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渡口》 第一章 猴子 三千年前我来到这,喝了一壶“忘风尘”。那时候黄泉渡口还没修建,我等了一百年,也整整忘了一百年。黄泉渡口终于建好了,我却忘了我在等谁! ……。 “这是我第七十八个小工,猴子。对,你没看错,它不仅名字叫猴子,而且本身也是只猴子。” “这时候你大概会问了,你小工怎么是只猴子呢?” “那是因为,这里就是地狱啊!” “地狱里众生平等,你当是白说的。看到前面那只猪没?他不就在那里卖牛肉吗?” “什么?卖牛肉,就不是众生平等了!既然众生平等,就不能卖牛肉!” “我告诉你,要不是你临死之时,把家产捐出来,救了十七个贫苦的孩子。依你好吃懒做,外加不时去青楼与失足妇女谈人生的罪行。案板上那头牛,就是你来世的榜样”。 我刚说完,案板上的牛骨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长肉。不过十息的功夫,活生生的一头牛再次出现在了案板前。 “摆渡的,一会下工了,来我这吃碗牛肉面啊!我请你”。刚长完肉的牛,抖了抖身上的牛虱,无比风骚的对我道。 “放屁,你当我是傻子啊!我吃你的肉,就是帮你消减身上罪孽。到时候你罪孽没了,我反倒要帮你承担”。挥了挥手里的船桨,嘴里愤愤不平。 跟这群不是该下地狱,而是已经下地狱的家伙打交道,必须得多留个心眼。否则,什么时候被他们卖了你都不知道。 “猴子,开船”。岸上这群鬼终于上齐了,我解开缆绳,回头对坐在船尾的猴子道。 猴子头戴一顶斗笠,默然无声,手里的竹篙一撑,我跳上船。小舟如一片飘入江里的枯叶,孤零零的直往江中飘去。 这是黄泉路,渡过黄泉即是路。三千年前,天上那位说什么,要促进地狱经济发展,增加鬼民就业机会,提高整个鬼界的生活质量,以及鬼民幸福感。 刚好我在那个时候下来,恰逢鬼界黄泉渡口扩建。寻思着将来末日来临,地面上那群家伙纷纷下地狱,以后地狱前途必定无限美好。就抢先承包了这个渡口,经营起黄泉渡河业务来。 我这渡河业务收费不贵,一鬼一香火。这香火是地狱的钱币,当然,地狱的钱币跟地上的钱币有很大的不同。 它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以当作“善行”积累。善行够了无论是你想投胎转世啊,又或是更为远大的目标,成仙成神,那也不是不可能。 就好比前两百年那个二狗子,对,跟它的名字一样,它也是狗。据说就是因为善行积累够了,去了天上当了个三只眼的座下神兽。 那三只眼好像,还给它起了个特拉风的名字,叫什么“哮天犬”。 我还哮地犬、哮猪犬、哮牛犬呢。当初仗着老阎头给它撑腰,来我们场子收保护费。还不是被老牛踩住狗尾,猪头架住狗头,我一脚给它踹黄泉里。挣扎了老半天,才从黄泉里爬上来,夹着尾巴偷偷溜走了……。 一群鬼,被我和猴子送过对岸。这是今天最后一趟了,收了缆绳,猴子如往常一样竹篙一撑,我俩开始返航。 一天十趟,一趟十人。一人按一香火计,我一天也就能攒一百香火。当初我承包这渡口时,老阎头跟我说分分钟钟上万,我才答应他,给了他一千万香火费。 结果呢,三千年过去了。妹的,老子到现在都没回本。 “猴子,你说照我这个速度攒香火下去。什么时候,我才能跟那个哮天犬一般,跑到上上面当个仙。就算不是上上面,只是在上面,当个土地公也行啊!”躺在舢板上,看着头顶那片如黄泉一般黄的天,我开始乱想起来。 猴子不说话,我继续道:“仙多好,无拘无束,要多逍遥有多逍遥,要多快活又多快活。可不像我们鬼,唉我们鬼就是……”。 “仙是什么?鬼又是什么?”。正当我欲自顾自的说下去时,猴子忽然开口了。 它这一开口,直接把我从舢板上惊起。比起听到它这话,它开口,更让我心惊。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它是“天哑”,即便是成了鬼,也不能说话的猴,没想到它今天竟然说话了。 “你,不是天哑……”。 “摆渡的,来客人了!”。不知不觉间,我跟猴子又回到了对岸。我一句话还没说完,案板上只剩一个牛头的老牛,张着大牛嘴对我喊道。 它一句话落,猪头的宰牛刀也落。啪的一声,牛头从中间分成了两半。鲜血四溅,它再也说不出话。 回过头,滚滚沙尘中,旦见一人头戴斗笠,身披袈裟、手执法杖,沐浴着笼罩整个黄泉渡口的黄沙而来。 “大师?”猪头道。 “光头?”我开口。 “秃驴?”刚长好一个牛头的老牛,也参与。 “山下人”。猴子转头,望向滚滚黄泉。 猪头、老牛看着猴子满脸诧异,我小声道:“刚会说话”。 ”客人,今天是最后一趟了。你要渡江的话,明天请赶早”。我对着风沙喊了一句。 “我不渡江,我来渡我自己”。披着白色袈裟的青年,穿越风尘,走到小舟前头。 m; “渡自己?”我、老牛、猪头一愣,唯有猴子,听到这句话,整个身体一震。 “客人,实在对不住,我们不承办租船业务。”我赶忙上前。 笑话,这是老子的饭碗。我只有这么一条船,你要是到了江中,顺着江水往下一划。到时候,老子特么去哪找自己的船啊! “船家您误会了,我渡自己,但还是请你来划船”。披着袈裟的青年解释。 “可我们今天已经下……”。 “船家您看,我这身袈裟、还有这法杖,都不可能带去轮回。您看这样,待回我过去之后,这袈裟还有法杖,给你如何”。 “摆渡的,这可是行货啊!答应他,据我多年经验,这袈裟还有法杖,怎么着也值个一两百香火。到时你拿了这袈裟还有法杖,你七我三”。老牛走到我旁边悄声道。 “滚,自己挨宰去。特么老子的客人,还跟你我七你三”。 笑颜如花,我换了一副笑脸,上去道:“这是哪里话,共建和谐地狱人人有责。虽然我今天已经下工,但客人的需求,也就是我们的需求。现在,马上给您开船。” “猴子,准备……”。 第二章 青年 船划到黄泉中间,青年独坐船头,望着青年那身崭新袈裟,还有那金光闪闪的法杖。我心里不停琢磨,是该拿去卖给老阎头呢,还是卖给地老货。 都说佛家之物香火最旺盛,我这摆渡了三千年,还没碰到这等宝物。今日,是头一次遇到。 这次,说什么也要拿这两样宝物,去卖它个两三百香火。 “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之处。”正当我在意淫青年的袈裟、法杖时,猴子开口了。 听到这我一愣,怎么猴子还跟这青年认识? “我来带你回去”。青年回答。 “回去?回到哪里?回到那山下,继续被困在那吗?” j? “我知道,那山困不住你,那道符也困不住你。只要你想走,那牢笼你抬手间便可以破开”。 “那又怎样?” “跟我一起走”。 “不,我不会走的。不仅现在不走,以后我也不会离开黄泉渡口”。 耳听他们激辩半天,我终于忍不住了:“这是地狱好不好,两位老兄这是地狱。上了这条船,就没有回头的道理,终点只有轮回,你们还想去哪?”。 青年笑了笑,“船家你别蒙我,要是哪都去不了。你之前那七十七个小工,又去哪了?我知道你有你的规矩,那我们便照你的规矩来”。 从怀里拿出三个紫砂小杯,青年从身下黄泉中,盛上三杯黄泉水,分置于我、猴子,还有青年自己面前。 我有些诧异的看了青年一眼,来者不善啊!“黄泉水”知道,我之前那些小工,也查了个一清二楚。看来这青年,是非要带走猴子不可。 “那好,你既然知道我这船的规矩。我也不哐你,你想带走猴子,首先便要看你,能不能说动猴子,喝下这杯黄泉水。它愿喝下,我不管。不愿喝下,你得按规矩来”。 “猴子,既然是你们俩的事,我也不方便插手,你们自己解决,喝不喝随你意愿”。 黄泉流动无声,往上望云雾缭绕,瞧不见源头。往下望黄泉滚滚,寻不到将往之处。我正襟危坐于船头,心却是在滴血。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前面找了七十七个小工,一个个都是赔钱货。好容易,有一个猴子愿意在我这干,而且还不要香火。特么,这光头又要来跟我抢猴子”。 “我不喝”。猴子坚决道。 我心里喜滋滋的,还是猴子对我好啊,不像先前那七十七个王八蛋。人家还没开口呢,他们就急着自己跟人家讲我这的规矩。搞得跟我有多虐待他们似的,虽然我有时候,确实扣了他们香火。可我那纯粹不是,为了提高整个产业的服务水平嘛! “你在害怕吗?”青年道。 “我怕什么?”猴子回应。 “怕他”。 “哈哈,笑话,要是我怕他,当年我还敢与他一战?” “那你为什么不敢喝”。 猴子一滞,许久之后眼神落寞:“不敢!我为什么不敢?有我无敌,我又惧他什么?惧他杀了我吗!”。 “你自然无惧他,只是他从你那里夺走了你的本心,就跟我的本心一样。跟我走,随我一起去那大殿之上,取回你我的本心”。青年双眼灼灼。 “本心?” “当年与他一辩,我失去了我的本心。就如你与他一战,他从你那里夺走的东西一样。 猴子双眼模糊,恍惚之间。他像是再看到,那遮天蔽日,压盖得三千大道不断低鸣的手掌。 那是它的最巅峰,又是它的最低谷。它举起手中的无敌武器反抗,无敌武器却是被那手掌压盖得几近折断。 它愤怒、它咆哮、它怒吼……,天地间却充斥满神佛的嘲笑。 绝望、无尽的绝望,就像深渊里,日落之后,再也等不来日出的绝望……。 “大雄宝殿,我与他当再有一辩。天上地下,唯他独尊。天上地下,有我无敌”。青年站起,手里举起一杯黄泉水。他的声音,在黄泉上方激荡。 “来吗?你我携手西行,大雄宝殿又如何,就让你我的本心,从大殿之上冉冉升起。让那诸天神佛看看,你我本心,有我无敌”。青年将另一杯黄泉水,递到猴子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猴子意动了。 它死灰般的眼睛,泛起了一丝神采。可那神采来之极快,去之也极快,就如那一闪而逝的流星。猴子手指动了动,终是没有去接那杯黄泉水。 青年眼里闪过一抹失望,不过很快,那双澄澈明净的双眼,却是再复闪烁灼灼之光。 “船家,你知道黄泉的下游是什么吗?”青年转头望向我。 摇了摇头,我双手触进那流向下游,永不复归的黄泉。“有人说,黄泉的最后,是无尽归墟。也有人说,黄泉的最后,是那逝去的曾经”。 “对,就是逝去的曾经。我没办法通过西行,取回我的本心。那我便去那逝去的曾经,再与他一辩。我的本心有我无敌,我的本心不升在那大雄宝殿之上,那便随我一辩,极尽升华在千古”。 “扑通”。 轩华呆了,猴子也呆了,青年纵身一跃,跳入了滚滚黄泉里。 快救鬼,我转身操起船桨。 “扑通”。 又是一道落水声,我刚回头,却是看到猴子跳入黄泉里,向青年游去。 “特么的”。我强忍骂娘冲动,那青年也就算了,可猴子我不是跟它讲过。 黄泉不可跳,尤其是这两不着边的中间地带。纵使你水性再好,一个浪头过来,便能直接将你拍入江底。随那滚滚黄泉,往那永不复归的下游而去。 在江中心落入黄泉,千百年来我所见的,只有一个结果。 至此以后,生死簿无你名,轮回路无你影。那不是长生,那是湮灭,真真正正的湮灭。 猴子与青年在挣扎,我奋力的划船向他们靠近。近了,近了,再靠近一点,我的船桨便可够住猴子。 “哗”一个浪头打来,我伸出去的浆还悬停在半空中。猴子与青年却是被浪头淹没,往江底沉去。 “特么的”。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抓住船上缆绳,套到身体上。三千年来,第一次跃入了滚滚黄泉里……。 第三章 红尘 世人皆知孟婆汤,却无人翘得黄泉水。孟婆忘前生,黄泉忆今世。 三千年前我来到黄泉渡口,那时我还清楚记得我在等谁。十年,我等的人没有来,我喝下了第一壶“忘风尘”。渐渐的,我开始遗忘,遗忘过去、遗忘将来……。 再十年,我喝下第二壶忘风尘,黄泉渡口已有雏形,可开满血一般鲜花的河堤依旧。滚滚黄沙中,我翘首以盼的那身素衣,模糊在黄沙那头,始终不见他横渡……。 一百年,每十年一壶,我已喝下十壶忘风尘。黄泉渡口终于修建好,我也彻底遗忘,我所等的那个人。 我开始焦虑、我开始恐慌,为了寻回那忘记的今世,我当上了黄泉渡口一名艄公。每一个踏上黄泉,还想要归去的鬼魂,就必须按我的规矩,在江心喝一杯黄泉水。 孟婆忘前生,黄泉忆今世。 借着黄泉连结,我踏入想要归去之人的梦境。在他们的梦境里,我与他们一同回朔过往。借着他们的过往,以期有一天,能唤醒我逝去的记忆。 黄汤拼命的往我嘴里灌,我还是失败了,我拉住了青年手,身上的绳子却是同时被拉断,我随着青年、猴子沉入江底,伴着滚滚黄泉,被冲向未知的下游。 ……。 “小蝴蝶飞啊飞,飞入花丛中。小蜜蜂找啊找,我来跟你做朋友好不好”。 “小师弟你怎么又逃课啦?小心被师傅捉到,师傅责罚你去藏经阁抄经文”。 蹲在花丛旁的小光头回过头,挠了挠光秃秃的小脑袋。“我不想去听讲经,那些经文唵、嘛、呢、叭、弥、吽,我听了直想睡觉”。 “你啊你,聪明是聪明,就是玩心太重。师父说众生皆苦,你却说,我看见花园里得小蝴蝶、小蜜蜂,还有山门口那个卖糖葫芦的老大爷,就很快乐啊!”年轻僧人摸了摸小和尚的脑袋。 小和尚一脸天真,仰起头:“小蝴蝶、小蜜蜂、卖糖葫芦的老大爷,他们真的很快乐啊!为什么一定要众生皆苦?”。 “那是因为众生本质便是苦,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六道轮回。他们生在红尘里,一日跳脱不出这红尘,他们便逃脱不了这些苦”。 “那为什么?众生本质就不可以是乐呢?因死方生,有离方聚,六道轮回、方体味多彩世界、那不是乐吗?”。 青年语塞,许久之后。“这个,这个经文上没有写,师傅也没说,要不你去问问师傅吧!师傅是这世间最伟大、顿悟最深的佛,你问他他肯定知道”。 青年已经离开,小和尚却是没有动。他不想去问师傅,问了师傅,师傅必定说他读经不认真,尽讲歪理。看事情,说事情,不按经文上来。 可是经文不也是人写出来的!写经文的人,不也没有全照着原有的经文写。 呆立原地良久,一声蛙鸣,小和尚又跑去找荷叶底下的小青蛙……。 六月的夏天,大太阳在天上炙烤着大地,树上的知了,一个个无力的在绿叶底下低鸣。 小和尚穿过长长地走廊,去往山门方向。这个时间,门口的李大嫂,应该已经在山门口摆摊售卖冰镇酸梅汤了。 他就去山门口看看,真的只看看。看到酸梅汤盛出冒着白气,他的身体也就跟着变凉不少。 “小师兄好”,走廊边,两个刚念完经在走廊乘凉的青年,向小和尚打招呼。 小和尚双手合十,赶忙道:“两位师弟好”。 小和尚有烦恼,那就是佛院里许多人。除了那位疼爱他的大师兄外,无论年纪比他大或是小,全都是他的师弟。 师弟们对他这个小师兄很尊敬,无论走到哪,都有师弟向他问好。 这让他,有些不自在! “唉,你听说了吗?东方傲来国有块奇石,近日忽然爆开,生出了个猴子”。 “猴子?就是那只始一出生,震的整个天庭不稳,不停摇晃的猴子吗?” “对,就是那只”。 “这种野性难训之物,当早日送入我佛门才好。用我门佛法感化之,才免得它日后为祸苍生……”。 小和尚已经远去,依稀听到身后两人,在讨论什么天生石猴。 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为什么应当送石猴入佛门,用佛法感化它!野性、野性,一定要将它的野性替换成佛性吗? 山门并不远,小和尚也就走了百十来步便到了。小和尚抬脚欲过门槛,却是发现那里早有一人跪于门口。 小和尚看到那人的同时,那人也看到了小和尚。这时小和尚才发现,跪在地上的不是别人,而是方圆十里内最乐善好施的周员外。 小和尚有些诧异,双手合十不禁问道:“周员外,请问你有何事,为何要跪于寺庙外?”。 *3永m^久免s费k看@p小/说 周员外因常年来庙里布施的缘故,对于小和尚,自是认识。“小师父,我是来求我佛将我收入门下的。弟子锦衣玉食多年,身上多沾红尘气。近日听我佛讲经顿然悔悟,自知罪孽深重。此番前来,望我佛能将我收入门下。早晚念经打坐,洗尽一身罪孽,好登极乐世界”。 小和尚一愣,望向周员外身后一四十上下妇人,还有一个同小和尚自己一般大的小男孩。 妇人手里拉着小男孩,脸上泪痕未干。看着她虔诚跪于山门前的丈夫,想要上去,却又不敢。 周员外,注意到了小和尚目光。回过头,对妇人道:“回去吧!我意已决,余生当日日念经,洗尽我一身罪孽。你我夫妻情,至今日了。我已晦悟,望你母子也能早日晦悟。皈依我佛门下,好登极乐世界”。 门内已有僧侣来,周员外得偿所愿。为接引之人,带去面见我佛。 小和尚站在门口,去看李大嫂售卖酸梅汤的心情早没了。望着周员外妻子,久久不肯离去的身影,他心里十分迷茫。 “罪孽!因何罪孽?红尘!红尘何罪?” 身前佛门是极乐世界,那身后呢?身后之乐,怎又比不上身前之极乐! 第四章 佛陀 雄伟的声音,在宽阔的广场上回响。梵音袅袅,坐于一堆信众前头的年轻僧人,在不知起于何处的微风中昏昏欲睡。 十年,从七岁到十七。小和尚以为,他听佛经便会睡的习惯,长大后就会改变。可直到他长成青年,佛经于他而言,依旧只如催眠曲。 “金蝉子,师傅说的,你听明白了吗?”一道低沉声音传入年轻和尚的耳中,年轻和尚陡然惊醒。 “对不起师傅,我刚才又发困了”。年轻和尚坦白。 坐于莲花台上的佛陀叹息:“唉,我佛慈悲,你不通经义,将来如何弘扬我教佛法,如何去普渡众生”。 “可是,师傅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去普渡众生?”年轻和尚不解。 佛陀睁眼,“众生皆苦,为红尘所累,为贪、瞋、痴所扰,我佛慈悲,自当要普渡众生,救众生脱离苦海”。 “众生、众生,可众生若是脱离了红尘,不再具有贪、瞋、痴,又如何称之为众生?我们去普渡,让他们脱离红尘,摆脱贪、瞋、痴。从此众生,又有何意义?所有人,不就只能算为一生了吗?” “一生,世间本当只有一生。极乐世界,至始至终,也唯有一生”。 年轻和尚迷惑,“世间若只剩一生,那本我呢?那不是每个人,都要丢弃本我?”。 佛陀闭上眼,摇了摇头。“金蝉子,你为何如此执着?从今天起,你去藏经阁抄十部经书。希望经书能扫清你身前迷惘,得见我佛真谛”。 年轻和尚,望着莲花台上宝相庄严的佛陀,心里越发迷惑。站起身,一身月白僧袍随风飘扬。一步步,往藏经阁而去。 “师兄你着相了”。年轻和尚穿过众人,忽有一道声音传来。 5、正版6$首4发c: 年轻和尚转身,身后那人竟有三分熟悉。 “周员外?”。年轻和尚惊愕。 “师兄,我名法相”。周员外双手合十。 “哦,法相师弟好”。年轻和尚赶忙合十回应。 十年,年轻和尚整整十年没见过周员外。虽然两人同在一寺庙,但寺庙一万八千众,这么些年他还是第一次与周员外相遇。 时隔经年,周员外除了剃个光头外,其它的倒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周员外的气质,他从周员外的身上,隐约看到了他师傅、佛陀。 周员外越来越像,莲花台上的佛陀……。 藏经阁,这个地方对年轻和尚来说,几乎是熟得不能再熟。这里的经文,他没抄过上千部,也有好几百部。 年轻和尚来时,两个扫地的僧侣正在那交谈。 “你听说了吗?天庭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另一僧侣问。 “东方傲来国有只石猴,学艺归来。盗了东海龙王的定海神针,改了阎皇的生死簿。如今自号齐天大圣,正在花果山上举旗与天庭对抗呢!” “这石猴当真是无法无天,我佛慈悲,真该出手将它降服,带到我教圣地,日日聆听佛陀真言,以去其野性培我佛心”。 野性既去佛心既起,猴子还会是猴子吗?大概会像周员外一样,越来越像佛陀吧! 藏经阁的日子,便是抄经、读经复抄经。可那厚厚的一本本佛经,却是照旧没办法,扫清年轻和尚的迷惘。 月色如水,荷塘中蛙鸣阵阵。不知怎么一会事,年轻和尚忽然想起那只野猴子。 或许,他真当去看看那猴子。看那猴子,是否真如其他僧众讲的那般无法无天、野性难驯。 要真野性难驯那才好,只不过他没他师傅、佛陀那么有本事,一掌,便是一世界。他这样冒然去见猴子,会不会被猴子打? “哗哗”。隔壁院落传来了倒水声。 年轻和尚诧异,这三更半夜的怎么会有人倒水呢? 下了楼,穿过长满荷花的池塘,年轻和尚便来到了水声传来之处。 皎洁明亮的月光下,一个如他一般光着的脑袋,正在院落里晃动。年轻和尚看见,那人正吃力的提起一桶水,往院落中水缸里倒。 倒完水,那人抬起手,用袖子当作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他看到了年轻和尚,年轻和尚也认出了那张脸。 这夜半往水缸里倒水之人,竟然是十年前,他在门口看到的那个小男孩,周员外的儿子。 “你怎么会在这?”。年轻和尚,看到他与自己一般的光头,还有那身标准的僧人打扮,有些诧异。 往紧闭的房门看了看,当年的小男孩,如今夜半倒水的青衣僧侣,也认出了年轻僧人。“我母亲让我来的”。 “周夫人?周夫人可还好吗?”那张挂着泪痕的脸,再次出现在年轻和尚脑海。 “死了”。 “去世了?”。 “三个月前生了场重病,大夫看后开了张固元养神方子。可方子最终也没能,补回那已经消失的神。在嘱咐我来这里后,她便走了!” 年轻和尚也往房门那看了一眼,又道:“你来这夜半倒水,莫非……”。 “他老了,上次我与我娘来上香,看到他艰难的抬起一桶水往水缸里倒,一个动作一喘息。他终究是我父亲,也是我娘的丈夫……”。 “吱呀”。 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周员外立于门口双手合十。“冤孽啊!冤孽!众生皆苦,你娘既已仙逝,也只能祝愿她早登极乐。你能入我门最好,只是希望,你能珍惜这福缘,早日修成正果。如佛陀一般,望得极乐世界”。 青衣僧侣撇了撇嘴,终是忍不住开口:“她葬在望夫岭”! 年轻和尚分明看到周员外身体,轻微颤动了一下。也就是此刻,年轻和尚才没从他身上看到佛陀。 而是看到,一个真正的周员外。 “我已出家,尘缘已了,提那些又有何用!今后你不必来了,倒水入水缸是我的修行。既是我的修行,我又怎能假手于人”。周员外转过身,走回屋子。 青衣僧侣呆了呆,脸上露出自嘲之笑。 夏夜之蛙似有足够耐心,鸣叫半宿依旧没有停歇。年轻和尚独立于窗前,抬头望向天空那轮满月。 他不懂,即便明月高悬、高天万里无云,他依旧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