都能留在全胜道馆,可见你那个郑师伯不能赶你师父走,那么刚才那种小事情更加没道理让你师父走了。百草你就放心吧!” “是啊是啊,百草你放心吧!”萍萍赶快附和着说,虽然她其实没太听懂大家说的是什么。 “嗯。” 百草应了声,尽量不让自己再去多想,而且她也不想影响到晓萤她们的心情,因为松柏道馆的首战大捷,大家刚才还是那么开心。望着前面各个场地上正激烈进行着的比赛,她把话题从全胜道馆上面岔开。 “我们去看哪场比赛?” “去看神威道馆的比赛吧!如果咱们能从小组出线,很可能第一场复赛就会对上神威道馆!”晓萤兴奋地说,阿茵和萍萍也立刻表示强烈地赞成,于是四个女孩子一起从人群中挤到神威道馆的比赛场地旁,兴致勃勃地观看起来。 神威道馆正在进行的是女子选手的那场,也就是他们首战第二场的比赛。每年道馆挑战赛的赛制都是将女弟子的比赛放在第二场,两场男弟子的对阵放在第一场和第三场,一般来说,第三场比赛是每个道馆主将选手的对决。 “她叫李芳,实力很强。”看着神威道馆那个女弟子轻轻松松一个双飞踢将对手踢中得分,晓萤说,“热身赛的时候,秀琴师姐曾经输给过她。” “啊,秀琴师姐输给过她?”萍萍害怕地说,万一要是复赛又遇到这个李芳,“那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秀琴师姐只是热身赛输给她而已,说不定秀琴师姐是保留实力,准备等到正式比赛的时候出奇制胜呢!”晓萤瞪萍萍一眼,却看见旁边的百草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场地上的李芳,眼睛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那样子跟最近训练发呆的模样几乎如出一辙。 晓萤心中一动。 咦,难道说百草还一直在坚持练习观察对手的起势? “啊!快看!是贤武道馆!” 阿茵激动地忽然喊起来,晓萤和萍萍立刻随着她的声音转头望过去,果然贤武道馆的弟子们正整齐地从人群中走过来,其他道馆的弟子们自动闪出一条宽宽的道路给他们,并且情不自禁地以或崇拜或向往的目光望着他们。 “好有气势啊……” 萍萍喃喃地说,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贤武道馆的弟子,可是每次看到穿着雪白道服的他们都会产生一种忍不住想要惊呼的冲动。 “他们可以直接进入复赛呢。” 阿茵羡慕极了,所有道馆都在激烈地角逐杀入复赛的名额,只有贤武道馆能够这样悠闲地坐以待赛。 “赶快祈祷!” 晓萤打个激灵,突然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地虔诚地不停地说:“神啊,请不要让松柏道馆太早碰到贤武道馆……” chapter 11 原来,是大赛组委会经过紧急研究决定,是由于赛事主办方的责任导致松柏道馆参赛选手秀琴受伤,以及不能进行接下来的比赛。所以组委会除了支付秀琴的治疗费用和营养费用外,特别批准松柏道馆可以另外派出一位选手代替秀琴参赛。 只是为什么是百草呢?! 夜晚的松柏道馆沉浸在一种古怪而沉默的气氛中。练功厅里,若白正在加紧训练百草,弟子们守在外面,他们面面相觑,一个个欲言又止。 不是说他们看不起百草的实力。 事实上,馆内选拔赛的时候百草就战胜了秀琴,取得了女子组的冠军,后来是若白师兄出于综合实力的考虑,才选择了秀琴。那么秀琴意外受伤,由百草来替补,按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 自从馆内选拔赛之后,也许受刺激和打击过度,百草的表现开始失常。日常的分组对练时,她常常盯着对手发呆,反应很慢,几乎连道馆里入门最晚的弟子都能踢倒她。 这样的百草,怎么可以代表松柏道馆去参赛? “亦枫师兄!” 练功厅外的弟子们急得不得了,又不敢去打扰正陪着百草对练的若白,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丰石悄悄喊里面的亦枫出来。 “怎么了?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亦枫练得浑身是汗,他边打哈欠边慢悠悠地走出来。 “亦枫师兄,为什么若白师兄决定让百草参赛呢?百草最近的状态好像不是很好,会输掉的吧!”弟子们压低声音说,怕被百草听见影响她的情绪。 “那你们觉得应该让谁代替秀琴参赛?”亦枫又打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晓萤?阿茵?萍萍?还是其他谁?” 弟子们很沮丧。 是的,晓萤她们好像还不如百草,松柏道馆在女弟子上面的实力一向比较弱。 “要不然联系一下初薇师姐?” 吴海突然灵光一闪,其他弟子们也纷纷附和。虽然初薇师姐在馆内选拔赛的时候曾经宣布放弃跆拳道,而且也搬出道馆去学校住校了,可是现在是松柏道馆的危急时刻,初薇师姐应该会挺身而出的! “你们觉得若白师兄会同意让一个轻易就放弃了跆拳道的人,代表松柏道馆出赛吗?”靠在练功厅的纸门旁,亦枫瞌睡地扫他们一眼。 “……” 弟子们垂头丧气。是的,即使初薇师姐愿意代替秀琴出战,若白师兄也不会同意的。 “后踢!” 随着若白喊出口令,百草一个腾身后踢,重重踢在他高举的脚靶上!收住身体,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练功厅门口那些将亦枫围起来的弟子们。从他们的表情,她能猜到他们是在反对由她出赛,她甚至听见他们提到了初薇的名字。 终于能参加她盼望已久的道馆挑战赛了! 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她心里有一股克制不住的激动,又有一股透不过气来的压力。她能理解外面那些弟子们不安的心情,松柏已经连胜四场了,小组出线的前途一片光明,如今却突然换上她。 她的实力和秀琴相比究竟有多大的差距? 那场馆内选拔赛,如果不是秀琴分神,她几乎无法反败为胜。而跟婷宜的那次实战,她更是败得一塌糊涂。 “横踢!” 若白一声厉喝,她略怔一下,立刻将注意力转回来,大喝一声: “呀——!” 一腿横踢贯灌着风声踢在他的脚靶上! “双飞!” “侧踢!” “下劈!” 若白一声声地喊出口令,她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完成,又是十几分钟下来,她大汗淋漓。扔给她一块毛巾,他淡淡地说: “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你回去休息。” “我还想再练一会儿。”她急忙说。 “就算你今晚练一个通宵,除了造成肌肉疲劳,对明天的比赛也不会有什么帮助。” 说完他转身离开,向练功厅外面走去,背影是那么的漠然,好像他对她明天甚至她今后的每一场比赛都毫不关心,她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说: “你觉得我明天会输,是吗?” 若白站住脚步,缓缓转过身。 “你认为你明天会输吗?” 被他冷淡的目光注视着,她心中一激,反而生出一股力量来,倔强地说: “我不会输的!” 若白对她的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沉默地打量了她一下。练功厅外的弟子们见他出来顿时纷纷噤声,恭敬地喊若白师兄,他拍了拍弟子们的肩膀,没说什么。 望着若白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外面的弟子们也散开走了,百草独自一人在灯火通明的练功厅呆站了一会儿。然后,她深吸口气,拿起抹布像往常一样开始擦垫子,努力赶走那些纷杂忐忑的杂念,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 她不会输! 她明天一定会战胜对手! 虽然她是因为秀琴的意外受伤而临时替补上场,可是既然明天就要上场了,她绝对不会让自己拖累整个队伍! “赶快回去吃饭啦!这里我帮你收拾!” 见明天就要比赛的百草居然还跪在地上用力地擦垫子,晓萤急忙冲进练功厅,将抹布从她手里抢过来,连声说: “左等右等你也不回来,还以为是从医院回来若白师兄就加紧训练你到现在,不放你回去吃饭呢,怎么竟然是在打扫卫生啊!哎呀哎呀,不要跟我抢啦,这些工作全都交给我就行了,你放心,我一定擦得干干净净!”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来。” 百草对她笑了笑,双手紧握住抹布继续埋头擦垫子。反正她也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若白让她今晚不要再训练了,回到房间她也只会对明天的比赛胡思乱想地紧张。 “百草,回去啦。”晓萤哀求她,“我妈专门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菜,已经热了好几遍了,如果我没能喊你快点回去,她会骂我的!拜托啦!” 呼啦啦—— 练功厅的纸门被拉开。 刚才已经四散走开的松柏道馆弟子们整齐地一字排开站在百草和晓萤面前,他们手里拿着抹布、水桶、扫帚、灰斗,仿佛要打响一场清洁战役般精神抖擞地齐声说: “交给我们吧!” 丰石上前一步,代表他身后的伙伴们对她们说:“晓萤,你陪百草回去吃饭,照顾她,让她好好休息,把其他的事情全都交给我们来做!” “可是……” 可是,他们刚才不是还不放心让她参赛吗?百草呆呆地望着他们,他们虽然在练功厅外是压低了声音对亦枫说的,然而她还是听到了一些。 “咦,太好了!”晓萤很高兴,松了一口气,对他们说,“我还以为你们会反对百草代替秀琴师姐出赛呢!” “其实我们是有点担心,不过我们不是反对百草,而且我们太紧张了……”丰石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不过,我们相信若白师兄,也相信百草一定会全力以赴地进行比赛的!百草,请你加油吧!” 其他弟子们也争先恐后地为百草鼓劲说: “加油,百草!你要有信心!” “加油!你一定会赢的!” “比赛的时候不要像前几天训练的时候一样总是发呆,要注意防守!” “不要紧张!紧张会影响你在赛场上的发挥!” “拿出那次打败金敏珠的气势来,我们相信你,明天你一定会获胜的!加油吧,百草!” 夜色已晚。 皎洁的月亮高高挂在空中。 被弟子们“赶”出练功厅,被晓萤强拉着往外走,百草只能边走边回头往后看。 练功厅内灯火通明。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一边替她做着原本应该由她来做的清洁,一边热烈地彼此谈论着明天就要进行的比赛。远远地望去,那样温暖热烈的气氛,就像她是承载着他们所有的期望,即将代表他们的荣誉而战。 胸口突然涌出滚烫的热流! 匆忙将头扭回来,她才勉强压下那股差点让她的眼眶都温热起来的陌生情绪。 身边的晓萤正滔滔不绝地说: “阿茵和萍萍也从医院打电话过来了,让你不用担心秀琴师姐,好好准备比赛,说秀琴师姐除了走路和翻身不太方便,其他情况都蛮好。她们说,秀琴师姐要她们一定要告诉你,小组赛里即使你输了,也有若白师兄和亦枫师兄撑着,不要紧张,不要压力过大。” 秀琴前辈…… “还有,刚才初原师兄来过了,给你留下一钵汤药,说是饭后温一温将它喝掉,会让你的嗓子不那么痛。”晓萤挠挠头,“奇怪,初原师兄怎么会说你嗓子痛呢?是你告诉初原师兄你嗓子痛?” “没有。” 傍晚在病房的时候,因为人多,她甚至没有跟初原前辈说话。但是这会儿被晓萤一提醒,她才发现自己嗓子痛得比下午更加厉害了。 “哎呀,对了,既然你明天要参加比赛,那么就不能当啦啦队的队长了!”晓萤猛地惊呼起来。 是的。 百草也怔了下。 “不过,你不要操心这些,啦啦队的事情还是由我负责,”晓萤想了想,“哪怕我们将嗓子喊到往后再也说不出话,也会坚持每一场都让松柏啦啦队的声音最响亮,所以——” 晓萤站定身子,两眼放光地紧紧盯着她,说: “百草!请你加油吧!” 夜色宁静。 远处,练功厅的灯光像一团温暖的星芒。 “是,我会加油的。” 她知道,她要做的不仅仅只是加油,她要打赢比赛,她要让松柏道馆就像秀琴没有受伤之前一样,继续一路胜利下去! 第二天,市立体育馆内战况激烈。因为小组赛进入半程阶段,每场比赛的胜负都显得尤为重要,甚至每场获胜的方式和比分都会影响到最终在小组内的排名,所以各个道馆都拼尽了全力,丝毫不敢松懈。 松柏道馆今天要对阵的是江北道馆。 目前在第六小组中,从大比分来看,松柏道馆和日升道馆的战绩全都是四战皆胜,并列小组第一。但是从小比分来看,日升道馆每战都是三场全胜,而松柏道馆有两次是以二比一的方式赢得胜利,处于落后的局面。 而江北道馆在开赛的第二天,败给了日升道馆。所以今天这场比赛对于江北道馆来讲极为重要,如果再输给松柏道馆,那么小组出线将会非常艰难。 松柏道馆也是同样的情况,因为日升道馆的实力强大,所以跟同小组内其他队伍的比赛更加不敢掉以轻心,稍有疏忽就可能面临被淘汰的命运! 第一个代表松柏道馆上场比赛的依旧是亦枫。 随着裁判宣布比赛开始,两个道馆的啦啦队爆发出了海浪般的加油声!几个回合的交锋下来,与亦枫对阵的那个江北弟子的实力不弱,比分交替上升,亦枫抖擞起全副精神,江北的弟子也严阵以待,场面越来越白热化。 “松柏加油——!松柏加油——!” “江北必胜——!江北必胜——!” 双方啦啦队的加油声震天的响,坐在场地旁边的百草有些恍惚,好像有种抽离感。昨天她还在啦啦队中,用她最大的声音为亦枫加油,虽然喊得嗓子要裂开般的痛,但是那时候,她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力量传递给代表松柏出战的若白他们! 可是今天…… 她竟是坐在这块专属于比赛选手的地方。 一旦亦枫结束比赛—— 下一个上场的就是她。 落后一分结束第一局比赛的亦枫浑身大汗地走过来,他喘气地坐到若白和她的身边,若白把毛巾和水递给他,低声同他分析那个江北选手的技术特点,告诉他下一局可以采用什么样的策略。 “嗯,好。” 短短的两分钟休息时间一过,亦枫点头应了声,起身继续投入第二局的比赛。汗水的气息依然弥漫在她身边,忽然间,恍惚的感觉渐渐散去,一种强烈的真实感让她紧紧握住手中的水壶。 第一局已经结束。 再有不到两局比赛的时间—— 她就要上场了! 双手僵硬地握住水壶,手心出了一些汗,水壶又湿又滑,她忍不住看向身边的若白,希望他能给她一点力量。可是他薄唇紧抿,正全神贯注看着场中亦枫的比赛,似乎根本不知道她紧张得呼吸都变得忽快忽慢起来。 第二局亦枫反超对手两分! “松柏无敌——!天下无敌——!” 在阿茵和萍萍缺席的情况下,晓萤率领的啦啦队依然喊声如雷动,丝毫不逊色于人多势众的江北啦啦队。 “第三局你稍微调整一下战术……” 若白凝神叮嘱亦枫,亦枫边咕咚咕咚地喝水,边点头听着。第三局临起身前,亦枫看了一眼百草,喊她说:“喂,百草,赶快做热身吧,马上就该你上场了。” “热身?” 腾地如弹簧般站起来,百草脑中一轰,马上、马上就该她上场了! 亦枫第三局的比赛开始了。 见亦枫越打越顺,比分差距逐渐拉开,若白放下心来,听到旁边有些声响。他扭头一看,是百草正在压腿,她的脸红通通的,眼睛有点发愣,拼命地压着腿,背脊却僵硬僵硬的。 若白皱眉。 他一言不发地又回头继续看亦枫比赛,果然,亦枫最终以领先五分的优势取得了今天跟江北道馆对阵的第一场胜利。 “啊——!亦枫师兄!” 观战的松柏道馆弟子们冲上去将大汗淋漓的亦枫围住,拥抱他,发出激动的欢呼声! 太好了,这样就不怕了! 亦枫师兄胜了一场,那么即使百草输掉,还有若白师兄在后面压阵,今天跟江北道馆的这一仗胜利的机率应该还是很大的! “松柏道馆的……”确认了一下登记表上松柏道馆新换上来的选手名单,裁判开始点名,“……戚百草来了吗?” “到!” 百草条件反射地应声,身体站得笔直,耳膜轰隆隆地响。 “江北道馆的陈二英。” “到!” 一个更加洪亮的声音响起,那是一个身体结实的女孩子,皮肤黑里透红,腰系红带。 “你们准备一下,十分钟后比赛开始。” “是!” “是!” 两个女孩子异口同声地说,彼此对望一眼,百草在陈二英的眼睛里看到一种初生牛犊般的莽直。 走回休息区的时候,百草听到身后有江北道馆的女弟子窃声地笑:“她居然才是白带,二英师姐,你肯定三两下就能把她打倒!” “百草,马上就该你了!” 晓萤和啦啦队的女孩子们也跑过来,她们七手八脚地为百草递毛巾、递水壶。晓萤紧张地为百草按摩放松肩膀,连声问: “你还好吗?你不紧张吧!不要紧张,你看亦枫师兄已经赢了一场了,你放轻松,千万不要紧张!” “……是,我不紧张。” 肩膀上的肌肉被晓萤捏得很痛,百草深呼吸。是的,她不能紧张,紧张对比赛一点帮助也没有,只能影响她的发挥。馆内选拔赛的时候,她就紧张得全身发硬,反应变得迟钝,这次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晓萤,只会说百草,你看你自己都紧张成什么样子了。”比赛过后的放松让亦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好笑地说,“再捏下去,百草的肩膀都会被你捏出淤伤来。” “哦!” 晓萤吓得连忙松手。 正在这时,场地前等待观战的松柏道馆弟子们突然发出一阵惊讶的喊声,竟然是秀达推着轮椅中的秀琴出现在体育馆内!秀琴的脖颈被塑胶托固定住,右臂上是厚厚的石膏,她坐在轮椅中,头部丝毫无法扭动。 “加油吧!” 被秀达推到百草面前,秀琴深深凝视她,只说了这三个字,然后让秀达将她推到场边观战的松柏道馆弟子们的队伍中。 “百草!要加油啊!” 跟秀琴、秀达一起从医院里出来,刚刚换好啦啦队装扮的阿茵和萍萍也一路喘气地跑过来,她们手里拿着彩球,紧紧拥抱住百草,激动地说: “我们相信你一定会赢的!” “选手准备上场!” 听到裁判的命令,百草站起身,她看了一圈身边那些啦啦队的女孩子们,见她们一个个虽然都很紧张,却全都对她做出加油的手势。视线最后落在若白身上,他正低声同亦枫总结刚才比赛中的情况,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到她。 他不打算对她说些什么吗? 前几天她作为啦啦队的一员观战,记得每场秀琴比赛前,若白都会对秀琴叮嘱一些话。现在她马上就要上场了,为什么他始终一句话都不对她说? 或许是由于她望向他的目光太过强烈,若白终于转过头来—— 看了看她。 他的眉心皱住。 她屏住呼吸,想要听清楚他指点她的每一个字。 “输了也没关系。” 若白面无表情地对她说。 “松柏道馆戚百草!江北道馆陈二英!开始!”裁判声如洪钟地宣布,于是,戚百草人生中第一场正式的比赛,打响了! 蔚蓝色的垫子上。 两个女孩子相视而立,彼此行礼之后,各自拉出架势。陈二英是一身簇新的道服,头发短短得像男孩子一样,握着双拳,边颠步边不停地发出一声声大喝。 百草还是那身洗得发旧的道服,同样是短发,她的头发却柔软得像小鹿身上的茸毛。她的眼睛也像小鹿一样澄澈得黑白分明,握紧双拳,她按照自己的节奏颠着步伐,没有喊叫,而是紧紧盯着面前不时试探出击的陈二英。 “呀——!” 陈二英率先发起了攻击,一记侧踢闪电般向百草踢来! “喝——!” 百草同时迸出一声大喊,腾空而起! 两人的身影在空中交错! 紧挨场边的参赛队员区,见若白紧紧盯着场中百草动作的每一个细节,亦枫打着哈欠问: chapter 12 百草的胜利给松柏道馆带来的震撼甚至远远超过了松柏五连胜本身所带来的兴奋! 原以为秀琴师姐意外受伤,今后所有的对阵只能指望若白师兄和亦枫师兄,一旦他们两人有一个落败,松柏道馆就会必输无疑,想要从预赛中出线就会变得岌岌可危。 可是今天这一战,百草竟然如此干脆利落地以绝对的优势打败了江北的选手,那种风范、那种气势,让人完全忘记就在两个星期前她还是被人嘲笑的只有蛮力毫无技巧的人! 脱胎换骨! 简直是奇迹的诞生! 松柏道馆内一片欢声笑语,所有弟子的期望在百草获胜的那一刻又被完全点燃了! 傍晚的彩霞将小木屋笼罩在温柔的霞光中。 正在为田圃中的药草浇水,初原听到一串如小鹿般激动急促的脚步声在小路上越跑越近,他转头看去时,百草已经气喘吁吁地站在他的面前。她涨红着脸,胸口一起一伏,急速地喘气,仿佛一路都是这么疾跑过来的! “我赢了——!” 声音里还带着喘息,她激动地望着他,眼睛亮得像星星,全身上下都绽放着快乐和兴奋的气息。 初原笑了,说: “祝贺你。” “十四比四,我打败了江北道馆的陈二英!” 高兴得如同每个细胞都涨满了一样,看着他笑意温柔的双眼,她的脸更加涨红了起来。虽然羞愧自己只是刚赢了一场胜利就如此急不可待地来告诉他,可是又是真的那么想要告诉他,想要他分享她的激动和兴奋。 初原笑着揉揉她的头发。 “……我走了,吃完饭还要去训练,”被他温热的手掌揉抚着头发,她忽然脸红得不可自持,跑出去几步,她又站定身子,眼睛亮亮的期盼地望着他,说,“……初原前辈,你,你会去看比赛吗?” 跆拳道的比赛…… 他已经多长时间没有去看过了。 春日的风拂过田圃,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药草淡淡的味道融合在一起,等初原回过神来时,小路上她的背影已经跑远得几乎看不到了。 晶莹的水流细细地从洒水壶中流出。 想起她刚才兴奋的笑容和亮晶晶的眼睛,他的唇角不由得又弯出一抹微笑的弧度。 ****** 晚上,练功厅里的若白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弟子们涌进来,纷纷自告奋勇要当百草的陪练,都被他赶了出去,将纸门拉上,里面只留下百草和晓萤、他和亦枫分组进行实战练习。受到胜利的鼓舞,晓萤发扬一不怕累二不怕疼的陪练精神,只要百草能够再接再厉打好下面的比赛,她全都豁出去了! 可是半个小时练下来,晓萤还是叫苦不迭地吃不消了。无论是百草主动进攻她,还是她主动进攻而百草防守反击,几乎每一个回合都是以她被百草踢倒在垫子上告终。 浑身骨头都像是被拆散了一样。 见晓萤瘫在垫子上,痛得嗷嗷叫,实在爬不起来了,若白只得让她们先休息十分钟。 “这里痛不痛?” 晓萤呆呆地侧头盯着正为她按摩肩膀的百草,自顾自地发愣,全然没有听见百草问她的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百草会有如此惊人的进步,不应该仅仅是天降奇迹那么简单。 回想着下午的比赛,再回味一下刚才她陪百草实战的感觉……那种感觉,好像一切都在百草的掌控中一样,她要怎么出腿,打算怎么进攻,百草都好整以暇地等在那里,一打一个准! 咦,慢着…… “啊——!所以说,是你的神功练成了对吗?!” 瞪大眼睛,晓萤兴奋地尖声喊: “制敌以先机!在出招之前看破对手的起势!百草,你已经做到了对不对!所以你才会变得这么厉害!天哪,百草太了不起了,你是天才啊!” “喊什么!” 被打扰到同亦枫的实战对练,若白皱眉低喝,晓萤顿时吓得缩了缩脑袋,不敢说话。打量了一眼尴尬地坐在晓萤身旁的百草,若白目光冰冷地说: “不要只是刚刚赢了一场,就忘乎所以。” 见若白又开始继续和亦枫练习,晓萤拍了拍胸口压惊,叹一口气,低声继续刚才的话题说: “唉,现在觉得古人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还是很有道理的。” “嗯?” 百草愣了愣。 “你看哦,你神功大成,在今天的比赛里大发神威,打江北陈二英真是打得酣畅淋漓。刚才对付我的进攻更加易如反掌,就像如来佛对付孙悟空一样,无论我准备出什么招式,都在你的指掌间,对吧?” “那不是神功。” 这段日子来她每天研究不同对手的出招,发现不同的人在出横踢、后踢或者双飞踢等等招数时,身体各部位的起势变化虽然都有着或多或少的不同,但是也有着一些微妙的相同的地方。 就像廷皓前辈说的那样。 …… “虽然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但是人们还是不会把树叶误以为是蝴蝶。虽然出同一个招式的时候,每个人的起势会不尽相同,但是毕竟他们准备使出的是同一个招式。” …… 一开始她摸不准,每次换上新的对手都要重新捉摸,而且常常判断错误,但是随着捉摸的时间变长,感觉也变得越来越迅速和准确。今天面对陈二英,因为陈二英的打法简单缺乏变化,所以对付起来就格外容易。 突然—— 心中一动! 她猛然向若白望去,原来…… “可是为什么你能练成神功呢?”哀叹着,晓萤自顾自地说,“我是和你同时知道这个神功的练习方法的,可是为什么我没练呢?”沮丧死了,为什么她没练,否则她现在也会变得很厉害了吧。 定定地望着若白和亦枫对练的身影,百草略微有些心不在焉,顺口说: “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晓萤思考半天,喝了几口水,终于还是颓丧地说,“因为太辛苦了,会被踢得好痛,而且还不知道被踢得那么痛能不能练成,也就你这个傻瓜会去练这种功夫。” 百草笑了笑,继续帮她按摩肩膀。 “说你是傻瓜吧,你还真的练成了!所以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晓萤又开始感叹,“天才也是靠努力得到的,在天才的背后累积了多少汗水啊,与其嫉妒别人的幸运不如感叹别人的付出……”一串串的人生哲理从她嘴里滔滔不绝地阐述出来。 看到晓萤一脸羡慕的样子,百草说:“你现在开始练也不迟,我有了一点心得,你在观察对手的时候……” “我才不要!”晓萤不感兴趣地打断她,嗯,肩膀被百草按摩得好舒服哦,“要被你踢成百上千次还不一定能练成,我受不了那个苦啦!嘿嘿,反正我也没打算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高手,我只要将来能考上一个差不多的大学,帮师父经营松柏道馆,把松柏道馆的名气宣扬出去,就完成我人生最大的梦想了!” “开始练习!” 若白没有回头地冷声喝断两人的聊天。晓萤有点不情愿地从垫子上站起来,但是一想到明天百草还要继续比赛,她又立刻鼓起满满的斗志! “来吧!” 晓萤拉开架势,对百草大声喊!只要百草能一路胜利下去,区区陪练一个晚上,算得了什么! 可是十几分钟以后,雄心壮志要陪百草练足整个晚上的她再次瘫到垫子上爬不起来了。若白见晓萤确实累得只剩喘气的份,皱了皱眉,只得让她和亦枫先回去,他自己陪百草练习。 夜晚。 空荡荡的练功厅内只剩下若白和百草两个人。 “前踢!” “后踢!” “侧踢!” “……” 像昨晚一样,若白举着脚靶让百草一遍又一遍练习着基本腿法,神色淡淡的,仿佛没有其他任何话想同她说。百草也不敢说话,只是按照他的口令认真地向他手中的脚靶踢去! 几十个腿法做下来,汗水湿透了她的道服,她的呼吸有些不匀,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喘气,可是一声也不敢喊累。 “今天就到这里。” 若白放下脚靶,看到她满脸的汗水,又说:“这几天你不用打扫卫生,直接回去休息。” “没关系,我可以做的!”她急忙说。 他眉心一皱,不再跟她说话,转身向练功厅外面走去。 “若白前辈!” 她鼓起勇气喊住他,对着他停下来的背影,说: “对不起,那时候你选择让秀琴前辈出赛,我不应该质疑你的决定。请你原谅我。” 看到赛场上只会蛮打蛮冲的陈二英,她仿佛看到了馆内选拔赛中的她,她明白了为什么当时若白会选择秀琴。 若白的后背略微僵直了一下。 “还有……” 她咬了咬嘴唇,不安地说: “谢谢你。你一直不断地换搭档给我,是为了让我更好地观察对手,是吗?” 月光从半敞的纸门洒照进来。 他的道服后心也有濡湿的汗迹,夜风吹过,微湿的头发黏在他脖颈的凹窝处。 “别想那么多,”若白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然后,他的身影便融入了夜晚的月色中。 ****** 如果百草的第一场胜利还可能是侥幸,那么在第二天同金昌道馆的比赛中,她益发出色的表现和七比三的大比分优势获胜,使得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彻底心服口服了! 六连胜! 然后松柏道馆遇到了在第六小组中实力最弱连战连输的奥静道馆,第二局的时候,百草一个犀利的下劈,对手竟直挺挺地就晕倒过去,ko完胜! 七连胜! 越战越勇,一路势如破竹,随着裁判一次次向她挥出象征着胜利的手势,松柏道馆连战连胜气势如虹的戚百草引起了各家道馆的注意。 小组赛进入了后半程,各小组的排名形势渐趋明朗,那些有可能出线的道馆纷纷开始观察自己也许会在复赛中遇到的对手。在戚百草比赛时候,场地四周前来观察她的各道馆选手和弟子越来越多,日升道馆的弟子们甚至专门将她比赛的情况用dv录了下来,作为备战研究的资料。 这一天,松柏道馆终于迎来了同日升道馆的对决! 日升道馆是去年道馆挑战赛的八强队伍,实力强大。在道馆挑战赛开战前,松柏道馆曾经和它进行过一场热身赛,三场比赛下来,除了若白险胜一场之外,亦枫和秀琴都败给了日升道馆的弟子。 目前日升道馆和松柏道馆都是七战全胜,并列小组第一,然而日升道馆以累计的净胜场数领先。所以今天这一战,关系到在第六小组的预赛中,究竟谁将有可能最终成为小组第一! “松柏加油!松柏加油!” “日升无敌!日升无敌!” 双方啦啦队的加油呐喊声此起彼伏,第六小组中两支最强队伍的对决也引来了很多其他道馆的观战。从亦枫上场的第一局比赛开始,气氛就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 “亦枫师兄!加油加油——!” 晓萤率领着啦啦队队员们用全身的力气呼喊加油,可是日升道馆的那个弟子异常强大,三局下来,亦枫使尽浑身解数,却终以两分的劣势输掉了第一场。 坐在场边,亦枫闷闷地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水。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一片死寂,日升道馆的啦啦队又喊又跳,将她们获胜的师兄拥抱住欢呼。 “没关系。” 若白拍拍亦枫的肩膀。 裁判为第二场比赛双方道馆的参赛女弟子点完名,百草在赛场边继续做热身运动。晓萤她们紧张地围在她的身旁,既想让她一定要加油一定要赢,又怕给她太大的压力会让她发挥失常,反而一个个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见她一热身完毕坐下来,就全部立刻上去为她按摩肩膀、按摩胳膊、按摩腿。 这是决定性的一战。 如果百草也败下阵来,那么松柏道馆就输了,在只剩明天最后一场比赛的情况下,日升道馆小组第一的排名就会基本确立。虽然预赛出线后,进入复赛的十六支队伍将会重新抽签组合,第一第二似乎并没有多大关系,但是小组内的排名也关系到道馆的荣誉啊! “百草。” 亦枫喊住正往场地走去的百草,朝她伸出右手,她一愣,下意识地同样伸出右手,“啪”地一声,亦枫击上她的手掌! “加油!” 接着,若白也伸出手,三个人的手掌叠在一起。 “加油。” 他沉声说。 深吸一口气,右手还余有若白和亦枫手掌的温度,百草走上赛场的垫子。对裁判和日升道馆的封萍行礼之后—— “呀——!” “喝——!” 两个女孩子展开第一轮的进攻,比赛开始了! 市立体育馆内,每块场地上都正进行着火热的比赛,呐喊加油声震天响。在第四小组中等待下一场对阵普海道馆的全胜道馆弟子们,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斜后方第六小组的比赛场地,那个正在场地中央代表松柏道馆出战的女孩子,竟是与他们共同生活了六年的戚百草。 她身上还是那身洗得发旧的道服。 那个总是被他们欺负,总是被他们刻意忽视,总是像不受欢迎的异类般被他们鄙视,总是沉默地站在队尾的戚百草,就是此刻这个正对阵日升道馆的封萍,威风凛凛,恍若绽放出万丈光芒的女孩子吗? “百草百草——!大展神威——!” “百草百草——!每战必胜——!” “哇——!!!” 松柏道馆的啦啦队和弟子们发出激动的喊声,百草又得了一分,全胜道馆的弟子们远远地能看到记分牌上的比分是3:1。是第一局比赛结束了吧,她浑身是汗地走到场边休息,松柏道馆的亦枫递给她毛巾,松柏道馆的大师兄若白将水递给她,松柏道馆啦啦队的女孩子们挥舞着七彩花球高兴地对着她又跳又喊,她边喝水边对她们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百草的笑容。 光雅呆呆地望着远处百草唇角那抹腼腆的、却仿佛会闪光的笑容。在全胜道馆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她一直以为百草是不会笑的。沉默得像个怪人,永远穿着同一件道服,固执得像头牛,所以她生平最讨厌的除了那个人之外,就是戚百草了。 是的,她讨厌戚百草! 是那人带给了全胜道馆至今都难以洗刷的耻辱,可是戚百草却偏偏死心塌地认他为师父。那人应该被所有人鄙视,应该为他的错误付出一生的代价,却因为有戚百草跟屁虫般的追随,竟显得不那么孤独。 每当看到那人对百草说话时露出慈爱的神情,每当看到百草像女儿一样站在那人的身旁,她就无比地厌恶这两个人! 可是当百草真的被赶出去了。 当看到投入松柏道馆门下的百草仿佛得到了新生,光芒璀璨得引起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当看到此刻在松柏道馆弟子们的笑容簇拥里,百草唇角绽放出的那抹羞涩腼腆的微笑—— 而松柏道馆里的那人,鬓角的白发越来越多,孤独的身影显得益发苍老…… 她更加百倍地讨厌戚百草! “啊——!百草!” “百草!胜了!我们胜了——!” 惊天动地的呐喊和尖叫声从斜后方的场地传来,光雅望过去,发现百草的比赛已经结束了,7:4,百草战胜了日升道馆的封萍。百草被松柏道馆的弟子们拥抱欢呼着,封萍也很大方地特意走过去对百草表示祝贺,百草对封萍鞠躬回礼。远远的,竟似察觉到她的目光,人群中的百草抬起头,向她望过来—— 光雅咬牙将头扭过来! 只不过是一场胜利,也值得炫耀吗,百草这个叛徒!是全胜道馆把她养大,教给她跆拳道,就算是……就算是全胜道馆将她赶出去了,她也不可以代表松柏道馆参赛啊! 一种莫名的屈辱和愤怒让光雅忽然想哭。 她恨所有那些带给全胜道馆耻辱,背叛了全胜道馆的人,包括那人、包括戚百草、包括黎蓝师姐! 全胜道馆同普海道馆的比赛开始了。 普海道馆的啦啦队呐喊得震天响,全胜道馆的弟子们鼓起劲喊了几声加油,可是看着仲和师兄被对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又呆呆地什么都喊不出来了。 至今一共七场比赛下来。 全胜道馆场场皆败。 积零分。 名列小组倒数第一。 他们原本就没奢望全胜道馆能够从小组赛中出线。 他们只是希望能比去年的比赛打得好一点,哪怕就多胜一场也行,他们不想再被其他道馆嘲笑说全胜全胜全不胜。 可是就在比赛前夕,黎蓝师姐竟突然离开全胜道馆,投到清河道馆门下。从没有过比赛经验的光雅仓促出战,全胜道馆的实力变得更弱。 大比分落败,仲和结束了他的比赛。 光雅走上赛垫。 她紧了紧腰带,对裁判和对手行礼,目光却再次望向那块松柏道馆的比赛场地。若白也胜了,松柏的弟子们激动地不可自持,有几个啦啦队的女孩子甚至喜极而泣。那是一片兴奋欢呼的海洋,在那片海洋里,她没有看到百草,可能是被欢庆的松柏弟子包围住了,所以看不到吧…… “开始!” 裁判低喊,做出比赛开始的手势。 “普海加油——!普海加油——!” 场地边全是普海道馆的加油声。 全胜道馆的弟子们颓然无声地站着,很多弟子甚至扭过脸去,不想再去看光雅狼狈地一次次地被对手踢倒的场面。仲和仿佛刚才已经被打得麻木了,一脸呆滞地看着光雅的记分牌上始终不变的“0”。 “啪——!” 看到光雅又一次被梅玲旋身后踢踢中,狗啃泥一般俯面趴倒在垫子上,良久爬不起来,普海道馆的弟子们爆发出一阵哄笑! chapter 13 经历过跟日升道馆的比赛,小组赛最后一天的对手是实力不是很强的立威道馆,整个比赛打得毫无悬念,亦枫、百草和若白全都是轻松取胜。 九连胜! 松柏道馆竟然真的以九连胜的全胜战绩杀入复赛!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沸腾了,没有任何方式可以表达出他们心头的狂喜和激动,这是几年来松柏道馆在预赛中史无前例的好战绩! 虽然开赛前他们曾经想过,只要松柏今年能冲入复赛就不错了,毕竟馆内女弟子中实力最强的初薇师姐没有参赛,松柏的阵容大打折扣。然而,半途中代替秀琴出战的百草竟然奇迹般地连战连胜,甚至打赢了日升道馆的封萍,不由得让松柏道馆弟子们的期望像吹着气的气球一样不断膨胀! 说不定—— 松柏道馆能打入八强! 也许能够打入四强! 如果上天赐予他们好运气,说不定真的能打到决赛呢! 小组赛结束后有一天的休息时间,然后才开始复赛阶段的比赛。这一天,除了亦枫和百草照常在练功厅训练备战,其他所有的弟子们都坐立不安地等待着若白带回来的复赛抽签结果。 “上帝保佑啊。” 不停念叨着这句话,晓萤同其他弟子们一样焦急地等在道馆门口。上帝啊,请您保佑松柏道馆!请把所有的弱队跟松柏抽到一起,请把所有的强队抽得远离松柏,拜托了! 然而当若白回到道馆。 他带回来的抽签结果仿佛是一根闪着寒光的针,将刚刚膨胀起来的松柏道馆弟子们的希望,硬生生地扎破了。 目瞪口呆。 呆若木鸡。 沮丧。 悲愤。 绝望。 预赛的第一场,松柏道馆要应战的是上届挑战赛的四强之一,坚石道馆。在上届比赛中,坚石道馆会止步于四强,是因为他们半决赛遇到的是贤武道馆,否则坚石道馆将很有可能杀入决赛。 而接下来,松柏道馆与坚石道馆之间谁胜出,谁就将对阵贤武道馆与空仁道馆之间的胜者。 贤武道馆怎么可能会败给空仁道馆。 那么就是说,即使松柏道馆侥幸胜了坚石道馆,在第二场与贤武道馆的比赛中,也会必输无疑。 什么样的形容词都难以形容出松柏道馆弟子们得知抽签结果后那一瞬的心情。就像原本从没奢望过的人,突然有了一个美丽的梦想,正要朝着那个梦想满怀憧憬的前进,却在下一秒发现那其实是一个绝不可能的妄想。 那还不如让他们从来没有幻想过。 如果那样,就不用经历这种难以接受的从天堂掉入地狱般的落差。 松柏道馆内被低气压覆盖。 弟子们沮丧地唉声叹气。 可是站在庭院的草地上,望着练功厅里的若白、亦枫和百草刻苦训练的身影,他们又不敢说出任何丧气的话来。 时间一晃就到了晚上。 百草把浸满汗水的道服洗干净,用力拧出衣服里的水,搭到外面的晾衣绳上。见她的表情始终很平静,晓萤忍不住了。 “你不紧张吗?” “嗯?” 见晓萤已经躺好,百草关上灯,也躺到自己的床上,盖上薄被。下午的时候初原带她去了小木屋,为她揉搓药油,这几天连着比赛,胳膊和腿上的淤伤积累了很多。她想问他,整个预赛他都没去体育馆看比赛,那么复赛阶段他会去吗?可是挣扎了很久,她也没问出口。 “明天那场估计会很难打。”晓萤担心死了,“亦枫师兄和若白师兄努力一下的话,也许可能说不定还有点希望……至于你,你将要对上的是林凤啊……百草,你应该听说过她吧?” “是,我听说过。” 在婷宜出道之前,坚石道馆的林凤一直稳坐岸阳跆拳道女子选手的第一把交椅。据说她比赛时的风格异常冷凝,对方往往还没比赛,在气势上就会先输她三分,所以被其他道馆的弟子们称为“冷罗刹”。 “拜托!你怎么说的这么平静啊!那是林凤哎!除了输给婷宜前辈,她从来没有输给过任何人!”晓萤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焦虑的心情了,虽然她不想让百草太紧张,可是她更怕百草太大意轻敌了。 “……我,”百草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发呆,“……我没有很平静啊,我其实很紧张……”只是若白告诉她,即使紧张也不要表现出来,在对手面前一定要显得有自信。 “唉,算了,你还是不要紧张比较好。”越紧张,明天的比赛会越难打吧,晓萤趴在枕头上,想了想,又伤心起来,“即使咱们能侥幸胜了坚石道馆,下一场就要碰上贤武道馆,怎么会这样呢,太不公平了!” “……” 百草又发了一阵呆。 如果能胜了坚石道馆,她就会遇到婷宜…… 闭上眼睛,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将自己骤然紧张起来的身体放松。不要想那么多,还是先比完明天的比赛再说。 ****** 市立体育馆内气氛热烈。 顶棚的几十只灯管将比赛场地照得明亮异常。今天是复赛的第一场,从下午两点开始,一共要进行八场比赛,分别在四块场地上同时进行。 观众席上座无虚席。 进入复赛之后,各道馆的非参赛弟子们都不能再像小组赛时那样,在场内随意走动。各支参赛队伍的啦啦队也只能在观众席里为比赛中的伙伴们加油,她们无一例外地全都坐到最前排的座位上,选择离自己道馆距离最近的地方,准备好了各种加油的“武器”! 比赛还没开始。 十六支道馆的啦啦队就已经开始呐喊了,仿佛只要她们用力地加油了,代表她们出战的伙伴们就能多出一份力量来。 “空仁加油——!空仁加油——!” “明浩必胜——!明浩必胜——!” “坚石稳赢——!坚石稳赢——!” “贤武第一——!贤武第一——!” “……” “松柏无敌——!!松柏无敌——!!” 在如浪涛般此起彼伏的加油声中,松柏道馆啦啦队的声音破众而出,格外响亮。众啦啦队诧异地纷纷侧目看去,松柏道馆的弟子人数在岸阳的所有道馆中算是比较少的,啦啦队的队员肯定也少,怎么可能发出这么嘹亮的声音。这一看不打紧,众啦啦队全都看得目瞪口呆—— 只见晓萤将一个硬纸卷成的简易喇叭放在嘴边,右手有力地指挥着,她周围的女孩子们也同样拿着纸质的喇叭随着她呼喊! “松柏无敌——!!!天下第一——!!!” 因为大赛不允许带喇叭进场,所以晓萤和阿茵她们昨天冥思苦想了好久,灵机一动,决定自己动手做出简易的纸喇叭,这样就可以将她们的声音放大好几倍了。 嘿嘿。 得意地看到其他道馆啦啦队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晓萤把手一挥,阿茵立刻举出一块巨大的牌子。于是各啦啦队都看到了那块巨大的牌子上八个如斗大般的字—— “尊重创意,请勿剽窃!” 噗——! 各啦啦队队员们差点吐血,满脸黑线地打算与松柏道馆的喇叭啦啦队硬拼到底! 但是跟坚石道馆的这一战,打得并不顺利。从第一局开始,亦枫就陷入落后的局面,他素来用困倦的模样使得对手松懈,可是在坚石道馆的弟子面前,这个方法竟完全没有奏效。在坚石道馆弟子凶猛的进攻下,亦枫有些施展不开,眼见着比分一点一点被拉大。 第一局结束。 记分牌定格在5:2。 看着亦枫满身大汗地走过来,百草立刻站起身,把毛巾和水递到他手中。若白对亦枫说,要转变一下战术,亦枫边擦汗边点头,咕咚咕咚将水喝得见底。 “亦枫加油——!!亦枫加油——!!” 观众席上,晓萤和啦啦队的女孩子们大声为他加油。 第二局比赛一开始,亦枫从防守为主,变成以进攻为主,一度将比分缩小至6:4。可是坚石道馆的弟子随即也调整了战术,防守反击,稳扎稳打,在这局结束的时候居然又把比分拉大到8:4。 亦枫的体力似乎有些跟不上了。 看着亦枫只擦了几下汗就把毛巾扔到旁边,握着矿泉水的手时不时抖动一下,百草终于忍不住走到他身后,说:“亦枫前辈,我帮你放松一下肩膀好吗?”小组赛中,这些都是松柏道馆的小弟子做的,可是现在弟子们只能坐在观众席中观战。 若白抬头看了眼她。 “好。”被她轻重适宜地按压着肩膀,亦枫长长吐出一口气,直到裁判示意第三局比赛开始,他才缓缓站起身,说,“谢谢你,好多了。” 第三局。 “亦枫师兄——!!反败为胜——!!” 在松柏啦啦队奋力的加油声中,亦枫抖擞精神,一度又将比分追回来一些。可是紧接着,他的体力再次出现了透支,被坚石道馆的弟子一连串进攻下来,最终竟是以13:6的悬殊比分输掉了。 观众席上,松柏啦啦队一阵沉寂,晓萤死死咬住嘴唇,她身边的女孩子一个个全都呆若木鸡。 虽然抽签结果一出来,她们就知道这场跟坚石道馆的比赛会很不好打,做好了可能会输的思想准备。虽然她们见过亦枫师兄失利,就算在小组赛中亦枫师兄也输过两场,可是,怎么会以这么大的比分输掉,仿佛完全不是那坚石道馆弟子的对手。 明明亦枫师兄这一年来进步不小,按说,是有一拼之力的啊…… 难道松柏又要止步于复赛了吗? “坚石无敌——!坚石无敌——!” 隔壁看席上,坚石道馆的啦啦队兴奋地欢呼着。虽然早就知道打败二流的松柏道馆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是能够以这样的大比分获胜还是很让人喜出望外的! “打起精神来,我们还没输,我们还有百草!”晓萤瞪圆眼睛,大声说,“来吧,我们为百草加油,百草不会输的!” “是——!” 阿茵她们齐声回答!虽然相对于亦枫师兄,她们其实对百草更不看好,可是……百草参赛以来一直都没有输过,也许是一员福将也说不定呢。 晓萤拿着喇叭鼓足了气力喊: “百草加油——!百草加油——!” 啦啦队的女孩子们大声地跟随她喊着: “百草加油——!!百草加油——!!” 听到那些为她加油的声音,百草深吸口气,向比赛场地走去。她知道,她不能输,亦枫已经输了,如果她再落败,松柏道馆就要止步于复赛第一场。 “……对不起。” 亦枫的声音从头上蒙的大毛巾里面闷闷地传出来,颓然地坐在那里,他一口水也没喝。她一怔,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她只憋出一句话: “我会加油的。” “去吧。”若白凝声说,“当心林凤,不要被她压住打。” “是。” 有点不明白若白这句话的意思,百草站到了赛场上,在从观众席中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加油声中。 她与林凤面对面站在一起。 以前只是在传说中听到过林凤的名字,小组赛的时候也没有观看过坚石道馆的比赛,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林凤。 身高将近有一米七五,十九岁的林凤站在百草面前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那种压迫感不仅仅来自于她的身高,也不仅仅来自于她身经百战的气场,而是有那样一种让人惊愕的—— 阴冷之气! 那股阴寒得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迎面而来。 百草竟不由自主打个寒颤。 那双冷冰冰的眼睛,林凤阴恻恻地打量她,发出一声冷笑,那冷笑中的不屑和嘲弄让百草僵住了。就在这时,裁判大声宣布—— “比赛开始!” “林凤必胜——!!林凤必胜——!!” 坚石道馆啦啦队大声呐喊着。 “百草加油——!!百草加油——!!” 松柏啦啦队也毫不示弱,用尽全力地为百草高喊加油,而转瞬之间,场内百草和林凤已经过招了几个回合。 怎么回事? 握紧手中的纸喇叭,晓萤瞪大眼睛,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为什么今天的百草好像跟前几天比赛中百草不一样了?小组赛中接连几场胜利下来,百草身上原本已经渐渐有了一种属于高手的自信,可是此刻面对着林凤…… 百草的手脚竟像是被绑住了一样! “嗤!” 又是一声冷笑,在百草正欲出腿进攻的一瞬间,那声不屑的冷笑像一道冰雪将她的身体冻住。电光火石间,林凤已一连串抢攻过来,“啪”的一脚,将百草的右脸踢得重重甩了过去! 记分牌翻过—— 0:3 脸上火辣辣的痛,脑袋也被踢得发晕,为什么会这样,百草有些懵了。在林凤的冷笑声中,前几场她已经掌握得比较熟练地先观察对手起势,然后予以反击的战术仿佛失去了施展的空间,每一次对方的冷笑都是响在她欲起势的时候,令她不禁有些进退失据。 冷静! 深吸几口气,百草不敢再贸然进攻,紧紧盯着林凤,目光聚焦在她的肩膀上,全神贯注盯紧她身体的每一个变化。可是林凤时不时的冷笑总是使她的视线不知不觉地离开林凤的肩膀,陷入到那阴恻恻的笑声中去。 林凤也并不急于进攻,她冷笑着,不慌不忙地颠着脚步,以一种奇异的节奏向百草压迫过来,百草步步后退,她步步紧逼。 “嗤!” 随着林凤的一声阴冷的笑,百草赫然发现自己竟然被她逼得眼看就要出界了,不由得心中一慌! “啪啪——!” 林凤冷笑着飞身双踢,双腿全都落在百草身上的得分区,那力量如此之大,直接将百草踢出界外! 第一局比赛结束了。 百草呆站了几秒,才梦游般地走回休息区,1:5,这个比分甚至比刚才亦枫输掉的第一局还要悬殊。无论她是试图进攻还是防守,那一声声的冷笑都如影随形地适时响起,仿佛林凤已洞悉了她的每个意图,而她的每个意图在林凤面前都显得极其滑稽可笑。 “百草,你下一局……” 若白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对她低语,她发怔地听着,连亦枫向她递过来的水和毛巾都没有看到。 “看起来,林凤前辈又进步了不少。” 场边的待赛区,婷宜对廷皓说。目前在岸阳的女子选手中,惟一能跟她稍微一较高下的就是坚石道馆的林凤了。她记得自己刚出道的时候,曾经在当时稳坐岸阳第一女弟子宝座的林凤手下败过好几次,就跟今天百草的情形差不多。 “林凤前辈一直都很努力地在进步。” 根本没有注意到婷宜是在同廷皓说话,申波推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一边认真埋头做笔记,一边回答。 他将刚才坚石道馆与松柏道馆第一场对阵的情况仔细记录了下来。坚石道馆与松柏道馆的比赛结束后,同一块场地上即将进行贤武与空仁的比赛。经过严格的馆内选拔赛,今年的他终于获得了代表贤武参赛的资格,因为贤武道馆不用参加小组赛就直接晋级复赛,所以稍后将是他首次出战。 “没错,林凤前辈是很有毅力也很能吃苦的选手,也许明天的比赛不会打得太轻松。”说完,婷宜发现哥哥始终没有说话,不禁扭过头去看他,见他的目光却是落在前方正听若白说话的百草身上。 百草…… 婷宜心中陡然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她没想到百草居然会半途代替秀琴出战,而且竟然连战连胜,使得松柏道馆最终以小组第一的成绩杀入复赛。不过,她看过松柏道馆在小组赛的对阵表,除了日升道馆的封萍还有几分实力,跟百草比赛过的那些对手实力都不是很强。百草,也许不过是运气比较好罢了。 “哥,你觉得我还会像去年一样,明天在第三局之前就将林凤前辈ko掉吗?”根本没有考虑百草胜出的可能性,婷宜微笑着问廷皓。 看到百草对若白点点头然后向比赛场地走去,廷皓收回视线,看一眼身边的婷宜,说:“你认为一定会是坚石道馆胜出?” “难道百草能战胜林凤前辈?”婷宜微诧。 “我记得你刚出道的时候,也没有人相信你能打败林凤。”裁判宣布第二局比赛开始,廷皓的目光重新落在场地中央的百草身上,“她进步非常快,婷宜,你不要太大意了。” “林凤师姐,天下无敌——!!” 坚石道馆的啦啦队为第二局激动地呐喊着。 因为亦枫的失利和百草第一局的大比分落后,松柏啦啦队的女孩子们或多或少有些情绪低落,晓萤看着沮丧的伙伴们,咬咬牙奋声大喊: “百草百草!决不放弃——!” 阿茵她们也条件反射般地立刻跟随她喊: “百草百草——!!决不放弃——!!” 就算百草也会输掉比赛,她们也要努力地为她加油!比赛可以输,气势不可以输! 场中,百草大喝一声,拉出架势,按照自己的习惯颠着脚步,努力忽视掉林凤的脚步节奏。她紧紧盯住林凤,就像若白告诉她的那样,彻底忘掉第一局的比赛,就当作比赛才刚刚开始! 见百草不再被她的进攻节奏牵着走,林凤微微眯了下眼睛,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强大的阴恻恻的气息立刻又凝聚在她身上。她轻蔑地逼近百草,一步一步,逼得百草步步后退,跟第一局结束时一样,在将百草逼到临近出界线的那一刻—— 林凤眼神冰冷,唇角勾出一抹冷笑—— 那种强大的—— 鄙视的—— 能将所有对手信心摧毁的—— “她的冷笑就是她的武器,”若白凝声说,“如果要战胜她,首先就要……” “嗤——!” 一道鄙夷不屑的冷笑从百草的唇边发出来!仿佛有千万道阴沉的暗光从她体内迸射出来,仿佛她是蔑视人间的黑暗女王,任何人站在她前面都会变得如蚂蚁般卑贱! 后记 其实很久以前就想要写篇以跆拳道为题材的小说了。 最初动起这个念头是在2004年奥运会的时候。新闻里播报说,在刚刚结束举行的女子67公斤级跆拳道半决赛中,因为裁判判定对手无法继续进行比赛,我国选手罗微获胜取得进入决赛的资格。 忘记当时我正在做什么,只记得很是愣了一愣,心想,咦,居然会判定对方无法继续进行比赛啊,这个裁判蛮好的呢。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罗微在半决赛中一个下劈,将对手直接劈晕,送到医院抢救去了,所以裁判才会这么判了。 好厉害的功夫啊! 那么出色的罗微和陈中! 看着她们穿着雪白的道袍在赛场上,一腿腿又帅气又犀利的进攻,然后夺得金牌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五星红旗为她们升起! 真是彻底被迷住了。 于是一直想写,想写普通的一个女孩子怎么成长为一个了不起的跆拳道高手,这成长过程中的欢乐、辛苦、泪水和胜利,还有伴随着她的爱情。 脑海中大致有了这个故事的轮廓。 也有无比的冲动想去写她。 可是好长时间都踌躇着不敢轻易下笔。 毕竟对跆拳道这项运动了解得不是非常专业,怕写得不伦不类,怕写了被大家笑,汗。所以只是一直收集有关跆拳道的资料,想要多了解些,了解得更细致些再开始这个故事。 直到去年年底。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原本写着一个欧洲的故事,忽然不知道是哪根神经被触动了,一定要写她不可。就算是那个欧洲的故事已经写了五万多字,也一定要写这个跆拳道的故事。 刷刷刷写了三万字。 写得欲罢不能,更是不舍得丢下了。 这时,漫漫龟和乐乐,还有我亲爱的他居然空前一致地鼓励我先写百草,说喜欢看,很喜欢看。漫漫龟甚至发誓说,百草是我所有的文里写的最好看的一个!哈哈,既然我那么喜欢写,又得到了肯定,那就豁出去继续写吧。 就在这时——!!! 伟大的编辑知道我抛弃了原本奋斗的欧洲故事,改写跆拳道,居然没有谴责我指责我鄙视我,居然神奇般地第一时间帮我联系到了国家跆拳道队的功勋级教练沈教练和她的弟子们! 简直像做梦一样。 仿佛还在激动和兴奋中,拿着厚厚的笔记和n多问题,我已经冲到了北京,冲到了北京体育大学,见到了沈教练和她的弟子们!花痴一下下啊,陈中和罗微居然就是沈教练选拔和培养出来的呢,难怪是国家级功勋教练啊!沈教练又漂亮又亲切,而她的弟子们,哇,那真的是气质又清又高,挺拔秀美,无论男弟子还是女弟子,都比偶像剧里的明星们还要好看啊。 我发誓我说的是真的。 我当时都惊呆了。 问沈教练,您选拔队员,难道都是先看长得漂不漂亮吗?沈教练笑得很得意,说,练跆拳道出色的队员,身材都是又高又瘦,双腿修长,再加上长期训练下来,身体的重心比普通人要高,显得特别挺拔,所以弟子们一个个都很好看。 再花痴一下下…… 咳,回到正题。 跟沈教练和她的弟子们接触了一段时间,恶补了很多跆拳道的专业知识,收集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把每个弟子练功的经历、感觉、领悟统统记录下来,留下每个人的qq和手机以备写文时遇到困难随时求教,然后—— 兴高采烈满载而归! 再打开笔记本开始写文的时候,终于觉得准备得充足了一些。 但是还是有些忐忑的。 大家千万不要太严谨地来看旋风少女。(汗,这话说得好像有点不合适。我的意思是,我努力不犯错误,但是万一犯了什么错误,请一定要尽量包容我啊包容我,帮我指出错误,最好再告诉我怎么修改,抱头擦汗中~~~) 为了故事的好看性,写文的时候比如一些出招啊腿法啊用了些夸张的写法。而且有些地方和现实中我国的跆拳道发展情况写得也不大一样,比如咱们国家的跆拳道发展,道馆和专业队走的基本上是两个不同的道路,但是我写的时候,将两者糅合在了一起。 呃,啰里啰唆好像说了很多呢。 总之,希望大家能喜欢百草,喜欢旋风少女,多多包容我,嘿嘿:) 亲~~~~ ps:在《仙度瑞拉(金牛)》连载的《旋风少女》上,这篇后记作为写作花絮的形式出现过,估计有些读者会觉得眼熟,呵呵。 原本想写篇全新的后记的,可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我想说的话都已经在这篇里说到了,所以,我就把它稍微改动了一点点,偷懒了一下下~~~~~ :) 晓溪 2008年5月11日午夜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