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刀风云》 第1章 寿宴生变 “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李白此诗,描写的便是黄山奇峰异景。但黄山最奇妙之处却不是奇崖怪石,而是云海。 黄山云海,变化多端,时而堆棉辅絮,静如玉池;时而轻飘漫流,象款款而舞的素绢;时而风起云涌,象滚滚波涛,将万道山梁一起淹没。日出的时候,万条金龙在云中出没,映起万道霞光,在奇特的阳光下,把人影投射到云海中,就是所谓的佛光。 但在江湖英雄,武林豪客的心目中,黄山云海,就是指黄山的“云海山庄”。 云海山庄的庄主云仲武,武功盖世,为人豪爽。于三十年前只手创立云海山庄,于今已不在任何一个门派之下。 这年的四月初六,是云仲武的五十大寿,天下皆知。从三月中旬,就有人络绎不绝,前来上寿。 到了四月初六那天正日子,从云海山庄,直到黄山脚下,一路上挂满了红幛,站满了武林豪客和云海山庄的弟子,旁边的树木,都用红缎子装饰。正门高高的牌楼上,嵌着红底金字的“云海山庄”四个字,两边的大红灯笼,高高地挂着一个“寿”字。一进门,云石的照壁上,一个一丈见方的“寿”字,扑面而来。 云仲武国字脸庞,紫面胡须,剑眉虎目,神态不怒自威。穿着一身大红黑边,烫金“寿”字的锦袍,笑吟吟地站在堂前迎客。 忽然门下弟子大叫报道:“武当下院主持凌虚子道长到——”云武仲大喜,忙迎出去道:“道长大驾光临,云某不胜感激。”凌虚子带着四名弟子,飘然而入,笑道:“贫道来迟,当真不好意思,敝派掌门因有要事不能前来,令贫道代为致歉。这是贫道门下弟子清风、明月,这是敝师兄门下俗家弟子沈陆,罗飞。” 清风、明月只是两名十几岁的小道僮,两仪剑沈陆在江湖上已有一定的威名,罗飞则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容貌俊美,举止温和。 转眼间,少林派戒律院主持玄空,崆峒派长老尚昆,昆仑派掌门成刚,华山派掌门龙凤剑夫妻,还有太湖十三舵总舵主,丐帮长老等等陆续来到,只听得一声声响亮的通报,嘉客云集,厅上热闹万分。 来的贺客,俱是武林中的顶级人物,如此盛会,当真是百年难遇。 华宴盛开,各派分别入席。只见厅上一案一几,皆是用白梨花木所雕,壶碗盘碟,都是景德细瓷,筷子也是用紫檀木做的,十分考究。 第一道菜上来后,还未打开,便传来一股香气,云仲武笑道:“这道菜是ju花鲈鱼窝,鲈鱼是黄河的四腮胪鱼,ju花是从南阳郦县运来的神农菊,四腮胪鱼虽然是天下之美味,但黄河之水泥腥太重,须得ju花解之,天下佐餐之菊莫过于神农菊。各位可细细品尝一下,与寻常鱼羹有何不同。” 凌虚子笑道:“吃一道菜,还得天南地北地凑,云庄主当真是有口福的人,连我等都多了几分口福。” 罗飞忽然眉头一皱,刚拿起筷子尚未夹一下,又放了下来。沈陆忙问:“罗师弟,你怎么了,不舒服。”罗飞苦笑道:“没什么,可能是昨天桃子吃得太多,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太舒服,刚才忽然觉得肚子痛。” 沈陆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注意,悄声道:“现在别声张,你先忍一忍,呆会儿乘人不注意的时候逃出去。大家在喝酒,别扫了人兴致,要是让师叔看见,会被他责怪的。”笑着摇摇头道:“真可惜,这么好的菜,罗师弟你没口福。” 凌虚子微笑道:“贫道南来,半路上听到一些传闻,不知云庄主可知否?” 云仲武微笑道:“既是传闻,真伪莫辨,老夫知与不知,倒也无关紧要。江湖道上,各种各样的传闻,天天都有,何是挂齿。” 凌虚子冷笑道:“只为这些传言与云庄主都有些关连,所以今日谈来,聊供大家助兴。不想云庄主对这些传闻这般避忌。” 云仲武针锋相对道:“说到传闻,老夫倒是听得几个。有人谣传说老夫要在大寿之日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老夫从无此意,何来此说。” 峨嵋派掌门青石道:“贫尼此来,也听说一些事情,昔年有一把天魔刀杀人无数,二百年前一代奇人无相真人曾得到它,并将它与武林秘笈《无相真经》一同珍藏。如今传闻这把刀如今已落入云海山庄,可有此事。” 云仲武微笑道:“照师太这么说,老夫何等幸运,秘籍宝刀,常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怎么就偏偏落入老夫之手。只可惜,老夫偏偏无此福份。” 罗飞左顾右盼,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场谈话吸引,忙对沈陆使了个眼色,悄悄溜了出去。 南海派掌门李盟鸥道:“难得云庄主今日大寿,应当大家一团高兴才是。喝酒,喝酒!这样吧,不如在下来讲个故事给大家助兴。” 众人哄然叫好。凌虚子,青石等亦微笑不语。 李盟鸥道:“三年前,我在江南道上,救了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当时,他身中三刀;一刀从左颊掠过,削下他的半只耳朵,一刀由右肩透骨而入,而最后一刀砍在他的后背。当时我见他有些不凡,就把他救了回来……” 云仲武的身后,本来悄然立着四名汉子,这时候,一人脸色大变,悄然退出。云仲武眼中掠过一丝异色,但又忍了下去。 李盟鸥继续道:“想不到那人还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我把他救回来之后,为他延医疗伤,但是他伤得太重,今年二月份的时候,他终于不治而死。这三年中,我不论怎么问他,他都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来历,但是在他临死前的一天,他忽然告诉我他的故事……” “原来他是天魔教的人。天魔教自从十五年前被东海顾先生率九大门派围剿之后,一直退缩在蜀中丰都城中,不再敢入江湖。这人本是魔教的一名长老,不知怎地,从一张地图中发现一把昔年天魔刀的下落。他按地图寻找,才发现这把刀就落在黄山。” 此时众人心里皆道:“原来如此。”云仲武冷笑道:“我明白了,原来所谓谣言,就是李掌门口中传出来的。但不知李掌门还有没有更有趣的故事?”李盟鸥叹道:“没有,那人话尚未完,就此断气。就因为他提到黄山,所以才冒昧问云庄主一声,可知此事?” 云仲武道:“事情缘由,我方是从李掌门口中听来,我正想听李掌门继续说下去,谁知李掌门反而问起老夫来了,是何道理?” 青石冷笑道:“事情发生后,李掌门因兹事体大,便邀请贫尼与玄空大师,又邀了神医谷神农共同会商,经我们研究的结果,那人身中三刀,是出于云庄主的鱼鳞紫金刀所伤,也就是说,这个人是云庄主所伤,云庄主怎说毫不知情?” 云仲武大笑道:“我纵是伤了一个魔教余党,又何必否认,不过你等借着一个魔头的话来此兴问罪之师,难道不觉得可笑吗?你何不说,老夫还与天魔教结盟呢?你们听信一个魔教之人的胡言乱语,便可以欺上我云海山庄不成?” 李盟鸥叹道:“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云庄主这些年来,在江南收揽人心,扩张势力。这空穴来风,并非无因啊。” 云仲武冷笑道:“我早知道你们这次祝寿不安好心,是逼宫来了。难道说天下就被你们九大门派分割定了,云某稍强盛一点,你们就要将我逼下台去?只不过,云某纵横江湖几十年,岂是可欺之辈。诸位要想知道究竟,不如在本庄多住上一些时日,便知究竟。” 凌虚子站起来道:“你待怎样……“忽觉浑身无力,站立不住,怒道:“你、你竟然下毒。” 云仲武冷笑道:“只要你们乖乖地坐着不动,这毒是不会要你们的命的。”青石怒道:“你好卑鄙,老尼与你拼了。”拼将凝聚一丝功力扑过去,云仲武冷笑一声,站立不动,青石这一掌离他的衣服还有一尺距离时,已是用尽全力,摔倒在地了。 云仲武大笑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云仲武岂是任人宰割之人,哈哈……” 李盟瓯咬牙问道:“每道菜我们都仔细地看过,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云仲武冷笑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老江湖,每道菜都由我或我的弟子先尝过,你们才下筷,可是……”他举起手中的筷子道:“毒就下在筷子上,饶是你们再奸,也斗不过老夫。” ※※※※※ 罗飞从小径悄悄走来,忽然听得一阵狂笑声,忙躲在树后,只听得大厅上凌虚子怒骂道:“云仲武你这贼子,贫道与你拼了。”又传来几声怒喝声,惨叫声,最后,只听见云仲武得意的笑声。罗飞躲在那儿,连大气也不敢喘。忽然听见一声:“师傅,这儿还有一个。” 罗飞大惊,慌不择路,拔剑冲了出去。他已经知道大厅里的人都中了暗算,这时候不跑,就是等死。 云海山庄的庄丁,原以为所有的人都已在大厅一网成擒了,全都聚在大厅旁边,门口竟没有几人,见罗飞骤然冲出,竟来不及阻拦,被他冲了出来。 云仲武的大弟子方白连忙追了出去。罗飞冲出门外,知道下山的路必然已有人把守,不但不向山下逃去,反而向反方向逃向庄后。方白疾行而来,手一扬,已打出九枚“铁松针”。罗飞只觉得背后似被几只黄蜂螫了一下,便知已中了剧毒。 方白冷笑道:“小子,你中了毒针,乖乖地站着别动还有得救,再跑,可就死定了。”罗飞恍若未闻,奋力向前跑。方白倒不急了,已经看出罗飞撑不了多久,他感到一种猫捉老鼠式的快乐。 忽然前面出现一个陡坡,草木丛生,云雾弥漫,不可见底。罗飞心一横,便跳了下云。方白一愣,几个起落,欲抓住罗飞,已经是来不及了,眼看罗飞瞬间已消失于云雾之中,不禁惋惜地叹了口气,遗憾不能亲手将罗飞捉住向师父回报。不过,中了铁松针,是绝对是活不了。 第2章 人面桃花 只听得门帘一响,走进了一位比桃花更美的少女,她穿着月白色的衫子,微微一笑,满天的桃花也黯然失色。那少女柔声道:“你醒了?” 罗飞抬头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还活着吗?”那少女笑道:“你自然是还活着。要不然,你掐一下自己,觉得痛呢你还活着,没感觉呢你就死了。” 罗飞苦笑道:“不必了,我身上还疼得厉害呢,是姑娘你救了我吗?” 那少女道:“方才我去那山边采药,正好看见你,就把你救了回来。” 罗飞感激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请受我一拜。”挣扎着要起来,那少女忙扶着他道:“哎,你别动,小心伤口。” 罗飞道:“敢问姑娘芳名,日后也好报答。” 那少女道:“医家救死扶伤,原是本分,倒不必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话。我叫云馨,这里是散花坞桃云小筑。公子贵姓?” 罗飞道:“我叫罗飞,来黄山游玩,路遇强盗受了伤,幸亏姑娘救了我。” 云馨睁大了眼,道:“黄山有强盗吗?怎么我不知道?” 罗飞只得道:“可能我运气不好吧!”说罢,不禁红了脸。他不想骗人,可是这种事情,解释都无法解释。 云馨似乎不甚解世事,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上黄山遇见强盗,尽管罗飞的这个借口很差劲,她却也相信了。 罗飞觉得骗了这个纯真的少女,心里有些不安,便想岔开话题,问道:“这儿为什么叫桃云小筑,是因为你姓云吗?”猛然间想到:“她姓云,与云仲武同姓,难道她与他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云馨笑道:“因为这儿桃花盛开的时候,一大片灿若云霞,所以叫桃云小筑。” 罗飞也一笑,心道:“我也多虑了,云姑娘这么善良,怎会与那云仲武有什么关系。”他这才安心下来,瞧着周围的环境。这是间一明一暗的小竹屋,间隔是缕空了的竹架子,放着许许多多瓶瓶罐罐,另一边是几个书架,窗前一张桌子,放着几本摊开的书。窗外一片桃林,桃花满天,果然是灿若云霞。 夜色渐渐落下。云馨端来一碗药让他喝下,道:“你的伤不重,喝下这碗药,体内的毒就可以差不多解了。”罗飞喝下药后,只觉得倦意袭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当罗飞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黄昏,彩霞满天,云馨煮了粥给他喝下,这粥异香扑鼻,鲜美无比。罗飞从末尝过这么美味的香粥,不觉吃了一大碗,意犹未尽,云馨止道:“你伤势未好,不可多吃。” 罗飞笑道:“云姑娘,可是这粥真是很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粥。” 云馨微笑道:“这有什么,我不过是在其中放了些草药和干果,你要是喜欢吃,我以后天天做给吃。” 罗飞一怔:“你以后天天做给我吃?” 云馨顿觉失言,飞红了脸,慌乱道:“我、我出去看看炉火。”匆匆走过门边时,心不在焉,被裙子拌了一下,罗飞忙抢上前扶住她道:“小心。”两人的手一触即分,彼此都觉得脸上烧红。 云馨走了出去,罗飞呆立在门边,想着方才的情景,忽然觉得心中甜丝丝的,欢喜得犹如要炸开了似的。 月色渐渐上来,云馨扶着罗飞走在花林中。云馨捧来一只香炉,香炉作花形,香烟袅袅,从花芯中升上去。罗飞闻着这香,疑真疑幻。花林月下,眼前的云馨如梦如仙,眼梢眉角,都似在诉说着一个远去的故事。 每一株花中都藏有一个精灵。从种子萌芽,出土,生长,都只是为了在一个时刻,展现它最慎重,最优美的风姿。每一片**都是完美无暇的。假如你错过了,那你就永远错过了,而它,就会默默地憔悴。即使一生的守候只是为了一刹那的美丽,即使无人欣赏,依然无怨无悔。 云馨轻拔琴弦,琴声如流水般在她指尖轻泻。罗飞听着琴声,脑海中仍留着那个醉人的故事。只觉得此刻已非人间,而是在天上了,若时光可以停滞,唯愿一生一世,都坐在这儿听云馨弹琴。 他自幼孤苦,上得武当山后,也只是每日练功干活,单调乏味,何尝享受过人世间的温柔情怀,又何尝见过这美貌若仙、聪明温雅的女子。纵是云馨一言不发,已是令人心驰神醉。 只是,他又怎能忘记,云海山庄所发生一幕;又怎能忘记师叔和师兄弟们落在敌人手中,生死莫测。师门恩深,他又怎能躲在这里,作一个贪图享受的懦夫。 想到此处,他不禁热血上涌,站了起来。只听见“咚——”地一声,琴弦忽然断了一根,云馨顿觉心慌起来。她定了定神,问道:“罗大哥,你不喜欢听我弹琴吗?” 罗飞忙道:“不,云馨,你弹得太好了,是我不懂得欣赏。”迟疑片刻,他道:“云馨,我的伤势是否已无碍了?” 云馨低头想了想道:“毒已去尽,只是你还要休息一阵子才好。” 罗飞点了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忽然觉得自己已无话可说了。真实的情况不可说,虚浮的话题又说不上来。 云馨也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上来似的,两人相对无言,只是默默地站着。 好一会儿,罗飞才道:“夜深露重,我们回去吧!” ※※※※※ 天还未亮,罗飞吹灭了蜡烛,悄悄地拿起剑,将刚刚写好的信放在云馨的房门口。屋子里静悄悄地,看来云馨犹在熟睡。他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走了出来,走进了桃林。长夜中,最后一颗星星也即将淹没。忽然,他愣住了。 云馨身着一件桃红色衫子,倚在桃树边,默默地看着他,脸上写满幽怨。她微低下头来,又抬头,道:“为什么?给我一个答案,为什么?” 罗飞第一个反应是猛然退后,退了一步,又停住了,忽然下定了决心道:“好,我告诉你。我的事,也不能对你再隐瞒什么了。”走上前一步,柔声道:“站在这儿,你会着凉的。”解下外衣,披在云馨身上,拥着她到房中。 罗飞问道:“你刚才一直在这儿等我,你知道我要走?” 云馨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昨晚琴弦断了,我就觉得不安。后来你送我回房,你房里的灯一夜没熄。于是我在这儿等你,希望只是我自己多心,你不会不告诉我一声就走的。” 罗飞歉疚地道:“对不起,云馨。我要走,因为我有我不得已的苦衷;不告诉你,是怕看见你伤心。” 云馨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不告而别,难道我就不会伤心了吗?” 罗飞道:“可我必须走。云馨,我没有对你说真话。可是现在要把实情告诉你了,我受伤,不是遇上强盗,而是有人要杀我灭口。” “灭口?”云馨吃了一惊:“为什么要杀你灭口?” 罗飞叹道:“你长年在这世外桃源,又怎知江湖险恶,人心难测。” 云馨默默点头道:“我爹爹也说,江湖上坏事多好事少,我一个女孩子家知道得越少越好,最好什么都不知道。” 罗飞道:“你爹爹说得对,江湖实在太险恶了。我本是武当弟子,从七岁起上山学艺,也是对江湖事所知甚少。这次随我师叔来黄山为云海山庄庄主祝寿,谁知他心怀不轨,在寿宴中下了毒,加害各门各派的高手。只有我侥幸逃脱,若非遇上了你,我也早已死了。云馨,我知道不该瞒你,现在终于能说出一切,觉得好多了。云妹,我必须走,倘若救不了人,我也必须和我的同门在一起。如果我有命回来,我一定会来与你在一起。如果我回不来了,你就忘了我,我下辈子再报答你。” 说完,拉起云馨的手,忽然觉得她双手冰冷,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罗飞大吃一惊,连忙摇着她叫道:“云馨、云馨,你怎么了?” 云馨泪如雨下,痛苦地道:“不是真的,这不可能,你一定是弄错了,弄错了!” 罗飞道:“这都是真的,怎么会弄错。云馨,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寒意:“云仲武、云馨、云海山庄、桃云小筑,难道……” 云馨挣扎着、挣扎着道:“他、他是我爹。” 如同晴天霹雳,震得罗飞回不过神来,最害怕的事终来了,他有过疑惑,但是拒绝去想,不敢去想,但他不去想这件事,却并不表示这个事实不存在。 罗飞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云馨只觉得心痛如绞,她哭着跑入房中,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罗飞站在门外,听着悲戚的哭声,只觉得心如刀割,却又能为力。 良久,屋子里的哭声渐渐停息。云馨擦干了眼泪,下定决心地说:“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爹爹问个明白。否则,我决不甘心。”她缓缓地站起来,对着镜子,整理一下头发,深吸了一口气,把拉开了房门。 云馨走出门,红肿的眼睛被户外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她想举手时,一个人遮在了眼前,她睁开眼一看,果然是罗飞。 “罗大哥……”云馨说不出这一声是甜是苦,只觉得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反正我也要去云海山庄,不如一起走吧!”罗飞别过了脸道。 两人默默地走着,这一条路似乎那么长,那难堪的沉默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但又希望这一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头,即使是这样的一种情景能这样走上一辈子,也好。 然而,再长的路也要走到尽头,看见了云海山庄的牌楼,两人心头只是狠狠地一沉。 云馨抽泣着扑到罗飞的怀中,只觉得全身发冷,她仰脸叫了一声:“罗大哥……”便语不成声。罗飞骤觉心里一紧,说:“云馨,你去吧,不管你爹怎样,你都是个好姑娘,我对你的感情,决不会因任何事情而改变。” 残阳如血,两人的手缓缓分开,只听得松涛如怒。一片树叶盘旋着,盘旋着、盘旋着、悄然落下。 第3章 山庄烈火 云馨整了整头发,缓缓地走入山庄,只见庄子内外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一倍,还夹杂着一些陌生的面孔。云馨叹了一声,径直向松涛楼走去,快到云仲武书房时,一人挡住了她。 “三师兄,请你让开。”云馨直视着对方。” 云仲武的三弟子杨绍为人精干,他笑道:“师妹,师父正在入定,任何人都不可以打扰,你先回房休息一下,等师父出来,我就替你通报,师父一定会去看你的。” 云馨怒道:“连我也不可以吗?” 杨绍道:“这是师父的吩咐,任何人都一样。对不起了,师妹。” 云馨见无法通过,无奈只好道:“那好,我就回群芳榭等他。” 杨绍笑道:“不如我送师妹过去吧,最近庄上来了几个新人,恐怕不认识师妹,会有失礼之处。” 云馨故意问:“三师兄,怎么庄里多了这么多陌生人。” “师妹有所不知,最近江湖上不太平,因此师父多备了些人加强防备,以保安全。” 云馨忽然出其不意地道:“是为了看守那些九大门派的高手吧?” 杨绍脱口道:“你怎么知道的?” 云馨凄然道:“我自己家的事,我不知道,岂非很可笑,”别转了头去,心中有无限的酸楚、惧怕,怒道:“你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好了。” 杨绍兀自反应不过来,暗忖道:谁那么多事,把这件泄露出去。他知道连自己在内的四大弟子,都一直仰慕这位师妹,只是云馨气度高华,她只消淡淡地看上他一眼,他便不敢贸然表示。难道是其他三人中有谁忙着讨好师妹而说出去。他想着自己的心事,云馨最后的表情,他却是全然不曾注意。 云馨回到自己的住处“群芳榭”中,心中已是明白了大半,不禁又羞又气又委屈,独倚窗前,不言不语。 她的贴身丫环阿芷端上一杯参茶,见云馨凝神窗外,神情自与往日不同,心中喑喑惊诧。她素来最是伶俐,也最得云馨喜爱。此刻也不敢多问什么,只是轻轻将参茶放在桌上退出。 阿芷走到园子里,看见云仲武竟站在那儿,忙行了礼,就要去报告云馨。云仲武止住了她,道:“小姐怎么样了?”阿芷揣度着回答道:“小姐这次回来,与往日当真有些不同了。往日回来,总与我们有说有笑的。今儿个一整天都不曾说话,倒好似有不少心事。” 云仲武点头道:“这倒是了,她一个人老是住在散花坞也不好,这些日子庄子里也发生了点事,就让她搬回来住。阿芷,你带个人去桃云小筑把小姐的东西收拾上来,那儿就暂时不回去了。”阿芷应了下去。 暮色渐上,屋子里已上了晚饭。云仲武走入房中,见云馨瞧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却食难下咽。云仲武看着她道:“馨儿,你脸色不好,饭也不大吃,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云馨强笑道:“没什么?” 云仲武道:“你是我的女儿,你有心事,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云馨暗叹一声,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母亲。” 云仲武也有些黯然:“你母亲过世得早,以致你乏人照料。” 云馨低头道:“爹爹一直都把女儿照料得很好。只是我想起母亲一生行医济世,救活过无数人,但却救不了我的哥哥,最后因此郁郁而终。倘若哥哥尚在,爹爹也有个好帮手爹爹,不似我这等女儿家,全然无用。”不觉滴下泪来,又道:“哥哥去后,母亲就又带着我搬到桃云小筑去住,从小就不让我再习武艺,只学医道。爹爹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云仲武道:“你娘性情文静,最厌恶武林中打打杀杀的事,你的性子,倒和你娘差不多。” 云馨道:“母亲只为爹爹行走江湖,结下许多仇家。哥哥十六岁那年,就为与人比武受伤太重,母亲虽尽了全力,也不能救回哥哥。伤心之下,才带我住进散花坞,希望有一天,爹爹会来与我们同住,一家人能够太太平平地过日子,为什么爹爹总是不能够放下争斗呢?” 云仲武叹道:“馨儿,你真是长大了,也开始有你自己的想法了。但是,有些事情,你还不懂。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如逆水行舟,稍不留神,一个浪头,就会粉身碎骨。不是你想进就进,想退就退的。” “爹爹,万事宜往开处想,退一步,自然海阔天空。”云馨劝道。 云仲武摇头道:“退一步就没路了。须知江湖中事,诸多杀机。你一个女儿家,哪里知道这许多。” 云馨道:“但是发生在我自己家里的事情,我却不能不理会吧!九大门派为爹爹贺寿,爹爹为什么要把他们关起来?为什么我们家会有这么多奇怪的陌生人在?” 云仲武把脸一沉:“谁告诉你这些事的?” 云馨倔强地道:“难道我不该知道吗?” 云仲武道:“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九大门派那些人向我贺寿是假,想借机对付我们云海山庄,才是他们真正的用意。” 云馨惊诧道:“他们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来对付我们?” 云仲武道:“江湖上的事情原无道理可讲。象你这样单纯的孩子是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的。树大招风,人家嫉妒我们云海山庄的名望,想对我们动手之意,早非一日了。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表面上和和气气的,不过是找机会下手,如今我也只是比别人先走一步而已。”云仲武说罢,见云馨犹是一脸迷惘,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头,笑道:“接下去我要集中注意对付外面的事。战幕已开,你住在散花坞我看不安全。我已吩咐阿芷去散花坞取你的用品,你就不用再回去了。” 云馨应了一声,心中却仍为刚才的一番话而惊慌、混乱,连云仲武走了也未发觉。 夜已深了,云馨辗转反复,不能安眠。这一天发生的事,比她这十六年发生的事还要复杂,罗飞与爹爹,到底哪一个才是对的?她又该怎么办呢? 越想越睡不着,穿上衣服走出房门,坐在花园中的小亭子里。四周静悄悄的,所有的人都睡着了。她呆呆地坐在那儿,手指不由地将园是的异种牡丹,域外海棠等名花异卉,都不知不觉地撕掉了。忽然,她的手被花刺刺了一下,虽然只中手指微扎了一下,却是酸痛入骨,勾起她的一腔心事,不由得泪流满面。 这时候,只听得园外有些人声,灯火晃动着向这方向移近。云馨走出亭子,忽见墙头跃下一人。她大惊之下,正欲叫喊,那人眼疾手快,已捂住她的嘴道:“别作声。”月光下已瞧清了她的脸,忙取下蒙面巾,原来是罗飞。 灯火喧哗,已到了墙外。云馨又惊又喜,悄声道:“快进来。” 两人进屋,拉着手,屏声听着外面的动静,听见抽查的人进园,又叫起丫环询问,见云馨的房中没有灯火,也不敢过去惊扰了她。声音渐渐的远去,园内又静了下来,只听见两人的心跳。 云馨点燃了一支蜡烛,两人对望,默然无言,恍若隔世。 窗台上几盆幽兰吐芳。只见云馨一身淡绿色的衫子,裙摆上用深绿色的丝线绣着几竿翠竹。与白天的红衣之娇艳,又别有一份清雅之美。更显得眉如远山,人如修竹。 罗飞不禁暗叹:“这么美丽的姑娘,又如此无邪,怎么偏会是云仲武之女,却又偏偏遇上我,叫她身处两难之地,诸多烦恼。” 正思想间,忽听见云馨叫了一声:“罗大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罗飞也呆了半响,才勉强说了一句:“他们该走远了吧?” “他们?”云馨不解地问,忽然道:“你是说,我爹手下。”这句话说来实在艰难无比。自己的父亲,却在追捕自己的心上人。她摇了摇头道:“该走远了,对了,你怎么会到我这儿来的。” 罗飞道:“刚才我到牢房去想救人,谁知他们都中了毒。我去药房拿药,却被 人发现了,慌不择路,就跑到这儿,正碰见了你。” 云馨沉吟道:“你可曾拿到了药,药房守卫很严吗?” 罗飞道:“的确很严,我正在找药,就被人发现了,幸而找到了药。” 云馨道:“我爹爹行事向来谨慎,这么重要的东西,岂会这么轻易给你得到,你且给我看一看。” 罗飞微一犹豫,云馨扭过头去道:“你既不相信我,那就算了。” 罗飞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怕,怕这瓶药竟或真是假的。”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瓶交给云馨。云馨倒出一粒,闻了闻,微微叹了一口气,看了罗飞一眼,转身取出一副玉臼,将药丸研碎,倒入玉勺中,又加入一些白色粉末用水调和,轻轻地倒入窗口的一盆百合花中。 过了约一刻钟,只见那百合花的**如同烧焦了似得,迅速变黑、卷曲、掉落下来。罗飞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手足无力,心里只说得一声:“好毒。”倘若自己当真把这当作解药,岂非害死无数人了。 罗飞忽然站起来,向外走去。云馨拦住他,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去找你爹,”罗飞道:“我要问他为什么这么,为什么要害这么多人。天下之大,江湖之广,何处容不得人?为了争霸,为了名利,不顾江湖道义,终究到底,就算取得霸业,但有违道义,终究要受到武林之唾弃。我救不了我的同门,但我们一起入黄山,就算死也要死在一处,怎么可以自己苟活于世。” 云馨掩面道:“我求求你,不要死呀活的,我也知道,我挡不住你。我爹爹纵有不是,他毕竟是我爹爹。你这一去,不论是爹爹伤了你,或是你伤了爹爹,我都是一样的为难,一样的伤心呀!” 罗飞握住她的手道:“云妹,我自幼便是一个孤儿,师父收养了我,在武当山上,那些师伯师叔,师兄师弟们,待我就象亲人一般。还有少林,崆峒,峨嵋,海南的许多前辈们,都是正派中人。大家一同来,一起遭到了难,却只有我逃过一劫。眼下他们落在你爹手里,我若不去救,我还是人吗?我若是一个懦夫,怎配与你在一起。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敢贪生怕死,有违道义。倘若我此去能救得大家,我虽死无憾,倘若不能,那也是大家的气数。只是我有负于你一番情义,相救之德。”这一番话正气凌然,云馨虽是柔肠寸断,百般无奈,却无话反驳,劝阻不得,明知他此去,有去无回,只盼能抓住一线希望。 云馨转过身去,幽幽地道:“你有你去的道理,但是,若是有真正的解药,你是不是可以不必去找我爹拼命。” 罗飞点头道:“若有解药,能够救了伙儿,那么一场浩劫便消于无形。只可惜我好不容易得来的解药却是假的。”忽然醒悟道:“难道你可以得到真正的解药。” 云馨低头不语,罗飞抚住她的肩头,轻声道:“我知道你为难,父女天性,我不能勉强你。” 云馨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道:“罗大哥,我试试看。我,我是个不孝的女儿。”说到这儿,语声不禁哽咽。 云馨走了。罗飞独自在房中,只觉得一刻钟也犹如一年那么长。他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回,云馨还没有回来,不由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心中惊疑不定,时想:“云馨此刻尚未回来,难道是被云仲武发现了吗,他又会用什么手段来对待他女儿?”或想:“他们毕竟是父女,也许她不忍去作,这也难怪他,我该自己去才是。” 想到此处,罗飞忍不住想出去拼杀一场。方到门口,却又止步。倘若云妹已盗取解药,我这一出去,岂不是反而坏了大事。如此翻来复去,心潮澎湃,竟无宁时。 眼见天色渐暗,只觉得胸口如压了一块大石,且越来越重,口里象塞满了砂石,难受无比。他再也忍耐不住,取了长剑,便欲出去。 忽听得外面回廊上一阵细碎而紧促的脚步声,向此室越来越近。罗飞拔剑贴壁立于门后。脚步声走到门口,犹豫着停下来,门外的人微微地叹了口气,推门进来,罗飞松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 云馨却抽回手,迅速关上房门,倚在门上,长长地吁了口气。但见她全身似虚脱了似的,却脸色赤红,双目更如着了两团火,闪闪发亮得可怕。气息稍稍喘定,却不理罗飞,自管自己走进内室,坐在床沿上,脸上忽青忽白,显见心中无人交战,激烈不已。 罗飞虽然有满肚子的活,见此情景,却不忍发问,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 半响,云馨抬头道;“罗大哥,求你答应我你只是救人,你们不会伤害我爹的,是不是?你救出人以后,大家都不要再有什么争斗了,和和气气地,不很好吗?”话到最后,已是语声颤抖。但见她手里紧紧握着一小青花瓷瓶,整个人如风中黄叶,轻轻发抖,双眼紧盯着罗飞。 罗飞走过去,将她揽入怀中,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罢,我决不负你。” 云馨颤声道:“罗大哥——”软软地倚罗飞怀中。一双小手本来是冰凉,此刻被罗飞包在掌心,也渐有了一丝暖意。 两人对视,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虽然在心中明白,是到了该分手的时候,可是这一别之后,会不会再有活着想见的机会,只怕是谁也不知道。忽然之间,由于死别之惧,此时情爱之炽烈无比,再也难以抑止,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只愿永生永世,都这样拥抱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但愿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不要走;若能在此刻死去,那么就连死也是幸福的。 罗飞低头看着怀中人。灯光下,眼见云馨面如白玉,只有一点红唇方有血色,长长的睫毛微微地扇动。罗飞心潮激荡,浑身血液炽热,情难自抑,一时忍不住,朝那双眼睛轻轻地俯下去。 两人相依相偎,只觉得心儿飘飘荡荡,如入天界,如入梦境,如在云端,情迷意乱,不能自抑。 桌上的蜡烛渐渐灭了,又过了良久…… 罗飞看着怀中的云馨,轻轻地道:“我该走了。” 云馨抬起头来,她的手轻颤,她的眼中有泪:“你、你可要活着回来。” 罗飞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放心。” 云馨转过头去,垂泪道:“我、也许我们不该这么做,可是我不后悔。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我们会缘尽此夜。罗飞,罗飞,我该怎么办?” 罗飞取出一只银手镯,套在云馨手上,道:“云馨 ,我自幼在黄山长大,身无长物。这手镯本是我母亲留下来的,虽不贵重,却是我最重要的东西。现在交给你,以示我心,永不相负。” 云馨转过头去,道:“我知道,我留不住你,你去吧。桌上有套庄丁的衣服你换上,这几日陌生人多,没有人会注意你。一切小心,你可要记得,我在这儿等你——” ※       ※       ※ 罗飞依依不舍告别云馨,走出门外,只见天色已将黄昏,该是上晚饭的时候了,每个人都有些忙乱。这时,正好换班,竟无人注意特别身着庄丁服饰的他。 一人提着食盆从罗飞身边挤过去,嘟哝道:“什么臭和尚道士,还要老子送饭,老子给一把沙子。” 罗飞大喜,暗暗跟在身后,眼见他走入假山中,疾步过去一指点倒他,顺手将他塞入一个假山洞中,提着食盒向前走去。 庄中的路,云馨已仔细告诉了他,当下更不犹豫,直至地牢中,敲了敲门。 一个人开了门,怔了一下,道:“你是谁,怎么老刘没来?”罗飞顺口道:“我是新来的,厨房人手不够,老刘到大厅帮忙,就差我来了。” 那人笑骂道:“这老小子还真滑头,给前厅的人送菜自然比送牢饭好,老子还整天窝在这儿发霉。进来吧。” 只听得里头咣啷一声,那牢头回头骂道:“好死不死的,乒乒乓乓地吵什么,恼了老子,吃不着饭,先吃一顿笋炒肉。” 罗飞奇道:“不给吃饭,倒给吃肉。”牢头斜了他一眼道:“小老弟没听过笋炒肉吗?喏,”他取下一根竹鞭在手心拍了拍:“这就是笋炒肉。” 罗飞大怒,恨不得一拳把他揍扁,细看看周围还有十来个庄丁,只得忍下这口气,道:“你们换班的还没有来吗?” 那人骂道:“这鬼地方,谁不是迟上一刻两刻才来,大概也快了。” 罗飞道:“今天大厅厨房有许多好菜,刚才我过来闻到好香,你们若去迟了只怕没了。反正交班的时间已经到了,你们先去,我替你们向下班交待一下。” 那人犹豫道:“倘若管事的知道了,就不好了。这样吧,老张你们几个先去,老六和歪嘴和我留下来交班,你们几个帮我们留着菜。” 罗飞暗骂道:“你不肯去,是必要留下来挨揍了,很好,呆会儿我先照顾你。” 提了食盆,只见盒中尽是些粗砺的窝头,还被人抓了把沙在上面。只得一个牢房一个牢房地分过去。只见少林玄空长眉低垂,喃喃念经;崆峒尚昆双手反缚,口中却被人塞了一把稻草,峨嵋青石不断低声咒骂,凌虚子脸上有一道血痕,铁索叮啷作响。 罗飞低声唤道:“师叔,师兄。”沈陆惊喜地道:“罗师弟。”罗飞使了个眼色,忽道:“哎哟,有人打我。”老六冲了过来,骂道:“你找死呀!” 刚到牢边,罗飞一下子跳起来,冲过去点中了他的“膻中穴”,随后叫道:“哎呀,他还打老六,你们两个快过来。” 那牢头过来,罗飞狠狠地一拳,这一拳当真痛快。凌虚子亦将铁索套住了歪嘴,不料中毒后无力,反被对方一把扯住。罗飞忙一拳将歪嘴击昏。他搜出锁匙,打开牢门,将解药一一分发。众人又惊又喜,不及细问,忙吞了解药,运功调息。 罗飞仗剑守在牢门护卫。眼见天色已明,忽然吵吵嚷嚷,原来下一班接替的人已经来了。罗飞忙吹灭灯烛,牢内原本昏暗,欲引他们进来一举歼之。谁知其中几个机灵的,见门内黑暗不似往日,心中生疑,只先进去了几个。罗飞无奈,将先进去的几个打倒,却已经暴露身形。 后面的几个一见大叫;“有人劫牢。”顿时,庄内的人从四面八方拥过来。 罗飞守在门外,见人越来越多,心中大急,忙问道:“师叔,你们觉得如何?”众人运功正在紧要关头,哪能作答,罗飞连问几声,均无声息,庄丁们已蜂拥过来。罗飞起初只是想抵挡众人,心中并无伤人之意,使出来的也不是最狠的杀招。这么一来,便挡不住对方,只得步步后退。众庄丁却是早受了命令,倘若逃走一人,大家都性命不保。因此步步抢攻,招招凶狠。罗飞惦记着众人,不免心神略分,左臂微露破绽,早中了一剑,手中一痛,不免剑法疏了几分。两名庄丁越过罗飞,听得几声惨叫,已不知是哪几人受害了。 罗飞暗悔道:“倘若我尚在胡思乱想,只怕师叔他们就难以逃过此劫,说不得只好下杀手了.” 虽如此想,但是来人越来越多,这时,他纵已下了决心,也挡不住来人了。 只听得一声大笑,云仲武大袖飘飘,已带着四大弟子来了。罗飞心中一凉,暗道:“完了。” 方白阴阴地一笑:“小子,你还没死啊!” 罗飞站在那儿,全神贯注只待最后一击。 云仲武来到跟前,只是随手一掌,罗飞却如中千斤重锤,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咬紧牙关,仍硬撑着守在门口。云仲武微觉诧异,“咦”了一声向前走去。罗飞咬牙暗想:“我便是战死在这儿,也不能让他进入牢中去伤害别人。” 云仲武冷笑一声,欲要再出掌。“阿弥陀佛——”少林玄空大师走了出来,接着,武当凌虚子、峨嵋青石等各门各派的人都走了出来。罗飞心中一松,只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凌虚子道:“天道好还,云仲武,你还有何话可言。”云仲武冷笑道:“鹿死谁手,尚末有定数,你们还在我的手中呢!” 双方恶狠狠地盯着对方,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转眼间,已是杀声四起,血流成河。 云馨与罗飞,一个不知世事,一个热情单纯,浑不知江湖险恶,往往一个眼神,一句言语便可引起性命相拼。更何况两家利益纠葛,积怨已深。所谓化干葛为玉帛,亦只不过是他们这些无知少年的一厢情愿而已。 起初,云海山庄以人多占了优势,六大门派中武功较弱的,功力末复的纷纷被杀。但六大门派终究来的都是高手非寻常武林人可比。一旦功力恢复,云海山庄方面就不能相敌。到后来,只剩下云仲武与几名弟子犹在作困兽之斗。众人杀得性起,到后来已经是不知杀了多少人了,厨房里大火漫开,各处都烧了起来。 云馨站在窗前。天色未明将明时,反而越发的黑暗。她只听见自己的心“卜卜”地乱跳,一声比一声快。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心中却又象是有一团火在烧;又恐惧,又带着种期盼。两手紧紧地抓在窗架上,指尖都感到脉博的跳动。 草间有小虫在鸣,声音越来越响,响得叫人难以忍受,她不敢动一下,生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放声大叫。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僵。 终于有声音了。叫声、喊杀声,打斗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远处西北角上,有一股浓烟冒起,接着火光照亮了天边。种种难以忍受的声音撞击她的耳朵上,心头上。 “出了什么事了?”云馨的心里感到极大的恐慌,她感到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罗大哥怎么样了--爹爹怎么样了--”她忍不住大叫起来,冲出门去。 忽然,一个全身是血的人冲进门来,差点将她撞倒。云馨惊叫一声:“爹——” 云仲武粗声道:“快进去。” 云馨惊骇不已,只吓得浑身发抖,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扶着云仲武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云仲武喘了口气道:“庄内有变,今日云海山庄是保不住了。馨儿,只怕从今往后,爹爹再不能照顾你了。” 云馨哭道:“爹,你别吓我,女儿好怕!”她双脚发软,只觉得站都站不住了。云仲武轻叱道:“不要哭,我还有话与你说,你仔细听着。”云馨咬牙点了点头。云仲武挣扎着道:“床头向右数第三根柱子,你向左转三圈,再向右转一圈,下面有个密道,一直能通到峰下松林。你快走,要不然就来不及了……”云馨依言打开密道,道:“爹,我们一起走。”云仲武摇头道:“你快走,爹自有办法,快--” 云馨冲过来,哭道:“爹,你不和我一起去,你要撇下女儿吗?”云仲武道:“要是两人一起走,就一个也走不了。”从怀中取出一物,塞在云馨手中道:“记住,西林石室。” 云馨恍恍惚惚地握住手中之物,脑中仍是一片混乱,泣道:“爹,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云仲武咬牙道:“不知是什么人救了六大门派中人,致使我功败垂成……” 云馨大惊道:“爹爹,是我对不起你,女儿与你一起死!”这时候,外面的人声越来越响,云仲武大喝一声:“快去——”用力将云馨一推。云馨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跌了进去,石门重重地关上,立刻一片漆黑,连外面的声音也一并隔绝了。 云馨哭着擂门大叫,石门密得连一丝缝儿也找不到,她的声音又怎能传出去。同样,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无从得知。 云仲武将云馨推下,又将机关封死。这时候,他亦已气力将尽。桌上犹有一支烛台未灭,他取过烛台,将整间屋子都烧着了。 一声呐喊,凌虚子仗剑带领众人已冲了进来。众人将云仲武团团围住。凌虚子缓缓道:“云仲武,你野心勃勃,机关算尽,没想到会有这一刻吧!” 云仲武睨斜着他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自古如此,不是我输了,是老天捉弄我,功败垂成,夫复何言。凌虚子,前日我不杀你,是可怜你,你有什么本事。也配以胜利者的口气同我说话。” 凌虚子气得全身发抖,怒道:“死到临头,尚敢如此猖狂。” 云仲武纵声大笑:“云某纵然是死,又怎会死在你们这些人的手中。”大喝一声,众人皆吃了一惊,后退两步。只见云仲武大笑着跳入火中,大火熊熊,瞬间将他吞没了。 凌虚子叹道:“这人也算得一个英雄,只因一念之差,便将一生之名付之流水,死无葬身之地。天下英雄怎能不引以为戒。”顿了顿又道:“首恶虽去,余党也要尽追。大家仔细搜索,不要有漏网之鱼才是。” 忽然,只听得有人在大叫:“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凌虚子欣然道:“是罗飞,想必他的伤无碍了。” 话音刚落,罗飞已经冲进园内,见到群芳榭已成一片火海,不由惊呆了。他大叫一声:“云姑娘——”便要冲入火海之中。 凌虚子等人忙拦住了他。凌虚子厉声道:“罗飞,你不要性命了吗?怎可如此糊涂!”罗飞狂叫道:“为什么一定要杀人,为什么一定要杀人。”凌虚子厉声道:“云仲武为害江湖,人人得而诛之。” 罗飞怒道:“可是你们知道吗?解药是云姑娘给的,是她冒着生命危险偷过来的。为的是化解双方的恩怨,停止杀戳。我答应了她,我们不会伤害她的家人。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什么都来不及说,一切就都发生得这么快了。我真该死,为什么云仲武不一掌打死我呢?” 凌虚子正色道:“一切都是天意注定,你怨天由人,也是无济于事。云仲武自取灭亡,殃及家人,自是他的报应。纵然你说出了一切,难道云仲武要杀我们,我们就不还手吗?刀兵相见,难免死伤,你对云姑娘虽有承诺,但你也尽到了心,也就罢了。” 罗飞浑身一震:“你们也杀了云姑娘吗?她父亲虽然作恶,但是云姑娘却是善良柔弱,又不懂武功,她可是有恩于我们!” 沈陆忙道:“罗师弟,你放心,这儿只有云仲武一人的尸体,况且,他也是自尽的,不是我们杀了他。我们并没有瞧见云姑娘,想是她不在这儿。” 罗飞喃喃地道:“她应该还在的,她不会出事的,我要找到她,我不能让她再受伤害。”他转身向外欲行,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站立不稳,摇摇欲坠。沈陆忙扶住他道:“罗师弟,你伤势太重,千万别到处走。” 罗飞摇摇头,无力地道:“不行,我一定要找到她,我没关系,我一定要找到她,求你们别伤着了她,千万千万别伤着了她。” 沈陆劝道:“好好好,我们帮你找她,我们都不会伤着了她的。你可别乱走,伤势恶化就严重了。” 凌虚子也沉声道:“师叔答应你,我们不会伤害这位姑娘。” 只见火势越来越大,一夜之间,赫赫云海山庄,就此在江湖上消失了。 第4章 孤鸿飘零 云馨跌入石室,室内一片黑暗。石门沉重,机关封死,决是她一个纤纤弱质所能打得开的。石室中只有一条密道,直到山下。她不愿就此逃走,只在四周摸索着寻找开门的机关。 猛然间,云馨心口一阵剧痛,不由得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顿时泪如雨下,大叫一声:“爹——” 群芳榭本依着山壁而筑,秘道就在山腹之中,因此云仲武放火烧了屋子,为的是使众人无法搜入秘道,好使云馨逃走。 云馨只觉得脑中空荡荡的,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愿想,只有身躯凭直觉行事。火势越来越大,石壁渐渐发烫,存站不住。云馨哭得迷迷糊糊,渐渐向地道退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已走出了地道。猛然间、天上一个霹雳打下,刹时雷电大作,大雨倾盆而下。 云馨在雨中狂奔,身上手上,都被荆棘砂石划破。她脚下一软,从山坡上摔了下去,满身泥泞。 “啊——”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叫,心中惭愧、自责、愤怒、痛悔、仇恨、幻灭种种交织。她放声大哭,只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天愁地怨,血枯泪干。 天上的雨越来越大,雷霆大作,地动山摇,似乎天地也在为她哭泣。 天色暗了下去,只有云馨独自昏倒在野地里。雨也渐渐地止住了,山中只剩下偶而的一两声鸟鸣。 第二天太阳出来时,云馨挣扎着从泥泞中爬起来,昨日还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今日已是家破人亡,孤苦无依了。 她痴痴地走着,渴了就喝河水井水,累了倒地就睡。人家见她一个弱女子,也不忍打骂,也有人怜悯她,扔过一些食物给她,她也全无知觉,拿过来就吃。 不过几日,就肮脏褴褛,披头散发,形同乞丐。 这一日,来到一个小镇上,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云馨经过这些日子的流浪,她纤弱的体质早已不能承受,全凭一股倔强的性情、本能的生存意志支撑着。此刻,已是精疲力尽,又累又饿,身上还发着高烧。 太阳照过来,只照得她满眼金星,迎面走来一人,她迷迷糊糊的也没看见,一下子撞在那人身上,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云馨缓缓醒来,只见自己身处在一个大床上,身盖着锦被。恍惚间,一时不知是生是死,睡里梦里。 一个声音喜悦地道:“醒了,公子,这位姑娘醒了。”只见一个小僮站在床前,满脸关切之色。 云馨问道;“我还活着,是你救了我吗?”那书生笑道:“不敢说救,是我不小心撞到姑娘,理该负责。在下姓檀,檀中恕。” 云馨道:“你何必救我,让我死了更干净。”檀中恕讶然道:“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姑娘花样年华,何出此言。” 云馨冷冷地道:“各人自有各人事,,公子,你也管得太多了。挣扎着站走来欲走,脚一软,又差点摔到,浑身上下,是一点力气也没有。檀中恕连忙扶住她道。“姑娘,我不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现在身体很虚弱,只怕连这个门也出不了。有什么事,也就要等身子先恢复了再说。你还是先躺下休息一下,好吗?”一边扶着她倚在床上。 云馨冷冷地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你确定你没救错人,你不怕我会给带来灾祸。也许你今天救了我,我明天就可能害得你家破人亡。”说到家破人亡这四个字,只觉得锥心的疼痛。 那小僮道:“喂,你这姑娘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家公子救了你,为你请医买药,几天几夜地照顾你,你怎么连句谢谢都没有,反而说这么不中听的话!”檀中恕连忙止住他道:“澄心,你太无礼了,还不出去。” 云馨冷冷地道:“你现在也可把我扔出去,死了,让我的尸体喂狗。”檀中恕道:“姑娘太愤世嫉俗了。你可是遇上了什么不幸的事,才这么想不开?听姑娘的语气,似有极深的恨事,令人心酸。” 云馨苦笑道:“你好象很关心。”檀中恕道:“是的,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 云馨叹道:“原来,天底下蠢的人,不止一个。”便不再说什么,缓缓地躺下了。 这时,澄心端进一碗药来。檀中恕道:“姑娘,先喝了这碗药吧?”云馨摇头道:“不必了,要死的人,还喝什么药。”檀中恕道:“姑娘发肤,受之父母。姑娘不爱惜自己,岂不是辜负父母养育之恩。”云馨冷冷地道:“我已经家破人亡,人到此境,再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檀中恕动容道:“原来姑娘身遭如此不幸。不过,姑娘,这你就错了。” 云馨诧异道:“我怎么错了。”檀中恕道:“家破人亡,是人生不幸。但是不能因此而消沉自弃,反而应该更积极地活下来。虽然活下去很难,但是你的家族却能因此而一脉留存,这也许正是老天垂顾。你活下去,不仅是为了告慰死去的亲人,也是为了让害你们的人别太得意。活着,永远会有机会看到公道的。” 云馨只觉得这话一句句都打在心头。尤其是最后两句:活着,不仅是为了告慰死去的亲人,也是为了让害你们的人别太得意,活着,永远有机会看到公道。不禁已是泪流满面:“多谢公子,请把药给我,我喝。” 檀中恕看到云馨喝了药后沉沉睡去,才稍稍放心,他从未见过这样又柔弱、又坚韧的女子。那一天,云馨撞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当云馨洗去泥污,显出美丽的面容时,令人不禁惊为天人。那几天,云馨不断地发高烧,作恶梦,他就不眠不休,日夜照顾。 檀中恕默默地想道:“自古红颜多薄命。这位姑娘的薄命,更胜过古时候的西子、明妃等人了。我以前看书,只觉得古时候那些绝色红颜,竟都是不得善终。令人痛心。但愿这位姑娘,从此能否极泰来,她受了那么多的苦,但愿老天保佑她,将来能够得到幸福。” 云馨就此暂居于檀家。檀家是书香门第,檀父檀母都是慈善之人,待云馨就如同亲生女儿一样。还将自己身边的仆妇,遣来照顾云馨。 云馨的病,已渐渐好转,不知不觉,已两三个月过去了。虽然过去的痛楚,仍留在她的心灵深处。但是,她已经试着不再用绝望的心情去看世界,而在慢慢地学着去面对环境,接受一切。 檀老太太却多了一重心事。云馨自到檀家以来,举止娴静,待人有礼.虽是寡言少语,看在檀老太太眼中,却是对她更生怜爱。她有心想把云馨留在身边,做她的儿媳妇。她试着慢慢流露出这种想法,云馨默然不语。其实,在云馨的心中,早已是一种听天由命的想法。她不再的天真和憧憬,热情与勇气,只有一片漠然。 于是,檀家在一片安详中准备着婚礼,准备着各处各样应用的东西。婚期定在半年之后的一个黄道吉日。 但是服侍云馨的周妈,却发现云馨的改变。自从云馨到檀家后,她的身体已渐渐康复。但是这几天,却是心事重重,茶饭不思,脸色又渐渐苍白了。 这天,周妈进来收拾碗筷,见饭菜又是只动了一点点,忍不住道:“云姑娘,你可别怪我多嘴,这几天你是不是身体不好,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云馨骤然止道:“周妈,你别去。我没有什么,你不要多事。过几天就会好的。” 想了想道:“你若不放心,那我就与你一起去看看大夫。”周妈道:“还是我去请大夫吧!”云馨摇头道:“还是不要惊动旁人的好。” “回春堂”医舍中,一个须发皆白的大夫为云馨诊了脉,方欲开口。云馨却摇了摇手,道:“周妈,你去那边拿一杯茶来。”支开了周妈后,问道:“大夫,我的病,我已自知一二,还想听您说看,可是对症?”大夫道:“姑娘却不是病,而是喜,您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云馨如听了一个响雷炸过,震得人四分五裂了。她本是懂得医术的,虽然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了疑心,却只是不敢往这方面去想。一直拖到无可拖,从眼前的这个老医生的口中宣告出来,却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周妈端了茶过来,看见云馨脸色白得吓人,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吓了一跳,正不知如何是好。云馨已是轻飘飘地走了出去,周妈只得跟出来。 回到房中,见云馨气色与往日大为不同,正是惊疑不定时,见云馨笑道:“周妈,你们公子是个好人,对不对?”笑容却是有点凄凉,有点诡异。又道:“你们老爷,太太都是好人,将来你们的少奶奶,也该是个好人才是。”周妈心中正纳闷她这几句话说得没头没脑,云馨已是笑着让她出去了。 云馨独自在房中,大声狂笑,笑得泪如泉涌,浑身颤抖。天下荒谬之事,无过于此。罗飞负心,家破人亡,已让人走入绝境,幸而遇上檀中恕,方有一处容身之所,谁知自己竟有了罗飞的孩子。天下虽大,无云馨容身之所,纵然走到天涯海角,却走不出自己的命运。 “不祥之人,难侍君子,今生承恩,来世还报。”夜深人静,云馨留书悄然出走。 走到江边,江水东流,流水声也似呜咽之声。云馨更不犹豫,纵身跳入江中。 江边有一只破旧的小渔船,半夜里,渔夫提了灯正要去看缆绳系牢了没有。忽然看见一个女子投江自尽,吓得忙叫道:“有人跳水了。”惊醒了渔妇连忙披衣出来,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那渔夫道:“有人投水了,你提着灯我去救人。” 云馨已经快沉没了。奇怪的是,这一刻她的神志是清醒无比,忽然自己被一个人抱住往江边游,已知道是有人救了自己。 求生不易,难道求死也这么难,莫不是老天爷也不让她死?最后一刻,她这样想道。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云馨睁开双眼,看见一张饱经风霜仍然慈善的脸。她问:“是你救了我吗?” 那渔妇道:“不是我,是我当家的。这是我们船上。姑娘,你的命真大,刚才要不是我们老大正好去系缆绳,你早就没命了。你真是命大,连阎王都不收你。” 云馨喃喃地道:“连阎王也不收我,难道我还应该活下去吗?父亲,父亲,是你不让我死吗?”渔妇笑道:“是应该活下去才是。你命大,你的孩子也命大,将来也是个有福气的。纵有什么想不开的,为了孩子也忍忍啊!” 云馨摇了摇头道:“我不要这个孩子。”渔妇惊奇地瞪大了眼:“不要孩子?哎呀,阿弥陀佛,真是罪过。我和我们老大想了一辈子,拜了多少菩萨,都求不来一个孩子,你倒不要。你宽宽心,无论怎么,你都该把孩子养下来,我们会帮你的。” 云馨道:“我是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你们若是不嫌弃,肯要这个孩子吗?” 那渔妇吓道:“姑娘,你莫不是糊涂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怎么去送人。你只管安心住下,好好地把孩子养下来。” 云馨心中早拿定了主意,便住了下来。这对渔人姓杨,住在一个小渔村里。村人都是朴实善良的老百姓,听说杨老大夫妇救了个姑娘来,也都热心地帮助安置,送衣送粮。 转眼到了冬天,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云馨生下了一个儿子。 云馨抱着孩子,孩子甜甜地睡着,浑不知世间艰苦,人生多难。道:“杨大哥,杨大嫂,我把孩子留给你们。不是我太忍心,我有我的苦衷,我不能要这孩子。希望你们把他当作你们自己的孩子。将来,也不必告诉他,世上还有我这个人。”垂首看着孩子,忍着泪道:“孩子,娘对不起你,娘生了你,却不能要你。娘连自己都无法知道自己的命运,又如何能保住你呢?我没资格做你的母亲,唯愿你一生平平安安,无灾无难。”她取下手中的银镯子,那本是在群芳榭那一夜,罗飞所赠。她将银镯子放入襁褓,道:“这个银镯子虽然值不了多少钱,却是我唯一所的了,将来若是日子艰难,卖了这个,也好度日。”将孩子放入杨大嫂手中,转身走入茫茫风雪之中。 杨氏夫妇追出门去,云馨跪在雪地上拜了几拜,掩面而去。 ※       ※       ※ 那一日,罗飞寻遍整个云海山庄,都找不到云馨的踪影。他不死心,仍在黄山上下,到处找寻云馨。凌虚子等见他如此,虽然劝阻过,却是无用。云海山庄早成一片废墟,九大门派中人,纷纷各归门派。只有罗飞不肯走。凌虚子只好让沈陆陪着他。 一连找了好几个月,只找着了儿个从云海山庄逃出来的仆役,却没有半点云馨的下落。沈陆劝罗飞回去,罗飞不肯,沈陆只好陪他继续在随近几个市镇寻找。 这一天来到一家客栈。罗飞取出云馨的画像,向老板打听是否见过。那老板只是摇头,虽然已是预料中的回答,罗飞仍是又一阵失望,正要把画像收起来,忽然旁边有人“咦”地一声轻叹。罗飞回头一看,见一个年轻书生走过来,道:“仁兄,这画像可否给在下看一下。” 罗飞精神一振,道:“难道公子见过她。”那书生看了一会儿道:“只是不太象。”原来这画像是罗飞所绘,只是略具轮廓而已。那书生取来纸笔,一会儿便画出一个女子的画像,只见那画中人凝眸含愁,正是云馨。 罗飞惊喜交加:“是她,真是她,你真的见过她,她在哪儿?” 那书生正色道:“在下尚不知公子是什么人,与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又为何要找这位姑娘。” 沈陆忙道:“我们是云姑娘的朋友。在下姓沈,这是我师弟罗飞,尚末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那书生凝神看着罗飞说:“你就是罗飞?” 罗飞点头道:“我就是罗飞。看来公子不但见过她,而且还知道不少关于她的事。” 那书生道:“果然名不虚传。在下檀中恕。三个月前,在下遇见了云姑娘,当时她病得很重,就在舍下养病……” 罗飞长叹一声,道:“多谢公子。” 檀中恕摇头道:“可惜,可惜——” 罗飞心又一惊:“可惜什么?” 檀中恕道:“可惜半个月前,她忽然不辞而别,至今杳无音讯。” 罗飞如一盆冷水浇下:“半个月前,不辞而别……”顿足道:“我们要是早来半个月就好了!”转头向檀中恕道:“檀兄,你可知道她为什么离开?” 檀中恕道:“她从来没说过自己的事,我除了知道姓云之外,其他一无所知。她只说过她家破人亡,已无亲人。她生病发高烧时,并叫过罗飞的名字。她忽然而来,忽然而去,唉!”这一声叹息中,包含许多说不出的无奈,檀中恕也有一腔心事无从诉说。 罗飞喃喃地道:“她又走了,难道她也在存心躲着我吗?我的罪过已无可饶恕了吗?” 檀中恕皱眉说道:“罗兄是为什么说这话。难道你竟是做错了什么吗?” 罗飞满怀的痛苦,悔恨,委屈,伤心,刚刚听到云馨的下落,又被失望所袭,长叹一声,不欲再说,转身欲走。 檀中恕忙道:“等一下,罗兄,不如到舍下休息一会儿,你我细细详谈,或能找出一些线索,可以寻访云姑娘的下落。”檀中恕这半月来苦苦思念云馨,如今看见一个可以了解云馨的机会,自然要留住罗飞了。 当晚,檀中恕在花园内置酒,与罗飞,沈陆边饮谈。罗飞心事重重,不觉喝得大醉。罗飞笑道:“檀兄,你可知天下第一负心无能之人是谁?便是我罗飞呀!”当下,借着酒劲,将前事尽行说尽。檀中恕不但闻所未闻,连沈陆也是第一次听说。 只见罗飞自饮自斟,又哭又笑,檀中恕道:“我原本还想狠狠地骂你一顿,如今看来,你比我还要可怜。如若找不到云姑娘,看来你就无可救药了。” 罗飞道:“我早已是无可救药了。自从云海山庄被毁之后,我就已是炼狱中的人了。只盼云馨安好,我便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 檀中恕道:“好,我和你一起去找她。” 沈陆心中暗暗叫苦:“完了,一个没完又添上一个。”忙劝道:“檀公子,你与此事无关,又何必一起去。何况江湖多风险,你一介书生,有多危险?” 檀中恕摇头道:“云姑娘更是一个弱女子,岂不更危险。就是罗兄不去找,我也要去找她。” 罗飞拍案道:“好,檀公子,难得我们一见如故,就此结伴同行。” 沈陆劝道:“师弟,你应当帮我劝檀公子才是。他是不懂武功的富家子弟,又有双亲在堂,你怎可让他同你我一起涉险。” 檀中恕道:“我决心早下,何必他人劝阻。” 罗飞笑道:“说得好。檀公子,我当敬你一杯。沈师兄,你日日劝我,我也烦,你也烦,不如就此别过。明日我与檀兄同行,你还是先回武当,帮我向师父他老人家告罪,就说弟子找到云姑娘之后便会回去。”沈陆只是摇了摇头。 罗飞喝得大醉。一觉醒来,只觉得全身骨架都在摇晃。他忖道:“难道我醉得这么厉害,竟觉得房子都在摇晃。” 他睁开眼,就看见檀中恕在对他笑,这时候,他才发觉,原来自己在一辆马车中,怪不得摇晃得这么厉害。檀中恕道:“我父母不准我独自出来,你师兄又阻止你再找下去。所以,昨晚我就雇马车。我们悄然出走。我留书给我父母,也代你写了封信给你师兄。你不会怪我太唐突吧。” 罗飞喜道:“正合我意,何谓唐突。檀兄我要谢你还来不及呢!” 檀中恕与罗飞结伙而行,踏遍大江南北,处处打听云馨的下落却苦无结果。罗飞伤势已好。却日渐消沉,幸而檀中恕时时劝解。 这日,来到安庆府,转了一个大圈子,两人又到黄山附近的城镇寻找。正午,眼见一座“太白酒楼”酒香阵阵。罗飞近日来也借酒消愁,就走了进去。 这酒楼在安庆府中也享盛名。楼下是大厅,楼上是间隔的雅座,有几个唱小曲儿的女子陪唱。有时候楼下也有说书,要百戏的。酒保眼睛最利,早将二人迎进雅座奉上酒菜待立着。 罗飞欲饮又止,长叹一声:“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 檀中恕面现惆怅之色,旋而又没,强笑道:“你放心罢,吉人自有天相,她会没事的。” 罗飞道:“她一个弱女子,一向娇贵,外头的风风雨雨,她怎经受得住。到现在还一点消息都没有,怎不教人担心。” 檀中恕道:“凡事宜往好处想。你别灰心,我们一定能找到她的。说不定,你马上就能见她呢!她必然安好。” 当下罗飞精神一振:“你说得对,我是不该太灰心的。只要能找到她,不管她是否谅解,我都要好好照顾她……”正说着,忽听见邻室“乒乒乓乓”地几声碗筷落地。又似乎有一个女子的惊叫声,接着便是一个男人在骂骂咧咧,拍桌子摔凳子。 檀中恕停杯凝听,问酒保:“怎么回事?”那酒保忙陪笑道:“客官莫怪,那是有个客人喝醉了酒,小的这就去看看。” 罗飞拍案道:“好扰人兴。”站了起来道:“我心头正烦,去瞧瞧也好出出心头的闷气。”不等檀中恕劝阻,便走了出去。檀中恕无奈,只得跟了出去。 刚到门口,便见对面房中酒保捂着脸滚了出来。罗飞冲进房来,只见一个满面麻子的大汉,一边骂着,一边正欲去扭一个青衣女子的手。那青衣女子看似弹琴的,她反手将手中的琵琶向那大汉摔去。旁边另一个红衣女子则吓得缩成一团发抖。 罗飞喝道:“住手,男人欺负女人,算什么东西。” 檀中恕也随后进来,正欲劝罗飞:“别生事。”见那青衣女子回过头来,刹那间,三个人都呆住了。罗飞只觉得脑中轰地一声,变成一片空白。 那女子模样清瘦,容颜憔悴,却神情倔强,正是云馨。 麻脸大汉破口大骂,挥拳就打。罗飞恍若未见,只将手一振,便听得一连串的响声,麻脸破门而出,不知被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罗飞颤声道:“云妹——”云馨怒道:“住口,我不认识你。”冷冷地道:“走开!” 檀中恕上前一步道:“云姑娘,”云馨看了他一眼,微怔了一下,道:“你认错人了。”拾起琵琶欲走。 罗飞拦住她道:“你别走。” 云馨扬眉道:“你不让我走,是要恃武将我留下吗?” 罗飞退了两步:“云馨,你何必如此?” 云馨尖锐地道:“云馨已经死了,死在云海山庄的那一场在屠杀中了。世界上已没有云馨这个人了。” 罗飞喃喃地道:“云馨,你为什么会这样。” 云馨冷笑道:“拜你所赐。罗大侠,你好——你一夜害尽我云家一百多条人命。怎么,还不放心,唯恐我这个云海山庄的后人活在世上,还要赶尽杀绝吗?” 罗飞心如刀绞:“云妹,我求你听我解释。否则,我死了也有冤难诉。” “冤魂?哼,云海山庄一百多个冤魂,找谁诉去。罗飞呀罗飞,你好本事,好手段,一夜之间云海山庄变成屠场,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今天你倒变成了有冤难诉。”云馨再也忍耐不住,“啪”的一声,重重打了罗飞一个耳光,嘶声道:“我早就该挖出我自己的一双眼珠子了,早就该一头撞死了。你还需要什么解释,云海山庄一百二十三条人命便是解释。我留着这口气,就是为了能有一天,我会向你们索取我要的解释。你给我滚——” 罗飞听着她字字血泪的斥诉,竟是无话可说,心里早已是恨不得一头撞死。却仍毅然道:“我不走,一错不能再错,我不能再让你流落在外受苦,除非我带你一起走。” 云馨冷笑道:“带我走,你作梦!”见罗飞拦在门口,反而激起一股倔强之气,眼见长窗开着,竟奔上窗台,径自跳了下去。 罗飞措手不及,檀中恕抢奔过去,也只抓到一片衣角。只听得众人惊呼之声,云馨已是重重摔在地上,只觉得左脚剧痛无比,已经跌断了。 罗飞如万针钻心,眼前一片黑暗,他一心一意想找到云馨,却从没想过见面情景竟是如此。檀中恕先回过神来,忙推了一下他。罗飞一惊而醒,忙随他下去。见云馨挣扎着难以起来,正欲去扶,云馨眼中满是怒恨之色,冷冷地道:“你若敢再碰我一下,倒不如一剑把我给杀了。” 罗飞呆若木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檀中恕早已下楼,上前一步轻声道:“让我来吧!”那红衣歌女也过来道:“我带你去她的房间。” 檀中恕将云馨送入房中,一边看热闹的人也回散而去。只有罗飞独立长街。 檀中恕将云馨送入房中躺下,问道:“云姑娘,你伤着哪里?”云馨长叹一声,道:“你走吧,这不关你事。” 檀中恕黯然道:“是,是不关我事。”心中酸楚无比。他自见了罗飞之后,已觉得此情已成虚话。他陪着罗飞天涯寻觅云馨,也只是对自己说,是对于云馨的一番关心,并也他意,然而此番久别重逢,竟又情难自己。 然而在云馨的心中,爱也罢,恨也罢,她的眼中却只见到了罗飞,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不相关的外人而已。眼见云馨如此模样,他的心中,也未必比罗飞好受多少了。忽听得一声长叹,大有悲凉之意,听之心酸。方在想:“谁在叹气呢?”见云馨已回过头来,目光森然,正看着自己,方觉这一声叹息竟是从自己口中发出,慌乱不已,觉得心里砰砰乱跳。 那歌女小红,也帮着檀中恕将大夫请来,看了伤势之后,道是左脚骨折。接了骨,上药用夹板固定之后,吩咐好好休养便可无恙。 云馨始终不言不动,任其忙碌。檀中恕将药煮好端过来,道:“云姑娘,喝药吧!”云馨忽道:“为什么?” 檀中恕一怔:“你说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此事原与你无关,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这样做?” 檀中恕轻叹一声,放下碗道:“我要是知道为什么就好了!” 云馨几番生中求死,又死里求生,只因为心中一股不甘不忿之气,及至见了罗飞,便如火山般喷发出去。之后,反觉万念俱灰,只觉得那一份情,连同那一份怨还给罗飞。想起檀中恕待她情,也不禁感动,抬头道:“檀大哥——” 檀中恕浑身一震,道:“你叫我什么?” 云馨幽幽地道:“我能叫你一声大哥吗?”檀中恕心中明了她的意思,知道自己的一番心事,已全然为对方所知。她这番话实在是告诉自己,彼此只能是兄妹之情,纵然如此,也好过她只将自己当作一个陌生人,心中五味交加,不知所以。终于笑道:“好,我能得你一声大哥,今生也无憾了。” 云馨低声道:“能够叫你一声大哥,能够有你这样一位大哥,才是我的福气。只可惜我今生注定亏欠于你。假如有来生,愿我能够回报你一二。” 檀中恕道:“你千万莫要这样说,能够得你这一番心意,”他微笑道:“什么都足够了。你好生休息吧,我明儿再来看你。”他轻轻地带上门走出去。 罗飞一见面便问道:“她怎么样了?” 檀中恕点头道:“已经好多了,大夫说没什么大碍。情绪也有点稳定下来了。小红姑娘在照看着她。我们明天再来看她。” 第5章 醉里姻缘 雾色升上来了,好大的雾。云馨仿佛又回到了云海山庄。她走过牌楼,走入大门,长廊、大厅、花园,每一处东西都安放地整整齐齐,每一样都是她熟悉已久的东西。铜鼎里犹有末燃尽的沉香,桌上放着纸和笔,墨也研好了;几上放着一碗茶,余温尚在。长廊上挂着鸟笼,却没有鸟。花园里,石桌上有一局残棋,却不见下棋的人。 她忽然惊奇地发现,整个山庄里没有人,没有动物,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整整齐齐,但是却没有生命,似乎被天地鬼神诅咒过似的,所有的生命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没有声音,连她自己的脚步声也没有。 她大声呼喊:“有人吗?爹爹,你在那里——师兄——阿芷——你们在那儿——”四周没有一丝回应,连她自己的声音也消失在空气中了。恐惧越来越大,她不敢再站在原地,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 忽然听见有人在叫她,声音飘缈虚无:“馨儿,馨儿——”她四处观看,却不见任何人,猛一抬头惊喜地叫道:“爹爹——”云仲武满脸笑容站在她面前。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出现了:师兄方白、杨绍、门房老吴、仆妇余嫂、丫环小香等。全山庄的人都出现了,站在云仲武身后,满脸笑容地看着她。 云馨高兴地笑了:“你们刚才上哪儿去了,怎么找也找不到,可把我吓坏了。”扑上去欲拉住云仲武的手,却扑了个空。仔细一看,原来众人还在前面更远的地方。正欲再上前,忽然间杀声大作,血光冲天。许多从末见过的凶神恶煞似的人冲了上来,又砍又杀。山庄里的人顿时变作血污游魂,可怖至极。许多人围着她父亲,一刀刀一剑剑地砍过去,一幕幕血腥的场面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想大叫,却没有声音;她想上前,却动弹不得,似乎身躯已不是她自己的;她惊恐万状,连思维都停顿了,只能呆呆地看着。 刹那间,所有的人又都不见了,只剩下血泊中的云仲武。他用尽力气,将一块玉佩递给云馨道:“西林、石室--” 云馨大叫一声,坐了起来,觉得有人在摇着她道:“醒醒、你醒醒,你怎么了。” 小红忽然听得云馨在梦中大叫,吓得赶忙过来。却见云馨两眼发直,看着自己的目光,倒象是在辨认自己是不是一个活物似的,不由得害怕起来,忙问道:“你梦见什么了,怎么会梦成这样子?好半天,才听到云馨梦噩似的的声音问:“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儿?” 小红更害怕了,看着她的眼光,不由地想逃:“这儿是太白楼的后院,你白天从楼上跳下来,你想起来了吗?你可别吓我呀?没事儿我就回房了?” 只见云馨呆呆地点点头道:“嗯,你回去吧!”门啪的一声关上了,云馨猛一震,方才慢慢回想起来:“呀!不错,这是太白酒楼我的房里,是檀中恕送我来的。” 白天的一幕渐渐想起,所有的记忆都被唤起来,山庄大火,流血撕杀。云仲武已经死了近一年了,而她,又见到了罗飞,她跳下了太白酒楼。刚才,只是一个梦呀! 她举起手,看着那一块玉佩,不觉已是泪流满面。想起了桃云小筑,百花榭中,想起父亲的死,想起山庄的大火,想起一年来的颠沛流离,无依无靠,几番死里求生,想起雪天产子,忍痛弃舍,想起罗飞…… 过去种种,她不敢想,不愿想,那是锥心刻骨的痛,千创百孔的伤。那个伤疤,她以为,不去想它,就可以忘掉过去,忘掉自己是谁,也许她一直都是一个陪酒待喝的歌女。 罗飞的出现,就象猛然揭开了她的伤疤,原来那个伤痕,不但没有消失,反而烂得更深,伤得更痛了。她必须面对自己,面对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夜来惊梦,痛苦如同火山爆发出来她悔、恨、伤、痛、羞、怒、悲、苦五内俱焚,放声大哭,只哭得天愁地暗,日月无光,六月飞雪,山川倒流。要把这一生的苦难,一生的眼泪,都尽付这一场大哭中了。 她又想起了那个梦,梦比现实更加清晰。一年来,她看着这玉佩不知多少次,却始终无法回想起来,去仲武临死前说的那句话。当时的惊恐,慌乱使她始终没听清那句话,可是刚才的梦里,她却听得清清楚楚“西林,石室--”没错,就是这四个字,爹爹临死前,将这块玉佩交给我,一定有他的深意。他怕我没听清,所以又特意托梦给我,他在冥冥之中,犹在记挂此事。西林,石室?西林石室里究竟有什么?黄山,云海山庄,我要回去,回去看一看我的家园,去看一看西林石室。我要马上回去。 次日清晨,檀中恕与罗飞去看望云馨,却见小红眼睛红红地在云馨房中,云馨却不见了。罗飞一惊,问:“云姑娘去哪儿了?” 小红抬起头,叹了口道:“你们来晚了,她昨天夜里就走了。” 檀中恕问:“她为什么忽然走了。昨天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何况她腿上还有伤呢?” 小红道:“我也不知道,昨天你们走后,我在隔壁,忽然听见她作恶梦又哭又叫的,我忙过去,发现她神情很不对,眼睛哭得红红的,问她也不答我,只是赶我走,我回房后,也没听见什么。后来,我只是恍惚打了个盹,再过来时,她就已经不在了。问店小二,也只说她半夜里逼着他去雇马车,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到现在已经有大半夜了。” 罗飞追问道:“她往哪个方向去的?” 小红道:“你现在也追不着了。她是往东门方向去的,东门外有三条岔道,不知道她走的是哪条岔道?” 罗飞不等听完,便向着东方追去。直追到城外,只见三条岔道,枯藤寂寂,荒草离离,何尝有半点云馨的人影车踪。他只有徒然大叫:“云馨——云馨——” 四周连半点回声也没有。他满腔悲怒,无可发处,拔剑乱砍,石头、树木、鸟兽、蛇虫之类的都遭了殃。砍得双手无力,他长啸一声,颓然丢剑,叹道:“云馨,难道你真是恨我如此之深,难道你真是连这一点赎罪的机会也不肯给我吗?” 回过头来,看见檀中恕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已经很久了。檀中恕道:“世间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云姑娘既然是存心避开你,你也再难找到她。不过,时间会慢慢改变一切的。你也别太难过了,你们若是有缘,自能再相见的。也许到那时,一切会有好转的机会。” 罗飞叹道:“再见面又如何,她这一生,也许是恨定我了。谢谢你檀兄,这些日子,多亏你了。其实这种结果,我也该想得到的。不管怎样,我总算是看到她了,总算也能放下一点心了。我离开武当日久,也该回去一趟,武当弟子遍天下,也许能为我打听到她的下落。檀兄,你呢?” 檀中恕道:“我也打算先回去一趟。不过,这段日子在外,我觉得见识了许多,也许不久我还会再出来,一边打听云姑娘的下落,也顺便游历一番。如果你有消息,就通知我。” 两人默然而别,分头而行。 ※       ※       ※ 罗飞回到武当。但他已今非昔比,昔日,他只是一个武当山上的普通小弟子。但是他在云海山庄一役中救了九大门派等各路群侠,罗飞的名字,一下子比谁都响亮。武当掌门清虚子亲手将自己的佩剑青龙剑传给他,各门各派也纷纷上门前来道谢祝贺。武当上下,人人都因他而忙,都忙碌得很开心。 众人熙熙,一人向隅。罗飞却终日不是在后山独自练剑,便是在房中借酒浇愁。众人也发觉他的变化,原本热情谦和的少年,却变得孤僻冷傲。也许一个人有了些身份地位,就有了骄傲的资格吧!在别人的心中,都这样想道。 这日,罗飞又到后山练剑。他拔剑长啸一声,只见寒光阵阵,剑随身走,瀑布流水声声,配合着他的剑法,正是新学的“太极剑法”罗飞心中郁郁,寄于剑中,剑中便似隐隐有猿啼虎啸之声。一套剑法舞罢,只见落英缤纷,在他周围一丈外围成一个圈子。罗飞看着落花,不禁想:“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去年也是落英缤纷的时节,他来到黄山,结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桃花依旧,人面却已不知何处天涯。 他转过身去,不禁一愣。只见一个长须飘逸、仙风道骨的老道人站在身后,忙行礼道:“弟子,见过师父。” 武当掌门清虚子微颔首道:“飞儿,你的剑法虽是初学,却长进得很快,不枉我教你一场。” 罗飞忙道:“弟子还差很远,不及大师兄,二师兄他们。” 清虚子道:“很好,你学得很快。这几年,我精神短了,不太注意年轻一辈的弟子,竟忽略了你。你的资质很好,几个师兄竟都不及你。只是你的剑意之中,有郁忿难抑之念,你的心事很重啊!” 罗飞一怔,摇头道:“弟子没有什么心事。” 清虚子道:“是有关云家女儿的事吧?” 罗飞低下头,道:“师父日理万机,还有暇为弟子私情操心,弟子真是惭愧之至。”武当门规严禁,上下等级森严,清虚子在武当,弟子们对他一直是敬如天神一般。罗飞见他问是及此事,不禁惭愧不安。 清虚子道:“有关的事情,你三师叔都对我说了,当时情况混乱,如此结果,也只能说是天意了。你负疚之心,也是难免,师父也能理解。只是事过境迁,你却为此而消沉,这也不是修身之道。人不能只为过去而活,你也该振作些,向前看才是。” 罗飞道:“多谢师父开导,师父如此关心弟子,弟子实在是感激涕零。只是弟子觉得太过有负于人。那一役死伤无数,云姑娘至今流落在外不知下落。弟子之心终是难安,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清虚子道:“江湖纷争,永远都会有死伤。唉,若是人人都以悲天悯人之心而行,那么江湖就会平静地多。若非云仲武野心太大,而众人也能够减些杀气,云海山庄何至有今日之下场。正邪不两立,你与那云家女儿之间,已有了这段仇隙,日后也难以在一起了。” 罗飞心中一痛,道:“弟子明白,而且,我还见过她了。” 清虚子一惊:“你见过她了,她在哪儿?” 罗飞苦笑道:“她不肯让我带她走。她深恨我,她甚至不让我有说话解释的机会!”便把当日事说了。 清虚子叹道:“冤孽、冤孽,这也当真是你与她命中的劫数,事已如此,飞儿,你也该有所打算才是。” 罗飞垂首道:“弟子并无什么打算。如今江湖上风平浪静,弟子愿在师父前一尽孝心于愿已足。将来或终老天涯,或出家为道,此生别无所求了。” 清虚子道:“道门清静,却非逃避的地方,你有世俗的牵挂,怎能安心出家。若说终老天涯,一生无求,这话更不是了。你怎可为一次的人生挫折而自弃,消沉?往者已矣,师父亦希望你能往远处看,振作起来。你一向是个能自律的人,师父也不多说了。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就来找我。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罗飞又是羞惭,又是感激,回送清虚子飘然而去。抱膝坐在巨崖上,呆呆地看着天边那一朵朵白云。 ※       ※       ※ 清虚子回到清室,闭目瞑坐片刻,吩咐小道僮去请太和宫主持静虚子,天门宫主持凌虚子来到紫霄宫正殿上议事。这两人与清虚子并称武当三子,俱是一时英侠。 太和宫主持净虚子,为人和蔼可亲,清静无为,性子缓慢,武当山的小弟子们都爱和他在一起,但是较大一些年轻气盛的弟子,并不是很佩服他,背后管他叫“太和宫老婆婆”。天门宫主持凌虚子性情豪爽火爆,刚强自负,谁也不放在眼里,只服大师兄清虚子一人。虽然清虚子也常笑他不象个出家人,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总是放手让他去做。武当山上年轻的弟子,更是钦佩他的豪气。罗飞本也是对他深为敬佩。但是云海山庄一役后,却对他深为失望,敬而远之。反觉得净虚子的淡泊自守,更让人可亲。 清虚子闭目片刻,净虚子与凌虚子先后来到,相互打了个稽首,在左右分别坐下。 清虚子睁开眼睛,缓缓道:“两位师弟都来了吗?”净虚子与凌虚子齐道:“大师兄,我们都来了。”清虚子微点了点头道:“请两位师弟来,是想谈谈罗飞的事。罗飞自回武当以来,意志消沉,两位师弟也说说你们的看法。” 凌虚子按捺不住首先道:“罗飞的事,我也来气。男子汉大丈夫,干什么这样婆婆妈妈地,让我去狠狠骂他一顿,就骂醒他了。” 净虚子摇头道:“他又不是小孩子了,骂一顿就好了。你越发脾气,他越听不进去,你不见他近来也远着你了。罗飞也是大人了,让他自己冷静一下,过段日子就好了。” 清虚子摇头道:“这孩子脑子钻了死角,一时是走不出来了。唉,武当门下,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我今天看见罗飞练剑,才发现他的资质比其他弟子还好些。若好好栽培,必成大器。云海山庄一行,是他一生最重要的转折。他使我武当光耀于武林,也令他自己享誉于江湖。谁知,他自己却不肯好好地把握这个机会,反而消沉、自弃。” 净虚子摇头道问道:“那以师兄之见,又当如何?” 清虚子缓缓地抚着长须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而今只有对症下药,引开他的心事。罗飞的心病,便是那云家女儿。这儿女之事,我们原也插不上手。要化解这段孽缘,还须从儿女之事入手。我想让他尽早成亲,他有了家室之念,自然就能抛开以前的事了。” 净虚子道:“感情的事勉强不来,有这种必要吗?” 清虚子叹道:“师弟有所不知,自云海山庄一役后,罗飞已成武林中人的注目所在。而且,其他门派,也有一些人抨击我武当派行事的。倘若罗飞不能振作,则会授人口实,甚至旁人还会说我们杀云仲武做得过份了之类的言词。士气所在,连武当上下都不能振作了,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找一位女子与罗飞订亲。” 静虚子道:“听说那云家女儿十分美貌。这一时之间,又去哪儿寻更合适的人选呢?” 凌虚子忽道:“我倒想起一个人来。” 清虚子微微一笑,道:“你且说来听听,是谁?” 凌虚子道:“有一个人,与罗飞从小一起长大,也可算是青梅竹马,而且人品、容貌、武功、出身都是上上之选,倘若此事能成,还是亲上加亲呢?” 静虚子恍然道:“你说的是青青?”清虚子手抚长须,微微颔首。 凌虚子道:“原来大师兄早有此意!” 清虚子道:“二师弟,青青是你的侄女,不知你意下如何?” 静虚子道:“青青父母早亡,我亦视她如同已出。只要青青愿意,我又会有什么意见呢!况且,这正是一件美事,我还该高兴呢!”他犹豫了一下:“只是,大师兄,您真得认为青青合适吗?” 正值这时,小道僮进来报告:“华山派掌门龙凤剑华大侠,华夫人来了。”众人皆笑了:“来得好巧!”静虚子的侄女吕青青,正是华夫人的弟子。龙凤剑夫妇既到武当,自然是会带她同来了。 静虚子看着清虚子,两人四目相对,微微一笑,彼此都心照不宣了。 ※       ※       ※ 这日,罗飞心情烦闷,又来到后山。他坐在大头上,眼见蓝天白云,天气虽好,他心中却烦恼无限。瀑布之水粼粼,他不禁又想到昨日的情景。 昨日,清虚子将他唤入自己房中,问:“飞儿,前些天师父叫你考虑的事情,你想好了吗?”罗飞低头道:“弟子无能。不过弟子会尽量放开儿女私情的。弟子是武当人。决不敢有负师长的教诲。” 清虚子笑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了。近日来到这儿来看望你的武林同道朋友也很多,你也要多出去见见客,不要慢待了别人。”话题一转:“前些日子,华掌门夫妇来了,你可曾见过他们了?” 罗飞应道:“第二天,弟子就遵师父之命前去 见过了。”清虚子道:“青青也来了,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可曾见过她了?”罗飞垂首道:“弟子已经见过她了。” 清虚子笑道:“你们很久没见面了,你觉得她如何?想不到三四年不见面,一转眼,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这么漂亮,我都差点不敢认了。”哈哈地笑起来。 罗飞见师父高兴,只得应道:“师父说得很是。”清虚子道:“你也认为青青很好吗?”我罗飞不明其意,道:“是的。” 清虚子道:“既然你也认为她很好,那事情就这么定了。”罗飞怔,问道:“定了,定什么?”清虚子道:“你年纪已经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前些日子,我也和你两位师叔商议过了,你和青青从小一起长大,年貌相当,而且你自己也觉得青青很好,彼此之间,也算是有感情了。这件事,我们已经征求过双方意见,也正式向华掌门提过亲了。日子就定在今年中秋吧!” 罗飞大吃一惊:“师父,这绝对不可以。” 清虚子把脸一沉道:“胡说,长辈们都是为了你们好,怎会有误你们的终身,如果都由着你们自己,才会毁了一生前程。武林之中,都知道云仲武自取灭亡,你若再与他女儿纠缠不清,不但你自己身败名裂,也有损我武当清誉。你对云家女儿,找过、也劝过,也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与她之间,也该了结了,这件婚事,我已与华掌门议定了,决无更改之理。你若不遵便为不孝。若武当清誉受损,你就是再有孝心,也抵不过。你今日虽不喜欢,但将来你真正明白时,便知道长辈们是为你操心为你好。”他看了罗飞一眼道:“青青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她温柔娴静,是你良配,绝对好过那云家女儿。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你可以出去了。” 想到这里,罗飞越发烦燥起来。他恨恨地朝地上捶了一拳,暗道:“怎么办呢?我怎么才能让师父明白,我不能娶吕师妹,我绝不能再做对不起云馨的事了。可是,要怎样才能让师父收回成命呢。” 思来想去,却总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只是呆呆地坐着,却全然不觉树林那边过来了一个蓝衣少女。 吕青青想不到这一趟来到武当山,自己的终身之事,竟然就此决定了。此时,山上已有许多人知道此事,纷纷道贺。她又喜又羞,生怕被人取笑,便躲到后山小瀑布这边来了。此外僻静雅致,最宜独处。平时,武当弟子也较少来此,不想,竟会与罗飞不约而同。 吕青青正低头走着,走到近前,才看见罗飞,不同得轻轻“呀”了一声。罗飞抬头一看,也不禁愣住了。吕青青早羞得满脸飞红,轻轻地唤了一声:“罗师兄……”转身欲走。 罗飞忽然道:“吕师妹,请你等一下。”吕青青止步,羞涩地看着他。罗飞道:“昨天,师父告诉我,我和你之间的婚事……” 吕青青羞红了脸,低头道:“我知道了。二叔已经告诉我了。”她又喜又羞,鼓起勇气道:“想不到,真的可以有这么一天。师兄,你什么也别说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说完最后一句,声音已是细不可闻。 “不,”罗飞见她把意思弄错了,忙道:“我想告诉你的,不是这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吕青青不解地问。 “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让你知道。师父他们都没有告诉你,你我的婚约,是长辈们作主,并不是我们自己的意愿。这样对你不公平。” 吕青青隐隐感到了不安:“我不明白。” 罗飞道:“这件事,要从去年云海山庄之事说起……”于是,他将自己在云海山庄的事情经过,与云馨的相识,相爱,山庄火焚之后,直到最后一次太白酒楼见到云馨的情景,都告诉了吕青青。 吕青青静静地听完,轻叹一声:“原来,真的有这么一件事。” 罗飞一愣:“你早就知道了。” 吕青青道:“虽听过一些传闻。但是,绝没有你今天提说的这么完整,这么令人震憾!”她抬起头,眼中也有了泪光闪动,轻轻道:“我真替你和云姑娘难过,将来……”她停了一下道:“你们还能够再在一起吗?” 罗飞摇头道:“我、我不知道,她那么恨我!青青,对不起,我不可能心里装着一位姑娘,又去娶别人为妻。你我之间,只是师兄妹而已,并无感情,怎能成夫妻。” 吕青青轻叹道:“没有感情的是你,但并不是我。” 罗飞一震:“青青,你说什么?” 吕青青沉浸在回忆中:“还记得这儿吗?小时候,我们常一起在这儿玩。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因我父母双亡,叔叔带我初上武当山时,我谁也不认识,又孤独又胆小,常常一个人躲在这儿偷偷地哭。有一天遇上了你。你说,有你在,我就不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你会永远陪着我,有你在,我任何时候都不必害怕。你带着我在山上玩,捉小鸟,找蝈蝈……我渐渐地不再哭泣,不再害怕。因为有你在,因为你喜欢开开心心的我……” 罗飞迷惘地道:“我说过吗?” 吕青青叹了一口气道:“是的,你说过的。那一天,我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衣服,你说,你不喜欢红色,从此,我的衣服,饰物都不再有红色……”吕青青低下头,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水蓝色的衣服。 罗飞嗯了一声,脑中出现的却是云馨穿着桃红色衫子,倚树而立的样子。 吕青青继续道:“我学剑法,我读书写字,都是因为想让你喜欢;我悄悄地找山下有大婶学烹饪,学女红,因为我想做你的妻子。但是咱们长大以后,就慢慢地疏远了。你不再理我,不再和我说话,甚至那天我特地穿上新衣服去给你看,谁知你看见我就一声不响地走开。你忙着练剑,忙着习武,你有你的雄心壮志,不愿再理我这个小丫头。你不知道,我一天天地痛苦、憔悴。”说到这儿,她不禁哽咽起来。 罗飞心中又酸又涩,道:“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不是我骄傲,而是我不敢。你是净虚真人的侄小姐,我只是武当一个不入流的小弟子。你那么美,许多比我武功高强,比我更聪明的师兄们都争着讨好你,又怎么有我插足的份。小时候的事,连我自己都不大记得了,又怎会想到你竟会把它藏在心中这么多年。我除了干活就是练功,根本就无暇也不会想别的事情。人人都当你是武当山上的小公主,那天你穿着那么漂亮的衣服到这儿,我怕你会嫌我碍着你,就急忙躲开了。” 吕青青叹道:“可我以为你是讨厌我了,我真是很伤心。后来,叔叔让我到华山去。因为武当上都是男人,而我已经长大。我虽然舍不得走,可是,我想,你那么努力练功,如果我把武功学好,也许你会对我另眼相看。所以我去了华山。我很用功学习,因为我想着你。师父说我对剑法有天赋。其实,我宁愿安安静静地种种花,养养小白兔。” 罗飞大为感动,道:“不要说了,师妹是我对不住你。是我错过了太多,我实在不配你对我这么好,对不起。” 吕青青忙道:“不,不是任何人的错。我爱上你,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无怨无悔。” 罗飞顿了顿道:“可是过去错过的,都无法挽回了,就象我无法挽回云海山庄所发生的一切一样。我已辜负过云馨一次,我不能一错再错了。就算她再恨我,我还是要找回她。青青,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吕青青黯然道:“我明白,我会退出。但是师兄,你也要答应我好好振作。这次回来,见你如此消沉,我实在很难过。你若再继续消沉,不但令我伤心,也辜负了云姑娘当年救你之情。我想,云姑娘虽然现在一时生你的气,但是,她终有一天会谅解你的。” 罗飞道:“谢谢你师妹,但愿如你所言,会有这么一天。” 吕青青垂头道:“可是,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罗飞道:“师妹,你能了解这一切,我就放心了。我会再去找师父,请他老人家收回成命,我现在就去。”精神大振,匆匆地走了。 吕青青目送罗飞远去,止不住眼泪成串落下。她在瀑布边坐了许久,才慢慢地往回走。忽见罗飞垂头丧气地从紫霄宫出来,头也不回,向外走去。她不禁担心起来,便跟了出去。 只见罗飞一人回到房里,开了一坛子酒痛饮起来。吕青青在外徘徊许久,不知该不该进去。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罗飞方才去找清虚子欲提退婚之事,不料反被凌虚子训斥了一顿,既羞且愧,冲了出去,便欲借酒消愁。此时,已有了七分醉意,见有人进来,便道:“你来了,来,陪我一起喝酒。” 吕青青道:“师兄,你别喝了好不好。” 罗飞苦笑道:“我不喝酒,又能做什么呢?我什么也做不了!你说是不是,是不是?”他带醉看着眼前的人,眼前朦朦胧胧中,仿佛云馨站在眼前。他又惊又喜:“是你,你来了,你不会走了吧。”他踉跄着走上前去,拉着对方的手,将她抱入怀中,喃喃道:“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你真的在这儿。” 吕青青忽然被拥入怀中,在手足无措中又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我不是在作梦吧!”罗飞将她拥得更紧了。吕青青猛然惊觉挣扎着道:“不,我们不可以这样,罗师兄,请你放开我。” 罗飞双手如同铁铸一样,令她无法挣脱,他道:“为什么不可以,是不是你还在恨我?云馨,云馨!” “云馨”二字,如同锥子一样刺入吕青青的心中,她大声呼道:“我不是云姑娘,你放开我,放开我。”她抬起头,却看见了罗飞眼中的泪。她第一次看见男人流泪,不禁呆住了。 罗飞道:“云馨,是我对不起你,你恨我吗?你恨我,你怎么惩罚我都行,你别走,你别走,别再离开我!你是云馨,你恨我所以你不肯承认,对不对?” 吕青青早已泪流满面,抱住他道:“是,我是云馨,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烛影摇动,显得外面的夜色更黑了。 第6章 废墟幽魂 与此同时,黄山云海山庄的废墟上,却有一人悄然而至。 黄山景色虽然优美,但是自从一年前云海山庄大火这后,方圆十里,再无人迹。传说这里曾死人无数,风雨之夜,鬼守尸骨;骷髅之隙,蛇虫出没;遍地幽魂,四处啼哭。樵夫牧童,不敢来此。而武林人士,虽不信鬼神,却因此地再已无可来的价值,亦不再来此。所以此地就愈发荒凉,愈发地鬼气森森了。 但此刻,却有人一袭黑衣,进入了这个废墟。她是谁?她难道不惧鬼神吗?月色清冷,照出了她的颜容——云馨的脸上,已有了丝丝岁月的风霜痕迹。 月光无情,默默映照着长蒿没膝,倒塌门墙,昔日庄园的华丽已经是荡然无存。狐兔出没处,时有森森白骨露出,处处是烧焦后的余烬,断剑残刃,锈迹斑斑。走一步,就会踏到一些东西:人骨、器皿、铁器等,惊起蛇虫之类的东西游走。 此处,曾经是她的家,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她在这儿出生、成长、学习、游戏,从幼年、童年、少年、一点点地长大。她踏到的白骨,也许生前是她的亲人,曾一起吃饭、一起说话。 她本来是很胆小的,如果是在一年前,也许她听到这种情景,都会吓坏的。然而、此刻、她还能站在这儿,还能继续往前走。这一年中,她经历了过前所未有的各种打击和伤害,却都比不上此情此景给她的打击更大、更刻骨。 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熟悉,这儿遍地的白骨都曾是她的亲人。然而这一切都被毁灭了。从这一刻起,她心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美好的感情:纯真、善良、热情、信任也全都被毁灭了,只剩下了一堆死灰。 她象一个幽灵游魂一样地走过废墟,向西走去,脑中只有四个字:“西林、石室”。 西边,一片黑松林,林中荆棘丛生,阴森可怖。她走在林间,手被树枝刺破了,脚被石头刮伤了,血一滴滴地流出来,她恍若未觉。 松林深处,有一间孤零零的石屋,早已半塌,破败不堪。 云馨推门走进去将火折子点亮,照亮四周,但见满室尘灰,蛛网密布,已瞧不出原来是什么样子。云馨一点点地拂去尘丝,细细研看,方慢慢看清,室内只有一张石榻,一张石桌倚墙而置,并无其他。 察看许久,石桌仍是石桌,石榻仍是石榻,瞧不出有什么异样来。她试着将石桌石榻前后摇动,却怎么也摇不动。她站起来,将石室中的其他地方:墙缝,地面,天花板都一一察着过了,仍是一无所获。 天色渐亮,火折子也已尽了,她借着墙缝中透进来的阳光继续寻找。找了两个多时辰,全无所获。云馨颓然坐下,忖道:“莫非我弄错了,这石室中根本就没有什么?但是爹爹临死之前的话,不可能全无意义呀,秘密究竟是在哪儿呢?”正欲站走,无意间手一抬,碰到石桌底面,触手之处,凸凹不平,竟似有刻着一些奇怪的花纹。 云馨心中一动,忙顺手摸下去,只觉得有一块手掌大小的刻纹,旁边再无其他。她细细地抚摸这块花纹,觉得熟悉异常。她忙站起来,找遍全身,只觉得手脚颤抖,心中似喜似惧,那块玉佩刚拿出来又掉在地上。石室中只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 云馨将玉佩拾走,试着去合桌下的花纹,这玉佩她带在身上研究了一年,对于上面的图形,早已深入脑海,一触到桌下的花纹,便知道自己找对了。 忽然“啪”地一声,石面下陷,将玉佩吸了进去。石榻便左右摇晃,越来越厉害,仿佛连这石室也要塌下来了 。云馨退到墙边,惊骇地看着这一切。 只听得连声巨响,石榻移开,出现一个黑洞洞的地道。云馨站在洞口,她不知前面的路通向何处,是继续漆黑,还是会有光明的希望,心中亦喜亦惧,又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犹豫了一会儿,她便一脚踏进去,她知道这一下去之后,今后的生活将是与过去完全不同。但此刻,不管前面是魔界也好,是地狱 也好,她都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这固然是她父亲的遗命,更是她自己的选择。此刻,她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她所要做的事情,也只须对自己交待。 云馨又点亮了一只火折子,一步步地走下去。地道中曲曲折折,盘旋反复,走了半里多路,前面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宽广的石窟,路已经走到尽头了。 只见前面石壁,半为白色,半为黑色,于正中分开,白色极白,黑色极黑,于火光闪映下,分外诡异。左右各有一门,白门上书“生”字,黑门上写“死”字。 云馨呆了一呆,站在那儿。整整一年了,她一直不去想往事。不管遇到多大的辛酸,多大的羞辱,她都忍了下去。不想往事,是不敢想,多少的磨难也比不上心中的痛苦,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不能想,不敢想,怕去想,这又该是怎样的一种滋味,谁能明白? 自从那日遇见罗飞,多少的往事又历历重现,她却从那一刹那改变了。心中的伤口仍在流血,但她不能也不愿再欺骗自己,当这份伤痛不在,她要看看清楚了,尽管重新揭开伤口会更痛,但她已不逃避,而是要去挑战,向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挑战。 她想到外面山庄的废墟,残骸,火烬,心中热血激荡,不能自抑。生已无欢,死又何惧,当下更不犹豫,走入那漆黑的“死”门。 走入室内,石室阴森,只见四周石壁上刻满了无数的文字图形,连绵不绝,石室顶上悬着一颗明珠,照得一片透亮。正中是一座神坛,垂着黑色帷幔,掀开帷幔,里面供的非佛非仙,却是一把漆黑的刀。云馨拿起刀,但觉得十分沉重,刀身略弯,有一股诡异的杀气。拨刀出鞘,声作龙吟,长长地传了出去。刀身乌黑,当中隐隐一条血痕,如同刚杀了人似的,刀上刻有一行极细的字:“纵横如意,宇内无双”。 移开宝刀,方见其下有一本绢册,用篆文写着“无相真经”四字。轻轻翻开,上写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自然,归于无相。”看了些段落,似有所悟,又似是不解,便一页页地翻看下去。 第一篇是总纲,接下去是炼气,掌法要诀,指法要诀,刀法要诀,剑法要诀。其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分练诸般武功,便至运刚若柔,运柔若刚,方算成功。 第二个阶段是万招归一,将诸般武功融合为一体,一招可破万招,至此已可纵横天下。 至于第三个阶段的无招胜有招境界和第四个阶段无相境界,则是各人机遇,可遇不可求了。 云馨合上绢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中却已经发出了坚毅的锋芒,抽刀而出,一挥,一道黑色光芒,将石案挥下一角来。 ※       ※       ※ 黄山多松石瀑布,有飞鸟狡猿,出没其间。云馨便在瀑布中练内功,接受激流冲击,借以修炼内力;桃云小筑中,本有天下各种灵丹妙药,她再以医术原理,借金针度穴,增强内力,居然事半功倍。又在山风起而松涛动时,于松涛中琢磨掌力之运行,到后来山中无风时,她的掌风已经能够带动松涛之声。以松针来作暗器,用飞蝇作目标,松针轻软无力而飞蝇纤细迅速,到后来,却能够以松针钉入飞蝇,百发百中。又在云海中与猿猴攀援,以练轻功;学飞鸟之姿以练掌法,学虎豹之威以运刀势。 云海之中,常出没她的矫健身姿;树木山石,都留下练功后的掌迹刀痕。一晃三年过去了,她身心俱受到了最大的磨炼,容貌气质,已大为不同。 三年前,她不过是纤纤弱质,怯不胜衣,此刻,她已是一流的武功高手,双目炯炯有神,身蕴深厚内力,一触即发。虽然是全身伤痕累累,又黑又瘦,却是生气勃勃,又有些阴沉孤绝的气势。如果说三年前她象是一只小白兔,那么,现在就似一只黑豹了。 这三年来,她日日夜夜,都在苦练武功,到最后这半年来,已能进入第二阶段的万招归一,化为一刀的境界了,但却无法再有更进一步的突破。她自知再练下去也是不能有更大进展了,自己经验太少,只有遍阅百家,方有大成。而且,身负血海深仇,她已经等不得了。 离开之前,她走进了白室中。这三年来,她也不止一次地好奇心动,欲入白室中一看,却强忍了下来。不是不想,而是怕这白室中会有什么东西,影响到自己的武功进程。 黑室中,是天下无双的武功秘笈和宝刀,白室中,又会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呢?她如今武功已成,自是再无顾忌了。 云馨打开白室之门,走了进去,一看,也不禁惊呆了。 白室同黑室一样大小,顶上也悬挂着一颗夜明珠,满室金光,照得人睁不开眼。黄金,无数的黄金,制成一块块金砖,整整齐齐地堆满了整个石室,叠至壁顶,只留得中央一条狭小的通道。这里的黄金之多,可以建立起一个王国来,也可以毁灭掉一个王国。云仲武苦心经营多年,尽在于此。 狭道尽头,放着一本破旧的羊皮帐册。 满室黄金,显得那羊皮帐册更是破旧。但云馨知道,能够放在这儿的,必然不是泛泛之物,说不定这破旧的一本羊皮帐册,其价值还不在这满室黄金之下。 云馨深吸一口气,把那帐册拿起来,慢慢翻阅。只见上面写着一个个人名,还有许多的事情,原来俱是一些武林知名人士的隐私忌讳和短处。许多表面上光辉灿烂的人士,背后竟都有些见不得光的一面,这虽是簿簿的一本册子,却将这道貌岸然的武林规矩,江湖正义剥得一丝不剩,只剩下弱肉强食,刀俎鱼肉的道理了。 云馨一边看一边冷笑,阅毕,用力一丢,哈啥大笑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左手举刀:“此临之以威。”指着黄金道:“诱之以利。”右手再拿起帐册道:“胁之以利害。何愁天下不得。”她狂笑道:“父亲,父亲,你好聪明,你真是什么都看透了,什么都想透了,而愚笨如我,却到了此刻才能明白这世道、这人心,才能觉悟这一切。纵然是人算不如天算,您未能成功,这都是我的不孝。但是,您死后还能令我来到此处,还能令我去做您未能完成的事。父亲,父亲,一切都在您的计划中了,您可以瞑目了!” 云馨一直大笑着,笑得泪流满面,笑得声干气咽,直笑得狂笑声变成了痛哭声。她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哭完,她用力擦去眼泪,冷笑一声,仰首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流泪了,因为,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流泪了。让我流过泪的人,我要让他们流血。今后,只能是别人流泪、流血而不是我。云馨已经死了。‘纵横如意,宇内无双。’哈哈哈、无双、无双、以后,我就叫云无双了。哈哈哈、哈哈哈——”声音回荡,由四壁渐渐地传扬开来,传扬开来…… 第7章 锋芒初试 河南开封,有一座大相国寺,是无奇不有,百艺横陈之地。三教九流,城狐社鼠之类的人物也特别多。卖唱的、杂耍的、摆小摊的做买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看相的、测字的、算命的连着摊子。人们在大相国寺里拜了连自己都搞不清的什么菩萨,求了含含糊糊的签书,看了杂耍,挤了热闹,还要来算命的摊子前看看流年,问问运气,花钱买了两句诸如“气色很好,今年发财”之类的话,高高兴兴地回去了。也有香烛熏了衣服的,也有挤掉了一只鞋的,也有不小心让小偷摸去了钱包的,也抱怨着走了。这才算是逛了回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门前,有一个不大不小,生意不好不坏的万事通算命摊子。摊主自称“万事通”,但别人都叫他的绰号“万老鼠”,因为他的两撇小胡子,长得的确很象老鼠。 这日天色已晚,人群渐散,万事通也收拾了摊子,回到他那老鼠窝似的破房子。方到门口忽觉一阵寒意,心生惕然,缩回手欲走。就听到有人说:“万先生,到了自己的家门口,怎么不进去呢?”万事通前前后后转了十几个圈,也没看见说话的人。他硬着头皮推门进来,只见一个面窗负手而立,桌上放着一只木盒。 万事通唱个诺道:“小人万事通,绰号万老鼠,在大相国寺门前打卦算命,客官要打卦算命吗?明天请早,今天已经收摊了。” “我不是来算命的,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算上一卦。你虽姓万,却不叫万事通,也不叫万老鼠。你的真名叫万天聪,有个外号叫无所不晓,万宝全书。你本是秘讯门第十七代传人。五年前,因为无意中泄露了丐帮长老鲁元的隐私,被丐帮中人追杀。云海山庄庄主云仲武收留了你,让你隐姓埋名躲在开封,你也为他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情报。四年前,云海山庄被灭,你从此不敢出头,才变成了一只巷中之鼠。” 万事通越听越是心惊,尤其是他与云海山庄的关系,更是武林大忌。他一个转身,射向门外。但见人影一动,那人已站在门口。万事通一咬牙,手中竹竿一招“白虹贯日”直刺过去。突觉手中“太渊穴”一麻,竹竿落地。万事通却连那人如何出手也没看见,心中大惊,连连后退,道:“阁下何人,意欲何为?” 那人回过头来,原来是一个极美的女子,一身黑衣,双目却如同利剑一样,似乎一眼就能看穿你的心底去。她的美,虽然是叫人看了一眼还忍不住想再细细地看上无数次;但她的冷,却教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敢再去看第二眼。 万事通心中一寒,忙低下头去。那女子道:“万天聪,我若要杀你,易如反掌。你曾效力于我父亲,现在,我也继续有用你之处。” 万事通问:“令尊是……” “云仲武。” 万事通沉吟了一下,云无双手一挥,桌上木盒开了,满满一盒的黄金,万事通连呼吸都凝住了,止不住偷眼看着云无双的神色。云无双道:“这一盒黄金,你拿去重建秘讯门,作我的手下,没有人敢找你的麻烦。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吗?” 万事通心中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了好一阵子,终于跪下道:“属下万天聪,参见云姑娘。” 云无双淡淡地道:“我有两件事要你去做。第一、我要知道当年有多少人参加了云海山庄大屠杀,你列一个详细的名册给我。第二、你准备一个完整的档案,把所有武林成名人士,各门各派的武功,背景,特长,优劣之处,都作一份详细的卷宗,供我使用。名册我一个月内就要。你还要注意各门各派近日的动静,明白了吗?” 万天聪恭恭敬敬地道:“属下明白。”忙又讨好地说:“属下自云庄主遇难之后,已留心各门派中人,已经查得,有七个人是直接杀死云庄主的凶手。” 云无双眉宇间一股杀气升上来,问道:“是哪七个人?” 万天聪道:“武当天门宫主持凌虚子,峨嵋派掌门青石,丐帮长老鲁元,太湖船帮帮主龙标,虎丘山庄庄主刘汉山,南海剑派掌门李盟鸥,昆仑派掌门成刚。” 云无双嗯了一声道:“把这七个人的资料给我。”她遥望窗前无尽的黑暗,道:“仇敌满天下,我何惧之。”回头看着万天聪道:“你可是怕了?这七个人的势力,每一个都可以把你碾成粉末。”万天聪叹道:“不错,在下认为,云姑娘还须谨慎行事,缓缓图之,不知云姑娘意下如何?” 云无双冷笑道:“人说万宝全书最滑头不过。哼,你若是尽忠,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你若是有三心二意,便死无葬身之地。”指尖轻拂了一下门,人已经不见了。万天聪呆在那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伸手想把门关上,不料手一碰到门板,那门板便如粉末一样瘫下来。万天聪看着一地木屑,又看着桌上的黄金,方能肯定,刚才不是在做梦,心中一股寒意升了上来。 十日之后,消息传来,太湖船帮帮主龙标,被一黑衣女子斩杀于船帮大堂。万天聪自是最快得到了消息,他连忙组织人手,调查当年云海山庄之会的武林人士名单。 半月之后,丐帮长老鲁元在酒肆中被一黑衣女子劈成两半。 三日之后,开封秘讯门秘密重建。 万天聪向云无双递上一本绢册,上面写了上百个人的名字,涉及大小门派八十多个,俱是参加过当年云海山庄寿宴的人。在云无双眼中,自然皆是凶手,人人当诛。第二十三个名字,赫然写着:“青龙剑客罗飞”。云无双停了一下,冷冷地道:“是武当罗飞吗?” 万天聪道:“正是武当罗飞。自从云海山庄一役后,武当掌门亲手将自己的佩剑青龙侠传给他,所以人称青龙剑客。他现在可谓是武林中最出名的少年侠客。两年前又娶了华山派的弟子吕青青为妻,更加是春风得意了。”万天聪一边介绍,一边偷眼看着云无双的神色。只见云无双的脸色冰冷如故,丝毫不变。 万天聪只得一个个人介绍过来,忽觉得如在炭火之上,汗流浃背,匆匆地将这上百人介绍完了,云无双挥手令他退下。万天聪走出房门,仍颤抖不止。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秘讯门无所不知,但他面对云无双时,却只有四个字:莫测高深。 云无双静静地坐在那儿,脑中只有一个声音:“罗飞娶妻了!”万天聪后来说些什么,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听了。只不过,三年来的磨炼,她已能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当年的情爱已如烟云消散,曾经是山盟海誓,想不到罗飞竟又那么快另娶他人。“云无双,你现在是云无双,云馨已经死去,云无双应该是铁石心肠,毫无感情可言。”云无双不断地对自己说:“也好,我从此可以毫无顾忌,大开杀戒。” 她拿起一面青铜镜,镜子里是一张陌生的脸,充满了怨毒,充满了杀气。云馨已经死了,云无双是从地狱中来的怨鬼。所有会武功的人都该死——就算我下十八层地狱,也要将他们都拖下去。 她翻开名册,沉吟道:“下一个,是虎丘山庄刘汉山。” ※       ※       ※ 苏州。 云无双走在苏州城中,只见街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这时候华灯初上,熙熙攘攘,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摆夜市,卖小吃的摆满了一条街,顽皮的小孩子,牵着父母的手,在人群中溜来溜去。卖花的女孩子清脆的叫声美如风铃:“卖花哎----卖花----月季、芙蓉、茉莉、木樨、昙花----卖花哎” 云无双独自走在街中,这欢乐,这热闹的气氛就象是暖流,也令得她暂时忘记了仇恨和杀气。 一个小女孩站到她面前:“小姐,你好美呀!买朵花吧,你看这花多好。”云无双并不理会,继续往前走。那小女孩又追了上来,急切地说:“小姐,你看这花多好,您就买一朵吧,买一小朵也好!”云无双不由地驻足,看了看她。只见这小女孩衣衫褴褛,满脸菜色,小小年纪,脸上竟也有了一丝为生活挣扎的风霜。她手中提着个沉重的大篮子,各色鲜花灿烂盛开,看得出每一朵都被精心整理过,和她的脸色,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云无双心生怜惜,问:“你几岁了?”那小女孩却直勾勾地看着她,用力将花篮举到她面前道:“小姐,这花真的很好,您就买几朵吧!”云无双暗叹了口气,取出一锭银子给她。那小女孩惊呆了,喃喃地道:“这么多呀,我、我找不出来。”云无双道:“不用找了,送给你,快回家去吧!”那小女孩又惊又喜,慌慌张张地把花拿出来说:“给你花,这些花都给你,够不够,够不够?”云无双摇头道:“我不要花,这银子是送给你的,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热闹?” 小女孩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欢快的笑容:“今天是七夕呀!”她飞快地在篮子里找了找,捧出一朵最大最美的昙花,递到云无双的手中,红着脸道:“谢谢你小姐,这花送给你,你真是好人!”赤足小跑着去了。歌声清脆地传来:“七月七,七月七,牛郎会织女呀……” “七夕,今天是七夕?”云无双拿着昙花,竟有一时的失神。 七月七,牛郎会织女。这是个流传千年的神话。这一天,是少女们的节日。少女们簪花斗草,游湖赛歌,看花灯,编织各种美丽的装饰,布置花树。晚上,在院子里陈设瓜果,向织女乞巧。互比绣花的手艺,谁的绣品最美,谁就是这一天的巧女。这一天还有一个只有女孩子才知道的秘密:女孩子们把蜘蛛染成红色,叫喜蛛,放在瓜果上,谁的喜蛛在瓜果上结成网,那么,她就快要有喜事了。还有传说,这一天夜里,若是有缘人躲在荼蘼花架下,还可以听见牛郎织女的悄悄话。 昔日的云海山庄,七夕之夜,亦是如此的忙碌而快乐的。百花齐放的群芳榭,云馨和一群丫环们,亦曾在双星之下,许下天真无邪的心愿,也曾有过憧憬未来的纯洁善良。那一刻,很近,又很远了。 长街的欢笑仍在继续。一个黄衫人,正珠环翠绕地从酒肆中出来,嘻嘻哈哈。蓦然见灯火阑珊之处,一个黑衣女子,长裙飘飘,似脚不沾地行去,微微转身,看见她如雪如玉如花的半张脸儿,云鬓上一朵昙花,黑白分明,更冷到极处,也艳到了极处。见她转过拐角,青丝隐隐飞扬,便消失了。那一刹那,只觉得自己的一颗魂灵儿也与那女子一同去了。 他身边的一个红衣女子,见他忽然怔怔的,扑嗤一笑道:“莫公子,你在看什么看成了一只呆雁了?”将香帕往他脸上一拂,他方如梦初醒地道:“红杏,你们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穿黑衣服的女子从那边过去,她很冷,很美!” 红杏娇笑道:“我的公子爷,全苏州最美的女孩子都在你身边了,哪还有什么其他的美人儿呀!”不免心生醋意:“又不是七老八十,穿什么黑衣服!” 那男子莫易,却已经无心听她们罗嗦,道:“你们先自己回去吧,我还有事。”一阵风似地追了过去。 追过了几条长街,还是不见那黑衣女子的踪影。他略一思索,返身而走,进入一间大宅,叫道:“来人哪!”院内立刻出现一群大汉,齐齐行礼道:“少主有何吩咐?” 莫易道:“你们马上给我找一个人。一个姑娘,双十年华,黑衣,执一把黑色的刀,鬓插一朵昙花,看上去很特别,很冷,武功也似不错。找到以后,不许惊动,立刻回报于我。”众人互相对望一眼,皆知这位少主的风流性子,不禁微有笑意,各自分头去打探了。 莫易走入后园,早有一群穿红着绿,脂香粉腻的女子迎上来,但闻莺咤燕叱,口角生香。莫易左拥右抱,正在饮酒时,忽然有手下来报:“少主,赵舵主求见。”莫易懒洋洋地道:“不见。”过得一会儿,却见一个中年商贾直闯进来,莫易正要发作,那商贾忙道:“少主,属下有要事禀报。” 莫易只得令一群姬妾退下。心中道:“若无真正要事,老子要你好看。” 那赵舵主道:“少主,事情不妙。这两天来,有许多白道武林人士来到苏州,住进了虎丘山庄。尤其是今天,连武当派的苍松道长也带了几个弟子来了。少主,这件事是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莫易皱眉道:“不会,他们不可能发现我们的秘密。也许是另有目的。不过,刘汉山老奸巨滑,也不可不防,你再派人去细细打听。另外,把人马约束一些,别惹事。自己也查一查,别有什么地方惹人怀疑。” 赵舵主领命而去。莫易打了个呵欠,一个黑衣大汉轻轻走进来道:“属下李全参见少主。” 莫易瞪了他一眼道:“什么事?” 李全道:“刚才少主吩咐属下去打听的那个姑娘……” 莫易精神一振:“她在哪儿?” 李全道:“属下布置所有的人去找,今日苏州城中,有黑衣簪花女子六人。其中有一个与少主所说的最象,但是--” 莫易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到底在哪儿?” 李全忙道:“那姑娘正向虎丘山庄而去,估计现在已经快到了。” “虎丘山庄?”莫易一愣:“难道与刚才的事有关?”忽然想起一事:“难道是她?”想到这儿,一下子跳了起来:“备马,召回所有人手在此待命,我要去虎丘山庄。” ※       ※       ※ 夜色中,虎丘山庄如一只猛虎般静静地卧着。不见灯光,也不见人影。云无双走至庄前,大门忽然洞开,灯光骤然间通明,一个中年人居于其中,含笑道:“姑娘此时方来吗?刘某早已等候多时了。” 云无双走进去,冷冷地问:“你就是刘汉山?”刘汉山虽是老江湖了,给她的眼睛如利剑般地一刺,竟也不禁心寒。根据情报,知道她动手之前必先问一句:“你就是某某人?三年前你去云海山庄杀过人?我是云仲武之女。”当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对方已毕命刀下。虽然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见了那一刀,但是,即使是事后的讨论,也是谁都认为自己无法避开那一刀。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让她出刀。 刘汉山点头道:“我就是刘汉山,我知道你自称是云仲武之女,并借此之名杀人,但是今天你却未必能杀得了我。因为这里有一些武林同道,想试试你的刀法。”云无双轻蔑地道:“你怕死?你有胆量杀人,却没有胆量去面对挑战?” 刘汉山狡猾地一笑,只见他身后闪出一人,喝道:“小妖女,你没有资格向刘庄主挑战,让我金刀彭大虎来杀你就行了。” 云无双冷笑一声,金刀彭大虎没过三招,那成名金刀连同头颅便一起对关分开。刘汉山一声:“退”,众人一起隐没,灯火俱灭。 云无双岂肯轻易饶过,虽然明知前两次得手是忽如其来,对方无备。而这次对方防范在先,必是危机重重。然而这次若让对方遁去,下次就不易追杀了。她心性本傲,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追了过去。 追过两重院落,正驻足搜索时,忽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她团团包住。那网非同寻常渔网,极柔极韧,普通刀剑难断。渔网一收,竟是越挣扎越紧。 一人站有屋顶上哈哈大笑:“想不到我沧浪渔父,今天竟网住了一只美人鱼。”云无双恨极,袖内五枚铁松针齐发。云无双为人极傲,铁松针从不淬毒,但五枚铁松针齐发,直取那沧浪渔父面门,沧浪渔父大叫一声,一头栽下,渔网便有些松了。 但此刻众人趁机砍杀,云无双身上已受了好几处伤。她咬牙将刀一挥,渔网失去控制,散了开来,再也困不住她了,她知今日事已不可为,飞掠而去,拦者无不纷纷倒在刀下。忽然背后一麻,随即这种麻木迅速延至全身。 刘汉山等人见她脚步一停,大喜道:“她中了百药门的暗器,跑不掉了。” 云无双用刀在自己手上一划,一阵剧痛令她精神一振,几个起落,已经跑到庄门口,却只觉得眼前发黑,再也无力前行。 眼看云无双就要落入刘汉山之手。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骑飞来。来人黑衣蒙面,其势如电,长鞭挥出,卷起云无双,早就去远了。 刘汉山大怒,挥剑已砍断一颗松树,吼道:“可恶,居然让她给跑了,那个蒙面人,到底是谁?”众人也议论纷纷,都道这一次让云无双逃走,必有后患。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这后患竟是如此之大。 第8章 百花公子 夜深人寂,一骑双人,飞驰道中。忽然,刀锋指在黑衣人的胸前,云无双沉声道:“你是谁。” 那黑衣人愣了一愣,笑道:“我刚救了你,你就用刀指着我吗?” 刀锋逼近了肌肤,云无双冷喝道:“我没有朋友,只有敌人。你若再不回答,我就杀了你。” 黑衣人反而笑了起来,道:“你果然很特别。好吧,我告诉你,你虽没有朋友,但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若要害你就不会救你。到了。” 马忽然停了下来,停在一处黑黝黝的大宅院前。侧门开着。那人下马笑道:“先进去再说吧!若到了不放心的时候,再用刀指着我。美人手里拿着刀,就不太漂亮了。再说,你的伤势不轻,别太累了。” 云无双用刀指着他道:“你有什么阴谋,还是快点说出来。”话未说完,忽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黑衣人一把抱起她向内室走去,一面吩咐道:“叫上所有的人,分批撤出苏州城,准备好船,我马上要用。”走入内室,将云无双交给两名丫环道:“马上给她解毒,敷伤,大家收拾一下,就走。” 一会儿,一辆马车驰出宅院向西行去。行至半路,就被人拦住搜查。虎丘山庄联合江南四大世家,七大派,一会一帮十三家门派在苏州城展开地毯式的搜查。 而此时,黑衣人莫易带着云无双等一行人,却早从秘道直达苏州河边,上了画舫。 巨帆升起,向西南方驰去。莫易来到床前,皱眉问道:“怎么还没醒?”侍立在一边的侍女珍珠道:“大约快醒了吧。” 莫易俯下身去仔细观看,云无双忽然睁开眼睛,莫易微一怔,笑道:“原来你早醒了。” 云无双点头道:“不错,你虽然点了我的穴道,但是下手不重,我早就醒了。现在我相信你不是刘汉山的同党。但是,你为什么要冒这种险救我?” 莫易道:“因为我是百花公子莫易。名花美人,都是令人赏心悦目的。我救你,是爱名花,悦美人,不忍见绝代佳人受摧于风刀霜剑。再说,那些人我也早就看不顺眼了,顺便也教训他们一下。” 云无双点头道:“百花公子莫易,原来就是阁下。”一边在脑中迅速回想有关于莫易的情况。万天聪的情报果然很齐全。她突然想到关于莫易的来历中的一些疑点,心中已经有数了,道:“只怕,还另有原因吧!记得你说过,敌人的敌人就可变成为朋友,是什么意思?” 莫易笑道:“你说是什么意思?” 云无双淡淡地道:“酆都天魔谷。” 莫易惊得跳了起来,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酆都天魔谷是武林中最最邪恶的地方,天下恶人,群聚于此。武林中人,连听到此地都会头疼三分。云无双本是试探,想不到莫易果然失口承认了。一时满室俱静,莫易挥手令待女退下,强笑道:“看来我真得重新估计你了。不过我很奇怪,你是从什么地方知道我的来历的,是什么人泄漏出去的?” 云无双淡淡地道:“你的来历,我得到的消息和别人一样多,只不过,从昨天到现在,你自己却泄露了很多。一个武林中有名的花花公子,为什么有批训练有素,人数众多的下属,而且在苏州设立秘密分舵。十三家势力之大,眼线之广阔,你能够在他们眼前把人救走。放眼江湖,有此能力的门派就不多,云某仇踪遍天下,不是我的仇家又救我的人,就是天魔谷最有可能。我不过是在言语上微一试探,你就不住气,自己说了出来,看来武林中人人害怕的天魔谷,亦不过如此。” 莫易定下神来,笑道:“既然如此,你可愿到本谷一行。谷中诸人,都是九大门派的死敌,你去了,可能对你的复仇计划有所帮助。” 云无双沉吟道:“只要能够有利于我的计划,我与天魔谷亦可合作。不过,为何你们自称为魔?” 莫易笑道:“有神就有魔,有恶才有善。我们并不忌讳称魔。既然有人自命为神,那我们就做魔头。现在,江湖上不是也有人称你为魔女吗?但是这些以正义自命的人却联手偷袭于你一个堂堂正正上门寻仇的人。敢做不敢当,就连我们天魔谷的人也不屑这种行径。” 云无双淡淡地道:“他们倒是给我上了一课。人在江湖,所谓道义规矩只是摆在桌面上的话。只要成功,就不心顾忌用什么手段,对或不对。从古到今,道义规矩都是成功者制定的,武林中弱肉强食,任何人都不该太过天真。习艺不精,思绪不密,心不狠,手不辣,就是死在江湖上,也只能怪自己,怨不得别人。这也不是单凭武功就能解决一切的。以前,我曾以为单凭武功就可以纵横天下。从现在起,我倒要好好学着怎样用手段来杀人于无形。因为,我要杀的人更多了,我要杀的,可不仅仅是几个人而已。” 莫易拍手道:“孺子可教也。有了这个心理准备,你入天魔谷,就可如鱼得水,予求予取了。” 正说着,忽然听见船头有喧哗之声,莫易喝道:“怎么回事?”一个翠衣侍女跑进来说:“有一只小船拦住我们,说要搜查,怎么办?” 莫易皱了皱眉头,俯耳对珍珠说了几句话。珍珠走出房去,不一会儿,一群少女嘻笑打闹着跑了出去。 画舫停下,小船中立刻就有两人跃上。不料舱中跑出一个女子,与前头的人撞了满怀,随后一群女子立刻大笑起来,你推我攘,一时间莺咤燕叱,两人顿时陷入脂粉阵中,十分狼狈。 莫易大笑着出现在舱口:“什么风把张兄、王兄吹来了?” 张王两人松了口气道:“原来是莫公子,请问公子欲往何处?” 莫易笑道:“兴之所至,到处逛逛。怎么有事吗?” 高个子张七道:“正是有事。我等奉十三家之令,出入苏州的车船都要搜查。” 莫易轻薄地笑道:“搜什么,十三家有什么大姑娘被人抢了吗?” 矮个子王九道:“昨天有人行刺虎丘山庄刘庄主不成,被其同党救走。刺客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受了伤,敢问诸位是否见到过。” 莫易一听是个女子,立刻双眼放光,追问道:“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可美不美?” 王九道:“在下不知。” 莫易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若是个美人,那么,我莫易找人的本事可是第一。连面貌都不知道,我可没兴趣了。” 张七道:“对不起,莫公子,可否请你帮我们查一查,您的船上是否有我们要找的人。” 莫易沉下了脸:“听你的意思,是要搜我的船了。” 张七道:“对不起,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莫易轻蔑地笑了笑:“二十来岁的女子,是吗?我这儿倒不少,至于有没有受伤,就要两位自己来看了。”使个眼色,众女子咯咯地笑起来互道:“要找人呢,我看你倒象。”另一个道:“啐,你才是受了伤呢,你准是他们要找的人了,喂,你快把她带了去吧。”“哟,你们看看,她手劲儿这么大,深藏不露呢,准是她了。”嘻嘻哈哈,你推我攘的,又将二人围在当中。张王二人耳边听的是俏语娇音,闻到的是脂香粉腻,却是目不敢视,手足无措,慌忙道:“莫公子,请你帮忙约束一下这些姑娘们。”百花公子莫易身边的女人,他们可是不敢得罪。 莫易笑道:“这些姑娘们要是高兴起来,我可是约束不住。她们正闷得慌,你们就让她们开开玩笑又有何妨。” 张王二人暗暗叫苦,忙道:“不了,我们还有事,告辞了,告辞了。”几乎是落荒而逃,只听得背后阵阵笑语之声,两人面红耳赤,互相看看,均是狼狈不堪。 莫易看着两人走远,收起笑容,下令:“起锚,开船。” 画舫驰出苏州河,众人登上早就预备好的大船,继续前行。大船沿长江顺流直下,向西而行。 江风拂面,云无双倚在长榻上,极目江天,莫易在旁,一路上指点风景。江上船只甚少,偶有几只渔船来去。但见远处遥遥一只小船,船头有两人负手而立,正在说话。眼见距离越来越近,面貌也渐清晰可见,那是两名年轻男子,也似是江湖中人打扮。 云无双猛扭过头去,厉声道:“把窗子关上。”窗子立刻全部关上了。 莫易讶然道:“怎么了?” 云无双脸色仍有些不豫,勉强道:“没,那两处人好象也是武林中人,我不想另生事端。”大家忽然没有了谈话的兴致。云无双站起来道:“珍珠,我累了,你扶我回去休息。” 她并不是累了,只是看到不想看到的人。那小船上的两人,却正是罗飞与檀中恕,难怪云无双有如此反应。罗飞与檀中恕正立在船头,忽然对面一艘大船迎面驰过,船速急,两船相距又近,激起的浪头扑了两人一头一脸,小船也猛烈地摇晃起来,差点要翻了。 罗飞怒道:“岂有此理,这船是怎么开的?” 檀中恕道:“算了,这里浪大,我们还是进去吧!” 罗飞皱眉道:“也好,这船真不象话,横冲直撞,全然不顾及别人。若不是有事在身,真该教训一下他们。” 他们两人,正是因为听说了云无双之事前来苏州,却不知阴差阳错,云无双正在那大船之上,与他们交叉而过。从此,便越来越远地走上了另一条路。 云无双在船上行驰了数十日后,又弃舟登岸,乘车向西南而行。莫易遣走随从,只剩下两个丫环和一个车夫,轻车简从,直入川中。 ※       ※       ※ 一日,来到一个叫李家集的小镇上。莫易忽道:“奇怪,怎么这小镇今天这么多人!” 云无双问道:“难道平常的人不多吗?” 莫易道:“不错,这个小镇很清冷,平常除了本镇的人之外,没什么外人到这儿来,就算有几个外人来,也是很触目的,怎么今天这么多人,而且还有武林中人。” 云无双凝神道:“而且高手不多,看来这儿的确发生了点事,但是事情不大。还引不动你的手下当做大事回报你。” 莫易笑道:“不如我们在这儿住一夜,看看究竟是什么事,横竖一路行来也闲得慌。” 李家集只是一家小客栈,又穷又破,这么一间客栈居然叫做“富贵客栈”。也只有这几天,才稍稍有点客栈的样子。楼上楼下,柴房社间,都改作了通辅。这几天的老板,真是有点富贵样儿了,房价已经涨了七八倍,仍然供不应求,更有的客晚上住进去,半夜就不见了。头几次,把老板吓得半死,后来,经过得多了,就见怪不怪了,第二天一转手,又将房间租了出去。 莫易一行人到时,正好腾出了一间房子。忽然邻房有一阵吵嚷声发出,好象有一男一女在吵架。那女声道:“岂有此理,干嘛大家都去,就让我一个人留下!” 那男声似在劝道:“师姐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让你留下,你若要跟着去,一定会挨骂的。” 那女声怒道:“我就知道,她处处与我过不去,有了好事她就归自己,出了错就全推给我,什么烂事儿都压我。这次出来,里里外外打杂的事就累得我半死。到了这时候,大家出去行动,却叫我在这儿照料行李和马匹。凭什么,就凭她早入门是大师姐,无才无德,只会仗势欺人……” 那男声忙道:“轻些,如果是她听见了,你又要吃亏了,就因为你脾气倔,嘴巴硬,她才处处看你不顺眼,你也该收敛些才好。好了,我得走了,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说罢,听得那声音远去,那少女发了一阵脾气,忽道:“哼,你不让我去,难道我自己不会跟着去吗?” 云无双忽道:“奇怪,那女孩子的声音好生耳熟,我好象在哪儿听到过?”听得那少女开窗出去,云无双站起来道:“我们也跟去瞧瞧,” 莫易与云无双跟在那少女身后不远处,瞧着她往西行去。越过小溪,前面又有不少武林中人蹑手蹑脚,三三两两地前行。前面山脚 下一片小林子里,稀稀落落的几个坟堆后,有一个庄院,青瓦粉墙,却十分新。这么一座新房子,在一片破旧坟堆旁,十分突兀。那少女到了庄前,犹豫了一下,此刻,前面的人都已进去差不多了。那少女左右看了看,也跟进去了。 云无双与莫易对望了一眼,也跟了进去。一进门,才发现门内门外是两个世界。门外看上去庄子不大,而且很新。进门才发现,整个庄子很大,但去破败不堪,阴森森的,忽然听到一声惊叫,两人立刻向那方向奔去。 一个巨大的大厅里,空洞洞的,一个紫衣少女孤零零地站在当中,满面惊骇。云无双冲进去,与那少女一照面,不禁惊讶地呼道:“阿芷,怎么是你?” 那少女也惊呆了,好半天才颤抖着试探道:“云、云小姐……” 云无双苦笑道:“阿芷,难道我真的变得那么厉害吗?连你也不认得我了?”原来那少女正是她的旧婢丁芷君。 丁芷君看着云无双,终于哭了出来:“小姐,你还活着,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扑到云无双的怀中大哭起来。 眼看她真情流露,云无双纵已是铁石心肠,也不免心中有些酸楚,世上也只有她一个人,还会记挂着自己,为自己而哭了。 莫易诧异道:“原来你们认识。” 云无双点头道:“不错,她也是我云海山庄中人。” 丁芷君从她怀中抬起头来,擦了擦了泪道:“那一天,老爷让我去桃云小筑收拾小姐的的东西。我收拾了很久,不觉天色已经黑了,我怕得很,一个人不敢走夜路,就留在桃云小筑。谁知那天晚就发生了变故,我听说老爷和庄子里其他人都被杀了,我想赶到庄里去,可是庄子被烧了,有许多强盗到处杀人,我只好逃了出来。逃来逃去遇见了青牛派的人,我就跟他们走了,做青牛派的一名记名弟子。这次,听说这里幽灵山庄有宝物出土,所以川中各门派都有人来了。我跟随同门也来到这儿,谁知我迟入一步,忽然之间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方说到这儿,外面一阵阴风吹过,风中隐隐中有一丝丝阴恻恻的哭声,丁芷君尖叫一声:“鬼哭——” 莫易剑眉一扬:“什么人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话音刚落,西南角就又传出一阵怪笑,好似人有用锯子锯钢铁的声音,又好似枭鸟夜啼声,仿佛在嘲弄莫易刚才出口的那句话。莫易大怒,挺身向西南角冲了出去。 云无双方要阻止,莫易已经冲了出去。丁芷君不安地道:“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云无双说:“在这儿等到天亮吧?” 丁芷君奇怪地说:“难道你点儿也不害怕吗?”她才又抬头仔细地看着云无双,这才发现,眼前的小姐,已经不是三年前的小姐了。她变了很多,气质、外貌,都已经与以前不一样了。第一眼,只是一种直觉,她认出了小姐。但是,现在,她又觉得,她简直认不出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云海山庄的云馨小姐了。 云无双淡淡地道:“比这儿更可怕的地方,我也呆过。” 过了半响,莫易还不见回来。又有一阵呜呜的哭声传来。接着,一条白色的人影,离地三尺,虚荡荡地飘来。月光下一个转身,看见她披头散发,七窍流血,腥红的舌头有六七尺长伸出来,伸直着双手扑过来。 丁芷君吓得闭上眼睛乱叫。只听得一隙微风过耳,传来了一声惨叫。云无双拉着她道:“追!”她便觉得手上一股力量,带着她腾云驾雾似地行走。直到停下,她才刚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山边的一间小木屋前。一个白衣女子披头散发,左臂染血,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们,正是刚才扮鬼之人。她前面站着一个黑衣女子,十指戴着尖利漆黑的指套,护卫着她。 云无双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装神弄鬼,在此害人?” 黑衣女道:“你伤了我妹妹,还敢在此放肆。我幽灵三姝手下不杀无名之辈,快快报名来,我送你到阴曹过府去问为什么?” 一人朗声笑道:“天魔教中人,可也算得无名之辈吗?”笑声末落,莫易挟着一个黄衣女子出现了。 黑衣女失声道:“二妹…”厉声问道:“你把我妹妹怎么样了?” 莫易笑道:“你放心,莫某人平生最是怜香惜玉,怎么会伤害美人呢!你放心,我只是只了她的穴道而已。”伸手抚过黄衣女的身体,轻轻一拍。 黄衣女跳了起来。睁眼一看,叫道:“大姐。”向黑衣女奔了过来。眼见白衣女受伤,大吃一惊,问:“大姐,怎么办?” 黑衣女颓然道:“想不到你们是天魔谷中人。好,我们姐妹惹不起你们天魔谷,我们认栽了,你们想怎么样?” 丁芷君插嘴道:“那批宝物在哪儿?” 云无双皱眉问:“什么宝物?” 丁芷君忙道:“三个月前,在幽灵山庄发现有一批汉代宝物出土,其中有千年犀角,夜明珠和金剑。所以,才会来了一批又一批的人。” 黑衣女怒道:“不知是什么混蛋胡编乱造,我们幽灵三姝在这儿住了十几年,从来没见过什么宝物。这三个月来了一批又一批人,逼得我们只好装神弄鬼把他们唬走。谁知堂堂天魔教也会来赶这趟混水。” 云无双道:“无风不起浪,造出这样的谣言,总要有个原因吧?” 黑衣女道:“三个月前,有个农夫在地里挖出一牛角,一把铜铲。只是正好看见我们姐妹经过,认为是鬼魂出没,回去之后生了一场大病就死了。不知是什么人,就据此造了谣言,引动武林中人前来骚扰。” 云无双冷笑道:“真的吗?” 黑衣女道:“难道你不相信?” 云无双道:“那么这三个月来到过幽灵山庄之后又失踪了的人,又作何解释呢?” 黑衣女道:“有的还没到地头,就为了独占宝物,自相残杀死了,有的到了地头,看见没宝物就散了。” 云无双问:“难道就没有你们动手杀的人?” 黑衣女道:“自然是有的。”忍不住反问道:“你到底怀疑什么?” 云无双冷笑道:“这个故事太完整了,没有点漏洞,令人可疑。你们幽灵三姝的能耐,昨晚我也略有见识了。不可能这么纯洁无辜,毫不知情地陷在这么一个圈套中,还找不出为什么?” 黑衣女反问道:“那么你说是为什么?” 云无双道:“你们的脑子还不错,想得出这一招来。谣言是你自己放的。大批武林人士被吸引过来自相残杀,而你们却渔翁得利……” 话音末落,幽灵三姝已是冷不防疾手攻上来。黑衣女十只指套脱手,袭向云无双双目,黄衣女两只短剑直取她的中路,白衣女子长袖飞舞,卷向的双脚。 莫易把拉起丁芷君,远远地退开。丁芷君吃惊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去帮助小姐。 云无双将身一扭,冲天而起。十点寒星,射中她身后的大树。黄衣女双剑落空,立刻回收,原来双剑后还连着长索,再射,剑光交错,向空中袭去。云无双身子倒转,双手落地,白衣女长袖立刻卷住了她的双手。 黑衣女双手箕张如爪,扑了上来。丁芷君直欲扑去救,却被莫易拉住了。 云无双双脚后蹬,已踢飞两只短剑,反向黑衣女射去。黑衣女侧身让过。云无双将手一提,白衣女已是身不由已,被甩向黑衣女了。自己的妹妹不能不接,黑衣女忙接住白衣女,云无双手中长袖飞卷,将二人捆了个严严实实。黄衣女双剑被云无双倒踢回去,竟是余劲奇大,带得她也向后转去。云无双右手轻弹,一颗碎石已击中她的穴道。 不出片刻,云无双已空手制服了幽灵三姝。黑衣女叹道:“我作茧自缚,死而怨,求你饶了我两个妹妹吧!” 云无双淡淡地道:“我要杀的多了,还轮不到你们姐妹。”却伸手放了幽灵三姝,道:“你们走吧!这事闹大了,不是你们三人所能控制得了。再留在这儿,那真是自寻死路了。” 幽灵三姝惊疑不定,不知该走还该留。黑衣女一跺脚,暗想:“左右不过是死,还是试试走得成不。”忙说:“多谢。”拉着两个妹妹,远远走开了。 莫易笑道:“果然精彩,只可惜幽灵三姝武功太差,两三下就解决了,使人不能大饱眼福。无双,你的武功,比我想象中更高了,比我还好。可是,”他看了看丁芷君道:“刚才你这个丫环可吓坏了,生怕你打不过,还想去救你。我见你刀未出鞘,就知道你尚有余力。” 丁芷君羞红了脸,道:“小姐,想不到你的武功竟这么好。” 云无双点头道:“这一夜你也累了,进屋休息一下吧!” 茅屋虽小,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一边架子上摆放着许多扮鬼的用具。云无双饶有兴趣地看着,莫易笑道:“你看什么,难道你也想学幽灵三姝,弄个幽灵山庄的故事出来?” 云无双点头道:“我正有此意,幽灵三姝的脑子不错,竟能摆布了这么多武林中人。只不过,规模还小了些。” 莫易吃惊地说:“你不是开玩笑吧,这么老掉牙的把戏,你也会去作,又能有多少人上勾呢?幽灵山庄来的,也不过是些三四流的小人物而已。” 云无双冷笑道:“老法子能用上这么多年,可见总有其可用之处。只要人心尚有贪念,这种宝藏式的陷阱,也总能套上不少人的。三四流的规模,只能勾上三四流的小人物。幽灵三姝手段不行,并不是这个法子不行。当年云海山庄不是聚集了那么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吗?只要鱼饵够大,就不怕大鱼不上钩。” 莫易收敛了笑容,问:“难道你不去天魔谷了吗?” 云无双反问道:“我问你,你有多大把握,就能让天魔谷出兵帮我报仇?” 莫易道:“我师父是教主,他老人家一向最疼爱我,只要我去求他,他一定会答应帮忙的。” 云无双冷笑道:“只可惜这类事情,要得到你师兄青龙堂主孙浩的同意。天魔谷若有胆量向外出兵,今日天魔谷弟子如你,就不必藏头露尾,不敢摆明你天魔谷弟子的身份在外行走了。” 莫易变了脸色道:“你怎么知道的?” 云无双道:“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我与你们在一起一个多月了,有什么事儿不能套出来了。更何况,我对你们天魔谷的事,也早就知道不少了。” 莫易强笑道:“想不到你一声不响,却打听到了这么多,看来我以前真低估你了。不过,难道你真的不打算入谷了?” 云无双道:“我既然答应过你入谷,自然不会失信。不过,不是现在,要到时机成熟之后。不如你先入谷,为我打前站,到你的实力可以与孙浩对抗时,就以天魔谷实力,与我一起,入兵中原了。” 莫易一愣:“原来你早有计划了?”云无双道:“不错,你就照这计划行事好了。”莫易茫然若失,想不到自己一直低估了眼前这个美丽而又有心计的女人。他一向都认为女人都是温柔娇俏的,纵有些心计,也多半是为了去俘虏一个男人。但是眼前的云无双却显然是不同的。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再象以前那样无往而不利了,云无双将是他平生最难摘取的花朵,这反而更激起了他的征服欲。也许,对这样的女子,要用过去没用过的方法才能得到了。能够得到这样不凡的女子,才不枉他莫易“百花公子”之名。 想到这儿,他笑了:“好,一切都依你,你要不要我调一部分人手过来帮你?” 云无双点头道:“那自然很好,那么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分头行动吧!”说罢,走出门外,却见门口跪着三个人,正是幽灵三姝去而复回。 黑衣女开口道:“我们幽灵三姝素来恩怨分明,小姐饶过我们,我们无以为报。天下英雄虽多,论武功,论气度,我们却只服了小姐,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我们愿奉您为主人,听候差遣。” 云无双脸一沉:“你们是真心还是假意?” 幽灵三姝齐声道:“如有异心,天诛地灭。” 云无双点头道:“既如此说,你们就留下来。幽灵山庄的事,你们最熟悉了,我也正有用上你们之处。 第9章 幽灵山庄 江湖之中,多事之秋,争乱纷纷。 有许多小道消息,就象长了脚似地传得飞快。而往往带有宝物或是凶杀的消息,就传得越快。 传递消息最好的场所,就是茶楼酒肆,这些地方闲人最多,消息也多,至于消息是真是假,就没有人保证了。 而最近,最大也最惊人的消息,就是李家集的幽灵山庄宝物出土了,李家集本来是个藉藉无名的小镇,而今却变得非常有名,变得几乎每一个江湖人都知道。 半年前,一个农夫在幽灵山庄附近挖到一些珠宝,于是,有好奇人士继续挖掘,竟然在废弃已久的山庄内,发现大量宝藏和武功秘笈“无相真经”。四年前因为这本真经,云海山庄变成一片废墟,而今也因为这本真经在另一个废墟出土,使得李家集这个无名小村镇变成一个繁华城市。 大量武林中人涌入李家集,随之而来就是李家集的百业兴旺。不仅客栈、酒楼、赌场、妓院、钱庄、刀铺的生意好,连药店、纸马店、棺材店等的生意也特别兴旺,引得附近城市的各行各业商贾带着货物向李家集汇集。 尽管每一个进入幽灵山庄的人,就象在空气中消失了似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可是,带着巨大吸引力的宝藏,和越传越玄乎的流言,还是使得一批又一批的武林中人到来。 这段时间的李家镇(因为繁华,李家集也由集市升格为镇了)。就象一锅烧开了的油,沸腾灼热。大街小巷挤满了佩刀带枪、横冲直撞的武林人士。 武林中人的脾气,一向都不太好,眼睛也是往上看的多,一言不合甚至是多看了别人一眼,就引起的拔刀相向,血流五步的也很多。有些人或有新仇,或有旧怨,在这大街上,常常就成了解决恩怨的场所。而且,大家都是为了宝藏而来,死一个人就少一个人分宝物,持这种想法的人也多。因此,在幽灵山庄外死的人,也许比在幽灵山庄内死的人还要多。 昨天还是好朋友,今天就可能打得你死我活;今天还一起把盏欢饮,明天就不知道会有谁能活着再聚首。李家镇一天所发生的事,比别处十几年二十年发生的事都多,都更精彩。 流血和死亡,刹那与永恒,都在醉生梦死中发生。 棺材店的寿材连存货都卖完了,老板要出重金找木工漆匠应急。 这股狂热,一直到半年以后,才渐渐有些冷却下来。二三流的角色慢慢绝迹,真正的高手才开始登场。酒肆茶楼的飞短流长少了,可是众多消失在幽灵山庄的高手以及侥幸几个生还的人,却可以证实了一点,幽灵山庄所藏,绝非泛泛之物。 李家镇有三条岔道,日暮时分,三条道路上各走来一人,在岔口相遇了,三人一同,走入镇中。 立在大街正中的一座大酒楼,近日生意也萧条了。此刻店小二懒懒地伏在桌上打呵欠,见有客来,忙上前招呼。三人落座,各通姓名。年纪较大的是昆仑派护法江修,穿蓝色劲装的为南海剑派少掌门李晋文,杏黄服色的是蜀中名侠应少堂。彼此说起来,都是名门子弟,闻名已久。 话题自然不离幽灵山庄的宝藏与那神秘的无相真经。三人正说得高兴,店小二插话道:“三位客官可是要去幽灵山庄吗?” 江修道:“不错,你可知道的什么消息吗?”那店小二满脸堆欢,一转身就象是变戏法似的,手里捧出了三条红带子和香烛纸马等物。 三人都有些诧异,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店小二神秘地说:“这半年来,进入幽灵山庄的人有无数,没几个可以回来,您老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故意停下了话头,左右观望。 李晋文最沉不住气,问道:“为什么?” 店小二悄悄地道:“幽灵山庄里闹鬼呢!” 江修喝道:“胡说,朗朗乾坤,哪来的鬼?” 店小二忙道:“您老不知道,真的有鬼呢!幽灵山庄白天是进不去的,人们到了庄前的林子里,就兜来兜去进不了,到了晚上才能进去,这是‘鬼打墙’呢。这幽灵山庄死了那么多的鬼,老鬼、新鬼、大鬼、小鬼、男鬼、女鬼有无数。谁要进幽灵山庄,就得腰上系上红带子,在庄前烧了香烛纸马,祭过亡魂之后,那些大鬼小鬼才不会作祟。喏,这红带子一两银子一条,香烛纸马五十文钱一副。三位一共三两一钱半银子。这样吧,就一个整数三两银子好了。这些灵物都是由龙虎山张天师亲自作过法的,灵验得很。本店价钱公道,童叟无欺……” 江修等三人先前还听他介绍幽灵山庄之事,哪知他后来越说越离奇,竟兜售起生意来了,不禁又好笑又好气,喝道:“住口。” 店小二吓了一跳,忙道:“这个价钱还可以再商量,这东西是真是有灵验的。” 江修怒道:“这种话,只有哄哄乡下愚夫愚妇罢了,我就是专门杀鬼的,什么样的鬼敢在我面前作祟。”举杯饮尽了道:“月色已经升上来了,我现在就要去一探幽灵山庄,二位贤弟若有兴致,也可一同前去。若不愿去,就此分手也好。” 二人齐道:“这是什么话,既然到了此地,岂有不去幽灵山庄,反而中途退缩之理。我们三人一起去吧。”掷下一绽碎银,三人一同起身向幽灵山庄走去。 月光下,只见林边新坟处处,倍添阴森。树影在山庄的墙上摇摆不定,仿佛鬼影幢幢。三人纵是胆大,也杀过不少人。但此刻环境中,种种传说涌上心头,也不禁有些胆寒。 江修道:“怪不得叫幽灵山庄,果然是有些鬼气。”一面却大声笑起来:“我从未见过鬼,今日倒是要捉几只来瞧瞧。”说着,说法率先走入庄内。 走入庄内,却令人大失所望,只不过是个大庄园,普普通通,打扫得干干净净。全然不似想象中的白骨遍地,杀气森森的地方。 大厅中亦是桌椅俱全,走廊上还有一具瑶琴。一切都太正常了,甚至比一般庄园更正常,正常地不象是神秘险恶的幽灵山庄。就因为如此,反而更令人心惊。若是庄内机关重重,充满杀气,反而没那么令人害怕了。 四周静无人息。江修道:“不如我们三人分头到庄内各处去看看,一个时辰之后,不论有无发现,都回到大厅,再作商议。” 李晋文忙道:“我还是与江大哥一起去吧!” 应少堂有些轻视道:“好啊,那我就一个人去了。” 应少堂往东,江修与李晋文往西分头而行。东边地方小,应少堂搜索了一会儿,没什么发现,便先回到大厅去了。时候尚早,他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正欲出去再找。忽然,走廊上传来几声琴音。 应少堂冲到走廊,只见四下无人,只有风吹树叶之声。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正欲回去,又传来琴弦拔动之声。他毛骨耸然,回过头来,只见冷月照孤琴,并无人迹。然而琴弦怎会无人自动?“鬼?”他心中升起了这个念头,然而他是不信鬼的,又不禁暗笑自己荒唐。 风中却传来一阵歌声,歌声轻婉美妙,仿佛已非人间所有: “霓为衣兮风为车, 苍冥浩荡兮碧落清……” 应少堂大声问:“谁?谁在歌唱?” 歌声飘渺,似近在眼前,又似从很远处传来,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令人捉摸不透。歌声继续传来: “高飞兮惧鹰鹫恶, 求洁白兮有蛇虺谤, 狂兮狷兮刀剑摧, 魂飞渺渺兮不得还故乡……” 应少堂大叫道:“不管你是人还是鬼,都出来吧,别再唱了。” 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我唱得不好吗?” 应少堂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女子道:“我、我不是人。” 应少堂暗暗冷笑道:“你不是人,难道是鬼不成?” 那女子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鬼。” 应少堂无奈道:“不管你是人是鬼,总该有个名字,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儿的?” 那女子迟疑了一下,道:“我叫鹂歌。” 应少堂赞道:“好名字,果然声如黄鹂,歌曲动人。” 那女子也有些自傲:“不错,我鹂歌是魏王府中第一歌妓,一曲倾倒铜雀台,大汉天下,没有一个女子的歌声比我更美。” “大汉天下?”应少堂大吃一惊:“你究竟是什么人?” 鹂歌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也好,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同人说话了。今夜遇见你,也算有缘了。千载之下,我飘飘荡荡,眼见多少故人成新鬼。纵有无穷权势,不尽财富,到头来也不过是一杯黄土,仍然至死不悟,挤着上轮回台,欲求再搏一回。我与他们声气不投,也不愿再堕轮回。这些年来,也只是独自飘荡。我的故事,你若愿听,我就说给你听罢!” 应少堂忙提起功力,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 “我本是山野女子,天生能歌。在山中与百鸟对唱,与小溪欢歌。声出自然,不可矫饰。后被魏王曹操的手下发现,将我献入铜雀台。我在铜雀台放声一歌,众歌姬便不敢出声了。曹操挟天子以令诸候,欲征西蜀,也把我带到这儿。可惜曹阿瞒虽有大才,却不懂得尊重人的性情。他虽然宠爱我,却只不过是把人当作他的玩物,他的用具而已。军旅乏时,公务烦时,便叫我一曲解闷,他若不愿听歌,我便不能出声。他对天下有才之人也是如此,有才只可为他所用,反则杀之。弥衡先生一通鼓击得惊天动地,泣鬼神,然而被他用计杀了。杨修先生才高智广,就因为一句‘鸡肋’之语触他之忌,也被杀了。我是一只笼中鸟,之所知道这两个人,也不过是弥衡先生同我谈过音律,杨修先生为我写过歌词而已。我不愿再唱,魏王选来许多小姑娘,让我教她们唱歌,我知道为什么……” 应少堂听到这儿,忍不住问:“为什么?” 鹂歌淡淡地说:“他想杀我。” 应少堂跳起来:“我想到了,小时候我读书,有一则魏王杀歌妓的故事。”他不禁背道:“魏武有歌妓声激越而性恶,欲杀惜其才。于是选百妓习之,至有一人可与比者,杀之。”他有些惭愧道:“大致内容是这样,原文我忘了,真抱歉!” 声音忽然没有了,过了很久,才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鹂歌感慨道:“原来还有人知道这件事,还有人会把这件事记下来,传之后世。苍天不负……”下面话语,就淹在一片哭声中了。过了一会儿,连哭声都没有了。 应少堂叫道:“喂,喂,鹂歌姑娘……”叫了半天,声音却已完全没有了。 应少堂忽然想到:“江修和李晋文过了约定时间还没回来,莫非出事了?”其实他早该想到了,只是和鹂歌说话,便没想到此事了。 应少堂一想到此事,便觉焦灼不安。他等不到江李二回来,便向西行去。 西边却比东边大得多了,回廊曲折,空无一人。转过一个拐角,忽然差点撞上一人。当时应少堂的脸与对方相距不到半尺。换了旁人,早已吓得晕过去。应少堂也吓得退后三丈,这才看清楚,原来对方已死去多时。死鱼一样的眼睛鼓出来,面容非常扭曲,似乎死者在临死前看到一幅可怕的情景。甚至这个人有可能是被活活吓死的。 应少堂将尸体放到在地,用手帕盖住对方的脸。壮着胆子又向前走去。 这时候,前面一间房子里有灯亮着。应少堂以“踏雪无痕”的轻功悄悄潜近,窗子半开着,房内仿佛是一间女子的闺房,传来一两声的女子的轻笑声。经过刚才的恐怖,眼前温馨更令人觉得诡异和不可思议。应少堂只觉得从骨子里发出来的一种恐惧感。 从窗缝中看过去,两个女子背对着他。一个白衣女子对着灯光看书,灯光却竟是一个反置着的骷髅,发出绿色的灯光。另一个大红衣服女子正在她身边又哄又求:“好姐姐,你给我梳头吧,我一个人做不好那个发式。” 那姐姐有些烦了,挥手道:“你自己去吧,别来烦我,我正要看书呢!” 那妹妹叹了口气道:“好吧!不求你了,我自己来吧。” 那妹妹拿起梳子,忽听到一阵飘渺的哭声。“是鹂歌姑娘。”应少堂方那么想。那妹妹跺脚道:“好烦人,早也唱,晚也哭的,唱了千年了,还不罢休,又不是我们害得她的。人心无度,又关她什么事儿。害得我梳来梳去梳不好头发。”她一伸手竟将自己的头拿了下来,放在桌上。无头的身子,竟还会动,不但会动,而且还拿起梳子,去梳那放在桌上的头颅。两只手在空中飞舞,熟练地将自己的头发挽上,做成发髻”。脑袋犹在说活:“哼,我自己也梳能成发髻呀!” 应少堂脚都软了,不慎踩到一颗石头。房内人立刻被惊动,尖叫道:“有人……”窗户立刻飞出去。两女鬼回头来,应少堂看见白衣人手中所持之书,正是“无相真经”。 再往上看到二女鬼的面容时,真叫人魂飞魄散。白衣鬼的面目宛如一张白板,五官俱无。红衣鬼的脸上却是一片血污,面目不清。半夜三更看到这么两张脸,莫说活人要被吓死,就是死人也要吓得跳起三丈高。 应少堂却硬着头皮执剑冲了上去,与二女鬼搏斗起来。他的胆子本来就不算小,再加上今天晚上又接二连三的怪事层出不穷。真吓到无右再吓了,也就索性放开胆子一搏了。 白衣鬼的手一挥,满室的灯烛桌椅等用具一起飞起来,向应少堂袭去。应少堂不住招架,忽然他的剑柄中飞出两点寒星,分袭二女鬼。白衣鬼一闪身躲过,红衣鬼却被击中,她尖叫一声,室内骤然升起一道紫烟,紫烟过后,二女鬼已经消失了。 应少堂笑道:“原来人不怕鬼,鬼倒怕起人来了。”他仔细搜索室内,寻找江李二人的下落。 地上狼藉一片,他将每一件东西都扶起整理,却发现有一张铁几无法扶动。应少堂心中暗喜:“必是这儿了。”他用力左右转动铁几,只听得轧轧连声,地面上裂开一条大缝,露出一个大洞穴。 应少堂大喜,执剑跳入洞穴。一进去,他便惊呆了。这洞穴虽不大,江李二人也不在其内,然而却令他震撼无比。眼前的景色,比刚才的鬼魂更吓人。 满室的珠光宝气,耀眼夺目。这里有无数的金银珠宝,还有几十本武功秘笈,许多刀剑兵器等等,任何一件,都是无价之宝,若在别处出现,都能引来一场大撕杀。然而在这儿,却象垃圾一样,杂乱无章地乱扔着。 应少堂捡起一把刀,这是中原三大镖局之一“沧州镖局”王总镖头的成名兵器“八门金锁刀”。旁边的是日月山庄的“日月乾坤圈”,还有袁家剑派的“袁氏青萍剑”,河南纯阳观的“八仙纯阳镜”等等。 应少堂越看越是心惊,他走了几步,脚下忽然踩着了一本书,他拿起来一看,正是方才那白衣女鬼所看的“无相真经”。 真经在手,虽然满室的宝物,他却是一刻也不敢再多留了。忙回身就走,冲出洞穴。他刚出洞口。回头再看时,那洞穴却在悄无声息地合上。不一会儿,洞穴就又封闭上了。应少堂暗惊:“好险。”再迟片刻,自己就会关在里头了。 应少堂不敢多留,急忙向外走去。远处又传来幽幽的哭声,应少堂扬声叫道:“鹂歌姑娘,鹂歌姑娘,是你吗?” 鹂歌叹了口气道:“名利繁华,不过过眼云烟。只可惜世上尽多愚人,却以宝贵之生命,去搏求一些身外之物。这半年来,我眼看这园中又添了无数新鬼,俱是为了这些无价值之物而飞蛾扑火。”应少堂问:“原来这些人是怎么死的,你都知道。” 鹂歌道:“不错,我都知道,我也看得太多了。刚才你没有动其他东西,算你聪明,否则,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要知道自古佳兵乃不祥之器,你已经看到了例子。你手中的东西,得之未必是福,失之也未必是祸,又何必抓得那么紧?” 应少堂道:“多谢姑娘好意,但是人生在世,总是有一些东西是不能放手的。若是什么都看穿了,放开了,那么生存也是无意义的了。姑娘,你可以告诉我,我的朋友们在哪里吗?” 鹂歌咦了一声,似有点惊讶:“一个人手中拿着宝物,却还有空想到朋友,倒是少见。”她轻叹一声:“你这人有时很俗,有时却也有出人意料之外,有不俗的时候。不过,你所关心的人,却未必象你关心他们一样地关心你。放心吧,他们自有他们的去处,已与你无关了。” 应少堂似有所悟:“那么我该怎么办?” “你既然自知不能免俗,那就回到你的红尘俗世中去,做你该做的事去吧!人鬼殊途,我本不该与你说太多的话……” 突然间,四下一片寂静,应少堂叫道:“鹂歌姑娘,鹂歌姑娘”却再无回应。应少堂本是个不信鬼神的人,他也不信那鬼屋中的两个女鬼。不知怎么地,他却相信了鹂歌,相信了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千年前含冤而死的鬼魂,这本是极为荒谬的。但是应少堂却被她打动,也许是因为她的歌声,也许是因为一种连他自己也不了解的某种感觉。 呆了片刻,应少堂手握“无相真经”,这是一样极为烫手的东西,他不敢久留,也无暇再去打听江李二人的下落,急忙离开了幽灵山庄。 一条人影袅袅升起,不禁叹了口气。 “真想不到,世上竟有这么多的蠢人。”又有一个人出现在她的身后说。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鹂歌回头说:“他只是取走了真经,而没有动其他东西,还算有点头脑。你说呢,阿芷?” 丁芷君冷笑道:“孙悟空七十二变,飞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一切,不都在小姐的算计之中吗?” “鹂歌、阿芷,”听到这声呼唤,两人忙行礼道:“参见主人。”云无双现出身形来:“到现在为止,我们共发出了多少真经?” 丁芷君报告道:“到目前为止,我们共发出十一本真经,收伏武林人士三百余名,已经都在训练之中。这是根据他们的门派、武功和声望的高低编类的名册,请小姐过目。” 云无双接过来,并不翻阅:“该放的人,该派的人,都妥当了?” 丁芷君报告道:“都已经安排妥当,万天聪先生已经和他们保持联络了。只有今晚那两人尚关在地牢里。” “先把李晋文放了,让他取走最后一本真经,并让江修看见。到时候,就让他们自己乱去吧!”云无双回头道:“露儿,采冰,你们的伤不要紧吧?” 红衣人露儿与白衣人采冰走出来道:“不要紧。” 云无双点头道:“这半年来,你们的武功也有很大的进步,我设计过,一共是十二本真经,全部出手后,我们就撤离。现在我们的计划已完全实现了。”仰首望天,天上星光数点,也即将隐没。天,快亮了。云无双吩咐道:“通知莫易,我们可以入谷了。” 第10章 地狱之门 天魔教的总坛,就在鬼城酆都。过一线天,生死河,奈何桥,经过一条狭长的山道,眼前出现了一个山谷。 从谷口看,毫不起眼,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天魔谷竟如此普通。只有谷口左边悬着一只大鼓,右边挂着一只金铃。 “这就是天魔谷了。”莫易长长地出了口气道:“人真是奇怪,我在这儿的时候,老是想出去,可是出去了之后,却又不免常常想起这儿来,真是矛盾。” 云无双凝视着谷口道:“光看外表,真叫人难以相信这里就是天魔谷了,似乎连个守卫都没有。” 莫易道:“这不过是障眼法,看似松懈,实则严紧。这些年来,虽然人越来越多,却也始终没出过什么乱子。”说罢,走过去摇了摇金铃。 云无双忽道:“听说你师父近年来深居简出,要见到他只怕不容易是吗?” 莫易看了看她,开玩笑道:“真要见他也不难,只要你敲左边的大鼓,通过地狱门,就能马上见到他了。” 云无双淡淡地说:“是吗?”转身向左边行去。莫易吃惊地说:“喂,你别乱来,我只是开玩笑罢了。击鼓过地狱门,是很危险的。地狱门是天下最危险的地方,里面机关重重,有十八层地狱,十殿森罗十大关,把守的是本教十大长老。有多少企图进犯天魔谷的人都葬身在这地狱门了,” “我是不可以开玩笑的,”云无双转身对莫易道:“越危险的事,我越有兴趣一试。你放心,我命中注定,还的许多事要做,是不会这么容易死的。”说着,已重重三声,击响了大鼓。 莫易阻止不及,只急得跺脚。 一阵阴风从谷中吹出,谷口一下子充满了杀气。烟雾弥漫中,一对黑白无常现出身来,头戴高帽,手持哭丧棒,棒头各的一条白麻垂下来,鲜血淋淋地写着: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云无双大笑:“堂堂天魔谷,也只有这些唬小孩子的东西?”幽灵三姝也相视而笑,她们经营幽灵山庄这么多日子,装神弄鬼已是家常便饭了。 莫易却脸色肃穆,叹了口气,痛惜地说:“无双,让我向两位护法求求情,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因为,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天魔谷。” 云无双冷笑一声,头也不回,黑白无常如僵尸般跳过来,在云无双左右站住,烟雾腾处,三人已消失了。 莫易叹了口气:“来不及了。” 丁芷君不安地问:“莫公子,小姐真的很危险吗?” 莫易叹了口气:“何止危险,简直有去无回。你们四个人,要准备为自己以后找退路了。” 鹂歌摇头道:“不会,我跟随主人虽然不久,但是我很了解她,她说她能过地狱门,那她就一定能过地狱门。我相信,她要做什么事,就一定能够成功。” 丁芷君转了转眼珠子道:“莫公子,把守地狱门的既然是你们天魔谷的人,你现在赶过去对他们说,大家点到为止也就是了。” 莫易摇头道:“不成啊!把守地狱门的负责人是白虎堂堂主石敢当。这个人人如其名,就象一块石头一样,敲都敲不进去,一点也无法通融。十殿森罗,是教内的十大长老,有几个我平时虽也能说上几句话的,可是他们现在在阵中,我在阵外,有话也难说呀!” 丁芷君忙道:“咱们去试试呀!就算是石头也要敲开试试,您入不了阵,也可以去找人捎话给那几个长老,您说是不是呀?” 莫易精神一振:“也好,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总比在这儿干着急强。我带你们去找石堂主。”他带领四女走入另一条山道。一入谷口当道上立着一块石碑,正面写着“天魔谷”,背后写着:“入谷入谷,永不为奴”。 走入谷内,才知里面极大,三三两两地散布着许多小庭院。莫易步履匆匆,走过无数间屋子,许多见了他,都同他打招呼,他也来不及回答就走过去。走到一座大厅,上书“白虎堂”。 莫易是玄武堂堂主,又是教主端木雄的得意弟子,所以他在谷内的地位也是超然。两名白虎堂弟子听说他要马上见石堂主,不敢怠慢,回传进去。 莫易在厅堂上焦急地等待白虎堂堂主石敢当,石敢当却迟迟不出来,急得他坐下去又站起来,在堂上转来转去,真是坐立难安,堂上的弟子也被他催得象风车似地跑进来跑出去,一声声回报都说石堂主尚在阵内,消息早送进去了,却没有送出来。丁芷君等四人,眼见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却毫无消息,也急得团团转。 莫易在白虎堂中,急得喝了一杯又一杯茶,直喝到第二十杯茶,白虎堂主石敢当才出现了。 石敢当劈头就问:“那个闯地狱门的女人,是你带进来的?” 莫易正拿着一杯茶,见他进来,连茶杯都摔在地上,忙问:“她怎么样了。”石敢当哼了一声,阴沉着脸,粗喘了几口气,冷冷地说:“她可好得很,哼,闯过了五殿,童长老金长老都伤得不轻。不过,上刀山,下油锅,失魂林,断头台……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莫易急道:“石堂主,瞧在我的份上,求你放过她一命。” 石敢当冷冷哼道:“入了地狱门,就是教主下令,也救不了她。不过,既然她是你带来的,我就破例带你进去看一看她是怎么死的。她现在已经在断头台了。等过会儿,你就可以看到断头奇景了。”莫易恨不得双手掐死他,无可奈何,也只有随他到地狱门。 石敢当将他们带到三生石台上,从石台上看去,各处埋伏得清清楚楚,只可惜只能远望,就是喊破了喉咙,云无双也未必听得见。 这时候一名鬼卒匆匆来报,云无双已闯过断头台,到了油锅湖前了。 石敢当面色狰狞,道:“好,让我们看看这丫头怎么下油锅。” 云无双破了断头台,已经连破六关,算来仍有四关未破,接下来,必是一关比一关强了。走了一段路,眼前一个湖泊拦住了去路。湖泊不大,四周寸草不生。湖水上面泛着一层奇异的金色。四周无路,只有一座半塌的小木桥通到对岸。木桥摇摇晃晃,似乎风吹吹就会倒塌似的。 云无双敛神凝气,走上木桥。走至半路,木桥由两端开始,劈劈啪啪之声向中间炸开,飞射出无数火花。云无双一飞冲天,才堪堪避开夹在火花中的点点暗器。火花溅落湖中,“轰”地一声,整个湖面燃起冲天的大火。原来整个湖中都是油,一下子整个小湖就变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油锅。虽说地狱门是仿传说中的阴曹地府所造,但是方圆数十里的大油锅,只怕连真的阴曹地府里也没的。身处这数十里大火的中心,莫说是云无双,只怕是神仙也难脱身。 莫易等人只见云无双刚跃起,湖中就燃起冲天的大火,眼见大火熊熊之处,就吞没了云无双。 莫易跳了起来,大叫道:“无双,无双——”幽灵三姝娇叱一声,一齐出手向石敢当攻去,谁知她们手方动,只觉背后一麻,已是被几名鬼卒偷袭制住了穴道。 石敢当一回头,见丁芷君不知何时溜下了石台,欲向外跑去。石敢当身形一动,一伸手,就拦在了她面前:“小姑娘,你要去哪儿?” 丁芷君笑嘻嘻地说:“我口渴了,想去喝口水。” 石敢当道:“里头就有茶,又何必到外面去呢?” 丁芷君道:“我不好意思,不如你带我去吧!”一边说,一边欲往回走去,忽然“哎哟”一声,似绊了一跤,伸手向石敢当身上扶去。 石敢当“哼”了一声,握住她的手。丁芷君大叫一声,石敢当将她的手掌反转,掌心朝天,掌中竟赫然夹着一枚乌黑发亮的毒针。丁芷君忙大叫:“莫公子救我——” 莫易一惊,回过神来道:“怎么回事?” 石敢当将针举起来,问道:“这是什么?” 丁芷君道:“东西在你的手中,怎么反来问我?” 石敢当狞笑道:“好个小丫头片子,竟敢在老子面前玩花样,用毒针暗算我,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丁芷君叫道:“笑话,你这么大的一个人,皮粗肉厚的,我怎么会拿这么小小的一根针来对付你?我可是莫公子带来的客人,是你暗算我们姐妹,现在又来欺侮我,莫公子,你倒来评评这个理看。” 莫易一看就知道个大概了,丁芷君纵是伶牙利齿,但大家现在在别人手中,若是惹怒了石敢当,就不好收拾了,忙道:“石堂主算了,你大人有大量,何必与这等小女孩一般计较。阿芷,我比你更关心无双,但是就是现在赶去,也是来不及了。” 正说着,忽然鹂歌叫道:“你们快来看,湖面上又出事了。”原来鹂歌虽穴道被制,却一心一意地看着湖面,反对身边的争执无暇顾及了。 骤见湖岸边一股巨浪冲天,一条人影立于浪尖,浪花未落,云无双已经飞上了岸。一时间,争执的忘了争执,都惊诧地看着那边。 简直是无法想象,一个必死无疑的人,怎么还能重新出现,难道是鬼不成。但云无双却绝对不是鬼,而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比鬼还厉害的人。 当云无双走到湖边时,看到湖面上泛起的金光时,就知道问题一定在湖里。湖面湖周围都是寸草不生,当她走上桥时,就闻到了桐油味,桥上机关触发。她一跃而起,就返身射入湖中。 她算得果然没错,油锅湖只是表面上浮着一层油而已,油的下面仍是水。绝不可能整个湖中装得都是油,能够在这么大的湖面上撒一层油,也已经是大手笔了。 水火相逢,火在水上烧,水在火下流。没人会想到还能有这一招,水面下并没有任何埋伏,也没有人能够在这种水下埋伏。谁会想到,火焰正中,最险恶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火势逼人,水里也烧得滚烫,云无双直沉入水底,才避开热流。云无双的水性并不好,根本不能在水底象鱼一样地游,但是以她的功力,屏住呼吸一段时间还是可以的。她抱起水底的一块大石头,稳住身形不致随水流波动,屏住呼吸,朝着一个方向,在湖底行走,终于一步步走上岸来。 虽然说来简单,但如果当时她的脑筋稍慢一些,就已经葬身火海了。 云无双走上岸来,岸上站着一个红袍老者,看着她,神情不知是悲伤还是欢喜,道:“老夫火神君祝明。自从这地狱门建立以来,老夫在此设立油湖已经十年,木桥机关,万斤桐油,从未启用。十年来,我日日检查,月月更换湖油。有时不免想,也许我今生也没机会看到我的创举有展示的时候。可是今日你来了,我终于看到了油湖燃烧,看到了我毕生追求的,只在梦中才能见到的油锅奇景,可是这个梦却是被你击碎了。成亦由你,败亦由你,我真不知道是该谢你还是该恨你。” 云无双点头道:“我了解,当一个人看到自己的杰作能够展示,自然是一生最欢喜的时候,但是预期的效果无法显示,却又是痛心的。虽然你的大油锅奇景遇上了我,是你的不幸。但是你的油锅,却的确是古往今来,人间地狱最大的油锅。你能够创出如此的油锅奇景,有如此成绩,亦是足以辉煌了。” 火神君祝明喃喃地道:“辉煌、辉煌,一项奇迹,若没有生命的祭奠,若没有灵魂的陪葬,又怎能算上辉煌。我亲手设计的这个大油锅,如果它不能毁灭别人,那就让它来毁灭我自己吧!”他大声疾呼着,脸色亦变得通红,双目鼓出。蹒跚着走过云无双的身边,走向烈火熊熊燃烧着的油锅,火神君忽然止步回头,用恶毒的眼神看着云无双的身后,远处,尚存地狱门的三处关口。他近乎诅咒地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知道,天魔教、地狱门的克星到了。你已经破了油锅湖,我希望你也能破了刀山,失魂林,孟婆川。我失败了,我不愿打败我的人再败在别人手上。我告诉你,这三关虽然一关比一关难过。但是,我会告诉你,你能够打败他们的……” 火神君说完以后,大笑道:“多么辉煌的火景呀!”他面油湖,近乎痴迷地望着眼前的熊熊大火,狂讫道:“为了这一刻美景,我等了整整十年,这把我亲手放起来的地狱之火,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它将以人的灵魂和生命为祭奠,烧到中原去,烧掉所有的一切……”他哈哈大笑着,兴奋已极地冲入了大火之中。 火神君以火成名,死于火中,他虽然邪恶,但对于他的火,却是绝对的一片赤诚,绝对的忠心。 云无双喃喃地说:“这一把火,从四年前的云海山庄就已经烧起来了。”她心中也有股烈火在烧,当下便更不犹豫,向前走去。 不觉之间,云无双已到了一座小山丘前,山丘上花草盛开,蜂蝶飞舞,草深没了一条小径,依稀可辨。 她悠闲地步上小径,貌似轻松,脚下却以“水上飘”的步法,虚虚地不踏实地。云无双走了十来步,笑了一笑,身形闪动。在右边七尺之处一株菊花上踢了一脚。她双脚连错,身形滑动,连闪七次,在七处各踢了一脚。踢落之处,立刻从地面上,花草间冒出无数刀尖,无数小刀四射飞出,只是飞刀似失去控制,漫无目地地乱飞。有的飞进花丛中,时不时地有人“啊”地一声,象兔子似地从花草中窜出来。 忽然山坡上立起一人。这人一站起来,就有无数把飞刀射向云无双。这无数把飞刀虽是同一方向发出,但却力道不一,有的在空中互相撞击,有的成弧形飞出,有的先发后至,有的竟是后发先至,虽是从一人手中发出,却似是四面八方无数人手中射出一样,甚至比这许多人发出的更加叫人难以躲避。不管对手怎样躲闪,左腾右挪,升空伏地,都会在飞刀的射程之内。 云无双左足轻划,转了一个身,接着,身形越转越快。她周围的气流便形成了一个旋涡,到后来已不见人形,只见一团旋转着的影子。飞刀在这股气流之前,如同碰上了一堵围墙,刀中的千百种变化也无从施展,飞刀纷纷堕地。云无双停下身形来时,立足之地一尺外,落满了厚厚一层飞刀。 云无双看着对方道:“千手神刀,果然千变万化,如有一千只手似的。” 千手神刀瞳孔收缩,盯住云无双道:“你也用刀?” 云无双点头道:“不过,我有刀从不轻易出鞘,出必见血,不噬生魂不归鞘。” 千手神刀道:“好一个出必见血,不噬生魂不归鞘。你虽破了我九九八十一刀,”他停了一停,然后一字字地说:“我还有最后一刀,希望你也能一并接下。”他一说完,一切似乎都停了下来,连空气都滞住了。天地之间,只剩下对峙的两个人,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两人静静地站着,以静制动,本来就是武功的要诀。千手神刀的每一寸肌肤都紧绷了起来,蓄劲待发。他的刀不在手中,谁也看不到它在哪儿。但是刀一定在,在一处看不到的地方,所以它无所不在,无所不至,这是千手神刀的最后一把刀,也是他毕生功力所聚,威力最大的一刀,远胜过前面繁杂的九九八十一刀。 云无双闲闲地站着,全身的劲力松驰。别人或许不懂得“无刀”的境界。但她却是非常明白的,因为她学过“无相真经”。“无相无我,一切皆空”这本来就是武学真谛。 忽然一阵山风吹来,云无双的眼皮微眨了一下,这时飞刀已经发出。几乎同时,“咣”地一声,云无双黑刀平举,挡在胸前,刀鞘正中。颤巍巍地插着一把柳叶大的飞刀。云无双双目炯炯,道:“佩服,佩服,神刀神技,名不虚传。天魔谷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话音刚落,对面的千手神刀,人已经消失了。高手决斗,本来就是一击不中,全身而退。 刀山已过。云无双放下刀,伸出左掌,掌心虎口已经破裂,有一丝鲜血沁出。一把小小的柳叶刀,竟能发出这么大的劲力,所以她刚才的那一句佩服,绝对是真心真意的。云无双用手帕略包扎了一下伤口,又向前走去。 前面一簇花林,鲜花艳丽,格外灿烂。云无双走进花林,不觉有些奇怪:“这个时节,正是初冬,怎么这儿倒是桃花盛开呢?”走在桃林中,她仿佛又回到了熟悉的散花坞桃云小筑中。她沉醉在这片桃林中,丝毫也没感觉自己走了很久。“这片林子真是大得很!”她方这样想着,猛然醒悟,想起自己入桃林之前,这一片林子并不大,怎么会走了这么久呢? 这样一想,她张目向周围仔细一看,只见满天满地,桃花迷眼,让人瞧不出东南西北来,林中更笼着一层薄薄的烟雾。天色已黑,云无双大急,在林中横冲直撞,急于出阵。可是林中阵势交错,情况多变,一进竟把她困在阵中。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阵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看来,云无双是被困在这“失魂林”中了。 这一夜真长,有许多人熬这一夜,如同熬油似的。石敢当下了死命令,任何人都不准入阵。所以,莫易等也只能在三生台上干着急。 天色蒙蒙亮发,依稀可见云无双倚在一株花树下打坐,双目紧闭。远近有十来株花树东倒西歪,想是昨晚她将怒气发汇在这几株花树,此刻倦极方息。 过了许久,云无双仍沉酣未醒。这花林中,亦杂生着许多其他花草。一个人从林处踱进来,走入林中,将一株花树扶正。这林中一花一木,都各有位置,变动折损,都会减灭这阵势的威力。这一花一木他都熟悉方位,阵中行走,胜似闲庭漫步。 云无双忽然睁开眼睛,看着他微微一笑,他也回报之一笑。他放心得很,从云无双处到他这儿,起码要几十步,七八个拐弯,而云无双没到这儿之前,就被阵势困住了。他转身同左走去,忽然觉得不对劲,他好象走错了方位,或者说,有几株花树不在原位了。他回过头来,想再辩认一下来路,忽然发现,他走不回去了。他找不到来路,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他只看到一团团花树,他听见了云无双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讥诮之意:“逢四退一,左七右三,这是不是失魂林的进出秘诀,神机子先生?”神机子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上来了。 云无双继续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知道秘诀,昨天还会被困住,直到现在才出来?”神机子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云无双淡淡地说:“就算我出了失魂林,你还有其他阵势为后着。再则,我昨天连破八阵,也有些累了,正好借你这儿来休息一下。我时间宝贵,没耐心与你耗,所以就引你自投罗网,好过我破了层层机关再去找你。神机子,你一辈子精于机关,想不到自己也的被机关困住的一天吧!你慢慢自己耗着吧。”说罢,神机子眼睁睁地看着云无双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云无双走出失魂林,只觉得阳光也格外灿烂。前面有一个小茶摊,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正在烧茶。红泥小炉,新焙绿茶,香烟缕缕升上,散发着阵阵茶香。 老婆婆抬起头来,张开没牙的嘴向云无双笑了笑:“姑娘,走累了吧,喝口茶吧!”云无双道:“茶好喝,可是我怕……” 老婆婆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姑娘,你怕什么?”云无双道:“我怕我喝了你的茶,会忘记……”她故意停了停道:“会忘记付帐。”老婆婆咯咯地笑起来:“姑娘你真会说笑话,放心吧,老婆婆的茶是免费送人的,不要你付帐。” 云无双笑道:“免费的茶,那我更不敢喝了。天底下,什么东西是免费的吧!免费的背后,只怕索取的东西会更大吧?”老婆婆不笑了:“姑娘,你的疑心病好重啊!”云无双道:“我本来也没有疑心病,这病是我用教训换来的。只因为我发现,有这个毛病的人,可以活的久一些。” 老婆婆盯着她道:“那么,你认为我要索取什么?”云无双一字字地说:“记忆!饮过孟婆茶,世事皆忘记。” 孟婆叹了一口气,眼中忽然似有一层碧光流动,她的声音十分柔和:“忘记好啊!人生在世,诸多烦恼。爱别离,嗔痴怨,一切记忆,都是痛苦之源。要是你什么事都不记得,你就不会象现在那么痛苦了。” 云无双不知不觉得被她的目光所吸引,喃喃地重复道:“要是我什么事都不记得,我就不会象现在那么痛苦了。” 孟婆的眼睛变得更加玄妙深遂起来,如漩涡,如磁石,吸引着你,叫你陷进去就再也无法自拔。她的声音,也更充满蛊惑:“是啊,你心中已背负了太多的痛苦了,放下吧,把一切烦恼都放下吧!世上的仇恨,杀戳,背叛,轻蔑和欺辱,世人的忘恩负义,趋炎附势,令你时时刻刻如烈火焚心。把这碗茶喝吧,喝下去之后,你就永远无烦恼,永远没有痛苦了。过来,把刀放下,把这碗茶喝吧!” 云无双的眼睛已变得迷乱,脚步也变得虚浮起来,她答应道:“我把这碗茶喝了,就没有烦恼了。”但脚步却仍迟疑着,显见她的神智仍在与外来的力量抗拒,尽管这份理智十分微弱。孟婆的声音更柔和也更加不可抗拒了:“过来吧,你马上就可忘记你的痛苦和烦恼了,过来吧……” 孟婆拿着茶,慢慢地走到云无双面前,拉着她的手,云无双十分顺从地跟着她向前走。孟婆将茶碗递给云无双:“乖乖地喝下去,,你好好地睡一觉吧,睡一觉你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了。” “咣”地一声,云无双松开手中的刀,刀堕落在地,她伸手接过了茶碗,慢慢地准备喝下。 孟婆露出满意的笑容,眼中的碧光也稍敛一些。就在这一刻,云无双忽然出拳。毫无征兆地,孟婆心口被这排山倒海之力重重一击,飞出五丈远,撞在山壁上,又反弹回来,落在茶棚上,将整座茶棚压得粉碎,一腔鲜血,喷上了半天高。 孟婆犹圆睁着眼,问:“为、为什么?”未说完,又吐出一口血来。 云无双淡淡地说:“其实你若与我单打独斗,我未必这么快赢你,只是你以摄心术自傲,不用一用,你如何会甘心。旁门邪术,虽然有时会比武功更快,更有效,但却也更危险。你、神机子,就犯了这种自大的毛病。旁门左道,虽能称雄于一时,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头脑和苦练的武功。”说罢,云无双收刀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忽想:“我志在报仇,而仇敌满天下,我应该笼络更多的人为我所用。这把守地狱门的十大长老,武功都不错,不如暂且市恩于此人,再以此令得那些天魔谷的人为我所用。”想罢,她又走回孟婆身边。孟婆惊恐地看着她,任何人都怕死,尤其是象孟婆这种人,更是怕死。 云无双却只是拿出一颗药丸,道:“这是‘百花回天丸’,你把它吃了,半个时辰后就可站起来了。你再到前面‘失魂林”中,告诉神机子,按六合套八卦的步法,逆向而行,就可以出阵了。”说罢,将回天丸递给孟婆就走了。 云无双越过孟婆川,已经到了三生台前了。这时候,台上响起了急促的钟声,接着,远处也响起了钟声,不一会儿,全谷都响起了钟声。 莫易满脸笑容地站在台上迎接她,身后站着四个侍女。鬼卒们排行两旁,肃然而立。莫易抑止不住满脸得意之色,大声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无双,恭喜你,你是天魔谷有史以来,第一个闯过地狱门的人。” 云无双淡淡地笑了笑道:“是吗?” 莫易肃然道:“不错,地狱门的设立,原本就是为了对付中原九大门派和东海顾先生。” 当说到顾先生时,连一向轻松的莫易也不禁肃然,周围的空气也沉静下来。云无双不禁想到:“东海顾先生,该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这时,谷中传来了沉闷的三声大鼓,接着是三声金钟。莫易精神一振,道:“虬龙殿金鼓齐鸣,我师父要以贵宾之礼,来接见你这位闯过地狱门的高手了。” 第11章 威震群魔 虬龙大殿古柏森森,从底下一列台阶一直通到殿中,每一层都有人按等级肃然而立。 神力天魔端木雄踞于其上。身材魁伟,豹头环目,神态威武,不可一世。离他最近的位置前面,站着石敢当和另一个青衣人,皆垂手侍立。 莫易带着云无双走进来,行礼道:“启禀教主,云姑娘已经来了。” 端木雄点了点头道:“赐坐。” 莫易退到青衣人下首侍立,云无双却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问道:“敢问教主,云某入谷,教主打算如何用我?” 端木雄微微一怔,笑道:“好,不愧是云仲武的女公子,有你父亲的豪气。你暂时安心在此住下,不必担心其他的问题。” 云无双站起来,施了一礼道:“教主美意,我多谢了,告辞。” 端木雄沉声道:“你为何要走?” 云无双冷笑道:“我要问教主的是,我留下来,怎样用我。我并不是走投无路,为求托庇而来,我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和天魔教的实力,才连闯十关,来到这儿。江湖中人说天魔教如何厉害,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我觉得很失望,因为我的目标不能在这儿实现,我来错了,所以,我要走了,还请教主见谅。” 莫易听了大急,忙不停地使眼色,打手势意欲阻止她再说下去,云无双视而不见,仍侃侃而谈。 端木雄怒笑道:“好一个大胆的小女子,你闯地狱门惊动全谷之从在此等你。你来了却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失望就要走,你当我们天魔教是什么地方,由得了你爱来就来,爱走就走吗?” 端木雄这一怒,众人连呼吸都迸住了,云无双却毫不动容,只道:“教主既然这样听不见别人的话,那我还有何话可说,只是可惜呀可惜,可叹呀可叹!” 端木雄问:“你可惜什么?可叹什么?” 云无双道:“我可惜以教主的雄才大略,收罗天下好手,却让九大门派在江湖上作威作福,让天下人视天魔教为无物,连谷中弟子,也不能堂堂正正地行走江湖,还要以别的身份遮掩。我可叹诺大一个天魔教,竟没有一个人才,能够将天魔教发扬光大,立威武林,平白辜负了教主创办天魔谷,天魔教,立下地狱门的一片苦心。” 端木雄道:“看来,你对本谷倒是下了一番功夫去了解。” 云无双微微一笑:“我了解的,不只是这些,如果教主不介意我太放肆了,可否愿意一听?” 端木雄哼了一声道:“难得有一个谷外之人,能够对老夫作出一番评价,老夫倒很愿意一听。” 云无双知道,她要征服眼前的这个大魔头,就一定要采用非用寻常的话题:“我知道,教主志在独霸江湖已有多年。三十年前,您成为天魔教教主之后,收罗天下亡命,要与九大门派一争天下。只可惜,十五年前,在盘石谷一战,您败于东海顾先生之手,还被迫发下毒誓,退隐此地,多年的苦心经营被九大门派所毁,一生心血化为流水……” 端木雄听到云无双当众数说他的败绩,脸色已变为铁青,众人忙低下了头,不敢看他。莫易连冷汗都下来了,在天魔谷,谁敢对至尊无上的教主这样说话。 云无双继续道:“教主虽有东山再起之心,但以无双看来,仍是困难重重。首先,九大门派的势力根深蒂固,不易对付;其次,盘石谷一战,人手大折,要想建立原来的规模,还是差得太远了,老一辈的人老的老,死的死,剩下的也不多了,年轻一辈,功力不足,威望历练都不够,想要重新建立一支大军,又不知要投入多少人力物力财力,而这一切,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消耗殆尽;而且,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教主虽在各门派之中也派人潜伏,但是一个古老的门派,普通人是很难打入核心的,所以,作用也不是很大。最重要的是天魔谷中没有一个真正可以统帅群豪、逐鹿中原的人,除了您自己以外,没人可以分担。最后一点是,顾先生虽然远在海外,多年无踪,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现。到时候,您又如何同时对付他与九大门派呢?” 端木雄点头道:“想不到你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很有头脑。你纵横天下,分析透彻,我天魔谷中,果然无此人才,那么以你之见,老夫岂非毫无希望了吗?” 云无双知道这番话有些打动了端木雄,老狐狸开始试她的底了。她笑道:“这却未必。” “这么说,天魔教复起,是难是易?” “也难也易。”云无双道:“有我则易,无我则难。” “好大的口气,你凭什么这么说,须知云海山庄早成了一片废墟了。” “我堂堂云海山庄岂是浪得虚名的。云海山庄虽然烧了,可根子还在,云家的武功,财富,在江湖上的潜势力还在,最重要的是,还有我在。三年前,我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不解世事的小姑娘,可是现在……”她抬起自己的手,那手纤细洁白如玉,可是却能杀人。她满意地一笑:“教主应该能从我过地狱门的能力看得出来。三年造就出一个云无双来,再过三年亦能造出更大的奇迹。以我云海山庄之财力,可以补天魔谷之用;云海山庄在江湖上耳目,也比你们更深,因为先父本来就是白道之首;何况以我之武功、智慧、能力等,自信还在天魔谷其他人之上。当今天下,九大门派占尽天时地利,我们只有取人和了。我可不是来求人的,没有天魔教,我一样可以报仇,只是我等不及。须知你我同仇敌忾,合则两利。” 端木雄点头道:“若是你我合力,第一步当如何做?” 云无双道:“首先不外乎‘利害’二字。诱之以利:每个人都有价钱,只是高低不同而已。同样,每个人都有弱点,只要抓住其弱点,不难收为已用。这些方法不仅可以用于黑道,也可以用于白道的名门正派。如果我们与他们之间有什么旧怨,也可以暂时放下,以大业为重;其次,挑动九大门派之间与其他门派的内斗,我们就可以渔翁得利;同时,我们也要招揽第子,广开教门,再训练一批生力军。本教年轻弟子太少,大多是老一代之人,必然会后手不接……” 端木雄道:“这话倒也有理,只是这样做来,我们要多久才能达到目的?” 云无镇定自若:“若由我来做,快则两三年,慢则五年,我们就可扫清九大门派,一统天下。” 青龙堂主孙浩不禁道:“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是谁?” 云无双不屑地说:“别忘记,我在和教主说话,你没资格插嘴。” 孙浩当众受辱,不禁大怒:“岂有此理,我杀了你……”已将长剑抽了出来。 莫易忙拦住他:“师兄,教主面前,你怎可如此放肆?” 孙浩可没把他放在眼里,横目道:“你也敢拦我行事,走开!” 莫易怒道:“我纵拦不得你,难道你就无视教主在此?” 端木雄喝道:“吵什么,真是没规矩,两个都给我退下。”孙浩一肚子火不敢发作。悻悻地退下。 端木雄对云无双道:“云姑娘,你说快则两三年,慢则五年内拿下中原,你凭什么这样有把握。虽然你刚才所说的话也有些道理,但终究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云无双道:“是不是纸上谈兵,做出来,教主就知道了。” 端木雄点头道:“既如此,你就做出来让我瞧瞧!” 云无双微微冷笑道:“教主这个样子,就想号令天下吗?” 端木雄一怔,刚刚从失魂林中放出来的长老神机子忙道:“教主既然想让云姑娘留下,自然要有所表示了。” 端木雄点头道:“原来是为这个,那本座就封你为本教护法,主持其事。” 莫易早在旁替云无双捏了把冷汗,见此情景,忙道:“云无双,你还不快快谢过教主大恩。” 云无双屹然不动,道:“不敢当,护法一职,是追随教主,卫教护谷,怎敢主持事关全教兴亡,问鼎天下之使命。事关重大,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令难行,令既难行,何谈成什么大事?成大业者,言出法随,令重如山。我看在座各位,资历,辈份,地位都在我之上,还请教主另请高明吧!”说罢就要向外行去。 “慢着,”端木雄喝道,见云无双止步,他接着道:“若是旁人可用,老夫也不会等到今日,把你的条件开出来!” 云无双微微一笑:“既要做非常之事,就要有非常之权。教主要我做关系天下之事,自然要全权于我。” 端木雄嘿嘿冷笑一声,拍了拍自己的座椅道:“这么说,你莫非是要我这个位置。你敢坐吗?”云无双笑道:“只要教主敢让无双坐,无双就敢坐。教主仍是在我之上,为太上教主,教众的偶像,效忠的中心。” 一石激起千层浪,殿中众人顿时哗然。尤其是孙浩,早已未来教主自居,此刻更是勃然大怒:“好狂妄的女人,难道我还不及你?” 云无双连正眼也不看他:“有本事,你也去闯过了地狱门,才有资格开这个口。” 孙浩不禁语塞,忙回头道:“教主,这个女人出言狂妄,弟子看她野心勃勃,想要不利于教主,不利于本谷,请教主下令杀了她。”一使眼色,他在教中势力原就大,顿时就有许多人哄然道:“对,教主,这个女人真是犯上,教主决不能答应她。” 端木雄微笑道:“你要坐这个位置,可瞧见了大家的意见了?” 云无双无视众人之色,傲然道:“全凭教主。” 端木雄道:“凭我,凭我什么?” 云无双话语如冰:“天魔教若不是以教主为首,别人的意见当然很重要。若是教主是一言九鼎,那么,任何人服不服都必须遵从,所谓意见,根本就是多余的。”说到最后多余二字时,声音更是冷硬如铁,众人也被她的话惊得静了下来,不敢再发一言。 端木雄也为这话所震撼,良久方道:“胸有韬略,目无余子,果是我辈中人。”凝看了她许久,方道:“你初到本教,有此诚心,亦是可嘉。今日你连破十关,想必也累了,你暂去休息,我让莫易带你去熟悉一下教内情况。三日之后,再具体商议详细的事项,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云无双知道,此事重大,今日也必无结果,就告辞而出。 莫易陪她走出虬龙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无双,我今天真让你吓得够呛,你怎么敢这样对我师父说话?” 云无双淡然道:“你怕我会连累你?” 莫易气道:“你怎么这么说?枉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还是不信任我。我若是怕你连累我,我还会带你进来吗?你过地狱门,我为你提心吊胆,恨不得以身相代;你出言不逊,我为你得罪师兄;我是怕你得罪我师父,这教中谁敢象你这样对他老人家说话,我怕他会一怒之下杀了你。我这么对你,到头来却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你、你好无情无意!” 云无双板着俏脸道:“我就是无情无意,我就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你也不是现在才知道呀?” 莫易虽然很想就此放下不理她了,怎奈这双脚却是不舍得迈出去。想着当日初见面时的无比惊艳,想着她在画舫上的风姿婉约,想着她破地狱门的英风飒爽,想着她刚才在虬龙殿中指点天下的智慧潇洒,便是她现在板着脸儿,也远胜过世间的俗脂庸粉,那任是无情也动人。象这样天仙似的人儿,若是就这么放弃了,莫易呀莫易,你还算得什么天下风流倜傥第一的“百花公子”呢?想到这儿,脚也缩回来了,气也没有了,陪笑道:“又是我错了成不成?好好好,我不说了,算我是白操心了。” 云无双的脸也放下来了:“你放心,你师父是不会杀我的,他是一教之主,算盘打得响。我还有我的利用价值,他会容忍三分的。否则,你以为为他今天是改吃素斋了?” 莫易摇头道:“我当然不会那么天真,师父对任何好,都是有条件的。但是你刚才说的话,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他们不是好惹的,你要小心。” 云无双嫣然一笑:“看来你倒是真的关心我了。你放心,越不好惹,我越容易立威。” 眼见她笑颜如花,莫易心神为之一醉,叹道:“你笑起来真美,你为什么不多笑笑呢?为什么总是冷冰冰地带着杀气,平白辜负了你如花容颜。” 云无双的脸顿时沉了下来:“莫易,我不喜欢听到这种话。”她面如寒冰,逼视着对方道:“你最好记住,从今以后,永远也莫要在我面前说这种无聊的话。” 莫易被她的喜怒无常吓了一跳,待要说些什么,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云无双却已经恢复了脸色,道:“我们走吧!” 两人方离开虬龙殿,殿中便如烧开了的油锅,鼎沸起来了。 孙浩首先道:“云无双野心太大,教主,我们决不能留下她,而且,最好还是除了她,以免后患。” 端木雄转向白虎堂主石敢当:“你们的意见呢?” 石敢当道:“属下愚昧,猜不透教主的用意,只是属下有一个预感,教中从此将再无宁日了。” 护法独臂刀瞿杰道:“大伙儿在这谷中憋了这许多年,谁不是一肚子的闷气,若是能回到中原,管他是云无双还是什么人,都比窝在这儿强。”这人话虽粗,但却都是在座天魔教众人的心事。这话一出,便有许多人都有赞同之意。 孙浩忙对朱雀堂主苗思诗道:“苗堂主,你也说句话呀!”他知道苗思诗喜欢莫易已久,醋海兴波,决不会站在云无双的一边。 苗思诗的反应倒不是最激烈的,她早知莫易生性风流,真要吃醋,只怕是无穷无尽,却也是管他不了。她想了想道:“教主,只是这云无双的要求也太过份了,难道还能真的要让她做本教教主,那置教主您于何地?” 长老诸丰道:“不妨,教中大权,都在教主之手,她纵然厉害,也飞不出教主的手掌心,听她之意,一心只在报复九大门派,倒示未必有多大野心。” 神机子道:“虽然如此,事关重大,教主不可不慎。” 众人七嘴八舌,意见不一,却有一人道:“你们都不要吵了,教主智慧,胜我辈千倍万倍。我们纵然议论千年,也及不上他老人家早有成算,一言定鼎。我们当恭敬垂听,何必多言呢!” 众人皆看此人。这人一身锦衣,五官端正,面常带笑,正是端雄所宠信的总管盛尹,外号锦衣狐。众人见是他说话,皆不语了。锦衣狐为人笑里藏刀,善于逢迎,虽只是一个小小的总管,却是天魔谷中人人都不敢得罪的角色。因为他常年在端木雄身边,深得端木雄的信任,常常可在言语之间,让别人倒霉。奇怪的是,端木雄却对这样的人还十分信任,反用他来做自己耳目,刺探教内之人是否对自己忠心。要是盛尹想对付什么人,那么这个人就倒霉了。 众人虽心中不齿他一昧拍马,却还要顺他的口风忙道:“教主的见解,自然是胜过属下等的愚见了。” 端木雄道:“刚才大家所说的都各有道理。本教是该重振雄风的时候了,云无双也确是一个人才。我打算放手让她去做,权在我手,她变不出我的手心。她若成功,成功是属于我们的,到时候,我自然会收拾她;她若失败,不必我们动手,外面那些自命正派的人也不会放过她的。黄毛丫头,给她一个虚衔,就能让她为我们卖命了。此事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呢?自然,我也不会让她太容易就能发号施令。” 一番话说完,众人皆拜服教主果然大智大慧,雄才伟略,非常人所能及。 入夜后,云无双忽听到一阵奇怪的簌簌之声,虽然声音极低微,却瞒不过云无双的耳朵。不一会儿,这簌簌声越来越响,云无双早已坐起,点亮灯烛,四周一照,饶是她武功再高,也不禁汗毛直竖。 灯光照处,只见从窗纸破了一个个洞,无数条青蛇从纸洞中蜿蜒而入,再照处,门缝底下,房檐上,也都有无数小蛇游出,络绎不绝,也不知有多少条。 云无双在黄山也碰到过蛇虫之类,不过最多也只不过是十来条,却从未见过这般成百上千条的蛇儿一齐涌上来。也幸亏她曾遇过蛇,又懂得医道,忙取出一包雄黄粉,在自己四周划了一个五尺大的圈子,只堪堪洒完,雄黄粉便已没有了,而已经有几条蛇儿游到粉圈附近,便纷纷停住,不能再动。而后面的仍然不断地涌上来,互相挤作一团。 随着一阵细细的竹哨声,房中的青蛇越来越多,云无双闻得毒蛇的腥气也越来越重,不禁胸口发闷,忙又服下一颗药丸。心中暗暗思量:人还好对付,可是这几千条蛇可怎么办?遇上这种事,尚是她平生第一次。 房中的蛇越来越多,一些蛇儿被后面的蛇挤上来,遇上雄黄圈子,顿时晕倒。可是后面的蛇却前仆后继地涌上来,不一会儿,将雄黄粉圈冲得凌乱,就有几条青蛇越过粉圈,向云无双身边游来。 云无双中指连弹,将这几条青蛇射死。她在方才就已经查过自己身上,尚有一包赤磷粉。虽不及雄黄,但也可再抵得一小会儿。她再扬手,洒出赤磷粉,虽阻住了蛇,但形势又比刚才更危急。以自己的武功,虽能杀得死上百条青蛇,可是这成几千条青蛇潮水般涌来,却是绝不能抵挡。怎么办,难道坐以待毙? 听得竹哨声越来越快,而群蛇的进攻也更凶了。云无双心中一动:“这些青蛇显然是被人所操纵,若是能抓到吹竹哨的人,就可破了蛇阵。” 可是听这竹哨声,吹哨之人显然在屋外七八丈远之处,从这里到对方之处,中间隔着几千条蛇,只怕自己这个屋子都出不了。 正焦急间,猛然看到墙上挂着一具琵琶,心中一醒,暗喜道:“有了,对方既然以音律控制蛇群,那自己也何不以彼之道,还以彼身。” 那琵琶上还缠着几条青蛇,云无双手一扬,几枚铁松针挥出,说时迟那时快,在哨声催动下有几条青蛇越过赤磷粉圈子向她飞射过来。云无双已经跃起,在墙上取下了琵琶。右手一挥,弹的正是一曲“金戈铁马”。 琵琶越弹越快,似是无数军队,你打我我打你,打得晕天黑地,混乱不堪,到最后互相交错,甚至自己打起自己来。过了一会儿,群蛇摇头摆尾,互相嘶咬,混乱不堪。竹哨声也随之变得凌乱,到后来变得破碎不堪,忽听得“啊——”的一声惨叫,对方似是受了极大的内伤。原来这控蛇之人功力不如云无双,她正用全力吹哨,骤遇云无双琵琶之声,内息大乱,经脉逆行,立刻受了重伤。 屋内烛火早就灭了,群蛇失去控制,更加纷乱。 正在此时,门窗忽然打开,有人丢了数根火把进来。蛇类怕火,立刻四散逃开,莫易从门外急忙走进,叫道:“无双,你没事吧?”一眼看见云无双,这才松了口气。 云无双皱了皱眉头,向方才吹哨人方向疾行而去。屋外七八丈远的一棵柳树下,一个彩衣女子昏倒在地,前襟上有一滩血渍。 随后赶来的莫易叫了一声:“思诗。” 云无双眉头一皱:“朱雀堂主?”转向莫易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莫易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说过吗,本教中人,向来只以自己为重,你今天在虬龙殿上得罪了人,他们要对你动手。现在你还不是本教中人,他们要在我师父答应留下你之前杀了你,否则,你成为本教中人后,就不可以杀你了。” 云无双道:“如此混乱,你师父身为教主,怎么不管?” 莫易道:“本教宗旨,就是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只要不是背叛教主,危害教中利益,教中人不论作什么都没人管。大家也只有在本教之中,才能享受到如此的自由自在。” 云无双冷笑道:“原来如此,既然做什么都没人管,那我就先杀了她,免得碍手碍脚。”说着,缓缓地提起手掌,就要击下。 莫易忙阻止道:“等一等,无双。苗思诗是苗峒峒主的女儿,又是老毒物金花婆婆的弟子,你杀了她,会有很大的麻烦。” 云无双讽刺道:“难道我只有等她来杀我?” 莫易道:“她们苗疆的规矩,使用蛊毒之术的人,要是遇上比自己更高明的对手,那她就会对那个人终身服气。你要是收伏了她,比杀了她更好。” 云无双沉吟片刻,手掌忽然落下。莫易一惊,却听得“呀”地一声,苗思诗已经睁开双眼。云无双俯下身子,逼视着她,缓缓道:“是孙浩叫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 苗思诗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云无双抓起她的手,道:“你跟我来。”莫易只见两人奔到房中,房中偶而发出一些声音,过了一会儿,云无双从房中出来,苗思诗垂头跟在她的身后,莫易瞧着两人的神情,便知云无双已经收伏了苗思诗。 三日后,天魔教正式为云无双举行入教仪式。那是在一个大殿的神坛前,神坛上供着两尊神像,左边一个身高一丈,着虎豹之皮,两手拿着各种兵器,容貌威武;右边一个面目比较俊朗,身着布衣,却一手执剑,另一手执着一片人肝。这神像塑得栩栩如生,叫人一见难忘。 端木雄指着神像道:“云无双,你来见过本教魔神,左边的是上古南方大帝蚩尤,右边的是春秋时代的大英雄柳下跖。”(注:柳下跖就是盗跖)云无双行过礼后,端木雄引着她看着大殿的两边,只见左边是蚩尤与黄帝大战图,只见蚩尤九兄弟威武无比,占据图中大半画面,而黄帝则神情惊慌,一副溃不成军的样子。 莫易介绍道:“昔年蚩尤大帝与黄帝共争天下,惜以分毫之差,令天下归于所谓的仁义之道,本教就是发扬蚩尤大帝之教,再争天下。 看完左壁,再来到右壁,壁上画的是孔子见柳下跖图,柳下跖手执人肝,边吃边谈,双目如星,气势逼人,而孔子则而如死灰,双脚发软。旁边空白之处,则写着一段文字:“人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瘦死丧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之,操有时之具,而托而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骐骥过隙也。不能说其意志,养其寿命者,皆非通道也。” 端木雄手指这段文字,朗声笑道:“这便是本教的主旨了。人长了眼睛就要看好的,长了耳朵就要听好的,长了嘴巴就要吃好的,有了心志脾气就不能被压抑。人寿无多,人生在世,就要恣意行事,快意恩仇,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呵佛骂祖,百无禁忌。那些所谓名门正派,一本正经,规矩繁多,叫人好不憋气,来投本教的,都是容不得名门正派的人。他们不让我们活得舒服,我也不会让他们活得舒服。云无双,你听着,人不为已,天诛地灭,既入本教,就要把一切礼法道德仁义都踩在脚下,为达目地,就要不择手段。你可明白蚩尤大帝与柳下跖纵横天下的真义。” 云无双看着端木雄的脸,问道:“你教别人人不为已,天诛地灭,那么,你就不怕别人出卖你吗?” 端木雄仰天大笑道:“出卖我?向谁出卖我?没有我,谁能让他们恣其所欲。” 云无双目光闪动,似有所领悟:“恣其所欲……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教主,无双当真彻悟了。” 仪式完毕,云无双跟着端木雄来到内室,详细谈论进军中原之计划。云无双提出了早就经过深思熟虑的计划。她道:欲入中原,必先除去近在身侧的两大门派——与天魔教同在川中的唐门与峨嵋派。这两大门派与中原其他门派紧密联系,监视天魔教的举动。天魔教若有异动,这两大门派就会将消息传至中原武林。除去唐门与峨嵋,就可断了中原武林各派向天魔教的用兵捷径,而且,还可就势一统川中,扩大势力。 但是,唐门与峨嵋根深蒂固,并不是好对付的。尤其是最近,唐门又与峨嵋联姻,唐门的大公子唐英,要娶峨嵋四秀之一的金秀容女侠为妻。两家联手,更难对付了。 第12章 计灭唐门 今天是唐门与峨嵋的大喜日子。唐门的大公子唐英,要娶峨嵋派青石师太的女弟子金秀容女侠为妻。两大门派联姻,为武林更增一段佳话。 华堂盛宴,宾客盈门,热闹非凡。峨嵋掌门青石师太亲自送嫁。而唐门则连多年不见外客的唐门老祖宗唐老太爷也坐着轮椅在前厅露面了,还饮下了一杯新娘子亲手送上来的喜茶。 洞房花烛,送走了宾客,唐英抑止不住心中的喜悦。房内只剩下一对新人,唐英掀起的新娘子的红盖头,烛光下,新娘子含羞带怯,低头坐着。唐英看着金秀容,这真是他认识秀容以来,看到的最美的时刻。 唐英不由地坐在了金秀容的身边。金秀容微微退开了一点,唐英知道她是害羞,微笑道:“秀容,我们有三年没见面了。自从订婚之后,我们就不能再见面。三年来,我天天在盼这一刻,终于等到了今天。我知道,刚作新娘子,你一定会紧张。我也是,到现在我的心口还在怦怦跳,你来试试看。”说着,他深情地握住金秀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上。 金秀容轻轻地缩回手,回眸一笑,眼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无限风情,那一刻真是美若天仙。唐英心神俱醉,他发现这三年来,秀容真是变得很大,她变得更美了,美得神秘,尤其是她的眼睛,象海水一样神秘,象海水一样变幻莫测,令人深深地醉在她的眼波中,即使在这海水中没顶,也是令人愉快的。 唐英觉得他要重新去认识秀容了。他握着金秀容的手笑道:“怪不得别人都说:峨嵋四秀,幼者最美。你比你三个师姐加起来还要美。秀容,你知道吗,刚才爷爷还夸了你呢,他老人家可是从不轻易夸人的……” 金秀容侧过头来说:“嗯,他是怎么说的?” 唐英得意地说:“爷爷说,你气宇不凡,莫说我们家这些女孩子没一个比得上你,想来在峨嵋之中,也没几个及得上的。说不定将来的成就,还会在你师父青石师太之上呢!他还开玩笑说,你比我厉害,我呀,将来一定怕老婆。” 金秀容抿嘴笑道:“不愧是老祖宗,这么教训孙子。”唐英靠近了一些,含情脉脉地说:“秀容,我们现在是不是……” 金秀容忽然竖起食指,悄声道:“别作声。”唐英一怔,金秀容拉着他站起来,掀起床幔道:“你们听够了吗?再不出来,我可就用水泼了。” 就听得床底下发出一阵轰然大笑,接着,变戏法似的,从床底下钻出七八个小娃子,从箱子里,柜子里又钻出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娃子来,大的有十几岁,最小的才不过三四岁,都是唐英的兄弟子侄辈。十几个小娃儿大笑着拍手唱道:“羞羞脸,怕老婆,羞羞脸,讲情话,好哥哥,好妹子,亲一下,香一香……” 唐英羞得满脸通红。唉!他刚才怎么竟就忘记了这帮调皮的小鬼了,幸亏秀容发现得早,要不然,自己要再说出什么私房话来让他们听一夜壁角,传出去,可就笑死人了。新房三天无大小,这帮小鬼要闹洞房他也没办法,就怕羞着了秀容。 他连忙转眼看着秀容。只见秀容却是不羞不恼,落落大方地笑道:“你们还算出来的早,否则说不定我就拿水泼进去了。” 唐英的侄子唐柯吐了吐舌头,笑道:“好厉害的新婶婶,叔叔以后可要小心,说不定要夜夜跪算盘呢!”大家又是轰然大笑起来,闹着要逗新娘,讨礼物。逗新娘是一种习俗,在新房要新娘新郎做出种种亲热的动作,常常使害羞的新娘难堪不已。然后就得用礼物贿赂这些闹新房的人。 金秀容笑道:“礼物自然是有的,不过你们要乖乖地才有礼物拿。”她拍手道:“大家排好队,小的排前面,大的排后面。”她站起来,取出一个锦盒打开,盒里全是各色各样的糕果糖饼。金秀容含笑着一个个地分发过去。平时顽皮的小娃儿们,也似觉得这个新婶婶有一种特殊的威仪,令得他们不敢太放肆,都变得乖乖地了。 好容易将这群小猢狲送走了,唐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应付这些小猢狲比打一场大战还吃力。现在房中,又只剩下他和秀容两个人了。他还不放心,又将床下桌下,椅子下各处又细细地找了一遍,才放心地站起来,对秀容道:“好了,现在总算没有人再来打扰我们了。” 金秀容却并无笑容,叹了一口气道:“唐公子,你相不相信有一句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唐英奇怪地说:“秀容,你怎么说出这么古怪的话,又干嘛这样称呼我?” 金秀容道:“人生在世,有许多事都是由不得我们自己的,造化弄人而已。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唐英皱眉道:“秀容,你今天的话越来越奇怪了……”话语未了,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唐英尚未去开门,外头的人已急不可耐地擂起门来了。金秀容走上去打开门,唐英的堂弟唐芹已是一头栽了进来,喘着粗气说:“不、不好了,老祖宗和许多宾客都中了毒……”抬手指着金秀容道:“她、她倒的喜酒里有毒。” 宛如五雷轰顶,唐英失声道:“不可能,秀容怎么会这么做?”猛回头看着金秀容,金秀容却不惊不惧,坦然而立,还点了点头。 唐英脑中如一团乱麻,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看着金秀容,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砰”地一声,门外又闯进一个人,叫道:“大哥,刚才出去的孩子们全都中了毒,怎么办?” 一言猛惊醒了唐英,他冲到金秀容面前,嘶声道:“快把解药拿出来。”金秀容却摇了摇头,唐英忍不住拨剑指住了她。 金秀容凄然道:“你杀了我倒好了,反而是成全了我。” 唐英的手却颤抖起来,他咬了咬牙,欲刺过去,望着金秀容的眼睛,却终究下不了这个手。唐英痛苦地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金秀容缓缓地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塞翁得马,焉知非祸。唐公子,你去过一个不该去的地方,得了一件不该得的东西,对吗?” 唐英惊惧不已,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金秀容冷笑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师父亦不能容忍你们独吞此宝。师恩深重,师命难违,唐公子,我只有辜负你了,解药不在我手中,我师父要你带着那东西去交换解药……” 唐英问:“那你呢?” 金秀容冷笑道:“我不过是个工具而已。事已至此,我随你们怎么处置我吧!”转过头去道:“你杀了我也罢。” 唐英叹了口气道:“既是师命难违,我怎能杀你,可我也不能放你。”伸手点了金秀容的穴道,将她抱起,放在床上,放下床幔,吩咐道:“叫四名女弟子在房外看守着,我们立刻去找青石。” 唐英冲向前厅,只见前厅已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唐门弟子,峨嵋女尼斗成了一团。唐英喝道:“大家都住手!” 峨嵋掌门青石师太柳眉倒竖,喝问道:“唐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唐门竟然如此放肆。叫你祖父出来,今天你们唐门一定要给我们峨嵋一个交待。秀容呢?她怎么不出来?” 唐英忍气道:“好,今天就全算是我们唐门的不是,青石师太,只要你肯惠赐解药,你有什么条件,只管提出来就是。” 青石怒道:“真是莫名其妙,你向我讨什么解药?”唐芹忍不住道:“你们峨嵋派卑鄙无耻,无缘无故向我们唐门下毒手,在酒水中下毒,连我们老祖宗都中了毒……”唐英连忙阻止道:“芹弟--”已是阻拦不住了,对方知道唐老太爷也中了毒,只怕更是肆无忌惮了。 果然青石道:“啊哈,只有你们唐门才是用毒的大行家,向来只有你们对别人用毒,怎么如今反而赖起我们来了。看来你们唐门今天真是打算以多欺少,吃定我们峨嵋派了。” 唐芹早已是忍耐不住,道:“看来你们是顽固到底了。大哥,和她们多说也无益,只有我们硬取解药了。迟一步,怕就来不及了。” 唐英也忍不住怒气,喝道:“青石师太,你再不交出解药,晚辈等也只好得罪了。”一挥手,唐门子弟铁莲子、铁菩提、铁蒺藜、蛇形镖……各种各样的暗器如满天花雨般落下来,袭向峨嵋派诸人。青石师太出手如电,骤间连伤数人,众女弟子也出手不凡,峨嵋刺、梅花金针纷纷出手。片刻间双方已各有数十人伤亡。战斗仍在继续着。 忽听一人喝道:“住手!”声音苍老又中气不足,但唐门弟子却如听圣旨,立刻住手。青石师太拂尘飞卷,也将众弟子们发出的剑器阻住,双方暂时停下手来。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推进轮椅,轮椅上坐着唐门的掌门人唐老太爷。威震江湖的唐老太爷此刻却是虚弱不堪,脸上蒙着一层黑气。唐门本也是用毒的大行家,但天下毒物何止千万,自然也有他们解不了的毒。 青石停下手来,吃惊地说:“唐老太爷,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唐老太爷苦笑道:“老了,不中用了。青石师太,峨嵋唐门,本是世代之好,怎么也不该发生今天这种事。大家还是平心静气,才能查出原因何在。” 青石沉着脸道:“这才是个当家主事的人说的话。现在的后生小辈们也太过嚣张了。我峨嵋死了这么多人,唐门可须得给我们一个交待。” 唐芹忍不住又道:“你们不也杀了我们不少唐门子弟。”唐老太爷喝道:“住口!唐英,你且把经过细说一遍。” 唐英强压着怒气,道:“老祖宗和孩子们中的毒,是金秀容下的。秀容说,是奉了你青石师太之命令,毒药是你给的,解药在你手中……” 青石气得跳了起来:“你胡说,秀容决不会做这种事,更不会说出这种话。” 唐老太爷道:“青石师太,你且息怒,唐英,这话真是金秀容说的吗?”唐英点头道:“不错,可秀容也是无奈,她说师恩深重,师命难违。”青石怒道:“简直一派胡言,秀容是我的弟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唐老太爷点头道:“这么说,一切都是从金秀容身上开始的。既然如此,何不让金秀容当面对质,也好弄清是非黑白。金秀容呢,她在哪儿?” 唐英道:“她还在洞房。” 唐老太爷道:“那我们就到洞房去吧!” 唐英道:“那些孩子们吃的糕点还在,也可以做个证物。”青石扬了扬眉,欲要发作。她一向性情炽烈,老而弥辣,但到底也是一派掌门,知道轻重。当下强忍怒气,与众人来到洞房。 四名女弟子犹守在房门口。唐英领众人走进房中,自己率先走到床边,把帐子掀开。青石师太早抢先一步,迈到床边,掀起被子,一看,不由地发出一声惊呼。众人立刻拥到床边,一看之下,也惊呆了。 金秀容躺在床上,眉心钉着一枚唐门独有的暗器铁蒺藜,全身已变成了青色。青石师太试了试她的手,尚有余温,显见刚刚死去不久。金秀容双目凸出,似仍可见她的不甘、不忿、死不瞑目。青石师太抬起头,眼中已无泪,却是仇,是恨,是怒火,是杀气。她挺直了身子,目光如锥子一般钉在唐英身上,一字字地说:“你、还、有、何、话、可、说!” 唐英痴痴地看着金秀容,却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金秀容虽然脸色发青,面容扭曲,但容貌未变,仍可认得出来。可是他的心中却在一个声音在喊:“这不是她,这不是她!”刚才所见的秀容的眼睛,他一生也忘不了,如海水一样忧郁,如海水一样神秘,绝不是象眼前这样象死鱼一样凸出来的。 唐英抬起头,他眼中的恨意也不比青石少。房中忽然静了下来,只有阵阵杀气弥漫开来。这时的房间里,犹如一个火药桶,而且火药味越来越重。只要有一丝火花,就会有巨大的爆炸。 一阵细细的琴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琴声如泣如诉,似一个人有无限冤屈,无限悲忿,无限伤痛,被迫压抑着。琴声似巴山猿啼,肝肠寸断;似孤雁失群,凄惶无栖。琴声渐渐高昂,激忿难平,如胡笳十八拍,一拍高过一拍: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飘流; 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 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 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 仿佛见金秀容睁着双目,诉说自己的屈死,成为阴谋下的牺牲品。 听得人热血沸腾,不能自抑。人生的不平,眼前的冤屈,横倒的尸体,子弟的鲜血,都在这琴声中化作一股恨意,这恨意至恨天地,恨鬼神,杀气上穷碧落下黄泉,终于化为手中刀剑,杀向仇人。 其实方才在大厅中一场激战,双方死伤多人,心中早就存了一份恨意杀气,只是强自压下,及至到此,见了金秀容的尸体,那股杀气又起,被那琴声一引,更是引发了无穷杀戳。 血战一旦展开,就不能由人阻止了。每个人都不由地卷入了这股热潮,这股杀气中去了。 这神秘的琴声,这可怕的琴声,操纵着这场杀戳。到琴声停下来时,大厅中,洞房里,走廊上,已经到处都是尸体了。唐门与峨嵋中人,死伤过关,剩下的不过三分之一了。旧恨又添新仇,双方皆是恶狠狠地盯住对方,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忽然响起了一阵笑声,在这哈哈大笑中,从四门分别冲进四队人马人马,人数众多,各穿青白红黑四色衣服,队列整齐,声势浩大。纵横交错,瞬间便将两派包围起来,刀兵森严,激战不多时,便将两派中人制服。这唐门与峨嵋中人,激战一夜,早已是元气大伤,不能相敌了。 众人被制住了穴道,押往广场。只见广场上搭起一座高台,青石眼见外面又押来一队俘虏,却是峨嵋派留守峨嵋山中的其他弟子,她心中一寒,暗叹:“峨嵋完矣!” 一个白衣女子,孤傲清冷,白衣胜雪。一曲抚毕,从琴台上缓缓站起,冷冷地向下扫了一眼。唐英与她目光一触,心中大震,这双眼睛,这双海水般神秘,海水般清冷的眼睛,是任何人都无法忘记的。 天魔教青龙堂主孙浩,白虎堂主石敢当,朱雀堂主苗思诗,玄武堂主莫易相继登上高台,两行分开,垂首侍立。 云无双白衣飘飘,站得更远,却仰首向天,负手而立,无限寂寞。 神力天魔端木雄登上高台,居中坐下,众人行礼后,端木雄踌躇满志,得意地横扫场中一眼,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本教今日首战告捷,歼灭峨嵋与唐门,从此蜀中可以无碍眼之物了。” 教众一齐欢呼不已,齐声称颂教主英明神武,高瞻远瞩,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端木雄又道:“今日之战,云无双功劳最大。她的武功,能力,大家都是看到了的,想来大家也是十分满意。本座宣布,从现在开始,云无双就是本教的副教主。” 云无双盈盈下拜:“属下谢过教主恩典。”只有此刻面对端木雄时,她才收敛了些孤傲之气,多了几分尊敬之色。然后站起来,立于端木雄身边,接受教众的朝贺。一时间,“教主万万岁,副教主千千岁”之声,不绝于耳。 孙浩又羞又气,忙道:“弟子有事禀教主,这次我们虽然是攻下唐门,但尚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没完成,还是美中不足。”云无双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孙堂主指的是……” 孙浩点头道:“不错,听说那本无相真经落在唐门唐英之手。所以,我们还要从唐英手中,得到这本经书,才算是不枉此行。” 云无双点头道:“唐英就在这儿,孙堂主一向能干,就劳你去把它问出来吧!” 话音未落,唐英已是大声道:“你们要杀就杀,想要无相真经,却是白日作梦。你们就算杀尽唐门每一个人,将唐门挖地三尺,也休想得到那本无相真经,用来为恶江湖。” 孙浩冷笑一声:“只怕由不得你不说。”就要命人用刑逼供。 却听得一个甜美的声音道:“唐公子何必把话说处那么绝呢!你看,这不是无相真经吗?” 孙浩一看,那少女苹果脸,笑得甜甜的,正是云无双的侍女丁芷君。丁芷君手中拿着本书,递到唐英面前,笑道:“唐公子可瞧瞧,这是你的宝贝不是?”唐英疾手夺过翻了几页,已是面如死灰。眼见那少女,正是昨晚站在金秀容身旁之人,心知一切早落入对方的算计之中。唐英一咬牙,拼将全身之力,忽然将书一阵乱撕。在场众人都惊呆了。孙浩一个箭步跃下高台,冲到唐英面前,亦早已经来不及了,只抢得几张残页。孙浩大怒,一掌将唐英打翻在地,回过头来,就要问罪于丁芷君。 鹂歌从丁芷君身后走出来,笑道:“为这一本书,何必弄和这么热闹呢!孙堂主,你要几本就拿几本去吧,唐公子,你要不嫌手累再多撕几本也请便。”她的手中,果然捧着大叠厚厚的书册,随手抛了几本给二人。 唐英拿起来一看,果然都是无相真经,每一本都与他亲手藏起来的,刚才亲手撕掉的一模一样。唐英颤声问:“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鹂歌冷笑一声,缓缓道:“自古佳兵乃不祥之器。你手中的东西,得之未必是福,失之也未必是祸,你还不明白吗,应少堂!” 如巨雷轰顶,唐英失声道:“原来是你?” 鹂歌点头道:“既然应少堂可以是唐英,我为什么不可以是千年女鬼呢!” 唐英如梦初醒:“这么说,幽灵山庄,也是你们魔教设下的圈套?”鹂歌道:“不是天魔教,而是我们,主人和我们姐妹。幽灵山庄是一出戏,昨夜的洞房也是一出戏,整个的剧本,所有的变化,都在主人的手中。” 唐英喃喃道:“主人?” “不错,”鹂歌傲然道:“我们的主人,新任天魔教副教主,云无双姑娘。” 唐英抬起头,看着那高台上的人影,白衣胜雪,遥远无比。他不禁低下头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孙浩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青,这才发现自己这般急切地象个呆子。他恨恨地看了云无双一眼,退回原位。 云无双微笑道:“我经营幽灵山庄,半年也算是收获不少,这一本无相真经,相信教内也会有许多人感兴趣吧!”她扫了众人一眼,果然发现有几个长老顿时脸色不安起来。这几个人,必是手中有那假无相真经了。 端木雄点头道:“怪不得你说一个月之内可以拿下唐门与峨嵋作为给我的见面礼,原来你早设下预谋了。” 云无双冷笑道:“几张纸,便可引得这些蠢材自相残杀,这种种可鄙之态,我在幽灵山庄也见得多了。这些东西虽是赝品,作用却是不少。” 端木雄笑道:“难道你就只有赝品吗?” 云无双心底冷笑,表面上却装作更加恭敬道:“属下既为教主所属,自然属下所有,便为教主之物。这本无相真经的真本,原是先父遗留,现属下真心献给教主,恭祝教主早日一统江湖,威震四海。” 端木雄哈哈大笑:“难为你有心,老夫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说完,便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吩咐道:“剩下的事,就由你处置好了。”说罢,便起身去了。 云无双站地高台上,发号施令,井井有条,诸教众不禁折服。 丁芷君上前禀事道:“属下领队攻峨嵋,已照副教主吩咐,将峨嵋与中原各派联络信鸽都杀了。这边就是峨嵋掌门青石和她的弟子们。” 云无双点点头,道:“押上来。”看着已成为阶下囚的青石,问道:“青石师太,当年你们九派围攻云海山庄,杀人放火,害死我云海山庄一百多条人命,你可曾想到过会有今日?” 青石抬头,眼中却仍然不屈:“云仲武野心勃勃,自取灭亡。只可惜当时让你这余党漏网。你这妖女,比你父亲更邪恶,异日报应,也会比你父亲更惨。你使用这恶毒诡计,还敢在老尼面前夸口,若论单打独斗,你们这些魔头,谁有这个胆量与老尼比剑?” 云无双冷笑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们当日对我父亲,可是敢单打独斗吗?好,你既然你这么说,我就让你死个口服心服。来人,解开她的穴道,给她剑,我要亲手杀了她。” 青石长剑在手,勇气倍增,当下抱着“擒贼先擒王”的念头,意欲打败云无双,或可挽回一线生机。 蓦然间空中一道黑色闪电,忽然看见青石的身体和头颅分开,一腔鲜血,从立着的身体中喷了出来。头颅飞上空中一刹那,她想了很多,只可惜她想的东西,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云无双闪电一刀杀了青石,也震住在场所有的人。云无双将尸首递给丁芷君道:“将尸首向东方云海山庄焚化,尸体拖出去。”她冷酷地说完之后,登上高台,道:“今日首战告捷,大伙儿都有功劳。接下来,我们要进军中原,大家心里也该有个准备。为了慰劳大家,由莫易带队,大家去城中痛饮三天,尽情纵乐,这也是我给大家的一份礼物。”她的话说完以后,又响起一阵欢呼。只不过这一次大家的“副教主千千岁”之声,比任何时候都要诚心诚意了。 云无双冷冷的站着。周围的喧闹,反衬得她更孤绝,更清冷,尽管她是喧闹的中心。 第13章 魔意杀机 自从唐门一役后,回到天魔教已经一个多月了。但是端木雄却迟迟不下达进军中原的命令,也就是说,迟迟不把手上的权力交给云无双。他在天魔教已潜伏了二十年,对于他来说,一个多月,也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 但是云无双却等不得。她已经摊开了自己手上的底牌,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而且,教中的长老护法们,在唐门一役中,尽情地大展手脚,尽兴地杀戳,寻欢,饮宴,作乐。二十年来,困在深谷中的教众,被这一役点燃了心中的战火,此刻亦如饿狼见肉,急不可耐了。 只是为什么,端木雄仍无行动的表示?再这样下去,不必云无双说话,只怕教中就会有人对教主不满了。 五月的蜀中,已经开始热起来了。云无双在自己的居处,翻看着一份份卷宗。这段时日来,轮流有各堂主分舵主各职司等人来向她报告,请示,所以她也很忙。 总管盛尹匆匆前来,说:“教主请副教主晚饭后到教主居处议事。” 云无双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我会去的。”盛尹一刻也不敢停留,又匆匆地走了。丁芷君看着他的背影,骂道:“饿不死的混帐,乱葬堆里的野狗。” 云无双微微一笑,道:“阿芷,他怎么得罪你了?”丁芷君道:“得罪我倒罢了,我不过是个小丫头,无所谓。可是他却对小姐您有不利的企图。我听人说,他在教主面前挑三拨四,说什么小姐您不可靠,让教主别把太多的权力交给您。其实,这不过是他自己的私心罢了。教主大权在握,又深居简出,他虽然不过是条狗,可沾了这份光,进进出出谁不捧着他,连青龙堂主孙浩也要讨好于他。若是小姐掌权,他可就没这份权柄风光了……” 云无双点头道:“阿芷,我让你给教中各人都散些好处,他可有份?” 丁芷君嘴一撇道:“别提了,不如咱们喂了狗罢!他早让孙浩给喂饱了,两人好得象亲兄弟,听说孙浩不知许了他多少好处。如今小姐您的眼中可没这号奴才,所以,他就在教主面前说三道四,然后,坐等咱们去求他,他作梦呢?小姐,不如咱们悄没声息地把他给除了,省得碍手碍脚。” 云无双看了丁芷君一肚子气的样子,就知道她一定是在盛尹那儿碰了钉子受了气,丁芷君的脾气,素来是睚眦必报,岂是肯白受别人的闲气的。 云无双笑着摇头道:“不妥,他既有了这话,我们若杀了他,岂非更坐实这个罪名。那么,咱们的大计就全毁了。这时候,咱们的一举一动,绝不能有丝毫的差错。你且别管,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当晚,云无双依约来到教主内室。 石室清凉,云无双一走去,就觉得一阵凉爽之意。端木雄独坐室风,含笑看着她。 云无双上前行礼道:“教主,近来可好?” 端木雄点头道:“好,你近来也辛苦了。” 云无双道:“不敢,属下只是尽属下的本份做事,不算辛苦。只是教众们都求战心切,还请教主示下?” 端木雄随意点了点头道:“好、好。今日咱们且不谈公事,只是闲聊一会儿罢了。”说罢,自己走到桌边倒了杯酒,问:“你也喝一杯?” 云无双道:“不,属下素来滴酒不沾。” 端木雄道:“当真可惜,饮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他回过头来道:“你以为呢,无双?” 云无双听他忽然改了称呼,直呼自己的名字,心中一惊,谨慎地说:“对于属下来说,人生最大的快事,莫过于刀饮仇人血。人生的其他享受,对于属下来说,都无福一试了。” 端木雄叹道:“可惜,可惜,象你这样美妙的人儿,怎么却不懂得享受人生的美妙。这儿只有你我两人,你也不必太过拘礼了,什么教主长,属下短的,就随意一些称呼好了。” 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云无双,云无双忽然感到这屋子里似乎热起来了,而且越来越热,虽然只穿着薄薄的春衫,也感到太热了。 端木雄笑道:“你也坐下吧。对了,听说你这次攻下唐门,是假扮金秀容,把唐英这小子迷得晕头转向,才一举成功。”说着,目光放肆地在她身上打量,眼中也有了炽热的光:“我的副教主,我今日才发现,原来你真是一个大美人,怨不得一向风流的莫易也对你会不能自拔。这小子果然有眼光,你不但美,而且美得超凡脱俗,这样的美人,可不是普通人能消受得起的呀!”他的目光,好象就要穿透云无双那薄薄的春衫似的。 屋子里不但热,而且闷,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云无双只觉得一阵怒气直冲上来。这股怒气直冲上咽喉,她猛握双拳,硬生生地压了下来。脸上仍是淡淡地道:“我从未将自己的容貌放在心上,也无心去理会别人怎么想。对了,教主,今日长江分堂来回报一件事……” “不必了,”端木雄打断云无双的说道:“这些事,我现在不想听。这些不过是小事,任何人都可以处理。无双,你已经不是一个小女孩了。身入我天魔教中,自当把一切放开,包括那些三贞九烈。世上礼俗,岂为我辈所设,忠孝仁爱礼义廉耻,统统都要抛开,这便是本教入门的第一课了。这一个月,我知道你很急。这期间,有人在我面前说你的好话,也有人在我面前说你的坏话,是好是坏,我自心中有数,不是别人可以影响得了的。天魔教中,以我为尊,我要把权力会诸于什么人,正如你所说的,全权在我。你若要我信任你,就要象别人一样,想办法讨我的欢心。你对你的刀很自信,可是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件更重要的东西,比你的刀更有用。其实一个女人,本身就是一件无往而不利的武器。”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老魔头把话说到这份上,已不容云无双再有退后的余地了。老魔头果然诡计多端,把一切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知道云无双最是骄傲,但他还是要云无双用自身来交换那一点权力,他要征服这个女人,从身体到灵魂,要踩碎她的骄傲,要她永远只能在他的脚下不得抬头,才能使她永远不敢有异心。 形势已经不容云无双有选择的余地了,老魔头的疑心很大,他在试探她的效忠程度,是否是象别人一样,对他无条件地服从。他要的,就是无条件服从,稍有迟疑,稍有抗拒,就会导致死亡,就会万劫不复。 云无双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灯光下,她的笑容里,有一种端木雄从未见过的娇柔妩媚,那一刻,端木雄也真是有些心驰神醉了。当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三千粉黛无颜色。 云无双娇笑道:“不错,我已经不是一个小女孩了,我明白教主的意思。不错,美貌的确是一件好武器,它的确能令我更快地达成目地。” 端木雄也笑了,笑得很轻松:“看来,你的确是个聪明人,懂得该怎么做!” 端木雄站了起来,一大步就迈到了云无双的面前,托起了她的脸庞,低沉着声音说:“你果然是个很美的女人,这一刻,你真的很美……” 云无双轻轻地说:“因为这一刻,我不象平时那么冷酷、那么锋利,你一向不喜欢太过厉害的女人,对吗?” 端木雄点了点头道:“只有这一刻,你才象个真正的女人,才最惹人怜爱。” 云无双的声音更轻了:“不错,这一刻,你只是个男人,我只是个女人。你不是教主,我也不是副教主……”端木雄低下头来,两人的脸贴得很近。近得可以互相感受到对方的气息了。 云无双又道:“但是,我们可以永远都只留在这一刻吗?” 端木雄忽然僵住了,他的手也从炽热变得冷冰,他冷冷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无双的声音柔柔地,她看上去更是楚楚动人:“如果这一刻能够永驻,我们自然不必再顾及其他。但是,你我都已经不是少不更事的痴情男女,你我都不是普通人,每天都必须面对许多事。我们是天魔教的正副教主,王图霸业,问鼎中原,才是我们最重要的事。” 端木雄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此刻的云无双再美,他的好心情也没有了,他冷冷地说:“所以,你不愿意?” 云无双温柔地说:“不是我不愿意,一切取决于您。如果我们一辈子只以天魔谷为终老,那么,我们就可以一直呆在这个房间里。只是这里是温柔乡,可也是英雄冢,只怕将来,你会怪人消耗了你的英雄壮志,平白地看着那些九大门派的人得意了。” 端木雄的脸色才有点缓过来,云无双巧妙地恭维了他,令他的心中去了疑心。当日云无双的冷傲令得她在天魔教众面前脱颖面出,却也因分强硬,使得端木雄心中横了一根刺。现在云无双却以柔顺的态度,软化了他心中的这根刺。他笑道:“你错了,你我同心,只会更加有利,纵横天下,又怎么会有碍我们的大业呢?” 云无双微笑道:“可是我不能同进既作你的身边人,又作你的助手。你要我作哪一种人,才会对你最有利呢?我身为副教主,代你讨伐天下,就必须要能令天下英雄信服于我。我这个副教主,凭的是武功才智,魄力胆识。天下英雄,是不会从服从一个以色事人的女人的。你也说过,你不喜欢太过厉害的女人,可是你怎么能让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人象依人小鸟。是你我之间重要,还是天下霸业重要?” 端木雄坐在椅子上,不禁呆住了。云无双俯身靠近他道:“对你来说,你最需要的,是长天之鹰,还是笼中玩物?我这个人只识英雄,重英雄,敬英雄,我佩服教主的气概。这几年来天下只有您的天魔教,独立对抗九大门派这些人,令得他们寝食不安。我对教主素仰已久,能在教主麾下,为教主效力,是我的光荣。教主是我心目中的英雄,虽然教主您恪于当年与顾先生的诺方,不能亲自去讨伐天下,无双愿为教主效力,将天下奉于教主面前。我们来日方长,等到教主君临天下的一日,也就是我报得大仇,了却心愿的一日。那时候,我就会放下副教主之位,放下我的刀,做回一个女人,你说好不好?” 端木雄眼中又焕发出光芒,点头道:“不错,君临天下,是我一生中最大的目标。”他看着云无双道:“我若得天下,决不亏待于你。我知道,你也不会作回一个女人,一个人雄飞已久,又怎会甘心雌伏。我很奇怪,为什么你在我面前,还能坚持你自己,我却还未杀了你。所有的人,都对我唯命是从,我为何还能容忍你的桀傲不驯?” 云无双冷笑道:“因为就是这些唯命是从的奴才,这二十年来,才误尽教主的大事。教主威仪太甚,旁人不敢出言,只知唯命是从,以求自保,不肯尽心办事。教主肯容我,是教主英明,教主志在天下,方能有这四海之量,不似那等无知小人,斤斤计较于小小权柄风光,一尺一寸,误了大事。” 端木雄点头道:“不错,你说得有道理,本教中人,没有一个象你这样有胆量的。你今日来,可还有什么其他的事要禀报于我?” 云无双道:“属下代表教中各位兄弟来向教主请战!” 端木雄问道:“请战?” 云无双坚决地点头道:“不错,箭在弦上了。灭唐门峨嵋,对于教中众第兄来说,是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战火,他们求战之心炽烈,这股气势,须得好好利用。战者,勇气很重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当日灭唐门峨嵋,若能乘胜追击,这一个多月,当有不俗之战绩。而且,还可以对九大门派来个措手不及。现在已经是拖延了一段时间,就困难多了。而且,若再拖下去,消息走漏,让九大门派有了防备,我们就更难有把握了。” 端木雄站了起来:“此话当真?” 云无双道:“属下不敢有半句虚言。” 端木雄眼中发出了刀锋般的光芒:“好,明日一早,在虬龙殿召集教众,发动总攻令。” 云无双响亮地答道:“是,属下遵令。” ※       ※       ※ 云无双走出殿外,方才这阵交锋,真刀真枪地打一场大战还要惊心动魄,还要危险万分。她眼望长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却见锦衣狐盛尹迎面过来,他见了云无双,忙行礼问安,脸上却有一种诡异的神情,既讨好又不怀好意地问道:“云副教主,方才与教主‘谈’得可好,怎么你这么快就出来了?” 云无双见了他的神情,便知他一定知道方才会面的鬼祟目的,而且,还很可能是他从中捣鬼。端木雄野心勃勃,却并非好色之人,怎么会突然兴此念头,锦衣狐盛尹为人,却是会弄得出这种阴损主意来的。想到这儿,不禁大怒,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说话。你素日不轨,我也知道,只休要撞在我手里。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小小奴才,跟教主身边的猫狗差不多,也敢这样无礼。滚开!” 当时殿外上上下下来往的人也有好几十个,众目睽睽之下受此羞辱,当真是锦衣狐盛尹自出娘胎头一回。可是看着云无双,竟不敢发作,只眼睁睁地看着云无双扬长而去。众人心中暗暗称快,奔走相告。不一会儿,教中上下都传遍了,亦早有人将此事添油加醋地告诉端木雄。 端木雄初时也不为意,谁知自此之后,盛尹竟疯狂地三天两头在他面前数说云无双的坏话,有时简直是离谱。他知道盛尹是在挟怨报复,并不理会。又见云无双自从接任以来,处处报捷,教中事务自从交下去后,也只觉得事事周到,件件随心,所以对云无双不但不疑,反都相信。他得了“无相真经”之后,就一心一意闭门苦练。 盛尹倒了威风,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以前他在教主面前是说什么是什么的。而今,教主却根本就懒得理他,他想来想去,只是把一腔怨气尽归于云无双。只见如今云无双权大势大,他却动不了她了。如今,他也只有去找青龙堂主孙浩。 从青龙堂中来,却见云无双的侍女丁芷君也向青龙堂走来,丁芷君见了他,故意走上前来,似笑非笑地说:“盛总管,这段怎么没有盛总管到处走动,传什么号令呀?”盛尹怒视她一眼,匆匆而去。丁芷君看着他走去,想起上次的事,亦觉得大大出了一口气。 丁芷君初听到云无双羞辱了盛尹,心中也不免惊讶,也觉得云无双是太过冲动了些。虽然盛尹可恶,但是她既然不让自己杀他,就该是去拢络他,怎么可再去得罪小人,为自己惹来麻烦。及至后来,才明白云无双的用心。 盛尹既然早受了孙浩的收买,不管怎样,都会对云无双不利,在端木雄面前说云无双坏话,这是阻止不了的。云无双既不象孙浩那样在盛尹身上下足功夫,也不会象孙浩那样将盛尹这种小人捧得高高的。既如此,必不能让盛尹站在自己的一方,倒不如将计就计,大大地羞辱了盛尹一番,还将此事喧染地沸沸扬扬的,传到端木雄耳中,那么以后盛尹说的话,在端木雄心中就会打个折扣,还会认为他是挟怨报复。丁芷君要到眼见这事的后果之后,才能真正明白一切,越发对云无双佩服地死心踏地了。 丁芷君是奉命去请青龙堂主孙浩等人去云无双所居的灵凤宫议事。这日,云无双正式传下号令:青龙堂主孙浩与护法鹂歌带队去攻打昆仑派;玄武堂主莫易与丁芷君去攻打南海剑派;朱雀堂主苗诗思去联络苗疆四十八峒;幽灵三姝中的其他二人含露与采冰则与教中的两位长老去巡查各分舵。 丁芷君正在收拾行装,忽听得有人敲门。她打开门,见是含露,惊讶地问:“含露,你找我有什么事?” 含露吞吞吐吐,兜了好大一个圈子,才道:“阿芷,我想和你换一下。” “换,换什么?”丁芷君愣了一下子,才恍然道:“你想去南海剑派?”见含露低头不语,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你是不是想要与莫堂主在一起?”她知道最近含露与莫易过往甚密,想到莫易的花心与他对云无双的穷追不舍,不禁对含露的痴心而暗叹。 丁芷君为难道:“这件事是副教主下的命令,如果莫堂主想要让你同行,应该是由他向副教主提出交换,而不该由我们私下交易呀!况且,副教主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样做,我可是吃罪不起。” 含露急道:“可是莫堂主他不会……”欲言又止,可见莫易只是随口说说,对含露也只是抱玩弄的心情,才不会让云无双知道这种事情呢!含露想了想又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们一同出去一同回来,只是在外头交换一下,我们姐妹一场,你就帮这个忙不成吗?” 丁芷君何等会算计的人,她摇头道:“要是出了事,谁能担得了这个责任?” 含露忙道:“没事的,就有什么事,也不能叫你担着,你看。” 她从怀中取出一物,丁芷君一看,竟是代表云副教主权力的紫金令牌,不禁奇道:“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含露吞吞吐吐道:“是姐姐给我……不是,不关我姐姐的事,是我从姐姐那儿偷偷拿过来的……” 丁芷君知道鹂歌深得云无双的信任,可以代传号令。这块紫金令牌,她可是垂涎已久了。略一思索,便知道是鹂歌心疼妹妹的痴情,才会有这番举动。这次人员调配本是绝密,含露知道自己与莫易同行,必也是从鹂歌处得到的消息。她知道自己垂涎这令牌已久,有这块令牌,就会答应含露的要求。 想到这儿,丁芷君也宽心不少,反正有了这块令牌,什么事都可以推到鹂歌身上。自己拿着这令牌,虽不能真的就可以发号施令,但在外头分舵中,也可显显威风过过瘾。只是鹂歌这人一向聪明能干,这次居然为了姐妹情深,犯下这么大的错来。反正自己去哪儿也无所谓,就卖她们姐妹一个人情,日后也有用。 于是,出发时,丁芷君与含露悄悄地交换,随长老宋明去长江流域各分舵巡视。 一路行来,这日到了江陵分舵。因为这个分舵地处武当山不远,在武当派的势力范围之内,所以是个秘密分舵。晚上,两人一身黑衣,悄然进入分舵。 分舵主方棠接到通知,早早相迎。进入内室,也不过是报告了些分舵的情况,这个分舵一直也没什么成绩,令得长老宋明十分不满。 正说时,忽然听得外面杀声连天。宋明站起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方棠忙站来道:“属下不知……”话音未落,手下来报,不知从何处杀来一批高手,已经杀入分舵来了。 方棠忙道:“属下这就去看看。” 宋明皱眉道:“你出去看看有什么用。我们前脚进,人家后脚就杀上来,显见你这个分舵早就暴露了,所以你才会一点成绩也没有。你这个分舵主是干什么的,简直是废物,你向上面自请处分吧!”说罢,指拂袖自己先下去了。 方棠看着丁芷君竟不知所措,丁芷君喝道:“你还愣在这儿干什么,还不下去下去!” 楼上只剩下丁芷君一人,丁芷君吹灭烛火,站在窗后向下细看。 只见敌方人数越来越多,显见得早有准备。分舵中教徒武功低微,不一会儿便或死或伤,连分舵主方棠也被杀了。结果,最后场中只剩下长老宋明与一青年剑客对决,其他的人或收拾战场,或袖手旁观,并不助阵,可见这青年剑客必是一个十分骄傲的人。 丁芷君近年来跟随云无双,武功也大有进展,看得出这青年剑客的武功与宋长老不相上下,使的却是武当剑法,心内暗自一惊:“是武当派出动了。”武当派可不是对应付的,心中直骂方棠真是一个大笨蛋,若不是他已经战死,那非要将他处死了不可。但眼下却是火烧眉毛了。想到这儿,不禁后悔与含露交换了行程,若是这番是去了南海剑派,好歹什么事有莫易在,也不会有此险事。 她无心再看,已知结果如何,缩回房中,焦急地不知如何才也。忽听得楼下一声惨叫,便知宋长老已经完了。 武当派监视天魔教江陵分舵,早已很久了。近日又得到消息,天魔教蠢蠢欲动,这日听说天魔教总坛有两名重要人物巡视江陵分舵,便一举突破。 武当派少侠邓宏,一剑击败长老宋明,立刻问:“还有一个人在哪儿?” 宋明冷笑道:“有本事自己去找,想从我口中问出什么来,那是休想。” 邓宏也冷笑道:“这里里外外我们都包围了,谅他也飞不到天上去。先将这人押回武当山,交给师尊们处置。”回头又道:“再仔细地搜搜,另有一个魔头尚未露面,可见要比这个要狡猾得多。休让他给跑了,走漏风声,让魔教有了准备。” 一人指着楼上道:“楼上是书房,会见宾客也是在楼上,我们上楼搜搜看。” 邓宏忙亲自带人冲上楼去。入室一看,只见室内凌乱,却是一个人也没有,一看桌上的茶碗犹有余温,不禁骂道:“好狡猾的魔头,果然溜了。”说:“想必是我们方才打斗时溜走的,这样看来,这魔头必有一身好轻功。” 旁边一人说:“轻功很好,莫不是神偷草上飞,这人失踪了好几年,是不是入了魔教……”“又或者是……”正在乱猜,邓宏道:“不必乱猜了,咱们再找找看,或许还可以发现点什么线索。” 说着,点亮了火烛,在室内寻找起来。找了一会儿,只找到些无关紧要的文书。邓宏也收了起来。天色渐亮了,邓宏吹灭火烛,正要下楼,楼下却跑上来一名弟子,喘着气说:“邓师兄,刚才一名魔教弟子招认,说这间房中尚有密室。” 邓宏精神一振,忙道:“大家快一同找找看,既有密室,说不定能找到些重要的东西。”大家忙加紧寻找,一旦下决心找一件东西,总是能找到的,何况这间房间并不是很大。 密室终于找到了,密室里都是一个个箱子,箱子半开着,乱七八糟的,显然是重要的东西早已经被人销毁了。邓宏看到油灯边犹有一堆纸灰,气得暗自咒骂,脸一下子变得阴沉沉的,他再继续,忽然看到角落里露出一点衣角来。他大喜:“看你往哪儿跑!” 第14章 紫金令主 武当弟子邓宏,与各门派高手一同,大破天魔教江陵分舵,歼灭天魔教分舵主方棠,活捉长老宋明。但是,与宋明同来的另一个天魔教的首脑却无影无踪。他们发现了一个密室,邓宏正在搜索时,发现密室的一角露出一点衣角来。 邓宏冲过去,正要动手,一看,愣住了。箱子后面,只是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女。她手脚被缚,头发蓬乱,衣服撕破了好几处,头脸也有几处瘀伤。邓宏吃了一惊,忙扶起这少女,“铛铛”两声,长剑砍断手脚的镣铐,将那少女扶出密室。 过了大半个时辰,那少女才悠悠醒来,一见周围全是陌生人, 不由害怕地“啊”地叫了出来。一个中年妇人走上来笑道:“姑娘你醒了,这就好了,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面的?” 那少女乌溜溜的大眼睛向周围看了看,怯怯地说:“我、我……你又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那妇人道:“我是太湖船帮的副帮主耿三娘,这里是天魔教江陵分舵。我们刚刚破了这里,是从密室里把你救出来的。” 那少女露出喜悦的目光道:“这么说,是你们救了我,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要不然,我就……”说着,止不住流下泪来。 耿三娘笑道:“好了,现在一切都不打紧了,你没事儿了。对了,妹子,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那少女擦了擦眼泪道:“我本是青牛派弟子,名叫阿芷。两年前,随同门的师兄师姐们去幽灵山庄,谁知一入庄,就找不到他们了,我还被关在地牢中,什么也不知道。后来,还辗转好几个地方,好象到过什么山谷中。几天前,我被装在一个箱子里,送到这儿……”说着,又扑到耿三娘怀中大哭起来。 耿三娘劝道:“阿芷姑娘,你别哭了,现在你总算是安全了,快别哭了,应该高兴才对。” 阿芷闻言,忙把泪收回去了,立刻笑道:“姐姐说得是,我原该高兴才是。多谢姐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是。” 耿三娘笑道:“救你的可不是我,是这位武当派的邓少侠,你才该好好地谢谢他才对。” 阿芷顺着她的手望去,看到一位英气勃勃的少侠,不由地红了脸,忙站起来,整了整衣服,走到邓宏面前,就要跪下。邓宏忙伸手去扶,不料阿芷身体虚弱,脚一软,竟倒在他怀中。两人站起来,都是羞得满脸通红,不敢再看对方一眼。 这次武当得到密报,联合其他各派高手,针对天魔教近日来的一系列活动,也策划了一大行动。天魔教收剿唐门,峨嵋等派,蜀中其他门虽一时畏伏,却也未完全死心。虽然天魔教已经杀死了所有的传信飞鸽,封锁了消息。但时间长了,消息也终究泄漏出来。群侠这次行动,正是为了对付天魔教而来。 首战告捷,歼灭了江陵分舵,又抓获了一个魔教长老,但对方至死不吐一字。从密室中救出的少女,又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来。虽然她身上尚有些疑点,但她自称是青牛门弟子,青牛门只不过是个小门派,若是魔教中人,决不会对一个小门派如此了解。既然一时无法肯定,就带她一起去青牛门便知道一切了。 众人带着阿芷上路,一路秘密向西行来。几个领头人物,每晚都聚在一起商议对付魔教之策。 这晚,大家正在讨论事情,忽然听得门外弟子喝道:“是谁?”众人立刻停止了说话,只听得门外有人柔柔地答道:“是我。” 耿三娘扬声问:“是阿芷姑娘吗?”阿芷应声道:“是我,我见大家还没睡,就做了点宵夜给大家吃。”门开了,阿芷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耿三娘忙道:“阿芷,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早点休息,用不着每天为我们忙呀!” 阿芷甜甜地笑道:“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只是我什么本事也没有,只有给你们添麻烦的。你们每天这么忙,能为你们做点事儿,我也好安心点。” 耿三娘笑道:“你这么乖巧伶俐的,是你帮了我们不少忙才是,倒说给我们添麻烦了,你真是会说话,怎么叫人不疼你呢!”阿芷红着脸道:“耿姐姐你取笑了。” 这几日众人同行,阿芷勤快伶俐,善解人意,很讨人喜欢。这次出去的都是高手,大家都是各门派数得上的人物,出门在外,事事打点都要自己来。多这么一位聪明伶俐的少女上下打点,跑前跑后,连耿三娘等女侠都轻松不少。 他们沿长江一路直向蜀中行来,途中,阿芷也试着了解此行的目地。原来,武当派接到密报,天魔教在潜伏了多年之后,又开始蠢蠢欲动。三个月前,竟暗灭了唐门与峨嵋两大门派。武当派掌门清虚子发函各大门派,召集人手,趁魔教主力远征未归,派一批高手,迅速潜入蜀中,联络各门派,直捣酆都天魔教总坛。待魔徒们回救总坛时,再在途中伏击,务必要把魔教的气焰重新打下去。 自然,这一切布置是不会让阿芷知道的,耿三娘只是告诉她,大伙儿要送她回青牛派。 快马加鞭,又过了数日,已进入蜀中。这期间,耿三娘也一直留心观察阿芷的行踪,只觉得她并无可疑之处。每到一处,她都没出过客栈,也没与任何人有联系。每晚,还会下厨做宵夜给大家吃,并不故意掩藏什么或打听什么。 这日,过了万县,阿芷欢快地说:“再过几日就到青牛山了,各位一定要到我们青牛山做客几天,让我也尽一份地主之谊,聊表寸心。我师父也一定会很高兴认识几位英雄的。” 邓宏笑道:“不必了,你的同门已经在张家界等我们了。张家界比青牛山近一些,我们就直接到张家界吧!” 阿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耿三娘笑道:“咱们的人已经来了好几天了。明天,就在张家界召开蜀中各门派聚会,青牛门也在其内。” 阿芷道:“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你们就已经办了这么多事了。难怪,大人物就是大人物,不是我们这些小丫头可比的。” 耿三娘笑道:“连我也只不过是个跑腿的小卒子呢,又何况你。傻丫头,快走吧,你看大伙儿都赶到前头去了。”边说边笑,两人赶上大家一起前行。 ※       ※       ※ 次日,就到了张家界。一个中年人笑着迎了上来道:“邓少侠,耿三娘子,在大家一路辛苦了,就等诸位了。明日,就召开大会,共商对付天魔教之事。”大家寒喧了一阵,就入内休息了。 耿三娘悄声告诉阿芷:“这位便是虎丘山庄庄主刘汉山,他带另一队先来一步,现在已经准备好一切了。”回头对众人道:“我先送阿芷妹妹回青牛门,我们去了。”邓宏会意地点了点头。 耿三娘问明青牛门所驻之地,便与阿芷一起去了。 青牛门中人住在一个小院落里,门口也有两名弟子把守着。 阿芷疾步跑过去,叫道:“崔师兄,江师兄……” 那两人见了阿芷,也似呆了一下,才叫道:“丁师妹,怎么是你?” 阿芷拉着一人的手,指着另一人对耿三娘道:“这位是耿三娘姐姐。耿姐姐,这是我师兄江风。”说着脸红了一下,轻轻地说:“这是我师兄崔林。” 崔林也不答话,只是怔怔地看着阿芷。耿三娘老于世故,一看便知,笑道:“你与这位师兄很要好吧!”阿芷的脸更红了,却是点了点头。 正说着,院内走出来一个黄衣女子,看上去比三人都年长,很精明泼辣的样子,走出来见了阿芷,也十分惊讶,却不似前两人有欢喜的样子,只淡淡地说:“原来是你?” 耿三娘见阿芷果然是青牛门的弟子,最后一丝疑心也没有了。也无意再留,笑道:“好了,阿芷妹妹,总算把你安全送回来了,我也放心了,我走了。” 那黄衣女子见有外人在,方换了一副好脸色,及至耿三娘一走,又沉下了脸,冷冷地道:“真是难得,丁师妹你还有回来的时候。” 阿芷,也就是丁芷君笑道:“我为什么不回来。我纵是不念着别人,念着你大师姐,也是要回来的呀!” 大师姐冷彩云哼了声道:“不用你那么好心。你无缘无故失踪了两年多,这会儿又同着个外人回来,你眼中还有我们青牛门,还有师父,还有门规没有?” 丁芷君也泠笑道:“你说的什么外人的,她是太湖船帮的副帮主耿三娘女侠。见了师父,我自有话说,也不敢在你大师姐面前先领了门规。”丁芷君在哪儿都能讨人喜欢,唯独与这位大师姐象是八字犯冲,两人在一起总是针尖对麦芒。但总也是丁芷君吃亏的时候多,毕竟对方还是大师姐。方才丁芷君也想好言以对,但终究还是顶了起来。 冷彩云冷笑道:“怪不得口气这么大呢?原来是在外头攀上了高枝儿,就眼里没人了。既是攀上了,就该长长远远地在高枝儿上呀,你又回来做什么呢?你又不是正式弟子,青牛门有你没你,原也不碍什么。师父可没那么多空听你的什么历险记了。”又向江崔二人道:“哪来的这么多话,师父里头有事,你们还不进来。”说着,就欲进去。江崔二人对看一眼,不知怎么办才好。 丁芷君忽然笑道:“敢情大师姐真恼了不成!今儿全是我不是,不过刚回来,说几句玩笑话而已,怎么敢冲撞大师姐您呢?大师姐您可别人当真,我可是从来就最尊敬大师姐了。大师姐,你是最疼我的,要打要骂都好,可别真的不理我了。” 冷彩云止住了步,见丁芷君说出破天荒的这一番话来,这么服低认小的,自己的面子也足够了。当真也不能就这么擅自把她关在门外,就势下台阶道:“这两年不见,丁师妹你的嘴越发厉害了。就你是爱说玩笑话的,怎么禁不得我说两句玩笑话,就当真了,还不快进来。” 丁芷君忙跟了进来,见了师父和各同门,也不过将从前对耿三娘说的话又说了一遍。众人也叙了寒温。 崔林领了丁芷君,两人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两人怔怔地对望了好久,崔林才道:“阿芷,你失踪了一年十个月又八天,我每天都在担心你的安危。” 丁芷君低下头,惭愧地道:“师兄,对不起,那天,我没听你的话,也去了幽灵山庄,后来、后来就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我、我一直没法再来找你,可是我的心里,也是一样惦记你的。青牛门中,也只有你才是真心实意关心我,对我好的。” 崔林道:“其实师父、师娘和其他同门师兄弟师姐妹也是一样关心你的。你总算回来了,以后,千万不要一个人到处跑,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跟我在一起,好吗?”见丁芷君点点头,又道:“在这儿也不容易,你不要再惹大师姐生气了,就象刚才那样,多危险,大师姐真的会把你关在门外的。你孤身一人,能到哪儿去呢?” 丁芷君轻笑道:“要是大师姐真的把我关在门外呢?” 崔林道:“那我就去求师父,师父一定会让你进来的。” 丁芷君笑道:“你不怕得罪大师姐,以后她也找你麻烦?” 崔林怔了一怔,笑道:“没办法,那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丁芷君红了脸,轻轻道:“要是那时候,大师姐把我关在门外,我就走了,你怎么办?” 崔林道:“那我就去把你找回来,不管你走多远,我也会把你追回来。” 丁芷君眼圈儿一红,道:“师兄,你对我太好了。” 崔林道:“因为你是我师妹呀!” 丁芷君低头想了想,又道:“你对我好,是因为你当我还是以前的小师妹,要是我变得坏了,你还会对我好吗?” 崔林捧着她的脸,道:“你才这么大,怎么会变坏呢?就算你变坏了,你还是我的小师妹呀。”丁芷君微微一笑,轻轻地偎在他的身上,道:“那我就放心了。” ※       ※       ※ 第二天早上,众人早早就出门,走上一座山岗,早见已是黑鸦鸦地坐满了人,东一堆西一簇的。云贵川各门派都来了,又有中原各大门派派了高手前来坐镇指挥,就更热闹了。 群豪正在说着对付天魔教的事。忽然听得三声号角吹过。四周出现了无数身着黄衣的大汉,身上有一个“天”字。紧接着,射出无数飞箭,坐在外围的群雄纷纷倒地。三通鼓后,众黄衣人分出一条道路来,一队紫衣人骑马跃进场中。 场外那为首的黄衣人朗声道:“各位要灭天魔教,天魔教自己来了,不劳各位辛苦了。咱们只找那几个兴风作浪的小子,各位是聪明的,只要不轻举妄动,咱们是不会伤人的。” 黄衣人人数众多,倒有好几千人,只在四周镇压。紫衣人却是个个武功高强,出招狠毒,专找九大门派中人动手。那些小门派,本来就弱,慑于天魔教威名之甚,突陷重围,竟有许多不敢动手。 刘汉山眼见各门派如同一盘散沙,各自混乱不堪,那天魔教徒却是训练有素,穿插分割,如入无人之境,不禁叹道:“道消魔长,罢了罢了。咱们还是先突围出去,再从长计议!”说罢,他倒是率先冲了出去。九大门派中人,倒有一半跟了出去。 他们一走,各派更无斗志。眼见天魔教势大,纷纷弃械投降,只有邓宏,耿三娘等人犹在苦苦挣扎。 紫衣人似训练有素,立刻分出一半人追击刘汉山等人,另一半缠斗邓宏等。这些人互相进退之间又有一定位置步法,斗了许久,场外又驰进四名紫衣人,服色与原先的人略有不同,其中一名紫衣人取出两面小旗挥动几下,场内的紫衣人立刻变动了步法位置。 邓宏陡觉压力增大,眼前紫衣人不断变换,每一回合就换一人,走马灯似地旋转。一刹那间,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剑影。他大叫一声,手脚已中了数剑,不敌被擒。他看着场中诸人,不多时也已经七零八落,一一被擒。眼见一场轰轰烈烈的伐魔大会,反被天魔教三两下打得烟消云散。这更激起他一腔血气来,昂首道:“你们的首领呢,我要见见他,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的目光射向为首的黄衣人。黄衣人笑道:“想不到赫赫九大门派,派出这么大的阵营,原来也不过是不堪不击。咱们一个总坛护法,就能灭了你们。”他转头对那四名紫衣人道:“丁护法传下紫金令牌,让我们在此剿灭这帮小子。战事已经结束,丁护法为何还不来?” 为首的紫衣人收起那两面小旗道:“我们奉紫金令牌行事。到该出现时,丁护法自然会出现的。” 忽然听得一个声音道:“我早就到了,你们做得很好啊!”大吃一惊,忙回头望去。那些小门派堆中,忽然袅袅站起一人,神态傲然。 大家都愣在那儿了,包括那些黄衣人。只有那四名紫衣人却翻身下马,向她行礼道:“紫金卫士一号、七号、九号、十一号参见丁护法。” 丁芷君走出人群,两名紫金卫士为她披上披风。披风是紫色的,肩头各镶有黄金铸就的飞鹰,神态威武。 丁芷君转过身来,更显得威风凛凛。向黄衣人点了点头道:“辛堂主辛苦了,云贵川十八家分舵都到齐了吗?” 黄衣人方回过神来道:“天魔教西南分舵舵主辛杜率手下十八分舵,参见总坛护法。”虽然护法不比分堂主大,但对方手持云副教主金令,自是不可怠慢,况他也早听说过这位丁护法嘴甜心辣,是个不好惹的。今日一役,也初知对方的手段了。 丁芷君道:“辛堂主依时赶到,剿灭这次大会,是大功一件。只是外围守得不牢,让刘汉山等人逃脱,终是一件憾事。”说罢,指着刘汉山逃走的方向问:“这一处是哪个分舵负责的?” 辛杜忙道:“是绵阳分舵负责的。” 丁芷君挥手道:“免去绵阳分舵舵主的职位。”又指另一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忙道:“属下昆明分舵副舵主李国兴。” 丁芷君道:“方才华山派有四个人向你这方向冲去,你这一组防守得很好,由你做绵阳分舵舵主。”李国兴大喜,连连叩谢道:“多谢丁护法栽培。” 丁芷君接着又指挥人将各派分别看守,召见十八家分舵主,将各派按地域大小分在各分舵名下管理。又借此机会,整顿了这十八家分舵。还要再召开一次“各派加盟天魔教大会”。 直至天黑,方有余暇处理邓宏等人。这一整天发号施令,运筹指挥,又打战,又讨论。一天下来,非但不见一丝疲倦之色,反而更增精神,连双眸都闪闪发亮起来。 邓宏道:“看来你很得意啊!”丁芷君笑道:“你们败了,我胜了,难道我不该得意吗?” 邓宏恶狠狠地道:“早知如此,我该在江陵分舵就杀了你。” 丁芷君笑道:“可惜你们没办法证明我的真实身份,就不能贸然杀我。” 邓宏泠泠地道:“我们是名门正派,又怎会象你们邪魔外道这样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丁芷君咯咯地笑道:“所以你们作了阶下囚,这时候呀,纵然悔断了肠子,也是来不及了。” 邓宏怒道:“阴谋诡计,纵能得逞一时,亦不得长久。” 丁芷君大笑道:“那么你们潜入蜀中,不是也要行使阴谋诡计来对付本教,倒是来教化仁义道德来了吗?” 邓宏恨恨地看着她,一时竟无话可说,好一会儿方道:“只是,我们一路上都盯住你,你又是怎样调兵遣将地呢?” 丁芷君笑道:“江陵分舵一灭,我就不敢再找其他的分舵,所以你们也找不出我的破绽。但是,入川中必经过一处,就是李家镇。李家镇内外,都是我们的人手,在李家镇住了一夜,我就把消息传出去了。之后,我们每到一处,客栈中都有我的手下,端茶递水之间,就把消息传出去了。你以为我每天给你们做宵夜,那些宵夜都是那么容易消化的吗?你们打算在张家界聚会,我的人马早两天就埋伏在张家界了,只等你们会齐了就收网。”丁芷君喝了一口茶,才又道:“我倒真希望你们中有哪个机灵点的能与我斗上一斗,谁知个个都如此愚钝。这场战事结束得这么快,简直令人遗憾呢!” 邓宏听着她得意的调侃,气得无话可说,看着耿三娘骂道:“都怪你。”因为耿三娘是负责监视丁芷君的人,也是她力保丁芷君没有嫌疑的。 丁芷君笑道:“现在该你说了,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行动的。是谁,泄漏了这个消息给你们的;是谁策划的这次行动?” 邓宏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丁芷君抿着嘴笑道:“话可别说得太早了。听说,这儿辛堂主的手下有几个人,是连死人都能叫他开口招供的--”她俯下身子逼近邓宏道:“咱们好歹也同行过一段时日,我也不忍心将你交到他们手中。你若是到了他们手中才能开口,岂不是很不好意思吗?”这番话她含笑说出,在场的众人却都听得寒毛凛凛。邓宏“呸”地一声。若非丁芷君躲得快,唾沫就吐到她脸上去了 丁芷君冷笑一声,退回座位,拈起一片果脯吃了,挥挥手道:“把他交给辛堂主吧!”一个人的生死,就此判决。可她语态之悠然,仿佛在说这点心味道不错之类的话差不多似的。 耿三娘看着丁芷君,依然是笑得又甜又美,一副邻家小女孩般地单纯天真,谁会看得出她竟是个如此邪恶的女魔头。 丁芷君又笑道:“耿姐姐,你不会象邓宏那么笨吧!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耿三娘道:“昔日江湖中曾有一个魔头,外号叫‘笑里藏刀’。正是那种嘴里叫哥哥,背后拔刀子的人。你这小妖女,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又身入魔教,为害更大,将来会有更多人受你所害,但害人者人恒害之,你终究也会不得好死。我受你蒙骗,大错已成。我不会泄漏一个字的……”说到这里,她的头垂了下去,扑通倒在地下。丁芷君跳下来,一看,原来耿三娘已嚼舌自尽了。 丁芷君叹了口气道:“好生安葬了吧!”不觉大为扫兴,挥了挥手道:“其余的人,都交给辛堂主吧!” 第二天,崔林被带来见“天魔教的丁护法”。这次他却带到了一个小花园中。四周寂静无人,只有鸟语花香。崔林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背后伸出一双手,悄悄地蒙住他的眼睛,一人娇笑道:“猜猜我是谁?” 崔林却无心开玩笑,道:“阿芷,别玩了。” 丁芷君松开手,嘟着嘴道:“师兄,你真扫人兴。”崔林看着她,真是难以相信她真的是个众人口中的女魔头,但是她作出来的事,却叫人不得不目瞪口呆。 崔林叹了口气道:“你究竟是天魔教的大护法,还是青牛门的小师妹?” 丁芷君笑道:“这有什么关系,我还是我,还是你的小阿芷啊。” 崔林摇了摇头:“可是我却突然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你。你说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丁芷君笑道:“为什么不能?其实,我们从来也没有象现在这样自由自在。以前在青牛门,给别人使来呵去的,好不容易偷空儿说句话,还要被泠彩云给骂一通。哪象现在,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谁敢有半个不字。” 说到这儿,崔林有些不安地道:“以前师姐的确得罪过你,就连师父对你也不是很好,你现在会回来报复吗?” 丁芷君歪着头笑道:“冷彩云昨天晚上必是睡不着了?” 崔林点了点头道:“你现在杀人都不必有理由,何况她以前也的确过份。” 丁芷君笑道:“我才不象她这么小气呢!说起来我岂非要谢谢她,若不是我受了气,我也不会跑出去,又加入了天魔教。那么,也就没有今日的风光了。异日我前程远大,还是由此处开始呢!” 崔林大吃一惊:“阿芷,难道你还要继续在魔教呆下去吗?” 丁芷君笑着掩住他的嘴,抱怨道:“师兄,好不容易有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在一起,你怎么尽说些其他事儿!” 崔林严肃地道:“阿芷,别怪我扫你的兴,你一个女儿家,在天魔教这种地方呆在下,绝对不好。江湖本多是非,天魔教更是邪恶之至。整天和那些魔头们在一起,时刻都有生命之危险。趁现在你尚涉足未深,我们还是走吧。” 丁芷君笑道:“走,走到哪儿去呀?” 崔林道:“走到哪儿都成,走到一个没有勾心斗角的地方,我们两个人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否则,将来你纵然不为魔教所害,也必然被名门正派视为魔徒所杀。” 丁芷君似笑非笑道:“你好象让定我不是别人的对手似的。” 崔林道:“没有人永远都会赢,你也一样。阿芷,两年不见,你真的变了很多。现在我还叫你一声小阿芷,我不希望你将来会真的变成一个令人痛恨的魔头。‘卿本佳人--’” “‘奈何从贼’是吗?”丁芷君打断他的话道:“原来连你也瞧不起我。”气得转过身去不理睬他。 崔林从后面轻拥住她劝道:“如果我瞧不起你,我今天就不会来,更不会劝你这些话,我今天所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之言。你细想想看,是不是?” 丁芷君回过头来道:“我也知道你对我好,可是就这么放弃,我不甘心。” 崔林笑道:“我的老家在金陵,不如我们到金陵去吧!那儿乡村很安静,城里又很热闹,你一定会喜欢的。” 丁芷君犹豫道:“让我再想想好吗?” 崔林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吧。” 后来两人都未再提这事。他们又象以前那样玩笑着,似乎这两年的分离并未改变什么。 黄昏时分,一名紫金卫士跑进园中。丁芷君大为扫兴,虽未发作,脸却已经沉了下来。那卫士道:“禀丁护法,紫金卫士二号、三号他们回来了。已经抓住了刘汉山等人。” 丁芷君眼睛一亮,喜道:“在哪儿抓到的?可问出了什么来?” 紫金一号答道:“六号、二号都受了伤,十一号、十九号已经殉职了。但是刘汉山等人一个也没有逃脱,我们还得到一个秘密情报……” 丁芷君点头道:“且等一会儿再说。”回头刚欲对崔林要说些什么,一看,崔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丁芷君莫名地感到了一阵失落。 一连两天,崔林都觉得心烦意乱。第三天,丁芷君忽然又派人去请他。崔林只觉得心灰意冷,淡淡地对丁芷君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丁芷君今天只一身的青衣,脸上也没有平时惯有的笑容,她叹了一口气,想了很久才下定决心道:“有一个地方,我一直都想去看看,可是我一个人没有勇气去。今天,你能陪我去吗?”崔林用探询的眼光看着她,丁芷君扭过头去,淡淡地说:“我想,只有去过那儿之后,我才能对你那天的话作出答复。” 崔林默默地点了点头。两人骑上马,向东而行。丁芷君显然已经作了交待,走出门后,崔林发现天魔教中人少了许多,但他无心也无暇去理会这些,只是与丁芷君骑马而去。 有时候,经过一个岔口,丁芷君也要停下来问一问路,似乎她对于要去的地方,也不是很熟悉,但她又似是为走这条路已经准备了多年似的。 终于到了一个村落,这里黄土贫瘠,收获的季节已经过去,播种的季节尚未来到,土地上零零落落地散着几处破茅屋,偶而也有几声狗叫。天,阴沉沉的。 村口孤零零的一棵老槐树。古道,西风,老树,昏鸦,别有一段凄凉。丁芷君跳下马来,走到老槐树前,无限感慨地抚摸着树干,叹道:“原来这棵树只有这么高呀!” 崔林走到她身后,问:“你到过这儿?” 丁芷君默默地点了点头,道:“我就是在这儿出生的。” 崔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 丁芷君低下了头,道:“还记得这下面有一个树洞……”伸手摸进去,过了一会儿,笑道:“还在呢!”拿出一颗石弹子来,递到崔林面前道:“你看,这颗石弹子还在。”脸上的神情既欢喜又凄凉。 崔林不由地问:“你怎么了?” 丁芷君沉浸在回忆中:“小时候,家里什么玩意儿都没有,乡下孩子,只能玩玩泥土。有一天,我哥哥有这么一颗石弹儿,我想得要命,他却当宝贝似的不肯给我。后来那年,这儿发生了大旱灾,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卖儿女。我被丁管家买走,卖给云海山庄当了丫环。临走时,哥哥把他的宝贝弹子送给了我。走到村口时,我怕在路上丢了,就藏在这树洞里,心想着我爹娘什么时候能赎我回来,再来取罢!想不到,这一别就是十几年了,也不知道,我的家还在不在?” 崔林点了点头道:“你还能认得你的家在哪儿吗?” 丁芷君摇头道:“我连我自己本来姓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年,我才六岁,身价是三斗谷子,姓是跟着买了我的丁管家姓,名字是云夫人给起的。九岁的时候,服侍了云小姐,才好了些。之前,就是干粗活,学规矩,这十几年来,我就是服侍人,看人脸色过日子。受了气,受了辱,也得是笑脸迎人。我不记得我是谁,也忘了家乡在何处。十六岁时,云小姐把我的卖身契还给了我,我只知道,上面写着原籍安庆安西乡大槐村,也就是这儿了。” 崔林看着她瘦弱的肩膀,想着她这十几年来的遭遇。自从认识她以来,也只有这一刻是最了解她,最贴近她的时候。半晌才道:“既然已经来了,也许试试看,可以找到你的父母家人呢。” 丁芷君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希望。” 走了几步,崔林忍不住道:“阿芷,要是我能够早点认识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吃这么多苦。” 丁芷君忽觉心头一酸,多年风浪久惯,竟几乎被这两句话,真挚,无邪,弄得差点落下泪来。她停下了脚步,强笑道:“算了,不管怎样,这一切都过去了。” 两人继续向前走去,走到一个大石辗子时,丁芷君忽停下来道:“我想起来了,我爹以前很有力气,经常给前村的大铁匠作帮手,所以村里人叫他‘二铁匠’。这就可以打听到了!” 崔林也替她高兴道:“那么,你很快就可以再见到你的家人了。”丁芷君也笑着头。天边的阴云也似乎有了一线亮色。 两人正要找村人打听,见田边有一个妇人,领着一个小孩子,两人都是衣衫褴褛,头发如枯草纠结,肌肤如黄土地般龟裂,干竭,肮脏, 面目不清。只有那小孩子好奇的眼中,尚可看出一点青白之色来。 那农妇带着小孩在地里刨着些黑不黑,黄不黄的什么东西,她挎着的篮子里也有着同样的几块东西。崔林与丁芷君竟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好象这土块似的东西是她们的食粮。 丁芷君走到那农妇面前,问道:“请问,这个村以前有个叫做二铁匠的,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那农妇原先只是低着头,这时候抬起头来,她的眼睛也是灰蒙蒙地呆滞,麻木。她半天才答道:“二铁匠呀,有啊,俺带你去吧。” 丁芷君笑道:“那太谢谢了,你不干活啦?” 农妇道:“太阳佛都落山了,娃子们也饿了,回去了。”那小孩怯怯地偎着母亲,看上去是饿坏了。那农妇带着小孩光着脚在前头走,领着路。 走到一间破烂的茅舍前,一个佝偻的老人,抱着一捆柴禾往里走。那农妇叫道:“爹,有人找哩!” 那老人散落了一地的柴禾,茫然地看着眼前衣着华丽的两人,嗫嚅着道:“少爷,小姐,你们是……” 丁芷君霎那间感到羞愧无比,她出来时也换过衣服,还尽量找了一件青布衣服,然而看上去还是太显眼了,心里头真恨不得这衣服再破上十来倍。 丁芷君强忍着泪,望着眼前的老人,一句“爹爹”竟是叫不出来,只得问道:“刚才那大嫂,是您儿媳妇吗。” 那老人摇头道:“那是咱家二妮,家里过不下去,才带着孩子回娘家来了。”丁芷君一眼望去,那茅屋东倒西歪,从门口看过去,只有一个土灶,几张破炕上笼着一堆稻草,几根烂锄头。那农妇一边生火一边咳嗽,几个光屁股的小孩子在泥地里打滚,另有一个农妇在捣着那几块灰不溜秋的东西。这种日子还叫过得下去,那过不下去的简直无法想象了。 丁芷君颤抖着问:“您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大柱子的妈,大柱子,还有,还有大妮呢?” 那老人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么知道这么多人的,但还是答道:“咱老婆子早没了,大柱子给财主家扛活儿去了,屋里是大柱子媳妇和二妮。说起咱大妮,唉,别提了,也不知道在哪儿哪,六岁上就没有了!” 丁芷君眼泪夺眶而出,她再也无法站在这儿了,掩面疾走。崔林连忙跟了过去。丁芷君停下脚步,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钱袋,手镯,首饰,玉佩等都取下来,塞到崔林的手中,哭道:“去,把这些都交给他们,快去。” 崔林只得又匆匆回去,把东西都塞在那老汉的手中,就在这一家人惊得连东南西北都不知道的时候,又匆忙去追赶丁芷君去了。 丁芷君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哭得泪人儿似的。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悲忿:“现在你明白了,我为什么不能回头了。” 她站起来,望着村内,话语中不知是哭是笑:“这就是平民百姓的生活,这就是你所说的男耕女织,竹篱茅舍,世外桃源,绝无纷争的生活呀?你现在都看见了,你现在都明白了吗?”崔林知道她是在讽刺自己劝过她的那些话,不禁苦笑无言。 丁芷君回过头来,脸上也多了一种沧桑。她缓缓地道:“二十年前,我就在这儿出生,我就是大妮,那个六岁上就没有了的大妮。十四年前的大旱灾,丁管家原本买的是我妹妹二妮,她比我小一岁,临出门前一天,她忽然生了急病,我娘舍不得,只好让我去了,若不是这样,今天在地里刨地瓜的就该是我了。”她抬起头来,看着崔林:“你能想象我变成那样子吗?” 崔林摇了摇头,他实在无法想象丁芷君会变成方才那二妮的模样。 丁芷君咬牙切齿地喊道:“可是我妹妹比我还小一岁呀!你看见了,你也看见了,她已经活得不象个人样了!她才十九岁,可这一辈子,几乎已经完了。要是我没离开过这儿,我现在会比她更不象样子。”说着,眼泪如泉水般地流下来。 丁芷君咬着牙,用力擦去眼泪道:“如果我没离开这里,我会比她更惨。那年云海山庄遭到大屠杀,如果我不是正好到桃云小筑去取东西,又耽搁了一下,那么,我也早就死了。如果不是入了青牛门,又正好青牛门去探幽灵山庄,就不会正好再遇上云小姐,从此入天魔教,一飞冲天直至今日指挥千军万马,操纵生杀予夺之大权。世上有什么人,才能象我这样,有这份千载难逢之奇遇呀?” 丁芷君回过头来,面向村庄,那一刹那,落日染红了她和她背后的大槐树。她的神情坚毅,有一种压倒一切的气势。那一刹那之后,江湖上又多了一个野心勃勃的枭姬。 “天命在我,所以我会不埋没于这个村庄;天命在我,所以我不会死于云海山庄的大屠杀;天命在我,所以我才会入天魔教,在所有人都不可能的地方建功立业。将来,天魔教会一统江湖,而我,一个村姑,一个丫环,会是这江湖上的大人物。我从这条路上走出去,就不会再回头了。我知道我自己的命运,早在十四年前甚至更早,就已经注定了,在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了。” 崔林惊愕地看着丁芷君,那一段话,仿佛不是从丁芷君口中发出来的,而象是从地底下发出来似的。他的心中,升上来一阵恐惧,那一种气势,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好半天才说:“你真的已经决定了?” 丁芷君果断地说:“是,我已经决定了。在看见我父亲的那一刻就决定了。我要做人上人,这世间根本就没平等,不是人上人,就是人下人。我再不能忍受失去权力的生活。跟你走,也许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可我会一辈子不甘心,一辈子心里头都象是有一团火在烧着……” 她轻叹了口气,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崔林,轻抚着对方的脸,眼泪似欲要落下,又强忍住了:“离开你,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再遇上比你更好的人,我这一辈子也无法再对别人动情。可我只有这么做。以后的日子里,我会朝着我的目标攀登,心无旁骛。诚如你所言,这条路上杀机重重,可我别无选择。就算我他年死在别人手上,我也死而无怨。也许在我最后的一刻,我所唯一能想起的人,就是你。如果我死了,你就当没认识过我这么一个人。如果我成功了,那成功之酒,我也会向你遥遥举杯的。”说完,泪已如雨下。 崔林也是满脸的泪了。丁芷君扑到他的怀里道:“师兄,抱紧我,抱紧我吧!我们,只有这一刻相聚了!” 两人紧紧拥抱,那一刻,真是拥尽了毕生的感情,燃尽了毕生的火热。 夜色降临。丁芷君回过头去,她的手紧紧地抓住大槐树,道:“你去吧!我不愿你看着我走,也不愿我看着你走。你先走吧,我还要在这儿再呆一会儿。” 崔林离开大槐树时,最后看了一眼丁芷君,他看见她和那棵大槐树,很快地就淹没于黑暗中了。 第15章 降龙伏虎 丁芷君又回到了天魔教。她已经让人送钱给她的父亲,但她是不会再回头了,她已经把所有的往事都一笔勾销了,这辈子,她是永远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了。 走入谷内,走到云无双所居的石室灵凤宫,就见采冰面有忧色地走过来道:“阿芷,这两天云教主的心情不好,你要多小心。” 丁芷君点了点头问道:“对了,你姐姐那边有消息吗?” 采冰摇头道:“没有,教主也正是为这件事烦心。” 丁芷君走入云无双的居室。见过端木雄与天魔教其他人居室的豪华,简直令人无法相信她居室的简陋。阔大的石室中只有冷冰冰的一张石床,铺着一张草席,一条薄被,另有一张石椅,一张石桌,桌上放着无数文书案卷。 云无双活得近乎自虐。丁芷君不禁这样想道,就连她的居室,也比这儿要好上十倍。且不说外面议事厅的豪华,云教主出手赏人就是成千上万的金银,谁又想到她自己的居室,说实话,简直跟牢房差不多。唯独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除了贴身近侍,谁也不能进去。所有教内之人,都只在议事厅会见。 云无双背朝着门口,正看着一卷东西。丁芷君轻轻地走过去。低声道:“小姐,我回来了。” 云无双点了点头道:“嗯,你都考虑好了,决定留下来,就好好地去做吧!” 丁芷君心知自己的行动,也早就在小姐的掌握中了,忙道:“我正要向教主您请罪。我未曾获您准许,就动用了紫金令牌,调动了紫金卫队和西南分堂。因为当时情况紧急,单以我的身份,是指挥不了多少人的。幸而,还总算没把事情办坏了。” 云无双道:“这件事我并未怪你。既然这令牌在你手中已经动用了,以后,就由你掌管。紫金卫队已经动用,就公开作为我的私人卫队,由你率领。” 丁芷君大喜,她在张家界统领群雄,也不过是借这紫金令牌过过瘾而已,想不到此刻竟梦想成真了,忙叩首道:“多谢教主。” 云无双看了她一眼道:“你该称我为副教主。” 丁芷君得意之下脱口道:“其实小姐您做教主,也只不过是早晚而已。教中上下,都已称您为云教主,何曾带上一个副字。” 云无双脸一沉道:“但是我一天还是副教主,我身边的人,就必须谨言慎行,不可胡言乱语,授人以柄。尤其是你,阿芷,你初担大任,更该稳重些才是,若你不能胜任此任,就随时会有人代替你的位置。” 丁芷君心中一凛,忙低下了头,心中却不禁想到:“这令牌在鹂歌手中多日,但她却是太过谨慎,不敢妄用。自己不过暂借数日发挥作用,竟能够因此而成为紫金令主。可见有多大权力,就都该尽量发挥作用才是,有权不用,过期无效,这鹂歌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若是自己,才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来作人情,鹂歌也是太顾惜她那两个任性的妹妹了。若是鹂歌回来,见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呢?”想到这儿,不由得暗自得意,忙问道:“鹂歌姐姐还未回来吗?” 云无双道:“我让她盯着孙浩,他们去了昆仑派。照约定,她三天回报一次,可是我手中这份信,是七天前的,也就是说,她已经有四天没有消息了。如果今天仍没有消息,我可以肯定,她是出事了。” 丁芷君一惊:“会出什么事?” 云无双道:“孙浩一向阴险狡诈,这次离开我的眼皮下,就会玩花样,鹂歌虽然还算精明能干,但性子直了些,不如你机变,会装疯卖傻。如果今天还没有鹂歌的消息,我就可以肯定,她是出事了。” 丁芷君忙道:“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这次我们去巡查各分舵,刚开始没事,后来就接二连三地出事。我从张家界抓获的人中审讯出,他们都是被武当山召集派出的。据说是九大门派中人得到了我们内部泄漏的消息。而且根据时间出算,正好是我们这三路人马离开天魔谷后。本教有了内奸,而且知道得还不少。” 云无双道:“你怀疑是谁?” 丁芷君忙道:“没有证据之前,属下不敢乱猜。不过算时间,要是青龙堂与玄武堂顺利的话,也该有情报回传了。” 云无双拿起一份文书道:“莫易的飞鸽传书,说他已经打下南海派了,就要起程回来了。可是去昆仑的这一支,却没有任何消息。” 话音未落,门外有人一声报告,丁芷君忙走出去,接进一支铜管,递给云无双道:“刚到的飞鸽传书。” 云无双从铜管中取出一张薄纸,飞快地看毕,冷笑道;“果然出事了。莫易等人在回程中遭到伏击,在沅江的铜仁一役,玄武堂只剩下十分之一了。” 丁芷君沉吟道:“我这一路,玄武堂这一路都出事了,若青龙堂没出事的话,那么毛病就出在青龙堂了。” 云无双站起来,走了几步道:“天魔教四大堂口,青龙堂主对外攻击,实力最强;白虎堂主防守和对内刑罚,在教内的力量也是举足轻重;朱雀堂主苗诗思拥有苗疆四十八峒的实力为后盾,但是她一向倾心莫易,可以让莫易控制她;玄武堂莫易一直是负责对外搜集情报和联络,堂中实力,实在不怎么样,所以尽管这次玄武堂中伏,对我们影响倒不大。其实,万讯门的情报还胜过了莫易。白虎堂主石敢当向来中立,只唯教主是命,但他一直与孙浩不和,不会与我们作对。剩下来就只有青龙堂碍手。我们可以假设:孙浩一直想找机会反击我。这次我们三路出动,他给就武当派递了情报,想要借刀杀人,教众有伤亡,他就可以攻击我没有掌教的能力。你巡视长江流域,正在武当范围内,所以你先遇伏;莫易这一支远征海南,武当是在莫易出发后才得到情报,这一辗转,就来不及通知南海派,所以让莫易他们顺利地攻下了南海派,却在回程途中几乎全军覆没。鹂歌至今尚无消息,就是因为毛病是出在她这一路,想必是她发现了什么,来不及通知我们就已经落在孙浩之手了。” 丁芷君吃惊道:“孙浩他敢叛教,他活得不耐烦了?若是能把证据弄到的手,我们……” 云无双笑道:“他岂会有证据留下来给你?他倒不是安心要叛教,只是想对付我。要是我派出去的人马连连失利,那我在教内的影响就会减低,他就可以攻击我没有能力指挥全教。我猜,他以前必是没有与九大门派联系过,以后也不会有,只有这一次,他若是用了匿名信,事后又把送信人灭口,那就除了他自己以外,谁也不知道了。若我估计没错,他一定会顺利取下昆仑派的。” 丁芷君颦起了眉,来回走了几步道:“这可太叫人气不过了,他可以陷害咱们,咱们却是抓不到他的证据,岂不是白白吃亏了。只可惜鹂歌姐姐毫无音讯,否则……” 这时候,门口有人轻轻敲门,丁芷君打开门,见是小丫环榛儿,榛儿端着一碗点心,道:“采冰姑娘让奴婢送冰糖银耳莲子汤来,请云教主用点心。” 丁芷君接过莲子汤,送到云无双跟前,榛儿忙欲退下,云无双忽道:“你且站住。”端起碗来,轻轻搅拌着,正要送到口边,却又放下了碗,搁在桌上,声音虽轻,榛儿却是浑身震了一震,云无双看着她的神情,疑心大起,道;“甜腻腻的,我不吃了,赏给你罢。”丁芷君正要去端,云无双摇头道:“不是给你,是给她。”榛儿脸色大变,忙道:“这是教主的点心,奴婢怎敢。” 丁芷君原也奇怪,云无双怎么把点心赏给一个小丫环而不是自己,难道自己就这么失宠了吗?她本是背对着榛儿,所以没看见榛儿的脸色,这时方有些明白了,喝道:“你敢违命?”榛儿后退了几步,竟拨脚欲跑,丁芷君疾步追过去,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就拖了回来。 榛儿乱哭道:“芷姑娘,不关我的事,我也是没办法呀!” 云无双缓缓地道:“是盛总管,还是孙堂主?” 榛儿爬在地下,吓得瑟瑟发抖道:“是、是盛总管,是他逼我做的,云教主饶命,云教主饶命!” 云无双不动声色地道:“我赏你这碗莲子汤,你怎么还不喝?” 榛儿怎敢去喝,只是求救地看着丁芷君,然而对方的眼神却是冷酷地逼视着她。榛儿在这眼光的逼视下,颤抖着捧起碗,闭上眼睛大口地饮了一下,丢下碗尖叫着跑出去,跑到门口就倒了下去,痛苦地倒地呻吟着,片刻就七窍流血而死。站在门外的侍女们吓得都缩成一团,捂着嘴不敢出声,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丁芷君冷着脸走出来,喝道:“有谁敢对云教主不忠,这就是下场,” 忽然采冰匆匆跑了进来,手中握着一卷纸道:“主人,紧急情报。”采冰年纪最幼,平时最是不能沉住气的,今日却是对旁边的慌乱却是看也不看,可见真是有紧急之事发生了。 云无双问道:“什么事?” 采冰喘着气道:“万讯门发现孙浩秘密回来了。” 云无双也站了起来,扬眉道:“孙浩回来了,在哪儿?” 采冰道:“已经入川,到了岷江了,可能后天就能回到高家镇了。” 高家镇离天魔谷不过三四十里,是入天魔谷的必经之路,孙浩忽然回来,竟已经到了岷江了,他为什么回来,去昆仑的这一路人马,究竟出了什么事了?云无双缓缓坐下去,道:“鹂歌已经出事了。” 丁芷君惊问道:“小姐您的意思是?” 云无双道:“鹂歌可能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她的眼中有了杀气,刀锋般的杀气,一字字道:“盯住孙浩,待我命令。” ※       ※       ※ 孙浩一连接到了云无双的三封严厉的令谕,令他马上带人返回总坛,但他总是用“昆仑即将攻下,不可放弃”为由拦了回去。他明知鹂歌同行是云无双派来监视他的,亦是处处小心了,谁知还是被那鬼丫头发现了他与九大门派的联络,他不得已只好杀了鹂歌与她的手下,并封住了消息,虽然鹂歌的死讯尚未传出,但是他迟早是要面对云无双这个问题。所以,他一直还在拖,所以,他对昆仑的攻势也就这么有一阵没一阵的。他也想不到,怎么这些名门正派都那么笨,昆仑居然会倾一派之力到南海派去抢那本假“无相真经”。也许他们不是笨,只是“利”字当头迷昏了心。现在整个武林都乱哄哄地,大家都在抢那本“无相真经”。这又是云无双那个女人玩的花招。虽然也不是人人都那么好骗,但一本“真经”摆在眼前,都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情,再清醒的人,面对这么大的诱惑,也保不住清醒了。 他已下了命令:“攻取昆仑”。自己却抽身快马加鞭向东南而行,昆仑山上本就只剩些老弱守家,他不必坐镇指挥,也是胜券在握了。此番南下,他另有打算。 途中,他也听到了莫易的消息。昆仑派与南海派斗了个两败俱伤,倒让莫易轻松地立了一功,不过他也没有轻松太久。孙浩知道莫易在沅江失利的消息,虽是出自他的阴谋,但他也不免有些遗憾,毕竟损失的都是他天魔教的人马呀! 他已经到了高家镇,他不入镇,只在镇外等到看见莫易回来,方去找莫易。 莫易带着残兵败将,狼狈地回来了。临近天魔谷,他却犹豫着不敢回去。打了这么一次大败战,他也实在是无颜回去。 莫易在客栈中喝着闷酒,心想着该怎么去面对云无双,云无双就象天边的云一样不可捉摸。起初是她的美貌吸引住他,她的不可攀摘更令得他欲罢不能。他一心一意地想要得到她,若云无双也象别的女人一样容易征服,他反而早就厌倦了。可是云无双越不迁就他,他反而越在意对方,渐渐地令自己越陷越深,从喜到爱,从爱到敬,更由敬而畏了。尤其是他眼看着云无双由过地狱门,到收伏唐门、峨嵋,就任副教主以来,就越来越焕发出光彩来,而自己相形之下,却更是黯淡无光了。这次出征,满以为可以打个漂亮战也好让云无双看见自己的能力,谁知竟然大败而归,想到这儿,他的心情就更坏了。 方才手下讨好地叫了一群美女来伴酒,可是他却毫无兴致,眼见这些俗脂庸粉反而越发地可厌了,索性把她们全都轰走了,此刻还清静些。 正在此时,孙浩走了进来,笑道:“师弟怎么转了性子了,连美人侍酒,你都不感兴趣了,莫不是真的就心有所属,从此专一了。” 莫易抬头见是他,反而一愣,道:“师兄,你怎么会在这儿?” 孙浩笑道:“来和你喝杯酒呀,怎么,不欢迎吗?” 莫易正是百无聊赖之际,便道:“好啊,来咱们哥俩好好地喝一杯。” 孙浩笑道:“对了,咱们兄弟俩也好久没有在一起喝酒了。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心情不好吗?” 莫易苦笑道:“谁遇上这种事,心情会好。连个小丫头出去办点事儿,都能干得这么漂亮,风光。我却弄成这样子回来,岂不招人笑话。” 孙浩知道他指的是丁芷君,想不到这个小丫头也会有这么厉害,都快赶上云无双了。除去一个鹂歌,又多了这么一个小丫头在云无双身边,真是碍手。口中却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只是运气不好,说不定下次再打个大胜仗就翻身了。我知道你也损失了一部分手下,你要是缺人手,就从我的青龙堂调一部分手下过去给你。师父一向钟爱你,也不会责怪你的。” 莫易忙道:“我也不是怕师父会责怪我,只是我从来没有这么倒霉过,未免面子上下不来而已。至于人手就不必了,谢谢师兄的好意,我自有办法。”心里说让你的人马进我的玄武堂,你岂不连我都吃了。 孙浩知他心意,也立刻转了话题道:“也是,咱们兄弟可从来没有输过谁了。不过,你的运气也实在不怎么样。虽说人人都羡慕你佳人在怀,对方还是副教主,只有我才知道你也不好过,那可是朵扎手的玫瑰花,你是没尝到甜头,倒是阴盛阳衰,太阿倒持了。只不过我有件事不明白,你莫易向来是风流公子,女人克星,怎么今儿个就栽在她手里了?” 莫易也喝得有些酒气上来了,冷笑道:“谁说我会栽在她手中。我莫易没有得不到的女人,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师兄你看着,总有一天,她也会象其他女人一样,对我死心踏地,在我面前千依百顺的讨我欢心。” 孙浩大喜,赞道:“说得好,这才象是百花公子莫易说的话。只是女人的心多变,你只有先把她给收伏了,才能叫她一心一意地跟着你。” 莫易皱眉道:“师兄你的意思是……” 孙浩笑道:“你是情场老手了,这么连这点也想不到了。” 莫易似有所悟,只是摇头道:“不妥,不妥!” 孙浩道:“我言尽于此,听不听就看你自己的了。不过,你现在处处被动,若不采取些行动,就很难再有胜算了。”见莫易默然不语,知道这话已经有些打动他了,便笑着走出来。 走到门外,见亭中有一个少女正向这边看来,孙浩见那少女容颜俏丽,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正是幽灵三姝中的二妹含露。孙浩一见含露的神情便猜到了六七分,心中暗笑道:“又是一个傻丫头。”心中忽又生一计。他走到含露身边,叫道:“含露。” 含露回过神来,没精打彩地应了一声:“孙堂主。”便不语了。 孙浩笑道:“你放心,莫易没事的。” 含露扭着手帕说:“我才不是担心他呢。”说着,眼圈儿微一红。 孙浩见她对自己总是淡淡地,故意道:“你姐姐说……” 含露忙问道:“我姐姐说什么了?” 孙浩笑道:“莫易这人心性不定,你要及早为自己打算呢。你看他身边永远少不了女人的。你姐姐担心你是不是对莫易动了真情。”这番鬼话,他说得活灵活现的,好似鹂歌当真说过这话,连语气都是十分逼真,不由地含露不信。 含露低下头,不好意思直接回答,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孙浩笑道:“傻丫头,难道你不想和自己心上人在一起吗?” 含露红了脸道:“我,我……可是……” 孙浩笑道:“你与别人不同,你别忘了,你可以去求副教主,让她替你作主,来决定你们的婚事。” 含露眼睛一亮:“那最好让姐姐来对副教主说,对了孙堂主,姐姐是不是和你一起回来了。”孙浩道:“你姐姐很忙,一时来不了,你的事可拖不得,越早越好,你还是自己去求云副教主罢。”心中暗想,让鹂歌替你去说,下辈子罢,鹂歌的尸体都化了,还等她? 他暗自得意,前些天他给盛尹去了一封信,要他对云无双下手。现在,也该见行动了。刚才,他又在这里放了两把火,莫易若对云无双下手,不管成否,必然会激怒云无双,再加上含露之言,以云无双的脾气,岂能容得下莫易这般的放肆。这两把火一烧,云无双就会失去她在教内最大的支持者莫易。孙浩笑着走出门去,觉得心情也格外畅快。他早已与盛尹约好了,在盛尹房中共商大计。 孙浩做事向来隐密,他也不愿有第三者知道他的行动。眼见天色尚早,离开客栈后,他就上了一家酒楼喝酒。忽然觉得有人在一直盯着他,他猛然回头,却见窗边站起一个老人,向他走来,施了一礼道:“老朽可否借坐一下?” 孙浩皱眉道:“这里位置甚多,你为何一定要坐到我这里来?” 那老人道:“老朽略通风鉴之术,方才远见阁下红光满面,印堂发亮。所以不揣冒昧,特地过来看看,还请勿见怪。” 孙浩笑道:“原来先生还是一位高人,那么,老先生看我相骨如何?”那老人仔细地看了看,又左看右看,比比划划,口中还念着什么“天干,地支”的,半日方道:“阁下这相,贵不可言,将来必能叱咤天下,号令四方。而且这一二日内,必然会有一奇变,这一变化,会影响阁下终身之遇。” 孙浩追问道:“什么样的奇变?” 那老人连连摇头道:“天机不可泄漏,天机不可泄漏!不过,以阁下之能为,阁下之行事,当是对自己有十分的把握才是,那么,阁下心中必是有数了。” 孙浩心中一想,难道是为着那事,越想越喜,笑道:”不错,我这几日,可能真有一番奇变。来日,就当叱咤天下,号令四方了。若有这一日,如你吉言,自当重重有谢。”说罢,取出一锭元宝递给那老人。 那老人摇头道:“老朽并非以相面谋生,只望阁下好好记得老朽今日这番话就是了。”说罢,站起来飘然而去。 孙浩酒饱饭足之后,站起来环望四周,踌躇满志,大有吞吐天下之气势,昂首走在长街上,那真是任谁也不放在眼里了。 入夜,孙浩换了一身夜行服,黑巾蒙面,由秘道悄然潜入教内。熟门熟路,来到盛尹的房前,按预先的约定,叩门五声,两重三轻。见无人答应,又叩了一次,仍不见回答,透过门缝,又见室内灯光亮着,轻一推,门又是虚掩着,便推门进去了。 屋里是一明一暗两间隔,中间用架子隔开,外面无人,灯光从里间透出来。孙浩走到里间,见盛尹背对着他,伏桌而卧,铜兽香炉中燃着檀木香。想是等得久了,倦极而睡。” 孙浩走到盛尹背后,拍一下他道:“怎么睡得这么沉,连我叫你都听不见?”不料盛尹竟应手而倒。孙浩大吃一惊,扶起盛尹,翻转过来,却见盛尹腹中插着一把匕首,鲜血犹在下滴,入手尚温,显见得刚死未久。 孙浩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头升起,一刹那竟僵在那儿不能动弹。只待得他回过神来,当机立断拨脚就跑。一转身已经听到走廊上嘈杂的脚步声。孙浩立刻重新蒙上脸,一个鱼跃就撞开窗户出去了。刚出庭院,只觉得一阵拳风从左边击来,劲力奇大,孙浩不得已回身招架,这么一停,四面八方的人就围了上来。 那人正是白虎堂主石敢当,他大喝一声:“看拳!”吐气开声,一拳拳地击出去。他的“霹雳开山拳”虽不花俏,但却练得十分扎实,每一拳击出去都有千钧之力,当真是可以开山了。孙浩的武功虽不弱于他,可是此刻却是心慌意乱,急于脱身,竟招架不住他的气势,步步后退。 眼见教内被惊动的人越来越多,孙浩自不免更加慌乱了,一不留神,胸口已着了一下重击,打得他气血翻腾,踉跄着退了好几步。石敢当跨步节节进逼,又是一拳击了出去。孙浩一咬牙,拼着受他一拳,手中已发出暗器。石敢当正步步进逼,忽见几点寒星飞来,他连忙撤招避让,但肩头仍被击中,一声爆响,他肩头立刻发庠,似有小虫在游走。 石敢当大惊,连忙停手疾点肩头的几处穴道。他知道自己中了最阴毒的“金弹游蛇针”,这“金弹游蛇针”入体之后立刻爆开,化为极细的二十一支游蛇针,顺血液走遍全身,剧毒无比,而且难以取出,只能有极高武功的人为他用内力逼出。这是孙浩的独门暗器。他与孙浩同在天魔教多年,彼此自然都很了解对方的杀手锏。不禁又惊又怒,破口大骂道:“孙浩,你这个兔崽子,你敢暗算老子,老子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虽是在破口大骂,却是一动也不敢动,他知道自己若是动了,就毒气攻心,无药可救了。 孙浩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向前冲去。那些原本想阻拦他的人听到他就是孙浩,反而有些犹豫了。孙浩顺势冲过去,势若疯虎,连闯几道关卡,当真是一夫拼命,万夫莫敌。端木雄闭关练功,石敢当已经中毒,莫易在外,其他的人还当真是拦不住他。 孙浩忽然自动止步了。因为他看到,前方正站着一个白衣人。自然此刻纵有千军万马也拦不住孙浩,但是看见这个人,孙浩却不敢前进了,只觉得心中一阵恐惧直至全身。 云无双抬起手,看着手中的刀,悠悠地道:“孙浩,你不是我要动刀的人。我对你,胜之不武。不过,你若再走一步,我也只有拿你试刀了。”她的眼神也如刀锋般锐利,发出逼人的寒光。 孙浩当然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试刀。他对云无双虽然从来没有服气过,可是这一刻,他突然感到自己的气势已经弱了,心中升上来一个念头:“我不是她的对手。” 自己的确不是云无双的对手,自己无数精心策划的小阴谋,比不上对方杀机一动,一个大动作,就将自己彻底给击碎了。 孙浩现在才认识到这一点,他懊悔自己认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是太晚了,如果他一开始就能够这样认清楚这一点,他想:“我不会挑云无双这样的人作对手。”比起盛尹至死都是死得不明不白的,孙浩不禁自嘲:“我还算比他明白得早些。” 就在这犹豫的时候,后面的人已经包抄上来了。孙浩一回头,他看见无数弓箭手排成行,每一支箭尖都对准了他,一声令下,就可将他射成蜂窝。他已经无路可逃了。 虬龙大殿上,端木雄仍高踞首座,云无双陪坐于旁。端木雄的脸已经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自己的弟子,竟敢潜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杀死自己的亲信,这真是天魔教开教以来从未有过的大逆不道的大罪行。 端木雄双眼暴怒:“孙浩,你好大的胆子?” 孙浩大呼道:“师父,弟子冤枉,您老人家为弟子作主,盛总管不是我杀的,我是被别人陷害了。” 石敢当已敷上从孙浩身上搜到的解药,逼出毒针,包好伤口。此刻正站在一旁,一听这言,气得狠狠踢了他一脚吼道:“你孙浩也会喊冤枉,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不是你杀的,难道是我杀的,老子当场逮到你,你还敢狡辩。你个兔崽子,还想暗算老子。你半夜三更鬼鬼崇崇地摸进来做什么?教主你看他这副鬼样子,还不是图谋不轨,这夜行衣上,可都是盛总管的血啊!” 孙浩怒道:“若不是有人要陷害我,怎么我前脚进盛总管的房,你后脚就包抄上了?” 石敢当嘿嘿冷笑道:“你闯入教内,行凶杀人,当老子是死人吗?我石敢当是堂堂白虎堂主,掌管教内安全,由得你来去自由,老子又不是猪。” 孙浩冷笑道:“你本来就是人头猪脑,人家画个圈,你就跳进去,让人家当枪使。”石敢当怒吼一声,一脚向孙浩狠狠踢去。 云无双发话道:“石堂主,在教主面前,不可无礼。”石敢当连忙垂手退下。孙浩眼见石敢当居然也对这云无双唯命是从,不禁更是愤怒。 云无双取出一个折子道:“孙浩,这是你的飞鸽传书,我前天收到的。在此之前,我为前几路人马都受了埋伏,曾连发三道令谕令你回教谨慎行事。你却公然违令,反道昆仑即将攻下,你无暇分身。昆仑离此地两千多里,就算用快马,也要七八天,从日期上来算,你应该是与这封飞鸽传书同时出发赶回来了。你既言无暇分身,为何又同时赶回?既然要回教中,为何对教内全无通知?既然要回教中,为何不在白天公然回来,反而要在半夜用这种打扮潜入教内?回教不先向教主与我报到,却先去了盛总管房中?你若不是凶手,为何独有你在凶杀现场?为何要暗算石堂主?为何要逃?这桩桩件件,你还有何解释?” 这桩桩件件,都问得孙浩无言以对,这桩桩件件,都是大逆不道的死罪,这桩桩件件,若都是坐实了,孙浩就是有九条命,也活不成了。 云无双道:“石堂主,白虎堂执掌教内刑罚,由你来陈述孙浩之罪。” 石敢当应声出列道:“昆仑久攻不下,殆职无能,死罪一;违抗教命,死罪二;暗杀盛总管,死罪三;私自潜入教内,罪之四;拒捕暗算同门,罪之五……”最后道:“孙浩刚刚捕获,必尚有其他叛逆之罪,还等审讯细查,请教主,副教主示下?” 孙浩耳听着石敢当宣读他的罪状,眼睛却是紧紧盯着云无双。他知道谁才是真正杀死盛尹的主凶,可是谁也不会相信他的话。他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天罗地网,再也不能翻身了。他与云无双的目光相遇了,彼此都明白,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切都只不过云无双导演的又一场戏,这样的戏,他已经看过不少,只是没相到这次会轮到自己当主角。这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再喊冤枉都显得可笑了。一个丑角,明知道自己的下场了,还在太卖力地演出干什么?一切结局,都在云无双的剧本中了,这一场戏,在这个时候,只不过是演给端木雄看罢了?连石敢当,也不过是个工具罢了。 云无双转过头对端木雄恭敬地道:“孙浩现为青龙堂主,怎么处置,还请教主示下?” 端木雄点头道:“孙浩已不是青龙堂主了。至于教内之事,我已交给你负责,你自己决定好了。” 云无双应道:“是。”对石敢当吩咐道:“石堂主,孙浩一案,依照教规,由你白虎堂主审,另派诸长老,孟长老,丁护法,青龙堂副堂主刘石田为辅助,彻查此案,不可姑息轻放。孙浩免去青龙堂主之职,由玄武堂主莫易持青龙堂令符,去昆仑暂接青龙堂所属,并将人马带回。教主,这样处置,您意下如何?” 端木雄点头道:“这样处置很好。”云无双虽已执掌大权,却是半点也不曾擅作福威,处处依足了教规行事;且在端木雄面前,更是予以十二分的尊重,一步也不会多走。这在端木雄的眼中,自是挑不出话来。 孙浩却是大笑起来,端木雄皱眉道:“孙浩,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莫不是疯了吗?” 孙浩大笑道:“弟子没有疯,弟子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象现在这么清醒,这么聪明了。我甚至比师父您看得更清楚,您可知道现在天魔教的教主是谁?不是师父你,而是这个女人,是云无双云教主呀!如今天魔教上下,只知有云教主,不知有端木教主。教中上下,只唯云教主一人是命。她是个苏妲已,当面甜言蜜语,背后图谋你的江山,你的位置,甚至是你的性命……师父呀,你醒醒吧!” 云无双喝道:“拖下去,虬龙大殿上,岂容你装疯卖傻!”值殿卫士已如狼似虎地将孙浩硬拖了出去。 孙浩仍是跳着脚叫道:“师父,你看教内的老兄弟死了多少啊!他杀了盛尹又来杀我,她下一个目标就会是师父您了……”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眼前了。 端木雄古怪地一笑,问云无双道:“他为什么说你是苏妲已?” 云无双轻蔑地一笑道:“疯狗急了乱咬人呢!只是未免太不通些,岂不是把教主比作商纣王了。”当时《封神榜》的一书刚风行全国,便是戏班子,说书的,也是全套的《封神榜》,连贩夫走卒,妇人孩童,也都张口就是姜子牙、苏妲已、商纣王、小哪吒等的。 底下已经有人听了这话,忍不住吃吃地偷笑了。端木雄也就宣布散会了。 端木雄回到内宫,已见一个萍果脸的黄衣女孩笑着迎了上来,行礼道:“属下丁芷君参见教主。云副教主让属下暂代盛总管,听候教主使唤。” 端木雄点头道:“我听过你的名字。在张家界击败过九派联手,也算不错了。你是个护法,难道不愿在外面威风,倒来作这个总管,料理杂事?” 丁芷君笑道:“为教主作事,作什么还不都是一样。能在教主左右,领略到教主的雄才伟略,也是属下的荣幸呀!” 丁芷君果然是八面玲珑,几日便能深知端木雄的习惯,令得他十分满意。只是过了一段时间,端木雄却有些不顺手起来了。 端木雄开始时并未意识到这种不顺。这天,他喝茶的时候,发现茶水稍浓了些,皱眉道:“怎么今天老张沏的茶浓了。” 旁边的侍童忙道:“回教主,老张昨天已经回乡下老家了,今天的茶是小王沏的,您觉得不好吗,奴才给您去换。” 端木雄摇头道:“那也没什么,不必了。”不禁向四周看了看,忽然觉得面孔陌生了许多。原来的一班老仆少了许多,这种更换似在不经意中。丁芷君作得使这种更换在不着声息,不引人注目中进行。 端木雄细一回想,这些时日来,渐有种不适之感,却原来在此。只是他这段时间一心在练那“无相直经”上的武功,对身边琐事也不加注意罢了。略一思忖,端木雄问道:“丁芷君呢?” 左右忙回答道:“丁总管去白虎堂了。因为原总管盛尹被杀之事,丁总管要协助石堂主查案,奴才这就去找丁总管回来。” 过了一会儿,丁芷君匆匆赶回来了,见了端木雄忙道:“不知教主要找属下有何吩咐?” 端木雄把玩着茶杯道:“你好象很忙哪?” 丁芷君忙跪下来道:“属下知错,所以属下立刻回来了。” 端木雄淡淡地道:“我也未曾怪你,你又何必这么紧张,你去协助石敢当查案,也是正事。怎么这件事查了这么久,可问出些什么来了?” 丁芷君站起来垂头道:“莫堂主去昆仑已经顺利接管了青龙堂所属,并已经收伏了昆仑派。可是又带来了一个重要消息……”她停了停,偷眼看了看端木雄,见对方毫无动静,只得继续道:“莫堂主发现了鹂歌护法的尸体,原来孙浩在外,竟又暗杀了鹂歌;再继续追查下去,还发现了更大的秘密。孙浩他,他竟然与九大门派勾结。” 端木雄扬眉道:“孙浩与九大门派勾结,有何凭据?” 丁芷君仰起头道:“孙浩在我们三路人马分赴昆仑派,南海派与长江分舵时,给武当发出告密信,私通敌人,泄露军情,使得长江流域各分舵被袭,宋长老被杀,玄武堂在沅江受伏,险些全军覆没……” 端木雄截断了她的话:“孙浩可认罪了?” 丁芷君叹道:“这人死不认罪。” 端木雄点头道:“好,你把孙浩带到这儿来,我亲自问他。” 丁芷君象是怔住了,好一会儿才笑道:“这人大逆不道,教主还见他作什么?” 端木雄淡淡地道:“我是不是要先向你说明理由?” 这话说得虽轻,丁芷君却连冷汗都下来了,忙道:“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去办。”那敢再停留一刻,疾步退了下去。 走出门口,便召来当值的两名执事,问道:“今天怎么会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两名执事大眼瞪小眼,好半天才道:“刚才是教主喝茶,忽然问起一些老仆的事,后来,又派人去叫几个长老过来,正巧那几个长老不是被外派,就是牵涉到孙浩一案中,所以教主就不高兴了。刚才,教主让我们去请所有的护法与堂主们都到这里来。” 丁芷君忙道:“你们可派人去了?” 那两名执事道:“丁总管你又不在,我们怎敢违令,已派人到各处去了。” 丁芷君跺脚道:“糊涂东西,怎么不先来问过我?” 那两名执事道:“方才丁总管你又不在,教主亲自吩咐的事,我们怎敢迟缓!” 丁芷君气得骂道:“混帐!好,好你们倒真是我调教出来和好手下呢,这事且先记下了。现在,你们两个亲自去,在门口守着。所有来的人,都让他们立刻去灵凤宫,就说教主已经去云副教主那儿了。记住,要堵住所有的人,不管用什么方法。若是漏了一个进来,见着了教主。你们两个,就自己准备棺材吧!”她声色俱厉地扔下这几句话后,便径直去了。 第16章 魔教之主 端木雄看到孙浩时,也有些吃惊了。孙浩落在以悍硬出名的石敢当手中,几经审讯,早已只剩下把骨头了,若非是孙浩他还有活着的价值,早连这把骨头也不没了。尽管来之前,已去掉刑具,换了衣服,收拾了头脸才送到教主面前,但仍然是奄奄一息了。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端木雄一怒之下,两名押送的教徒立刻从室内被打得飞了出去。还总算是教主手下留情,没要了他们的性命。丁芷君根本就连人影也不见了,才不会呆在这儿作端木雄的出气筒。 端木雄看着孙浩那可怜的样子,不禁又生怜悯之意,对孙浩的罪状,也不觉得是不可饶恕的了,也想知道孙浩为什么会做下这等事来。难道自己真的是被云无双蒙蔽了吗?只是他脸上仍不显露出什么来,哼了一声道:“孙浩,听说你拒不认罪。” 孙浩硬撑起精神道:“师父,弟子无能,让别人整到这种地步,实在有负师父英名。弟子纵背着这些罪名冤死倒也是小事,只是不甘心咱们天魔教就此落到这个女人的手中,”他咬着牙道:“不错,我是不服她作副教主,我是恨她,想要对付她,但我绝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师父您与咱们天魔教。不错,我是违抗了她的命令,又私自潜回教中,我是为了和盛总管商议怎么对付这个女人的阴谋诡计。这教中上下,也只为弟子与盛总管是一片忠心,为本教安危日夜在忧心重重。谁知弟子不慎露了行踪……唉,其实云无双早就一直对我进行监视了。开始是派那个叫鹂歌的丫头跟着我去昆仑。一路上就收买与分化我的青龙堂子弟,又处处以代表副教主而自居,越权指挥我的手下,甚至还想对我取而代之。我不得已杀了她之后,就想来和盛总管商量善后之计。盛总管对我来信说,为了本教安危,只有先除去云无双。可是当我依约去找盛总管时,却发现踏入了云无双的圈套。她们发现我回来了,就在我去找盛总管之前杀了盛总管,然后就栽脏嫁祸给我。因为她们知道,我私自回教,本来就犯师父您之忌,我的话,教主一定不会相信。更为恶毒的是,她们又不杀我,只是要借我的案子,来杀更多的人。这案子虽说是石敢当主审,但他却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而已。今天造一个罪名,就牵连几个堂主。明天安一个罪名,又害死几个长老。师父您看,咱们原先的十大长老,十六护法,四大堂主,八方分堂主,如今还剩下多少老兄弟?十大长老,只剩下四人了;十六护法,死了九个,她又将自己的四个侍女补进去充任,其他的人也都是她的心腹;四大堂主中,弟子已经是这样了,剩下的三个,都是她的掌中物,莫易更是死心塌地;东、南、西、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这八方分堂,已被她使借刀杀人,命令去硬攻九大门派,火拼掉只剩下三个分堂了。是,虽然听起来战功辉煌:九大门派,灭了峨嵋、唐门、南海、昆仑、青城等派,又收伏了排教、百毒教、霹雳堂、巫山门等教派,教众也从原来的五千人增加到现在的一万多人,本教确实强盛了。可是强盛的是云无双,而不是师父您。咱们原来的五千人都是绝对一心一意效忠师父的,可是现在这五千子弟兵只剩下了两千多人。现在的教众心中,只有云无双教主,而无教主您了。教主,趁现在尚为进为晚,总坛中各长老,护法还是咱们的老兄弟,咱们杀了这妖女,东山再起吧!”孙浩痛心泣血地说完这一番话后,再也支持不住了,一口鲜血狂喷了出来,仰天而倒。 端木雄一手扶住,另一手将一粒药丸塞入孙浩的口中,坐到他身后,为他运功疗伤,只待孙浩稍有好转,便停手了,道:“你的伤虽重,一时也无碍。我的功力尚要用来对付云无双。” 孙浩喜道:“师父,您终于下决心要对付她了?”端木雄点头道:“我原也没打算这么快就除去她。但你莫以为师父真是老糊涂了,由得她胡为。我已经让石敢当召集总坛内人手,待各堂主,长老们一到,再召云无双进来,就废了她。”叹道:“若不是她野心毕露,我也不会现在就下手了,毕竟她也为本教立下过不少功劳。” 突然之间,窗外却有人道:“难为教主心中还有我这点功劳呢!”说着,云无双已经带着无数紫金卫士,大踏步走了进来,一挥手,紫金卫士已各就各位,包围了整个虬龙殿。丁芷君紧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一脸肃穆。 端木雄缓缓地站了起来。他身形高大,这一站起来,便如天神般威武,气势逼人。丁芷君只不过站在云无双的身后,便已觉有一股沉重的压力,令自己呼吸都急促起来。而端木雄的这股气势,却是正对着云无双而发的。 云无双笑道:“教主是在等人吗?” 端木雄淡淡地道:“既然你已经来了,就不必等别人了。” 云无双道:“你要等的人现在都在灵凤宫,你是不是很失望?” 端木雄冷笑道:“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把希望托付在别人身上的人,何来失望?” 云无双笑道:“要是他们听到你这一番话,却一定是很失望了。你知道你为什么留不住属下的心,因为你一直摆明了不重视他们,不把别人放在眼中。一直以来,只有你自己最高明,刚愎自用却自以为明察秋毫,唯我独尊,所以你注定会象现在只剩下孤家寡人。” 端木雄冷笑道:“难道你重视过别人?” 云无双道:“你我都一样,谁也没把别人放在心上。反正现在也没有外人,咱们也是撕破脸了。不错,我也未必重视他们,但我却可以在表面上装出重视的样子,其实他们要的也不多,只要有这份表面功夫也可以了。更重要的是给实惠,真金白银地付出来,给予他们实在的权力。他们真正忠心的也只有金钱和权力,他们也只忠心于给他们这两样东西的主人。能入天魔教的人,他们的欲望都比别人要强得多,这也是这天魔教不同于那些假正经的九大门派。只可惜这二十年来,坐困天魔谷,他们却不能从你身上得到更多。” 端木雄冷笑道:“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对你又能有多少忠心?” 云无双道:“你用了三十年时间培养教众的忠心,却敌不过我这两年时间的收买。我不妨告诉你,这种人的忠心,我根本不稀罕。我只要交易,用我手中的金钱和权力,买他们的效力疆场,买他们的武功和性命。这场交易中,我胜了,你败了,纵然你做了三十年的天魔教主,却还不如我更了解你的手下,你现在,只剩下个空壳子了。” 端木雄大笑,笑得须发箕张,这笑声声震石壁,孙浩身受重伤,丁芷君武功低微,两人只觉得胸腹间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过。端木雄大笑道:“三十年前,老夫已做上这天魔教主,这三十年来,风云聚散,经历无数,仗得不是别人,仗得是老夫自己的一身本事。你这小小女娃儿,自恃一点小聪明,就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也未免将你自己看得太高了些。” 云无双精神一振,眼中也发出锋利的光芒:“久闻教主昔年以独足铜人打遍天下,有神力天魔之称。我自练成无双刀法以来,亦久欲找一个好对手了。好,今日,咱们就以自身武功一见高下吧!” 端木雄直视着她:“无双刀法?你竟然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于这刀法?” 云无双缓缓地举起刀,凝视着它,道:“这把刀,已经不是昔年天魔教的故物了,那把刀虽好,终是上百年前的故物了,锋芒杀气,都不如往昔了。我破唐门,得到当代铸剑大师唐不弃,在云海山庄的废墟,重铸此刀。唐不弃采五金之英,用天池之水,地泉之火,以当年一战中亡者残骸,在天地之间阴阳同光的一瞬间,群鬼百神齐聚,再加上云海山庄一百二十三个不息的亡魂,终铸成此刀。开炉之日,苍穹雷霆大作,此刀破炉而出,掌炉的十名童子即被它杀气所逼,心胆破裂而死。刀秉灵性,无人敢近,我以自身心血喷出,方镇住此刀,为我所役。此刀中有我云海山庄一百二十三条不息的亡魂阴灵,又有我自己的心上之血,从此与我心神合一,鬼神莫敌。此刀受怨魂所聚,刀一挥出,云海山庄百多条怨魂即随刀而出,将对手一齐带入十八层地狱。刀,是无双刀;刀法,是无双刀法。我必胜,因为,我不是我一个人。当我出刀时,我代表的是云海山庄的一百二十四个怨魂。” 端木雄沉声道:“一百二十三?一百二十四?” 云无双道:“第一百二十四个,是我!” 这句话别人或许不明白,端木雄却是明白了,至死地而后生,云无双已将自己置于一个亡魂的位置,所以,她不惧败,更不惧死。 云无双说完这句话之后,空气忽然沉静了下来,彼此都已不再须要说话了。房内弥漫着一股杀气。 端木雄气势逼人,如同一头雄狮;云无双锐利孤冷,却似一只黑豹。 端木雄与云无双仍在对峙,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 丁芷君全神贯注地看着两个人,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快。 但对峙着的两人,却只看见对方的眼睛。他们只盯住了对方的眼睛,用一切精神来盯住了对方。全身心只凝聚成一个念头,仿佛连其他感觉都消失了。 夏天气候炎热,丁芷君看着看着,冷汗把衣服都打湿了。这时候,忽然有一只蚊子“嗡嗡”地从窗外飞了进来,正从两人对峙之间飞过。 这一刹那,两人立刻同时出手。 端木雄手中的独足铜人达八十多斤,再加上他自身的功力,任何物体都一触即成粉碎。 云无双的无双刀却带着无穷的邪气和杀气,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一种自杀式的悲壮。 他们之间的武功,已经超越了普通武功那一招一式。没有虚招,每一招都是必杀之招;没有实招,每一招发出之后,都可尚有无穷的变化,谁也不能预料的变化。 无双刀出,如一道黑色闪电;端木雄暴喝一声,独足铜人直劈向无双刀。独足铜人的去势正与无双刀的去势在同一条直线上。眼看两兵器就要相击,不是云无双与她的无双刀都被击得粉碎,就无双刀将独足铜人和端木雄都劈成对半。 就在刀尖触到独足铜人的一刹那…… 并没人想象中的石破天惊,刀尖轻轻地点在独足铜人上,就沿着铜人身上划进去,就象是在山间穿行一样。这么凶猛的刀势,突然就举重若轻地化为晴蜓点水似地轻盈,云无双也似羽毛似地附于刀上。独足铜人的千钓之力击过去时,却只是击了个“空”。 这千钓之力一击不中,无双刀却已是顺着铜人划向了端木雄。这时,端木雄却突然放手,弃兵器独足铜人,然后一拳击出。无双刀带着云无双的所有重力都集中在独足铜人之上,陡然间失重,云无双已中了端木雄一拳。 云无双就象是一只风筝一样飞了起来,贴到了墙上,她全身就象一张纸一样贴到了墙上,顺着墙壁滑了下来。然后,用最硬的花岗岩做的石壁就塌了下来,象一堆面粉似地塌了下来,或者说这而石壁本来就是面粉做的,云无双一碰,就变成了一堆粉末。 这一拳集端木雄毕生功力,云无双若是硬接,只怕也不是血肉这躯可以得下的。云无双只是在那一刹那,将这一拳之力,全部都转移到石壁上。所以,她是“贴”在石壁上,“滑”了下来,将这一股重力,用最大面积化解在石壁上。饶是这样,她也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端木雄又与云无双重新对峙。端木雄看着云无双道:“佩服!”这是指云无双化解他的拳力。 云无双也看着他道:“彼此!”端木雄能在那一刹那弃独足铜人,出拳,也的确不是普通人能有的变化。 这一刻的形势又与刚才稍有不同。端木雄手中已无兵器,但云无双却也受了内伤。这一战的结果,更加让人难以预料。 石室却在继续下塌,忽然一声暴响,尘土飞卷,两人已是失去了踪影。丁芷君忙循声而去,两人已经在虬龙大殿内继续激战不止。 虬龙大殿内,杀气激荡,谁也不敢借这个胆子进去,只在外面不安地等候。 突然一片寂静,寂静地叫人不安,叫人害怕。也不知过了多久,间或也有一两声声音。 声音又停止了。殿门突然开了,云无双出现在殿门外。 丁芷君长长地吁了口气,一颗心又回到原位了,整个人松驰下来,全身都似要瘫了。这一场战虽不是她在打,她却比自己作战还要紧张万倍。沉默了一会儿,众人才如梦初醒,暴发出一声欢呼:“云教主胜了,云教主战无不胜,云教主天下无敌。” 云无双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都下去罢!” 丁芷君乍一回过神来,立刻站了出来,大声道:“紫金令卫士,一队封锁谷口,二队,三队去包围各处,不准任何人走动,四队,五队去把守灵凤宫,把每个人都分开看守,六队把虬龙宫所有的人都关押起来,在宫外守守,听候命令。”一连串的号令发出,所有的人都散开了。 丁芷君忙走到云无双的身边,云无双低声道:“你扶我进去,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丁芷君扶着云无双,只觉得她的身子无比软弱,只扶到侧房中这几步距离,一进门,云无双一口鲜血狂喷,脸色已变成死灰。丁芷君自跟随云无双这些年来,还真是第一次见她伤得这么重,忙叫道:“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她随云无双多年,也略懂医道,当下连忙取出云家秘制之药“百花回天丸”给她服下,为她运功疗伤。 云无双睁开眼睛,低低地道:“去把端木雄关入地牢,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在此自行运功疗伤,你去准备药物。”丁芷君连忙应令而出。 却说各堂主,长老等接到端木雄的命令前往虬龙殿,走到殿外,却被人挡往灵凤宫会合,等他们分批到灵凤宫时,每个人都各自被安排在一个个房间中让他们耐心等待。每当他们询及事情的原因发及教主何时才能接见他们时,守门的弟子总是非常彬彬有礼地劝他们耐心等待。当他们看到层层森严的守卫时,更加茫然惊恐了。但是谁也不也贸然轻举妄动。 过了一夜又一夜,已有脾气暴燥的人忍不住与守卫发生冲突了。正在这时,“咣、咣、咣”三声沉重的钟声传来,众人都停了手,惊疑地看着虬龙殿的方向。这是震天钟响。在这天魔谷中,除了过年,震天钟只在三十年前响过,那是端木雄做教主的时候。 丁芷君带着一群紫金卫士出现,高声道:“教主有令,各位堂主,长老们到虬龙殿朝见。” 当众人到达虬龙殿时,发现值殿守卫都换成了身着紫衣的紫金卫士们。怀着不安的心情,众人进入大殿中,朝上一看,大吃一惊,坐在正中宝座上的人,已经不是端木雄,而是副教主云无双。玄武堂主莫易和总管丁芷君,一左一右站在她的身后。 白虎堂主石敢当率先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教主呢?” 云无双沉声道:“石堂主,请你站回你的位置,现在我要宣布教主的令谕。” 听了这话,众人才都分班排列整齐了。云无双对莫易轻点了一下头,莫易道:“老教主有令谕:因老教主身体不适,要闭关静养,所以特将教主之位传于副教主云无双,望各位兄弟们尽心辅佐。从今日起,云无双便为本教教主。” 众人大惊失色,议论纷纷,不知如何是好。石敢当大声道:“教主在哪里,为什么不由教主亲自来宣布这个命令?”大家心中又何尝不是想说出这句话来,只是慑于云无双素日之威,不敢出言,乐得由石敢当来作这个出头鸟。 丁芷君走上前一步道:“石堂主,老教主为本教大业,也辛苦了三十年了,也该让他老人家好好休息了。现在他老人家已经前往名山胜景,颐养天年。石堂主,你纠缠不休,是何道理,难道你敢抗命。” 云无双举手止住了丁芷君之言,道:“各位堂主,各位长老,本教大业,任重而道远,我需要各位携手合作,如同以前各位辅佐教主一样。我相信各位心中和石堂主一样都有许多疑问,教主留下一样东西,石堂主,你走上来仔细看一看,就能明白教主的意思了。” 丁芷君捧出一个长盒,石敢当走上台阶打开一看,全身都僵住了。盒内只有一样东西,就是一具对半裂开的独足铜人,这独足铜人是端木雄的随身兵器,从不离身。武林中人视自己的兵器如同性命,常有什么如:“人在刀在,刀亡人亡”之类的话,兵器残破而且落在别人的手中,那么这兵器的主人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那一刹那,石敢当心中已闪过了无数念头,宣布与云无双一斗?他能是云无双的对手吗? 他毕竟是天魔教的白虎堂主,立刻冷静下来,什么教主去颐养天年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云无双明白,他也明白,在场的许多人心中都明白,可是连教主都不是云无双的对手,再添上他一个人又有什么用?他亲眼看到过孙浩的下场,绝不愿意自己去成为第二个孙浩。再说,这两年来,云无双已经是实际指挥天魔教的人了,作为云无双的手下,他钦佩云无双的才智能力,见识不凡,积威之下,他知道自己也是无力改变什么了。 这么多的念头在他的脑中闪过,也只是片刻的事,石敢当抬起头,正看到云无双锐利的眼神,立刻低下头,将盒子交回给丁芷君,退后道:“属下明白了,属下石敢当参见教主,属下真心拥戴教主,自此之后,永远效忠教主,誓死相随,绝无二心。”他决断也是极快,这番表白忠心之语,说得足足比对端木雄还要更加多了十倍的忠诚。说完,在石阶下率先跪倒,行大礼参拜朝见新教主了。 莫易,丁芷君一见,也立刻走到他的身后跪下道:“属下参见教主。” 众人见石敢当态度突变,不知所措,有的也立刻随之跪下,大声叫道:“属下参见教主。”有的犹豫着跪下,也有的尚站着不知所措,被身边的人一拉也顺势跪下了。一时间,殿内黑压压地跪了一地,齐声呼叫道:“属下真心拥戴教主,参见教主,教主英明盖世,威震武林,一统江湖。” 这一日,云无双正式成为天魔教教主,时隔云海山庄大火之夜,正好是六年零三个月。云无双发布命令,改虬龙殿为朝云殿,灵凤宫为无双宫。封莫易为副教主,石敢当升任青龙堂堂主,原青龙堂副堂主刘石田因在对孙浩一案中有功,升为白虎堂堂主,苗思诗仍为朱雀堂堂主,加兼任总护法,万天聪为玄武堂堂主,丁芷君为教主禁卫军紫金卫队首领,称紫金令主,兼白虎堂副堂主。幽灵三姝中剩下的二人:露儿和采冰则为紫金卫队副首领,总坛护法。 之后,天魔教所有教众被集中进行整编,训练,由副教主莫易带领四大堂主负责。云无双则闭门疗伤。 云无双房中,丁芷君进来道:“属下向教主请罪,属下一时疏忽,让孙浩给逃走了。” 云无双问道:“怎么逃走的?” 丁芷君道:“那天教主与那端木雄决斗,属下全神贯注,竟未注意到他。后来,派人寻找时,在端木雄的房中找到一条地道,直通教外。那天情况混乱,他可能就是趁乱从地道中逃走了。” 云无双并不在意:“孙浩已经完成了他的作用,死活都没有什么价值了。只是,切不可再让端木雄出什么事了。所有谷中的地道,你都要查明封死了,知道吗?” 丁芷君忙道:“属下已经把地道都封死了。至于端木雄,属下将他关入地牢中,用千斤寒铁打造了铁链锁住,那地牢有十重门,每一重门都有高手把守,还在四周埋了炸药,端木雄就算能逃得出,也没命离开。” 云无双道:“留在这儿,终是不安全,过段时间,再将他移到别处去。” 两个月后,云无双再次传下令谕,改天魔教为无双教。来年正月初一,正式举行开教盛典。 丁芷君虽已有职司,每日发号施令,忙得不可开交,但她仍是每日早晚,必过来服侍云无双,并报告情况,听取指示,从不假手于人。 这日,云无双召见她,并迸退左右,淡淡地说:“阿芷,有一件事,我要交待于你,此事除你之外,不许有第三个人知道。” 丁芷君惴惴不安地问:“但不知教主有何吩咐?” 云无双道:“我要出去一趟,大约十天左右,这十天,你就留在这儿,对人就说我闭关练功了。” 丁芷君忍不住问:“教主,您要去哪儿?”云无双站起来,眼光似看到极遥远的地方,缓缓地道:“正月初一,无双教就正式成立了。在这之前,我要去见一个人,一段过去。”她的眼中,流露出一种空虚和寂寞,也有一点缅怀追忆和温情,一种丁芷君已久久未见的人的感情,而不是她这些年来惯有的,在魔教,魔刀中熏砺出来的魔性与杀气,冷酷、精明和残忍。 丁芷君低下了头,因为她突然发觉,自己也渐渐消失着一份人的感情。她暗暗咒道:“魔教这个地方,当真不是人呆的。”如果在这儿,你要做一个“人”,那你必然活不长。可是长久为魔,迟早有一天会发疯的。 第17章 旧梦依稀 小镇,长街。长街的尽头,是太白酒楼。罗飞又来到了这儿,想起五年前在这儿发生的一幕,恍如隔世。 他站在楼下,想着五年前,云馨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五年来,物是人非,太白酒楼也早已换了主人。他抬起头,看到那排长窗仍然开着,透出一片灯光。整个酒店空无一人,只有那间房间有灯光。 罗飞上楼,楼上也没有人,只有那间房的灯光,透过帘子射出来。 罗飞掀开帘子走进来,只有一人在独自饮酒,罗飞道:“檀兄,是你?” 檀中恕回头来,笑道:“你来了,怎么你反而迟了。” 罗飞道:“檀兄,你约我来,我岂敢不来。” 檀中恕露出诧异的:“怎么,不是你约我来的吗?” 罗飞奇道:“当然不是我约你来的,真奇怪,今天这儿怎么其他人都不见了。” 檀中恕道:“不错,我刚来时便这样了。我一走进来,只看到这个房间有灯。酒席已经布置好了,还是热的,还放了三副碗筷。酒楼中一个人也没有,连店小二也不见。” 罗飞一震:“三副碗筷,你,我,还有一个人,是谁呢?”两人目光相接,同时道:“难道是她?”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个人,可又不敢想象下去。只是互相呆望着。 “是我。”内室忽然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接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罗飞与檀中恕两人“啊”了一声跳起来。一个碰翻了椅子,一个撞在桌子上,差点跌到,接着就是张口结舌,呆如木鸡。 云无双一身紫衣,黑色披肩,衣质非丝非绢,光华隐隐流动。长身玉立,一双秋水冷如霜冰,偶而闪过刀锋的光芒,嘴角有一丝冷笑,神情似讥似讽。虽早已不是五年前的落魄,却反而更增加一份神秘。 她径直走到桌前,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微微一笑道:“故人相见,不该喝一杯吗?” 罗飞嘶声道:“云馨,是你——”他不能置信地摇摇头,一时间脑中混乱不堪,只叫得这么一声,便说不下去了。 云无双脸一沉,冷冷地道;“云馨已经死了。现在,我叫云无双,希望你记住这点。”转向檀中恕,恢复语调:“还认得我吗,檀大哥?” 檀中恕抑止住激动的心情:“五年了,你、好吗?” 云无双淡淡地道:“我再好也好不到哪儿,你们呢?” 檀中恕叹道:“五年了,真是一言难尽。云姑娘,罗兄,我们还是坐下来慢慢叙吧!” 云无双依言坐下。罗飞仍是怔怔地看着云无双,失魂落魄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檀中恕问道:“云姑娘,今天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吗?”云无双点了点头,并不说话。檀中恕欲言又止,只问道:“云姑娘,你为何改了名字?” 云无双轻叹道:“我要把过去的一切,连同云馨这个名字都一同埋葬,你以后,也就叫我云无双好了。” 檀中恕感慨地道:“这也难怪,过去实在是有太多的不愉快了。自从五年前你不辞而别之后,我们都一直在寻找你。两年前,听说苏州曾有你的行踪,可我们赶过去时,又迟了一步,也不知道究竟是与不是。” 云无双道:“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时隔五年,我们还能再见面,当痛饮一大杯才是。”说罢,给每个人都酌了一杯酒,率先一饮而尽。檀中恕与罗飞见此,也默默陪饮了一杯。 云无双将杯一掷道:“今日我们重聚,又不知明日如何,或许是天涯分离,相见陌路了。” 檀中恕一怔:“你还要再离开吗?”云无双道:“我一个人都这么多年了,自然是要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罗飞突道:“我不会再让你走的。”他站了起来,笔直走到云无双面前道:“云馨,五年了。不,从云海山庄开始,已经六年多了,飘泊六年了,云馨你还要去哪儿啊!” 云无双站起来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字地道:“你以为你可以留得住我。” 罗飞身子一颤,脸色苍白,仍然坚持道:“我知道,所有的过错都在我,是我辜负了你,是我害得你家破人亡。所有的一切,我都是无可辩解,我不能为自己作任何解释。云馨,早在云海山庄大火之夜,我就该以死相谢。可是我却没有死,既然没有死,我就要找到你,你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自那一夜之后,这六年来,我也是无时无此不是生活在地狱中。我知道,你心中痛苦,因为你的心中有恨,如果杀了我能够消你心头之恨,那你就杀了我吧!”说着,拨出自己的剑交给云无双。 云无双退了几步,脸色也变得苍白了,她的话如同从寒冰中发出,冷得吓人:“你真的可以视死如归,难道你在这个世上就再无牵挂了吗?你不顾及你的师父,你的妻子?” 罗飞心中一痛:“不错,我的确有我的师父,我的妻子。可是我最对不起的是你,没有我,他们也一样过得下去,对你,我只有以死相还。” 云无双可以冷血地杀死许多不相干的人,可是面对罗飞,她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这个手;云无双可以在天魔教面对群魔应付自如,指挥如意,可是此情此景,却叫她方寸大乱,什么冷静精明都没有了。 云无双无奈地将剑往桌上一拍,不禁悲从中来,她看着罗飞道:“罗飞呀罗飞,你既已负我,为什么你也会如此痛苦。我宁可你负我到底,宁可你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恶人。你利用我,你害我全家,你另娶新欢,你名成利就,你春风得意。我宁可你是这样的人,我也好彻彻底底地恨你,痛痛快快地去向你报复。可是你却不是,到头来,你也不过是受命运摆布的可怜人罢了。罗飞呀罗飞,你让我既不能再爱,也让我不能再恨,恨不起来呀!” 檀中恕走上前一步,道:“云姑娘,你别这么伤心。” 云无双嘿嘿笑道:“我的心已无可再伤,我也早就没有心了。你放心,我不全再有事了,这么多年,我一个人也过来了。罗飞,你走吧,我不恨你,这些年来,魑魅魍魉,我也见多了。你也不必,再把我当成是一个你必须背负一生的罪责,不必再一心一意地去寻求赎罪,有罪的,并不是你。话已尽,我要走了。” 罗飞嘶声道:“五年前,我没能留住你,今天,我怎能再让你走?” 云无双摇头道:“若五年前你能留下我,那一切也许都会不一样了。五年的时间,改变了很多事。五年前,你不能留下我,现在更不能改变什么了。” 檀中恕再走上前一步,问:“云姑娘,我们是真心想要照顾你的。” 云无双道:“我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了。檀大哥,为什么你还在江湖上流浪,为什么不回家?” 檀中恕轻叹道:“我飘泊已久,反而不敢回家了。” 云无双看着他,见他脸上已有风霜之色,心中暗叹:“这又是一个为我所累之人。平生行事,从来都是只有天下人负了我的,独有这个人,却真正是我负了他。”她看着檀中恕道:“你有父有母,还是回家去的好,天伦之乐,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份福气的。”她转向罗飞道:“你,和你的家人,也尽早远离江湖这个是非之地,从此不要再出来,也不要再听江湖中事了。江湖中要有很大的变故,你们最好现在就退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过问。别问我原因,就当是我最后对你们的要求。” 檀中恕震惊地道:“云姑娘,你这话我们不明白。” 云无双淡淡地道:“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都是一样,我已经说得太多了。”她自酌一杯,一饮而尽,转身自去了。 罗飞迈上前一步,想要住她的衣袖,竟抓了个空,眼看她衣袂飘动,忽然不见了,竟无法留得住她,更加是无法追赶。那一刻,竟觉得今晚的一切,都如梦如幻了。 罗飞与檀中恕两人面面相对。好半天,檀中恕才道:“她——” 罗飞也正好道:“她——”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罗飞沉吟道:“檀大哥,你有没有觉得,云馨她变了许多。” 檀中恕叹道:“五年了,沧海桑田事变幻。她必是经历了许多变故,我觉得,她变得太神秘了。” 罗飞道:“不错,以我的武功,竟无法留得下她,甚至连她的衣角也摸不着。她本是不会武功的呀。你说,两年前在苏州出现的是不是她?” “很有可能。当时我们不能确定,是因为传闻中的她并不叫云馨,而且武功高强。现在这两点,都由她自己出现证实了就是她。她说云馨已经被埋葬,她现在叫云无双。还记得她刚才说的话吗?” “哪句话?” “江湖中要有很大的变故。” “不错,她还让我们退出江湖,不要过问。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她好象知道些什么,却又不说出来。你是江湖中人,你猜,会是什么事呢?”檀中恕问罗飞道。 罗飞沉吟道:“我想也有可能,最近江湖上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许多事,我师父师叔他们也为此忙得焦头烂额,同门中也有许多师兄弟遇难。我看,江湖中是要有大变故了。” 檀中恕皱眉道:“我忽然有个感觉,你说,这件事会不会与云姑娘有关?” “云馨?你怎么会想到她的?” “我也说不上来,可能因为死的人中,有许多曾参预云海山一役。也可能是她刚才的言谈举止,尤其是她的眼神,令我觉得很可怕。我觉得,分别五年,我们对她所知道的太少了。” 罗飞道:“虽然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五年来,她去了哪儿,做了些什么事?但我知道她的本性善良,在黄山,她能对一个陌生人舍命相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相信她不会变到哪儿去。再说她又不过是个弱女子,又能做出些什么事。也许,她不知在哪儿听到些什么消息,才来告诉我们吧!奇怪,她又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一身武功?不过,我不明白的是她的态度。上次她是满怀恨意地离开,为什么这一次她又主动约我们见面呢?” 檀中恕沉吟道:“或者,她是想向过去作一个告别吧!对了罗飞,关于她的劝告,你还是认真想一下吧!我也要回家去了,毕竟,有家可回,还是好的。” ※       ※       ※ 不错,云无双的确是向过去作了一个告别,她心中,已经再无牵挂了。 云无双悄然走返回无双宫,走入书房,她怔住了。房内不是丁芷君,却是莫易舒舒服服地坐在太师椅上。见她进来,莫易笑道:“你回来了。”站了起来。 云无双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莫易笑道:“我来找了你好几次,阿芷总说你闭关了,我趁她给我去倒茶,就到密室里看了看,就都知道了。反正阿芷总有事要忙,要出去,我就在这儿给你守门。” 云无双无奈道:“你总是有办法的。”无双宫虽然守卫森严,对于莫易来说却形同虚设。从含露开始,无双宫的侍女们最大的话题就是这位风流倜傥的莫副教主,连一向要效法云无双冷静无情的丁芷君,也拿他没办法。 莫易没问云无双去了哪里,云无双有她的隐密,别人动不得,别人说不得。否则,就象动了逆鳞,她立刻就会翻脸无情。 莫易只是走过去,温柔地帮她脱下披风,道:“无双,这几日,你又瘦了。” 云无双淡淡地道:“是吗,我倒不觉得。” 莫易道:“无双教开教大典在即,你的目标就要实现了,你高兴吗?” 云无双微叹道:“我的目标,并不只是一个教主之位。” 莫易问道:“无双,你离你的目标到底还有多远,还有多久,你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呢?” 云无双不悦道:“莫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易双目炯炯地盯住她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我象个傻子。我莫易在女人面前从来没这么委屈窝囊过。自从遇见你以来,我疏远了其他女人;我帮你组织幽灵山庄;我将你带入天魔教,还让你地位在我之上,甘心为你的事业尽心尽力;我为你断了兄弟情份,助你对付孙浩;甚至,还不惜为你背叛师父,把本门武功心法告诉你,否则,你做不了教主。当初,你说你需要我帮你,我就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答应了你,为你毫无保留地做一切事。可是你却从未把我放在心上,甚至到了现在,你对我还是没有半点温情。两年多了,我对你所付出的一切,你难道视而不见吗?” 云无双不动声色地听完他说这一番话,并不阻止,也无怒色,却更没有半点感动,待他说完,才道:“所以,你后悔了,你后悔你为我所作的一切。莫易,从头到尾,我没有勉强过你,一切都是你自愿的。现在,你若要反悔,我也不勉强你,外面还有许多女人在等你。你仍是副教主,位高权重,你所付出的一切,我并非视而不见,我会对你有所偿付,你可以向我要求权力、美女、武功秘芨、黄金珍宝,可是你不能要求不可能的东西,比如说感情,象我这样的人,已经没有感情了。你不是端木雄,也不是教内的其他人,我不想骗你,因为我不想算计你。我可以视你为知已朋友,为共创大业的伙伴,但再无其他。” 莫易呆在那儿,呆了半晌,突然大笑起来:“报应,真是报应,我莫易平生,负过无数女人,想不到最后竟也会栽到一个女人的手中,还会栽得这么惨。可是我告诉你,无论如何,我并没有后悔过我为你所付出的一切,”他有些自傲地说:“因为你是个值得的女人,我莫易从来没有后悔的事,我付出的感情,也不会收回。你知道吗,孙浩曾经找过我,他对我建议,想要得到你的心,最快的方法,就是先得到你的人。在你身边这么久,我曾有过许多机会下手,我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我有我的骄傲,我不甘心。可是现在我想问一问你,如果我这么做了,你会怎么对我?” 云无双的眼睛就象是鹰:“不错,你是曾有许多机会,那是因为你没有动手,如果你敢有此念头,那么你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莫易大笑道:“我明白了,你果然是个无情、无心的人,我明白了。”转身欲走,又止步道:“你将我师父如何处置?” 云无双缓缓地道:“你关心吗?” 莫易摇头道:“我自一入谷,师父就教我们,每个人都只为自己而活,除了我自己,不必去关心任何人。只有自己才能对自己好,他人皆地狱。天魔教内每个人都是只关心自己以及绝对服从命令。若不是教中人都只关心自己,你也没有这么快就能达到目地。因为天魔教本来就是礼崩乐坏,百无禁忌之地,这里没有九大门派的循规守礼,古板做作,却有更多的肆无忌惮。我与他之间,本来也没有多少特别深厚的师徒情,但他毕竟是我师父,希望你别做得让我太难堪。” 云无双点头道:“你放心,毕竟我是从他手中接过权力的,我也不会太无情。我没有杀他,只是送他到一个风景优美的山谷,让他去颐养天年。送他走之前,我曾去见过他,并告诉他,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是从他所说的把一切礼法道德仁义都踩在脚下做起的。在这一点上,他也算我的师父了。” 莫易沉默片刻才道:“他这一生,奉行为达目地,不择手段,也教别人这么做,到头来,教出了一个无情的你,一个无义的我,反而先把自己给栽进去了。这还总算是他的教导有方。” 云无双也默然,过了一会儿道:“一切都已到了这一步了。你去让大家准备一下,并传书天下,无双教在正月初一正式成立。成立大典之后,我们就要入中原了,接下去你会很忙。我把含露和采冰这两个丫头赐给你,就算是我对你的心意,你去吧!”莫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明白她所能付与的,亦只能到这里了,无言退下。 第18章 血溅武当 太白楼一别,罗飞又回到了武当山。自从与吕青青婚后,他们就在后山瀑布边搭了间小木屋居住。武当山中,人来人往,他都不太关心。 在太白酒楼,云馨久别重逢,却又神秘地消失,令他的心久久不能平复。半是因为云馨的警告,半是因为自己太久的心灰意冷,他与青青商议,也打算离开武当山另迁别处。武当山虽是道家之地,但却因武当山这些年来领袖武林,而渐渐在有些名利争逐之地的气息了。 他正要离开,清虚子却派人来找他了。罗飞来到真武大殿,见武当三子都在,这便有些不对了,象是又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不仅是武当三子都在,而且近年来在武林中稍有名头的的武当弟子也都汇聚在这里了。只是客座上另有一人,三四十岁,看上去甚是精明干练,却象是刚刚大病了一场,容颜憔悴,面无血色,说话也是中气不足,仍是十分傲气。但瞧众人的脸色,仿佛他是今天的主角似的,只不过众人的脸上,却并无半分尊重的神情。 清虚子令罗飞走上前来道:“这位是天魔教青龙堂堂主孙浩孙先生。孙先生,这便是小徒罗飞。”罗飞心中一怔,九大门派视天魔教为妖邪之流,况最近又与天魔教多次有过争战,怎么这个魔头倒在武当被尊为上宾。 清虚子看出他的心意,道:“孙先生刚从天魔教中来,为我们带来了有关于天魔教的绝密消息。天魔教已经易主,而且对我们九大门派也在不断地进行残害,敌暗我明,天下要大乱了。孙先生弃暗投明,助我们九大门派做了许多事,挫败了魔教许多阴谋。关于孙先生带来的消息,罗飞,你也来听听。” 孙浩听到罗飞这个名字,就盯住了他不断地瞧看,罗飞虽与他不过是第一次见面,眼见此人却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好象看到了一条毒蛇爬在背上似地。孙浩看了他良久,又对清虚子道:“清虚真人,在下有一些事,想要私下对三位真人和这位罗少侠谈谈,可否?” 清虚子知道孙浩必是有一些更重要的事要说,心中了悟。点头对众人道:“方才大家都已经听到了许多事,现在都回去要各自谨慎,严防天魔教的行动!孙先生,请到内室一叙,罗飞,刚才你迟来一步,现在也跟着来吧!” 五人进了密室,孙浩不忙着说自己的话,却盯着罗飞问道:“在下有一件事,希望罗少侠能够坦白地告诉我。当年在云海山庄,罗少侠是否与那云仲武的女儿云无双有过私情?” 罗飞平生最不愿旁人提及的,便是这一段往事,对孙浩更是大生厌恶之感。只是他提到“云无双”这三字,却是大吃一惊,心中不禁想到那日云馨的话:“云馨已经死了,现在,我是云无双。”“我是云无双。”这话一直在他的心头缠绕,压下心中的厌恶,他谨慎地答道:“我是曾经认识过云仲武的女儿,不过,她的名字叫云馨。我并不认识叫云无双的人。” 孙浩截断他的话道:“名字可以改,我已经查过了,云仲武只有一个女儿,当年逃过了云海山庄之劫,那么就是她无疑了。她就是新近篡夺了我天魔教教主之位的那个魔女云无双。” 罗飞浑身一震:“你说什么,云馨是天魔教教主,这怎么可能?” 净虚子也道:“虽然云仲武是只有一个女儿,但我们也听说她不会武功,为人柔弱。孙先生能肯定你所说云无双,就是她吗?” 孙浩斩钉截铁地说:“没错,就是她。记得她当年刚入谷时,她对我师父说,她是云仲武的女儿,本不会武功,云海山庄事件之后,才开始练武功。她练的武功,就是传说中落在云仲武手中的‘无相真经’,她手中所持之刀,也就是那把‘天魔刀’。三年前,杀太湖船帮帮主龙标,丐帮长老鲁元,又欲杀虎丘山庄庄主刘汉山未遂的,也就是她。” 净虚子垂首道:“无量天尊,那一日刘庄主曾言道,被那人逃走,后患无穷,想不到一语成乩。” 孙浩道:“不错,刘汉山到底也没能逃脱那女魔头的掌握,在张家界被抓,受尽天下最残酷之刑而死。” 净虚子浑身一震,只低头轻诵佛号,一言不发了。 凌虚子听了这话,道:“这么说,这两样东西当真是在云仲武手中了,当年我们也没冤枉了他。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前些日子那‘无相真经’闹得全江湖沸沸扬扬的,又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就是云仲武的那一本书?” 孙浩道:“不错,她就是以这本真经为由,造出许多假经书抛在江湖上,引得你们自相残杀,她却坐收渔人之利。先是在幽灵山庄,她以这本经书,引诱武林人士来山庄夺宝,到头来不是被害,便是被她收为手下,有意又让某一些人拿走这些假经书,制造更大的混乱。” 清虚子皱眉道:“原来幽灵山庄事件,也是她在操纵?” 孙浩冷笑一声:“何止幽灵山庄事件,幽灵山庄事件不过是她的第一步试探行动。幽灵山庄事件的成功,使得她手段更加地老练狠毒了。把这假经书的作用,操纵得更大了。她故意让这经书落在唐门唐英的手中,借此挑拨峨嵋与唐门火拼,伤亡殆尽,被她一举拿下唐门和峨嵋两派,毒倒唐老太爷,杀害青石师太;昆仑派居然倾全派之力到南海剑派去抢这本假经书,到头来两派俱被消灭;她又将这本经书献给我师父,让他老人家一心一意地去练功,无暇旁顾,将教中大权都落在她手中。这些年来,江湖中所发生的种种事,你们都以为是天魔教所为,是我师父所为,其实都是她在背后操纵。” 武当三子听得目瞪口呆,魔教这些年来的这些行动他们固然是知道的,他们也知道端木雄的厉害,也当真只想到这一切与端木雄有关。却当真难以相信这一切都是出自一个才练过几年武功的女子所为。 罗飞按耐不住,首先冷冷地道:“孙先生,若非你在说笑话,便是你们天魔教中人全都是一群木偶。不要说这一切绝不可能是云馨姑娘所为,便是另一个女人,也绝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神通,难道以尊师天魔教主,以阁下等这么多魔头,都是可以任由她操纵地吗?” 罗飞之言虽然是太冲撞了些,不过武当三子心中,也确有些疑问,清虚子也并未阻止他这般说话。 孙浩叹道:“说来惭愧,我们虽然也是被你们称为魔头,比起她来却是小巫见大巫了。一入教,她就过地狱门,显示了她武功在我们四大堂主之上。灭了唐门与峨嵋之行,师父就升她做副教主,并授于她教主大权,她以她的美色迷惑我师父与师弟莫易,开始在教内为所欲为。只有我不为她所动,也反对她的野心,因为她的野心不仅是要消灭你们九大门派,也会对我们天魔教不利。所以她就设下陷井来陷害我。这两年来,不仅是你们九大门派伤亡很大,就是本教也折损了不少人手。杀人一千,自损八百,可是那魔女的势力却是更强了。我师父后来虽有所悟,想要制服于她,却反而受她暗算,落入那魔女手中,至今生死不知。我侥幸逃出来,来到贵派,为的是我们曾有过共同对付那魔女的合作,愿与贵派再次合作,剪除这个魔女。” 武当三子听完之后,净虚子叹了口气道:“无量天尊,若真是这样,江湖从此不得安宁了。” 罗飞听了这话,忽然想到的是另一句话:“江湖中要发生很大的变故,要立刻退出,什么都不要过问。”难道,这一切真的与云馨有关,难道一个天使,竟会变成恶魔。不管怎样,他是绝不会相信孙浩口中的那个魔女,会是云馨。在罗飞心中,桃云小筑中的云馨,永远是至善至美,纯洁无暇的。 清虚子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道:“孙先生曾大力相助我们对付魔教,在沅江铜仁一役,也多亏孙先生,才能大败天魔教。关于孙先生的提议,让贫道等再作商议之后,再与先生共议对付那魔女的事,如何?” 孙浩知趣地道:“掌门人有事,在下先告辞了。”站了起来。清虚子亲自送他到门口。孙浩低声对清虚子道:“恕在下多言,掌门人若真心要对付那云无双,令徒可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他起的作用,恐怕比你我都要大。”说罢,别有深意地看了清虚子一眼,抱拳而下。 清虚子凝神想了片刻,回身进内,见罗飞双眉紧锁,尤在苦苦思索着些什么事,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释然地。忽想起一事,问道:“罗飞,听说前些日子,你下山去了一趟,回来后,就想离开武当山,为什么?” 罗飞谨慎地说:“其实也没什么,青青想回华山看看她的师父与同门。而弟子想,弟子并非出家人,况且已经成家,久居山上也不太方便。当然,最后还是要请师父示下。”这些年,他也渐渐不再天真,也知道在师父面前该说些什么,保留什么。 凌虚子道:“我瞧这孙浩之言,也是不尽不实之处甚多。听说他离开天魔教时,就带走了一本无相真经,他入中原,所到之处,就有许多门派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想来,也是为了夺这无相真经,而互相残杀。” 清虚子道:“师弟,你又妄动无名了,这无相真经乃是害人之物,我们出家人,不该多去想它。”凌虚子自愧失言,低头不语。清虚子看着罗飞道:“罗飞,自从五年前你与那云馨姑娘分手之后,可有再见过她吗?” 罗飞心头大震,险些惊叫出来,师父怎么会知道自己与云馨见过面了,他正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作答才是,正在这时,一个小道僮进来,对清虚子悄悄说了几句话。清虚子点了点头道:“快让他进来。”罗飞暗暗松了口气,却不知清虚子何等精明,一看他的神色,便已知道答案了。 罗飞正要告退,清虚子道:“你且别忙着走,也一起坐下来听听。”心中却是暗叹道:“已经是这五六年了,罗飞尚未从那云家女儿的影子中走出,也当真是要叫他彻底醒一醒了。” 显见是武当三子的密议之事,却让罗飞也参加,罗飞陡然间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一个人走进内室。眼见这个人戴着草帽,穿着蓑衣,手中拿着扁担,就象是个送柴的樵夫,低着头走进室内。那人脱下草帽蓑衣,却露出一身绸缎衣服,又变作了商贾打扮。 那人转过身去,向武当三子行礼道:“师父,我回来了。”罗飞这才看清原来他间我是大师兄沈陆,虽然诧异到了极点,却不敢擅自开口。 见沈陆风尘仆仆,疲累无比。清虚子忙让他先坐下来喝茶。沈陆一口气喝下了一壶茶,方喘了口气道:“弟子奉命,入川中打听天魔教情况并联络峨嵋和唐门。入川中后,发现那儿已全部为天魔教控制,名门正派,无一遗留。天魔教在张家界逼迫各门派加入魔教。弟子乔装潜入峨嵋,青石师太已被天魔教云无双所害,峨嵋弟子也都被驱入天魔谷为役,峨嵋山中,只剩下几名老弱病残,峨嵋派已经完了。我又去了唐门……” 凌虚子问道:“唐门情况如何?” 沈陆摇头道:“更加不必提了,唐门已被天魔教收编了。唐门现任掌门唐英看了弟子呈上师父书信,不但不积极呼应,反而不顾灭门之耻,还说了许多令人气愤的话。” 清虚子道:“唐门掌门已经易人?那唐英可说了什么?” 沈陆道:“那唐英竟说:‘唐门现在自身难保,无意于为他人火中取粟。武当远在千里,唐门却在天魔教的手中,身为一门之主,只能将保全本门弟子性命为唯一之途。请转告贵掌门,我们只能对他说声抱歉了。” 清虚子与凌虚子对望了一眼,凌虚子问道:“那唐英多大年纪?” 沈陆道:“唐英是唐老太爷的长孙,曾化名为应少堂行走江湖,现年二十八岁。” 清虚子点头道:“二十八岁执掌一个大门户,果然心计了得。他这是独善其身,坐山观虎斗呢!若其他门派也学了他的样子,对付天魔教只怕还棘手呢!” 沈陆又道:“听说,天魔教已经易主,现任教主云无双。而且,还要把天魔教改名为无双教。现正以厚利高位,招揽各邪门外道入盟,苗疆四十八峒、排教、百毒教、巫蛊门、十八天煞星等都已归入天魔教,势力与以前相比,壮大何止十倍。” 清虚子点了点头道:“这么说,孙浩他说得倒并无虚言了。” 净虚子也道:“以他天魔教堂主的身份,又兼是正邪素来不两立。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来投向武当山了。” 清虚子喃喃道:“天魔教教主云无双,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呢?”转头向罗飞道:“罗飞,那云仲武女儿你该是最了解的,你看,会不会是他?” 罗飞断然道:“绝不可能。”心中却不免惴惴不安,那天云馨曾亲口说,她已经改名云无双,那天魔教教主云无双是云仲武之女,难道云馨真的做了天魔教教主? 不可能,绝不可能,就算真的二者是同一人,这些恶事也绝不可能是云馨做的,一定是天魔教那些恶徒利用她的名义,逼迫她做的。那日她前来向自己报信,也不知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想到云馨已落入天魔教手中,不知受了多少苦,不禁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冲入魔教,将云馨救出来。罗飞脱口而出道:“师父,弟子请命,带一队人马去天魔教荡平群魔。” 武当三子面面相觑,大伙儿为了防止天魔教扩张而紧张不安,罗飞倒忽发这惊人之语,冲入魔教,荡平群魔,凭什么? 正在这时,忽然有弟子匆匆来报:“回师尊,吕师妹失踪了。” 众人闻言不禁大惊,清虚子沉声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那弟子道:“方才有华山派的几位师姐来找吕师妹,弟子就带她们去后山。谁知吕师妹却不在,只发现一封信。”说着,拿出一封信。 罗飞接过一看,封面上书“武当罗飞亲启”,拆开信,信中写道:“若要见尊夫人,请到天魔谷一行。”信中夹着一枚银钗,正是吕青青之物,忙追问道:“你可看见对方是谁了?”那弟子摇了摇头。 罗飞心中着急,问清虚子道:“师父,你看是什么人干的?” 清虚子皱眉道:“今日武当,戒备森严,居然有人可以掳人而我们竟还不知道他是谁,岂有此理。” 净虚子心中也着急问:“师兄,对方为何要抓走青青?” 清虚子道:“我也正为此而不解,这人为什么只抓走青青,却要罗飞去天魔谷,难道,这事与那云无双有关?” 罗飞道:“师父,看来,只有我去一次天魔谷了。” 清虚子点头道:“为了青青,看来只有如此了。不过,你一路上要小心,天魔教诡计多端,蜀中防范极严,你决不可轻举妄动。” 罗飞离开武当,向蜀中而行。这次却不似六年前云馨失踪时这般不知所措了。一来是他这些年历练已多,二来,这次有了线索,不致于漫无头绪。 走了几日,这天,正在道边一座茶亭中饮茶,心中想道:“本来就算无此事,自己也要去天魔教查探云无双之事,只是此去蜀中,未免要处处落在别人算计之中了。” 正苦思无计时,这时见东边有一匹快马驰近,马上下来一个官差,大声叫道:“快拿水来。”罗飞心中一动,走上前问道:“官爷这是去哪儿?” 那官差横了他一眼,见他气势不俗,便道:“三百里快递,送信到云南。”罗飞点了点头,先出去了。 向西行了一段路,见路边有一座小树林,他在林边等了一会儿,果见那官差骑马来了。罗飞拦在马前,将他截下。 那官差又惊又怒,喝道:“你想干什么?”罗飞笑道:“想借你的马和官服一用,放心,误不了你的事。”点倒那官差,将他拖入林中,换了衣服,临溪一照,也没什么破绽。走到前一个镇子,让武当弟子送信而去。 这一路上快马加鞭,直入蜀中,一路上大呼:“三百里快递。”入蜀中之后,见处处关隘,都有天魔教徒把守盘查,却无人查问他这个假官差。 这晚,将到高家镇。这高家镇是入天魔教中的必经之路,罗飞在镇外,将官服埋了,放马自去。向山民买了一身衣服,扮作打柴樵夫,走入镇中。 只见镇中人来人往,大都是身着黄衣的天魔教徒。罗飞打听多时,却连青青的一点消息也打听不到。却原来,他骑三百里快马而来,早已远远超过了青青一行人了。 只是有关于云无双的消息,却是各种各样,无奇不有。有的说她武功之高,说得似三头六臂;有的说她无所不知,近鬼近妖,有的说她容貌之美,勾魂摄魄。总是千奇百怪,却又人人畏惧。以一妙龄女子,身为天魔教主,四处杀战,灭了无数门派,手段骇人。如今,又要改天魔教为无双教,竟要以自己的名字来命名教派,当真是骇人听闻。 罗飞在高家镇几日,却见天魔教防范极严,竟打听不出天魔谷的所在。 这日,却听得几个魔徒议论,说什么抓了九大门派中的一个女子,关在城东的土地庙中,这几个人自以为在这高家镇中,便是在家中一般,吃了几杯酒上来,说得毫无顾忌。罗飞听得他们之言,似句句都指的是青青,心中虽急,却也只得等天黑之后,赶到土地庙去。 尚未到土地庙,只远远听见庙中一女子的尖叫声,罗飞心头一紧,也无暇分辨是不是青青的声音,大喝一声,冲了进去。 庙中扑出几个人来,与罗飞斗了起来。黑暗之中,也辨不清谁是谁,只是觉得那几人的武功,也并不如何特别高明了,这样的人,如何能在武当山掳走了青青。 罗飞唯恐久斗不下,这里是天魔教总坛附近,万一惊动了更多的人,便不好了。听打之,这里似只有三个人,心生一计,故意大叫一声:“哎哟!”重重向后跌去。 左边那人以为他当真受伤,一刀劈来,罗飞手一振,发出一针,那人倒下。罗飞本不用暗器,正好他手中尚有三枚昔日青青所赠的华山派的玉女金针,正在此时用上了。 他顺势一剑,又杀了一个人,第三人见风声不对,破窗而逃。 罗飞点亮火折子,叫道:“青青,青青!”四处一照,却见神案下捆着一名女子,身着青衣,却是一名女尼。 罗飞为她解开捆绑,问:“你是谁?” 那女尼站起来,合什道:“贫尼是峨嵋派的李秀红,多谢少侠相救,少侠是华山派的师兄吗?” 罗飞摇了摇头道:“在下武当罗飞。原来师太就是峨嵋四秀中人,久仰了,不知师太怎么会在此?” 李秀红叹道:“峨嵋被灭,我们被天魔教四处追杀,派中弟子,十中无一。今日若非少侠相救,我的命运,也与其他姐妹一样下场了。武当领袖群伦,少侠是清虚真人高足,来此可是也为了对付天魔教的?” 罗飞摇头道:“惭愧,拙荆也被天魔教掳去,在下也是为此而来,不知师太可听说过拙荆的下落?” 李秀红摇头道:“未曾听说过。” 罗飞心中深为失望,拱手道:“刚才那人逃走,可能会引其他魔教中人来,师太还是及早离开为好。”转身欲走,又止步问道:“师太可曾知道云无双这个人?” 李秀红切齿道:“云无双这个女魔头,我恨不能食其之肉,剥其之皮,焚其之骨。若是能杀了这女魔头,不管用什么办法,就是身入十八层地狱,贫尼也心甘。” 罗飞心中甚怒,心想一个出家人,怎如此狠毒。道:“师太,你可还有别的话说?” 李秀红却道:“我知道,那女魔头这段时间,每个月中旬,就要去一次唐门。” 罗飞问:“唐门?” 李秀红道:“不错,女魔门在唐门中聚集了许多邪门之人,有百毒教教主,排教教主,霹雳堂雷家兄弟,还有各地的兵器名家在一起,听说,是在研究一种世间最厉害,最歹毒的武器。要将这些门派中最厉害的东西取其精华,这种武器研究出来后,天下无人可敌。女魔头最关心这样东西,这段时间,每月都要去唐门一次。” 罗飞沉吟道:“今日已是十四,赶到唐门就要十六了,但愿我能赶得及见到她。”忙辞别李秀红,赶赴唐门。 行了几日,来到唐门,见唐门果然是戒备森严。罗飞按沈陆当日所说,假托游方郎中,走到一个药铺中,对掌柜道:“请问掌柜,可有要清心明目的药吗?” 那掌柜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当然要,只不知你的药可真不真?” 罗飞按沈陆所教的话道:“我的药是来自七星山,用的是五行水,货真价实,童叟无欺。”那掌柜点了点头,道:“你跟我来,老太爷要你的药。” 走入后堂,掌柜关上门,打开壁柜,出现一个暗门,道:“少侠,请随我来。” 罗飞跟在他身后,曲曲弯弯地走了许多路,又走上去,见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轮椅上,那掌柜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老太爷了。” 罗飞上前行礼道:“晚辈武当罗飞,见过唐老太爷。” 唐老太爷看了看他,道:“你就是罗飞,果然名不虚传,这个时候,还敢独闯蜀中虎穴中,也只有你了。不知少侠前来,是为何事?” 罗飞道:“听说云无双每月要到唐门一次,在下想请唐掌门相助,让我见她一面。” 唐老太爷一怔:“你要见她?罗少侠,你可知道她如今是一教之主,岂是他人可以轻易能见的。只怕唐门亦无此能力。” 罗飞一楞,唐老太爷见他神色,知道他万万不会就此罢休,道:“这样吧,我让你与唐英见一见,或许他有别的办法。”抬头看天,道:“快天亮了,唐英过一会就来,你且等等。” 过了一会儿,果然见一个二十七八的青年来到房中,叫了声:“爷爷。”抬头见罗飞,定神看了他一会儿,方道:“罗少侠,久仰了。” 罗飞见他人尚到,便知一切,又见他容颜英俊,举止雍容,心中暗想:“怪不得他年纪轻轻,就为一派掌门,连三位师尊也对他另眼相看。” 唐英看着罗飞,心中亦是暗赞:“好一个美男子,果然名不虚传,又是这般如此情深意重。一个男人肯为一个女人如此不顾性命,世间大多数的女子都会对这样的男人倾心的。但不知那云无双心中,对他怎样?” 唐英问罗飞:“你当真要见她吗?”罗飞不言,却是点了点头。唐英叹道:“当真是天意,她今天晚上就要来,你可以见上她一面了。” 罗飞呆了呆,想不到这么快就得到这么一个好消息,竟有些不敢置信了。果然唐英又道:“只是她性情喜怒无常,唐门不能为你冒此大险,我只能安排你在密室暗中见她一面,你却得答应于我,不能让人发现,否则,就会连累我们唐门上下几百人的性命了。” 罗飞毅然道:“好,我答应你,如此多谢唐兄了。” 唐英道:“好,你换上我们唐门弟子的衣服,随我出去。” 罗飞扮作唐门弟子,随唐英出去。一路上,见两边许多草棚,中有工匠、铁器、奇形兵器等……左边冒一股紫气,右边升一阵青烟。罗飞轻问:“这是在作什么?” 唐英低声道:“不要说话,也不要多看,这里并不都是唐门中人。”一路上不再说话,一直到了一个大厅,只见厅中各色人等红着眼出来,见了唐英,都打了招呼。唐英却不进去,只是从侧门走过,经过一条长长的甬道,两边都已是唐门弟子了,唐英的脸色,这才有些松了。 走到尽头,走入一个房中,这房间四边无窗,只有进来的一扇铁门,如一个铁桶一样。房中只有一张长桌,空无他物。唐英关上门,才道:“这个房中,有你想知道的一切。”他走到桌前,也不知他动了什么,长桌正中“啪”地一声打开,出现一朵花形的东西,发出碧绿的光芒。唐英看着这绿色的花朵,道:“这就是云无双要我与各个奇门邪派合制的天下第一兵器‘乾坤一掷’。” 罗飞大吃一惊:“你们已经制成了?” 唐英摇头道:“没有,只怕永远也没办法制成。这东西,只是徒具外形而已。这东西要是制成了,只怕天下就变成云无双一人的了。她将这东西交在我手中,却不知,我是永远也不会让这东西制成功的。我唐门需要她手中每月一次的解药,也借着制这东西,耗用她的财力,人力,拖延她野心勃勃,吞并天下的时间。” 罗飞肃然起敬道:“原来唐掌门为天下武林,竟如此用心良苦,可是为什么上次我师兄来时,唐掌门为何一口拒绝?” 唐英道:“上次的事,是双方都不太了解对方,以致发生误会。令师的信,是要我唐门在蜀中带头对抗天魔教,这怎么可能,我唐门若一动,就会有灭门之祸。再说令师兄对尊师之言,一定要不折不扣地执行,言辞过激,在下当时也心情正不快,所以言语之间,难免意见不合,请拜上令师,表明我这番心意。”心中却道:“武当派凭什么对我唐门发号施令,只不过今后武林的形势不定,对武当亦不可得罪罢了。”他历经大变,性情已是沉稳了许多,如今又身负门户重任,内忧外患,重重交加,行事自是圆滑老练。 罗飞忙道:“那自是一定。” 唐英道:“今天晚上,她就会来了,到时候,罗兄一定要小心。在下尚有事,罗兄只管在此等候。”说着,先出去了。过得一会儿,就有人送上饭菜来,罗飞却是一点食欲也没有,只是一心等着。 罗飞直等到黄昏,这半天里,心中七上八下,直是想着:“但不知她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也不知是不是她?” 忽见唐英匆匆进来,道:“罗兄,你先躲一下,方才已经有侍卫前来作准备了,她就要到了。”他打开密室,先让罗飞进去。自己关上门,又检查了一下,见无破绽,才整了整衣服,肃然而立。 罗飞从墙缝中望去,见过了一会儿,外面灯光晃动,有人走动,忙了一会儿,有两个紫衣人进来,对唐英道:“令主来了。” 唐英一怔,问:“怎么教主今日不来了吗?”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甜甜地笑道:“唐掌门不愿见我吗,想是我讨人嫌了?”说着,一个紫衣女子走了进来。挥手让两人退下,唐英见了她,神色微变,也忙道:“令主,下在绝无此意。” 那令主仍笑道:“唐掌门,你只管叫我名字便是了,这样子,我可担当不起,我可只不过是个丫环罢了。” 唐英突然笑道:“芷姑娘客气了,谁不知道芷姑娘是教主面前的第一红人了。对了,教主为何不来了?” 丁芷君道:“今天教主心情有点不好,所以让我来,将已经作好的东西带过去给她,对了,最近可有什么进展?” 唐英皱眉道:“不太好,大伙儿都想不出更好地法子来了,前几次送上去的,教主都说不成,如今,可也没有更好的了。” 丁芷君道:“自然是不成,那几次送上来的,不过是将唐门的铁蒺藜装上火药,淬上毒汁了事,这等东西,如何能称天下第一。犹如一个厨子做菜,只将油盐糖醋放在一起烧一烧,便当是美味佳肴了,哪有此事。须得多动些脑筋才是。” 唐英道:“是,是。只是我们不及教主这等智慧,雷家兄弟说要多用火药,百毒门偏又说要加上他们新制的毒物,实在是意见不一。” 丁芷君道:“哪有这等罗嗦的,教主说了,这些人中,独有唐掌门你最聪明、最能干。这件事由你全权作主,你说怎样便怎样了。” 唐英苦笑道:“天下最聪明的人,无过于教主,唐英只是最笨的一个人罢了。” 丁芷君笑道:“难道当日的事,唐掌门还梗梗于怀吗?你也是看到的,教主对唐门,比对峨嵋派好多了,这难道不是看在唐掌门的份上吗?”说着取出一个药瓶道:“你看,虽然事情没成,可是这个月的解药,教主还是赐与你了。”转身笑道:“哦,对了,我还有事,教主亲自吩咐了的,我要赶着去了。”说完,打开门,回头一笑,便出去了。 唐英见她去了,打开密门,对罗飞道:“罗兄,今日你也看到了,你还是快些离开为好。” 罗飞点头道:“唐兄,今日之事,多谢了。”随唐英从密道中离开。 离开唐门,正不知下一步该去何处,却见前面客栈门前,站着两个紫衣人,其中一人,正是他方才在唐门所见的天魔教徒,心中大喜,想道:“跟着他们,就能找到我要找的人了。” 他从后门而入,也进了客栈。但不知天魔教中人,在哪一间房中。却听得左边转角处一声轻笑,罗飞听得这笑声,似与那令主极象,忙躲过一边。 果见丁芷君从左边回廊中走过来,身后还有一个教徒手中捧着一盘果物。丁芷君走到南边第一间房,敲了敲门,房中人打开门,丁芷君进去笑道:“今晚的菜真辣,吃得我舌头都麻了,想来姐姐你也是一样,所以我带了些水果来,咱们也说说话。这一去,还要十天半月的,时间长着呢。” 只听得那房中人道:“多谢姑娘了,这些日子,若不是你,我还真不知会怎样呢?” 罗飞听了这几句话,险些叫出声来:“青青。”原来房中人的声音,正是吕青青。 他等了好一会儿,只听得房中叽叽咕咕,都是那丁芷君之声。好容易见她走了,才推门进去,叫道:“青青。” 吕青青见是他,也不禁呆住了,省悟过来,扑到他怀中叫道:“师兄。”不禁喜极而泣。 罗飞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半晌才问:“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找了这么多地方,却一直没找到你,你怎么又会与那魔教的女子在一起?” 吕青青抬头看着他,道:“师兄,你为了救我,竟如此不顾自己,我、我……”过了一会儿,才幽幽道:“你不该来的,他们抓了我,为的就是要引你来。” 罗飞奇道:“引我来,我又算得什么大人物了?” 吕青青道:“是魔教的副教主要杀你。他们把我抓来,一路上,我听他们是这么说的。那时候,我希望你会来,但我真怕你会来。唉……”她停了一下,道:“幸亏我遇见了她,否则,当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的结果。” “她?”罗飞不解。 “就是刚才的那位芷姑娘了,她可真是个好人。我被两个人送入天魔谷中,正是前天晚上的事……” 吕青青被那两名教徒带入天魔教中,一路上,只因有副教主的令牌,倒也一路无阻。只是走到里面时,眼见前头一行人提着灯笼正过来时,那两人却惊惶起来,互相道:“糟了,笑面罗刹巡夜,可怎么办才好。”正要带着吕青青改走小道,那一行人已是过来了。 只见为首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笑容可亲,便如一个可爱的邻家少女,吕青青正奇怪这么一个可爱的少女,怎么会被人叫作笑面罗刹,却见方才那两人面如土色,那少女将他们带到一边问了话,就将吕青青带走了。 隔了一会儿,才将吕青青带到大殿上。只见一个黑衣女子高高在上,瞧不清她的模样,冷冷地对一个白衣男子道:“我们尚未与武当交锋,你竟然擅自作主,若坏了我的大计,我决不饶你,就算你是副教主,也是一样。” 吕青青见了这女子,竟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惧意,忽然只觉得全身发冷,只见她高高站在殿上,独自一人,并不看吕青青,只是对吕青青道:“罗夫人,请代我问候武当三位真人,过段时间,我自会亲自上山拜会。相信不久我们就会再见面了。”令丁芷君:“你立刻送她回武当。” 吕青青说完这番话,才道:“就这样,丁姑娘就送我回来了。”她说到这儿,神情忽然说不出地害怕,紧紧拉着罗飞的手,道:“师兄,你曾经说过,我们离开武当,我们还是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我见过了这云教主后,心里真是怕得很。她、她真是你说过的那位云姑娘吗?” 罗飞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了。不过,越是这时候,我们越不能走了。我在高家镇多日,本来是想入天魔谷一探究竟,可是天魔教禁卫森严,难以进入。更何况此地魔徒众多,不宜久留。既然她说不久就会来到武当,青青,我们就先回武当,该去面对的,终究是要去面对的。”青青留了封信给丁芷君,两人暗中离开客栈,回到武当山。 ※       ※       ※ 一连几个月,形势却越来越严峻了。第二年正月初一,无双教正式成立,通传天下。 二月初三,少林寺传书天下,少林从即日起,封门闭寺,少林弟子,立时绝迹江湖。听说,少林寺整顿门规,凡犯有杀戒的弟子都已驱逐出派。少林昔日参加云海山庄一役的玄空大师,已来到了武当山。 接下来,崆峒派掌门率全派弟子而来,华山派掌门率门下弟子而来……无双教势力,迅速遍布天下。凡是独立的门户,都在被消灭之中。教主云无双曾有言道:“不为盟友,便为敌人。”黑与白之间,容不得其他的色彩存在。 众人会聚武当,议论道:若是那秘密武器未曾制好,想来那云无双也不敢轻易发动攻击。 罗飞和大家一样,也在等,等云无双到来的一天。 这一天终于要到了。清晨,山下层层飞报,送上一封来自无双教的通知。 白玉匣子里,是一张打制薄薄的黄金笺:“武当清虚子真人座下:素仰武当领袖群伦,适又盛期,群英汇至。拟四月初十拜山,望有幸一会诸公。无双教云无双于四月初一。” 真武大殿上,清虚子手持黄金笺,看着群雄,念完了笺书道:“四月初十,离当年黄山云海山庄大火之夜,正好整整七年了。”当年参加过黄山一役的群雄,都觉出这一句话中沉甸甸的份量。 清虚子道:“名位,我们商议一下,该如何应付。”众人议论纷纷,不一而足,各持已见。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负隅顽抗罢了。虽如此说了,毕竟也都是心中七上八下,惴惴不安的。清虚子一一安排,各处把守。 不管人们心中怎么想,四月初十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四月初十,天气晴朗。无双教发两万教众,绵延数里,教主云无双,乘三十二抬黄金大桥,堂主等骑马待从,来到武当山脚下。 昔年成祖皇帝攻取天下,武当曾出力不小,后成祖登基,推崇武当道数,调集民工三十万人,用了十三年时间,修建宫殿观堂,号称八宫,二观,三十六庵堂,七十二岩庙、十一祠,十二亭、三十九桥等,绵延百余里,建筑格局均依经书上的真武修仙故事,由工部设计而成,紫霄宫正殿梁上,有永乐十一年,十二年圣王御驾敕建的字迹,并派五品官驻兵三百于武当山下。自此以后武当威扬天下,与少林同为天下武学之宗。近年来少林势力更加式微,现任少林方丈玄寂大师为人无争,这些年来更是约束弟子,少涉足江湖。反显得武当在江湖中地位更高了。 早在今日之前,清虚子就已经告知那三百官兵,此是武林私下恩怨,劝他们早早避开,这三百人毫无用处,倘若在武当山出事,反是武当之祸。地方官也是能管的事才去管,管不了的事,就睁只眼闭只眼,官场中文书层层转递,既能无中生有,小事变大;也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不过是瞒上不瞒下罢了。无双教一路行来,只在野外村镇停宿,并不曾大张旗鼓,穿州过县,虽然声势浩大,却无人阻止。 云无双一行来到山脚下,云无双换乘一顶小轿,众人皆下马步行。早有了望弟子飞报紫霄宫,山上众人早就枕戈待旦,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行了一段路程,前面一块大石,上书“解剑石”。武林中人,到此解下兵器,以示对武当的崇敬。石旁有解剑亭,原有弟子把守,今日早就无人了。新任青龙堂堂主石敢当一拳打塌了那装模作样的解剑亭,继而率先雄纠纠气昂昂地向上冲去。 忽然上头一阵乱石滚下,前头的教徒躲闪不及,竟伤了好些。石敢当大怒,一跃而上。这一关是崆峒派掌门高右年把守,高右年一招“紫气东来”气势惊人,石敢当大喝一声,不退不避,反而迎了上来。这两人都是一身硬功夫,内力深厚,在这解剑石边你一拳我一式地打个热闹,劲风过处,树倒石裂,旁人亦存站不住。石敢当与高右年两人斗得不相上下,青龙堂弟子也与其他人狠斗起来,无双教中人却是继续前进。 绕过山道,见前面一处极开阔的地方,华山派掌门龙凤剑夫妇率门下弟子亦久候多时了,朱雀堂堂主苗思诗率苗疆四十八峒苗兵冲上前打斗起来。 如此一处处过来,一路伏兵,却不但未能阻住无双教前行的步子,云无双根本连桥子都未曾下来过。 行至三天门,对面绝壁上有“一柱擎天”四个大字,一个青衫剑客,背对绝壁,临崖而立。 莫易停住了脚步,正欲令人上前接战。那人道:“武当弟子罗飞,请云教主一见。” 云无双陡然间掀开桥帘,西南分堂主辛杜正欲上前,吓得忙止步退后,众教徒也都不知所措。桥子停下,云无双已经走出桥子了。 刹那间,四目相对,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彼此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云无双的眼神是冰冷的:“罗飞,武当这一关,是由你把守了?” 罗飞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守在这儿,只是为了见你一面,有几句话,想问一问你。” 云无双傲然道:“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了。只是已经没必要了。云馨已经死了,死了七年了。云馨的一切,与无双教主云无双都无关。我现在是无双教的云教主,你记住了。” 罗飞凝视着她,眼前的无双教主云无双,一身锦衣黄袍,黄袍上还用金线绣着“凤舞九天”的式样,无数教众,前呼后拥,威风凌凌,杀气纵横。在这眼前的云教主身上,已没有任何昔日云馨的善良,单纯,柔弱的性情残留,只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魔头。 他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你这个教主,当真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做的,没有其他的原因,或者是什么不得已的理由。你征服其他门派,你杀人,真的只是为了报仇吗?你的仇人并没有这么多。你是为了满足你的野心吗?你真的有野心吗?你,会因此而真的快乐吗?” 云无双沉默片刻,斩钉截铁地道:“是。” 罗飞凄然笑道:“我明白了。”一步步地走下来道:“你是天魔教教主,你要攻取武当,你先杀了我这个罪魁祸首吧!” 云无双的眼光越过他看向远处,道:“我是一教之主,要动手,也得你师父才有这个资格。”提气厉声道:“无双教已到,武当三子,怎么还不出来?” 只听得一声“无量天尊”,前方的一片广场上,武当三子高喧道号,带着各路英豪,门下弟子走了出来,孙浩也在其内。 孙浩越众而出,道:“云无双,你费尽心机想要杀我,可是你没想到,我今日还能站在这儿,与你为敌吧。” 云无双大笑起来:“孙浩,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与我为敌,象你这样的人,我只是不屑一杀。不过,若无你,我们也未必这么快就入了中原。” 丁芷君也笑道:“今日也让你死个明白,你一路行来,我们一路杀来,若不是以你为饵,让天下人都以为那些门派是为了夺你身上的无相真经而自相残杀,我们无双教这一路东进,又岂会无人疑心,待得你们知道不对时,已经迟了。孙浩,你从头到尾,只不过是我们教主手中的一只棋罢了,亏你还当自己是什么人物呢,呸!” 孙浩面如死灰,无言以对。 清虚子道:“云无双,看来,你这次来,是自以为胜券在握了?听说你曾令唐门,霹雳堂,排教等门派为你做一件邪恶的秘密武器,是与不是?” 云无双向清虚子道:“你们必然以为,我要等到那秘密武器出来,才会向你们动手,是不是?” 清虚子此时脸色比孙浩也好不了多少,道:“那又怎样?” 云无双淡淡地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手中有这无双刀,又何须什么其他兵器?而你们,却太大意了。” 清虚子心中如中大锤,他踉跄着退了两步,一字字地道:“我们上当了。云无双,你好奸诈。” 云无双冷笑着一挥手,无双教众,拥着她向前走去,眼看就要短兵相接,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罗飞大叫一声:“云馨----” 云无双冷冷地回过头来,罗飞忽然拨出一把匕首,定定地看了云无双一眼,猛地向自己胸前直插下来,鲜血飞溅,向后倒了下去。吕青青心胆俱碎,尖叫一声,飞扑了上去。尚未到罗飞身边,早有一人先她之前扶住了罗飞,右手连弹,封住了罗飞胸口几**道,一边以运功传送内力。 云无双扶住了罗飞,仿佛万年寒冰的脸上,也变得有些不能自持了。罗飞浑身是血躺在她的怀中,那一刹那,仿佛如电击雷殛,似乎整个人只剩下一幅躯壳。她也不知是为什么,仿佛想也没想就上前扶住了罗飞,只说得一句:“罗飞,你--”便再也说不出来了,痛惜地摇了摇头。那一刻,似乎所在的恩怨都已远去,她只是一心一意地看着罗飞。 吕青青呆立在那儿,一动不动,整个人就象是变成了一尊石像。众人眼见事起突然,也都怔住了。 罗飞气若游丝,微微睁开眼,望着云无双道:“云馨,真的是你吗?” 云无双只觉得喉头也象堵住了似的,只点了点头,道:“你这又何苦……” 罗飞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道:“云馨,你真的不恨我?” 云无双摇了摇头,苦涩地道:“恨你又有什么用,一切都是命运在捉弄人。你是你师门的牺牲品,我是我云海山庄的牺牲品,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我都明白,我从来也没有真正恨你。” 当众人听到“你是你师门的牺牲品,我是我云海山庄的牺牲品。”时,不禁心中也升起一种凄凉的感觉。吕青青捂住嘴,早已珠泪淋淋。 只觉得一阵和风吹来,杀气也少了许多。武当三子全神贯注地看着场内的发展。九大门派中,自然也无人敢轻举妄动。而无双教中人,未奉号令,更无人敢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场中一片寂静,仿佛连空气也滞住了似的。罗飞躺在云无双的怀中,那一刻,仿佛所有一切的恩怨荣辱都已不见了。黄山桃云小筑中的温馨,又回到了他们中间。 罗飞轻轻地道:“云馨,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云无双忙道:“别动,”默然片刻,道:“你说吧!” 罗飞道:“我们走,离开这儿,什么也别管了。你、你还记得在桃云小筑的时候吗?” 云无双抬起头,遥望天边,无限伤怀。罗飞挣扎着道:“这些年来我活着的唯一希望就是能够找到你,照顾你,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便是死了也安心了。” 云无双忙止住他道:“罗飞,你别说了。” 每个人紧握兵器的手也有些松驰了。吕青青呆立在那儿,她虽然也是极爱罗飞,但是她也是深知罗飞的心事的。她一心一意只为罗飞着想,但愿罗飞能好,至于她自己,倒不是她最关心的。想到这里,眼睁睁自己也只能忍痛牺牲情爱,也不禁默然退后了。 清虚子也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云无双来势汹汹,以武当目前之实力,实难抵御。而唯一能克制云无双之人,仍是渺无音讯。这场干戈便是能暂缓一下,拖延一下,也是好的。他到底还是有意无意地利用了罗飞,想到这儿,心中对罗飞不无歉疚之感。 罗飞只觉得身上渐渐发冷,眼前也有些发黑。只因他刚才那一匕首,的确是刺得太深也太重了,对他来说,心已死,身存又何用。然而他的眼睛,仍殷切地望着云无双,眼中包含着几多深情,几多歉疚,几多期许。 吕青青忍不住走上前几步,含泪道:“云姑娘,你就答应了他吧!你看,他快支持不住了。” 云无双恍恍惚惚地看着她道:“你也这样劝我吗?”吕青青温柔地但也是坚决地点了点头。罗飞挣扎着抬起一只手,云无双忙扶住了她,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丁芷君想起自己与崔林的事,也是心潮澎湃,难以自抑。眼看云无双已有些心驰神动了。 忽然,一人冷冷地道:“武当只须一个罗飞,便可以抵得上千军万马了。罗大侠可以为救武当而死,教主你何不答应了他,成全了他侠义之人一片忠诚之心呀!” 语声如从寒冰中发出来,冷得彻骨,冷得伤人,令人直觉一股寒气从心头升起。更能伤人的是他的话中之意,宛若一柄匕首刺穿了云无双的心。 吕青青也骤然被此语惊得退了好几步,只见云无双已如被毒蛇螯了一口似地,大叫一声,放开手,骤然退开,脸上的红晕一下子退得干干净净,若死人般地苍白,双目似要喷出火来,恨声道:“你、你好——”便又闭住了口,脸色变得铁青,神情又恢复冰冷如初,却将目光对准了一人。 众人也早将目光对准了那人,只因他就是刚才说话之人。 莫易神色镇定,这么多人的眼睛含恨看着他,他却一点也不在乎,只是一心一意看着云无双的一举一动。方才眼见罗飞自尽,云无双飞身上前扶住罗飞,流露出他从未见过的深情,心中的嫉恨便如烈火焚烧,恨不得当场就杀了罗飞。眼见他二人四目相对,情意绵绵时,更是难以忍受。他向来自负,这三年来对云无双更是相思难禁,岂肯眼睁睁地看着罗飞与云无双述情,话语便如毒焰喷出,不可抑止。 他想起武林中的风言风语,罗飞为顾师门,辜负云无双,这是云无双平生最大的恨事。也只有这句话,才能挑动云无双的怒火。正在云无双只牵挂着罗飞的自杀,被罗飞的自杀所打动。然而,莫易轻轻一言,立刻激怒了云无双。 云无双杀气难以抑止。她自从六年前进入密室练功,日伴白骨,夜闻鬼哭,自以为已是行尸走肉,铁石心肠。三年前入天魔谷,搏魑斗魅,翻云覆雨,成为群魔之首。这其间,多少风波,多少生死边缘经历过,想不到自己竟还会有弱点,竟还会有弱点落在别人的手中,竟还会在今日因了这点软弱而被别人算计。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不容别人测知她的心意好恶,今日当着天下人之面暴露自己的情感,真是恨不得杀了眼前所有的人。长年的勾心斗角,云无双深知,一有弱点,一有破绽落入别人的眼中,就代表失败,就代表死亡。唯一可解决的方法,就是杀!杀!杀!杀!杀!杀!杀! 虽然是一句话离间了云无双对罗飞之情,然而莫易的心情却并不比云无双更好受,这话虽伤了罗飞,伤了云无双,却更是伤了他自己。眼见云无双伤得越重,越显得她对罗飞的感情也越深,令得莫易心中的嫉恨也越深。 罗飞只觉得一阵剧痛,再也支撑不住,终于昏了过去。吕青青跪下来扶住罗飞,泣不成声。 云无双冷冷地看着莫易,看得他心头发寒。他深知云无双的性情,知道此刻若不能将云无双的恨意杀气移向别处,那么自己就难免池鱼之殃了。他微微一笑:“教主,两军对阵,如何处置,还请教主示下。” 云无双转过头来,面向武当诸人,冷笑道:“七年之前,以武当为首,各位英雄入我黄山云海山庄拜寿,此情此意,永不敢忘。云某久悬心头,早思回拜,难得今日今时,各位又重聚武当,今日一劳永逸,在武当山上就还报各位了。” 清虚子双眉一耸,问道:“云教主,你待要怎样还报?” 云无双淡淡地道:“昔日云海山庄如何,今日武当也便如何。” 清虚子冷笑道:“昔日云海山庄,就因为云仲武的野心,死了一百多人,是非曲直,自有公断。云教主,你自出江湖,又杀害了多少人,无双教所至之处,杀人也不止千万了。那些亡者家属,是不是也该向云教主讨还公道。昔日云海山庄之事,已不能抵消你的杀孽,更不必成为你野心的借口。” 云无双冷笑道:“好一个是非曲直,自有公断。我所杀的人,只要他们有这个能耐,只管来要我的命。云海山庄之事,你可以有你的解释,但我也只会索取我要的解释,那就是以血洗血。” 清虚子退后一步,喝道:“布真武大阵--”五名老道从他身的后鱼贯而出,各按五行列阵,八八六十四名中年道士冲出,脚踏八卦,在五名老道周围,排成阵列。一时间剑气森森,莫测高深,这便是武当名满江湖的真武大阵。 云无双冷笑道:“想不到武当还有点门道。”她的眼光在身后众人中扫了一下,道:“莫副教主,你去试试。” 莫易不敢出声,只得硬着头皮,带领一队手下,冲入真武大阵。他心中明白,这就是自己方才之言触犯了云无双的下场。 方近真武大阵,阵前八名道人左右分开,待莫易等人一进入,又立刻合拢,将莫易等人包围起来。 莫易一入阵,只觉得四面八方,杀气袭来,竟无可捉摸,无懈可击。 莫易定了定神,仔细看去,见五名老道各按五行列阵,占住方位。莫易挺剑向中央土位的黄衣道人刺去,一招击去,却击了个空。忽觉一阵冷风,连忙避让,却是北方坎位水道人刺出一剑。再看时,阵法已经发动,金火土木水五名老道轮流产息,已难再判断方位。 忽一刹那间,眼前一片金光,四面八方,尽是剑影。原来是阳光反射剑上,众道人练习有素,剑影摆动,照得阵中人眼花缭乱,只觉得眼前一片光墙剑壁,纵是猛冲急撞,亦不得其门而出。莫易只听得手下连连惨呼之声,心中大急,越发地心慌意乱了。正慌忙间,手臂已经中了火道人一剑。 莫易咬牙下了狠心,今日纵不能活着离开此阵,好歹也要杀几个臭道士才甘心,既存此念,就定下心来,只管狠杀狠砍。可是这阵势发动,六十九个人便浑然一体,如同一人一样。有时候明明是一剑击向木道人,接住的却是土道人。交错飞舞,令人头晕目眩。 莫易只觉得四周的压力越来越大,他汗水滚滚而下,已近难以支持。 只见剑光闪动,火道人一剑斜刺,直逼莫易中路,莫易才堪拦住,哪知水道人一剑却后发先至,已到了莫易面门,眼看避无可避,只听得“咣”一声金铁交错之声,莫易尚未明白过来,见水道人手执一把断剑呆立当场,不知是否错觉,只听得耳边仍有余声。 云无双站在莫易身旁。刀,仍然插在鞘中,脸上淡淡地不露声色。那一刹那间,拨刀,断剑,归鞘,竟无人能完全看得清楚,连她什么时候入了阵中,也只觉得是一阵影儿而已。只有清虚子才看到了那一道刀光,就连那断剑的水道人,也只觉得是手中一轻,此刻方回过神来。 云无双淡淡地道:“莫副教主,你且下去。”莫易心中一定,涌起一种又酸又喜的感觉,既领教了云无双之威,又感念她终究还是舍不得自己被杀,还中出手救了自己。虽然心中五味交加,脸上仍须依足了礼数道:“属下无能,多谢教主相救。” 云无双冷笑道:“想不到武当倒还有点门道,好,我倒有点兴趣,见识一下你们的真武大阵。” 武当诸道人情知遇上大敌了,早有人给水道人换过长剑,众人全神贯注,只在云无双身上了。 双方静静地站着,场中只听到各人的呼吸声。众人屏声静气,紧张地关注场中的一切,武当三子紧握着拳,莫易脸色发白,其余诸人,也都无不心跳加快。这其中最不紧张的是丁芷君,她虽武功低微,不懂场中变化,却是对云无双深具信心;而最不关心的是吕青青,她一心一意只在昏迷不醒的罗飞身上,任凭身边天翻地覆,也只是充耳不闻。 场中仍是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只见云无双低垂双目,仿佛有些想睡着了。又过了许久,云无双仍静静地站着,火道人有些按捺不住,剑锋一扬,欲刺出去。土道人忙阻止道:“小心!” 正当二人有些分神,云无双忽然睁眼,左足一挑,一粒碎石射向土道人,挥刀直指身后的金道人,木道人,右足点在水道人剑上,借势一跃,已在火道人身后,一掌击去,火道人鲜血狂喷,飞出阵外。 云无双却已占据了火道人的方位,抓起外阵的年轻道士们,一个个地向金土水木四道我掷去,四道人手慌脚乱,只见云无双刀光到处,众道士非死即伤。 真武大阵威力虽大,以静制动,熟练异常。然而被云无双抢尽先机,击入破绽,先打伤火道人,真武大阵人数一变,则阵不成阵。而诸道人平时过于熟悉阵法,骤逢变故,不免忙中添乱,一溃不成样子了。 净虚子与凌虚子长啸一声,两人双双出剑,已接住了云无双。云无双一声长笑:“来得好” 云无双肃穆收刀,刀在胸前平持,左掌缓缓地抹过刀口后,左手成拳,刀锋下垂,刀尖上滴落一滴鲜血。 谁的血?是刚才所砍杀的人的血,还是云无双自己的血。莫非,无双魔刀杀人之前,也要主人自身的一滴血先行祭奉。 净虚子和凌虚子心中方自惊疑,无双刀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一条黑色的长虹斜飞起来,带着夺魂摄魄的魔力,要将两人带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净虚子两人,虽然经历过无数争杀博斗,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刀法,这样的刀,仿佛已非人间所有,而象是从地狱中来似的。 在这种刀法面前,什么武功也似乎没用了,两仪剑法没用,太极剑法没用,三清剑法也没用。凌虚子那一刹那忽然觉得很冷,很虚弱,毫无自信了。 净虚子只看见了一片黑色,然后,他看见一条手臂握着长剑掉在地上,净虚子从地下一直看上去,看到自己的左手只剩下上半部。然后,他看见半截断臂忽然鲜血喷射出来,一阵剧痛才开始传来,他才感觉到:“原来我的手断了。” 这一瞬间于他来说虽长,在别人看来,却是眨眼功夫。 凌虚子如标枪一样站立当场场,道:“好快的刀,这刀一定是从地狱中来的,因为,人间绝无这样的刀法!”说完之后,他的身子忽然分为两半裂了开来,就象两件毫不相干的物体,各朝一边倒了下去。 云无双居然仍如寒冰雕成似的,毫无所动,冷笑地道:“武当之中,可还有什么伎俩吗?” 清虚子长叹一声:“罢了,云教主,武当今日一败涂地,无话可说,只望教主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其他无辜的弟子便了。” 云无双大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若知这句话,何至到了今日,今日再说这话,却是迟了,武当今日上下等,我一个也不会饶过。我不但要血洗武当,还要令武当从此消失,片瓦不留。”下令道:“杀,一个也别留活口。” 瞬间杀声四起,武当将成为惨绝人寰的屠场。正此时,一声长啸从远处传来,激越高昂恍如龙吟,声遏行云,悠长连绵不断传来,既似劝阻,又似挑战,众人听到这啸声竟不由自主地停下手来。 清虚子大喜,双掌合什道:“祖师爷保佑,他终于来了。”其余各派掌门,虽已斗得狼狈不堪,此刻也不禁面露喜色。 云无双脸色一变:“原来武当还真请了高人,好,我越发要领教了。” 莫易轻声道:“这人好深的功力,听起来,还似在我师父之上,奇怪,哪来这么一个好武功的人,中原武林,没人有那么高的武功呀!难道,这会是什么遁世的高人吗?” 云无双冷笑道:“武功越高,我越有兴趣一会。”仰首长啸道:“何方高人,既已到此,何不出来一见。” 远处遥遥回音,字字清晰:“东海顾某,请云教主手下留情。” 莫易脱口而道:“东海顾先生,他还没死?” 云无双脸色沉重,道:“没死又如何,难道本座怕他?我倒是真想见识见识这位顾先生,是否真如传说中的三头六臂,咱们索性放大方点,等他上来。”喝道:“住手。” 众人停下激斗,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儿,只见山下飘飘然地出现一个人。只见他走在山道上,不疾不徐,仿若闲庭漫步,却来得很快,一眨眼间,就走到近处了。从山下到此处,尚有五六处隘口,无双教中人与九大门派中人正激战不已,他一路行来,却似毫无阻拦,难道他所到之处,竟可以使战争停息吗? 来人一身青衣,面容清逸,看上去仿佛四十多岁,仔细一看,又仿佛更年轻一些。但瞧清虚子等人看着他时的崇敬之色,又绝不是对着一个这样年纪的人。走在山道上,宛如玉树临风,世外神仙似的。那人走近,微笑道:“清虚真人,顾某来得冒味了。云教主,令双方罢斗,承情了。” 清虚子等慌忙行礼道:“顾先生来了就好了!惊动了顾先生,我等实在是惶恐不安!” 云无双微微一笑,也斯斯文文地道:“久仰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听说先生是当今圣人,逍遥海外仙山,不问世事已久,怎么今日倒是心血来潮,又欲再插手江湖之纷争了。” 顾先生笑道:“云教主好锋利的口舌,怨不得年纪轻轻,已成为一教之主,争霸天下。只是手段也太辣了些,连出家人也不放过,当真要赶尽杀绝吗?” 云无双冷笑道:“顾先生当真慈悲心肠,只不过顾先生什么时候做了武当的护院了。若当真是出家人,何必舞刀弄剑,涉足江湖。天下的和尚道士那么多,本教可没这个闲心找他们晦气。出家人就当不问世事,潜心修道,普天下,可有持强凌弱,争王争霸,杀人放火的出家人吗?既然这出家人不象出家人,就让本教为出家人立个规矩吧!” 顾先生迅速看了清虚子等一眼,道:“云教主,可是以为无双教就能定人罪过,判人生死吗?那么,贵教的所作所为,杀人灭派,又该又谁人来定,谁人来判呢?” 云无双冷笑道:“顾先生若要与我作口舌之争,只怕你是浪费精力。我却没这个耐心听了。江湖之事,本无是非,只过单凭你一人,却了末心能够拦本教的千军万马。我若就此下令厮杀,你又能如何?” 顾先生微微一笑道:“云教主,无双教除阁下之外,也没有什么武功绝顶之人。东海四十八岛之人,已在武当山下,混战起来,贵教未必就有胜算。不如你我各自比试一场,以定胜负如何?” 云无双道:“胜又如何,败又如何?” 顾先生道:“仍以十八年前的这约定,在下若败了,在下任凭云教主处置。若云教主承让了,则请无双教退回酆都城,你我有生之日,无双教不入中原。” 武林中人,一诺千金,顾先生若败了,则江湖之中,再无人可对抗云无双了。若云无双败了,也从此绝迹江湖了。当年端木雄败于顾先生之手,虽犹不甘,却也只能困居酆都城中,天魔教绝迹江湖。故云无双率部再出江湖,就将天魔教改名无双教了。 云无双抚刀道:“今日武林,已少有单身麝战的武人,云某自出江湖,常恨平生对手太少,不足尽兴。”抬头道:“能与先生一战,不胜荣幸了,不如,今日如何?” 顾先生道:“云教主已战一场,在下如何能占这个便宜,何况,此事双方亦当慎重交待。如一月之后,在东海之滨进行决斗,云教主可同意吗?” 云无双道:“先生前辈高人,云某恭敬不如从命了。若我败了,也听凭先生处置。” 忽然,一声霹雳,天色顿时暗下来。顾先生看了看天色道:“既然双方已暂时罢手。天快下雨了,以我之见,无双教不如在下院天门宫暂时住一夜,双方可同意?” 清虚子合掌道:“但凭先生吩咐,贫道从命,天门宫弟子,就到紫霄宫去吧!顾先生,可否赏光,到真武大殿一叙!” 第19章 小院夜雨 无双教众人住进了天门宫,各自安息。 云无双已卸去金冠披风,倚在榻上,看着天色越来越黑,不一会儿,雷电交加,下起了倾盆大雨。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下雨天,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那一夜,发生了多少事啊!也就是那一夜,就改变了她的一生。 这七年来,她禁止自己再回想以前的事,回忆是痛苦的,而不能也不敢放纵自己沉溺在痛苦之中,又该是一件更悲哀的事。 痛苦的回忆如海,而面对外界的鬼魅世界,她用理智筑成了一道长堤。可是今夜,如海的回忆,便如洪水暴发,不可阻拦了。 今晚,她又想起了过去。桃云小筑中,罗飞月下听琴,脉脉含情的眼神;群芳榭中,罗飞炽热的吻;她倚在罗飞的怀中,罗飞温柔地倾吐爱意,罗飞轻抚的手在她的脸上……而今天,罗飞的痛苦,罗飞的悲哀,罗飞的决择,罗飞殷红的血,深剌的匕首。云无双捂住心口,那一刺,刺在罗飞的胸口,也刺在她的心口上。她本以为,她可以无动于衷地面对罗飞了。但此刻,她的脑中,心中,尽都是罗飞。过去的,现在的,重叠在一起,罗飞的脸,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令得她透不过气来。 云无双再也忍不住了,猛站起来,开门出去。丁芷君早已各处安排好人手轮值,自己却守在门外等候,见云无双出来,忙关切地问:“教主,有什么事吗?” 云无双并不看她一眼,只道:“我出去走走,你们都去休息吧!不必在这儿侍候了。”丁芷君虽见外面满天大雨,却不敢多说什么,忙取了把伞,追上去给云无双。云无双撑起伞,径直走了。 一路上,轻易躲过了站岗的弟子,一直走到一个小院子里。那是一处独立的小院子,静悄悄地无人来往。雨越下越大,云无双悄悄地站在窗外,一扇长窗半开着,正好可以从窗外看见房内的情景。 罗飞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吕青青含着眼泪,为他拭擦血痕,在一旁细心照料。 只听得罗飞微微哼了一声,吕青青惊喜地扑到床头,轻呼道:“师兄,你醒了——” 罗飞睁开眼睛,他仍是十分虚弱,一时间,恍恍惚惚,看不清眼前的人,似是云馨又似是青青,仿佛是两张脸庞叠在一起,朦朦胧胧,闪烁不定。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睁开眼,“呀”了一声道:“青青,是你?”见对方满脸是泪,只觉得头上兀自昏昏沉沉,道:“你怎么哭了?” 吕青青忙拭去眼泪,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了,我、我还以为……”说到这里,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罗飞一惊:“出了什么事了,难道,师父,师叔他们,他们怎么样了?”微微一动,触动了伤口,痛得满头是汗。 吕青青大急,忙道:“你别动,别动,别动……”情急之下,只会说“别动”这二字了。 罗飞急道:“到底怎么了?” 吕青青定了定神道:“大家……”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暂时隐瞒一点事儿:“大家都没事了。幸亏东海顾先生及时赶到,才阻止了一场血战。也是顾先生救了你,东海的疗伤圣药,当真神异,你果然醒过来了。” 罗飞轻吁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道:“那么,魔教的人呢?” 吕青青道:“你放心,双方没打起来。那云、云无双和顾先生约下了决战之期,一时之间,还是不会再打起来的。” 罗飞迟疑道:“他们的武功……” 吕青青道:“你放心,顾先生的武功高得很,咱们是决不会败的。” 罗飞犹豫道:“那么,她……” 吕青青道:“原来你关心的还是她。她今天这样对你,你也亲眼看到了她的所作所为,你还要这么关心她吗?”话语之间,不禁有了几分苦涩之意。她再善良,再大度,但云无双一刀杀了凌虚子,又断了她叔叔的手臂,令得她对云无双也有怨恨之意。云无双这样毒辣的人,罗飞竟还是一心一意只维护她,关心她。 罗飞望着吕青青道:“青青,我知道你心里必是在怨恨她。可是你知道吗?她本也同你一样,也是个善良,单纯的好女孩,我这一生,只对她亏欠最多。青青,她家破人亡,受了许多的苦,又身陷在魔教这样罪恶的地方,所以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苦我苦,尚有人知,尚可对诉,算不得苦。她心中的苦,又能对谁说。七年了,她全家被杀,她背负着那么大的责任,周围又尽是邪恶之人。她并不是一个恶人,只是命运对她太过苛刻,太过无情。青青,你别恨她,即使我今天死了,你也不要恨她。因为,即使我死了,也不能赎我对她欠下的罪过。” 吕青青垂泪道:“师兄,你放心,我明白你的心意,你伤还很重,还是歇一会儿吧!” 罗飞摇头道:“我这个人,一无是处,负你负她,如果我当初不是那么懦弱,稍有决断一点,今天也不至于误人误已,也误了大家。” 吕青青叫道:“不是的,你也都是为了大家好,你也去找过她呀!只是天意弄人,其实,错的是我,多余的也是我!” 罗飞凝视着她道:“青青,你有何错,何必如此之说。你是我的妻子,我这一生,已经辜负太多的人了,你怎能还让我再辜负你。” 吕青青惊喜地说:“师兄,你的意思是说……” 罗飞凝望着青青善良的脸,深觉负她良多,他已经心存死志,只是觉得很对不起妻子,他一字字道:“我与云姑娘,今生缘已尽,债未了。来日云姑娘与顾先生一战,不管谁胜谁负,对我来说,都只有一个结果。这是一场生死之战,若顾先生败了,天下就无人能制服她了,之后,只怕武林会因她而血流成河,祸由我起,到时候,我生不如死。若顾先生胜了,那便是我害死了云馨。我令得她家破人亡,沦落妖邪,倘若她死了,我这样的人,又有何面目在存活世上。青青,决战之日,就是我的死期。青青,我对不起你,我不能照顾你,不能带给你幸福,反而让你受累,受尽委屈,你对我的深情,愿来世能有机会来回报你。青青,请你原谅我。” 吕青青哭出声来:“师兄,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口口声声只是对不起这个,辜负了那个。可是,你又做错了什么?你为了师门,牺牲了感情,背负终生的罪孽感,又为了这份感情,为了云姑娘,要付出生命。你一生,都是为了别人牺牲自己,为什么命运要如此地对你。不是你对不起别人,是老天爷对不起你。每一件事,都让你没得选择,每一回,都是那么阴差阳错,只让你背负了不该有的苦痛。我不会离开你,我永远都是你的妻子,不许你说什么原谅不原谅,亏欠不亏欠的话。你活一个月也好,活一天也好,我都不离开你。我只是最后问你一声,在你心中,究竟对我怎么样?” 罗飞注视着她,缓缓道;“青青,与你成亲三年来,我虽日日对着你,心中想的却都是云姑娘。可是从今日起,在我罗飞的心目中,永远是你,只有你。只可惜我们在一起,已时日无多了。青青,对不起。” 吕青青泪流满面地道:“师兄!”扑到罗飞的怀中,尽情地大哭。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罗飞与吕青青夫妻,患难真情,尽情倾吐,彼此痴痴对望。窗外,云无双痴痴地瞧着,垂落手中的伞,让大雨尽情地淋着。满脸的水,是雨是泪,谁能知道呢? 这时的三人已是痴绝了。却不知,院外也有一个,从镂花墙窗中,看着这一幕,从头到尾,也看得同样地痴了。 一夜无话,只有那雨越下越大。 ※       ※       ※ 大雨下了一夜,也渐渐有些小了。天色也渐透出一丝曙光。吕青青轻叹道:“天快亮了。”站了起来,正欲去开窗。云无双痴立半夜,猛被这一惊醒,吕青青只见窗外闪了一闪,忙推窗看去,院子里已空无一人,只余一把伞。 云无双离开小院,只觉得神思恍惚,难以自制。一进之间竟不知往何处而去。她站在一棵大树下,欲运功凝神静气,却总是浮想着昨夜的情景,难以静心。从罗飞想到云海山庄,思绪万千,只觉往事历历,如锥心般疼痛。想到了怀孕离开檀家,在小渔村雪天产子,想到那无辜的孩子,才出生就被她送给杨氏夫妇了。 一想到孩子,那骨肉之怀,顿时难以抑止。这六年来被硬生生压抑下来的思子之情,一朝迸发,又怎能再抑止。纵然是尚有血海深仇,旧情幻灭,教内纷争等种种重要之事,也想也不想了。世界上又有哪一种感情,能比得上母子之情。 想到当日自己竟能忍心遗弃孩子,悔恨之情,怎不深深。孩子、孩子、孩子!这时她满脑子已尽是孩子了。她忘记了自己是一教之主,忘记了教众在天门宫候命,忘记了与武当之争,与顾先生之约,也忘记了罗飞。 当下更不犹豫,直向山下飞奔而去。骑上一匹快马,一口气不停,直驰向那小渔村。一千多里路,在云梦、黄石、彭泽三次换马,两天两夜,来到那小渔村。云无双跳下马来,那马便口吐白沫,倒地而死了。 远远地望去,小村落竟是炊烟不起,鸡犬无声。云无双心中一阵抽紧,又是惶恐,又是害怕,当真是面对端木雄、顾先生这样的绝顶高手也从无这种感觉。云无双一步步地起近了这个小村子,陡然间,心中犹如从悬崖上落下,茫然失重了。 村子仍然是村子,只是村子里已经没有人了,一个人也没有了。不但是人,连鸡犬猪羊,所有的活物都没有了。村子里一片死寂,败垣枯井,门塌墙倒,只有几处野花,倒是开得红艳艳的。 云无双呆立在那儿,心中一片空白,也不知站了多久,遥遥见远处大道上有个樵夫背着一担柴在慢慢地走着。 那樵夫忽见前面出现一人,吓得倒退两步,仔细一看,却原来是个年轻女子,才放下心来。云无双问道:“你可是这一带的人?” 那樵夫忙点点头,云无双又问道:“你可知道,这个小渔村的人怎么都不见了?” 那樵夫漠然道:“死了,都死了。” 云无双退后两步,欲要说话,这话语堵在喉头,竟无法开声,好不容易挣扎着只吐出三个字:“为、什、么?”声音嘶哑破碎,十分难听,这一口气竟是喘不过来了。 那樵夫害怕地退了一步道:“前年这儿发了一场大瘟疫,整个村子都遭了殃了。想是再没人到这儿来了,一两年了,都没人走动。全村的人都死光了,外乡的人也嫌这水不干净,没人走动了。” 云无双面如死灰,勉强再问道:“难道,连小孩子也没有活下一个吗?” 那樵夫“嘿”了一声道:“瘟疫一来,先死的就是老人,小孩了,连青壮年的人都死光了,小孩子自然是早就没有了。” 云无双仰头,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一口鲜血狂喷出来,喷在衣上,绣金的鹅黄衫子上点点红花开处,令人惊心动魄。 那樵夫惊吓之下,连忙倒退几步,问道:“你没事吧?” 云无双颤声问道:“他、他们都葬在何处?” 那樵夫指了指一个方向道:“大约是在村后头吧!” 云无双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那樵夫原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因图近道走这条路,不料遇上这事,吓得好久都不敢再走这条路。 ※       ※       ※ 云无双悠悠晃晃,脚下好似踩着棉花。从这里到村后的乱葬岗,以她的轻功一掠就到。可是这会儿,她却是全身无力,扶着墙,走了大半天才到。 乱葬岗上野草丛生,虽然比不上云海山庄废墟那么恐怖,可也够荒凉的。云无双用手一根根地拔去荒草,再一层层地拂去砂石,拂去土壤,她一直用手挖下去,挖下去。她不信她的儿子就这么去了,她还没有好好地看上他一眼哪!她机械地挖着,无意识地挖着。或许,有那么一点意识,她要看到自己的孩子,纵然是真的死发,她也要再见上孩子一面。在她的幻觉中,她心爱的孩子该仍如金童般沉睡在这荒冢之下,哪怕用她自己的生命来和这孩子的生命来做交换,她也是会毫不犹豫的。 一层层地挖下去,她的纤纤十指,早已是血肉模糊。她仍是不知痛地继续挖下去,她心头的伤痛早已胜过肉体的伤痛了。 一节白骨露出来了,她颤抖如风中的黄叶。颤抖着,她继续挖下去。挖下去,又是白骨,只到无数白骨横七竖八重重叠叠地出现在她面前,下面仍有重重白骨。全村死的人,都胡乱埋在这乱葬岗中了。云无双怔怔地看着这一堆白骨,她无法从这堆白骨中辨认出她的儿子。她已经不敢再继续找下去了。 她虽然才二十多岁,可是平生经历诸般忧、伤、苦、痛,风浪无数,只怕是普通人活上个几十辈都赶不上。从云海山庄事变起,家破人亡,流浪飘泊,酒肆侍曲,怀孕投江,雪地弃子;江湖险恶,时时杀机环绕;天魔教内,步步用尽心机。可是,只有这一刻,是她最大最深最痛的打击。而这一切,是从她自己六年前忍心弃子,一手造成的。她已经哭不出来了,血枯泪干。黄土垅中,永埋了她已无法辨认的娇儿。 不敢再惊动亡魂,她轻轻地,轻轻地将黄土一层层地又重新埋上。 云无双就象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地在坟前三天三夜。 如果没有人唤醒她,也许她真的会就此化作一尊石像。 云无双终于被人唤回了。她醒来时,看见了丁芷君。丁芷君正在焦急地唤着自己:“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醒醒呀!” 她转过身去,冷冷地道:“你怎么来了。” 丁芷君柔声道:“我在这儿等着您很久了,怕您再这样坐下去,会太伤身子。小姐,咱们在江湖浪头刀尖上,可只有自己保重自己了!不管有什么事,您可都要往开处想哪!”想起刚才初见云无双时的样子,还真是把她给吓了一大跳。她从来未见云无双这样近乎崩溃的样子,脸色灰白,双目发直,对外界毫无所知,毫不为动。她向来所见所知和云无双从来都是从容镇定,智珠在握,从未有过软弱之时。她只好轻轻地唤醒云无双。至于自己在武当山上那一夜如何焦急等待,不见对方回来。只好硬着头皮假传手谕,指挥教众撤退,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又是如何出动所有的力量来寻找云无双的下落。幸喜得云无双那一夜下山未曾改装,仍着一身教主黄衫,一路追踪下来,直到云梦,黄石,彭泽这三处分舵得知云无双一路换马,才一直追踪到这儿,想到此事若是有一丝外泄,那可是真的要天翻地覆了。这一番惊心动魄,她想来仍是后怕。但见云无双这般神色,她是什么话都咽下去不敢说了。 云无双仍回头看着那乱葬岗。丁芷君柔声道:“咱们回去吧!”云无双微微点了点头,却仍然不动。丁芷君走上前来,轻轻地扶住她,云无双神志恍惚地被扶走了。 直到了客栈住下,闭门两三天后,云无双才又见恢复过来。她性情坚忍,任何事情,想要将她击倒,都不容易。 这几日,只见云无双又瘦了一圈,病比西子更胜三分,微风过处,衣袂飘然,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去了。 这时候,她正经过一个小镇,丁芷君见她走在一座小桥上,更如凌波仙子一样,心中暗叹道:自己不知要经过多少修为,才能有小姐这般的风姿懿范。却见小姐停下了脚步,忙跟上前来仔细看。 只见桥下有一群乞丐,正抢着那洒楼中倾倒出来的残羹剩菜,挤做一团。只有一个老丐,孤零零地蜷在那桥根下,又似无力,又似傲然,却不与那群丐一起纷抢。他虽已老迈,蜷在地下,却仍可以看出他身材高大挺拔,想必年轻时候也是一条汉子。只是现在是又老又病,满脸腊黄病容,只怕是连残羹剩菜也吃不着了。只见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从身上捉出一只虱子用手扪了,却对那酒楼方向看也不看一眼。一个人老到这样,穷到这样,竟还能有这点傲气,真是难得了。 云无双看着他,也有点欣赏。她回头问丁芷君:“你身边可带有钱?”云无双教主虽是富可敌国,却是身边不带钱的。丁芷君忙取出钱袋,云无双接过,看也不看就放在那老丐面前,不等那老丐道谢,就径直走了。那老丐睁开眼睛,竟是炯炯有神,直视着云无双去的背影,直至消失。 走出十余里后,云无双忽然止步,想起方才所作之事,竟是太冲动了。她素来对自己的要求是“绝情绝性,万物不能动心”。这六年来,从习武开始,便没出过半点差错。她的性情,已渐渐磨炼到如钢铁般地冷酷无情。何以这几日来,竟连连有软弱冲动之举。这是个危险的信号,是对于魔教之主来说,更是如此。尤其是现在,正是内忧外患之时,决不可有一丝差错,一点软弱。 云无双命令丁芷君道:“你去把刚才那老丐杀了!”错误只能用杀来解决。 丁芷君心生寒意,眼前的小姐,是越来越喜怒无常,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丁芷君立刻回到刚才那镇上,那小桥边,群丐仍在,却不见了那老丐,她飞速再找一遍,还是没有,细问旁人,都说本地从来没这老丐,也只是这两日才来的,才一会儿,就又无影无踪了。丁芷君心中一凛,但她心中惦记着云无双,无暇细思,连忙追上云无双。 丁芷君去了又回来,仍低着头跟在云无双身后。云无双没有问结果,阿芷做事向来可靠。她只字不提刚才的事,仿佛已经忘记了。只不过,她下次决不可能再犯这种错误了。 云无双回到了教中,召集教众。将教内事务,暂由莫易和丁芷君处理,自己则闲关练功,为半月之后的东海之滨比武而准备了。 这次回来,云无双的近侧之人,都发觉了一种变化,教主变得更冷了,对外物变化,也更冷静不动声色了。更重要的是,教主身上的杀气更重了。那是一种接近死亡边缘之气,令人见之胆寒。 那是一个夜晚,轮值的侍女平儿在云无双的寝宫外守夜。教主的寝宫,未经吩咐,任何人都不准进入。 这天天气燥热,平儿站在那儿,看着台阶下的小丫头们做着针线,忽然听见室内一声叫声,叫声象是惊恐无比,又似被压抑不住了叫出声来。平儿凝神细听,听得室内又有大声喘息和低低的抽泣声。平儿不知里面出了什么事。心中实在不安。见小丫头犹未听见什么,便自己推门进内。见云无双正在梦魇之中,咬牙切齿,难以挣扎。 平儿轻轻走近了几步,正欲掀开帘子。云无双猛然惊醒,双目如剑,一掌击出。平儿哼也没哼一声,飞出室外,摔落台阶之下,已经死去。小丫头们惊叫着四散开来。 丁芷君立刻赶到,见此情景,竟也不敢入室,只在室外轻呼:“属下丁芷君求见。”奉召入室,片刻即出,只是沉着脸道:“未经召唤,擅入者死。将平儿好生安葬了吧!” 丁芷君心中其实已经明白,平儿一定里见到云无双在做恶梦。人在梦中,性情流露,难免有软弱之处,云无双因此而梦中杀人。想到这里,丁芷君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自古伴君如伴虎,丁芷君现在,也能深深地体会这种心情了。 第20章 东海圣人 五月初十,数千有头有脸的武林人士云集东海之滨已有多日,大伙儿跷首以待,这场百年不遇的正邪大决战。众人猜测,这一战,将会比二十多年前顾先生与端木雄一战更加精彩。 数千人集坐在海滩上,吃着干粮,喝着凉水。这些都是一方豪雄,出门乘轿骑马,前呼后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此时却肯在这里委屈自己,就是为了能够目睹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斗。这些人还都是些排得上号的,稍差一点这儿连站的资格都没有。 大人物总是最后出场的。五月初十,当太阳从海上升起来之前,九大门派掌门到了。早就留好了位置给他们。正在此时,太阳升上来了,驱走了满天黑暗。 一轮巨大的火球跃出海面,将金光辅满大地,映红了满天艳丽的朝霞,每个人都沐上一层金光。那一刻,每个人都心净如洗,毫无杂念,只是静心屏气地看着大自然这一刻的美。每个人都在每天看见阳光,只觉乎淡无奇。可是很少人真正看过海上日出。只有在这一刻,才能领略天地之奇,造化之威力,而感觉自身之渺小。 一片帆影随着日轮出现在海面,仿佛是从太阳中驰出来。从太阳中来的青帆船,也被阳光染成了金色,一片金光向众中驰来。船上载着的人,也是一个从太阳中来的人,一个在传说中被一再神化的圣人,一个给所有人带来光明和希望的人。 “顾先生,顾先生来了……”所有的人都站起来,乱哄哄地挤着攘着,抢着去目睹东海顾先生的风采。 大船渐渐靠近,顾先生走上船头,船落锚。这时,从远至近,一声声传来:“云教主驾到,云教主驾到……”一声接一声,连绵不断。当无双教主那金顶豪华大轿出现时,上千教众大呼:“云教主驾到。”声音整齐嘹亮,竟一时间压倒了群豪之声。 四个侍女打起帘子,云无双走下轿子,一身白衣胜雪,脸色也苍白如雪,只有眉发漆黑,手中的刀漆黑,她的身心如刀,孤冷,无情,专注,刀如人已合为一体,刀未出鞘,旁观者就可以从她身上感觉到刀锋的杀气。 云无双走出轿来,第一眼就看到了顾先生。同样,顾先生走出船舱,第一眼就看到了云无双。只这一眼,两人都只看见了对方,也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尽管相距数十丈,尽管相距数千人。但是,彼此都只看着对方。 云无双首先开口道:“顾先生。” 顾先生开口道:“云教主。” 云无双对众人看也不看一眼,道:“今日一战,乃你我之事,只在你我。高手决战,岂是戏台表演,街头卖艺,容这等乱纷纷的俗辈在此。胜败在你我,决定天下命运在你我,其他人不配看,也不配问。” 顾先生道:“云教主之意?” 云无双道:“容云某让人清理一下,所有的人逐出百里之外。百里之内,踏入者死。” 顾先生道:“云教主,好重的杀气,当真是视天下人为无物啊!既然今日之比武,原是为了免一场杀戳,又何必又生外务,再起杀劫。” 云无双冷冷地道:“这是云某脾气,容不得旁人评头论足。” 顾先生道:“既然如此,移人不如移已。在西北方向,百里之外,有一处空谷,谅可作为比武之所,不知教主可否移驾一行。” 云无双冷笑道:“果然是圣人风范,处处显慈悲为怀。我怎不好成全了你,就依你所言,你我就同时起步,以谁先到达,就作为第一场的胜负。” 顾先生点了点头,众人只见一青一白两股淡烟掠过,方未回过神来,两人已经消失了。众人辛苦这些天,却都是白白辛苦了。 百里之遥,云无双行来,约一个多时辰就可以到了。云无双心性甚是高傲,也欲在轻功上一试顾先生。一路行去,有意时疾时徐,连变十余种身法,顾先生却只是不急不缓,只是与她相持一丈距离。 至谷口,云无双停住,回头一望,顾先生已在她身旁了,两人却是同时到达。云无双心中一凛,这一趟,只怕是没试出对方的底细,反叫对方试出了自己的底。 虽是春季,谷内却是一片荒凉,枯木乱石,平地飞砂,果然是决斗的好地方。空旷清冷,连天色都转为灰白。 云无双举起刀,神色庄重,专注,问道:“你的剑呢?”顾先生轻轻拈来一段枯枝,道:“我的剑已在。”他的神色,也同样庄重,专注。 这并不是对云无双的轻视,在真正高手的手中:“飞叶摘花,皆可伤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虽是道家之言,用在武学上,道理却是一致的。武学的最高境界,剑无剑形,招无常式,无所不在,随心所欲。 云无双双目逼出一股杀气,她以为这种境界在武学是只能是理论的推断而已,想不到,顾先生真的能到了这一步。 云无双的杀气在膨胀,她所站立之处,地下的砂石已经受不住她的内力,轻轻移动飞卷。这儿的砂石移动,又影响到其他砂石的变化,这股气流越来越大,整个山谷象起了一股无名的风暴,渐渐地飞砂走石,呼啸不已。飞砂走石,形成一个旋涡,旋涡的中心,正是顾先生。 那一刹那间,云无双的气势充盈整个山谷。那是一种杀气,一种霸气,气势所至,可以遇山山开,遇水水断。 云无双在气势最盛,直逼天地那一刻,出刀。无双刀出鞘,挟着怨魂地狱气息,摄人而噬,不见血不归。 无双刀出,直取顾先生。顾先生枯枝一迎,平平指出,枯枝旁叉,却是每一点,都指向云无双,制住了无双刀所有的变化。 云无双刀势回转,反自下向上划去。这一招“地狱无门”从常人最难以料到的足下攻上,足下本是武功防守的死角,任凭是武功再好的人,也防守不到足下去。 顾先生枯枝一动,罩向云无双头部十处**,枯枝移动,毫无声息,漫天的飞砂走石却对他毫无影响,枯枝一动,犹比刀无双更快了一分。 云无双变招,再出刀。如此数十招,两人兵器均未曾相交,却是仍未有胜负之分。云无双气势凌厉,整个山谷都飞砂走石,宛若大海中滔天恶浪,顾先生手持枯枝,不着声息,却似一叶小舟,风浪虽大,他却是一舵在握,镇定如山。云无双气势虽强,却是不能让他移动分毫。 两人一动一静,虽是现在尚未见高下,但时间一长,则动不如静了。云无双深知此理,她不再等下去了。云无双收刀,再出,这一刀“天绝地灭”,是必杀之刀,也是最后一招了。 这一刀出,与方才的招式又有些不同,如果说刚才那几招是雷霆,那么这一招就是闪电。雷霆虽厉,闪电却更让人无可招架。 刀劈下、枯枝寸断。顾先生败了吗?可是无双刀的杀气却已不见了,谷内飞砂走石已经停了下来,谷内又恢复了平静。 云无双以千钧力道击出,却只是击在那一段枯枝之上,枯枝寸断,千钧力道无处承受,反涌回去,反击自身。云无双如中重锤,气血翻涌,张口喷出,鲜血喷在无双刀上。无双刀,果然是不见血不归。 云无双面如死灰,惨笑道:“好,你赢了。你将这把刀拿去,让本教之人,再入酆都吧!我既已败,夫复何言。”掉转刀身,直向自己的胸口直插下去。 刀尖已逼近心口,云无双的手却被紧紧握住。云无双此刻功力涣散,竟无力挣脱。顾先生双目炯炯,直视云无双,道:“我们曾经相约,败者由对方处置,你不可以死!” 云无双看着他那逼近的脸,竟觉得不能自制。她咬牙道:“不错,你要将我如何处置。是当众杀了我,还是要将我交给九大门派处置?” 顾先生握着她的手道:“都不是。”他用力握紧:“我知道你输得不服,你还可以再有一个机会。我带你走,你可以跟在我的身边,学习我的武功,直到有一天,你能击败我时。那么,你就可以破今日之约,重回中原。”他双目直逼云无双:“你同意吗?” 云无双为他神采所慑,竟不由自主地道:“我同意。”顾先生松开她的手,她蓦然只觉得一阵无力。定了定神,她又恢复了冷静,冷静地回思了对方的话,才道:“好,顾先生既然划下道来,云某自当依约。” 又冷笑道:“只是,你可要小心了,你身边会有一个人,日日夜夜要寻隙杀你,你为什么要放一只老虎在自己身边。难道,你当真自命为神,不会死亡?”停了停,云无双讽剌道:“又或者,你是活得太久了,厌倦了?” 顾先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只是道:“走吧!”长啸一声,声及高远。过了一会儿,一骑快马驰来,骑到眼前,一个大汉滚鞍下马,恭敬地道:“先生。”他没有行任何礼,因为顾先生是不喜欢别人对他屈膝的人。但他脸上充满了崇敬和能为对方效劳所产生的快乐,却比世上任何礼节都更真挚。 云无双所到之处,她的手下视她为神,她的敌人视她为魔。即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丁芷君,对她也是畏多于敬。但见顾先生所到之处,人人对他都是充满敬爱,但却无一人畏惧于他。多半见到他的人,都是欣喜,荣幸和因对他的敬意而产生的自我反省。 顾先生将刀递给云无双,无声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云无双收鞘,将刀递给那大汉道:“传令,莫易为代教主,丁芷君为总监,全教立刻退回酆都城中,不得滞留中原。” 那大汉双手接过刀,上马,疾驰东海之滨,转宣云无双之令。大船起锚,驰向另一港湾,载着顾先生和云无双,离开中原,驰入大海。 海上日月,单纯平静。云无双身受内伤,这几日,顾先生就一直在为云无双运功疗伤,两人却并未交谈一言片语。每日,云无双坐在船头,看日出、日落,潮涨、潮消;听海风吹,海浪涌,船工的号子声。 海上每天都是单调的,几乎可以说是全无变化,有变化的只是自然界的东西,星星、月亮、太阳、潮水、风暴等。近乎单纯的日子,简单的这几个人,使得时时生活在危机压力下的云无双,在最初的日子里,真是非常不适应的。 每天,除了去船头回来,她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半夜,总是习惯性地时时醒来,竖耳一听,只见海水静静拍浪之声。这么多年来,她时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刻刻筹前谋后,费尽心机;总是在策划着别人的时候也在同时防范着别人的算计。而在这儿,一切都没有必要了。她要防谁,对付谁呢?几个普通的水手?简直是笑话。顾先生?顾先生武功在她之上,自不必更不会对她用手段。她若是要对付顾先生,也只会用武功,决不屑用什么手段。 云无双走下船头,看见顾先生又在舱内独自摆弄棋子,这一次,不知怎地,她停了一下。顾先生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近来可好些了?” 云无双只道了一个“好”字,再无话了。 顾先生举手道:“可有兴趣手谈一局?”云无双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云无双执白子先行,她棋风凌利,一条大龙贯穿一气,横冲直撞,顾先生执黑子,静静地东落一着,西落一着,却是防守慎密,无懈可击。云无双下至中盘,棋势渐滞,到后来,隔提好久,才下得一子。继续着下去,顾先生忽然停手道:“今日就下到这儿为止如何,时间长了,太过劳神,你也该休息一下了。” 云无双拈着棋子道:“为什么?” 顾先生道:“下棋本是闲情逸事,你太执着了,为此动了真气,内伤就更难逾了。” 云无双扬眉道:“可是,我已经入棋局,如何能半途而废!” 顾先生笑道:“今日暂罢,尚有明日,何必急于一时?” 云无双拂袖而起道:“你可以不争朝夕,我却只有这一时,过了这一时,就未必有我这个人来下棋了。” 回到房中,犹在苦苦思索方才的棋局。夜晚合上眼睛,那棋盘上的白子黑子犹如活了起来,在她面前飞舞。云无双骤然坐了起来,失声道:“我明白了!”那白子看似席卷全局,但却始终无法突破黑子的防守。棋势恰似那一日的比武之势,棋子之滞便如那刀势之滞。若非白天顾先生及时停手,否则,这棋局之结果便会如那日比武之结果,云无双此时真气不稳,便要大伤一场了。 次日,云无双未上船头,先到船舱中,仔细看着昨日的棋局。顾先生走过来道:“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云无双道:“不必再下了,这局我输了。这局棋其实就是那天比武再现。” 顾先生点头道:“你已经看出来了,棋风恰似武风。当日你杀气极重,我看得出来,你的杀气犹重过你的求胜之心。不着意于胜负,置生死于度外,你应该是已得武功三昧。奈何你杀气过重,已凌驾于你的功力之上,你不能役它,反为它所制,一旦不能伤人,必反伤你自己。功力越深,戾气越重,对你自身的伤害也就越大。” 云无双却只觉得这话极不入耳,脸色一沉,冷冷地道:“先生可是在指责我杀气太重吗?” 顾先生淡然道:“我只是就武事而论,无意影射什么。你若不爱听,就继续下棋吧!” 云无双冷笑道:“你以为你能什么都赢吗?” 今日下棋,云无双抑住心情不再以胜负为念,守住边角,步步为营。一局下来,竟是云无双赢了。顾先生笑道:“云姑娘,这局是你赢了。” 云无双却站起来,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一局下来,该吃的子不吃,不该输的地方你却输了。你故意让我是不是?你在耍弄我?”一抬手,将棋盘掀翻在地,看顾先生仍是神闲气定的样子,更是着恼,怒气不息,又随手将手边所有的东西尽行打碎。她拿起一件东西便掷一件,只一会儿船舱中便狼籍一片。她顺手接过一件又一件的东西尽情发泄。又接过一件玉器,正欲掷下,忽然发觉,忙停住手。却是顾先生,见她掷一件便递给她一件,云无双只是站在原地,却将差不多一整个房间的东西都打碎了。而顾先生简直就是在帮着她一起在破坏这个房间。 云无双大笑起来,讽刺道:“向我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女魔头,是不是让人觉得很讨厌?” 顾先生却点头道:“很好,你终于发脾气了,你素来善于压抑,能够发作一次,于你的伤势也有好处。” 云无双怔了怔道:“这么说,你是故意诱我发脾气了?” 顾先生道:“那倒也不全是。昨日之局,是你自己的杀气太重而致败。今日之局却是你抑住杀气,步步求胜,有求胜心,便有胜局。我不吃子,是因为我今日无求胜之念。弈棋亦如练武,无胜败心,无生死心,便可近道了。无相真经,本以无相为念,你却是偏执一念,故那日比武,不是我打败了你,而是你自己打败了你自己。 云无双喃喃道:“无相真经,本以无相为念……是我自己打败了我自己……”一念之间,不觉豁然开朗,真经上的字一句句在心中流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自然,万相归一,至无极……布形候气,与神俱住,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光若仿佛。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心想:“果真如此,那我的刀法,则不必借鬼魂之戾气,而与自然神形合之,则与顾先生,尚可一战了。”想到日日所观察之日月升降,潮汐变化,亦可入我刀中了。 想到这里,不禁疑惑问道:“天下人都骂我。你却要将武学之秘教于我,难道不怕养虎为患吗?” 顾先生严肃地说:“别人对你的风评,并不代表你真正的为人。不错,你固然有行为邪恶之处,你曾率无双教众,杀过许多武林同道。但你也有善的一面。你何以自甘恶名,而不愿扬善弃恶?” 云无双失声笑道:“原来我还有善的一面,连我自己都未曾知道呢,你倒知道了。” 顾先生缓缓道:“七年之前,有一位姑娘,冒生死之险,偷得云仲武的解药,救活九大门派武林人士近百人。” 云无双脸陡然沉了下去,冷笑道:“从来所有的故事传说中,这一类的故事,都必然有个好结果。只不过故事毕竟是编出来的。谁要真的傻到去做出来,那个人不是疯子便是呆子。你说的故事,开头的确象个故事,结果却变成一场笑话了。”说到后来,云无双语调变得尖锐而刺耳了。 顾先生轻叹了口气,继续道:“有一个老乞丐,又老又病,路人见了他,只会无视地走过。只有一位姑娘,却真心同情他,还将自己身边所有的钱都送给他。甚至还逃避对云的谢意。” 云无双的面容已经变得扭曲,冷冷地道:“那个人走出十余里后,便后悔了,她立刻就派人去杀了那老丐。” 顾先生凝神望着她道:“世人凡有错处,必为自己开脱,便行善处,便百般宣扬。何以你却竭力宣染自己恶名。一动善念善行,反认为耻,魔教当真会将人的善恶观念颠倒了吗?” 云无双冷冷地道:“不错,绝情绝性,威凌天下。” 顾先生轻叹道:“绝情绝性之人,却又为谁风雨中庭,痴立一夜呢?” 云无双的脸色骤变,嘶声道:“你,你说什么……” 顾先生望着她道:“那一夜,在武当山,我看着你站了一夜。” 云无双怒吼一声:“我要杀了你!”十指箕张,恶狠狠地扑杀过去。当一个人心中最后的隐密也被揭露时,她实在恼羞成怒,难以抑止了。 忽然一声巨雷,大船猛地掀了起来,把两人都抛了出去,撞在板壁上。紧接着只听风雨声,雷电声。大船巨烈地颠晃起来。天地陷入一片昏暗中,只有大海在肆意兴风作浪。 云无双惊问道:“怎么回事?” 顾先生脸上竟也有惊容,道:“是海啸,暴风雨来了。”方才两人全神贯注地说话,竟未曾发觉何时风起浪涌了。 海风怒吼,海涛咆哮,整条大船象翻了过去。听得一声巨响,外面水手惊叫道:“船底进水了。” 顾先生大声道:“船尾有小艇,船快沉了,你们都坐上小艇离开。”果然大船渐渐在下沉。顾先生立在船头指挥水手们乘小艇离开,返身又冲入舱内,叫道:“云姑娘,云姑娘,你同他们一起走。” 云无双挣扎着站起来道:“我不要你管——”话语未了,两人又双双被掀翻在地。 顾先生拉起云无双向外奔去,刚冲到船头,忽听得众人惊呼之声,回头一看,只见巨大的桅杆倒了下来,正朝着云无双头上砸落。眼见已是躲避不及,顾先生将云无双用力一推,巨桅重重地将顾先生击倒。 云无双正欲站起,猛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大船失去平衡,翻转过去,迅速沉没。海水一下子就将所有的一切都吞没了。 第21章 荒岛日月 云无双抱着木板,在海上漂流了几天几夜。风暴的威力,只有在海上显得最大。在这自然界的威力面前,无论多么高强的武功也是不能抵抗的。但是,武功高的人,生存能力还是要比普通人好得多了。 也不知漂流了多久,到了什么地方。海里白天的太阳要比陆地上酷烈地多,可以轻易地就晒脱人一层皮;到了夜晚,海水又是冷入骨髓。但是,求生的意志仍使云无双坚持了下去。她生性倔强,只要她自己不想死,那么,外界的一切,休想能叫她屈服放弃。烈日和寒冷也许算不了什么,干渴和饥饿才是她最大的敌人,纵然她的耐力要比别人好得多,但她毕竟也是个人。 就在她渐渐地就要耗尽体力时,远处出现一点黑点。是海市,还是蜃楼?她奋力向前游去,却原来真是陆地,是一个小岛。 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云无双真的是不容易死,连老天爷都要不了她的命。虽然只是一处小岛,荒凉无人。可是此刻,却比天堂神殿更可爱了。云无双上岸,饱食了一顿野果之后,找了个山洞,很快就睡着了。她睡得很沉静,也很香甜,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得这样放松了。 第二天醒来,她沿着小岛到处巡看了一圈,果真是个杳无人迹的小岛,岛上虽荒凉,却是有林子,有泉水,有野果,有鸟兽。倒是可以长住的。又回到昨天上岸的海滩,这里却是惊涛拍岸,乱石穿空,海鸟低飞,黑云层层,看上去阴沉险恶。她回到洞口,采来许多枯草,整理了一下山洞,在洞口竖了根柱子,刻下了两划,今天,是她到这小岛的第二天。 第三天,第四天,她采来了野果,打来了小兽,学着燧人氏钻木取火,倒也过下去了。第四天傍晚,她又来海滩时,发现海滩上伏着一人。她快步跑过去,将那人翻过来一看,大吃一惊,竟是顾先生。却原来海水循着一定的潮流,数日后又将顾先生冲到这儿来。 只见顾先生脸色已经发青,却幸而尚有微弱的气息。顾先生武功原在云无双之上,但他在大船上挺身代云无双受了那桅杆一击,在海上又无木头漂浮,只任凭海浪冲击多日,已是生命垂危了。 云无双刚要将顾先生扶起,忽然想起了在桃云小筑救了罗飞的情景,云海山庄被灭,尤历历在目。救,还是不救?只觉得心中升起一股难以抑止的怨恨,心想:“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纵然他救过我,可他也是我的对头。” 站起来走了两步,又止步想道:“若非他舍命救我,以他的武功,又何至于此。反正我的情况,也不能再坏了,救他又有何妨。”想到这里,又走了回去,将顾先生扶起,救回山洞。拣了一堆干柴,生起火来,将一只野兔,在火上烧烤。半晌,肉已熟了。她拿起竹筒,到溪边去取水。 泉水倒映着她的面容,却是发现自己的憔悴。水中的倒影,扭曲着问自己:“云无双,云无双,你忘了你是谁了?一个女魔头去救一个侠道圣人?虽然他是救过你,‘知恩图报’可是那些正人君子们的信条。你可是魔教教主,‘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才该是云无双的信条。回山洞去,去杀了那顾先生,才是魔教教主云无双的作为。”她站起来,竹筒摔在地下,返回山洞,就欲杀了顾先生。 看着仍在昏迷不醒的顾先生,她的手掌刚要击下,又停住了:“杀一个昏迷不醒,无反抗能力的人,岂是我云无双所为。倒为如我先救了他,等他恢复后,再行杀他。”她又将掌收回去了,却不知自己这一进一退,天人交战之间,已与昔日有些不同了。她向来行事要杀就杀,从不犹豫,这一犹豫,心就难狠了。其实她的心中,并不如自己想象得那么狠毒,她的内心深处,只想救顾先生,并不想杀他。只是,仍须要为自己的救人行为找一个借口而已。 然而她自己却未察觉到这一变化,只是照自己的想法去作了。她扶起顾先生,以自己功力,助对方推宫过穴,运行血气,喂下了一口口泉水。又将兔肉撕成极细小的碎片,混入泉水中烧开,将肉汤一口口地喂下去。 次日,她采来野果捣碎了,也如前日一样,一口口地喂下去,又将顾先生扶起,以自己的内力为他运功疗伤。眼见他的脸色已从青转白,气息,脉博都强了许多,不禁甚为欣喜。 又过了一日,已是来岛上的第七天了。云无双带着柴禾,猎物走回山洞,看见顾先生已经醒了,而且坐了起来。 云无双喜道:“你醒了?” 顾先生微笑道:“多谢!” 云无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沉下了脸道:“我可不是要救你,只不过我不愿欠别人的情而已。待你好了以后,我还是想要杀了你。” 顾先生微笑道:“不管是什么原因,你终究是救了我,我还是要谢谢你。” 云无双冷着脸扭过头去不理他,自顾自己在火上添柴。不知是柴太湿还是她心绪不宁,冒起了一大股浓烟。云无双呛了一大口烟,就咳嗽起来。谁知越咳越凶,一发不可收拾,一连串的咳嗽竟咳得她喘不过气来,跌坐在地,仍不停地咳嗽,翻肠倒肺地咳嗽,整个人弓着背不停地咳嗽。身后有人在帮着轻拍着她的后背,好半天才有些缓和下来。 顾先生轻轻问道:“你这样子咳嗽有多久了?” 云无双淡然道:“没什么,老毛病了,只是这次厉害了些。” 顾先生想了想:“能让我替你看一看吗?” 云无双失笑道:“我自己还是个医者,倒要你来替我看病?” 顾先生道:“医者往往不能自医。况且能医者,医的只是普通之病,不能看出内症来。” 云无双看着他道:“这么说来,你也是个高明的大夫了。那么,你倒能诊断出我有什么病吗?”说着,把手递给顾先生。 顾先生搭着她的脉博,好半天,不时皱起眉头。良久,才徐徐道:“你六脉弦迟,乃素日积郁所致;兼心气衰耗,心血衰竭,应是事事上用心太过,心气虚而生火,以致夜间难寐,总要醒来好几次,而且多疑多虑,即使不相干的事,也要在自己心上联系起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坐卧不安,此皆因心气衰耗,积忧伤肝,肝木盛者,平日有无故之怒。肝木又克制脾土,主不思饮食。又有风邪侵肺,应已有六七年宿疾,每逢春冬季或阴湿天气,就有咳喘,且一次比一次厉害……” 云无双听得寒毛凛凛,将手抽了回来,道:“够了,先生果然高明。” 顾先生摇头道:“这是只是普通外症,倒也罢了。你的病,却又有另一层心病在内。” 云无双扬起眉道:“心病也能从脉息上看出来,那你不但是神医,还该是神算了。” 顾先生道:“心病已成疾,自然能从脉象上看出来。你又不该去练那‘无相真经’。‘无相真经’本是道家之书,你若依其调息内息之法,屏心静气,绝外务,练上几年,也可疗你之疾。只可惜你舍本逐末,却去苦练那杀人绝技。而且,一心求快,竟违武功之道循序渐进之理,以药物金针强行增加功力,打通六脉。你也算一个武学奇才,聪明绝顶之人,竟让你练成了此绝世武功,却不知此举大伤自身,且每多练一层,则戾气就深了一分。每日苦练那杀人之技,大违天和,戾气日日加深,比之任何外毒都更厉害。你体原有之宿疾,也因你武功增强,而更病势增强。后你又入魔教,每日里行的是杀人之术,想的是害人之法,日日心血损耗,气力衰竭,已有走火入魔,病入膏肓之势。近日来更有两个大变。约在一个半月之前,你遇一人生大伤心事,呕血数升,心血将尽,更兼体虚之际,又遇风邪入侵至深,从那日起,你体内宿疾,便一一发作。你本以自身深厚功力,压住疾病。但功力一衰,则百病缠身,比常人更厉害了。山谷一战,你又添新伤,雷雨之夜,海上流至此,功力耗尽,宿疾迸发……”顾先生停下话来,看了看云无双缓缓道:“以此看来,你已阳寿不多了。” 云无双哈哈大笑,笑得整个山洞回响阵阵,笑得树木抖索,宿鸟惊飞。忽然止住了笑声,淡淡地道:“我早就知道了。”短短六个字,人生无限凄凉,无限伤心,尽在其中了。 云无双冷笑道:“生既无欢,死有何惧,也许对我来说,死,反而是种解脱,我早就该死了,七年前,那一场大火,云海山庄变为废墟,可以说是我一手造成的。据说从古到今,武林传奇总有这类的事情一再发生,少女多情,结果也总是圆满的。怎么到了我身上,就变样了呢?我到现在,犹觉得象是个梦,哈哈,哈哈!”她虽是笑着说,却含了无限恨意。 顾先生凝望着她道:“所以,这成了你的噩梦,你一直都活在这噩梦里,已经七年了。” 云无双抬头遥望远方,道:“我父亲不该让我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娇宠无知中。我曾经太天真,以为世界就只象是我的家一样,百花盛开之园,便是我的居处。那一场大火,将我心中的殿堂击得粉碎,从此以后,我流浪江湖,见识了无数人间丑恶与贪婪。我曾经在酒楼中弹琴侍曲,听到许多武林故闻,归根到底,无非争名争利,仇怨相连。后来,我又入天魔教,与鬼魅共处,我虽然还是人,可是,已经与鬼无异了。我恨毁我家园的九大派中人,我也恨天魔教中人,世上一切会武功的人,我都恨。世人都活得好好的,只有这些武林中人,学得一身武艺,便不甘平庸,争强好胜,争名斗利,恃强凌弱,我就是要把这些人都灭绝了。自从云海山庄火焚以来,我每天晚上都会作恶梦,梦见冤魂啼哭,刀光火海,梦见我父亲死时的惨状。只有握紧我手中的刀时,我才不会害怕,不会恐惧。只要一刀在握,就可以面对任何的事,死亡、阴谋、杀机,了断生死成败,超然物外,所向无敌。九大门派也罢,无双教中人也罢,在我心中没有分别,都要死。当天下只剩下最后的一个武林中人,就是我,我就杀我自己。” 顾先生听了她这一番话,不觉升上一股寒意。他从来没听过,有人竟会讲出这么一番杀气腾腾偏又是伤时感世,悲天悯人的话来。云无双决非十恶不赦之人,只是她的思想,却比那十恶不赦之人更为可怕。眼前的这个女子,不但是武功极走偏锋,连心志也是极走偏锋。云无双的心中仍有善,只是这份扭曲了的善,却比恶更坏。人世间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温雅如兰,却无情若刀的女子呢? 云无双忽然侧过头来,朝顾先生微笑道:“你瞧我美吗?”篝火映红了她的脸儿,显得格外娇艳,便是顾先生这样的人,也不由地心中一动,他定了定神,片刻方道:“很美。” 云无双咯咯地笑道:“在天魔教,端木雄、莫易他们,对我久有不轨之心,却从来没有人能够亲近我一丝半毫。现在,我就让你看看,我究竟有多美。”说着,缓缓地伸出手,一件件解开自己的衣衫。 顾先生站了起来,惊道:“你要作什么?不可……”犹未说完,蓦然见云无双已褪尽罗衫,裸露出她的身子。她的身上,竟是伤痕累累,令人不忍目睹:刀伤、剑伤、刺伤、划伤……不一而足;有的伤痕浅,有的伤痕深,有的伤在表皮,有的伤痕入骨;新伤旧伤交叉重叠,有的成点,有的连片;最奇异的是她的左臂上有七片**形的伤痕,一样大小,一样形状。 顾先生震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云无双的脸仍是美如仙子,可是她的身子,却是从地狱中走出来的魔鬼。她竟是天使面孔,魔鬼身子。 云无双淡淡地道:“一半是练功所致,有一部分是与人厮杀所留下的,还有一部分,是我自己伤的。每当想起以前的事,痛苦难忍,我就在自己身上划一刀,肉体的痛苦倒也能让我暂时忘了心中的痛苦。尤其是每年的四月初十,我就更不能忍受,我就会在手臂上刺一朵**,到今年,正好是七片了。你瞧,可美不美呀!” 她疯狂仰天地大笑起来,火红的篝火,漆黑的山洞,映着她那满是伤痕的身影,仿佛是一副地狱图。她等着顾先生的骇异、嫌恶、退缩的表情。 顾先生却默默地走上来,脱下自己的外衣,裹在云无双的身上,轻轻叹道:“无双,可怜的无双!”云无双抬起头来,看见了顾先生眼中的一片泪光,她笑不出了,她呆住了。顾先生看着她,抑止不住心中的感情,将她用力拥入自己的怀中。 云无双倚在顾先生的怀中,这一刻,她忽然感到虚弱之极,全身无力,长年的孤苦奋斗,飘泊无依,此刻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踏实之感,让她觉得,她是安全的,不必再担心什么,害怕什么。 “为什么对我这样?”云无双从顾先生的怀中抬起头来问他。 顾先生凝视着她的眼睛:“因为我要对你说,这世上,你不止是一个人,还有我愿与你同行。” 云无双浑身一震:“你,你为什么这么说,你是在怜悯我吗?” 顾先生摇了摇头道:“为什么要说怜悯?不、不是怜悯,不是那种居高临下式的怜悯。我对你,是真的疼惜,是爱。我以为我今生不会遇见能让我心动的女子了,可是在武当山上那一夜,我无意中看见你不顾风雨,痴痴地站在那小院一夜。你可知那一夜,我也是站在墙外,和你一样在雨中,看着你一夜。” 云无双幽幽地道:“世上的好姑娘那么多,你为什么偏偏会喜欢我这个女魔头?” 顾先生抬起她的脸道:“看着我,无双,为什么你要一直将女魔头这三个字挂在嘴上,这三个字是你的挡箭牌吗?你在躲避什么,你又在害怕什么?” 云无双颤抖了一下,立刻又挺直身子,道:“害怕,我会有什么害怕的事?” 顾先生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她,一直看进她的心里去:“你害怕的,是过去,过去一直是你的噩梦,对吗?” 云无双扭过头去,半日才叹道:“不错,过去的一切虽然已经成为往事,楞中过去留下的阴影,却一直在纠缠着今天,让人走不进明天。” 顾先生道:“所以,不管你表面上多么要强,你的心底,却还依然是云海山庄的那个小姑娘,畏惧风雨。” 云无双退后了一步,道:“我真不该对你说那么多话。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太可怕了,竟能看出那么多连我自己都无法看出的自我来。” 顾先生凝视着她问:“你,怕我吗?” 云无双摇了摇头:“不,你不是个令人害怕的人。不知为什么,在你面前,令人很放松,很安全。” 顾先生道:“那么,你更没有必要再害怕什么,没有必要用一层冷漠来保护自己,对吗?过去的一切,都已过去。你又何必用过去来惩罚自己,衔恨他人呢?” 顾先生的话,如同春日阳光,慢慢地融化了云无双心头的寒冰,她哽咽道:“可是,一切都太晚了。我父亲,还有许许多多有亲人,都不能再复活了。还有,还有我那可怜的孩子……” 顾先生轻拍她的肩头,柔声道:“爱你的亲人们,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的,都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着。从云海山庄到今天,活着,已经是件不容易的事了,又有什么理由不珍惜自己活着的每一天呢?过去的一切已无法挽回,沉缅过去,只会让自己错过更多。当我在海上漂流时,我以为我自己会死在海上。那时候我就想,我真想再看一次日出,我要是能活下来,我会更爱这个世界的。” 云无双不由自主地道:“我也是。” 顾先生握着她的手道:“既然你也活着,我也活着,为什么不一起更愉快地活下去呢?” 云无双抬起头来,叫了一声:“顾先生——” 顾先生深深地凝视着她道:“我的名字,叫作顾、长、风。” “顾长风,”云无双轻轻地将这个名字在口中念了几遍道:“我只知道,所有的人都称你为顾先生,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 顾长风喟叹道:“也只有几个老朋友,才知道我的名字。可是他们也不会再叫我的名字了。” 云无双道:“他们也只称你为顾先生,那是他们也越来越敬重你了。” 顾长风追忆往事:“我青年之时,行走江湖,与武林中辈份甚高的佛门高僧了凡大师、金面丐神金炎老哥结为忘年之交,被江湖中人称为‘世外三仙’,其实以我的年龄资历,远比不上他们二位,江湖中人把我们三人排在一起,是太抬举我了。后来,又与中原群侠结盟,行走江湖,当年的意气纷飞,自不待说。未料风云变幻,人事飘零,到今日,了凡大师已经西去,金老哥游戏风尘,行踪不定,而我遁迹海外,孤身一人,也已很久未见中原诸友了。” 云无双凝视着他道:“你享一世盛誉,却孤身在海上漂泊,宁可忍受孤独和寂寞。你在声名最盛的时候消失了,难道,你也曾经有过一些难言的往事,难言的创伤吗?” 顾长风轻拍她的肩道:“你是个很聪慧的女子。是的,但一切都已过去了。其实在海上,是一种很好的生活方式。放浪形赅于天地之间,感受到天地之广阔,日月星辰之流转,你就会忘记个人的烦恼。你还记得‘海上钓鳌客’的典故吗,临沧海,钓巨鳌,风波逸其情,乾坤纵其志,以虹霓为线,明月为钩,执之三年,为天下无饥馁而钓。” 云无双忽然道:“你知道吗?救你的时候,我也曾反复多次,颇为犹豫。最后的决定是:先救你还你之情,然后再出手杀你。” 顾长风笑道:“那么,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云无双摇头道:“可是我直到这一刻,才明白我那时的心情。我遇事时,常能立刻就做出反应,犹豫不决,实属少有。当时我内心,可能并不愿杀你,可我必须为我的不杀,找出一个理由。” 顾长风笑道:“你常有这种自相矛盾的行为吗?” 云无双道:“很少,大部分时候,我是不会让自己感情用事人。” 顾长风道:“只有偶然的不经意中,你才会露出自己的天性来,无双,无双,你又何必压抑太苦。” 云无双问道:“我只是觉得奇怪,那天你在船上说了三件事,这三件事都是我的隐秘之事。除了第一件或许少有人知晓之外,第二、第三件事,你又怎么会知道?难道,你真的是无所不知,无所不在的吗?那天听了你的话,我真是毛骨悚然,恼羞成怒。因为这两件事,我相信除了我自己,是没有人再会知道了。” 顾长风道:“就是因为这三件事,我才真正了解你。那天你在小镇曾经把钱都给了一个老丐,是吗?他就是我的义兄金炎。” 云无双吃惊地:“金面神丐?” 顾长风点头道:“不错,他本也是受了人言,对你敌意颇深。但是,你我决斗的前两天,他却特意赶来见我,并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云无双点头道:“那么另一件呢?那天你应是武当的上宾,怎么会半夜到那个僻静的小院中?” 顾长风凝视着云无双,缓缓地道:“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一个雷雨之夜,我不能成眠,起来独自散步,也是拣着僻静的地方去。正好看见你到了那个小院。你在窗外站了一夜,我在墙外看着你一夜。而那一夜,我竟不能自抑,为你所打动。后来,我才知道你与罗飞的故事,以及金老哥对我说的事。” “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安排!”云无双轻叹道:“也许是吧!七年飘泊,我真中累了,倦了。武当一役我若胜了,我在这个世上的事算是了结了。报完了仇,完了心愿,我也就可以结束我自己了。可是,武当之事却为所阻,雷雨之夜后,我就去找昔年被我送给了别人的孩子。可是,那个村子发生瘟疫,全村的人都死了。那一刻,我真是对一切,包括报仇,包括无双教等,都心灰意冷了。那一场决斗,诚如你所言,是求死之心多于求胜之心。可是我又没有死。直到今日,你又让我有了生存下去的力量。长风,我觉得,只有这一刻,我才是可以真正完全放松我自己了。” 顾长风轻轻地揽她入怀中,低声道:“现在,你可以安心地休息了,有我在,你放心吧!” 云无双看着他的眼神,那里有她这些年来从未得到的感情,云无双慢慢地垂下眼皮,她将自己也完全地交托给了对方。_ 云无双很快就睡着了。顾长风望着她沉睡如孩童般无邪,不禁有一种心疼:即使是在江湖上被称为女魔头,一旦卸去那冰冷的盔甲,骨子里,她仍是柔弱易受伤害的女子。 看着云无双仍沉沉地睡着,顾长风坐下来,瞑目趺坐,默运玄力,真力运行三个周天之后,自觉精神饱满,睁眼一看,天色已亮了。 他走到洞外,见云无双正在烤一只野山羊,香气四溢,顾先生笑道:“好香!”云无双微微一笑,撕下一只羊腿,细细地再烤得熟透了,才递给他。 两人在这荒岛中生活了下来。虽然荒岛中诸物皆无,但两人一起动手,伐木盖起了两间小木屋。云无双弄来大大小小的贝壳,作碗,作盆,以兽骨为针,制作了羊皮衣服……慢慢地,也就很象一个样子了。 云无双仍是常失眠,咳嗽,做恶梦,夜夜醒来,总见顾长风守护身边,时刻关切。云无双劝道:“我的病不碍事,原是老毛病了,你又何苦夜夜不睡守护着,你自己的伤还没完全好,也该多多休息。” 顾长风笑道:“没关系,我自练辟谷之术后,便是不用睡眠也不打紧。天亮之前,打坐一会儿便可休息过来了。你午夜惊醒,正是身心最虚弱之时,一不小心,极易外邪入侵,扰乱心志,以至心神不宁,走火入魔。” 云无双猛然想起:“对了,有一天夜里,我也是自恶梦中醒来,那时候心神不宁,只觉得四周魔影幢幢,又很清醒地听到有人逼近的声音,便只觉得杀气充盈,不能自抑,竟出手杀了我的侍女。” 顾长风神色凝重,道:“梦中杀人,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看来,你不能再练那‘无相真经’上的武功了。我有一套内功心法,对调理内息,冶疗内伤很有帮助,你依此法而练,同时要屏心静气,无嗔无怒,不可大喜大悲。我每日为你导气运行,或许,对你的病况也会有所助益。” 自此,顾长风每日助云无双疗病。过得几个月,竟觉得云无双的咳嗽渐少了,夜间醒来,也比前些时候稍也了些。显见,病势已渐在控制中了。 不知不觉,春去秋来,两人已在岛上好几个月了。这夜正中秋了,月光极明亮,顾长风与云无双在岛中央的小山顶上赏月。两人在山顶上,以山作酒,拣一块平坦的大青石,纵横作线,设局下棋。月色如水,两人意与神会,不觉心旷神怡。一局至收官子时,顾长风在左上角反劫一子,云无双正思量着在何处应子,忽然听见一阵风声吹过,竟隐隐有人语嘈杂。云无双停下手,凝神再听,又似没有。云无双暗笑自己今日又有些过于敏感了,不再理会,就在左上角应了一子。 却见顾长风停住了手,也似在听着什么。风声又起,夹杂着人声更大了,这一次,却是两人都听见了。两人凝神再听,声音越来越响了,再听得一会儿,似是有无数人在同时大叫:“顾先生——顾先生——顾先生--” 云无双道:“是找你的。”顾长风站起来道:“我们过去看看。”声音似从海滩方向传来的。两人向海滩行去,越过一个小山坡之后,就望见了海滩。 海滩上灯火通明,有上百条大汉,手执火把,大声呼叫。为首的一名大汉,身如铁塔,声若洪钟,他站在人群中,比别人高出不止一个头,远远地一眼就望见了顾长风,大喜,扔下火把撒腿就跑过来,一边就大叫道:“顾先生,俺陈蛟终于找到您了。” 跑到顾先生面前就跪下了,喜极而泣。顾长风仔细一认,道:“陈兄弟,原来是你。” 那大汉陈蛟用手抹了一把眼泪,惊喜道:“顾先生,您还认得俺。俺可找到您了,俺就说,顾先生是神仙了,怎么会有事呢?” 顾长风忙扶起他道:“可难为你了,陈兄弟,你一直在找我吗?” 陈蛟咧开大嘴道:“这回,可是俺找着您了。半年前,俺们手下的弟兄们在海上网上个人,已经差不多半死不活了。一问,才知道先生您的船出事了。可吓得俺们全家上下哎!俺老娘带着俺那媳妇儿连夜在海神爷跟前烧香。俺就和俺那批兄弟们,在海上一个个岛上找过来,一个个叫过来。这回,可把这去过的,没去过的的海岛都去了个遍,还碰上些倭寇干了几仗。可好,可总算见着您了。”说罢,一挥手,叫道:“弟兄们哪,咱们可找着顾先生了,咱们也可以回家了。” 顾长风心下感动:“陈兄弟,难道你们都不曾回家去过吗?” 陈蛟道:“咱们讨海人,一年半载回不了家算个啥,找到了顾先生才是最要紧的。当年要不是顾先生您,哪有咱这几百号人哪!顾先生,咱们这就走吧!” 顾长风回头一望,云无双不见了,忙道:“陈兄弟,你且等等,我去去就来。”忙回到山上,见云无双正坐在大青石前,望着那盘未下完的棋,手指无意识地划来划去。顾长风走近她,道:“无双,走吧!” 云无双摇了摇头道:“你的朋友来找你了,你去吧,不必管我了。”顾长风在她身边坐下来道:“你以为我会一个人走?” 云无双道:“别人不远万里来找你,你怎么能不领情?” 顾长风扶住她的肩头,缓缓地说:“无双,嫁给我好吗?” 云无双浑身一震,不能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顾长风看着她,道:“我说,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云无双闭上眼睛,眼角有一丝泪痕,她道:“长风,我愿意。” 顾长风与云无双来到海滩上,对大家宣布了这一喜讯。众人欢呼起来,陈蛟喜道:“这当真是双喜临门,今天是中秋节。顾先生,不如就让兄弟们在这儿为您办了喜事,也让兄弟们和先生一起高兴高兴。”众人齐声叫道:“好啊!” 这等粗豪汉子,虽是鲁莽了些,却是个个都是至情之人。望着那一张张纯朴热诚的脸,让人不能不感动于那一份心意。当下在海滩上燃起两大堆篝火,众人采来野花来打扮新人,打开船上的藏酒欢歌庆祝,围着火堆载歌载舞。疲累和放松,快乐和欣喜使得这些海上健儿们放纵于酒,这个晚上,比任何一个节日都更快乐。 顾长风与云无双相依在一起,望着众人,心中唯愿这一刻能够永驻,天长地久。 旭日东升,大船升上了帆,迎着太阳驰上回家的路。在船上,每一个人,见了云无双,都会尊敬地称她为“顾夫人”。他们并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但都象尊敬顾先生一样来尊敬顾夫人。 望着渐渐远去的小岛,云无双由衷地道:“我会怀念这个小岛的,在这个小岛上,我得到了重生。我们一定要重来这里。”顾长风笑道:“当然会,我们以后就在这小岛上住下来。你给它起个名字,好不好?” 云无双沉吟道:“你我初次相见后,就是一场雷霆大雨。后得以到这个小岛,也是由于一场雷霆大雨。人生之不可测,犹如雷霆之不可测。这个岛,就叫雷霆岛,你觉得如何?” 顾长风笑道:“好一个人生之不可测,犹如雷霆之不可测,雷霆岛这个名字,果然很好。这个岛虽然荒无人烟。但是气候水土都很好。将来,我们可以把这个小岛修整一番,移一些花鸟树木上来,就是一个世外桃源了。” 云无双露出喜悦的神色:“好啊!我真希望这一天早些到来。” 两人相依在船头,遥看海天。那一刻,世上尘嚣不至,江湖风波不兴,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喜悦。 第22章 天绝地灭 顾先生与云无双在雷霆岛上,相互倾心,结为夫妇。两人离开雷霆岛,乘大船返回中原。 船行月余,已可遥遥望见大陆了。船在长江口的一个小港湾停下,顾长风夫妇辞别陈蛟等人,到顾长风的一处别庄上去。 离庄子尚有一段路程,遥望见小屋中升起一道炊烟。顾长风咦了一声道:“奇怪,什么人在屋里?” 云无双问:“还有什么人知道你住在这儿?” 顾长风笑道:“想必是几个老友,才找到我这儿来。” 推门进屋,一进门就见桌上放着个大红色的酒葫芦,一个老丐,脸色焦黄,踞于桌上啃着一只鸡腿,一见到顾长风便笑道:“前些天从海蛟帮得到消息,猜到你这几天必会到这儿来,就老实不客气先到了。” 顾长风笑道:“金老哥,多谢你记挂着。” 金面神丐金炎笑道:“我何曾是记挂你,是记挂着你那酒窖里的陈年杏花酒,老叫化子不客气,已经开了一埕喝了。”一眼看见站在顾长风身后的云无双,冲着她笑道:“云教主,可还认得老叫化子吗?” 云无双脸一红,道:“金先生,上次是我失礼了。” 金炎哈哈一笑道:“云教主,你称我先生,我可不敢当,老叫化子斗大的字也识不了一箩筐,怎么做先生?好一个斯斯文文的大姑娘,顾兄弟,你与这位云教主相处如何?” 顾长风笑道:“金老哥,你可不能再叫她云教主了,该称她一声弟妹才是。” 金炎大吃一惊,从桌上跳了起来,旋即哈哈大笑道:“好!好!顾兄弟,你可是非常人行非常之事。一个侠义道圣人,一个魔教女王,这门婚姻,可是会让天下之人都吓掉下巴了。”伸手道:“我也算得半个媒人,快拿谢礼来。” 顾长风笑着糗他道:“钱也用了,酒也喝了,还好意思再要谢礼?” 云无双笑道:“我给金老哥下厨烫一壶酒,做几个小菜谢您如何。” 金炎大喜道:“还是弟妹你最好,比不得这人,几十年的交情。我帮你得了这么一位才貌俱全的好妻子,却还这般舍不得一份谢礼。” 云无双看着他们开着玩笑,当今能与顾长风这般开着玩笑的人,也只有金炎了。旁人视顾长风为神,岂敢有半点不敬。他也只有偶而与这一二老友斗斗嘴,才有些意思。 云无双去下厨做菜。这厨房里倒是样样都有,比不得荒岛上只能勉强烧熟了便吃。云无双这般真正下厨,却还是没几回,也只是在云海山庄时,偶而做过。 过得一会儿,四样小菜便端了上来,云无双笑道:“我虽是小时候学过些烹饪之技,却已有近十余年未曾下厨了,若作得不好吃,还请多包涵。” 尚未掀开盖子,已是一阵香气逼人而来。金炎食指大动,忙伸手将盖子都一一掀开,看上去却是些家常小菜。 第一碟是红烧蹄膀,蹄膀去骨,切成其薄如纸的一片片,用卤汤煨足了,每一片蹄膀又夹一片生藕,藕极脆,蹄膀却是酥软毫不油腻,入口即化,吃起来软中有脆,极外可口。金炎一吃,险些连舌头也吞进去了。 第二样却是一碟白菜,端上来是,犹是水灵灵地,仿佛碧玉一样。一整支绿油油地就象是还种在地里。用筷子一夹,方知是一片片地拼上去的。入口一尝,金炎一拍桌子道:“拔丝白菜。”忙疾下筷子,一边口中含含糊糊地说:“这拔丝白菜我还是二十年前在大内御厨里偷吃过一回,听说这做法是三宝太监下西洋时传回来的,现在的御厨已经做得不地道了,不想现在又吃到一回了。” 顾长风笑道:“你爱吃,便多吃一些。” 这第三样是将活鱼切成一片片地,直接浇上佐料生吃,原汁原味,腥中带甜,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风味,鲜美异常。第四碟是兰花火锅,芳香无比。这四样菜每一样都是家常小菜,并不是什么鱼翅熊掌之类的贵重之物,烧法却是别出心裁,美味无比。金炎是老吃客,天下美味佳肴多半吃过,此刻却也是手口并用,吃得不亦乐乎,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了。连顾长风,也是首次真正品尝到云无双的厨艺。 金炎一口气风卷残云,吃了大半,才停下来透了口气道:“顾老弟,你当真是好福气。真是的,老叫化子年轻时,怎么就没遇上个会做菜的女人呢?你呀,天下的好运气都让你占光了。” 顾长风笑道:“多谢。” 云无双抿嘴笑道:“金大哥若还喜欢吃,我再去烧两样,你们慢慢地边喝边聊。” 晚上,金炎去后,云无双慢慢地收拾整理。顾长风忽道:“无双,你好象有心事?” 云无双抬头看着顾长风道:“长风,你也有心事,对吗?” 顾长风笑道:“你怎么肯定我有心事?” 云无双停下手来,慢慢地道:“正因为你有心事,所以你才会看出我的心事,其实,你我的心事,都是因为同一件事。” 顾长风点了点头道:“你都知道了?” 云无双点头道:“金炎告诉你近日江湖上的消息。无双教与九大门派仍是势如水火,各不相容,眼看就要起一场大冲突,因为,谁也容不得谁。双方实力差不多,所以,若是交战起来,胜负难分却会死伤无数。要让无双教中之人奉我号令,除非我还回去作教主。但我却已不想再作这个教主了。” 顾长风道:“江湖纷争,本是难免,但是这件事牵涉太大,关系全武林的安危,其中又牵涉到你。我明天要出去一趟,我会把这件事圆满解决的,你放心,你留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能回来。” 云无双点了点头道:“好,一切都由你作主。”她心中虽仍有些隐隐不安,但她实在漂泊太久了。自从在雷霆岛上与顾长风结下了白头之盟后,她就暗暗下定决心,要作一个好妻子,放弃以前的一切,真心真意地将自己托付于丈夫。既已作此念,她就不会再过问江湖事非,武林恩怨了。 她抑下所有的忧虑心事,象一个真正的好妻子一样,送走了顾长风。然后,收拾起屋子,收拾起心情,每天,就象世上所有的妻子一样,作着针线,等待丈夫。 第一天过去了,第二天过去了,第三,第四天也过去了。第五天日落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然后,一匹白马由远而近,马上的骑士望见云无双的身影,便跃下马来,牵着马慢慢走近。 云无双头也不抬,淡淡地道:“你来作什么?” 丁芷君走到她跟前,屈膝行了礼道:“奴婢参见教主。奴婢奉命,已将教众带回蜀中,教中兄弟,目前暂由莫副教主率领,听候教主下一步指示。奴婢听说教主在此,特地赶来侍候。” 云无双并不看她,只是道:“我走到哪里,你就有办法追踪到哪里,看来你的确用心不浅啊!” 丁芷君低头道:“小姐,我从九岁起就服侍了小姐,我要跟着您一辈子,一辈子来侍候您,这是我毕生的心愿,求小姐成全。” 云无双看着她道:“你跟着我作什么?我已经不是教主了。你若要真心跟着我,就先替我做一件事——解散无双教。” 丁芷君大吃一惊,问道:“为什么?” 云无双冷冷地道:“我已厌倦江湖,你不必问为什么。” 丁芷君敏锐地道:“是不是因为顾先生?” 云无双不予置答。丁芷君冷笑道:“难怪江湖人称他为圣人,难道他真的能够完全操纵改变任何人,包括您这样的人?” 云无双沉下了脸道:“没有任何人能够操纵我,我也不许你对顾先生有任何不敬之辞。” 丁芷君又是愤怒又是失望,道:“我并未曾对那位圣人有什么不敬。倒是小姐您,叫人好生失望。小姐,难道您忘记了,咱们云海山庄是怎么被毁的吗?老爷生前曾说过:人在江湖如逆水行舟,稍作退让就会粉身碎骨。小姐您苦练武功是为了什么?入天魔教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一刻的放弃吗?” 云无双喝道:“大胆,你是在教训我吗?” 丁芷君跪下来道:“不敢,奴婢一向都是视小姐您为神一样。正因如此,今日才冒死进言,不吐不快。我曾经听人说佛经上的故事,说什么生公说法,顽石点头;又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类的。难道,小姐您今日也是受了教化,要改邪归正了。只是我不明白,何为正,何为邪,倒请小姐教我?” 云无双怔了一怔,喃喃道:“何为正,何为邪,何为改邪归正?” 丁芷君皱着眉头道:“我真是越来越不明白了,若九大门派为正,难道我们是邪吗?难道我们都错了吗?为老爷报仇错了吗?难道老爷是错的,难道我们云海山庄的人都是死有余辜吗?” 云无双心中心中一动,就要站起,忙定了定神,沉下脸斥道:“你不必扯这么远。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一直都是不甘寂寞的,所以你也希望我能够一直把这个教主做下去。” 丁芷君再拜道:“小姐您能够察人于微,令奴婢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我今日这番话,却决不是为了我自己。请小姐细想,若是咱们退下来,这天下是否就真的太平了。以咱们之退让牺牲,这天下也太平得真实吗?那些自命为正的人,用一个‘正’字把自己披挂起来,倒要咱们去克已从人,改邪归正吗?” 云无双听得那“改邪归正”之言,只觉得字字刺心,怒道:“住口,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我是不会改变心意的。你若是一心一间要跟着我,也可留下,只是不许再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你若是不甘寂寞,也可以走,我是不会管你的。”说罢,转身进屋了。 半晌,丁芷君也跟着进来了。云无双摇了摇头道:“你走吧!,你纵是留下,也是太勉强了。” 丁芷君低头不语,看着云无双满脸恬静地绣着一件男装,旁若无人,不由得越来越失望,道:“小姐,难道您真的就此放弃自己,而不顾及所有的后果吗?” 云无双沉下了脸:“看来你还是打算说服我,你走吧,我这里不能容你了。” 丁芷君方欲再言,见云无双已是一脸严峻之色,逼视着她,无奈道:“好,我走,谁叫我只是个丫环。不过,我今天说的话,字字出自肺腑,小姐,请您好好地考虑一下吧!”说罢,愤然而出。 只听着马蹄声隐隐远去。云无双颓然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喃喃道:“长风,长风,我该怎么办呢?” 丁芷君的话,句句刺心。“受了教化”“改邪归正”,这种话,是云无双绝不能忍受的。虽然,她在丁芷君面前,丝毫不露声色,但是,她真的是不为所动吗? 云无双推窗而望,见天色已黑,月亮已经升上来了。她喃喃道:“长风,我该怎么办呢?在雷霆岛,我相信,你我之情是绝对真挚的。可是,现在我们又回到了中原。江湖风云,我是历久见惯,很多事情,不是单凭两个人的感情就可以解决一切的。你重情重义,重视世间的爱情和友情,只可惜,你的朋友大半是九大门派中人,与我有不可结的深仇大恨,彼此都有一笔血债。情义难两全,罗飞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我不愿你我之间,最后也会变成这种下场。长风,人生欢乐易逝,盛极则衰。我再也不能承受另一次打击了。你我曾拥有最美好的时光,这就够了。现在结束,可能一生都留有美好的回忆,又何必等到灯残人散,一切的美好都被破坏了才罢休呢!” 她忍不住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想起顾长风曾经替她诊脉时,曾说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禁苦笑起来。只可惜这么多年以来,这心病早已深植,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了。 云无双终于坐下来,留了一封长信给顾长风,再次悄然离开了。 云无双一袭青衣,走在小镇上,谁也不会知道,这个衣着普通的女子,竟会是令武林中人人胆寒的无双教教主。 云无双走在小镇上,她不会再回去作教主,她的身上,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小生命。这个新的小生命,将会是她后半生生存的力量。忽然,她被街边的一家店铺吸引了。 那是一个卖玩偶的小店,放着一个个可爱的小木偶。一个小男孩缠着母亲,一定要买一个小木偶,那小木偶笑容可掬,色彩艳丽。云无双不禁想到,要是她的儿子还活着,也会有这么大了,他若是要这个小木偶,自己一定会给他买下。想着,她不禁走过去,拿起了那个小木偶。 店主殷勤地问:“姑娘也买木偶呀!我们还有更漂亮的。”说着,从柜台里拿出几个更漂亮的。云无双放下手中的小木偶,又拿起另一个端详。那小男孩一见,吵着闹着就更厉害了,他母亲只是劝也劝不住,那小男孩只是在云无双脚边穿来穿去了。 忽然,那小木偶“啪”地一声裂开,喷出一股紫烟来,正喷在云无双的面门,与此同进,那小男孩双手合抱,箍住了云无双的双腿,他母亲手中已多了两把利剑,直刺向云无双面门。这时候,从货架中射出无数长箭,密如骤雨。 云无双骤逢惊变,立刻关刻闭气,贴柜台倒下,那柜台正好变作她拦箭的盾牌,右手木偶挥出,正迎上那两把利剑,倒下之时,顺势一踢,将那男孩踢飞出去。那小男孩撞飞在货架上,脸上落下一层面皮,露出满脸皱纹,原来是个侏儒假扮而成的。 云无双来不及细看,立即冲了出去。原来那紫烟忽然喷出,她虽然立刻闭气,还是已吸入了一口。虽然她已经以内力强行抑制。但那毒气竟是异常厉害,转眼就发作了。 但门口已经被人堵死了,不是一个人,而是数十个人,叠成一栋门墙,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堵住了门口的每一条缝。云无双一拳击出,前面几个人狂喷鲜血,却丝毫不移动,每个人眼中都有宁死不屈的坚毅。他们都是死士,纵然是死,他们也要用自己的性命,将云无双堵死在这屋里。 云无双此刻手中没有无双刀,她的刀早作为传令之用,留给了莫易。云无双没有无双刀,宛如老虎去了爪子。想必对方窥伺这个机会,也已很久了。方在此时此地,布下这天罗地网。 云无双一击不成,反身而回。四壁长箭仍不断射出。云无双长袖一卷,长箭纷纷反射,射回墙壁,竟有金铁交错之声。墙壁也是铁铸的,铜墙铁壁,无路可走? 云无双却冲天而起,冲破了天花板。原来她射出长箭时,已从几声金铁交错之声中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声音,天花板是木头作的,是对方的百密一疏吗。 云无双已觉真气有些溃散了,她咬破舌尖,痛楚使得她精神一振,拼力作最后一击,破顶而出。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眼看是避无可避,幸而云无双在虎丘山庄曾吃过一次亏,不等那网完全落下,她身子贴着瓦面滑过,手执网结用力反手一抖,布网的八个人纷纷摔倒。 云无双站起身来,蓦然间背后一股重如山岳的压力传来。原来还另有高手,而且这人的功力,竟与云无双也相差不了多少。云无双一提内力,血气冲撞,便不能抑制毒气,眼前只觉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得醒来,已是身处于一个大铁笼中,每一根铁栅栏都是粗如手臂。双手双足都上了镣铐,镣铐为寒铁所铸,每只约二十斤重,连接在铁笼之上,铁笼四周,有身着各派服色的高手,各执兵器,紧张地对准了她。 众人正隔着铁栅栏看云无双,低声议论道:“想不到,她就是那名满天下的女魔头……”云无双忽然睁开眼睛,冷眼一扫。众人大骇,纷纷后退,更有甚者,拨腿就跑。待见得云无双并无其他举动,方想起云无双已被关在牢中了,心中方稍安定了些,仍是按原来的队形站好。只是仍惧于她的威名,竟没有人再敢望她一眼,都纷纷低头无语。 云无双微一用力,便只觉得全身酥软,提不起半点力来。她闭上眼,听着那一声声笑语。 “这次九派联盟,取得如此重大的成功,全靠各位的努力和牺牲,方能将这女魔头一举成擒。” “哪里哪里,多亏各位掌门指挥有方,尤其是清虚子道长的最后一击,才能最后奏效,要不然,就让这女魔头逃走了。” “这女魔头作恶多端,杀人无数,决不能轻将她放过了,须得想个好办法,让大伙儿一起处决了她,为无数英灵报仇。” “不如开一个屠魔大会,联合各路英雄公决,让所有的受害者都到场,然后就一人一刀处决她。” “此法甚好,须选一个合适的地方。” “泰山有一个封禅台,是最理想的地方,而且,还可以以此事为源头,定期召开大会,促进各联合。”最后,还是武当掌门清虚子来结束了这个话题。 众人各自散开,只剩下少林掌门玄法大师与武当掌门清虚子犹在密议。玄法大师叹道:“当日武林太平,各派却彼此猜忌,终于弄得云海山庄事变,弄出了云无双这个女魔头出,闹得天下大乱,才逼得各派又重新团结起来。唉,只盼经过这次事后,各派人士能够记取教训,莫再作无谓纷争。” 清虚子点头道:“所以,贫道才建议定期召开大会,消除误会,促进融合。” 玄法大道:“但不知这首次的泰山大会准备得如何了?” 清虚子道:“自然是越快越好了。迟则生变,况魔教无孔不入,若这机密泄露,让他们前劫狱,就被动了。” 玄法大师微叹道:“当日东海一战,贫僧以为此事便可了解,谁知顾先生竟会放过此人,令人好生意外。” 清虚子道:“这女魔头当真手段了得。当日她以美色引诱魔教的那些魔头端木雄、莫易等人,才取得了魔教教主之位。连罗飞、唐英这样的名门子弟,竟也不能自拨。贫道听闻,她甚至与顾先生也是十分亲密。” 玄法大师摇头道:“顾先生这样的人,又怎会为美色所惑。纵然这云无双再妖媚百倍,也不足以诱惑顾先生。以老衲猜想,顾先生之所以不杀她,不过是顾先生目前的功力修为,已不会再染杀气,不会再出手杀人了。顾先生将云无双带走,必是要以自身的浩然正气,博大胸襟,来感化这女魔头,放下屠刀,弃恶从善。此举虽对自身危险极大,却正是我佛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伟大胸怀。” 清虚子沉声道:“只不过这女魔头积恶太多,怙恶不训。她既自绝于人,我们便当替天行道了。若她还在顾先生的别庄,谁又敢到顾先生的别庄去抓她。不过,玄法大师,顾先生既有此念,我们还是不要让顾先生知道此事为好。顾先生目下还在少林,一切拜托大师了。” 玄法大师点头道:“这个自然。” 不但他们二人以这两种天地之别的眼光来看待顾长风与云无双,只怕天下人的心理,也都是与他二人差不多了。 顾长风是侠义道中共奉的圣人,这在二十年前已经为武林所公认了。二十年前,他还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侠客,却已经以他的正气,侠义,仁厚与绝顶的武功,过人的才智,无数次消灭各种阴谋,抑止邪恶,维护了武林的安定和正义。令得无数在辈份和年纪都比他大的名宿们,也对他肃然起敬。 云无双却是魔教教主。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又在群魔环伺中崛起,这过程就会让人蒙上难言的色彩。更何况,她在攀取教主之位中,在对付中原诸门派中所表现出来的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她的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她全身充满了魔意。 江湖中人以崇敬的心情来仰视顾长风,即使是他的敌人,对他也无可指骂之处。江湖中人以又畏又恨的口气来谈论云无双,谈论她的武功,权势,杀气,残忍以及美貌和各种离奇的传说。 他们绝想不到,这样两个各在圣魔极端的人会相守在一起,倾心相爱。 其实他和她还是有许多相同的地方。 他和她都是至情至性之人。 他和她都是大智大慧,聪明绝顶之人。 他和她都是这一代最出色的武功高手,他们对武学上的领悟,武学上的造诣都在当今武林的巅峰。云无双或许在内力和武学胸襟上比不上顾长风,但她的聪颖和悟性却更在顾长风之上。 他们对世事,对天道的感悟,都有许多相通之处。顾先生的孤身海外,仍有些萧瑟;云无双的挥刀天下,却也有一分变易乾坤的侠情。 圣与魔都是一种心灵的境界,一种对生命的不同感受。 但到了至境,圣也罢,魔也罢,世界上任何事物,超越形质之上,都有相通之处。在到达巅峰时,往往只剩下独自一人,环顾四周,形单影只时,也只有与另一巅峰之人,才楞以在相同的高度相通。这种高度并非是世俗的地位高低,而是心灵感悟的层次不同。不管圣与魔,终究殊途而同归。 所以,顾长风与云无双之间的爱,又怎中世间其他人所能了解的。那些江湖中人,只知道云无双是女魔头,是必须要消灭的。当下,忙忙碌碌地准备泰山屠魔大会了。 清虚子心中不安,加紧人手看守云无双。云无双盘膝而坐,宛如木雕石刻,连日来,竟是不言不动,不饮不食。 大铁笼四周钉上木板,装上马车。上千斤的铁笼,十六匹马拉马车,连日不停,直到泰山。 云无双关在地牢中。明日,就要被绑上封禅台,在天下英雄面前,乱刀分尸,以祭亡灵,经泄仇恨,以灭魔焰,以消他们心中深藏的恐惧和虚弱。 今夜风雨如晦,明天的天气也大概好不了。这种天气,是杀人的好天气。夜深了,守卫的各派高手,仍不敢有半点松懈。只有这一夜了,魔教无孔不入,谁也不知道,这一夜若是有半点不小心,会带来什么祸患。 地牢之外,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更外面,沿途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进出的人,都要手持九大门派特制的令牌,才可通过。 地牢中,三层铁栅,将云无双关在里面,守卫之人,惧于她的威名,也惧于她的美貌,每个人都离着她远远地。 半夜的时候,牢房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众人寒毛直竖,如临大敌,外面守卫重重,谁能进来。 来人走到门前,敲门道:“各位师兄,请开门。” 众人松了一口气,武当大弟子沈陆前去打开小门,一看,竟是吕青青,不由地一怔,道:“青青,你来做什么?” 吕青青举起手中的令牌道:“师兄,请验令牌。” 吕青青的令牌,是一门之长才有的金令牌,想是从她的叔父净虚子处得来的。 沈陆开了门,道:“青青,你来做什么?” 吕青青道:“我来,是要和云无双单独说几句话,师兄,可否行个方便?” 沈陆犹豫道:“师尊有令,任何人都不能接近这女魔头。” 吕青青冷笑道:“难道我会救她不成?”脸色又转为黯然道:“只是他,他要我代他来说最后的几句话,他来不了,师尊们也不会让他来的。” 沈陆知道她指的是谁,这三个人的情怨纠葛,只怕谁也没他清楚,谁叫这一件事,他是从头到尾的目击者呢?他点了点头:“好,不过,只能是一会儿。” 今日牢房是由他负责,他低声对其他人说了几句,打开一重铁栅,让吕青青进去后,又重新关上。他们手中,也只有这第一重的铁栅的钥匙,用以送食物。其他的钥匙,在九大门派的掌门人手中,虽如今只剩下残缺不全的五个门派了,里面的五重大锁,少一个人都打不开。吕青青隔着三尺远的铁栅轻叫道:“云姑娘,云教主!” 云无双睁开眼睛,望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是你?” 吕青青忽然轻声道:“我有话要和你说,我说得这么轻,你能听到吗?”她的声音的确很轻,轻到沈陆那些人是听不到的,但他们很信任青青,因为青青是不会玩花样的人,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但是青青对云无双要说的话却很重要。 云无双也不知道青青为什么来,她并不感兴趣,因为她对罗飞,已经没有过去的那一份感觉了。但她还是微点了点头。 吕青青用极低的声音道:“云姑娘,是罗飞让我来的,他来不了,因为他已经不是武当弟子了。你与顾先生去了东海以后,他也离开了武当派。他交还了清虚真人所赐的青龙剑,并要求将他在武当派除名。” 云无双淡淡地道:“这与我何干?” 吕青青仍低声道:“他知道你被困在这儿,他去找顾先生了。” 云无双蓦地睁开眼睛,双目如电,吕青青吓了一跳,云无双急促地道:“叫他不要去。” 吕青青道:“他是去找顾先生救你!” 云无双怒道:“不必了。”又低声道:“他真是糊涂,你是他的妻子,怎么也不阻止他。” 吕青青一愣道:“你的意思是……” 云无双道:“立刻去阻止他,你告诉他,我已经不怪他了,他应该有他自己的生活。”她深深地注视吕青青道:“你们两个人,不要再干涉这件事。快离开这里。” 吕青青惊喜地道:“你不怪他?”不禁流泪道:“是我错怪你了,云无双,你的确不是他们所说的女魔头。” 方未说完,沈陆走过来,打开铁栅,吕青青连忙住口。沈陆道:“吕师妹,你快走吧!你已经说了不少话了,要是让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 正说着,却又有人在敲门。沈陆一惊:“这又是谁呢?”他走过去打开小门,一眼见到的又是那代表一门之长的金令牌。沈陆打开门,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不禁心生疑惑,道:“你究竟是谁?”话未说完,那人手一扬,一股青色烟雾喷出,沈陆只觉一阵头晕,只说了声:“你、你是……”就人事不知了。其他的人也都是未发出声音来就被迷昏了。 吕青青一回头,也吸了一口烟,倒在地上。 那人走入铁栅,仍是隔着两重铁栅,面对云无双,在脸上抹了抹,现出本来面目,却竟是唐门的掌门人唐英,怪不得他也有金令牌。云无双看了他一眼,道:“是你。”今晚真是热闹,什么人都来了。 唐英道:“我先告诉你一件事,罗飞想要去救你,但被清虚子截下了。” 云无双面无表情道:“截下了也好。你来,不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的吧。” 唐英冷冷地道:“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一句话,有人在我洞房花烛之夜,对我说:‘人生在世,有许多事都是不由得我们自己来做主,造化弄人而已。人生在世,谁都是命运手中的棋子。’这个人是不是你。” 云无双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只是一句戏词而已,你又何必记得太清楚?” 唐英激动地道:“这么说,你真的是秀容?” 云无双面无表情道:“金秀容已经死了。” 唐英冷冷地道:“我只知道,我的妻子是和我拜堂成亲,在洞房中说话的那一个人。” 云无双道:“那你想怎么样?” 唐英冷冷地道:“今天我不是来救你的,正相反,我是来杀你的。”说着,取出一根极细小的毒针道:“这是用唐门毒方制成的无影断魂针,见血封喉,立时而亡。”手一振,毒针射在云无双的脚边,道:“我不能救你,可我也不能眼看着你被人乱刀分尸,这根针,可以让你死得有尊严。对我自己来说,你是死在唐门暗器之下,也可无憾了。”说罢,他转过身去,不让云无双看到他眼中的泪光,心中暗暗道:“云无双,我只能为你做到这一步了。”他用黑巾蒙上脸,象来时一样,很快就去了。 ※       ※       ※ 十月十日,却是一个好天气,也是杀人的好天气。封禅台上,云无双被缚在十字形大木架上,身捆千年寒铁。台下群豪齐至,只待时辰一到,就要将云无双乱刀分尸。 时辰将到,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正午时分,云无双就要血溅三尺。 日晷一刻刻地移动,终于正午了。五大派掌门站起来,清虚子道:“时辰到--” 天地间一声霹雳,满山遍野随着那霹雳声同时吹响的号角,出现了无数的人,身着白衣,就象是那种出丧时的白衣,白衣如雪,满山着孝。 云无双睁开眼,大笑一声,声裂行云,草木惊栗。长笑声中,她挺身用力一振,只听得一连串巨雷之响,铁链寸断,巨木成屑。云无双已经挣脱了铁链。 没有人不被这惊人的巨变,吓得目瞪口呆,惊慌失措。云无双击碎木架,开的木架中,出现了一把漆黑的刀。刀身发出夺目的寒光,带着妖异的杀气。 无双刀出现了,在这么样的时候,在这么样的地方,正好出现在云无双的手中。 这当然不是什么偶然,而是必然。虽说是刀秉灵性,与主人息息相随。但是这刀的本身,却只是一块铁而已,它当然不会长了脚走路。云无双威震天下,无双教中人无处不在,无双刀早就藏入封禅台,云无双早就已恢复功力,待此一击。 今日泰山大会,所有该到的人都到了。包括所有参加过云海山庄一役的人。这次参加泰山大会的人,远远超过武当之会的人。所以,今日也是无双教倾全教之力,对各门派发动的一次攻击。 云无双横刀而立,双目似要泌出血来。她并不想这么做,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息。不是云无双杀气冲天,只是她被那些至死也不愿放过她的人逼得一步步走上绝崖,濒临无助而作绝望的最后一击。今日一战后,武林中人,无遗类矣! 云无双大喝一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来,喷在刀上,以血祭刀,一招“毁天灭地”横扫千军。 泰山之顶,封禅台上,刀光剑影,厮杀搏斗。兵器交磕声,喊叫声,喝叱声,惨叫声;有人悲号,有人狂笑;天昏地暗,血光冲天! 云无双面前,是九大门派掌门在内的江湖顶尖高手三十名,其中,还有原青龙堂堂主孙浩,江湖名医谷神农等。三十名高手,成三角形排列,后面的人搭在前面的人的肩后,传送内力,最前排的是少林掌门玄法和武当掌门清虚子。三十名高手要以合力来对付云无双的魔刀一击。 会有怎么样的结果呢?或许云无双一刀,砍下三十名高手的人头,又或许在这三十名高手合力之下,云无双会被击志一片血肉粉碎。当然双方都非庸手,最大的可能,就是两种可能一起发生,两败俱伤,玉石俱亡。 江湖路,不归途。是否每个江湖人最终的命运都注定了如此。人与人之间,只能是毁灭性的杀戳。 在杀气最浓的一刻,顾先生终于来了。他看见了每一个人,但是没有人看见他。每一个人的目光中只看见了对手,看见了杀气,看见了血光。 云无双与清虚子对峙,目光迎着目光,从对方的眼中一直看到心里去,看见了仇恨,看到的是一片血光,是不共戴天,彼此只能用血来解决。 云无双、出、刀-- 三十名高手合力出击。 顾先生没有出言,没有阻止。有一些事,就象火药一样,盖得越紧,最后的杀伤就越大。有一些血,必须要流的。他只作了一件事,他象一只扑火的飞蛾一样,冲进了杀气的最中心,冲进了杀气的最中心,冲进了云无双和三十名高手中间。 三十名高手合力,劈山倒海;云无双一刀,毁天灭地。三十名高手的掌力,全部击在顾先生背上;云无双一刀,砍入顾先生前胸。 一刹那间,空气凝固了,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僵住了,不知所措。看着顾先生的血喷出来,瞬间浸透全身,渗入大地,众人才猛醒过来。 九大门派掌门抢扑上去,抱住了顾先生。众人围住顾先生,一齐跪倒。玄法大师垂泪道:“顾先生,您、您这又是何苦呢?” 顾长风苍白的仍上有一丝微笑:“我知道你们的心:血结下的仇恨,必须要用血来解决。如果真要流血杀戳,就从我开始吧!” 玄法大师嗫嚅道:“可是……” 顾长风仍微笑着,却看到了他们的心里去:“侠道魔道,并不能因此而限定一个人永远的是与非。不论正派邪派,都有权力争取自己的生存之道。互不相容,互相歧视与敌对,仇山恨海,只有越积越深。到头来,死伤无数,只会互相毁亡,若有流血,请从我开始,不管你们对对方有任何的杀意仇恨,都可以把我当作目标,全数由我承受。”不但正派诸人,听了此言都是悔愧交加,无地自容,连无双教众人也停手低头无语了。 顾先生轻唤道:“无双——” 众人围住了顾先生,云无双孤零零地站在圈子外,如同石像一样,一动不动。猛听得这一声呼唤,她浑身一震,如触电一样,扑上前去分开众人抱住顾长风,嘶声道:“长风--” 顾长风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少林,武当掌门的手道:“我与各位,是忘年至交,可以肝胆相照,性命相托,” 众人想起自己曾有过的私心,皆含愧低头。顾长风继续道:“云无双是我的妻子,她有过错,我应全部承担,请诸位放过她吧!”此言一出,石破天惊,将众人惊得不知所措。谁会想到,顾先生竟会当着天下人的面,承认云无双为他的妻子呢! 云无双的喉头哽咽住了,她捂住嘴,硬生生地将涌上喉头的一口鲜血咽了下去。此刻,她不能让顾长风再为她忧心。云无双含笑道:“长风,我答应你,从此再也没有无双教,我永远都不会再杀一人了。我们回雷霆岛好吗!” 顾长风凝视着她,缓缓道:“不要哭,无双!”云无双一摸自己的脸,竟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自从在黄山的废墟里,云馨正式改名为云无双时,她曾痛哭一场,立下誓言永不再流泪。不管腥风恶雨,生死关头,甚至是目睹罗飞重伤,爱子夭亡,她也没有流过泪。她以为,她早已流干了泪,早已没有泪了。可是多年以后的今天,她又重新有泪了。流泪表示什么?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地狱中出来的行尸走肉。 玄法大师长叹一声:“既然云教主,不、顾夫人答应放弃仇杀,那么,少林答应,从此不再追究,永绝争斗。” 顾先生点了点头,缓缓地转过目光去,清虚子你下头来不敢看他,道:“武当答应,不会再去找云无双与无双教寻仇。” 低沉的声音,此起彼落:“丐帮答应” “昆仑答应” “华山也答应”…… 最后汇成一句:“放弃仇恨,再无杀戳。” 众人低声齐呼这句话,眼睛也都湿润了。武林终于又恢复了和平,可是,为了验证这和平,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顾先生的血洒在了封禅台上,永远地洒在了封禅台上。 顾先生已是全身冰冷,目光涣散了。这里有天下最好的神医谷神农在为他止血疗伤,竭尽全力了。可是尽天下最高明的医生,倾天下最神奇的药物,也已无回天之力了。眼看顾长风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消失。最后,谷神农站起身来,绝望地摇了摇头,众人的心都冷了,伏在地上,大声恸哭。 顾长风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可是云无双仍不肯放弃,她紧紧地握住顾长风的手,贴着他的耳朵,轻轻而坚决地道:“长风,我们在雷霆岛上发过誓,你我是生死夫妻,生同榻,死同穴。你死了,我也不能再活下去了。求求你一定要活下去,为了我,也为了我们的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我们一起来面对死神,一起来战胜死神。你能的,你从来都没有败过,只要你愿意,你一定能的。” 谷神农一直搭着顾长风的脉博,忽觉脉博已停,云无双却仍对着顾长风痴痴地说话,不觉毛骨竦然,知道她悲伤过度,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伸手向云无双的脉上搭来,云无双瞪着他道:“你为什么不继续救长风了?” 谷神农叹道:“顾先生已经仙逝了,顾夫人,你节哀顺变吧!” 云无双摇了摇头道:“你胡说,长风怎么会死呢?我在和他说话,他正在听我说话,他会活下去的。象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死呢?”她咯咯地笑道:“象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死的。你看,你看,他还有气息呢!” 谷神农摇头道:“顾夫人,你虽以自身内力,延续他已断的生机。你的内力有限,又能维持多久呢?内力耗尽,你自己也会死的。” 云无双不理他,她抱起顾长风,站起来向外走去,道:“你是个庸医。长风会醒过来的,我也是个医者,我会用一切办法来救他的。我们要回雷霆岛去,中原没有我们呆的地方,那儿才是我们的家。长风不会死的,他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云无双飘飘晃晃地抱着顾长风向外走去。没有人敢劝她,也没有人来拦住她。 无双教中人齐声喊道:“教主——”她恍若未闻。丁芷君大叫道:“小姐,你去哪儿呀!无双教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呀?” 云无双淡淡地道:“无双教从此解散,天下再也没有无双教,也没有云无双这个人了。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一切都与我无关了。不过,只要你们能容得别人活下去,别人总也能容得你们活下去的。” 丁芷君眼看着她一步步地走下去,很快就消失在一片白云之中了。丁芷君知道,不管顾长风是死是活,天下都不会再有云无双这个人了。 海上,一片白帆升起,一个白衣女子,手抱一人,站在船头。一叶孤帆,渐渐地,渐渐地消失在茫茫海天之中了。 (本书其他人物命运,将在续集《玉手乾坤》中继续交待) 初稿:1997年7月21日晚12时 二稿:1997年12月1日晚12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