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手补天》 楔子 话说在白山黑水之间,有好大一座名山,唤作九顶铁叉山。这山中多的是珍禽异兽,灵芝仙草。自古以来,多有寻仙问道之士在山中结庐隐居,修道炼丹。时日久了,就有善男信女在云罩峰上建了一座玉皇阁。这玉皇阁虽是草庐,也无人住持,香火却甚是兴旺。山中隐居的修道之人,常常到阁中清修。 偏偏那一年,正月刚过,忽地乌云四集,霹雳过后,哗啦啦下起雨来。这雨连下了三五日。雨水夹杂山上雪水奔流而下,汇入山下额穆河中。额穆河本是小河,如何容得下如此洪水,不过三两个时辰,这额穆河竟在堤坝上生生撕扯出了一条口子。山下村民哭爹喊娘,爬上山坡逃命,却见排空浊浪中有一物翻鳞亮甲,引着河水向东而去。 那河水一路往东,奔流五十里后才拐了个弯,向北一路宣泄过去,复回故道。 过了几日,洪水渐渐退去,乡民下得山来重整家园,补种庄稼。铁叉山下土壤肥沃,不过两三年的时间,又是一派清平景象。 有心细的村民却发觉,自从洪水过后,铁叉山上顶、玉皇阁中,再也不见隐者修炼了。 四处乡民只道世界从此太平,哪知刚刚过了八年时光,又遇上大旱之年。这一年,直到七八月份,竟是滴雨未下。眼看稻谷在田中渐渐枯萎,山下百姓正要扯起棍子逃荒。正在此时,有一道人飘然而至,在玉皇阁前登坛做法,做法未毕,罡风四起,乌云密集,霹雳声声,大雨倾盆而下。 hn正8b版1w首n{发t 自此,这道人便在云罩峰上住了下来。他日间只是潜心修炼,夜里就在玉皇阁中栖身,修行之余,便在山中采药,救济山下乡民。 四处乡民敬他是个得道之人,多有布施,道人笑而不受。也有乡民受了他的好处,定要报答一二,道人推脱不过,便立下规矩,若是百姓诚心布施,只需一砖,其他一概不受。这道人并无道号,久而久之,乡民便呼他一砖道人。 不过一年有余,砖头已积了好大一垛。乡民们受一砖道人好处颇多,也不待他开口,众人动手,拆了草堂,不过几天功夫,便盖起了一座小小的道观。乡民们叫得惯了,便仍称作玉皇阁。一砖道人也不反驳,只是哈哈一笑。 这玉皇阁香火越来越盛,便是几百里外,也多有人慕名前来来上香求签的。过不几年,玉皇阁已是好大一座丛林。也多有人来拜师,一砖道人从中选了几个资质好的收了做徒弟。 这一日,一砖道人入山采药,林深路远,不觉渐迷,蓦然回首,只见丛林掩映间,一座山峰俊秀挺拔,山下衰草丛中,倒了一块石碑,一砖道人拂去碑上尘土,碑上刻着三个大字:龙岩峰。 一砖道人心中一动,心占一卦,不觉大喜。原来这铁叉山虽僻处塞外,却是一处异地,能聚九州生气,于修行之人大有裨益。当年洪水肆虐,额穆河改道,将云罩峰四遭风水尽改,是以修行之人渐渐离去,却不知世间万物,不破不立,于冥冥间自有定数,经此大变,这龙岩峰的气运比之当年云罩峰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这龙岩峰向来山高林密,林间小径湿滑难行,便是采药、打猎之人,也不敢轻易进山。一砖道人回想自己当日居住于此,不过是爱这山中风景秀丽,雅静幽深,却于无意间得此仙境,不由心中暗喜。 他辨认好方位,匆匆下山,将观中事务尽数交给徒弟道清,自己来到龙岩峰上,结草为庐,从此闭关清修,不再下山。 二十年后的八月十八日,一砖道人召集门人,自言得悟大道,命门人弟子务须在龙岩峰上塑一尊女娲娘娘神像,言毕羽化而去。 四处乡民得知一砖道人仙去,纷纷解囊,于龙岩峰上,穿心洞中,塑了女娲娘娘神像。 这女娲娘娘极是灵验,有求必应。从此,龙岩峰上香烟缭绕,香客终日不绝。 有道是岁月如梭催人老。百年之后,这玉皇阁历经三世,由道清真人的徒孙玄妙真人执掌。 转眼又是八月十八日,铁叉山上层林尽染,红叶漫山。山上信众摩肩接踵,俱到龙岩峰上敬香。 玄妙真人正要登坛祈福,有知客道人引着个道人过来相见。 那道人见了玄妙真人,打了个稽首道:“小道弗居,云游天下,,今日得逢盛会,实是三生有幸,多有打扰,还望道友海涵。” 玄妙真人抬眼去看,见那弗居道人着身破旧戒衣,生就两条扫帚眉,一双三角眼,眼神闪烁,心中先有三分不喜,但他乃是得道之人,处处与人为善。想这弗居道人远游至此,必是鞍马劳顿,再说江湖中人,比不得丛林道众远离红尘,身上多了几分世俗气亦是难免。当下打了个稽首,正待命人安排斋饭,忽闻龙岩峰上人群骚动。一片哗然之声轰然传来。 玄妙真人顾不得弗居道人,排开众人,拾级而上。弗居道人紧随其后。 几人刚到峰上,就听一个声音道:“你为什么不哭?你为什么不笑?是了,你又何必哭?你又何必笑?” 玄妙真人皱了皱眉,正待进洞,一个道人歪戴着道冠,趿拉着鞋子,晃出洞来。 这道人眼神迷离,手舞足蹈,口中唱道:缘起了,真真好,狗跳鸡飞蛋打了,秋后野草火来烧,花花世界全完了。阴与阳,割昏晓,那座山儿哪去了?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情说便说不了。说不了,一声唤起,又惊春晓。 玄妙真人道:“师叔,你又到前山来作甚?” 那疯道士也不理会,趿拉着鞋子出了洞口,转过一座小山去了,歌儿也渐渐听不到了。 弗居道:“这位道长道行很高啊,适才听他歌词,实在是大有深意!” 玄妙真人苦笑道:“我这个师叔哪里有什么道行了。他法号虚空,自小在山上修行。据先师说,我这师叔本来仙根深植,有神仙之姿,谁知后来却越来不成样子了。这几年,更是疯疯癫癫,任谁的话也不听了。” 弗居奇道:“原来如此吗?那么不知是哪位仙师在此洞中清修?” 两人说话间已到洞口,玄妙真人道:“洞中何曾有人,只有女娲娘娘的金身一座!”说罢向着洞内一指,却见弗居道人一脸错愕。不止弗居道人如此,挤在洞口的乡民,也是个个瞠目结舌,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物事。玄妙真人顺着众人目光抬眼望去,不由大惊,只见女娲娘娘脸上挂着两行血泪,嘴角却微微上翘,露出笑容,模样甚是可怖。 不待玄妙真人开口,早有弟子静观上前道:“弟子自早间一直在此,适才虚空师叔祖不知从何处跑进洞来,弟子正要劝阻,师父便到了。” 玄妙真人稳了稳心神,心占一课,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原来这一卦极是凶险,卦象中阴阳不稳、五行错乱,于朦朦胧胧中,煞气冲天而起。玄妙真人沉声道:“速去取为师法器,待我登坛做法,行罗天大醮。” 洞外乡民还不觉得如何,弗居道人听了却是一惊,心知这罗天大醮乃是道家极隆重的祭礼,如非事关紧要,从不轻易行此大祭。静观应了一声,急匆匆去了。 他刚迈出两步,听身后噼噼啵啵的响,回头去看时,但见玄妙真人两眼直勾勾地望向洞内,脸上一片死灰。他顺着玄妙真人的目光看去,只见一道裂痕自女娲娘娘金身的基座蜿蜒向上,不一刻,裂纹已遍布金身,泥胚哔哔啵啵地不断掉落。 穿心洞内外,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想法却是一般:“这女娲娘娘向来极是灵验,今日目流血泪,遍体裂纹,恐怕是祸非福”,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盯着玄妙真人。 玄妙真人心如乱麻,只是呆呆发愣,弗居道人轻咳两声,伸手轻拂玄妙真人后背,朗声道:“最近雨水稀少,想是这泥胎干得透了,故此开裂,看来只好重择吉日,再塑金身。道兄,你说是也不是?”最后这句话,却是向着玄妙真人说的。 玄妙真人身子一震,颤声道:“不错不错,正是如此,今日便请各位都下山去吧,待贫道再塑金身之日,定请各位上山观礼。”说罢挥手道:“静观,你这就与众位师兄弟送施主们下山去吧。” 话音刚落,只听那女娲娘娘神像口中发出数声轻笑,接着便是众人惊呼,围在洞口的乡民更是四散奔逃。就在此时,突然轰的一声,烟尘四起,那女娲娘娘的金身已然碎成了一堆泥块。 第一章 冥福楼 dl● 金秋刚过,便是隆冬,塞外苦寒之地向来如此。这一年雪下的极早,红叶尚未全落,第一场雪已降了下来。 自女娲娘娘金身崩塌,几个月过去,并无异常之事,玄妙真人心渐放宽,只是虽重塑了金身,却不如之前灵验了。 这一日云开雪霁,玄妙真人登上玉皇顶,只见河山万里,皑皑一片,在阳光照耀下发出点点银光。他这几个月来闷闷不乐,直到此时,才觉心中一阵轻松,脱口而出:“玉壶冰世界,玲珑雪乾坤。”两句吟罢,捻须许久,却苦无佳句。正在沉吟间,忽闻身后有人言道:“卧雪三杯醉,物我两释然。”玄妙真人叹一声:“好诗”,回头看时,却是弗居道人到了身后。 玄妙真人道:“道兄这两句诗实是妙极,只是你我修道之人,使酒任性总是于道行上有亏。” 弗居道人笑道:“庄生梦蝶,梦觉是空,既然是空,又何必梦?” 玄妙真人道念了声无量天尊,道:“道兄说的是,是我太执着了。” 静观手托托盘上前,托盘上盛一领锦袍。玄妙真人道:“老道俗务缠身,招待颇有不周之处。日来天寒得紧,一领棉袍,不成敬意!” 弗居道人笑道:“道兄好意,小道心领,只是小道这些年来,无论寒暑,身上只是这件破戒衣!” 玄妙真人摇头叹道:“道兄身无牵挂,快意于江湖,正是我辈修道之人本色,老道自叹弗如!” 弗居道人见玄妙真人面有忧色,笑道:“红尘滚落三千丈,落魄江湖岁月催。世间只怕无心安乐处,岂无身安乐处?听道兄言语,难不成遇到什么难事?” 玄妙真人微微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张请柬,递给弗居道人,道:“这铁叉山下有一座严家庄。庄主名唤严德天。此人面上是个居家的缙绅,暗地里却是江洋大盗出身。老道虽是方外之人,却也多有耳闻。” 他看了看弗居道人,又道:“本来我玉皇阁与严家庄素无往来。不想昨日严德天差管家严福前来送了这一张请柬,说明日是他家夫人大寿,邀老道前去。” 弗居道人道:“原来如此!这等人何来的向道之心?只不过是要摆个排场罢了!” 玄妙真人点头道:“不错,这严德天言语间软硬兼施,倒也不必管他。老道早已将这世上的荣辱得失置之度外。只是这玉皇阁乃是历代祖师心血所在,今日既交在老道手中,说什么也不能出半点差池!若说去吧?与这等人有了瓜葛,终难善了;有心不去,江湖上人心险恶,谁也不知会生出何样的事端。”他叹一口气,道:“这两日来,老道便是为此事烦恼!” 弗居道人笑道:“我道是何事?贫道上山数月,颇想下山去走走。” 玄妙真人大喜,使一个眼色,静观道人又捧来一个托盘。玄妙真人接了,掀开盖布,露出三锭雪花银,道:“如此多谢道兄了!” 弗居道人摆手道:“道兄又执着了。世间事尽是缘法,江湖事正该江湖了。” 眼看天边乌云压了过来,朔风吹过,天又冷了几分。 次日清晨,弗居道人早早起身,拜别玄妙真人,下山去了。 铁叉山下便是好大一座集镇,弗居道人向路边乡民打听严家庄的所在。那乡民手指东方道:“道爷向前,过三条街,最大的宅子便是。” 弗居道人谢了那人,正要举步,忽见前方一群人围在一处,指指点点。他钻进人群,只见一个老乞丐满身酒气,鼾声如雷,,身上只着件破烂单衣,正自当街大睡。其时天寒地冻,漫天遍野尽是皑皑白雪,饶是弗居道人修真多年,也略感寒意,那老丐却浑若未觉,身子周围五尺见方半点雪花也无。 弗居道人心中一动,暗想:“难道是他?”欲待细看,怎奈那老乞丐头发乱糟糟结成一团,满脸的胡须,竟是看不清面目。 弗居道士摇摇头,心道:“这世上奇人异士甚多,未必便是那人。即便是了,我也不该去打扰于他,只装作没见过罢了。”甩动拂尘,往东去了。 行不几里,望见前方好大一座宅院,院中高楼拔地而起,甚是气派,大门口车水马龙,多的是各路的江湖好汉,好不热闹。 弗居道人也不掏请柬,迈步便进。迎客的仆役见他破衣烂衫,只道是某人的随从,倒也无人来管他。 弗居道人迈着方步踱过院子,来到楼前,抬眼望去,只见门口匾额上题着三个大字“明福楼”。弗居道人激灵灵打个冷战,心中不由一凛,上下左右看了一番,只见这楼建的极是宏伟,砖瓦木石俱是簇新,显是刚建成不久,再看格局,也是中规中矩,可偏偏在雄伟之中透出阵阵杀气。 弗居道人皱了皱眉,举步进了大厅,大厅中很是热闹,却并不见主人身影。弗居道人在角落无人处找了张桌子坐定,也不管旁人,拎起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偌大个厅堂中摆满几十桌的酒席,坐中人大多是些江湖豪客,只在角落中一桌上,才见数个文士战战兢兢、面如苦瓜,仿佛只要一张嘴便要吐出一滩苦水来,相必也是被那严德天生拉硬拽来的。 座中豪客向来野得惯了,闹哄哄吵成一片,忽听一个尖细声音道:“严老大盖了好一座楼给给他夫人做寿礼,当真是日进斗金,如今连架子也大起来了。” 众人循声看去,见说话的是个瘦小的老者,做乡农打扮,一根旱烟袋插在腰间,如不是他坐在这一班匪首中间,任谁也不相信他竟然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强人。 一条大汉道:“程寨主所言不差,咱们老远巴巴的跑来给人家贺寿,连鬼影子也没见着一个,这严老大也太不将咱们放在眼里了。” 座中诸人知他是个鲁莽汉子,却想不到他胆子如此之大。有那胆小的,便偷偷挪了座位,离得他远远的。 那程寨主笑道“耿彪兄弟好大的口气,若是过会严老大出来,你有胆量说上这么一句,那兄弟我就佩服你是条好汉。” 耿彪嘿嘿笑道:“快刀程二哥,咱哥们半斤八两,谁也甭笑话谁。兄弟功夫虽差,义气却在,倒还敢说上几句,若是让我逮住了杀俺师父的小子,看我不剥了他的皮?”这耿彪原本是个孤儿,多亏当年清水寨寨主姚顶山收留,他二人名为师徒,其实情比父子,他说要替师父报仇,倒不是假话。 快刀程二笑道:“好!当年长白山二十八家寨主在数月内尽数丢了脑袋。如今莫说捉拿凶手,便是如耿兄这般敢说上一句的,那也不多了!” 他饮了一杯酒,又道:“当年你家姚寨主是何等的威风,手中鬼头大刀名震江湖,莫说在咱长白山二十八寨寨主中,功夫可坐得前三把交椅,便是放眼关外,那也是数得着的人物,结果怎么样?还不是睡觉睡丢了脑袋?耿兄虽是条好汉,要报此仇,只怕也是无望!” 耿彪怒道:“俺白额虎耿彪岂是贪生怕死之人,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 快刀程二嘿嘿冷笑两声,道:“请问耿兄,当年一月之中,咱二十八寨寨主俱都丢了性命,你可知道是谁下的手?” 众人听他如此说,俱都一凛。原来这长白山占地广袤,其间共有二十八家山寨。各寨自立山头,自有地方存身,彼此初时尚算和睦。后来野狐岭断刀寨与清水寨逐渐坐大,其余小寨往往托庇于两者。两者之间已早有隔阂,眼看一场龙争虎斗在所难免,却不知从何处冒出个青衣杀手,在一月之间,将二十八家山寨的寨主杀了个干干净净。一时间人心惶惶。正在此时,关外黑道上又冒出一批人马,为首的便是这严家庄庄主严德天。 这严德天手上功夫极好,手下三个兄弟俱是个顶个的好汉。初出道来,便坏了二十八家山寨间的规矩,只要是他们看上的肥羊,不管是在谁的地头上,便要横刀来抢。 二十八家山寨大为恼怒,便合起来向严德天寻仇。哪知一来严德天功夫极好,再加上二十八家山寨都是刚换了首领,大家都在猜疑到底是谁派了杀手出来,彼此间猜疑不定,事到临头,竟然一哄而散。没奈何,这二十八家山寨便让了严家庄,只要是严家庄看上的肥羊,只需做个标记,任谁也不敢动一根毫毛。好在这严家庄只挑最大的肥羊,因此各山寨虽少吃了肥肉,倒也不会饿死。 严家庄做了许多大买卖,可说得上是日进斗金,严德天明着结交官府,暗着招兵买马,几年下来,竟成了这千里长白山中最大的匪首。 各处山寨虽然心有不满,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忍了。 此事过不多久,江湖上便有传言,说这青衣杀手乃是受严德天指使,为的就是独霸长白山。各寨中也有好汉要为死去的大哥复仇,可一来严家庄势力太大,二来也并无确凿证据。因此上众人听得快刀程二如此说,莫不竖起了耳朵。 第二章 冥福楼二 耿彪道:“说来惭愧。想我清水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便是平时也防卫极严,可即便如此,当年我家老大还是一夜之间丢了脑袋。当晚门外便有兄弟当值,却一点声音也没听到。后来兄弟也曾仔细查看,原来我家老大死前曾与人交手。更奇怪的是,桌子上竟有两只酒杯,显是我家老大当晚曾与人对饮。兄弟仔细查问,得知那晚我家老大曾派人去取了一壶好酒、两只酒杯。可当时房中再无别人,也绝无人进出。我清水寨上上下下几百号人,竟无一人见过那厮。” 程二捻须笑道:“幸亏你们看不到,不然还有命在吗?可是却有人看到了”,他说着眼睛斜视,盯住一人道:“罗寨主,当初你家寨主遇袭的时候,你可是在场的。” 群雄顺着他的眼光去看,只见那人头戴斗笠,身材极是魁梧,独自背对众人缩在角落当中。他在那角落坐了也不知多久,却无人注意到他。 罗寨主闻言身子一震,并不转身,低声道:“不错,我确是见过那厮。” 群雄早就听说,青衣杀手从来不留活口,如今听说这罗寨主竟然全身而退,不觉大奇。 耿彪自是一心想将青衣杀手挖出来报仇,旁人却另有心思。原来这二十八寨之中,似清水寨姚寨主那般好汉不过数人,其余皆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杀人劫财自不待言,便是待手下兄弟也是心狠手辣。在此等人寨中安身,时刻要提一百二十个小心,一句话说错,即刻丢了性命。而混迹于在此等寨中的,也尽是些势利小人,老寨主不死,还要想着法的篡权。青衣杀手一出,江山立改。因此这二十八家山寨中,虽都喊着报仇,真正愿意出力的却没几家。只是便是此等人,听到罗寨主之言,也不由停下手中酒杯,心中却是在想:即便不去寻那厮报仇,谁知道那青衣杀手会不会再下毒手,那可是难以防备,且听听那厮有什么本事。 那罗寨主转过身来。众人这才看到,这人不但头戴斗笠,脸上更是蒙了面,只露出一双眸子。 有认得他的,不由心生疑问:“这人不是姓张的吗?何时改了姓罗?” 快刀程二道:“在座各位便是未曾见过罗寨主,想必也听说过,自从蜀中唐门惨遭灭门之后,八臂哪吒罗无影算得上是使暗器的绝顶高手了。” 群雄中便有人脱口而出:“竟然是他!” 当年这八臂哪吒罗无影轻功暗器双绝,纵横江汉间无人能挡,一时风头无两,端的是名震江湖。后来不知怎么得罪了蜀中唐门。唐门派出唐门七英追杀,却被罗无影杀了两人,冲出重围,从此销声匿迹。众人中虽有人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却也想不到他便是当年名震江湖的八臂哪吒。 群雄中也有人见这罗寨主形容猥琐,心中颇不以为然。 快刀程二道:“罗寨主何不将当日所见说与大伙听听?” 罗无影转过身去,斟了杯酒,却不便饮,只将那酒杯隔着面纱在鼻前嗅了又嗅,这才转过身道:“各位若是肯听我劝,那日的事情,各位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报仇的念头,诸位也休要再提了!”众人听他说话声音低沉,含混不清,好似嘴里含了什么东西一般。 耿彪性如烈火。这十二年来,他苦练武功。手中两柄开山大斧,当真有切金断石之威,听得罗无影这般说,不禁怒道:“你这厮好不爽快,吞吞吐吐作甚。那青衣杀手不过是下手偷袭,如今这许多好手在此,你又有甚好怕?便是报仇,也不劳你老兄出手,你只需说那人长的怎生模样,自有俺耿彪一力承担。” 罗无影嘿嘿一笑。众人听他笑中满是苦涩,不知其中有何等伤心之事,都要听他说些什么。 罗无影道:“这位耿兄义薄云天,实在是条好汉,叫兄弟好生钦佩,只是……”,他顿了顿道:“只是今生今世,耿兄要报这仇,却是无望!” 3rm正0版首发q 耿彪怒道:“有望无望不是你老兄说了算,俺耿彪受姚寨主大恩。有恩不报,还称什么好汉?便是俺技不如人,死在那厮手上,也绝不怨你!” 快刀程二笑道:“既是如此,依在下看来,罗寨主还是说说吧?” 群雄都想听听那青衣杀手是何等样人,遂齐声附和。 罗无影苦笑道:“既是如此,兄弟也只好从命了。” 群雄齐声道:“罗寨主只管说,便是有什么事情,众家兄弟自不会见死不救。” 罗无影抬起头来,眼神中露出一丝恐惧,道:“兄弟年轻时,为人很是莽撞,在江湖上也略有薄名,想必大家是知道的了。” 众人齐齐点头,却有人在心中暗想:所谓拳怕少壮,这人当年好大的名气,年纪大了却怕起事来,可见江湖传言,十九是假。 罗无影继续道:“当年唐门七英联手追杀于我。我一路逃亡。那七人无论是武功智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然而困兽犹斗,终究被我杀了两个,逃了出来。”他说到此处,眼神中精光闪烁,显得很是兴奋。他稳了稳神,继续道:“可那唐门乃是江湖中出了名的辣手门派,门下能人辈出。我既杀了唐门中人,他们必欲杀我而后快。我思前想后,自觉在关内再不能立足,便隐姓埋名到了关外,投在苍龙岭无涯寨中,做了小喽啰。暗器功夫,那是一点也不敢露的。过不几年,葛老大见我老实可靠,手下功夫也还过得去,慢慢提拔我做了个小头目。这日子虽比不上当初逍遥快活,也还自在。十二年前,我得知蜀中唐门遭人灭门,这才松了一口气。可那唐门岂是普通的门派,保不齐便有漏网之鱼。因此我也不敢大意,暗器从不敢离身。又过了几年,那唐门在江湖上再无消息,想来是无人生还,兄弟这心才真正放到了肚子里。谁知就在十二年前,出了这一场大变故。” 群雄俱知这无涯寨寨主葛云山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在他手中,无涯寨好生兴旺,隐隐与断刀寨、清水寨有分庭抗礼之势。自从葛云山死后,山寨势头便差了很多。众人见罗无影神色凝重,都知道他要说正题了。也有人听到此处,才发觉大厅中竟无断刀寨之人。 罗无影继续道:“那日,有肥羊从我们地界上经过。那肥羊也知长白山中不太平,请了几个镖头护镖。山下的弟兄打探明白,报上信来。葛老大一声号令,点齐弟兄下山埋伏。那几个鸟镖头哪里是我山寨中弟兄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死的死,逃的逃,便只剩下肥羊一家老小。那肥羊是个卸任的狗官,着实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弟兄们捞到肉票,心中尽皆欢喜。” 他说到此处,略微顿了顿,道:“葛老大将那狗官一刀杀了,又将那狗官家的小姐绑了。我等收拾了财物,哼着小曲回山。哪知才转过山口,便见路边大树上横躺着一人。” 耿彪道:“可是那青衣杀手?他是怎生模样?” 罗无影叹了口气,道:“不是他还有谁?那厮身子颇是单薄,说起话来老是咳嗽,好像个痨病鬼。至于面目,当日他也便如我一般,头戴斗笠,脸蒙面纱,着一身青衣。那厮见了我等,跳下树来,要葛老大将劫来的财物和那小姐尽数留下,否则就要将我们杀光。” 群雄尽是此道中人,向来钱财入手,羊入虎口,岂有吐出来的道理?便有人心中愤慨,叫道:“这厮忒也无理,世上哪有这般好事?光天化日便敢行劫。”一语既出,才想起在座个个都是剪径劫财之徒,这一句不但骂了别人,连自己也给带进去了,好在无人留意。 罗无影叹道:“当时我们弟兄也笑翻了好几个,心想不知道哪里的毛贼,竟然太岁头上动土,抢到强盗祖宗头上来了。可交起手来,才知大事不好。那厮连手指都没动过一根,我们寨中的兄弟已经倒下了几个,眼拙的弟兄只道那人会妖法。我却看出,这是很高明的暗器手法,我虽也办得到,却做不到那般无影无形。” 群雄中便有人喊道:“好虎架不住一群狼,你们便该冲上去将他乱刀砍死,岂不干净?” 罗无影叹了口气,道:“我等又何尝不是这般想法,葛老大见事不妙,一声招呼,几个山寨中手上功夫硬实的都冲了上去。我扛上小娘儿,与几个喽啰撒腿就跑。哪知道没跑出几步,然眼前人影一闪,那厮挡住去路。我心中一凛,情知葛老大手底功夫不弱,这厮脱身竟这般快。想来葛老大等人是交待了。那厮背着双手道:‘将人放下,滚吧’!哎!悔不该当时我眼睛一瞥,见那小娘儿貌美如花,一时色迷了心窍,动了将这小娘儿私吞的念头。” 众人听他这样说,都暗自想:这两个用暗器的高手遇到一起,怕是一场恶斗。哪知道罗无影接下去道:“兄弟当时腿一软,扑通跪倒,大磕其头,请他饶命!” 第三章 罗无影 听到此时,群雄均觉得出乎意料,想这罗无影也是江湖中成名的英雄,有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江湖汉子,砍头是小,名声是大。 只有快刀程二拍手道:“罗寨主这招很妙啊!” 耿彪哼了一声道:“妙他奶奶,咱二十八寨的名声都给他败坏光了。” 快刀程二笑道:“名声固然重要,却总比死了来得好些。那厮又不知罗寨主竟然就是名动江湖的八臂哪吒,若是乘机发难,未必便不能成功。” 罗无影苦笑道:“当年我一人独挡唐门七英,还能杀掉其中二人,固然是兄弟有两把刷子,也确是靠着随机应变!” 群雄听他这般说,心知当初他不知使出什么样无耻的手段才逃得性命,只是这伙人俱是江洋大盗,向来将仁义道德看的连屁都不如半个,十个中倒有八个在暗中挑大拇哥。 罗无影道:“那厮见我跪地求饶,也不将我放在心上。他自然不知,这许多年来,兄弟身上保命的家伙片刻不敢离身。当下暗中一按机括,射出一十八只紧背低头弩,双手发出三种二十四只暗器,同时头也不抬,双手一撑,抱了那小娘急退。当年我正是凭了这一手功夫才杀了唐门七英中的唐断。” 快刀程二道:“罗寨主与那厮相距既近,他又未尝将你放在心上想必重创了那厮!” 罗无影长叹道:“兄弟何尝不是这般想。哪知道只听叮叮咚咚几声响后,那人‘咦?’的一声,想是极为意外。兄弟向后一纵三丈,这才抬头”,他说到此处,语音极是低沉,显得很是沮丧,众人听他接着道:“我只道那厮身上必定多了几个透明窟窿,即便不成,兄弟的暗器上都喂了极厉害的毒药,只要在那厮身上擦破油皮,也包送他西去。可我这一抬头,却见那人仍旧背着双手,只是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神色。面前地上散落了一地的暗器。” 白额虎耿彪惊道:“难道那厮竟毫发无损?” 罗无影苦笑道:“正是如此,兄弟见状,心里也是一般的惊骇。当时保命要紧,什么也顾不得了,双手连抓,将身边几个喽啰连同那小娘儿掷了过去。那厮却不慌不忙,轻轻躲过,只将那小娘儿接住放在一边。我趁此机会,使出全身解数,将身上所带暗器一股脑的打了出去。那厮见势,左手一扬,打出一蓬银针,将兄弟的暗器尽数击落地。他这招漫天花雨一出,可将兄弟吓了个肝胆俱裂。原来,原来……” 众人听他讲到此处,声音不住颤抖,眼角不断抽搐。只听罗无影继续道:“他这一出手,我就看出来了,原来这厮竟然是唐门中人。我只道自己泄露了行踪,以致唐门中人追杀而来。我与唐门有不共戴天之仇,这厮若不是绝顶高手,则路边林中必定另有埋伏,当下再也不敢与他交手,撒腿便跑,只顾得逃命。” 快刀程二道:“照罗寨主所言,那厮功夫确是不凡,不过若是我二十八寨兄弟齐心协力,要杀他却未必无望!” 罗无影摇头道:“兄弟的事情可还没说完,当时我展开身法,只顾逃命,再也不敢回头。只听那厮在我身后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接我一招’。兄弟听那声音越来越远,好像并未追来,长舒了一口气,也不敢走大路,只往那山高林密、荆棘丛生之处逃走,只盼他不要追来。我这般跑了不知多久,直到精疲力竭才停下脚步。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这厮真取我性命,实是易如反掌!” 他也不待群雄发问,缓缓抬起手来,将脸上面巾摘下,群雄俱是刀口上舔血的亡命之徒,此时看了他这张脸,也不禁胆寒。旁边坐着的腐儒,更是有人怪叫一声,晕了过去。 那脸上除了一双眸子精光四射,竟再无完整皮肉,脸上横七竖八布满伤痕,肌肉翻了出来,有些伤口尚未愈合,左脸颊上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里面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罗无影从桌上抄起酒壶,将壶盖抛在一边,仰起头来咕嘟咕嘟喝了下去,脸涨得通红,脸上肌肉不断抽搐,十七八道伤痕仿佛一条条红色的蚕在他的脸上翻滚扭动。烧刀子混合着血水、脓水从他腮上洞中汩汩流出,群雄见状都忍不住反胃。 罗无影饮罢壶中酒,长长叹了口气,手腕轻抖,将酒壶抛向半空,众人只见他手指微弹,“啪”地一声,酒壶在空中已爆成碎片,接着又是“叮叮”声响,酒壶碎片不降反升,“哆哆”声中,酒壶碎片尽皆钉在了屋顶横梁上。 群雄凝神去看,每片碎片中都有一点银光闪烁,显是这罗无影将酒壶抛上半空后,发出暗器将其打碎,又用银针将碎片钉在了房梁之上。可罗无影一直端坐未动,连头都未抬,不要说指力,便是这听风辨音之术,已是骇人听闻。 本来群雄之中尚有人觉得这罗无影多半是个浪得虚名之辈,或者根本是冒名顶替,这时见了他这手功夫,才知自己手里的玩意,给罗无影提鞋都不配。白额虎耿彪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罗无影见群雄再无言语,伸手将面巾重新戴好,嘿嘿笑道:“兄弟这十二年来,日日轻纱蒙面,不敢露了出来,杯中之物更是一滴也不敢沾了,这烧刀子,还真是够劲。” 群雄听他话音发颤,情知那烧刀子从伤口中流过,必是极疼。 快刀程二道:“在下还有一事不明,得向罗寨主请教!” 罗无影道:“不敢,程二哥请讲!” 快刀程二道:“刚才罗寨主言到那厮并未追来,则罗寨主这伤势又是从何而来?” 罗无影叹了口气,一字一顿道:“我脸上的伤嘛,那是我自己割的!” e最dn新2n章节,上`p 群雄又是一惊! 罗无影继续道:“当日我惊魂未定,一路狂奔,直到停下来才发觉,我这脸已经麻了半边了。我心中大惊,伸手去摸,心中叫声苦也,原来那厮虽并未追来,却打出一枚金针,那金针细如牛毛,一来当时兄弟心神慌乱,二来那针太细,如不在意,便如给蚊子咬了一口。想那厮发针之时,离我五丈开外,何况我并未回头,可那厮竟然用一口金针打进我的面门。这等手法,即便是当年唐门七英,也未必及得上他了!” 群雄听他这番话,俱是动容,心知那小小金针,要是掷出一丈远,在座众人都办得到,可是要打出四五丈远,却又不失准头,却难上加难,何况罗无影当时并未回头,这一口金针显是在空中转了老大一个弯才击中他,这等神技,当真是闻所未闻。 罗无影继续道:“想我八臂哪吒也是用暗器的高手,心知这口金针上必是喂了毒。我这一路跑来,毒性已经渐渐发作,嘴脸已肿了起来。有道是毒蛇噬手,壮士断腕。到了这个关节,说什么也是保命要紧。当下狠了心,抽出腰间尖刀,横七竖八在脸上划了这许多刀,将腮边这块肉整个剜了下去。又服了三颗百毒丸,这百毒丸是兄弟走遍八百里长白,取山间诸般厉害毒物调制而成,以毒攻毒,能解诸般恶毒。这许多年来,也不过制成三颗,这次一股脑吞了,才保住一条性命。可是那针毒端的厉害,自中毒迄今,兄弟寻找各种解毒药物,至今伤口都不能愈合。” 众人见他脸上惨状,心中均想:这人手挺尖刀,在自己脸上剜肉切割,实是凶悍之极。 快刀程二心思细密,突然问道:“既是对头如此厉害,罗寨主何不故技重施,以避祸端,为何反而以真名行世?” 罗无影狞笑一声,道:“兄弟这张脸,各位都是亲眼看了的,试问做人做到这般田地,还有何趣味?当日我死里逃生,回到寨中,寨中兄弟群龙无首,便推我坐了第一把交椅,兄弟一则无处可去,二来受此重创,非将养个一年半载才行。兄弟那时担惊受怕,生怕那厮再找上门来,直到三个月前,才想通其中的关窍,这才回复本名!” 群雄见他说到此处咬牙切齿,却不知他所指的关窍是什么。 罗无影恨恨道:“莫说蜀中唐门乃是用毒的大家,便是兄弟囊中暗器,一旦打中人身,不过片刻,便叫那人七窍流血而亡。当日兄弟面目上中了这一口毒针后,又提气狂奔半晌,毒气愈发散得快了,居然未死,众位想想看,那是为什么?” 群雄听他讲到此处,心中隐隐也有些头绪,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冒出来。 快刀程二叹了口气道:“杀人不过碗大个疤,那厮的手段,也确是太辣了些!” 罗无影缓缓点头道:“那厮便是要我日日受此腐骨之毒,于每日一饮一食间都要受这刮骨酷刑!” 群雄适才见他饮酒,直痛出一身冷汗,只觉做人到此地步,实是惨绝。 第四章 受淹惊魂 罗无影恨恨道:“莫说蜀中唐门乃是用毒的大家,便是兄弟囊中暗器,一旦打中人身,不过片刻,便叫那人七窍流血而亡。当日兄弟面目上中了这一口毒针后,又提气狂奔半晌,毒气愈发散得快了,居然未死,众位想想看,那是为什么?” 群雄听他讲到此处,心中隐隐也有些头绪,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冒出来。 快刀程二叹了口气道:“杀人不过碗大个疤,那厮的手段,也确是太辣了些!” 罗无影缓缓点头道:“那厮便是要我日日受此腐骨之毒,于每日一饮一食间都要受这刮骨酷刑!” 群雄适才见他饮酒,直痛出一身冷汗,只觉做人到此地步,实是惨绝。 罗无影恨恨道:“兄弟想通这一关节,才知道便是我隐姓埋名,这痛楚也要随我一世,因此索性回复本名,四处打听那厮的下落,若是被我寻到,他若肯乖乖交出解药便罢,如若不然,便死在那厮手中,又有什么好留恋的?” 众人听他说的决绝,均想:这人如此贪生怕死,如今却到处搜寻那人,可见这附骨之痛,定是难忍。 耿彪怒道:“这厮实在可恶,敢问罗寨主,你这几年下来,可曾有那厮的消息?”他本是个直肠汉子,见罗无影狼狈至此,言语间便客气了不少。 罗无影道:“可惜那厮自从犯下这二十几宗命案后,便鸿飞渺渺,了无踪迹了!”他双目直瞪着耿彪道:“兄弟这番惨况,耿兄是明了了,敢问耿兄,可还想着报仇吗?” 耿彪正待答话。听得一个声音道:“各位寨主远道而来,严某招呼不周,这厢赔罪了!” 群雄俱都聚精会神,听罗无影讲述往事,不想有人已走到身后,听了这话,均不由得一惊,抬头看时,却见一锦袍汉子,正是严家庄的庄主严德天,心中想法却是一般:若青衣杀手真是受严德天指派,今日在座诸人,恐怕早晚难逃毒手。众人心中这般想,除耿彪外,他人脸上俱挤出笑容来。罗无影却又缩回到角落中。 快刀程二嘿嘿一笑,道:“云龙寨快刀程二问严庄主好,今日是尊夫人寿辰,兄弟备下薄礼,望请笑纳。”说着自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还未打开,香气已扑面而来。他将那布包轻轻打开。包里乃是一堆干枯了的苔藓。快刀程二道:“我云龙寨山高林密,近来生意很是清淡,兄弟只好献丑,在林中觅得此物,还望庄主莫笑”,说着轻轻拨开苔藓,众人举目观瞧,只见是只硕大人参,根须蔓延,须卢尽在,足有一斤多重。有道是“三两为参,四两为宝”,这根老山参怕是有几百年了。在座群雄俱是行家,见了此物,莫不眼热。 严德天哈哈一笑,道声多谢,手一挥,身后管家严福躬身将人参接过。 群雄各献寿礼,所献之物虽多是些小巧之物,却俱是珍奇异宝。 严德天忽然道:“严某将请柬遍送至二十八寨,为何独不见野狐岭断刀寨冯寨主?”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巨响,大厅两扇门被重物撞开,八条大汉抬着一长一方两个物事进到厅中。那两个物事上蒙盖锦缎,也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一人从人群中闪出,朗声道:“野狐岭断刀寨冯慕远问严庄主、严夫人好,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z:&$ 众人听他说的客气,待看得清楚,却俱是一惊。原来这冯慕远面容俊俏,手中轻摇折扇,却身着一身白衣。群雄中有识得他的,知这冯慕远虽年少风流,却是个擒拿点穴的高手。他手中折扇乃是纯钢打造,平时当做判官笔使用,事急之际,更能射出二十二只精钢扇骨,端的难防。 严德天脸色一沉,道:“今日是拙荆寿辰,冯寨主却着白衣,不知是何道理?” 冯慕远躬身垂泪道:“家父冯铁掌遭人暗害,至今凶手下落不明。小侄立志为家父守孝。闻得严庄主相招,本不想来,又恐庄主误会,这才冒昧前来,还望庄主海涵!” 严德天虽是个江湖汉子,却最敬孝子,闻言神色一缓,便道:“既是如此,冯寨主便请入座。” 冯慕远躬身道:“小侄这次前来,于仓促间备了些许薄礼”,说罢轻轻击掌,身边大汉躬身上前,将那方形物事上的锦缎一点点掀起。 厅中众人见这物事足有一人高,都好奇这物事中装了什么礼物。有人就不免想到,这其中若是装个金佛,总有几百斤,个个眼巴巴的瞪着眼看,只见锦缎渐渐掀起,露出双白生生的小脚来。那双小脚白白嫩嫩,仿佛春天新生的野葱,十个肥肥嫩嫩的脚趾上猩红一点,叫人忍不住想将这双脚儿拿在手里,于灯下细细把玩。 那双小脚上是一双玉腿,在厅中火烛照耀下白如凝脂,竟无一点瑕疵。 群雄俱是酒色中人,花街柳巷中何曾去的少了。却从未见过如此尤物。 等锦缎揭开,群雄不由啧啧称奇,原来这座中美人金发碧眼,艳丽非凡,乃是个番邦女子。这女子腰肢纤细,穿一身西洋舞裙,雪白的腰肢纤纤一握,身上环佩叮咚,所佩戴之物俱是各色宝石,怀抱琵琶斜倚在软榻之上。 此时关外尚是寒冬,大厅之中虽有火炉取暖,众人依旧觉得寒意侵体。这女子衣不蔽体,却似未觉寒冷,炉中火焰跳动,将她雪白的身子照得嫩如羔羊,群雄不免大咽口水。 冯慕远道:“日前小侄曾去罗刹国走了一趟买卖,于路上见了这罗刹女,虽是番邦粗鄙女子,却弹得好琵琶。想我长白山中,多得是飞禽走兽,却无甚消遣对此寒冬,小侄因此将她买下,送与庄主,以消永日。” 严德天微笑道:“多谢冯寨主美意,只是严某向来不好此道,这份大礼,实在是无福消受。” 群雄之中便有人想到:“想不到番邦娘儿如此动人,此次回去,定也要去那什么罗刹国走一遭,弄两个回来尝尝鲜才好。” 忽然一个声音道:“你便收下也没什么。” 群雄目光俱盯在这罗刹女身上,此时循声往严德天身后望去,只见数人自后堂走出,当先一位中年妇人,面目秀丽,布衣荆钗,不施脂粉,眉目间略显憔悴,身后跟着的却是严德天的兄弟严德地、严德人、严德众和几位女眷。 这妇人却如清水芙蓉,神色间冷若冰霜,让人不敢直视,却又胜了罗刹女一筹。 严德天上前两步,伸手握住妇人的手道:“夫人何出此言,你我夫妻这些年来颇有些嫌隙,如今重归于好,我心已足。此间嘈杂,我还是送你回内堂去吧!” 严夫人将手轻轻抽出,淡淡道:“那也不必,我想在这儿坐一会儿。” 早有下人摆好两把座椅,严德天从下人手中接过一张熊皮,铺在座椅之上,伸手抚平,扶着夫人坐下。 群雄之中尽是些粗豪之士,见严德天如此情态,均不觉好笑。 快刀程二叫声:“大伙给寿星奶奶祝寿啊!”群豪轰然响应。 严德天摆摆手,道:“这件大礼严某实不能受,还请冯贤侄收回吧!” 冯慕远躬身道:“既是严庄主如此说,小侄恭敬不如从命。那便由她奏上一曲,为夫人祝寿,也是美事。” 严德天去看夫人,见她不置可否,便笑道:“不知番邦女子奏起琵琶来是何种风味,今日沾我家夫人的福气,得饱耳福,也是好的。”他心中只装着这位夫人,不存其他心思,但觉罗刹女金发碧眼,别有风味,多看两眼也好。 冯慕远应了一声,也不开口,从软榻上拿起一枚金铃,“叮叮”摇了两下。 罗刹女听了铃声,慵慵懒懒坐起身来,微低螓首,轻展柔荑,转轴拨弦,铮铮淙淙弹将起来。 厅中众人见这番邦女子奏乐,均觉得稀奇好玩,便是厅中的仆役,也忍不住停下脚步看她演奏。弗居道人远远望去,只见冯慕远偷偷向快刀程二使了个眼色,程二微微颌首,与身边几个寨主缓缓分向四周。 弗居道人自进得厅来,听快刀程二等人说话,已觉此人心怀不善。只是不知他们下面还有什么把戏。 罗刹女轻拢慢捻,琵琶声声呜咽,仿佛嫠妇夜泣,又似深夜人语,声声动人心弦。在座群雄俱是粗人,哪里懂得什么乐理,但见这金发碧眼的美人顾盼生姿,展颜轻笑,露出两行如贝玉齿,早已魂不守舍。有那龌龊之徒,更觉得这琵琶声声幽咽,仿佛夫妻闺房行乐,早已心痒难熬了。只有旁坐一群腐儒,才知罗刹女技艺高超,所演奏的乃是一曲《十面埋伏》。 琵琶声声转低,几不可闻,此时厅中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突然曲调一变,声音渐蹙,如大军夜行,又如黑云压城,暮地里音调急转拔高,急如敌军夜袭,银瓶乍裂,仿佛一缕阳光射破黑云。 第五章 恩怨情仇 群雄虽不懂乐理,也觉这曲子好听得紧,旁坐腐儒更是有人忍不住击节赞叹。 冯慕远忽道:“小侄这里还有一点薄礼”,众人心中均想,不知这第二面锦缎之下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事,不由将眼光盯在那长条物事上。 此时那罗刹女琵琶曲调再变,琵琶声中隐隐有风雷之声。琵琶声中,冯慕远双手抓住锦缎,呼地掀开,偌大块锦缎如风帆般鼓起,罩向严德天夫妇二人,露出锦缎下好大一口红漆棺材。 冯慕远大叫一声,一脚蹬在棺材上,棺盖向严德天激射而出。棺中飞出一条黑影,脸罩黑巾,势如鹰隼,直向严德天扑过去。那八条大汉齐齐一声呼喝,自那罗刹女座下抽出兵刃,扑到大厅门口,三两刀砍翻守门人,将大门紧闭。 便在此时,罗刹女双手紧拨,只听咔嚓嚓一声响,手中琵琶弦尽断,一蓬暗器自她怀中琵琶喷射而出,如影随形,紧随锦缎之后,射向严德天。严家三兄弟不防有此大变,身子未动,便觉颈上一凉,几把明晃晃的刀早架了上来。 群雄见暗器、棺盖、黑影同时攻向严德天,心中俱是一般想法:纵是严德天有通天本领,也必定在劫难逃。 %i首发g《 便在电光石火间,一条灰色身影从后堂射出。那身影身子一抖,手中亮出一件物事,挡在严德天身前。群雄只听一声雷霆般暴喝,锦缎凸起,显出一个拳头来,劈在那棺盖之上,将那棺盖打得倒飞回来,直撞向空中黑影。 黑衣人甚是了得,眼看身在半空,避无可避,伸手在棺盖上一按,借势纵起,凌空一掌劈下。他掌力本来雄厚,兼之居高临下,这一掌拼尽全力,要将严德天毙于掌下。 严德天只觉罡风扑面,知这黑衣人确是劲敌。他处变不惊,错步拧身,使一招“举火燎天”,硬生生接了黑衣人一掌。两人双掌一接,俱是一惊。严德天心知今日敌人有备而来,若是露出半分败象,恐怕再难收场,因此这一掌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一掌接下,胸中血气翻涌,一口血险些喷了出来。黑衣人心中的惊骇却远胜于他。要知他为了今日一击,已操演多次,先以罗刹女惑人耳目,次用锦缎幕遮住严德天的视线,再以暗器偷袭、棺盖压顶,最后由自己施展这必杀一击,哪知却被严德天轻轻化解。 他一击不中,抽身便退,借着严德天的掌力在空中连翻几个筋斗,轻轻落在冯慕远身边。 直到此刻,那锦缎才徐徐落地。 众人这才看清,严德天不动如山,将夫人护在身后。他身前却还站着一人,那人含胸垂首,戴一顶大斗笠,灰布遮面,右手持一柄雨伞,伞上钉满了暗器。这人左手抚胸,不断轻轻咳嗽,将手一抖,伞上暗器纷纷落地,看也不看众人,将伞收起,站在严德天身前。 群雄见了,不由得大惊,回头去看那八臂哪吒罗无影时,只见他全身不住颤抖,血灌瞳仁,轻轻点了点头。 群雄再无疑问,这眼前站的,便是那将八百里长白山中二十八寨寨主杀了个干干净净的青衣杀手。 严德天扫视大厅,心中不由得叫一声苦,眼见几个弟弟俱已受制,座中群雄骚动,看来似敌非友。他庄中门人弟子俱在厅外,此时听得消息,拼命要抢进大厅,却被冯慕远手下挡在门外。 快刀程二桀桀怪笑:“严老大,如今你满门俱落在我等之手,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说不定冯寨主心存善念,会放你一条生路!” 严德天心知便是束手就擒,也是难逃一死,一念及此,将心一横。回头笑道:“夫人,想我已有一十六年未在你面前动武,今日借此良机,且看我的功夫与当年相比如何?” 严夫人听了此言,身子一颤,喃喃道:“不错,已经一十六年了。” 严德天伸手握住她柔荑,柔声道:“你便在此安坐,看你丈夫杀敌!”说罢转过身来,大声道:“今日要与严某为敌的朋友,都请站出来吧?”说罢双手一抖,脱掉身上锦袍,露出里面玄色劲装。 他目光梭巡,从众人脸上看过去。群雄见他目光森然,纷纷转过脸去不与他对视,只有耿彪等两三人目光如火。严德天心知今日之事,主谋十有八九便是黑衣人,一双眼睛便盯在黑衣人身上。 大厅之中出了如此变故,旁坐的群儒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一时间走又不敢走,留又胆战心惊,唯恐血溅到身上。一个个将身子贴在墙根,呆若木鸡。只有弗居道人安然稳坐,自斟自饮。 黑衣人才嘿嘿笑道:“严老大是出了名的英雄好汉,在座各位又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与你为难,只求严老大高抬贵手,放咱们一条生路,大伙已是感激不尽了!”众人听他声音苍老,头发也已花白。群雄中有人觉得这身影好生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弗居道人听黑衣人嘴上谦恭,实是字字要命,轻轻几句话,便将座中群雄与严德天对立起来,成了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严德天哼了一声,道:“不错,二十八寨寨主俱是我严某人所杀,众位好朋友中有谁想报仇的,只管来吧,严某人奉陪到底!” 群雄见他与青衣杀手站在一处,心中早已明了,如今听他亲口承认,还是一惊。 青衣杀手忽然抬头道:“严大哥说哪里话来,那二十八人,都死在兄弟手上,何曾有一人是你所杀?”群雄见他眸子暗淡无光,说话之际不断轻轻咳嗽,仿佛垂死之人,若不是亲眼见他身法快如鬼魅,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他便是传说中的青衣杀手。 严德天伸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道:“大哥这些年来亏欠你甚多,今日之事,交给我便好,你还是去吧!” 青衣杀手摇头道:“我柳逢春这条命早就是大哥的了,只要大哥一句话,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他看着群雄,轻轻道:“哪个是你想杀的人,我留给你亲自动手!” 严德天哈哈笑道:“你倒还记得这句话!” 柳逢春一愣,猛然想到:“不错,这句话以前严大哥确曾对我说过。”一时间不由心潮起伏:“我本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个饱学的宿儒。我生来聪明,六岁能文,到了十四岁,已是名噪一时的神童。那一年,隔壁的陈财主看上了我家的地皮,说是什么风水宝地,给了父亲几两银子便将我一家赶出门来。父亲气不过,去县衙告陈财主。谁知陈财主早已买通官府,将父亲活活打死了。我与娘在寒冬腊月中寄宿破瓦寒窑,没过几天,娘生气上火,一病不起,身上的银子用光了,母子两个泪眼相对。” “那一日,最后一粒米也吃光了。娘把我叫到跟前,说完‘报仇’两个字就闭上了眼睛。我的眼泪往下流,一直流到娘的脸上,我把她放下,用稻草小心地盖在她身上。我跑出门,在人家柴火垛上偷了把柴刀。我三天没吃饭了,可是那晚,我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我爬过陈财主家的围墙,趴在房顶。过了一会,陈财主果真从我面前经过,我跳出去,还没到他面前,已被他家护院打倒。陈财主狞笑着,大声笑着,要他们将我往死里打。那时,我只恨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心里想,要是有人能杀了他,我情愿下辈子给那人当牛做马。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可怜我,就在这时,墙外跳进了几个大汉,为首的正是严大哥。他们将陈家护院打得七零八落,又让他们一家跪在院子当中。严大哥听我说了,然后淡淡地说:‘过一会儿,哪个人是你想杀的,我留给你亲自动手’!对!就是这句话。” “那一夜,我看着陈财主被打得满地打滚,他哀求告饶,可是不顶用,最后还得把所有的银子都交出来。严大哥走到我跟前,把柴刀塞到我的手里。我盯着陈财主的眼睛,他怕得要死,我没有犹豫,我的刀挥下去。陈财主的血喷了我一身,我从此不再读书。” “分别时,严大哥分了一包银两给我安葬我娘,吩咐我尽快逃走,莫要惹祸上身。我回到瓦窑,发现我娘还有气。谢天谢地,她总算给救回来了。我带着娘远走他乡,买了几亩薄田。过了几年,娘死了。我卖了田,到处寻访高人。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给我找到了。我苦学了几年,总算有了点本事。我拜别师父,师父叹息着说我毕竟不是修道之人。” “我骑着毛驴回乡,在路上遇到严大哥,他那时正被人围攻,我出手救了他,他可不认得我了。我说了往事,他只是哈哈一笑,他依旧孑然一身。后来,他娶了妻子,我曾力劝他不要娶这个女人,可他偏偏不听。这个女人的哥哥可真厉害,我肺上的伤就是拜他所赐,直到如今都好不了”,想到此处,他目光扫视严夫人,只见她眼睛呆呆望着房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严大哥娶妻生子,日子过得更难了。当时八百里长白山中,各处山头都被强人占了,实在是没他立足之地。我想这正是报恩的时候,就潜入二十八家山寨,将那些强盗头子尽都杀了。那些强盗头子又有什么好人了。不对!清风寨的姚老儿倒算是条汉子,我本有心饶了他,可是他说,要是我杀光别人,却不杀他,他便是众矢之的,恐怕他山寨之中再无遗类。没奈何,也只是一刀。野狐岭断刀寨的冯老大,好大的名气,却是个草包,也给我一刀杀了!” 第六章 新仇旧恨 他这十余年来,尽是暗中保护严德天,从不露面。纵是有事,也只是暗中打发掉了。今日之事,他也知自己一旦现身,必然引起更大的麻烦,然而迅雷不及掩耳,容不得他多想。但他心思转得极快,片刻之间便已看出,今日场中执意要与己方为难的也不过黑衣人等寥寥数人,如能将这几人杀掉,局势尚不致不可收拾。 大厅之内剑拔弩张。群雄见双方黑衣对青衣,蒙面对蒙面,正是鹿死谁手,尤未可知之际,突然一条人影高高跃起,一柄大斧直劈向柳逢春。原来白额虎耿彪眼见柳逢春亲口承认,再也按捺不住。他自知不是柳逢春对手,但想暗器上之毒药再厉害,也不至于即刻毒发,因此把心一横,使出“烂柯斧法”。所谓木尽柯朽,这套斧法只求伤敌,不求自保。他双手握斧,凌空劈下,正是第一式“见心伐性”,名字取得虽雅,却是要挖人心肝、夺人性命。 当年姚寨主教他这一路斧法时,他并未放在心上,等到姚寨主遇害,他痛定思痛,心知那人能于无声无息间刺杀姚寨主,自己决不是对手,因此才想起这一路斧法来。这几年间,他日夜苦练,此时盛怒之下,威力更添三分。 群雄心中均想,想不到此人看起来粗鲁,这一斧倒极有法度。 他这一斧,便如在火头上浇了一瓢滚油。 黑衣人一声呼喝,连同冯慕远纵身扑向严德天。罗刹女咯咯一笑,将手一翻,自琵琶中抽出一柄怪剑上前夹攻。罗无影早在手心扣满暗器,见势心中暗喜,他也不管耿彪死活,扬手将暗器打向柳逢春。 群雄见耿彪这一斧威势极猛,料定即便不能奏效,也必定逼得柳逢春闪身避让,只是如此一来,他背后的严氏夫妇则必遭灭顶之灾。 哪知柳逢春不退反进,抢入耿彪怀中,只一伸手,便抓住耿彪胸前膻中穴。耿彪身子一软,大斧脱手而出,砸向黑衣人。 黑衣人听得耳后金风袭来,身子一扭,让过大斧,身上空门大开。严德天趁势而上。罗刹女见状,刷刷两剑刺向严德天。冯慕远绕到严德天身后,手中铁扇点向严德天背后大椎穴。罗刹女手中剑到半路,突如毒蛇吐信,昂然而起,直奔严德天面目刺来。严德天叫一声好,将身子一缩,双掌拍向罗刹女,罗刹女不敢硬接,飘身后退。哪知此乃虚招,严德天双掌一收,运气于背,硬挨了冯慕远一招,他反应奇速,便在铁扇着身之际,身子一侧,便让开了大椎穴,饶是如此,也觉眼前一黑。他借势前扑,一双铁掌当头罩住黑衣人。只是被冯慕远与罗刹女二人一阻,黑衣人破绽已失,门户防守极为严密。严德天心中焦急,双掌一带,排山倒海般拍向黑衣人。黑衣人闷哼一声,举双掌来迎。“嘭”的一声巨响,二人各退两步,心知对方功力与自己只在仲伯之间。严德天心中一沉,只道自己今日定要命丧于此,忽听当啷啷几声响,三条人影一闪,敌住冯慕远,却是他三个弟弟脱困前来相助。 原来耿彪虽然受制于人,耳朵却还管用,只听身后一阵风起,知是有暗器打来,心中一寒。眼看自己就要成为柳逢春手中的挡箭牌,只有闭目等死,忽觉身子一震,给一股大力直甩出去。他功夫本就不错,身子一得自由,双手在地下一撑,翻个筋斗,双脚牢牢钉住地面,却见罗无影双手不停挥动,发出暗器。柳逢春右手撑了怪伞,挡住诸般暗器,左手微动,只听快刀程二等人数声怪叫,手中钢刀落地,想是中了暗器。群雄见他于百忙中仍能发出暗器救人,均觉得此人实是厉害。 ~》:!% 耿彪虽纳闷自己如何化险为夷,却不及多想,心中虽愤恨罗无影,总觉报仇事大,伸手从腰间又拔出一柄大斧,虎吼一声,再入战团。他心知这人功夫委实太高,虽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却不敢造次,攻少守多,将大斧轮得风车般相仿。 说也奇怪,初时柳逢春力抗耿彪与罗无影二人,尚有余力解救严德地等人,如今见了耿彪大斧,却左闪右避。围观群雄也是一头雾水,眼见柳逢春要杀耿彪实是易如反掌,却不知他为何将耿彪掷了出去。如今更是左闪右避,倒似怕了耿彪一般。 罗无影忌惮柳逢春厉害,并不敢靠近,只躲在群雄身后打出暗器。群雄大骂罗无影缺德,慌忙逃走。罗无影却如附骨之蛆,跟在群雄身后。这人极是狡诈凶残,本来并不将耿彪生死放在心上,此时一见柳逢春着意躲闪耿彪,虽不明就里,倒知道这傻大个是个绝佳盾牌,心念及此,胆子便大,纵身上前,躲在耿彪身后,将暗器自耿彪腋下、脖颈间打出。 他一来只攻不守,二来暗器既是从近处发出,便更是难防。柳逢春左支右绌,连连后退。 只不过几个回合,柳逢春已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罗无影几次想下杀手,怎奈左右俱是墙壁,耿彪偌大身躯挡在自己面前,反而无从下手。 他有心让耿彪让开,转念一想,若不是这傻大个在身前遮蔽,自己如何是柳逢春的对手,一时间倒拿不定主意。 耿彪早知罗无影没安好心,他虽想报仇,却极为厌恶罗无影这种下作之人,眼见他紧贴在自己身后,忍不住心中有气,大吼一声,大斧向后磔去。 罗无影一惊,亏得他狡诈多变,身子疾闪,让开大斧,心中却冒起个歹毒念头来,伸手抽出长剑,朝耿彪背上刺去。此时耿彪与柳逢春相距极近,这一剑若是从耿彪胸口穿出,当真是出其不意,任那柳逢春武功再高,也难以躲过。罗无影唯恐这一剑直接要了柳逢春的性命,自己逼问不到解药,便免不了一世受苦,因此这一剑对准耿彪后心,斜着向下刺去。那剑上闪出蓝幽幽的光芒,显是喂了剧毒。群雄眼见那剑上蓝光映照下,罗无影扭曲狰狞的面目直如地狱中的修罗恶鬼,忍不住脊背上发冷。 第七章 盘肠大战 眼看罗无影奸计就要得逞,耿彪忽地大喝一声:“你奶奶的”,转身一跃,跳在一旁。 原来耿彪虽然鲁钝,却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向来以英雄好汉自居,从不肯做龌龊之事,今日没来由的成了罗无影的大好盾牌。这罗无影暗箭伤人,适才更是不顾他死活,着实可恶。因此他罢手跳出,要等罗无影与柳逢春分出胜败后再动手报仇,心想:“今日这厮打不还手,便是除去了他,也算不得好汉。大丈夫死则死矣,却不做此等事。” 这一下事起仓促,罗无影惊愕之间,只觉眼前剑光一闪,手中剑已给柳逢春劈手夺去。柳逢春反手一剑。罗无影只觉左手腕一凉,一只左手飞了出去。他再顾不得伤敌,按住左腕伤口,惨嚎声中,身子向后翻出,只觉伤口并不十分疼痛,却是又麻又痒。他自来的阴狠毒辣,手下从不留活口,因此这剑上所粹之毒极是阴毒,且无药可解。他来不及多想,纵身扑向群雄,自一人腰间抢了一把戒刀,挥刀将左臂自肘部砍断。眼见见柳逢春并无乘机进攻之意,忙躲到角落之中,撕下衣襟,包扎伤口。 耿彪见他二人已分出胜负,一声虎吼,挥大斧劈向柳逢春。柳逢春身子急退,反手向罗刹女刺出三剑。罗刹女举剑格挡,与柳逢春斗在一处。她与柳逢春斗了三剑,即知道自己绝非柳逢春对手,好在她剑法诡异,加之柳逢春似乎对耿彪颇为忌惮。她每逢险境,便将身子闪在耿彪之后躲避。一时间,柳逢春也无可奈何。 柳逢春眼见严德天独斗黑衣人,一时难决胜负;严氏三兄弟背对背靠在一处,苦苦支撑。冯慕远化作一条白影,围着三人点、指、戳、打。严氏三兄弟心知只要阵势一破,再也不是此人对手,是以死战不退。然而时候一久,总归不是冯慕远的对手。 柳逢春心中焦急,手下加紧。罗刹女见他来势凶猛,不敢硬接,将身子隐在耿彪身后。耿彪一柄大斧舞的风雨不透,又成了两人间一堵屏障。柳逢春一声清啸,展开身法,绕过耿彪,直取罗刹女。罗刹女咯咯娇笑,将身子一转,又躲在耿彪身后。 两人围着耿彪滴溜溜转了数个圈子,突然各自向后跃出,反手各出两剑。群雄只听两声惨叫,一声惊呼,原来罗刹女连出两剑,刺中严德地、严德人。柳逢春这一剑却是刺向黑衣人。黑衣人正与严德天缠斗,不防备旁边有剑刺到,慌忙中疾退两步,让过一剑。柳逢春人随剑到,向黑衣人颈中抹去。黑衣人叫一声:“来得好!”使一个铁板桥。柳逢春剑尖自他鼻尖掠过,忽然下沉,复向上挑,将他脸上面纱挑落。 柳逢春见了黑衣人的真面目,惊道:“怎么是你?你不是……”,仿佛见了什么可怕的物事。黑衣人狞笑一声:“我正是你剑下亡魂”,身子一矮,从严德天掌势中脱身而出,一掌印在柳逢春胸口。群雄之中也有人惊呼,原来这人竟是野狐岭断刀寨的冯铁掌。群雄只道二十八家山寨寨主俱被柳逢春杀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冯铁掌竟然现身此间。 冯铁掌一招得手,立时回身与严德天复斗在一处。严家三兄弟三伤其二,再不是冯慕远对手。冯慕远哈哈大笑,纵身上前,铁扇疾挥,只听啪啪两声,严德人双手俱被打断。冯慕远飞起一脚,将他踢了出去,铁扇一挥,点向严德天背后。 却说柳逢春挨了冯铁掌这一掌,胸口如中大锤,身子向后便倒,但他心思转得极快,借势将手在地上一撑,贴着地面斜斜蹿出,便到耿彪身后,递出一剑,正刺中罗刹女小腹。罗刹女痛呼一声,一个筋斗向后翻去,她本是拿钱索命的杀手,岂肯为了冯铁掌丢了自己的性命?当下惨叫一声,双手打出六枚暗器,身子向后纵出,扑向大门。门口八条大汉正与严家门人缠斗。罗刹女怪剑连挥,瞬间有数人倒地,门口一片大乱,她趁乱冲出门口去了。 柳逢春强提丹田之气,“嗖”地跃起,点住耿彪后心大椎穴,将他远远扔开。直到此时,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颓然坐倒。 冯铁掌父子二人围攻严德天,顿时又占上风。只是守门大汉眼看抵敌不住,门外已有数人冲了进来,他父子二人心知若不能将严德天立毙于掌下,今日恐怕就要命丧于此,心中忍不住焦急。 冯铁掌凭一双铁掌威震江湖,功夫端的了得,他和严德天同是刚猛一路,如今两人俱拼了性命,一时间拳气纵横。 冯慕远突然看到严夫人双眼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对丈夫的生死也并不放在心上。他眼见严德天十分爱护这位夫人,心念一转,手中铁扇使一个指南打北,砸向严夫人。 看正版n章节~上7, 严夫人正自魂游物外。严德天大叫“夫人小心”,情急之下,一招“排山倒海”往冯慕远身上拍去。他心中挂念夫人,丝毫不顾及自己。本来此时冯铁掌只要轻轻一掌,便要了严德天的命,只是如此一来,冯慕远却也不免死在严德天掌下。冯铁掌老来得子,将这儿子视若掌上明珠。当下顾不上伤敌,伸手架住严德天左臂,运力推去。严德天掌势一偏,一掌打在冯慕远肩头,将他打出一溜跟头。严德天复回身与冯铁掌斗在一处。 冯慕远从地上爬起身来,身上尽是尘土。他向来风流自赏,不想今日如此狼狈。他眼珠一转,身形一闪,绕到严德天背后,呼啸一声,按下手中铁扇机括,将扇中二十二根扇骨尽数射出。这二十二根扇骨中,有三根分袭严夫人上中下三路,另外十九根却是射向严德天,他算定严德天必要救援夫人,因此要他首尾不能兼顾。 冯铁掌听到呼啸,心知其意,连拍三掌,缠住严德天不放。严德天脱身不得,心中暗道:“今日与夫人同死在此处,也不枉此生了,只是可怜了我那孩儿”,要救援夫人,那是万万来不及了。 第八章 柳逢春一 眼看三只扇骨就要打中严夫人。她兀自在那仰望房顶发呆,群雄均觉得这女人美则美矣,未免傻气。 严德天打定主意要与敌人同归于尽,他听风辨器,伸左手往身后一捞,已抓住十三只扇骨,另有六只扇骨钉在他身上,深可及骨。 便在此时,忽听叮叮叮三声响,自门口飞进三块鹅卵石,将三只扇骨磕飞。一个瘦瘦的身影自大厅外跑进,奔到严夫人面前停下,喊声:“娘!”众人才看清,原来是个瘦瘦的少年,十五六岁年纪,身子很是单薄,穿身破烂棉袄。 严夫人见了孩子,喊声:“苦儿”,眼中忍不住流下泪来。她伸手要去抚摸孩子头发,抬起手来,愣了愣,终究没有摸下去,缓缓收了回来。 苦儿扫视大厅中众人,忽然看到柳逢春,叫声:“先生!”奔了过去。柳逢春道:“好孩子,扶我起来!” 冯铁掌双掌齐出,要把严德天毙于掌下。严德天大吼一声,拼尽全力与他对了一掌,冯铁掌只觉身子一震,一股大力涌来,站立不住,噔噔噔倒退几步。严德天口喷鲜血,借势向后纵出,扑向冯慕远。冯慕远只道己方两人夹击,必能将严德天毙于当场,不想严德天濒死一击,快如闪电。他来不及逃走,只好举手相抗,只听咔嚓轻响,他两条胳膊瞬间已断为五六节。 严德天强忍剧痛,又是一掌拍出,觉耳后劲风袭来,原来冯铁掌见儿子遇险,拼尽全力一掌打来,只盼严德天转身与他纠缠,哪知严德天并不回身,只将身子一侧,回肘打在他胸口之上,将冯铁掌打得口中鲜血狂喷,严德天却也挨了冯铁掌一掌,身子直跌出去。冯铁掌纵身扑上,与严德天扭打在一处。 他二人俱受重伤,招法已乱,然而心中都将对方恨到了极处,两人互相撕扯,手掐牙咬,诸般乡间女子打架招数也尽用了出来。待到后来,二人力气用尽,连抓咬对方的力气也没了,双双躺在地上喘息。冯铁掌嘶哑着喊道:“远儿,快来将这恶人一脚踢死罢!” 冯慕远强忍剧痛,纵身上前,飞起连环鸳鸯腿。严德天眼见他脚踢到,偏无半点力气。忽然一柄剑斜斜伸来,刺向冯慕远脚踝。冯慕远大惊,只见柳逢春扶着一个少年的肩膀颤颤巍巍挡在面前。柳逢春伤势虽重,见识还在,看了冯慕远的招式,便将一个剑尖放在冯慕远踢来的方向。 冯慕远左脚一缩,右脚跟着飞起,双腿此起彼落,瞬间踢出四十三腿,其中倒有三十二腿踢向苦儿。柳逢春脸色苍白,身子不住颤抖,手中长剑便似有千钧之重,连挥舞一下也是不能,只能慢慢移动,封住冯慕远攻势。冯慕远出腿虽快,却是无法绕过柳逢春手中长剑。 柳逢春本不愿多伤人命,事到如今,却也身不由己。他缓缓伸手入怀,掏了三枚暗器扣在手中,引而不发,一双眸子盯住冯慕远。冯慕远见了他手中暗器,心胆俱裂,一声惨叫,双脚连环,踢出十余脚来,忽然一个倒纵,竟然夺路而逃。围观众人想不到他连爹都不要了,大出意料之外,竟给他逃了出去。 严家门人冲破大门,呼啦啦涌了进来。 群雄见了这一场惨斗,无不骇然,大厅之内,只有严德天与冯铁掌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呼呼作响。快刀程二等人见大势已去,慌忙混在人群中逃了。有下人搬了椅子,扶严德天兄弟坐下。严德天命下人也扶冯铁掌坐了。 群雄见冯铁掌拼了命救下儿子,儿子却在危急关头弃他而去,都觉得人生惨事,莫过于此。冯铁掌一身血污,脸色惨白,却嘶声笑道:“好孩子,不愧是你爹的儿子”。言下之意,对冯慕远所为甚是嘉许。 柳逢春从怀中掏出几粒药来,自己服了一颗,又让下人给严家兄弟各服了一颗。这养心丸是他采长白山中灵药炼制而成,得来殊为不易,解毒疗伤却是最好。他扶着苦儿肩膀,来到冯铁掌面前。冯铁掌与他四目相对,见他眼神中满是困惑神色,笑道:“你定是奇怪,当初你明明将我头颅砍下,我却为何未死?”群雄心中也极是纳闷,当初冯家发殡之时,群雄大多到场,眼见那尸体确是冯铁掌无疑,怎么也想不通他今日何以复活。 最"新章\4节上!◇ 柳逢春缓缓点头。冯铁掌嘿嘿一笑,嘴角血又流出,喘息道:“想我那孪生弟弟浮浪轻薄,我待他也不甚好,没想到却替我挡了那一刀!如今我冯氏一门,只有远儿逃得性命,总算没有尽墨。严老大啊严老大,想必从此后,你满门上下,再不能安然入睡了!” 严德天一声长叹,俯身拾了一柄单刀。群雄暗自惊心,不知他要用什么毒辣手段折磨冯铁掌。严德天手一扬,单刀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冯铁掌伸手接住,嘿嘿冷笑。严德天道:“严某敬你是条好汉!”转身而立。冯铁掌苦笑一声,道声:“多谢!”将刀在颈子中一拉,登时气绝。严德天仰天长叹,柳逢春心知其意,吩咐人依旧将冯铁掌放进棺材,着人送回野狐岭去了。 柳逢春缓缓走到耿彪面前,耿彪瞪着一双虎目叫道:“你这奸贼,给爷爷个痛快的吧!” 柳逢春俯身在他身上拂了几下,解开他的穴道,缓缓道:“你去吧,我不杀你”,他俯下身一阵咳嗽,脸涨得通红,仿佛连肺也要咳了出来,过了一会,他望着耿彪道:“今日柳某身受重伤,你若要报仇,正是大好机会,柳某此时不是你对手”。 耿彪跳起身来,俯身拾起大斧,高高举起,见柳逢春身子不住颤抖,分明便是站立也极是勉强,一柄大斧却砍不下来。他愣了半晌,恨恨道:“俺耿彪岂是趁火打劫之徒,若是俺此刻杀了你,算不得英雄好汉”,说罢将手中大斧扔了出去,转身便走。那大斧飞出四五丈远,将一张桌子砸得粉碎。 第九章 姚顶山之死 柳逢春长叹一声道:“想不到姚顶山功夫不济,眼光倒是不差。” 耿彪听他提及师父,转过身道:“你说什么?” 柳逢春道:“事到如今,我对你讲了便了。” 此时众人都想听他说些什么,大厅之中再无一人讲话,只有罗无影已然毒发,不住哀嚎。群雄目光到处,却见他身边一人背对众人,一手捧着烧鸡,一手举着酒壶,咯吱咯吱吃得正香。 弗居道人见了此人不由一惊,原来此人正是他来时路上所见乞丐。那乞丐蓬头垢面,衣衫破烂,赤着两腿,吃得正欢。群雄无人识得此人,严家一些下人却识得这是镇上一个乞丐,平素里疯疯癫癫,倒不乞讨,也无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姓唐,镇上人便唤他作唐傻子,却不知他是如何混进大厅。此时厅中大事未了,也无人有心思来管他。 柳逢春道:“那晚我潜入清水寨,隐身在姚顶山卧室房梁之上。到了子时,姚顶山才回到房间,我见他在门外布置了手下,想是他已经知道十余家寨主被杀的消息。我等他熄灯睡着,便跳下房梁。哪知道他甚是机警,我一落地便给他知晓。他与我过了两招,忽地向后一跳,轻声道:‘且慢动手!’我当时想道:‘便是清水寨倾巢而来,我又有何惧,便听他说些什么。’姚顶山轻声道:‘近日听说长白山十三家山寨首领俱都死在一位青衣人手中,想必便是阁下了!’他见我默认,又道:‘老兄武功超群,姚某自知和你相差太远。想我手下弟兄跟随我多年,俱是血性汉子,若是你我乒乒乓乓打了起来,纵是明知要死,他们也定要和你拼个死活,却叫我这当哥哥的如何忍心。因此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我哼了一声。他接着道:‘想我今日定是难逃一死,你老兄想必也不愿多造杀孽!’这句话倒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以我的武功,便是大白天杀入山寨取他性命,又有谁挡得住我了。我半夜里动手,便是为了少伤人命。因此我也不动手,看他到底说些什么。姚顶山继续道:‘姚某情愿奉上项上人头,只求你高抬贵手,不要再为难我寨中弟兄!’我见他脸上一片赤诚,不似做伪,便点头道:‘好,从此我再不杀你清水寨之人’。他大喜,连声向我道谢。姚顶山嘿嘿一笑,道:‘姚某还有一事,请老兄首肯’。我仍不说话,他接着道:‘小老儿一生别无所好,只是贪杯,如今眼看就要上路,山寨中尚有一坛五十年的花雕未曾吃掉,心中未免遗憾,还望老兄玉成’,说罢拍了拍手,吩咐道:‘去地窖中将那坛五十年陈酿的花雕取来!’门外笑道:‘老大今天心情恁地好,竟然动了这个心思’,言毕去了。不多时,有人轻轻敲门,姚顶山将门开了一条缝,将酒接了。又吩咐那人去取了两个酒杯。他斟了一杯与我,我料他不敢耍诈,坦然喝下。他轻声道:‘老兄是真英雄,敢喝我这一杯酒,可惜你我是敌非友,不然把酒言欢,也是美事一件’,言罢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道:‘这是去年我嫁女之时,女婿送给我的好酒,一直没舍得喝,嘿嘿,没想到却是我的断头酒。’我听他说得凄楚,心中一软,起身欲走。姚顶山却拦住我道:‘老朽并不敢求你放我一马’,我道:‘我要走便走,你拦我作甚?’他言到:‘你老兄想必要杀尽这二十八家寨主的寨主,是也不是?’他见我不言语,又继续道:‘依我看来,若是你老兄有了这个念头,以你的武功,这二十八人恐怕无一人能够幸免。老汉今日坦然就死,不过是为了山寨中的弟兄着想,若是你如此便走,将来二十八家山寨首领便只有我一人幸存。到那时,我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若是他们兴兵问罪,只怕我山寨之中再无遗类。’说罢引颈就死。” 群雄听得个个动容,耿彪大声道:“不错,我清水寨中俱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杀师大仇,不共戴天,你功夫远胜过我,我要杀你,须再练二十年。二十年后,看俺耿彪凭真本事杀你,却不须你让”。 柳逢春道:“好,若是二十年后柳某人还在人世,必在此间相候。” ◎)首发5 耿彪大踏步出了明福楼,门外朔风扑面,他两滴眼泪还未落地,已成冰珠。 柳逢春盘膝坐倒,运功疗伤,一时间大厅之内寂静无声。只有罗无影瘫倒在地,不住打滚,一只右手不住在身上抓挠,将身上衣衫扯得稀烂,连身子也血肉模糊。惨叫声传入群雄耳中,让人不寒而栗。 苦儿摇了摇柳逢春的衣袖,道:“先生,这人好惨,你救救他吧?” 柳逢春长出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低声道:“好孩子,你要知道,这世上的事情往往并不如你眼睛所见。譬如今日,你见他哀嚎,便觉得他可怜,要救助于他。你怎知他平日里做出多少坏事,又怎么知道你救了他,他却不来害你?” 苦儿垂首道:“苦儿知道了。” 柳逢春伸手在他头上抚摸了一下,甚是爱怜,终究不忍拂了他意,自怀中掏出一颗药丸,交给苦儿道:“你去喂他吃下吧!” 苦儿仔细将药丸剥好,走到罗无影跟前。罗无影身受重伤,流血颇多,加上这一阵折腾,此时已是奄奄一息,虽然口不能言,却知这必是救命的药丸,一张嘴张得老大,喉咙中荷荷作响。 苦儿喂了他药丸,又退回柳逢春身边。 罗无影服了药丸,顿觉身上瘙痒减轻。他挣扎着爬起身来,向柳逢春哀求道:“柳先生,救人救到底。当年小人得罪唐门,受了先生一针,如今已受了十余年的苦楚,还望先生怜悯,赐我解药!”他眼见苦儿既是严德天之子,又颇受柳逢春疼爱,心中盘算,如是柳逢春不肯,他便劫持苦儿,逼柳逢春就范。因此口中哀求之声不断,脚下却靠向苦儿。 第十章 狗急跳墙 柳逢春轻轻摇头道:“适才你对众人所言,我在帘幕之后都听了的。当年那人虽教了我暗器功夫,却与我无师徒名分。我也不知他老人家姓名。至于他是否为唐门中人,我更是不得而知。况且,那人曾对我言到,说暗器本身已不够磊落,再喂了毒,未免太过阴毒,是以他教了我暗器功夫,却并未教我用毒。我柳某人所用暗器之上,从不喂毒,至多只是些许麻药而已。” 罗无影只道他不肯施救,这才找出诸多借口,哀求道:“先生过谦了,若是您老针上无毒,如何我这面孔至今不能愈合?” 柳逢春听了此言,一双眸子盯住罗无影的脸庞,森然道:“罗寨主也是江湖中人,总知‘人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吧?” 罗无影听了这话,一个念头自心底冒将出来,身子突然如同坠入冰窟,颤声道:“难不成?!难不成……” 柳逢春点头道:“不错,我那针上只不过是些许麻药,只要两三个时辰,自然无碍,可你自己却吞食了三枚百毒丸。要知你那百毒丸本身便是毒药,虽是以毒攻毒能解百毒,若无毒可解又该如何?” 罗无影一身冷汗涔涔而下。他为人狡诈、心肠歹毒,平素里最喜观看中毒之人死前诸般惨状。那人死得越惨,他便越是高兴,有时嫌中毒之人死的太快,看的不过瘾,竟然故意解救一番,再下毒药,便是为了看那人痛苦呻吟的惨状。只是他惜命如金,既要作恶,却怕报应降到头上,因此每每将大笔银两施于寺院,请诸多高僧替他超度亡灵,又历尽千辛万苦配制百毒丸。哪知机关用尽,却误了自己性命。一时间,过去死在他手中之人临死前种种惨状浮现在他眼前。他服了柳逢春所赐之药,全身巨痒本已轻了许多。这时心潮起伏,一条左臂又麻痒了起来。他心知这药丸只能治标,却不能治本。心念及此,不由吓得他体似筛糠,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连声哀求。 柳逢春淡然道:“你我既无仇怨,也无交情。我不杀你,可也不会救你。刚才那一丸药,我是看在这孩子面上给你的。你心中休存妄想了吧!”说罢回身,寻张椅子坐了闭目疗伤。 罗无影痛哭哀嚎,声泪俱下。在场群雄尽觉不齿,都觉怕死虽是人之本性,怕到这个地步,未免过分。 罗无影眼见柳逢春紧闭双目,严德天等人也在运功疗伤,在场群雄面露鄙夷神色,远远避了开去,只有苦儿面带同情。他膝行两步,爬向苦儿,哀求道:“苦儿少爷,求您替老头子我说句好话,让柳先生救我一命!” 苦儿红着脸道:“我可不是什么少爷”!他转过头去望着柳逢春。柳逢春也不睁眼,只是道:“苦儿,你忘了我刚才的言语了吗?” 苦儿懦懦应了一声,他自幼随母亲生活,并不住在严家庄内,平时便靠给乡民放牛牧羊度日,母亲于他并不如何爱护。八岁那年,忽然来了一人,于他放牛之时教他读书写字,那便是柳逢春了。因此在他心目中,对父亲并无多少印象,却将柳逢春当做神人一般仰慕,向来不敢违逆。只是他心中可怜罗无影,不由好生踯躅。 柳逢春暗暗叹气,心知这孩子心肠太软,恐怕终要吃亏,正沉吟间,忽听群雄叫骂,有骂“卑鄙无耻”的,也有骂“不要脸”的,接着身旁几声惊呼。他睁开双目,只见罗无影一脸阴狠神色,用断臂夹住苦儿头颈,将刀架在苦儿脖颈之上。苦儿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满是愤怒神色,竟然丝毫不怕。 罗无影狰狞笑道:“诸位既然不肯救我,我便带了这个娃娃一同上路,想必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严德天急道:“兄弟,快救我孩儿!”牵动了伤势,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柳逢春道声:“严大哥放心!”本来他武功既高,又富计谋,极少感到棘手,今日虽身受重伤,若是一对一,倒也不惧罗无影,只是苦儿落在他手中,一时间投鼠忌器,顿觉束手无策。 ◎g$ 严德天心中焦急,不住声的催促,回头看时,却见严夫人强作镇静,衣袖嘴角却在不住颤抖。 严德天轻轻拉住她手,只觉入手冰凉。严夫人叹了口气,却不再将手抽走,由他握着。 柳逢春轻叹一声道:“罗寨主,你身中两种剧毒,俱是你自己亲自调配,如今却找我要解药,岂不可笑吗?” 罗无影哈哈一笑,道:“我哪管你这么许多,适才我服了你那一丸药,身上爽利了许多,只是药量不够,毒性未能尽去,是以还得请柳先生帮忙!”群雄见他一边说话,一边扭动身子,显是痒得厉害,却不知他浑身上下,如同有几千只蚂蚁乱爬。与之相比,之前他每日所受痛楚却又不值一提了。 柳逢春摇头道:“柳某人既不会制毒,那就更不会解毒了。适才你所服药丸,乃是当年教我暗器功夫的先生所赠,他本来赠我九丸,刚才你所服用的便是最后一丸了。” 此言听在罗无影耳中,如同一桶冷水当头浇下,只是他老奸巨猾,脑袋中略一盘算,狞笑道:“柳先生如此说来,便是见死不救了,想我罗某不过烂命一条,只是可惜了这娃娃。”他伸出两指,捏住苦儿肩头,苦儿肩头一阵剧痛,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烫中。罗无影有心让他痛苦惨叫,以逼迫严德天、柳逢春就范。哪知苦儿甚是强项,一张脸涨得通红,偏偏一声不出。 群雄见他下重手折磨苦儿,莫不觉此人为人已下作到家。严、柳等人见苦儿满脸通红,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淌落,兀自坚强不屈,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柳逢春缓缓站起身来,突然“啊呀”一声摔倒。过了片刻,才扶着椅子慢慢站起,叹了口气道:“罗寨主又何必为难孩子,我给了你便是。”说罢自怀中掏出两颗药丸扔向罗无影。 第十一章 斗智斗勇 w:永5◎久。免费看e1小2f说r 药丸掉落在罗无影身边,群雄见他全身不住扭动,显是心痒难熬,却居然忍住不去伸手接那药丸。罗无影哈哈一阵怪笑,笑声中满是得意,身子却是又缩了缩,道:“敢问柳先生手中握的是什么?” 群雄都是一怔,原来柳逢春刚才摔倒,本是故意所为。他深知面前此人狡猾异常,如不能一击必杀,必要伤到苦儿,如此一来,说什么也对不起严大哥了。只是他身上暗器俱未喂毒,恐怕不能一击毙命,是以伪装伤重倒地,在地上拾了三枚暗器扣在手心,这三枚暗器俱是罗无影与罗刹女所用,都喂了剧毒。他投出两颗养心丹,只要诱罗无影接药,便趁机取他性命。 罗无影其实并未见他拣拾暗器,只是他生性谨慎,一见柳逢春摔倒,便立马想到他要出此招来对付自己,待得柳逢春起身,果真发现地面上少了一只喂毒的金镖,因此提前叫破。 柳逢春嘴里苦笑道:“罗寨主也恁地多疑了!”将手一翻,两只手干干净净,了无一物。心中却暗暗后悔适才不该一时心软,留下如此祸患。 罗无影哈哈笑道:“唐门快手,果然名不虚传!” 原来江湖传言,凡唐门中人,初入门时,未学暗器,先学快手。待可行五龙戏珠之法,才算学成。那五龙戏珠之法便是烧一锅香油,待得油开,将一瓷球扔入锅中,凡可赤手捞出瓷球而不受伤者方为过关。后来唐门式微,门人弟子流落江湖,有些节操的,便用唐门快手变些戏法度日,如近世之三仙归洞;人品差些的便成了偷儿。 罗无影眼见暗器瞬间便没了踪影,心中更是忌惮。那药丸虽在脚边,却不敢弯腰去拣。眼看在场群雄,眼神中俱是鄙夷神色,他如今只剩一条臂膀,深恐旁人靠了过来趁机发难。正为难间,见身旁一个老丐正放口大嚼。正是唐傻子。他伸脚轻踢唐傻子,叫道:“那老丐,将药丸捡了给你家爷爷拿来罢。”说罢将手中刀挥了两下。 唐傻子满嘴尽是肥鸡牛肉,见刀光闪烁,吃了一惊道:“不想卷入祸事中了!”他一脸灰泥,满身油腻,胡子上兀自挑着几根肉丝,模样甚是滑稽。眼见刀光闪烁,只好弃了手中酒肉,颤巍巍起身,拾了药丸,放在罗无影手中。 罗无影正待张口吞服,眼角瞥见柳逢春嘴角上翘,露出微笑。他心思急转,不敢便吃,喝道:“且慢!” 唐傻子道:“大爷还有什么吩咐?” 罗无影狞笑道:“拿一粒出来”,他向柳逢春努努嘴道:“给他吃了!” 唐傻子递一丸药给柳逢春,柳逢春苦笑接过,便要吃下,听罗无影又叫道:“且慢且慢!” 唐傻子怒道:“你这人好不爽快,到底要怎样?” 罗无影眼见大厅之中,自己能使唤得动的,除了这老乞丐外再无他人,也不敢造次,赔笑道:“你老人家受累,将这两颗丸药碾成粉末,再分成两份罢!”他本意不过是怕这药丸有假,后来忽然醒悟,即便真是毒药,若柳逢春用上唐家快手掉包,自己却也看不出来。 那老丐依言将两丸药碾碎,伸出油腻腻的手指搅了片刻,这才分成两份,交给罗无影。 罗无影桀桀笑道:“柳先生既说这是解药,那便是解药,小老儿是信得过的”,突然弃了手中刀,在腰间拔出一柄蓝汪汪的匕首来,在苦儿脖颈间割了一刀,将两份药粉一份强塞入苦儿口中,另一份自己吞服。 那药末入口即化,极是苦涩。罗无影身上奇痒立止,连脸上旧伤口也不甚疼痛。他心中大喜,却见柳逢春脸色惨白。他来不及细想,呼喝一声,将苦儿抛向柳逢春。身子一纵,箭一般射向大门。 柳逢春顾不得罗无影,伸双臂接了苦儿。正在这时,听得“扑通”一声,原来罗无影身在半空,突然直挺挺的跌落下来,撞在地面上。他一只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身子不停扭动,扭了两扭,双腿一蹬,就此气绝。 群雄围上前去,只见他喉咙赫然插着一支飞镖。 柳逢春握住苦儿脉门,片刻即知苦儿虽然中了匕首之毒,却已解了。只是他心中却清楚,那两丸药根本不是什么解药,只不过是他炼制的养心丹而已,至于罗无影为何会受骗,苦儿明明中毒却又无恙,他却想不通了。 柳逢春缓缓步上前,将他喉头飞镖拔起,只见刀上八个字“犯我唐门,虽远必诛。”,那字迹细细一条,他用手在刀面上摩挲,忽然惊觉,这字迹竟是人用指甲刻上去的。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伸手入怀,适才于地上拣拾的飞镖果然不知去向。他一双眼睛在人群中搜寻,却见群雄也和他一般神色。原来这许多英雄好汉在场,竟无一人看到这飞镖打何处而来。 他定了定神,转念一想,便知发出飞镖之人必是唐门中人,此人武功虽高,却未必有恶意。想通了这一节,心情顿时放宽。 忽然一声长啸,震得厅中众人耳膜疼痛,却是严德天离座而起。他受伤虽重,服了养心丸后又调息半晌,功力已恢复了三成。眼见满天乌云散尽,抱拳道:“今日变故迭出,各位亲朋,请恕严某招待不周,待改日摆酒赔罪,各位请吧!” 群雄之中有意报仇者本就不多,待见了这一场恶斗,更是无人言语。听了此言,纷纷抱拳应了。那一桌腐儒听了这么一句话,如蒙大赦,撒腿飞奔去了。 严德天一手拉住夫人,一手拉住苦儿,喜道:“今日我们一家三口历尽劫难,终于团聚,实是天大之喜。”不由喜极而泣,两行眼泪流了下来。苦儿挣开他手,躲到严夫人身后。严夫人却冷笑两声。 第十二章 风波再起 群雄正待离开,忽然一阵“呃、呃、呃”的声音传来,回头看时,却见严德人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一张脸红得猪肝相仿。他一双胳膊适才俱被冯慕远打断,按说便是要动上一下也是不能,此时却似有千斤之力,严德地与严德众执住他两手拼命拉扯,却毫无用处。严德天叫声“闪开”,大踏步上前,双手抓住严德人双手,叫一声“开”。严德人一声惨叫,双臂齐齐脱臼。 众人见严德人脖子上青紫一片,指痕尚在,如不是亲眼所见,万不能相信竟是他自己所为。他两手虽被拉开,那指痕却越来越深,不过片刻功夫,竟然陷入肉中。严德人一张脸憋得发紫,仿佛给一双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喉咙。他双脚不断踢腾,渐渐不动了。 严德天仰天大恸,声震屋顶。他四人早年丧父,这三个弟弟俱是严德天一手带大,如今弟弟惨死,他心中焉能不痛。严德地、严德众也忍不住失声痛哭。几个女眷低声抽泣。严夫人远远站立。众人听他弟兄哭得伤心,俱不敢出言劝止,有那胆小的,生怕受池鱼之殃,便想偷偷溜走,转念一想,却觉得如此一来,难免显得做贼心虚,一个个又停下了脚步。 严德天收了哭声,伸手在严德人胳膊上抚摸。他一摸便知,严德人双臂早已折断,这等伤势,莫说扼死活人,便是动一动也痛彻骨髓。他尚不甘心,将严德人身子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却再无伤痕。 他望向柳逢春。柳逢春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枚银针,在严德人口唇、咽喉、胃肠等处刺了几针,银针雪白锃亮。柳逢春摇了摇头道:“不是中毒。” 严德天自幼便在江湖中闯荡,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今日虽迭遭大变,心思却不乱,心中默想片刻,料定是冯铁掌余孽所为。一双眼睛在厅中众人身上扫过,群雄给他看的心里发毛,均知此时便是一个眼神不对,给严德天兄弟认作仇人,那可是天大的祸事,心中俱都惴惴不安。 大厅之中一片寂静,只有那老丐躲在角落中喝酒吃肉,酒肉香气飘来,火炉中柴禾哔啵作响,炉中火焰左右晃动,照得众人脸上阴晴不定。众人均觉此事说不出的诡异。弗居道人微微冷笑。 严德天怀抱严德人身子站了起来,只觉手中身子越来越冷。他心中悲愤,大声道:“我严某人今日发誓,不管是谁杀了我家兄弟,我定要杀他全家!” 群雄见他身上衣衫无风自动,凛凛神威,均知他此时如同箭在弦上,随时准备暴起伤人,不由连连后退,心中却都想到:别人杀了你兄弟,你便要杀人全家,可不知二十八寨寨主又该找谁讨命? 严德天沉声道:“严某一生杀人无算,要报仇的便站出来,不要使阴谋诡计”,说罢飞起一脚,将身旁桌子踢得粉碎。 那桌子本是硬木打造,却被他一脚踢得七零八落,群雄见他重伤之余还有如此威势,尽皆心惊。 严德天劲力灌满全身,忽觉肩头上给人轻轻一拍,身上力道自然而然顺着那力道反击出去,随即一招“穿心脚”倒踢出去。只听“扑通”一声,结结实实踢中一人。他顺势俯身,将严德人尸身放在地上,转身蹿出,一把捏住那人咽喉。只觉下手之处其硬如鼓,他用力捏去,竟是捏他不动。 他心中不由大惊,要知人身之上,咽喉乃是最柔弱的所在,便是练习“金钟罩”诸般硬功绝技的高手,也难以将咽喉练得如此坚硬。 待他抬头看去,更是愕然,原来他手中所捏之人,竟是严德众,不由心下大骇,顿时松手。心中却又惊又喜。惊得是他素知自己这胞弟手上功夫虽然过得去,却从未练过护身硬功。何以今日自己一抓,却坚硬如铁?喜得却是若不是他咽喉坚硬,适才自己这全力一抓,他哪里还有命在?严德天向来将几个弟弟看得极重。这一惊一喜之中,倒是喜的成分居多。 他正待开口询问,却见严德众将身子一缩,嘴里大喊:“有鬼……有鬼……!” 严德天自来不信鬼神之说,今日之事虽是诡异万分,心中却认定是有人暗施毒手,心中想道:“这个兄弟今日给吓得傻了,说此胡话,当真丢人现眼!”大声喝止,将手一挥,他手下两个得力弟子应声上前,抓住严德众手臂,往内堂拉去。 严德众口中狂叫,神色似笑非笑,叫声恐惧绝望。群雄顿觉一股寒气自脚跟直冲到顶门,都忍不住激灵灵打一个寒战。 严德众状如疯虎,力大无穷,那两个弟子给他左右一撞,竟然倒飞出去,待爬起身来,两人一起指着严德众颤声叫道:“鬼,鬼,真的有鬼……” 严德天抓住一人,问道:“你说什么?哪里有鬼?” 那人见严德天脸色铁青,颤声道:“四庄主……四庄主的手脚……” n更3p新最快d上i~ 严德天脸色一变,急去看严德众,只见他身子缩成一团,嘴里念念有词,去拉他手,只觉触手之处极为柔软,宛若无骨。正惊疑间,严德众身上“啪啪”声响,衣扣尽数崩断,身躯隆起。严德天情急之下,双手一分,将严德众衣衫撕开,一眼望去,只见严德众四肢已有大半缩入体内,半截外露的白白嫩嫩,便似初生婴儿一般。饶是严德天向来胆大,也不由得心生恐惧,愣在当场。 柳逢春耳听严德众口中喃喃有声,凑过身去。他脸上蒙着面纱,众人看不到他脸色,只见他瞳孔不断缩小,显是极为惊骇。也不知严德众对他说了什么。 突然喃喃声断,在众人目瞪口呆中,严德众的身子发出一阵“咔咔”响声,仿佛身上的骨头寸寸折断一般。五官扭曲成一团,头颅拼命扭动,仿佛要挣脱什么束缚,喉咙中发出“嘶嘶”怪响。过了片刻,声声息渐消,严德众一个大好头颅和四肢俱已缩入身体,成了一个大大的肉球。 严德天手模肉球,眼角流下泪来。他一生之中不知遭遇多少大风大浪,都硬挺了过来。可今日之事,却着实摸不着头脑,他空有一身武功,却无用武之处,一时间不由万念俱灰。 第十三章 杀机暗伏 严德地于四兄弟中心思最是缜密,他见柳逢春身子不住颤抖,想必是听到什么,便道:“柳先生,我四弟刚才说的是什么?” 柳逢春默然良久,望着严德天叹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今日之事,我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保护严大哥周全。” 他嘿嘿冷笑道:“这一点木工厌胜之术,能耐我何?” atj!首%发 他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又是一阵骚动。有人对木工厌胜之术多少有些耳闻。据说哪家动土起房时,拖欠了木工工钱,或是怠慢了木工,若那木工是无良之辈,便会在所起房屋中埋下厌胜之物,借以诅咒房主。轻则要房主破财,重者便弄一块白巾,裹在砖头上偷盖入墙体,谓之“戴孝砖”,要房主一家年年戴孝,死绝为止,端的十分狠毒。因此民间起房上梁,俱是好酒好菜招待木工,从不敢违了他们的意,便是这个道理。只是这木工厌胜之术,往往见效缓慢,且多是使房主一家运气变差,多出事故,却从不曾听说如此邪法。况且这明福楼颇是气派,墙体中若有这样一块砖头,仓促间如何找得到? 弗居道人进楼之前,便觉得这明福楼邪气的很,却未曾看得仔细,待到此时,心中一动,暗道:“哎呀,原来这座楼竟是冥福楼,想不到世界真有人会行此邪术!”心中也不禁佩服柳逢春的见识。 柳逢春一声清啸,自伞中抽出长剑,强提一口真气,展开身法,直奔厅中群雄。群雄只道此间事了,不想变故突生,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却见柳逢春手起剑落,“噗”的一声砍下,砍在厅中一根立柱之上。众人惊疑不定,却见柳逢春剑随人走,身形如电。众人只见一条灰色身影在人群中穿梭,伴随“噗噗”声响,他手中剑已在数十根支撑房屋的柱子上砍出了深深的剑痕。转眼一圈完结,众人目光随着他眼睛一同盯在大厅正中那根三人合抱的巨柱上。 柳逢春快步上前,借炉火仔细观瞧,见那巨柱虽是下粗上细,纹路却是上疏下密,显是有人将巨木下端削细后倒着树立起来。他心中一喜,原来建房之家最忌倒用木柱,只因建房如树木,植必取生气,须根立于下而梢树于上。魇者倒用,使主人家不能长进,做事颠倒。他既找到症结所在,顿时有了破解之法,抬头正见严夫人望将过来,仍是一副不冷不热的神态。 柳逢春嘿嘿冷笑一声,招呼下人准备雄鸡、柳条、净水。不过片刻,东西已准备妥当。他俯身拾起耿彪所遗巨斧,缓步来到柱前,朗声道:“倒好倒好,住此宅内,世世温饱!”念罢挥斧斩了鸡头,将一腔鸡血尽洒在木柱上,大喝一声:“破”,一斧劈向木柱。 “当”的一声巨响,众人耳膜俱被震得生疼,柳逢春手中巨斧已被崩开了一个缺口,那巨柱上却连斧印也没留下一个。柳逢春闷哼一声,恨恨道:“既然你这般绝,休怨柳某人心狠手辣”,转身取了柳枝,蘸了净水洒满巨柱四周,口中朗声道:“木郎木郎,远去他方,作者自受,为者自当,所有魇镇,与我无妨”,拔剑在手,咬破舌尖,大喝一声:“破!”一口鲜血喷在手中剑与巨柱之上,巨柱受了这一口血,纹理中透出一阵鲜红血气。那血气似有灵性,在木头纹理间来回流动。他手中剑体色变暗红。柳逢春闭目默祷,忽地睁开双眼,奋力一剑往那巨柱磔去。 只听“当啷”一声,他手中剑断为两段。巨柱上也被砍出老大一道伤痕,那木柱纹理间血气略显凝滞,颜色变得暗了。 柳逢春面色一片惨白,想起当初下山之时,先生曾经言到“剑在人在,剑忘人亡。”他环顾四周,心中忖道:“众山寨寨主,并无一人是我对手;罗无影既已伏诛,想来那唐门中人必已离去;我与严家并非血亲,也不是这宅子的主人,这厌胜之术纵然诡异,却又与我无关。”他望向严夫人,继续想到:“她一个女流之辈,又能把我如何?我倒要看看,今日有谁能杀得了我?” 他思绪未绝,忽听得大厅中一阵笑声响起。那笑声也不甚高,声音也甚是柔和,只是笑得极是缓慢,拉得又长又慢,仿佛寂静寒夜中水滴不断滴落,滴在众人心头,让人听了说不出的凄凉难受。大厅之中炉火熊熊燃烧,厅中群雄却只觉遍体生寒。只有弗居道人安然稳坐,那老丐却已酒足饭饱,趴在桌上鼾声如雷。一时间,鼾声与笑声混在一起,飘荡在大厅各个角落。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严夫人手掩樱唇,一个身子轻轻抖动,仿佛极力忍住,却又忍不住发出笑声。她口中虽然发出笑声,脸上神色却极是凄厉,眼神中满是怨毒神色。苦儿拉着她手哭喊:“娘,你是怎么了?你是怎么了?”一双眼睛却望向柳逢春,满是哀求神色。严德天本来呆呆站在一旁,此时身子一震,抓住他妻子肩膀,连连摇晃,喊道:“夫人,夫人”,声音中充满绝望。 严夫人后退两步,将身子从严德天手中挣脱,戟指严德天,嘿嘿笑道:“严德天,今日你满门老小都要死在当场,你快活否?” 严德天心如刀绞,他一日之中眼见两个兄弟不明不白惨死,如今妻子又语出癫狂,眼看必是那厌胜之术发作,一时血气上涌,狂吼一声,一个箭步冲到那巨柱跟前,弯腰拾起巨斧,发疯般乱砍了起来。 也不知道砍了多少下,他才喘息着停了下来。厅中众人只觉耳朵之中嗡嗡作响,眼见严夫人笑容诡异,却听不到半点笑声。严德天手中巨斧已崩出许多缺口,那巨柱之上却仍是只有柳逢春砍出的那一道痕迹。 严德天不住喘息,盯着巨柱中血气,那血气本来在柳逢春剑砍之后,已略显凝滞,此时却又转鲜明,在巨柱纹理间隐隐有流动之势。 他定睛仔细观瞧,突然发现,在那剑痕之侧,隐隐有几行小字,他聚神去看,不觉冷汗涔涔而下,只见写的是:倒植此木,封以阴魂。千魔万鬼,杀此生人:严德人、严德众、严德地、严德天! 第十四章 万鬼千魔 他心中乱作一团,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正在此时,忽听又一个声音哭喊道:“当初建房时候,我们严家并不曾少了哪位匠人的工钱银两,招待更是周到,到底是谁如此歹毒,定要我严家满门尽灭方才罢休?”严德天不必回头,已听出是严德地在叫喊。严德地爬到严德天的面前,哭泣哀求道:“大哥,咱们这就搬出去吧,一把火烧了这座见鬼的宅子。” 群雄见他痛哭流涕,却无一人觉得是他胆小无用。 严德天转过头去看柳逢春。柳逢春摇头叹道:“没用的,除非能将这厌胜之物除去,否则……” 严德地哭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办法了吗?” 柳逢春摇头道:“并非没有,只是很难”,他凝望严德天道:“只需将那设了此柱之人找出来,便有办法!” 严德天叹了口气,缓缓道:“建这一座楼,前后三五年,所用工匠不到一千,也有几百人。这仓促间,哪里找得到!” 柳逢春眼睛盯着严德天,道:“那倒不必,这巨柱于这房屋之中最为重要,乃是承受全部重量之所在,安放此物,必有一人从头至尾经手,不能假手他人!”说罢将眼睛望向严夫人。 严德天闻言身子一震,脑袋里一片空白,忽的灵光一闪,转过身盯住他的妻子,产生道:“夫人,这巨柱之上,并无你的名字,为何你会狂笑不止?” 严夫人渐渐收了笑容,恢复一副冷冰冰的神色。 严德天继续道:“当年先母去世后,我求你与我和好,你言到要我盖一座明福楼给你作为生辰贺礼。还说楼成之日,便是你我一家三口团聚之时,这明福楼的工程图样,也尽是你一手设计”,他声音不断颤抖,显是心中极是愤慨,“夫人,你告诉我,这事情不是你做的,你说,只要你说不是你做的!” 他心中爱这位夫人至极,自成婚以来,从不敢拂了她的意,此时心如刀绞,却仍然希望听他夫人说一句“此事与我无关”,只要有了这句话,哪怕死了也不枉。严夫人并不言语,只是喟然长叹一声,叹息声中,尽是幽怨之意。众人见她花容月貌,神情哀婉,仿佛柔肠寸断,心中俱都惊疑,不信是她下此毒手。 严德天以手抚胸,踉跄坐倒,怆然道:“夫人,这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下此毒手?自你我相识以来,是我对你不好?” 严夫人摇头道:“自你我结为夫妻以来,我的话你每一句都听,我要的物事,就算再难,你也会弄来。还记得那个冬天,我怀了咱们的孩子,我说要吃葡萄,那时我们日子过的还苦,当夜你便骑马去了省城,千辛万苦买了些葡萄给我吃。那葡萄虽已有些蔫了,却是我今生吃过最甜的!”众人听她叙述往事,眼睛中流露出温柔的神色。 严德天嘿然道:“那是我家人待你不好?” 严夫人摇头道:“我自来到这个家,你的兄弟们都很尊重我。娘更是将我视作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我自幼丧母,随父兄一起长大,从未受过娘亲疼爱,因此我把她当做自己的娘亲一样。” 严德天心知不假,他娘亲去世前,卧病在床数年,全靠自己这位夫人床前尽孝,当下颤声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做这等事!究竟我严德天犯了什么弥天大错,要你如此报复我?” 柳逢春缓步走到他身前,黯然道:“适才严四哥在我耳边说的话只有四个字!”他一字一顿道:“十、六、年、前。” ""!…x 严夫人森然道:“你可想起来了吗?” 严德天目瞪口呆,他自以为这件事做的天衣无缝,万万想不到早已被她发觉。 他沉默半晌,才道:“你是何时发觉此事?” 严夫人道:“十二年前我已经知道了。” 严德天奇道:“十二年前?我露了什么破绽吗?” 严夫人道:“你我成婚之后,你对我百依百顺,可是每当我要你帮我报仇,你虽答应的好,却总不见有下文。你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枕边人会不知道吗?因此我才上了心。十二年前,这人,”他一指柳逢春,继续道:“这人将长白山二十八寨寨主尽数杀光,你一时得意,在密室中设宴慰劳他,却不知道我在门外偷看,”她望着柳逢春,恨恨道:“若非此人,当年我大哥何至于身死异乡?我又岂会认他不得?” 严德天叹道:“原来如此,当初我做了这件事,生怕败露。当年围攻你兄长的,乃是我手下功夫最好的几个。我一狠心,将他们一个个杀了,只有柳兄弟很少在我身边。何况他与我义气相交,我对他下不了手。即便如此,我还是很少见他,这七八年来,他便是教咱们孩儿读书识字,也是这般蒙脸。” 严夫人嘿嘿笑道:“严德天,我且问你,眼看自己兄弟一个个横死眼前,你心中做何感想?” 严德天垂首道:“你便是要我受你那般痛楚?” 严夫人咯咯笑道:“不错,我要你看着亲人在你面前一个个死掉,最后才取你的性命!” 严德天道:“既然你十二年前便已知道,何以等到今日?” 严夫人道:“我几次有心杀你,只是我自幼孤苦,你娘她视我如己出。你严家虽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她老人家实是无辜。我不忍她受老年丧子之痛。因此我一直隐忍,直到她老人家西去!” 严德天嘿嘿笑道:“严某足感盛情!” 严德地大吼一声:“当年咱们杀得了你兄长,今日便杀得了你”。他本来瘫倒地上,此时却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双手在地上一撑,向严夫人扑去。 他身子已在半空,严德天、柳逢春阻拦不及,眼看严夫人就要被他毙于掌下。忽的他身子一顿,就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仿佛有根看不到的绳索将他悬挂在半空中。众人见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掌拼命伸向严夫人,相距不过一寸,却如千里之远,无论严德地如何嘶吼挣扎,终究触不到严夫人身子。他的身子慢慢升高,整个人浮在空中,四肢伸展,手脚笔直。 第十五章 恨海情天 严德天手上前一步,左手揪住他妻子衣领,右手一翻,自腰间拔出匕首,抵在他夫人颈上,流泪道:“既是如此,莫怪我心狠手辣!” 严夫人一双眼睛望定了他,脸上并无一丝恐惧的神色。 严德天双手不住颤抖,匕首停在半空,却刺不下去。苦儿抱住严德天胳膊,大声哭道:“娘,不要杀我娘!” 严德天身子一震,将手中匕首翻转,对准自己胸口道:“夫人,当初是我不该见你美貌,动了娶你为妻的念头。只是当初杀你全家,是我主谋,与旁人无干!今日我将这条命赔了给你,望你看在孩子面上,饶了旁人吧。”说罢手中匕首往胸口上扎去,一双眼睛却望着苦儿流下泪来。忽然“当”的一声响,严德天手中一震,匕首已被格飞。却是柳逢春提了半截断剑将他手中匕首打飞。严德天垂首道:“兄弟,今日之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了吧!” 柳逢春一阵轻咳,伸手摘了面纱。厅中群雄这才见了他真面目,只见他脸色苍白,细眉长眼,颌下三缕胡须,一眼望过去,便如个教书先生一般。 严夫人冷笑道:“我早已认出是你,可惜不知你的名字,不然……” 柳逢春道:“不然便要取我性命是吗?”他嘿嘿一笑,继续道:“嫂夫人这厌胜之术实在厉害,只是可惜,可惜……” 严夫人听他话中有话,追问道:“只是可惜什么?” 柳逢春捻须道:“只是可惜杀错了人,报不了仇,那不是可惜了吗?” 严夫人恨恨道:“当初你们杀我全家,你亲手杀我哥哥。←百度搜索→这都是我亲眼所见,如何是杀错了人?” )√a!正2版,首发y 柳逢春道:“你可曾见到严大哥动手?” 严夫人恨恨道:“那倒不曾,只是你们既然俱是他手下兄弟。他便不动手,料想脱不了干系!” 严德天缓缓摇头道:“今日我已决心一死,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当日我与柳兄弟出门办事,回来途中见到我手下几个弟兄行劫。那时他们已将你一家老少尽数杀死,只有你兄长赶着大车护着你逃走。咱们是打家劫舍的强人,这些是司空见惯的了。我也未放在心上。可是你兄长手上功夫当真了得,眼见我几个弟兄就要死在他手上,柳兄弟这才出手。柳兄弟一出手,先将拉车的马杀了,大车就翻在路边,他几人合斗你兄长。当时你从车中下来”,他讲到此处,眼神一亮,众人见严夫人年届四旬,仍是清丽非常,想来当日严德天初见她时,必定惊为天人。 严德天继续道:“我当时心中一动,当时便觉得你该是我的妻子。只是其时手下弟兄既已杀你全家,再想娶你,你又如何肯?想到此处,我将布蒙了脸,跳了出去。那些弟兄自然认得是我,因此我毫不费力将你救走。你兄长却只道你被人掳走,心中焦急,一时失手,身中十余刀,失足跌落河中而死。” 他俯身捡起地上匕首,塞到严夫人手中,道:“我严德天一介武夫,能得你垂青,与我结为夫妇,本已是我天大的福气。当年我杀你全家,如今我满门兄弟都死在你手。咱们这怨恨,也可以解了吧?只盼望日后你待苦儿好些,让他好好读书,不要象我一般!” 柳逢春喊声“且慢”,接着道:“当日之事,就是这般,你兄长是我亲手所杀,你看”,他撩起衣襟,众人见他胸膛上老大一条疤痕。柳逢春放下衣襟,继续道:“你兄长英雄了得,我几人虽是围住了他,却奈何他不得。后来他见你被带走,一时心慌,这才着了道。便是如此,他一剑刺来,我终归躲不过去,这一剑再偏半寸,便要了我的命了。”说罢又是一阵咳嗽。 严夫人眼望柳逢春,颤声道:“我恨不能杀死你这贼人!” 半空之中,严德地不断哀嚎,有人举目看时,不由胆战心惊,只见他一个身子仿佛被绳索拉住一般,身子已被拉长了半尺,连头颈也伸得老长。 柳逢春心知今日要救严德天性命是难上加难,只是大恩未报,总要试上一试。他仰天打个哈哈道:“可惜你这木工厌胜之术对我却无可奈何。你要报仇,却是无望。” 严夫人双目中流下泪来,恨恨道:“我便死了,化作厉鬼也不放过你!” 柳逢春道:“那也不必,我倒有个主意,让你能够杀我报仇,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听?” 严夫人闷哼一声。 柳逢春道:“严大哥于我有大恩,只要能救他性命,我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他眼望在场群雄,大声道:“只要你肯放过严大哥,我柳逢春马上自刎当场,绝不反悔,在场诸位俱是见证!” 一时间,众人眼光都聚集在严夫人身上,看她如何回答。正在此时,随着一声惨呼,严德地身子在半空中不断挣扎,只听“嘎巴嘎巴”一阵响,他全身骨头尽碎,头颅和四肢俱被从身子上扯断,飘落在大厅各处。半空中如同下起一阵血雨,淋在严德天身上。 严夫人摇头道:“我恨不得能立时杀了你,只是这冥福楼之术既已发动,便停不了了。” 严德天惨笑道:“如今我兄弟俱因我丧命,试问严某人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他抬头望着苦儿,眼中流下泪来,道:“孩子,你命不好,当真是苦比黄连!” 严夫人听他提到苦儿,身子微微颤抖,伸手抚摸苦儿头发,眼睛中也流下泪水。 严德天转头望向妻子,凄然道:“你我一世恩仇,到今日也该有个了结了。” 柳逢春摇头道:“严大哥,你以为苦儿活得了吗?” 严德天道:“虎毒不食子,她毕竟是这孩子的娘亲。” 柳逢春冷笑道:“那却未必,我虽破不了她这邪术,却多少知道一些。那巨柱上写明了‘倒植此木,封以阴魂’。这冥福楼之术须以施术者血脉至亲之阴魂封于柱内,方能发动。严大哥,你猜这人是谁?” 众人目光一齐望向苦儿,苦儿单薄的身子不住颤抖,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 严夫人哈哈大笑,眼中却流下两行清泪,道:“不错,我早已将苦儿的阴魂封在巨柱之内,只待你们兄弟四人尽死,他便魂归地府。哈哈,哈哈,我不是和你说过了,这冥福楼建成之时,便是你我一家三口团聚之日!” 第十六章 万劫不复 严德天怒道:“你这个狠心的妇人!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如何会用这般狠毒的妖术?” 严夫人恨恨道:“今日取你性命,也要让你死得明白,我父亲当年在江湖中赫赫威名,姓水名静天的便是,我的名字你是知道的了,叫做水明霞!” 座中群雄听了这两个名字还不觉怎地,弗居道人却忍不住打个寒战,心道:“竟然是他?水静天当年乃是魔教中极厉害的人物,行踪极是诡秘,虽在江湖上好大的名气,见过他的人却不多。魔教当年势力大盛,据说多亏此人出谋划策。后来突然销声匿迹,却不想着落在此处。” 严夫人悠悠道:“当年我爹不肯教我秘术,否则如何会落到如此下场,不过好在他留下这一张厌胜符,我才有机会报仇”,她莞尔一笑,道:“不过,要是你想活命,也不是没有办法!” 严德天惨笑道:“我已了无生趣,咱们还是到阴曹地府团聚去吧!”说罢一掌拍他妻子头顶拍去,忽然手腕一紧,已被人抓住,只听柳逢春道:“严大哥,且听她说些什么?” kl7"正《版h首…+发 严夫人道:“我将苦儿阴魂封于柱内,你们是知道的了。可是人有三魂,天魂、地魂、人魂,缺一便死。为何苦儿却一直无事?” 严德天听她如此说,心中生出一点希望,只盼能救苦儿一命,便凝神听她说话。 严夫人继续道:“那是因为我只能将他地魂困在巨柱之中,只有冥福楼之术术成,他才毙命,魂归地府”,说罢惨然一笑,问道:“你可懂了吗?” 严德天心中纳闷,不明所以。柳逢春却心中雪亮,问道:“你是说,若是这邪术尚未成功,苦儿便死了,他的魂魄便归地府,这术也就破了?” 严夫人道:“不错,你果然聪明!” 苦儿闻听此言,连退几步,睁大一双泪眼,盯住母亲,颤声道:“娘,娘,你……” 严夫人凄然道:“孩子,这世上没一个好人。你爹爹杀了你舅舅,你娘如今要杀你爹。我怎么忍心留下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受苦?你便随我一同去吧,再不要受这无尽痛苦!孩子,你先走一步,娘随后便下来陪你!” 她本来对这个孩儿极是疼爱,待知晓了事情真相,一腔爱意却化作无尽痛恨,因此对苦儿也不如何关心,此时眼看大功将成,心中却又有诸多不舍。 严德天叹气道:“既是如此,苦儿终究难逃一死,你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严夫人惨笑道:“你一刀将苦儿杀了,便可活命!” 群雄听了这话,均觉一股冷气沿着脊梁直冲脑袋,只觉这女人委实歹毒,她是要严德天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儿。想严德天兄弟尽死,若再亲手杀了自己的骨肉,便是今日逃得性命,这一生一世,便是无穷无尽的苦楚。 严德天摇头道:“事到如今,我唯有一死而已!” 柳逢春跺脚道:“蝼蚁尚且偷生,既是苦儿横竖都是一死,大哥又何苦如此!”忽的放了严德天手臂,纵身一跃,一剑刺向苦儿。 他暗中教导苦儿多年,本是极疼爱这孩儿。若是有法子救他,便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然而此时见苦儿无论如何难逃一死,他心知严德天必不肯动手,因此突然出手,想救严德天一命。他立意不容旁人阻止,因此这一剑快若闪电,岂料后背一阵剧痛,一把匕首自他后背插进。他手中无力,断剑“当”的一声跌落在地。回头看时,却是严德天双目流泪,站在背后。 他心中一痛,叫声:“严大哥!” 严德天悲痛道:“我终不能看着自己的孩儿死在面前。柳兄弟,今日之事,委屈你了!”说罢手上加劲,将匕首直插至柄,匕首锋刃自柳逢春胸口透出。 柳逢春眼中流下两行清泪,显是伤心至极。他颤声道:“严大哥,兄弟欠你的恩情,可报答的够了吗?” 严德天垂首道:“够了,你再不欠我什么!” 柳逢春微笑道:“好,好,这就好!”他伸出手去,要去抚摸苦儿头发,口中道:“孩儿,再让先生看看你吧!” 苦儿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泪水俱都干了,他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他看着眼前之人。那是他的爹爹、妈妈,还有他最敬爱的先生。他缓缓后退,离这几人越来越远。忽然转过身去,发足便奔,厅堂中数十百人,眼睁睁看着他掩面狂奔,却无一人伸手阻拦,心中都是一般想法:“这孩子又能逃到哪去?” 柳逢春一阵剧咳,口喷鲜血,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就此气绝。 严德天瞧着他妻子,惨然道:“我这就走了!”将手一翻,自刎而死。 厅中众人见了这惨烈场景,俱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寂静中忽然一声长叹,趴在角落桌子上的老丐唐傻子忽然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巨柱之前,叹道:“这世上恩恩怨怨,为何都要孩子们来承受!”伸出手来,往巨柱上抹去。 众人只见那巨柱之上,血光本已极是鲜艳,眼看就要流淌下来。那老丐伸手抚摸两下,血光顿时暗了。他又摩挲了一会,那血光越发暗淡,到了最后,色转暗红,竟好像凝固住了。 老丐冷笑道:“我定要这世界上,再无魔教邪术!”大踏步出门去了。 第十八章 劫后余生 苦儿出了严家庄,一路狂奔。漫天大雪中,他一个小小身影是如此渺小。他心中一片空白,不停奔跑,深怕自己停了下来,有一些东西便要追了上来。到了后来,已入深山。他跑得累了,便趴在雪堆上嚎啕大哭,空山寂寂,哭声在山谷间回荡,却再无人来怜他爱他。他自幼便少人关心,人生中大部分时光都是骑着耕牛,抱着羊羔在山野中度过。面对荒郊野岭,心中并不觉得害怕。此时却觉得这世界虽大,却再无一处是自己所能去的。 哭到后来,他的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眼睛再也流不出泪水。在空旷雪野之中,他隐隐听到自己的心发出碎裂的声音。山谷中大雪纷飞,仿佛一片片下在了他的心上。那雪花并不融化,只在他心上堆积起来,让他的心成了一块冰。 他只求离严家庄远些,更远些。渴了,便吃一把雪;饿了,就到树林中拣拾些松子充饥。到了夜晚,就找个避风的山洞,缩起身子苦熬。 这样过了不知几天,天色突然大变。北风呼啸,大雪漫天,天地间茫茫一片。山谷中平地雪深数尺。苦儿蜷缩在山洞中,身子越来越冷。到了半夜,雪霁风停,一轮明月爬上树梢。皎洁月光下,一只孤独的鹰在夜空中翱翔。苦儿全身颤抖,牙齿打战。 忽然哗啦啦一声响,洞中一片黑暗。原来一天大雪下过,洞口上积雪不少,竟然垮塌,将个洞口遮盖住了。 苦儿本觉生无可恋,到了此时,一股求生的本能却突然迸发出来。他手脚并用,刨冰扒雪,心中只想:“你们都要我死,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我偏偏不死,我偏偏不死!” 汗水和雪水在他身上结了冰,他的手已经冻得麻木,可他还在挖,不停的挖。终于,“哗啦”一声响,一道月光又射进了洞里来。 他钻出山洞,朔风吹来,彻骨生寒。放眼看去,天地间尽是积雪,堆积如山。这山洞想是不能再呆了。他强打精神,下了山坡。 他来到雪原之上,只见四处白茫茫一片,更不知该往何处去。然而生死关头,由不得他多想,迈步往前,只盼找个背风的山洞。 哪知这场雪下的好大,将岩壁上山洞尽皆盖住。他走了半晌,只觉身子越发冷了,上下牙齿不断打战,身体却觉得一阵温暖。 苦儿心中一惊,想起曾听人说过,凡是冻死的人都是面带微笑,只因人要冻死的时候,非但不会觉得寒冷,反而会觉得身子暖洋洋的。 ‘h更新n最cl快#_上v} 他蹒跚前行,转过一个山岗,忽见远方荧荧一点亮光,不断闪动,想是有人生火,当下咬牙前行。那火光渐渐大了,隐隐约约看到有人在火堆前向火。他手脚越来越麻木,心中却想:“我若是倒了下去,我爹爹妈妈和柳先生,定是十分快活”。心念及此,竟然激发了他内心中一股悍勇之气,只觉若是竟然停下脚步,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中,那便是遂了这几人之意。他撑着疲惫的身子顽强向前,一直来到火堆边,喘着粗气倒了下来。火焰是如此温暖可爱,他恨不得跳到火堆中去。 渐渐的,他又觉得冷了,然后身子慢慢温暖起来,连手脚也恢复了知觉。他转动眼珠,这才看到身边还有一人,却是个老乞丐。那老丐衣着单薄,赤着两条腿子,脚下踏一双草鞋,须发结成一团,脏兮兮的看不清面目,身材却甚是魁梧。苦儿记得这老丐曾在严家庄混吃喝,却不想会在此处遇到。他心中一想起那天之事,顿觉心中无比难过,连气也喘不上来了。 那老丐并不来向他看上一眼,只是望着火堆发呆。苦儿也不说话,坐起身来向火。见那火堆四周插了几根树枝,却不知道做何用处。 他已一整天没有食物下肚,肚子里叽里咕噜的乱叫起来,有心向老丐乞讨,却见他神色十分冷淡,一股傲气冲上心头,强忍住不言。 过了一会,火焰渐渐熄灭。老丐哼了一声道:“去拾些干柴回来!” 苦儿默然起身。关外冬天风干物燥,山野之中,到处都是落叶残枝,不过片刻,他便拾了一大抱干柴。 老丐努努嘴,苦儿将干柴堆在一边。 老丐从干柴堆中抽了根松树枝,于火堆中引了火,将旁边木柴引燃。待那新火堆烧得旺了,伸足将原来那堆残火踩灭。 苦儿见那残火堆中,虽然已无火焰,但炭火炽热,那老丐竟看也不看一眼,径伸了腿子在里乱踩,却不见他受伤,心中甚是奇怪。 老丐拨开余炭,伸手在地上挖了起来。 苦儿忍不住好奇,却不知他要做些什么,一双眼睛忍不住盯着他手。 不过片刻,老丐已挖了好大一堆土,那土壤本来冻得坚如铁板,此时却已烧得赤红,板结起来。老丐仰头向天,一双手在土坑中来回摸索,忽的展颜喜道:“有了!”自土里扒起一物,登时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苦儿偷眼去看,只见那东西灰不溜秋,肥肥短短,竟是一只山鼠。 他心下顿时明了,原来关外之地向来苦寒,到了冬天,人们自然躲回房里过冬,山鼠却只能在山间干燥背风处挖洞储粮,待到大雪封山后,便再不出洞。一个冬天,只靠秋天积攒下的粮食度日。只是山鼠极是狡猾,往往将鼠洞挖的纵横交错,出口也有三五个之多。那老丐想是找到了鼠洞,却将几根树枝插入地下,阻断了山鼠逃走的路径,这才在地面上生起火来,火烤山鼠。 老丐揪住山鼠尾巴轻轻一撕,将鼠皮如脱衣搬剥去,露出白白嫩嫩的鼠肉来,又挖开山鼠胸膛,掏出心肠,连同头尾,一股脑的扔进火堆,这才放口大嚼。 苦儿见他吃得起劲,肚子忍不住叽里咕噜的乱叫。可那老丐既不来理睬他,他便不肯开口求那老丐。当下闭目不看,却耳听那老丐嚼得起劲,想是满嘴流油。那鼠头鼠尾鼠肝鼠肠在火堆中烧得滋滋作响,香气更胜,勾得他连咽了几口口水。 第十九章 踏雪重生 既是不能上山,他便寻下路下山,却不由得叫一声苦。原来上山容易下山难。他一眼望下去,但见皑皑一片,再无路径。山石戟立,锋刃如刀。他尚不死心,连试几次,手脚俱都划破,却都是不成。 这一下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眼看陷入绝境,他心中反而平静。放眼望去,只见天地间白白一片,渺无人踪。心中暗想,若是死在此处,远离了人间烦恼也是不错。 他回转石屋,想起那个老丐,想来这石屋必是他的居所,自己两次打扰于他,却从未道谢。眼见墙边木柴已所剩无几,心想便是死了,也要死得干干净净,了无牵挂,自己再不欠这世上之人什么,这世上也不必有人想起自己。一念及此,忍住心中伤感,踏雪爬冰,在石屋周围树林中拣拾木柴。 他转到石屋之后,低头拣拾树枝,忽见身边雪地上,浅浅一个脚印。这石台之上,积雪盈尺,他一脚踩下,往往没到膝盖,这脚印却浅浅浮于积雪表面,深不过一二分。他心知这是那老丐留下,至于为何如此之浅,却懒得动脑琢磨。 到了晚上,柴门一声响,老丐又来到石屋,这次却背了一只好大獐子。老丐酒足饭饱后仍然离去,两人还是相对无言。 老丐这一去却有两日不来了。 第三日晚上,苦儿仰卧在床上,眼睛盯着屋顶石板,无论如何不能入睡。他自跑出严家庄那刻起,便四处游荡,脑子昏昏沉沉,身子更是疲惫不堪,往往见个山洞,钻进去倒下便睡。这几****无处可去,身子将养的好了,往事却不断浮上心头。 他小小心灵中最敬爱的两人便是娘亲与柳先生,哪知这两人却个个想取他性命。他不知人间恩怨,却被纠缠其中,他想不通人世间为何诸多仇恨,到了后来,心中烦闷,起身出了石屋。 此时明月在天,万籁俱静。他独自在雪地中漫步,见不远处一块巨石仿佛一截断桥向外伸出。他攀着岩石爬将上去,只见脚下是万丈悬崖,只要失足滑倒,便是粉身碎骨。远处空山寂寂,老大一个山谷在月光下显得清冷寂静,浑不似人间景色。他长出了一口气,只觉若是葬身此处,便再无任何烦恼,心中想:“若是妈妈与柳先生知道我死了,是不是会伤心难过?不会!不会!他们多半会拍手欢笑!”想到此处,只觉这世界上再无可恋之处,他紧闭双目,踊身一跃,向山谷中跳去。 他身子一轻,向下坠落。忽觉脖颈一疼,已经被人揪住。接着一股大力涌来,又将他提上石台。 只听耳边一人朗声道:“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碳兮,万物为铜!” 他睁眼去看,果然是那老丐。 他粗通文墨,却不懂老丐在说些什么,喃喃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老丐道:“这意思是说:天地不过是个大熔炉,造化就是掌炉的铁匠。阴阳是炉下的炭火。人与万物在这世上,就如炉中的铜水被熬炼那么苦恼。炉火不停,铜水便在炉中不停翻滚搅动,就好像人既不能改变自己的过往,又无法预知将来!” 苦儿细细品味他语中之意,只觉自己当真便如炉中铜水,在这滚滚红尘间翻滚沉浮,不管自己如何哀哭嚎叫、痛苦挣扎,都毫无用处。旁人爱他杀他,半点也随不得自己。 他只想放牛牧羊,听柳先生讲故事,回到家里娘亲脸上能有笑容。可是柳先生终究想杀了自己,娘亲也是。 他想到此处,只觉这苍茫世界不过是一个大的牢笼,不管自己如何挣扎都逃脱不开。心中不由一阵冰冷,颤声道:“如此说来,除了随波逐流,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老丐道:“你且回头看看!” 苦儿转过身,只见身后空空荡荡,再无一物。 老丐沉声道:“低头!” 苦儿缓缓低头,只见雪地上一行脚印,自石屋一直延伸至自己脚下,那是他一路行来留下的痕迹。 老丐道:“你懂了吗?” 苦儿茫然摇头。 老丐道:“你再看前面!” 苦儿心有所悟,却又朦朦胧胧地说不出来。 老丐放开他脖颈,道:“你之所以能站在此处,是因你一步步的走了过来,那每一个脚印都是你的过往。你既已站在此处,过往便改变不了”,老丐手指眼前山谷道:“若是你刚才跌下山谷,那便万事皆休,可是”,他低头望着苦儿道:“若是你现在换个方向迈出脚步,那便有了新的脚印。” 苦儿颤声道:“抹不掉过去的脚印,却能决定自己往哪个方向迈步?这样就可以吗?这样就可以吗?” 老丐哈哈笑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孺子可教也!” …#最新¤章?节上 苦儿惨然道:“我自小随娘亲度日,她虽不如何管我,却总是我娘,后来柳先生教我识字读书,我很是开心,可是到了后来,他们却都要杀我”,说到此处,心中悲伤,忍不住流下泪来。 老丐伸手抚摸他头发。他再也忍不住,伏在老丐怀中放声大哭,只觉所有委屈,所有伤心难过都随着泪水一起流淌出来。 老丐轻声道:“好孩子,男子汉立于天地之间,只求问心无愧,若是别人做了对不起咱们的事,咱们是毫无办法。可咱们若是和他们一样,便是自己的不对了!” 苦儿哽咽道:“我敬爱我娘,尊敬柳先生,可是他们都不要我,这个世界上,再没一个人在乎我!” 老丐轻轻抚着他的头发,道:“孩子,现在你的身边不是还有我吗?” 苦儿抬头,见那老丐样子虽然骇人,眼神中却满是温柔神色,忍不住又哭道:“可是你为什么要在乎我?我只是你在山中遇到的人罢了,或许过了今日,你我就要分别,我还是孤孤零零的!” 老丐轻拍他肩膀,默然不语。过了一会,老丐然道:“孩子,你愿意做我的弟子吗?” 苦儿身子一震,道:“真的吗?你愿意收我做你的徒弟吗?”他并不在乎老丐能教他什么,只希望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愿意关心他,在乎他,他就什么都不在乎,哪怕只能跟着老丐一辈子讨饭也是心甘情愿。 老丐笑道:“傻孩子,你还不跪下磕头吗?” 苦儿收了哭声,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第二十章 墨语宗传人 老丐受了他拜师之礼,神色肃然道:“以你的资质,本来入不得我门,不过今日我破例收你做一个记名弟子,倒也没什么。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墨语宗门人,至于你学不学本门功夫,倒在其次。”说罢扶起苦儿,为他擦去脸上泪痕,柔声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苦儿叹了口气,道:“弟子并无大号,我娘只叫我苦儿!” 老丐道:“那你是姓严的了?” 苦儿低头不语,回想当日之事,只觉自己所受痛苦,尽是拜父母所赐,当下咬牙摇头道:“不,弟子再与他们无关,严德天再不是我父,我娘也不再是我母。从今往后,我只是您的弟子!” 老丐叹了口气,欲开口劝解,却不知说些什么好,当下道:“也好,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未必不是好事。只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该有个名字”,他念头一转,道:“为师便给你起一个名字吧!” 他接着道:“你既入我门,为师当明白告诉你。凡入我门者,注定孤独一世,你便以独孤为姓罢,至于名字”?他一指苦儿脚下足印道:“便唤作踏雪好了!” 苦儿喃喃道:“独孤踏雪?” #x!√正版首$(发 老丐道:“不错,你要时刻记得今日你印在雪地上的脚印,以后每走一步,都要考虑清楚!” 苦儿拜谢道:“徒儿谨记。自今日起,世上再无苦儿,只有独孤踏雪!” 老丐微笑道:“想不到我竟然又收了一个徒弟”,忽的长叹一口气,道:“要是我那女儿还在世上,怕是也有你这般大了!”脸上流露出伤感神色! 独孤踏雪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多问。老丐正色道:“你既是我的弟子,须得知晓,为师姓唐,单名一个潇字。这名字已有多年未用,现在世上之人,多叫我作唐傻子!你记下了。” 自此,独孤踏雪便住在山上。唐傻子传了他些运气行功的法门。独孤踏雪却觉便是一世在这深山中,也没什么不好,加之心中揣度,那冥福楼之术成功之日想来不远。术成之日,便是自己丧命之时,自己已是待死之人,因此懒得练,唐傻子见了只是微微一笑,也不逼他。 唐傻子并不常来,每隔三五天就会送点米面油盐,或者是飞禽走兽来。独孤踏雪见他穿着虽然破烂,然而拿来的东西都是干干净净,显然并非乞讨得来。 山上闲居无事,转眼已是残冬。这一日大早,唐傻子眉开眼笑,拎了一只野鸭来,见了独孤踏雪,笑道:“你这傻小子运气不错,今日我在山中,竟然找到了万毒血蛤!” 独孤踏雪接了野鸭,奇道:“万毒血蛤?那是什么东西?” 唐傻子道:“你可见过山间的蛤蟆吗?” 独孤踏雪点头道:“这个自然。我放牛时,常与伙伴捉来烤了吃,味道好的紧,只是现在还早,蛤蟆都窝在地洞里睡觉。” 唐傻子道:“差不多了,这长白山间物种繁盛,甚么稀奇古怪的物事都有,这万毒血蛤却最是奇怪。” 独孤踏雪听了这话,好奇心起,便央求他将那万毒血蛤拿出来看看。 唐傻子哈哈一笑,自囊中掏出一个小盒,招呼独孤踏雪走到背阴之处,这才道:“只许看,不许摸!”说着轻轻掀开盒盖,露出一条缝来。 独孤踏雪凑过去,只见盒中一只小蛤蟆,通体血红,额头上生了一只肉角,正咕咕的叫。 唐傻子合好盖子,道:“这万毒血蛤乃是长白山雪蛤与山间毒蛤杂交而成。几十年也出不了一个,毒性虽强,却并非不可解。这小家伙最珍贵之处,是它乃世间至阴之物。此时残冬未了,一般蛤蟆尽窝在地洞中冬眠,只有这种万毒血蛤,才不惧寒冷,出外觅食。我近日寻遍周围十八座大山,终于给我找到了!” 独孤踏雪虽觉此物稀奇,却不知如何是自己的运气,正待开口,唐傻子已在拍着肚皮喊饿。 独孤踏雪也不多问,只是看师父如此高兴,也替他开心。当下将野鸭洗剥干净,又从石屋中取出一块蜂蜜。那蜂蜜是他自屋后松树上野蜂巢中所采,极是香甜。生火炖了,不过片刻,甜香气味已飘了出来。唐傻子围着灶台不住转圈,馋涎欲滴,忍不住伸手去锅中捞取,待到野鸭炖的烂了,他肚皮早已隆起,捧起葫芦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酒,抹一抹嘴,叫一声:“手抓鸭腿一两只,锅中鸭香嘴先知”,转身摇摇晃晃去了,走不多远,忽然回转,道:“你且将这附近积雪,扫做两大堆,堆在不见阳光之处,到时自有用处。”这才走了。 独孤踏雪虽心中纳闷,但左右无事,不过两三天功夫,已堆了好大两个雪堆。 他满以为师父要用,哪知唐傻子竟然看也不看一眼,每次来了只顾吃喝。过了几个月,天气转暖,山谷中向阳处雪尽化了。独孤踏雪从树林中拣拾些树叶,遮挡在雪堆之上。那雪堆本来就在背阴处,如此一来,竟是不怎么融化。 这一晚,独孤踏雪刚要躺下睡觉,就听外面有轻微声响,他虽未用心练功,听力倒有长进。他推门出去,果然见唐傻子独立断桥石上,远眺天边。 此时繁星满天,山风徐来,唐傻子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很是孤独落魄。他猛然想起唐傻子曾说,凡入墨语宗者注定孤独一世,想来师父心中也定有很多凄惨之事,却从未见他流露。 唐傻子回过头来,向他招招手。独孤踏雪早已爬惯了断桥石,三两下已攀了上来,却见唐傻子面色凝重。自从独孤踏雪拜师以来,从未见他脸色如此庄重,心知必是有事发生。 第二十一章 山中岁月 唐傻子道:“我传授你的练气功夫,你练得如何了?” 独孤踏雪摇头道:“口诀我倒记得,只是未曾着意练过。” 唐傻子知他所言不假,嘿嘿笑道:“傻小子,你可知道江湖上有多少人欲求我这一句口诀而不可得吗?” 独孤踏雪垂首道:“弟子自然知道师父是好心,只是我常常想,便是我学了功夫又能怎样?柳先生功夫很高,可毕竟活得不快乐!” 他虽一直纳闷自己为何竟然未死,却不知严德天与柳逢春俱已丧命。唐傻子微微一笑,也不点破,道:“我教你的并非武功,只是行气的法门。本来你练习与否,都无伤大雅,只是最近为师也遇到点小麻烦,所以自今日起,你须得多加练习才好!” 独孤踏雪道:“到底是何事让师父烦恼?能对徒儿说吗?” 唐傻子道:“为师隐居此地多时,为的是消除魔道,以拯世人。眼看大功将成,前些日子,忽然得知一个仇人现身,也就是那罗无影了,因此才下山走了一趟,不想竟然因此泄了行踪。最近这山上颇不清净,扰了我清修。为师本来想再寻佳地,一来麻烦不大,二来有件棘手之事,耽搁了为师,因此不能抽身而去。自今日起,你若勤修苦练,便是帮了为师。” 独孤踏雪应了一声。 唐傻子继续道:“为师用功正在紧要关头,分不出心来照料你,最近都不能再来看你。我当每隔几日,便将食粮放在屋后林边,你取了来吃便是,多则两三月,少则十几天,为师便可再来与你相会。还有,切记不可入屋后松树林。”言罢身子一闪,几个纵跃,消失在树林之后。 独孤踏雪虽不畏死,却不想师父牵挂。每日里用功勤练,好在那功法并不多难,只是要人凝神静气。他左右无事,每日里便潜修不辍,每隔三五日,便去树林边取食粮。有时是山猫野鹿,有时却是蘑菇菌子。山中野物颇多,有时山鸡便飞到石屋后树林边,独孤踏雪便甩石头去打,倒也往往有所斩获。他一时吃不掉,便埋到雪堆之中。 他自小便常一个人在山间放牛牧羊,倒也不觉得寂寞。每每于食粮上能见到唐傻子写的字条,虽是寥寥数语,也倍感温暖。 转眼到了四五月份,天气转热。本来这石台背阴向风,冰雪犹在,很是凉爽,当初堆砌的雪堆依然未化,他却时常觉得心中烦闷,一股热气于身体内淤积,说不出的难受。初时只要选一凉爽处静心行气便可,到了后来却用处不大。好在此处人迹罕至,他便脱了衣服,到了后来,更是只好将身子埋入雪堆行气才得片刻凉爽。 这一日,粮食吃得光了,独孤踏雪便去石屋后去取粮食,岂料树林边空空如也。他想定是师父太忙忘记了,也不以为意。好在雪堆中尚有几块平时剩下的肉块。这样又过了两三天,竟还是扑空,再过两日,连平时剩下的蘑菇菌子俱已吃光。 看i正"◇版4!章●;节上}ao 独孤踏雪这才开始担心。他虽知师父身手矫健,但这深山之中多得是豺狼虎豹。他不想便罢,待这念头起了,竟是一发不可收拾。他谨记师父教诲,从不靠近松树林,此时却在松树林外来回绕行,心中焦急万分。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他身上燥气升腾,再耐不住性子,猛一跺脚,迈步往林中闯去。那松树生得极高,将日月光华尽皆挡住,便是白天入内,已是十分黑暗,此时虽有明月当空,林中却是伸手不见五指。 他在林中跌跌撞撞走了没多远,忽听一声闷响,仿佛什么东西自树上跌落下来。他侧耳去听,只听沙沙几声响过,一声咆哮震天动地。那啸声初起之时,尚在十丈开外,啸声未落,却已在跟前。独孤踏雪暗叫不好,心想这东西来的好快。忽觉腥风扑面,他慌忙低头,一物破空从他头顶划过。此时他双目稍稍适应林中黑暗,只见面前老大一团物事,却看不清是什么。 他闪身躲在一株松树后。嚎叫声中,那物人立起来,一掌往他藏身之处拍来。那松树极是粗壮,给那物一掌拍中,树身一阵摇摆,撞在独孤踏雪身上,将他直撞出去。 那物跳将过来,又是一掌拍出,这掌自独孤踏雪头顶扫过,打在一株小松树上,那松树吃力不住,“喀嚓”断了。独孤踏雪着地一滚,才看清原来是个老大人熊。那人熊人立起来,胸口一撮心形白毛。独孤踏雪曾听人言到,长白山中人熊力大无穷,皮糙肉厚,便是山中老虎也不是它对手,只有胸口生长白毛之处最是柔软。 独孤踏雪站起身来,见人熊背后隐隐有光透出。原来松树性直,在山间老林中,便生得如棍棒一般笔挺,只在树冠处才分叉生长枝叶,吸取日月精华。若是在树林边缘,若是抬头仰望,必是漆黑一片,只有平望过去,才能见到光亮。独孤踏雪本来早已晕头转向,此时辨清了方向,却有人熊拦住去路。 那人熊嚎叫一声,向独孤踏雪扑来。独孤踏雪见身旁一颗大松树粗有数尺,忙将身闪避在树后。人熊狂性大发,对着大树连拍几掌,大树却丝毫不动。人熊四脚着地,绕着树来追独孤踏雪,独孤踏雪只觉那人熊口中气味腥臭中带了一点甜香,立时明白,原来人熊喜食蜂蜜,这树林中蜂巢颇多,只是山蜂甚毒,饶是人熊皮糙肉厚也抵不住蜂群叮咬,因此它半夜里来偷采蜂蜜,却不想受了惊吓,掉下树来。 独孤踏雪忙自另外一侧逃出。向着石屋方向跑去。人熊在后嚎叫几声追来,好在树林中树木颇密,人熊身子又笨大,不断磕磕碰碰。独孤踏雪却也好不了多少,待跑出树林,头上已不知撞出多少大包。他于漫天金星中从柴禾剁中抽出一根树枝,将树枝顶部踹断,手中持了当做长矛。 第二十二章 初闻往事 人熊冲出树林,已撞得七晕八素,摇着脑袋原地转了几圈,仰头长啸,人立而起,朝独孤踏雪扑下。 独孤踏雪高举手中树枝,对准人熊胸口白毛,只盼望这一下能要它性命,哪知那人熊前掌一挥,独孤踏雪只觉手中一麻,树枝早已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眼看人熊扑下,独孤踏雪闭目等死,心中却在想:“不知师父怎么样了?如今我葬身熊腹,可没法去找你了!” 哪知过了好一会,耳听熊吼连连,却始终不见它冲上来撕咬,睁开眼来,只见那人熊作势下扑,却有一人挡在自己身前举手相抗。烈烈寒风将那人衣衫吹开,露出胸膛上一道伤口,由左肩斜下至右腹,极是骇人。正是师父唐傻子。 独孤踏雪心知师父身手不凡,但想来定非人熊对手。他心中焦急,却不知如何施以援手。围着人熊转了几圈,见它毛茸茸一条短尾巴,心想纵是这人熊全身坚硬如铁,这屎门想必也是软的,忙捡了树枝,大吼一声,向那人熊屁股捅去。 那人熊正与唐傻子较劲,怎料到后院竟然起火,大声怒吼,向前猛冲,力量大了何止三五倍。 唐傻子本来并未将这畜生放在心上,却不知它何以发狂,未免措手不及,身子一侧,与人熊擦肩而过。人熊吃了疼痛,调转头张大口咬向唐傻子后颈,来势甚是凶猛。眼看唐傻子就要葬身熊口,忽然红光一闪,那人熊轰然摔倒,斗大的脑袋骨碌碌滚出数丈。 独孤踏雪见师父两手空空,身上除了酒葫芦再无他物,不知他是如何杀了这人熊。他本来于学武一事并无多大热情,此时见师父不动声色,手屠巨熊,顿觉若是有此本领,想必不错,一时心痒难熬,显露于色。 唐傻子见了他神色,道:“你且坐下,为师有话说。” 独孤踏雪应了一声,搬来两块石头,擦拭干净,请师父坐了,自己才坐下。 唐傻子道:“有些事情我本不想说,事到如今,也是迫不得已。你可知为何近来身子燥热吗?” 独孤踏雪摇头道:“些许小事,不劳师父挂心,想来并无大碍。”他此时虽不求死,却也觉生无可恋,并不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如何要紧。 唐傻子正色道:“有道是‘仁人志士,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天地之间人最贵,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全凭此身。若将此身瞧得轻了,一生随波逐流,又与蝼蚁何异?” 唐傻子见他默然不语,心知他小小年纪,遭逢大变,一时想不开也在情理之中,叹了口气道:“当日你母亲曾言到,你外祖叫做水静天。他如今籍籍无名,然而在五十年前,却是翻云覆雨的人物,虽然他身在魔道,但一身本领,便是你师祖说起来,也很是佩服!” 独孤踏雪听他提到自己的外祖父,不觉好奇,道:“她从未和我提起过!”他心中怨恨娘亲,便是连“娘亲”二字也不愿提起。 唐傻子道:“你外祖父虽是个杰出的人才,可惜身入魔道,只是他并不行走江湖,是以江湖中人知晓他名字的并不多。他深谙奇门遁甲、观风望气、机关销器之术,有经天纬地之才。当年魔教能够坐大,实在与他隐居幕后,出谋划策有莫大的干系。” z正;#版首`…发 独孤踏雪自小便在山中牧羊放牛,从来只知自己不过是个乡村少年,却从不知道外祖父竟是如此人物,一时间不禁愣了。 唐傻子继续道:“后来魔教败亡,江湖中便再无他的消息,想是早就退隐而去,想不到却来到关外”,他顿了顿道:“当年魔教数处重要分舵,俱是出自你外祖父之手,当真是机关遍布,正道人士为了攻打这几处险要之地,也不知道折损了多少好汉。想那冥福楼既是你母亲主持建造,想必连木工厌胜之术也是从你外祖父处学来。” 他自腰间掏出一柄小刀,卸了两只熊掌下来,生了火,将熊掌在火头上慢慢煨烤,待熊掌上毛都烧的尽了,又烧了一锅热水,将熊掌投入锅中,自怀中取了各色调料放入锅中,拨弱了火头,慢慢炖了起来。 独孤踏雪本来从不肯回想当日之事,如今听了师父提起,心中难过,起身道:“徒儿去屋中取些蜂蜜来吧!” 唐傻子摆摆手道:“不急,你坐好了听我说吧!” 独孤踏雪默默坐下。 唐傻子道:“那****母亲曾言到,这木工厌胜之术完结之时,便是你毙命之日,当日你奔出大厅后,我便行功将冥福楼之术封住,只是那术极是厉害,便是以我这般功力,也只能将其镇住,不再害人。” 独孤踏雪回想当日之事,心中忍不住激动,一股燥热之气又在他身中左突右冲。唐傻子见他面红耳赤,血灌瞳仁,伸手撕开熊腹,自其中掏出一物,叫独孤踏雪吞了。那物酸臭难闻,独孤踏雪不敢咀嚼,拼命吞咽,哪知那物虽然柔软,却颇硕大,他咽了两口,不小心一口咬破,一股液体流淌出来,顿觉口中苦涩难当,欲待呕吐,那液体却都流下咽喉去了,身上燥热之感顿时减轻,身子舒泰得多了。 唐傻子微笑道:“这长白山人熊之胆,清火去热最有神效,于你身子大有裨益。” 他见独孤踏雪脸色逐渐好转,道:“人受天地间阴阳之气,父精母血而成。天地之外有大宇宙,人身之内有小宇宙。阴阳和顺便万事大吉,。若是阴阳失序,在天地,便要四时失序,山崩地裂;在人身便要生出许多毛病来。如今你三魂中阴魂已被封印在了冥福楼内,体内只有阳魂与人魂,如此一来,难免阳气暴溢而无阴气调和,因此才时常全身燥热,若不能及时调理,再过数年,轻则言行癫狂,重则神智错乱,全身血脉爆裂而死!” 第二十三章 失魂落魄 独孤踏雪心中打定主意,若是到了那般田地,便从这山上跳了下去,一了百了,口中却道:“冥福楼上柱架梁时,已是两年前,我记得她曾刺破我心口肌肤,取了点血去。师父所说封印之事,想来便是那时了,弟子这几年来倒未曾生病,只是这几天才身子燥热。” h◇ 此时铁锅中飘出阵阵香气,唐傻子垂涎欲滴,独孤踏雪取了些蜂蜜来倒在锅中,一时香气四溢。 唐傻子咽了口口水道:“气分阴阳,人别男女,人魂为本,阴阳为末。婴孩出世之时,无论男女,俱是呱呱坠地,哪分什么男女了,靠的便是一点人魂。阴阳两魂便如两颗种子,在是在的,却无多大用处。只是到了十几岁时,种子萌发,男孩阳气胜阴,女孩阴气胜阳,这才真正分了男女,想你当初阴魂被封之日,年纪还小,是以阴魂虽失,对身子倒无甚影响。如今你年纪已到,阳气升腾,却无阴气调和,这才显露出来。” 他伸手在锅中捞了块肉,三两口吞了,又道:“本来为师只要数月功夫,便可炼灭魔王。到那时,魔教邪术便如无本之木,你自便无忧。因此上我加紧用功。谁知欲速则不达,这两三月间,情势竟是凶险了起来,非但并无进境,反而有受反噬之忧。为今之计,只有稳住情势,徐图挽救了。只是如此看来,灭魔之事,恐怕还得数年光景。因此我近来搜寻灵药,如今只差三味,便可配齐行伍,助你拖延几年。那****所见之万毒血蛤,便是配药之用。” 独孤踏雪自小便少人关心,如今只不过十余日未见师父,只见他面容清矍,十余天里竟是瘦了不少,心中不由感动,起身从柴堆中抽出两根细细树枝,削做筷子,递给师父。 唐傻子道:“为师近来闭关修炼,不想前日竟有人要暗算于我。本来些许宵小,不值一哂。偏赶上我正在紧要关头,十成功夫中不过剩下五成,来的三人中被我杀了两人,另一人脱身逃去。我追了他两天三夜,才杀了他灭口。”接了筷子,在锅中夹了熊掌,畅快一饱。 独孤踏雪听他说得笼统,又是“魔王”,又是“暗算”,心中忍不住奇怪,待见师父吃得高兴,不忍心拂了他的兴头,便忍住不问。他随便吃了几口,便起身收拾石屋,要让给师父居住。 唐傻子摆摆手道:“这石屋是我修道未成之时遮蔽风雨之处,如今我已水火不侵,天遮地盖,树上崖间,俱是我安眠之所,这石屋只是用来放些东西罢了,你住着便是。此处已非久留之地,好在隐于山间,颇难寻觅,再呆上几个月料也不妨。” 此时子时已过,唐傻子挥挥手,独自到石桥上打坐。独孤踏雪心中不忍,几次起来偷看,只见唐傻子端坐于石桥之上,一动不动,如同老僧入定一般,这才放了心,沉沉睡去。 如此过了十余日,期间唐傻子只出山一趟,其余时间俱在石桥上打坐,饮食间胃口也大不如前。独孤踏雪见他眉头轻锁,身子渐渐消瘦,便时常炖熊肉给他下酒。唐傻子往往食不知味。独孤踏雪身子燥热一日甚于一日,只是他深怕师父分心,尽力克制,每日除了烹制三餐,便在雪堆中行气。初时倒还有用,到了后来,便是身处雪堆之中,仍觉燥热不安,只有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后,才感觉全身清凉。 这一日,日头刚一落山,独孤踏雪便沉沉睡去,到了半夜时分,猛然醒转,只见一轮圆月在窗。心中估计,当是中秋时节,不由想起母亲,不由一疼。正待转身睡去,忽听石屋外有人说话。 他心中奇怪,这石台上便只有他与师父二人,不知师父在与何人说话,当下披衣起身,轻轻推门而出。 只见唐傻子背负双手,于石桥之上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独孤踏雪轻轻呼唤两声,不见师父回答,心中更是老大疑窦。他深知师父耳聪目明,胜于常人,若在平时,他只要一推门,师父便已知晓,今晚竟似毫无知觉。 他悄悄爬上石台,只见唐傻子目光空洞,自他脸上扫过时毫不停留,兀自自语。 独孤踏雪突然想起,以前与他一起放牛的孩童中便有人得了一种离奇病症,唤作失魂症。凡得了这毛病,往往于半夜睡梦中起身,做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次日醒来,于夜间所为,却一无所知。更有甚者,竟信步而行,不知走到何处去了。他心知这种夜游症最忌被人吵醒,当下不敢做声,悄悄站立在石桥边缘,唯恐唐傻子多走一步,跌落下去。 好在唐傻子来来回回俱在石桥上踱步,直到东方渐白,才坐倒石桥,闭目睡去。 到了日间,独孤踏雪见师父闭口不提夜晚之事,便也不询问。只是自这日起,每隔几天,唐傻子便会犯失魂之症,初时是五六天一次,后来竟然两三天便要犯上一次。 转眼一个月过去,又是月圆之夜。这一晚,唐傻子发作得更加厉害,仰望明月,喃喃自语。独孤踏雪凝神去听,初时听不清他嘴里说些什么,到了后来,渐渐听清,唐傻子嘴里反反复复唠叨四句话,那是:“窈窕灯下影,玲珑扇底风。当年人独立,飞雨落花中。” 独孤踏雪不懂其中含义,只是见师父眼角泪光闪烁。 此时已是初夏,但这山上积雪终年不化。石桥上雪花经日间阳光照射融化,于夜间凝为薄冰,滑溜异常。独孤踏雪不敢离开,到了天明时分,唐傻子颓然坐倒,闭目睡去。过不片刻,他身子一抖,猛然惊醒,却见独孤踏雪侍立身旁,不由大惊。独孤踏雪再不隐瞒,将夜间所见说了。唐傻子还未听罢,突然跳起身来,一把抓住独孤踏雪臂膀,颤声道:“你说什么?每到夜间,我便犯失魂症?” 第二十四章 午夜怪客 独孤踏雪自与他相识以来,从未见他如此失态。唐傻子呆立半晌,松开他手臂叹道:“人力有时而穷,若是你大师兄在此,倒可助我一臂之力!”说罢颓然坐倒。 独孤踏雪暗感惭愧。唐傻子自知失言,拍拍他肩膀道:“这事须怪不得你,不要说你如今阴魂已失,便是你身子如常,也不能修炼本门功夫。” 独孤踏雪垂首道:“只恨弟子无用,不能为师父分忧!” 唐傻子嘿嘿一笑道:“你不必放在心上,要知道凡入我墨语宗之人,头脑聪明尚在其次,身体强健与否也无关紧要,只是有一点最为要紧,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独孤踏雪心中奇怪,暗想本门功夫倒也奇怪,头脑、身子俱不重要,却不知要拿什么来修炼本门功夫,当下摇了摇头。 唐傻子道:“世间壮如牛者比比皆是,便是聪慧之人,又何时少过了,但要找一个有资质修习我墨语宗功夫之人,却是难上加难”,他双眼望定独孤踏雪,正色道:“世间邪魔外道,林林总总,却总是天地间阴气凝结幻化而成。我墨语宗除魔卫道,须得以阳克阴。因此欲入我墨语宗,须有极强的阳魂才行。” 独孤踏雪道:“如今弟子阴魂已失,那便不是有极强的阳魂了吗?” 唐傻子摇头道:“阴阳互根,动静相成。你如今阴魂已失,阳魂虽强,总是无源之水”,说罢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大师兄天资极好,人也聪明,只是年轻气盛,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 独孤踏雪从未听师父提起过自己这位大师兄,心中很是好奇,只是他自小就少人关爱,向来不肯开口求别人做什么事情,因此并不开口询问。 唐傻子沉默良久,忽然展颜笑道:“其实也并非无法可想,适才是我太过急躁,竟忘了这个法子。”说罢去石屋中取了笔墨纸砚,便在石头上铺开纸张,提起笔写了起来。 独孤踏雪低头看去,只见师父曲里拐弯写下一行东西,似字非字,却一个也不认得。 唐傻子笑叹道:“我墨语宗人向来不屑于画符镇鬼,哪知道也有靠它救命的一天。”他连画了十余张,裁好交给独孤踏雪,道:“晚间我若再犯失魂症,你便将这镇魂符贴在我背上,当可保我一夜安睡。虽然贴了这镇魂符,我十成功夫不免只剩下一成,但料理些许邪魔外道,想来也够了。” 到了夜间,唐傻子果然又犯了失魂症,独孤踏雪将镇魂符贴在他身上,他便安然坐倒,沉沉睡去。山间风大,独孤踏雪见那符咒在风中飘摇,恐怕被风吹了去,便将那符咒塞进唐傻子衣领中。到天明时分,再将符咒揭去。这一夜唐傻子睡得安稳,只是不管独孤踏雪在石桥上爬上爬下,他却充耳不闻,总是端坐不动。想是那镇魂符的缘故了。 如此过了两个晚上,唐傻子睡的虽好,人却瘦了下去,眼眶深陷。独孤踏雪心中焦急,却是无法可想。 到了第三个晚上,独孤踏雪已十分熟练,唐傻子身子微动,他已将镇魂符贴好。这些日子,独孤踏雪身上燥热更甚,便是夜晚,也觉浑身燥热,不能入睡。他钻入雪堆中闭目行气。过了半个时辰,身上燥热之气不去反长,自觉身体中自己气息与燥热之气两下剧斗,激烈异常。 正在此时,忽然一阵衣袂破风,那声音虽不大,但周遭万籁俱静,因此听来特别清晰。一个声音道:“晚辈久闻墨语宗唐老前辈大名,三年来走遍名山大川,冀一睹尊颜。今日有幸拜见,幸何如之!”独孤踏雪念想师父如今静坐,便与死去无异。若是这人心怀不善,那可是大大不妙,心中焦急,就要起身示警。不料这一念起,竟然勾起体内两股气息,只觉自己气息再也压制不住燥热之气。那股热气突地在他体内乱窜。独孤踏雪只觉全身如坠入火炉一般,偏偏身子竟是动弹不得。他张大嘴巴,睁着双眼,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身子虽动弹不得,耳目倒是无碍,顺着那声音看去,只见皎洁月光下,一个人影站在树梢。那树梢极细,却并不折断,只是略微下沉。那人脸上蒙一块面纱,做书生打扮,二十岁左右年纪。 那人见唐傻子并无动静,一个纵跃,跳上石桥,拱手道:“晚辈山西贾言哉,自幼习武成痴,遍访名师。近几年来却再无进境,甚为苦恼,晚辈虽平庸鲁钝,如蒙老前辈不弃,收列门墙,自当勤练武艺,奉养师尊。” 6@最|新c9章rs节q上$ 唐傻子依然端坐。 那贾言哉走上两步,见唐傻子双目闭合,“咦”了一声,伸手去探他鼻息,却觉两股热气自唐傻子鼻孔中喷出,炽热非常。贾言哉退后一步,冷哼一声道:“在下诚心拜师。前辈若嫌在下资质鲁钝,言语一声便可,这般对我,不怕失了武林前辈的风范吗?” 独孤踏雪听他语气不善,心中焦急,哪知越是焦急,体内燥热之气便越盛,身子却依旧动弹不得。 贾言哉冷冷道:“在下一路行来,十个名师,倒有九个是绣花枕头。有道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世上欺世盗名之徒多如过江之鲫。今日前辈既是不肯开口,便接在下几招。若是前辈胜了,在下就此回头,绝不再来叨扰。若是在下胜了,嘿嘿,那你也不必再夸什么英雄好汉了”,说罢挥右手向唐傻子头顶劈去,带起一阵劲风。 独孤踏雪心中大喊:“师父快快醒来”,却连嘴唇也动不了一下。眼见贾言哉掌势使到一半,却忽然变势收掌,左拳向唐傻子面门打来。招式尚未使老,又收了拳头,纵身一个空翻,头下脚上,泰山压顶般一腿劈将下来。唐傻子依旧端坐不动,贾言哉伸手在地上一撑,翻身跳起,冷哼一声,使开身法,围着唐傻子前前后后,不断向他身上招呼,先前几招每到离唐傻子身子一尺左右,便改换招式,到了后来却越来越近,每次变招时,离唐傻子身子仅有一寸半厘而已。 第二十五章 一指破敌 永ss久k免&费看b~小√;说 独孤踏雪眼见贾言哉招招不离唐傻子身上要害,心中大悔不该偷懒,此时只要自己上前揭了镇魂符,便是有十个贾言哉料也不是师父对手,却苦于身子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却不知贾言哉心中更是惊骇,他每招每式均有极大威力,所攻击之处又都是要害,唐傻子端坐不动,显是胸有成竹,并未将这些招式放在心上。 他心中恼怒,一声怒喝,转至唐傻子面前,一掌向他心窝打去。独孤踏雪听他喝声,心知大事不好。听得唐傻子一声长叹,贾言哉一声冷哼,踉跄后退两步,使个架势守住胸前门户,显是吃了亏的。 独孤踏雪听到师父竟然醒来,心中大喜,体内燥热之气竟然稍稍减退,清凉之气渐升,比之前舒服了很多。他却不知道唐傻子心中也是暗暗叫苦,原来唐傻子身上贴了镇魂符后,耳聪目明虽是一如平常,全身却再也动弹不得。他自听到树林中有衣袂破风之声后,便已知来者功夫不弱,只是苦于无法动弹。他武功盖世,本来这小小符咒奈何不了他,只是他近来九成功力俱用来炼灭魔王,这时已是强弩之末。待得他用尽全力将镇魂符从身上弹开后,已是一身大汗,仅存的一成功夫中可又去了半成。 贾言哉冷冷道:“你肯说话了吗?” 唐傻子不言不动,安然端坐。 贾言哉冷笑道:“前辈果然手段高强,只是在下既然来了,便不是几句话能打发走的。适才在下唯恐伤到老前辈,不敢使出全力。若是前辈接得下我十招,贾某人转身便走,绝无二话!”他也不待唐傻子答应,左手一扬,右臂微动,这一招掌法乃是出自无相掌法中的第三掌,有个名目唤作“无相无劫”。不料这一掌尚未使出,唐傻子便笑道:“至真长老近来可好?”贾言哉心中一惊,原来这无相掌法本是无忧寺绝学。至真长老出身于无忧寺,后来到悬空寺主持。当年至真长老耗尽十年心血在这套掌法上,将掌法中几个破绽俱都改正。因此无相掌法虽是出自无忧寺,待到了悬空寺至真长老手中,却又有些许不同。如今唐傻子只见他右肩微动,便看出这一掌是至真长老一脉,叫他如何不心惊。 贾言哉听他事先叫破,忽的转身,将后背露给唐傻子。唐傻子道:“这是昆仑派的无影穿心腿”,贾言哉嘿嘿一笑,便不起腿,却自腋下打出三口银针。唐傻子哼了一声,聚气张口吹去,将三根银针不知吹到何处去了,这才嘿嘿一笑道:“你这手法虽精,却不是蜀中唐门的嫡传,这不是班门弄斧吗?” 那贾言哉出招越来越快。初时唐傻子尚能叫破招数,几招过后,往往唐傻子话没说完,贾言哉早已换招。贾言哉身形如风,出手如电,不过片刻功夫,早已围着唐傻子前前后后出了十五六招。唐傻子依然端坐,只伸出拇指,或点或戳,点戳之处俱是贾言哉招式之中的破绽所在。贾言哉见机极快,不待唐傻子手指点到实处,早已变招。独孤踏雪远远望去,只见贾言哉宽衣大袖,兔起鹘落,如同穿花蝴蝶围着唐傻子团团打转,甚是好看。 唐傻子见识广博,越看越觉有趣。原来贾言哉出手行云流水,看似一路拳法,实则每一招式俱是不同门派绝学。第二十一招“石壁残照”乃是东海巨鲸岛的武功,这一招乃是单脚站立,以双手一足同时从三个方向攻击敌人,煞是厉害。第二十二招却是浣纱剑派的“西子捧心”,这一招双手捧剑,合于胸前,直刺敌人心脏。这两招俱是厉害的杀招,只是万万没办法连在一起使用。贾言哉别出心裁,在两招间加半招北派谭腿的“扫腿”,将两个招式连在一起。 转眼间,贾言哉早已攻了十五六招,唐傻子却依旧端坐不动。贾言哉手脚撒得开了,哪管什么十招不十招的,片刻间又攻了三四十招。 独孤踏雪远远望去,只见贾言哉出手,不见师父反击,心中虽然焦急,也知道师父既然已醒,自然有手段制服那贾言哉。他既知着急无用,索性闭上眼睛,安然行气。 石台上,这许多招式在唐傻子眼前闪过,便好似许久不见的老友一般,既熟悉又陌生,勾起他心中许多回忆来。他想制服贾言哉,本是易如反掌。此时却觉得让他多出几招也是好的。 第五十一招是崆峒派的“夺命飞龙剑”,当年崆峒派依附魔教,唐傻子率领师弟师妹在崆峒山下剧斗崆峒派长老莫雨达。其时莫雨达便是靠了这一招“夺命飞龙”斩伤唐傻子右臂。危急时刻,是师弟拼命将莫雨达毙于剑下。如今物是人非。他回想往事,不由心中一痛,忽地警觉,心道:“这是什么关头,焉能沉浸于往事?若是灭魔大业半途而废,如何对得起自己师尊与师兄的在天之灵?”一念及此,右手伸出三根手指。 贾言哉见他眉毛向上一挑,神色大变,紧跟着幻起一片指影,自己胸口几处大穴尽被笼罩在指影之中,心中大骇,纵身后退。身子甫一及地,唐傻子三根手指又在胸前。他连闪几次,身子已在悬崖边缘,再无躲闪之处。纵是他所图甚大,空有万丈雄心,此时也不由心如死灰。 唐傻子引而不发,道:“阁下武艺高强,当今武林中想必已是罕逢敌手。老汉早年练过两年庄稼把式,哪里是什么前辈了,更不配给阁下你当什么师父。英雄好汉也好,是欺世盗名也罢,老汉全不放在心上。念你一身艺业得来不易,我也不来为难于你,咱们就此别过,你下山去吧!” 第二十六章 囚魔剑 贾言哉苦笑一声,左手一翻,自怀中取出一把短剑,往自己胸口插去。唐傻子叹道:“你这又是何苦?”手指轻晃,去夺他短剑,忽见贾言哉眼睛微眯,眼角下弯,露出一个诡异微笑,不由心中一惊。便在此时,贾言哉猱身而进,右手捏成虎爪,向唐傻子当胸抓来。唐傻子见那手爪中一股黑气涌现,叫一声:“好妖人”,左掌向贾言哉胸口打去。他这一下后发先至,打在贾言哉身上。贾言哉身子忽然一转,仿佛陀螺一般转了个圈,将他劲力尽都卸了。这一招却是墨语宗不传之秘“卸掌式”。本来唐傻子一招落空,手掌一转,便要去捏贾言哉脖颈,怎料他于这电光石火间使出本门绝技,不由一愣,手掌已在贾言哉咽喉之上,便捏不下去。便在这一滞之间,贾言哉左手剑起,将唐傻子左臂砍断,右手一掌,印在唐傻子胸口。 唐傻子向后飞出,撞在一颗高大松树上,口中鲜血狂喷。贾言哉赶上一步,一剑插进唐傻子左胸,将他钉在树干上。 独孤踏雪耳闻变故,睁眼看去,不由怒发冲冠。他自经历冥福楼之变,自己暗自回想,总觉报仇杀人之事实在无聊至极。到了此刻,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定要杀了此人,为师父报仇。 他盛怒之下,凭着一股悍勇之气,竟缓缓站起身来,爬出雪堆,向那石台上走去。 贾言哉万万料不到这石台之上复有他人。他为此事谋划已久,数月前他得知唐傻子居于此处后,便时常在山林间隐藏打探,只是唯恐打草惊蛇,不敢靠近石台,只是在附近树林中守候。几月之内,只见唐傻子一人进进出出,从未见过第二人身影,这才上山。他既已见到唐傻子武功盖世,如今再见到一个人影缓缓走来,心中如何不怕?只是他脑筋转得极快,片刻之间,计较已定,唐傻子既已落入自己手中,即便不能得偿所愿,想来脱身并不很难。待见独孤踏雪脚步蹒跚,更是心中大畅。 独孤踏雪体内燥热之气左突右奔,身子便要炸开一般,他张口喊了声:“师父!”再也支持不住,一跤摔倒在地。 贾言哉哈哈狂笑道:“唐潇啊唐潇,想不到你收的徒弟,个个如此脓包!” 唐傻子身受重伤,心中痛苦却胜过身上百倍。他自接掌墨语宗掌门后,一心所念便是炼化魔王。眼看大事将成,悔不该一时妇人之仁,中了奸计。他久历江湖,也不知在鬼门关前转过几个来回,此时心知命不久矣,头脑中却在不断盘算,如何才能解此危局。 他耳听贾言哉所言,似乎知道自己大徒弟所在,心知若是出言询问,贾言哉必定闭口不言。他数月前便曾遇人偷袭却不肯离去,固然是要为独孤踏雪配药,心中也还存了念头,唯恐与大徒弟失之交臂。 他心思电转,口中却闷哼一声,道:“他不过是我的记名弟子而已,若是我大徒弟在此,焉能容你放肆?” 贾言哉仰天狂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道:“凌风葵吗?哈哈,他这几年都没有回来过吗?”他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也流了出来,道:“可惜可惜”,他盯着唐傻子双眼道:“可惜你看不到他现在的样子,不然,嘿嘿!” 看正h版k%章*-节k上"= 唐傻子听他话中有话,言下之意似乎凌风葵虽受重伤,却并未伤及性命。他对这大徒弟知之极深。知他一身功夫,已得自己七八分的真传,只要不是伤及性命,便无大碍。当下道:“从来正邪不两立,冰炭不同器。我墨语宗人,摩顶放踵以利天下,便是以身殉道,那也是死得其所。”他重赏之下,中气虽弱,言语间却自有一股威势。 独孤踏雪伏地僵卧,听了这话,心中一凛,暗道:“师父赐我姓名时曾言到‘凡入我墨语宗者,注定孤独一生’,当日我不明其意,只道为乞为丐,孤苦一世也是情理中事。如今看来,果然另有深意,想师父他老人家武功盖世,也难免遭此暗算。大师兄想来功夫不弱,听此人口气,恐怕也是凶多吉少。看来身入墨语宗,便已卷入江湖恩怨,再难脱身了,只是不知道这人所图为何?” 唐傻子嘿嘿一笑,牵动伤势,吐了口血道:“唐某纵横江湖数十载,却不料栽在你的手上。你明知偷袭暗算,俱都难以成功。因此以拜师为名,诱我动手,再以魔教妖术偷袭,诱我使出杀手,再于此时使出我墨语宗功夫,惑我心思,这才痛下杀手。心思何其缜密?心肠何其歹毒?” 贾言哉哈哈笑道:“唐老儿,你此时方知,不嫌晚吗?” 唐傻子闷哼一声,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要知我墨语宗门人极少,功夫向不外传,你从何处学得?” 贾言哉哈哈笑道:“你墨语宗欠我颇多,你所言之事不必我来说,自有人来告诉你!” 唐傻子道:“那是谁?” 贾言哉嘿嘿笑道:“若是你不肯乖乖交出东西,一时三刻之后,等你下到阴曹地府,去问你那死鬼师父便知。” 唐傻子惨笑道:“自入我墨语宗后,倒是从未有魔教中人见过此物,你且张大眼睛看清楚了!” 独孤踏雪只见唐傻子眉心一闪,一团红光蓦然闪起,将整个山谷也照得红了。红光之中,凭空浮着一粒丹丸。贾言哉望了一眼丹丸,眼神立转狰狞。 贾言哉转动手中剑柄搅动唐傻子伤口,狞笑道:“你这老儿端的奸猾,却想来骗我”,他手指独孤踏雪道:“你若再不老实,我便一剑将他杀了!” 唐傻子伤口疼痛加剧,口中却嘿嘿笑道:“拜遍万山觅真佛,佛在眼前不自知!你费尽心机不过要得此物,如今它近在眼前,你却不识吗?” 贾言哉脸上一红,不由大窘,好在轻纱蒙面,别人倒看不到他模样。他冷哼一声道:“魔元丹乃是天下至阴之气凝结而成,非金非铁,色黑而无光,你这丹丸通体鲜红,如何瞒得我过?” 第二十七章 为山九仞 唐傻子笑道:“你何不凑近些瞧瞧?” 贾言哉左手持剑,右手自怀中掏出几枚暗器扣在手中,指向独孤踏雪,这才缓缓贴近脸去看那丹丸,只见那丹丸通体鲜红,仿佛一团尚未凝结的血液般隐隐流动。 唐傻子嘿嘿笑道:“五十年前华山绝顶一战,五宗将大魔王打得形神俱灭,只留下这一课魔元丹。其后不久,这魔元丹便由我墨语宗保管。这五十年来,我墨语宗历代掌门以身为炉,以阳魂为碳,日夜用功,将魔王元神练成这一颗囚魔丹。如你所说,初炼这魔元丹时,其非金非铁,色黑而无光;炼过十年,其色转灰;又过了十年,乃由灰转白;又经过十年炼化,此丹才由白转红。囚魔丹终有小成。我接掌此丹已有二十年,费劲心力,直到三年前,才将这囚魔丹炼成这般模样。” 贾言哉道:“以身为炉,以阳魂为碳?如此说来,魔王元神如今已被炼化了不成?” 唐傻子忍痛笑道:“你再贴近些看看?” 贾言哉依言靠近,仔细观瞧,只见囚魔丹于鲜红中隐隐有一丝黑气时隐时现,仿佛在与丸中血气抗衡。那血气几次眼看便将黑气包裹其中,却总是给黑气脱逃而出。 唐傻子惨笑道:“本来魔王元神只剩这最后一缕。哪知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时至今日,我终究没能炼化大魔王元神。” 贾言哉将暗器放入怀中,伸手去抓囚魔丹,哪料囚魔丹看似近在眼前,实则有形无质。他连抓几下,囚魔丹便好像泥鳅一般自他指缝间滑走。 唐傻子道:“我瞧你虽修炼魔功,到底还是人身。你要知道,若是这魔王脱困而出,乃是要杀光世人的,你纵不畏死,难道便没有妻儿老小吗?” 贾言哉狞笑道:“墨语宗既有办法囚魔,怎知我便没有?”他心知唐傻子绝不肯轻易就范,想来还得自独孤踏雪身上想办法,眼神便瞟向独孤踏雪。 唐傻子叹一声:“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对贾言哉道:“你要囚魔丹不难,不过这囚魔丹中还有一个秘密,你须得知晓!” 贾言哉道:“那是什么秘密?” 唐傻子道:“我墨语宗以三代掌门之力炼魔,这囚魔丹上可说是汇聚了我三代掌门的阳魂,这囚魔丹于大魔王乃是牢笼,于我墨语宗却是一件灭魔至宝。”说罢哈哈一笑,须发皆动。 独孤踏雪只见红光一闪,紧接着一声巨响,贾言哉一声惨叫,向后跌倒,直坠下山崖去了。 唐傻子拔掉胸口短剑,一股鲜血随之喷出,他伸手点了自己身上几处穴道,血便流得少了。独孤踏雪见他缓缓起身,脸色苍白,跳下石桥时,身子重重摔倒在地,过了好半天才勉强起身。 唐傻子缓缓走到独孤踏雪身边,背靠大石,颓然坐倒。他左臂自臂弯下已然不见,半截断臂血肉模糊,鲜血兀自滴淌不停。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摊在地上,自纸包中取出一粒乌黑丸药,递到独孤踏雪口边,忽地身子一抖,那药丸便自跌落。他连试三次,才将药丸喂到独孤踏雪口中。 那药丸入口即化,甚是苦涩。独孤踏雪只觉一股凉气自脚底缓缓升起,体内燥热之气渐息。身子仍是动弹不得。他见师父全身血淋淋的,也不知流了多少血,忍不住一滴眼泪自眼角缓缓流下。 唐傻子伸出右手,擦掉他眼角泪滴,缓缓道:“傻孩子,这世上有谁不死呢?” 独孤踏雪和他相处日久,知他面相虽恶,心肠却是极好,否则便不会上今日这一个大当。如今听他提起死字,再也忍耐不住,泪珠扑簌簌流了出来。 唐傻子将药包包了,塞进独孤踏雪怀里,道:“这无忧丹若是配得齐了,便可保你三年无忧。只是如今尚缺两味主药,药力便差得多了,即便如此,这十粒丸药也可保你百日无忧。”他自背后掏出酒葫芦,扒开塞子,咕嘟咕嘟喝了两口,叹道:“好酒好酒,可惜有酒无肉”。 独孤踏雪只觉燥热之气渐渐平息,突然“哇”地一声大哭出声,他艰难爬起,跌跌撞撞奔回石屋,取了干净衣衫,撕了裹在师父断臂伤口上。唐傻子背倚大石,双目望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y{ 唐傻子忽然叹了口气,轻声道:“天不可与虑兮,道不可与谋。迟数有命兮,恶识其时?” 独孤踏雪不明其意,唐傻子道:“天道渺渺,其意难知。我墨语宗三代掌门,为了除魔卫道,不惜拼上性命,难道当真违背了天道不成?”他沉默半晌,复展颜微笑道:“尽人事,听天命。古往今来,世人不知经历过几多大磨难,到了如今,仍旧繁衍不息。世上无墨语宗之时,便是好端端的,如今便是没了墨语宗,想必也差不到哪儿去。我真是杞人忧天了。”说罢举起葫芦,咕嘟嘟又喝了几口酒,他臂上鲜血本来流出已少。这几口酒下肚,却又多了起来。独孤踏雪急得快哭了出来,一时间手足无措。 唐傻子淡然一笑,道:“我已经不成了”,手指自己胸口道:“我左臂虽断,却是外伤。只是这妖人心思极其狡诈。他一掌打来,已将我心脉震断,复在我胸口上插了这么一刀,我这肺也已受了重伤。受了这两处伤,虽一时三刻不死,却再无药可救。” 他又道:“这妖人年纪虽轻,却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囚魔剑向来所向无敌,没想到今日竟砍他不死!” 独孤踏雪道:“他挨了师父一剑,又跌下这老高悬崖,想必已粉身碎骨了!” 唐傻子摇头道:“我出剑之时,已是身受重伤,功力大打折扣,而且”,他叹了口气道:“此人年纪虽轻,却已是半魔之身。身上魔宝好生了得,我这一剑下去,寻常魔头顿时魂飞魄散,能挡得住囚魔剑的魔宝……”他轻叹一声,道:“按说当年魔教五大护法俱已伏法,再也不能出世为害。此事当真难解。适才此人使了一招‘摩顶放踵’,趁我分神之际,才能得逞。那可是我墨语宗不传之秘,向不外传。这世上知道这招的人连我在内不过三个,他却自何处学来?这其中必有缘由。” 第二十八章 指天为誓 独孤踏雪跪倒在地,切齿道:“师父放心,弟子独孤踏雪今日在师父面前立誓,不管走遍天涯海角,也定要杀了贾言哉那厮为师父报仇!” 唐傻子摇摇头,淡淡道:“那也不必了,一来‘贾言哉’这个名字定是假的;二来此人武功虽算不上登峰造极,那也是炉火纯青。现下我不语三宗之内,人才凋敝。老一辈且不说,在新一辈中,荀语宗近年来出了个杰出的年轻高手,可惜未曾见过,或许只有你大师兄能与其一较高下;三来我墨语宗人,所求者乃是大善。我一生所求,便是除魔卫道,可惜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他忍不住叹口气道:“至于我死在谁手里,有没有人给我报仇,那可都算不了什么了!” 独孤踏雪见他眼神散乱,声音逐渐衰弱,痛哭道:“弟子自知材质鲁钝,不堪大用。待得师父身子无碍之后,弟子便启程去寻大师兄回山!” 唐傻子摇头道:“你大师兄凌风葵心高气傲,也怪我当初没有好好教导他。他偷了本门秘籍后流落江湖。其实师父哪里是秘技自珍,只不过那秘籍所载乃是极高深的武功,若非本门内功已有相当火候绝不可练习,否则于他身子大大的不利。”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大师兄天资聪颖,根骨俱佳,可算得上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说不定凭他的聪明才智,可以另辟蹊径,化险为夷!” 他向独孤踏雪招招手道:“孩子,为师命不久矣,有一件事情要交在你肩上。你肯答应吗?” “o永^久`t免…l费y》看小z说b 独孤踏雪早已将唐傻子当做至亲之人,听他如此说,忍住心中悲痛,磕头道:“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徒儿豁出这条性命不要,也要替您做到!” 唐傻子轻声道:“当年你大师兄去时,曾给为师留了一张字条。说若是五年之内不能闯荡出一番天地,便回转来随为师修炼。如今五年之约已近,你便替我走一遭吧!” 独孤踏雪含泪答应。唐傻子道:“在此山以西五百里处,有一座山,唤作义气岭。再过三个月,在这岭中有一场英雄大会,乃是由我墨语宗同宗孟语宗召集。十年前你大师兄于彼处拜我为师。他知我一生飘荡,居无定所,因此便与我约在彼处相见。” 他双眼仰望苍穹,过了半晌,道:“若是你见了大师兄,便将我传给你的行气之法传了给他,只希望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又握住独孤踏雪手腕道:“还有一件要紧事,你必须牢记心中。” 他见独孤踏雪点头答应,这才道:“若是你在义气岭中不见大师兄踪迹,便不必再等了。在义气岭以南,有一座快活岭。山中有一位异人,人称医仙。你去找他,便说是我叫你前往。此人医术天下无双,他定能治得了你燥热之症。” 独孤踏雪道:“我从未见过大师兄,不知如何与他相认?” 唐傻子摇头道:“不必你去寻他,他若在,便自来会寻你”,又道:“你须记得:贤儒镇外,落马湖畔,见湖落马,一气而过。” 独孤踏雪更待再问,唐傻子忽地坐起身来,手指向独孤踏雪身后,颤声道:“你看,那是谁?” 独孤踏雪回头去看,只见空山寂寂,松林在夜风中微微摆动,并无半个人影。突觉脖颈中一疼,被什么重物狠狠一击,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独孤踏雪缓缓睁开眼来,只觉日光刺眼,原来已是正午时分。他茫然四顾,见师父躺在自己身边,早已气绝。 蓦然间,往事种种俱到心头,他再也忍不住,扑在师父身上痛哭起来。他心中悲痛师父去世,又自伤身世,世上唯一一个愿意关心他、在乎他的人去了。他心中悲痛,哭不多时,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满天星斗。独孤踏雪仰望星空,见一颗流星划破夜空,一闪而没,只觉世上之事便如这流星,昨夜还好端端的挂在天上,可是到了明天,这朗朗夜空中便再无这一颗星,纵然看上去并无不同,可夜空却再也不是那个夜空了。 他缓缓起身,将师父抱进石屋,又拣拾断臂。唐傻子脸上身上俱是血污,眼眶深陷,显得很是憔悴,与生前英武气概差若天渊。 独孤踏雪心知那贾言哉重伤未死,如今也不知过了几天几夜,说不定又会重来。可是他终究不忍师父葬身荒野。他将雪水烧化,撕了衣衫,蘸着雪水,将师父身体上下细细擦拭,又将师父头发、胡须俱都洗梳干净,找了套干净温暖的衣衫替他穿好,将师父断臂摆放好。这才跪倒在唐傻子尸身之前,发誓道:“弟子独孤踏雪在师尊灵前发誓,我定不负师尊嘱托,找到大师兄,为师父报仇!”说罢磕了三个头。 他抱了师父身子出了石屋,来到石桥之上,将师父身子摆好,从崖边拣拾石块,垒了一座坟墓。 此时天已微明,他收了眼泪,将随身衣物包做一个包袱,负在背上,又在坟前磕了几个头,大踏步穿过松树林去了。 松树林后便是一个老大山谷,四周悬崖峭壁,怪石嶙峋。独孤踏雪围着山谷走了三圈,才在一片枯藤后找到一条小径。说是小径,其实只是在悬崖峭壁上凿出的几个脚印罢了。他本来于自己性命并不如何看重,此时却害怕不能完成师父遗愿。好在此时天已大亮,他认准脚印,一步步得挨了过去,好在这段路径不长,居然无事,却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出了山谷,便是漫山的森林。他来时并未记忆路径,何况那时正是隆冬,如今却是盛夏,景色已完全不同。他认清了方向,绕到当初上山之处,想来正是石桥悬崖之下。他在崖下乱石中细细搜寻,果然在一块大石上发现大滩血迹,只是那血迹已然凝结变黑,想来正是当晚贾言哉所留。他又在大石周围仔细查看,依稀有残留血迹指向西南。 第二十九章 豺狼虎豹 独孤踏雪心知自己万万不是贾言哉对手,为今之计只有先找到大师兄,学好功夫再来报仇。当下打定主意,往东走去。 他在山中转悠了几天,渴了便喝些泉水,饿了便采些野果。到了第四天上,他老远看到有人影晃动,料想是进山打猎的猎人。他不想见人,便不凑过去,只远远跟着。那猎人身上背满猎物,正要出山。他跟在那猎人身后,走了大半天功夫,绕过一个山梁,山梁后一个小小村落,远处一座大山,九座山峰似一把铁叉直插入天际。 独孤踏雪见了这座九顶铁叉山,不由心中一痛。一时心乱如麻,浑不知该往何处去。他失魂落魄的在小路间乱走,猛抬头,忽见眼前一个小小院落,忍不住胸口剧痛,仿佛被大锤击中了一般。原来他魂不守舍,信步而来,竟然来到他与母亲居住的草屋。 um永久p免}费◇=看@}小《4说☆o 他转身欲走,心中却忍不住想:看一眼,看一眼就好。这个地方虽然没有太多温暖,但毕竟是他长大的地方。他心中犹豫不决,忽听身后一声轻响,房门打开。一人自房门出来,行了两步,便已停住。 独孤踏雪身子僵住,仿佛被雷劈中一般动弹不得,他肩膀微微颤抖,心中想逃,脚却不听使唤。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者只有一会,身后一个声音道:“苦儿,你长高了!” 独孤踏雪颤声道:“我不是苦儿!”他大喊着:“我不是苦儿,这个世界上再无苦儿,我的名字叫做独孤踏雪!”他拔腿飞奔,再不回头。风中一声叹息在他耳边消散。 他一路奔跑,直到日落西山才停下脚步。暮霭苍苍,山高林密,一弯新月已挂在山巅。他沿着小径向前走去,转过一片树林,便是一条大路。此时天色已黑,路上并无行人。忽然数声冷笑响起,回头看时,只见四条身影自路边蹿出,将他围在当中。 当中一人深深鞠了一躬,道:“苦儿少爷别来无恙?”独孤踏雪借着月光去看,只见那人脸上横七竖八俱是刀伤,一双手掌残缺不全,十根手指只剩下三四根,连耳朵也只剩下一个。其他三人倒是认得的,乃是严家庄的庄丁严禄、严寿、严喜。独孤踏雪冷冷道:“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苦儿!” 刀疤脸嘿嘿一笑道:“苦儿少爷认不出小人倒是真的,至于小人嘛!决计不会认错,苦儿少爷的样子化作灰我也认得!”说罢往前凑了凑。独孤踏雪虽是奇怪他声音听起来颇是熟稔,但听他言语中充满怨毒,心知此人不怀好意。 刀疤脸冷笑两声,忽地抬手向独孤踏雪打来,独孤踏雪闪身躲避,竟是不及。那人一个冲天炮打在独孤踏雪下巴上,将他打倒在地。 刀疤脸哈哈笑道:“兄弟们,你们看,这小子还以为自己是严家大少爷,见了大爷们也不下跪磕头,求咱们兄弟饶他一命!”说罢拔刀在手,忽然人影一闪,一人挡在两人之间,笑嘻嘻地道:“苦儿少爷息怒,是小的们不对,还望你体念小的们这些日子过的殊为不易,原谅则个”,却是严寿,严寿向刀疤脸使个眼色道:“严福,还不快向苦儿少爷赔罪?” 那人正是严家庄的管家严福。 当日严德天自尽后,手下弟兄便做了鸟兽散。庄中财产也被劫掠一空。各路匪首料想严德天兄弟劫掠数省,富甲一方,庄中金银珠宝想必多有。哪知连地上青砖也挖开看了,愣是一无所获,不禁大失所望。其后不久,江湖传言,说是严德天在时,每逢十五,严家后门便有一辆大车,装载数个铁箱向西而去。凡是跟去之人,便再无人见过。绿林豪杰听了这传言,哪个心里不痒?只是严家兄弟俱已死了,严夫人一身邪术让人不寒而栗,这严家财产便成了长白绿林的一桩公案。 匪首中便有些心有不甘的,想到严福乃是这严家庄的管家,要追查这金银珠宝的下落,只怕还要着落在严福身上。严福向来仗势欺人惯了,这次却给人算了总账,古往今来各路酷刑算是尝了个遍,连耳朵也被割了一只。后来各路匪首见他确实不知,这才将放了他出来。他脱了大难,正遇上严禄等人,四人便做了一路,流落江湖。 长白山虽大,却早已被各家山寨划定了地盘,如何有他们立足之地?四人回想起来,忍不住将当日之人俱都恨入了骨头。严福虽不特别怨恨独孤踏雪,只是几日未开张,心中早有一股邪火。若是碰上个不相干的路人,还要痛加折磨一番,谁想竟遇上了独孤踏雪,当下怒道:“老二,你脑子让驴踢了不成?让我给他赔罪?”严寿挤挤眼睛,流下两行泪来,道:“苦儿少爷,你不知严福为了庄主受了多少苦。他一身伤痕,俱是当初为了保护几位庄主尸身所受。” 他望着瞠目结舌的严福,道:“严福,你纵是觉得苦儿少爷不该一去不回,也不能乱了上下尊卑。否则难免于你名声有亏,你这耳朵”,他一指严福耳朵,道:“不是白丢了吗?” 原来他四人中虽以严福为首,心思却数严寿最是狡猾。他见了独孤踏雪,心中便是一动,暗想:“这小子穿着如此破烂,又是连夜赶路,必是要掩人耳目,他乃是严德天独子,想来这大批宝物,到底要着落在这小子身上。” 独孤踏雪见几人前倨后恭,眼神闪烁,不知在玩些什么把戏,只是他既不关心,便冷冷看着。 严福听了他这话,双眼一瞪,怒道:“什么上下尊卑?”严寿只恨严福太蠢,却又不好明说,急得抓耳挠腮。不想严福道:“这小子既是严家庄少庄主,在严家庄遭逢大难之时,不管不顾,只顾得自己逃命,将父亲和几位叔父尸身弃下不管,当真不孝。我严福虽只是个奴仆,也懂得忠义二字,拼了这身伤疤和一只耳朵,也要将几位庄主尸身安葬。”他这几句话说得正气凛然,连严寿也听得呆了,心中暗道:“若不是我早知内情,见了他这豪气干云的样子,多半也要上当。”严喜、严禄二人都道:“大哥不必如此生气,苦儿少爷年纪尚小,一时害怕也是有的。”俩人互相使一个眼色,一左一右将独孤踏雪夹在中间,口中说道:“我们替少爷背行李!”早一把将独孤踏雪身上包裹抢去。 第三十章 乱云飞渡 严寿拉着独孤踏雪道:“今日得见少主人,真是喜煞我等了,如今江湖险恶,少主人要去何处,便带了我四人随行便是。我等功夫俱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不管什么山贼强盗,还是豺狼虎豹大狗熊,俱都不在话下,至于搬运东西,那更是个中好手。”说罢向严福使一个眼色。严福点头,作色道:“如今苦儿少爷既已回来,我们四人便唯你马首是瞻,只盼你取出庄主所留宝藏,重振严家庄声威。”他用眼角瞟向独孤踏雪,见他神情冷漠。严喜、严禄早将行李打开,一件件翻找。包袱中除了两件破旧衣物外竟是空无一物。脸上不由露出失望神色,一起望向严寿。 严寿料想独孤踏雪乔装改扮,纵然身上无有银两,包袱中也多少该有些散碎银两才是,待见了严喜、严禄眼神,跳将过去,将那几件破衣从头到尾仔细摸过,只怕在衣缝中有什么纸张地图。他搜了两遍,仍是一无所获,心知独孤踏雪并不知晓什么宝藏之事,便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这才想起独孤踏雪与严德天向来疏远,回想适才自己与严福一唱一和,丑态百出,不由恼羞成怒。 严福见他一张脸拉得老长,心中早已明白,脸色一沉,反手一掌将独孤踏雪打得直飞出去。四人一拥而上,将独孤踏雪按在地上痛打。 独孤踏雪忍住身上剧痛,紧咬牙关,任凭四人拳脚落下,绝不出声。他眼角瞥见旁边一块山石,扑上前去,一把抢在手中,往那四人腿上砸去,一双手却早给人抓住,动弹不得。严禄、严喜二人将他从地上提起,严寿狞笑道:“少爷,你若是知道什么,便早些说了出来,免得皮肉受苦!” 8、h| 独孤踏雪一口鲜血吐在他脸上。严寿嘿嘿笑道:“我也不来和你一般见识,自有人想与你攀攀交情!”哈哈一笑走开。严福早已等得不耐烦,怪叫一声,跳上前来,抽了独孤踏雪两个耳光。独孤踏雪只觉愤懑欲死,全身却动弹不得。 严福抽出腰间单刀,挥刀向独孤踏雪头上砍去。忽然人影一闪,严寿笑嘻嘻挡在身前,道:“严福,好歹苦儿也是咱们少爷,怎好动刀动枪?再说这长夜漫漫,也没只肥羊送上门来,你这一刀砍了下去,叫兄弟们下半夜守着尸首发呆吗?”说罢回手一拳,打在独孤踏雪肚子上。四人围住独孤踏雪,一顿痛殴。独孤踏雪只觉自己是汪洋大海中一叶扁舟,在狂风骇浪中上下起伏,也不知哪个浪头大了,便要将这小船打入海底,再也没办法露头。 他觉得越来越晕,眼睛越来越模糊,眼前四人幻化成无数人影,那是严德天兄弟、是柳随风、是自己的娘。这些人一齐跳出来,按住小船,要把小船按到海水深处去。 迷迷糊糊中,忽然一阵“叮铃”、“叮铃”的响声传来,那声音仿佛颇远,并不甚清楚,却来得好快,伴着一阵马蹄声密如骤雨。 严寿低声道:“有肥羊上门,先料理了这小子,开门迎客。” 话声才落,那马蹄声已到近前。独孤踏雪恍惚中只见刀光一闪,向自己劈来,自忖必死。不想那刀光劈到半路,便“当”地一声响,飞到半空中去了。半空中一道鞭影闪过后,严福一声惨叫。独孤踏雪睁眼去看,只见一匹烈马狂嘶,人立而起,两只碗大马蹄飞出,正踢在严喜胸前。严喜惨叫声中倒着飞出,口中鲜血狂喷。严禄见势不好,撒腿便跑。那马上骑士白衣胜雪,衣襟上一朵老大牡丹鲜艳夺目。那骑士双手撑住马背,人借马势,双腿扫向严寿。严寿一把揪住独孤踏雪挡在身前。白衣骑士哈哈一笑,硬生生收回双腿,左手抓住马鞍,身子一翻,右手自马腹下穿出,手中一道淡淡青光闪起。严寿松开双手,倒退两步,喉头发出“呃、呃”的声音,摔倒在地。严禄正自狂奔,只恨爹娘少生了几只腿脚给他,耳听背后马蹄声响,回头看时,只见冥冥晨曦中,一道青光一闪而过,他只觉脖颈间一凉,一颗大好头颅已飞了出去。 那匹骏马更不停留,如飞而去,只留下笑声在山谷间来回激荡。 独孤踏雪缓缓环顾四周,严喜、严禄尸横就地,严寿双手扼喉,不断扭动,鲜血自他指缝间喷射出来,过了片刻,松了双手,蹬了蹬脚,死了。严福被那骑士一鞭抽在双眼之上,两眼俱都瞎了,在地上打着滚的哀嚎。 独孤踏雪弯下腰,拾起一块大石,一步步走向严福,严福听到声音,大声哀嚎:“你是谁?你是谁?你不要过来,你过来我便杀了你!”独孤踏雪听他声音虽大,其中却都是恐惧之意。独孤踏雪将手中大石砸向严福,严福将头一偏,那大石便砸在大腿之上,登时将他腿骨打折。严福哀求道:“苦儿少爷,我家中还有老母幼子,求求你,求求你,求你饶我一条狗命”,独孤踏雪又拾了一块大石,这一次,正砸在严福头上。严福哀嚎着倒地,独孤踏雪捧起大石,一下又一下,鲜血迸溅出来,溅得他满身都是。严福已经说不出话了,但是双手仍然不断作揖,摆出哀求的姿势来。他的哀求是真的,正如他的心狠手辣也是真的一般,只是不管他如何哀求,都打动不了独孤踏雪。夜空中一声霹雳响过,暴雨倾盆而下,将独孤踏雪身上的血迹俱都冲刷干净。独孤踏雪仰天大叫,仿佛一头受伤的野狼。严福已经面目全非。独孤踏雪筋疲力尽,喘息着放下手中石块,冷冷的看着严福。他的眼中不再有怒火,他端详自己双手,分明看到这双手已经染满了鲜血。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霁天青,东方一缕曙光射了出来。独孤踏雪缓缓起身,身边四具尸体横陈,独孤踏雪犹豫了片刻,终究不忍让这几人曝尸荒野。他将几具尸体拖进树林,拣拾枯枝落叶将四人掩埋。他合十默祷,心中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正沉吟间,忽听林中有些动静。他钻进树林,却见四匹高头大马拴在林间,想来是严福等人坐骑。他检视马匹,在马背行囊中找些清水干粮吃了,又翻出些散碎银两来。 遥望西方,前途漫漫。他将四匹马缰绳解了。自骑了一匹,拖着另外三匹马沿着官道缓缓行进。中午时分,来到一座集镇,便当街叫卖马匹。镇上之人见他衣衫褴褛,只道这马定是他偷来的贼赃,便往死里杀价。独孤踏雪也不还价,随便卖了几十两银子,顺便打听贤儒镇与义气岭,却无人知晓。 独孤踏雪找了家客栈住下,在房中吃了些干粮,又出门买了几件换洗衣裳,回到客栈时已是黄昏时分。他吩咐店小二烧了好大一桶热水。他自离开严家庄后便没洗过澡,此时人泡在热水中,只觉得浑身舒泰。 第三十一章 贤儒镇中 次日一早,独孤踏雪牵了马出了客栈,他不知义气岭在何处,料想此处离义气岭尚远,想来向西去总是不错,便一路往西行去。 ◎i#g) 这一路直走了十多天,好在英雄大会之期还早,他也不心急,一路上随走随问,竟是无人知晓。只是到了后来几天,路上江湖人物甚多,三三两两并肩驰骋,俱是向西而去,言语间甚是神秘。有那大嗓门的,便听得出是在谈什么武林大会。独孤踏雪上前搭讪,人家见他一个瘦弱少年,便不来理睬。独孤踏雪碰了几个钉子,不再出言询问,见了江湖人物便尾随而行。他已非懵懂少年,遇事往往心中先做盘算,料想江湖人物行事极为诡秘,若是知道自己给人尾随,说不定便要在前路上埋伏,痛下杀手。因此他从不跟一群人跟得太久,只过了一两天便换一拨人跟着。好在西行之人颇多,也不愁无人带路。 他一路尾随,向西逶迤而去,眼见周遭群山巍巍,人烟渐稀。又过了十余日,来到一个集镇。独孤踏雪听人言谈,果然便是贤儒镇,却无人提到落马湖。独孤踏雪有心向当地土著打听。镇上居民见了这许多江湖人物,早已吓得四处奔逃,投亲靠友去了,剩些老弱妇孺,独孤踏雪还未开口,便早已跪地磕头、语无伦次了。整个贤儒镇只有几家酒楼客栈、烟花之地尚在开门迎客。 独孤踏雪日日在街上游荡,一心只盼打探些许消息。他也不去客栈,只在镇外大树上栖身。哪知各路人马俱都在镇上驻扎,不过几天功夫,镇中客栈俱已客满,更有人在镇外宽广之处搭起帐篷。 又过了十余日,镇上各路人马丝毫没有离去之意。独孤踏雪暗自观察,见各路人马呼卢喝雉,斗酒销金,却绝口不提武林大会之事,偶有人提及,周遭之人便哄的一声散了去,更不搭话。 独孤踏雪用心打听,已知贤儒镇上已有十余个帮派,这些帮派来自五湖四海,有太行山的神拳门、秦岭虎头寨、龙虎山英雄会、四川排帮,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势力,更有一些小帮小派夹杂其间。这一日,天色刚亮,独孤踏雪正在屋檐下打着瞌睡,忽听马蹄声响,数十骑人马大声呼喝,出镇而去,看服色乃是虎头寨的人马。过了片刻,又是一拨人马出镇,却是太行山神拳门门下。到了午时,已有十余批、百余人出镇。这十数批人服色各有不同,显是并非一派,却个个矫健剽悍。到了午后,马蹄声又起,各路人马陆续自四面八方涌进。这些人进了镇子,并不去喝酒赌博,只各聚一处窃窃私语。到了天明,又是如此。 第三日上,出镇之人更多,前后有二十几批。独孤踏雪骑了马,暗暗尾随,哪知他胯下坐骑虽然健壮,却是耕地用的劣马,不过半个时辰,前方之人已渺然无踪。他忍不住丧气,退回贤儒镇。他生怕漏了什么消息,干脆不进镇子,便在镇口大路旁茶亭中坐了。茶亭主人老早逃走,只剩下个空棚子。刚刚坐下,忽觉身上燥热之气又起,独孤踏雪在屋中找个茶碗,又去午后水井中打了井水,服了无忧丸,便在茶棚中坐等。 到了午后,却不见有人回来。出镇的大路上,已有人守候眺望,到了晚饭时分,一条大路依旧空空荡荡。平素里热闹的大街上冷冷清清,连行人也不见一个,只有路口守候眺望之人不时在路上奔驰,传递消息。到了掌灯时分,又有十余批人马出镇,只是人数颇少,只不过三五人一伙,或是白发苍苍的老者,或是青衣劲装的少年。这些人衣衫华贵,太阳穴高高隆起,显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到了午夜时分,这前后数十批人,竟无一人回来。独孤踏雪正纳闷时,忽然空中数声巨响,十几枚烟花在镇子上空爆炸,瞧方位正是镇中最大的酒楼——醉雨楼所在之处。路口守望诸人见了烟花,飞身上马,快马加鞭向醉雨楼疾驰。过不片刻,醉雨楼中冲出几条火龙,散向四面八方。待得近了,独孤踏雪才看出,原来是数十条锦衣大汉明火执仗,挨家挨户搜查。 那些大汉见了独孤踏雪,只当他是茶亭的小二,一把扯来推入人群。人群之中俱是老弱妇孺。独孤踏雪也不知这些大汉意欲何为,只好混在人群中。 锦衣大汉又搜了一阵,见不再有人,便押着独孤踏雪等人缓缓来到醉雨楼前。几十条大汉手持钢刀站立四周,将一群镇民围在当中。 独孤踏雪见众大汉虽是服色各异,却聚到一处,俱都抬头望向楼上,眼中满是震恐之色。 醉雨楼上灯火通明,一人白衣胜雪,满脸的络腮胡子,临窗而坐,自斟自饮。独孤踏雪见了此人,心中一动,依稀认出便是当日救他性命之人。忽听身旁一条大汉轻声道:“这厮是什么人?竟敢在诸位老大面前如此放肆?”又一人轻声道:“我倒也不识得。江湖中奇人异士所在多有,如今事非寻常,大伙正齐心协力。咱们这几位老大,向来不将旁人放在眼里,今晚竟然齐聚一堂,可见事情棘手,还管他怎的?”他二人正在窃窃私语,独孤踏雪却听到远处有马蹄声传来。他自在山中练气,虽没习得什么功夫,耳目倒是较常人敏锐。过了片刻,远处出现一人一马。那马儿一步步慢慢踱来,马上骑士似乎并不着急,姿势颇为怪异,也不牵缰控马,双手背负身后,仿佛醉汉般摇摇欲坠。 早有人上楼禀报,只听楼梯声响,数人自楼上走下。当先一个白发婆婆,身材甚是高大,弯腰曲背,手中拄一根老粗拐杖,杖头上一个狰狞虎首,拐杖点在楼梯上,砰砰作响,显是分量不轻。身后紧跟两人,左面的是个白净胖子,长着一张笑脸,右边却是个瘦高个子,一双眼睛似睡非睡。 第三十二章 白尾怪蛇 早有人将那马儿牵到楼下。瘦高个子身后蹿出两条大汉,将那人抱下马来。独孤踏雪见那骑士衣衫整齐,身上并无伤痕,只是双手给人缚在背后,嘴上塞了老大一个麻团,腮帮高高鼓起,一双眼睛呆呆傻傻,目光涣散。那两条大汉乃是神拳门门下,认得这人乃是本门刑堂堂主邢绝飞,不由得大惊失色。两人都知这刑堂主虽然年纪轻轻,一身修为却不可小觑,在神拳门中二代弟子中乃是极杰出的人物,否则以他这般年纪,如何做得到刑堂堂主的位子。他二人望了一眼瘦高个子。那瘦高个子正是神拳门门主沈以澄。沈以澄微微点头,那两名大汉将邢绝飞双手解开,一人便去掏他口中麻团。 沈以澄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大为惊骇。他深知这刑堂主功夫固然过硬,为人更是心思缜密,灵巧机变,大风大浪也不知闯过多少,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想来对手定是极为厉害,忽见邢绝飞腮帮鼓动,心中一动,大叫一声“且慢”,却为时已晚,邢绝飞口中麻团已被掏出。两道细细影子自邢绝飞口中射出,他身边两条大汉口中惨叫半声,仰天便倒,身子甫一倒地,便已气绝。那灰影在两条大汉脸上一顿,电射而出,一条射向白发婆婆,另一条却射向她身后白面胖子。 那灰影快如闪电,与众人相距又近,场中大汉齐声惊呼。忽然“哆“的一声响,一道灰影已被钉在地上,紧接着”啪嗒“一声,另一条灰影已断做两段。众人这才看清,原来那灰影竟是两条细细怪蛇。那怪蛇死而不僵,在地上不断扭曲翻滚。众人凝神看去,只见那怪蛇身子细长,通身黑褐,其间杂以铁锈般红点,尾巴竟是白色,一个三角脑袋大的吓人,仿佛一个小号烙铁相仿。白面胖子笑容可掬,左手两只手指伸出,手指上微有血迹沈以澄道:“虎婆婆老而弥坚,这二十二口虎牙钉威力又胜往时了”,又望着白面胖子道:“久闻笑面如来方在渊指力惊人,今日一见,果然叹为观止。”虎婆婆哼了一声,并不答话。方在渊自袖中取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上血污,微笑道:“好说好说。”独孤踏雪见他白白胖胖,心中暗觉此人该叫做方再圆才好。 看+^正f,版d章节d上i 沈以澄伸手去摸邢绝飞脉门,只觉他内息散乱,脉象紊乱,呼吸倒是平稳,心中暗自揣测,想必那怪蛇便是元凶,他俯身去看那怪蛇,却并不识得。邢绝飞是他手下爱徒,如今变作不死不活,他焉能不关心,只是自负身份,不肯显露。 神拳门与秦岭虎头寨俱是北方帮派,山中毒物大致相仿,他料想英雄会盘踞江西龙虎山,方在渊或许识得,抬眼去看方在渊。方在渊看了怪蛇两眼,摇了摇头,道:“我英雄会中数十位好手至今未归,若是这位好汉醒转,或许咱们便知对头是谁,可惜可惜!”他久历江湖,心知沈以澄若是疑心他不肯施救,虽嘴上不说,心中定存芥蒂,他虽不怕神拳门,却也知此时情非寻常,不愿得罪神拳门,因此提前点破。 沈以澄见他如此说,想来不假。正自彷徨无计之时,忽闻一声惊叫,原来那断头怪蛇死而不僵,身子跃起,竟然一口咬住旁边一名大汉中指。 那大汉扑地便倒,那大汉涕泪横流,打着滚不住嚎叫,一条黑线自他手指向上疾行。忽然一个瘦小身影跃出人群,接着刀光一闪,那大汉臂膀自肘弯处断为两截,鲜血喷溅。那人欺身上前,将一丸药送入那大汉口中,又随手点了他几处穴道。那大汉颤巍巍爬起身来,手捂断臂,咬牙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踉跄退去。众人见他臂膀为人斩断,竟然不肯出声,适才被怪蛇咬中却不住嚎叫,想是那蛇毒之烈尤胜于断臂之痛。一时间不由得人人骇然。那人回转身来,众人见他身子瘦小,生了三撇山羊胡子。虎婆婆心中一动,暗自打量,原来却是排帮帮主殷得水。这排帮向来在长江活动,端的好大势力,只是到了关外,却难免给人看得轻了。排帮帮众行走于江湖之间,往往出没于瘴疠聚集之地,各类毒物甚繁,因此帮众俱都懂些解毒之术。殷得水更是善于此道。本来虎婆婆等人见他其貌不扬,并未将他放在眼里,如今见他这般身手,才知此人实是一等一的高手,不由俱收了轻视之心。 殷得水皱眉道:“这白尾蛇乃是异种,产自湖南,便在湖南,也只在莽山可见。却不知如何到了这里!”他一指那断臂大汉道:“此蛇毒性极烈,若不是已然咬过一人,便是立时断腕求生,也是无用。”众人低头看地上两具尸体,不过片刻之间,竟然全身乌黑,七窍中俱都流出黑色血水来。在场众人无不是刀头舔血之辈,向来泯不畏死,看了这两人惨状,却不由得心生惧意,心中俱是一般想法:“给这怪蛇咬上一口,倒不如脖颈中自己割上一刀来得爽快。” 殷得水望了望邢绝飞,又道:“这位好汉乃是给人喂了迷魂断肠散,虽是迷药,却有剧毒”,又微微摇头道:“便是兄弟出手,也不过缓得一时三刻,却救不得性命了。” 虎婆婆道:“那便请殷先生施术吧!” 沈以澄虽不情愿,也知此时再无犹豫的余地,他门中数十位好手生死未卜,想来也是凶多吉少,神拳门自立门起便在江湖上叱咤风云,想不到到了自己手中却连遭挫折。这次倾巢而出,本是孤注一掷,想不到连对头的面都没朝过一回便受此重创。若是邢绝飞能说出对头的来历样貌,说不定倒可以反败为胜,当下微微点头。 第三十三章 同仇敌忾 殷得水呼哨一声,便有两条大汉上前,将邢绝飞上身衣服剥了。众人见他身上白里透青,在火光照耀下分外诡异。 殷得水自怀中取出一柄小刀,上前两步,在邢绝飞颈上、心口各割一刀。邢绝飞目光茫然,仿佛那刀不是割在他身上一般。沈以澄甚是疼爱这个弟子,不忍再看,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仰望明月。 众人均知脖颈间、心口俱是人全身血脉汇集之处,只道这两刀割下,定然鲜血四溅,哪知邢绝飞肌肉翻出,却是滴血未出。 殷得水嘿嘿冷笑,伸出左手,两名大汉自地上拣拾白尾蛇递在他手中。众人想起适才断蛇噬人,虽见白尾蛇已然死透,如两条细细绳索垂在他手上,仍是不寒而栗。 殷得水挥刀将蛇尸剖开,取出墨绿色蛇胆,斩了蛇头,一齐交给身旁大汉。那大汉奔回醉雨楼,取杯盏盛了蛇头蛇胆,又自怀中取出葫芦,将其中酒浆倾入杯盏之中。酒气蔓延,众人只觉辛辣味道直冲咽喉,酒气中药味浓重。 殷得水接了杯盏,取出火折,迎风一晃,点燃盏中烈酒。那两个蛇头本来沉于盏底,此时却在火焰中不断扭动,张嘴吐信,吐出几滴毒液来。殷得水将刀挑破蛇胆,火焰本来色做青黄,此时色转灰暗,于明明火焰中有一丝黑气。 过了片刻,火焰熄灭。殷得水将杯盏交给身旁大汉,那大汉抽出短刀,将蛇头挑出扔了,快步走到邢绝飞身旁,捏开他嘴巴,将一碗酒尽数灌了进去。 邢绝飞本来目光涣散,呆呆傻傻,饮了这杯酒,忽的身子活动起来,口中赫赫作响。那两条大汉不待殷得水吩咐,一左一右,将邢绝飞身子架住。 邢绝飞扭动片刻,身上两处刀口猛地飙出血来。血液喷出三尺有余,色作暗红,过了片刻,血色转为鲜红。众人见邢绝飞身子颜色由青转白,伤口血液不再喷出,只是汩汩流淌。 众人心知他体内血液十有八九已然流光,再过片刻便要血尽人亡。邢绝飞眼神迷离,似乎半睡半醒。 殷得水提刀在自己左腕上割了一刀,鲜血涔涔而下,他将伤口按在邢绝飞脖颈伤口上,将血液注入邢绝飞体内。邢绝飞猛咳几声,突然张口道:“师父!” 沈以澄身子一震,纵身过来,握了他手道:“飞儿,你还好吗?”眼角中泪光莹莹。 虎婆婆上前两步,厉声道:“对头究竟是何等样人?有多少人手?” 邢绝飞气息微弱,茫然道:“好多蛇,好多蛇,到处都是……” 虎婆婆抓住他脉门,将体内真气输送过去,又厉声喝问。沈以澄眉头一皱,正待发火,听邢绝飞低声道:“不知道,不知道有几个人,或者五六个,或者一两个也说不定。”忽然掀了掀鼻子,口唇微动。沈以澄俯身将耳朵凑在他口边。众人只见沈以澄神色紧张,过了片刻,邢绝飞身子一软,头歪倒一边,就此气绝。 虎婆婆问道:“沈门主,他对你说了什么?” 沈以澄环顾众人,脸色苍白,一字一顿道:“他说:‘就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个味道,那人已经来了!’” d最a新章&节d上=x《o 众人听他如此说,除了虎婆婆等寥寥数人,莫不悚然变色,一个个左顾右盼,连连吸气,仿佛邢绝飞口中之人便在自己身子左近,随时要下毒手一般。此时明月在天,万籁俱静,清风拂过,除了淡淡花香,再无其他味道。 便在此时,镇口大路上有声音传来,那声音便似雨打芭蕉,啪啪作响,初时不过是三两点雨,到了后来竟然连成一片,自四面八方将这醉雨楼围在当中。黑暗之中,人影憧憧,也不知来了多少人马。场中镇民何曾见过这等阵势,有那胆子小些的,便吓得痛哭起来。一时悲声四起,场中大汉虽是胆豪之辈,也不由色变。 虎婆婆将手中拐杖重重一顿,扫视群雄。在场共有十五位帮派首领,以秦岭虎头寨、太行山神拳门、龙虎山英雄会和四川排帮势力最大,其余小帮派不敢与这四大帮派比肩。她目光自沈以澄、方在渊、殷得水三人脸上一一扫过,沉声道:“如今大敌压境,不知三位有何打算?”沈以澄感怀爱徒身死,心绪烦乱,道:“今日之事,我神拳门全凭虎婆婆差遣。”殷得水捻须道:“今日事非寻常,我排帮亦同仇敌忾!”他身子矮小,排帮在北方也并无势力可言,但他言语间竟是与虎婆婆分庭抗礼,丝毫未将自身看得低了,举手投足间自是凛然有威。虎婆婆目光转向方在渊。方在渊拱手道:“我英雄会僻居江西龙虎山,与殷老大的排帮俱是南方帮派,岂能喧宾夺主,久闻秦岭虎头寨虎婆婆巾帼不让须眉,乃是女中豪杰。我等今日当唯虎婆婆马首是瞻!”他为人圆滑,这句话不但捧了虎婆婆,更是无形中将排帮同英雄会算作一路。 虎婆婆哼了一声,更不推辞,道:“好,既是如此,各路好汉听令。”在场群豪轰然响应。虎婆婆道:“虎头寨虎耳、虎目、虎口、虎鼻四人各率十名属下,分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查探敌情,若遇敌情,不必缠斗,立刻回报。若是遭敌人围困,便即可激发焰火示警;如今敌暗我明,对头功夫还在其次,毒蛇委实难防,现请排帮弟兄分散于醉雨楼四周,各出奇计,抵御毒蛇;英雄会诸位英雄便请守住这楼前空地,居中策应;神拳门各位好汉便请把守醉雨楼,若是咱们敌不过对头,便退上醉雨楼!其余门派,便暂时看管这群镇民。”说罢将手中铁杖重重一顿,喝一声:“去吧!” 各派人马领命而去。众人皆知此时敌情未明,对头想必又极是厉害,虎头寨众人此去刺探敌情恐怕凶多吉少,眼见虎婆婆将手下弟兄派去最危险之处,心中敬服,自然再无二话。排帮帮众行走江湖,向来身边备有制蛇之药。当下各取了药物在醉雨楼四周撒播布置。神拳门弟子各挺兵刃奔上醉雨楼,各选要紧处把守。沈以澄却不上楼。 第三十四章 枕戈待旦 不过片刻,虎耳、虎目、虎口、虎鼻四部回报,原来东西南北四面各有数十匹马匹,马背上尽是死人,看服色乃是各帮派中人,想来定是早前各派派出的好手。四人牵回十数匹马,马上骑士早已死去多时。虎婆婆等人近前观看,只见这十余人或是全身筋脉尽断;或是全身骨骼寸断;有人身上遍布细小伤口,显是毒蛇咬伤;有人身无伤痕,面露微笑,身子死而不僵;还有数人手握缰绳,显是纵马奔驰中遇袭,便即身亡,却连下马还击的机会也无。 虎婆婆等人俱是江湖大豪,先前所派人手一日未归,各人已知凶多吉少,因此倒也不是十分意外,只是这两百余人当初分散各方,敌人竟能将其尽数歼灭,若按邢绝飞所言,对头只有三五个人,则这几人手上功夫实是深不可测。 虎婆婆沉声道:“虎耳等四人,各率手下兄弟将各帮派弟子尸身妥善安置,将马匹牵至醉雨楼后待用,事毕速与外围排帮弟兄会合,保护他们周全。”虎耳等人应声退下。 虎婆婆扫视群雄,昂然道:“我虎头寨、神拳门、英雄会、排帮,开山立派少则十数年,多则数十年,要想将我等连根拔起,嘿嘿,可没如此容易!”她将手中铁杖一挥,打在身旁一块巨石之上,那巨石轰然断为两截,倒在地上。她大声道:“今日我等联手拒敌,且看对头有何翻天覆地的本事!”群雄群情激昂,高声应道:“愿与各位老大同生共死!” 虎婆婆一声长笑,豪气四溢,道:“如此良夜,岂可无酒?”她将手一挥,便有寨中兄弟奔入醉雨楼,不过片刻功夫,已整治出老大一桌酒席。虎婆婆拎起一坛酒来,拍开封泥,倾做四大碗,喊一声“请”,举起碗来,仰头干了。殷得水酒量甚豪,也是碗到酒干。方在渊笑道:“兄弟倒是不胜酒力!”轻抿一口。沈以澄手端酒碗,却仰望明月,呆呆发愣。他四人各怀心事,一时间静静无言。 忽然沈以澄一声长叹,吟道:“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 k看正版、章{l节《%上 独孤踏雪听他念了这两句词,心中隐隐觉得奇怪。一时却想不出是怪在何处,他偷眼去看虎婆婆等人,只见他三人听了这两句话,神色俱是一变。 虎婆婆又饮了一碗酒,恨恨道:“事到如今,老太婆也不必隐瞒,我到此处,正是为了那个字。不知方、殷两位老大却是为何?” 方在渊叹息道:“我英雄会独霸江西,也算得上是一方之雄。在江西地界上向来无有对手,连官府也要惧我等三分。哪知自两年前起,变故突生,我会中弟兄出手作案,十次中倒有七八次给人杀得干干净净,所劫货物便也给人抢走。初时我只道是道上好汉黑吃黑的行径。哪知追查一年有余,却无半点消息。我会中兄弟向来胆大妄为,此时却再不敢作案。我心中焦急却毫无办法,心想义气为先,好在会中颇积了些财物,倒可挺上个三年两载。既是我会中兄弟不再落单,想来那对头也不敢打上门来。谁知就在三月前,我英雄会浔阳分舵竟然在一夜之间给人挑了,一把火烧作了白地。亏得那分舵主为人机灵,装死跌入井中,可那一场大火下来,井水几近沸腾,他苦苦支撑,见了我面,只含糊说了那个字,便气绝身亡”,他脸上依旧笑眯眯,口中却恨恨道:“我四处寻访高人异士,总算得见聚影山空印寺悟真长老,只是那长老乃是得道的高僧,不肯理会江湖中事,我苦苦哀求,他才言到‘这也是人间一场大劫难,出家人慈悲为怀,总是不忍看着你们受苦’,才告诉我此时到这贤儒镇来,他言到,若是机缘之下可参与英雄大会,向那会上高人苦苦哀求,或者尚有活命之机。否则,我全会弟兄只有死路一条。可笑我纵横半生,如今连对头样子都没见过,便已被逼入绝境。” 虎婆婆见沈以澄饮了碗中酒,轻轻点头,想必也是大同小异;殷得水叹了一口气,道:“我排帮虽是长江中一大帮派,不过是些放排的苦哈哈们纠合一处互相照应罢了。打架殴斗之事在所难免,却也很少作奸犯科。却不知如何得罪了这些妖人。” 独孤踏雪听他四人说话,心中暗自琢磨,待得殷得水提了“妖人”二字,忽的灵台一闪,便已知晓:原来他们说的是魔教。沈以澄那两句词并无特殊之处,只是念到最后一个“磨”字时,字音拉的老长。他想到此处,心中已然雪亮,想来这些事全是魔教所为。果然虎婆婆道:“我虎头寨大当家的,也就是老太婆那死鬼,便是折在这群妖人手中,老太婆年事已高,若是不能手刃仇人,便没脸去见那死鬼于地下。因此也是四处打听,经人指点才来到此处,哪料到了贤儒镇,却不得门路而入,这几日来,老身手下人马四处探查,竟是一点门路也找不到。”方在渊与殷得水俱都点头。独孤踏雪心中不由暗自叫苦,想这几大帮派,连日里掘地三尺,竟也徒劳无功,自己却要如何与大师兄相见?一时心乱如麻。 沈以澄忽然道:“我那死去的弟子——邢绝飞日前倒寻到了蛛丝马迹!” 其他三人急道:“那是什么?” 独孤踏雪听了这话,也竖起耳朵聆听。 沈以澄道:“他于前日出镇去时,曾遇到一位莽和尚,那莽和尚徒步向东而行,走得极快。我那徒儿骑了快马,追踪半晌,却也跟丢了。”他叹了口气道:“今日他便是率人去细细找寻,不想却遭此毒手!” 虎婆婆低声道:“既是如此,若是今晚击退强敌,明日我等一起出镇,到东面搜寻。”其余三人微微点头。 他四人本来各怀心事,虽为形势所迫聚于一处,心中却互相提防,唯恐他人对自己不利,如今解破心结,便是凭空多了三个强助,一时不由心怀大畅。除了虎婆婆,其他三人都是酒色中人,喝酒时何曾少了女人。殷得水笑道:“咱四人之中,倒数方会首最会享福,进了贤儒镇便先占了这醉雨楼,这几日让兄弟好生艳羡。” 第三十五章 醉雨楼头 方在渊笑道:“这偏僻乡镇,哪有什么美丽女子,只不过唱唱小曲,消食解闷也是好的。”殷得水笑道:“你我听曲饮酒,枕戈待旦,也是快事一桩!”举起手中酒碗,喊一声“干”,又浮一大白。 方在渊眼睛望向虎婆婆,虎婆婆微微点头。方在渊在一名帮众耳边耳语几句,那人名叫鲍雨亭,乃是方在渊得力部下,江湖人送绰号豹手环刀,一柄大刀有万夫不当之勇。鲍雨亭躬身去了。不过片刻,只听嘤嘤哭泣之声,一阵脂粉气远远传来。十余名歌姬自楼上走下,一个个头戴珠翠,身穿彩衣,待见了楼下数百条大汉手持钢刀,不免吓得腿软脚软,瘫倒在地。早有几名大汉冲上前去,将瘫倒歌姬拖了下来。 鲍雨亭道:“各位老大要听你等弹曲儿,弹得好了,大爷自然有赏,若是不好,那便一刀杀了!”那群歌姬已是魂飞魄散,只顾得嘤嘤哭泣。鲍雨亭恼了起来,抽出大刀挥舞呼喝,一旁镇民中多有幼儿,见了他这凶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大声哭泣,一时间此起彼伏,竟是哭声震天。在场群雄俱是刀口上讨生活之人,眼见便有一场恶战,各人均是生死未卜,听了这一番大哭,莫不皱紧眉头,暗觉晦气。 鲍雨亭大怒道:“哭丧吗?再哭便是一刀!”英雄会中俱是亡命之徒,除了自己性命,何时将旁人性命当做一回事?不料他一言既出,哭声竟是不降反升。鲍雨亭暴跳如雷,将手一挥,数名大汉跳将出来,将三个哭得大声的歌姬与两名孩童尽数揪了出来。他将手中大刀一摆,几名大汉霍地抽刀在手,鲍雨亭喝一声“斩”,数柄大刀幻出一片刀光,向几人颈中砍去。 虎婆婆与沈以澄、殷得水三人眉头微皱,均觉英雄会会众未免太是残暴,只是念及此时乃是生死关头,说什么也不能因为几个不相干的人便伤了和气,因此忍住不言。 眼见这五人便要身首异处,忽听“当当”几声响,鲍雨亭等人手中大刀已然脱手飞出。鲍雨亭退后两步,环顾四周,却不知暗器自何处打来,低头去看时,只见地上几枚瓷片。 虎婆婆等人却仰起头来,向上看去。醉雨楼头,亮如白昼,白衣大汉正自豪饮。方在渊哼了一声,脸色一沉,便欲起身。虎婆婆低声道:“如今不可多树强敌,此人若是要动手,那几人焉有命在?” 方在渊心知虎婆婆所言不错,如今确是不宜与人结仇,待过了这一关,再找此人晦气不迟,当下站起身来,哈哈笑道:“不知楼上朋友高姓大名,朋友手下留情,方某在这里谢过了!”那大汉顾自饮酒,竟是看也不看他一眼。饶是方在渊城府极深,也不由勃然色变。鲍雨亭见老大受辱,大喝一声,揪起一名绿衣歌姬,嘿嘿冷笑道:“老子便是要杀人,看哪个救得?”那歌姬已三十余岁年纪,听了此言,不停发抖,脸上胭脂簌簌落下,两眼一翻,已然晕去。鲍雨亭抬眼望向楼顶,伸手往那歌姬头顶拍去。 忽听幽幽一声叹息,一个清脆女子声音道:“大爷何必为难这些苦命女子!”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众歌姬中闪出一个女子,她十七八岁年纪,明眸皓齿,穿一身鲜红裙子,不施脂粉,偏是极为妖媚。那女子微微一笑,脸颊上露出两个小小酒窝,道:“大爷要听曲,奴家唱来便是!”鲍雨亭见了这美艳女子,不由一愣,掌便拍不下去。 殷得水不愿多造杀孽,哈哈一笑道:“有人来唱便好,方老大,你适才说此处并无美丽女子,原来是被窝里放屁,你想独吞啊!”说着拉着方在渊坐下。 方在渊哼了一声,脸上神色极是难看。殷得水挥了挥手,鲍雨亭松开手中歌姬,讪讪退下。红衣女子向楼上福了一福,脆声道:“可多谢你了!” 虬须大汉哈哈一笑,拱了拱手,并不答话。 红衣女子扶起绿衣歌姬,叹道:“姐妹们流落风尘,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命是够苦的了,如今没来由却要受此大难!”群歌姬想起这十余日来,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闻听此言,忍不住暗暗垂泪。 红衣少女将绿衣歌姬交与身旁人,站起身来,敛衣整容,轻启朱唇,唱到:“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歌声宛转悠扬,清丽哀伤。众歌姬感怀身世,轻声作和。在场群雄俱是草莽中人,也不知她唱些什么,只觉歌声甚是动听,一时间连大哭孩童也收了哭声,在大人怀中安然睡去。 红衣少女又唱了两首曲子,曲调渐渐高昂,众歌姬亦不能相和。殷得水等人虽是风月中人,也从未听过。两首曲子唱罢,红衣少女轻掩樱口,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眉眼如水,青丝如墨,春花拂身还落,檐下燕儿两徘徊,天微雨、双剪飞错。”她眉眼低垂,仿佛有无尽伤心往事,忽的醉雨楼头叮咚作响,一声清啸,原来是那虬须大汉把著击盘,长啸应和。红衣女子将这几句反复唱了几遍,幽幽叹了口气。 群雄只觉这首歌子哀婉忧伤,仿佛一位少女愁肠百结,无处倾吐。词曲唱俱是动人心肝,只是翻来覆去只是这么短短几句,均感意犹未尽。 正在此时,忽然一个苍凉声音唱道:“清风掠池,岸柳垂弱,曾记楼头轻卧,唇如丁香舌如糯,叹流年、又是空过。”正是那虬须汉子。群雄见他一个昂藏大汉,语声慷慨,偏偏唱得情意绵绵,均暗觉好笑。 那大汉也不往下看上一眼,顾自照着红衣少女曲调吟唱。红衣少女微微一笑,自怀中取出一只玉笛,轻挥素手,玉笛就唇,呜呜咽咽吹奏起来。一时歌声慷慨而笛声哀婉,一张一弛,相得益彰。 e最mx新章节=上●n 第三十六章 飞天罗刹 此时天边一朵乌云遮来,天地间墨滚滚的一片。他二人一个灯火楼头白衣胜雪,一个火把映照人艳如花,歌笛应和,丝丝入扣。此时在场众人均静静无言,各自想起心头往事。虎婆婆也不由想起自己年少与虎公相遇之时,脸颊上不由浮现浅浅笑意。那大汉忽的停了歌声,举起手中酒坛,大呼一声痛快,举头豪饮。笛声袅袅,散入天际,红衣少女眼望醉雨楼头,又是一声轻叹。 正在此时,黑暗中一声惨叫传来。方在渊跃起身子,喊道:“正点子到了!”身边人影一晃,殷得水身子早已蹿出,向惨叫传来方向扑去。虎婆婆长身站起,端起面前酒碗,一饮而尽,“啪”的一声,将酒碗摔得粉碎,手中铁杖一顿,沉声道:“各位弟兄,亮家伙迎敌!”沈以澄与方在渊分立左右。 暗处人影一闪,殷得水纵跃而回,肋下夹了两条大汉,却是虎头寨属下。那两人全身漆黑,七窍流出滴滴血污,已然死去。殷得水脸色惨白,道:“这醉雨楼十丈开外,已俱被白尾怪蛇围住,更无一处缝隙!先前我帮中弟子画地为牢,已布了好大一圈避蛇灵药,哪知还是有蛇跳跃起来,伤了两人!我已吩咐帮众,将所有灵药俱都撒播开来,以防怪蛇越过药圈。” 虎婆婆冷哼一声,道:“如此甚好”,朗声道:“虎头寨弟子听令,你等须竭力保护排帮弟兄周全,待蛇药布好,与排帮弟子俱退后十步,守护药圈!”方在渊听她声音也不甚高,但场中嘈杂人声竟是压她不住,显是内力修为了得。虎婆婆话声刚落,四周黑暗中数十人齐声应答,殊无慌乱之意。沈以澄以往常存了攻破虎头寨,一统西北武林之意,此时见虎头寨众人临危不乱,也不由得暗中佩服。 东方黑暗中兵器碰撞之声响起,随即一声惨呼,其声未落,南方又是一阵兵器碰撞之声,随后又是两声惨呼,紧接着,西方、北方也是如此,仿佛敌人于四面八方一起来袭。虎婆婆侧耳倾听,不由眉头一皱。原来她虎头寨中各人所用佩刀均是向制刀名家订做,样式分量无一不同,若是敌人大举来袭,敌人兵刃不同,与虎头寨大刀碰撞,发出声音必也不同,如今她一听便知,原来对头只有一个,想是用极快身法,于东方击杀一人后便转向南方,在极短时刻内围着这醉雨楼转了个圈子。当下计较已定,沉声道:“虎牙、虎爪、虎尾、虎须四人听令。”背后四条大汉齐齐跃出。虎婆婆道:“你四人分赴四方,保护帮众周全,去吧!”这四人乃是她近身侍卫,功夫较之虎耳等人又高出一大截。 虎牙等人齐应了一声,身子一闪,散向四方,只听东方兵器碰撞之声响起,叮叮当当密如爆豆,黑暗中传来女子咯咯娇笑之声,随之又是一声闷哼,显是有人受伤。 东方响声一停,又有一阵叮咚声响自西方传来,仿佛便是女子身上环佩碰撞,紧接着又是那女子娇笑之声。那笑声转眼便到南方,转瞬又在北方响起。 虎婆婆大喝一声:“魔教宵小,无耻鼠辈,只会暗箭伤人,若是有些胆量,便现身与老身一战!” 她话音一落,只听西北角上咯咯笑道:“你这母老虎好凶!”声音生硬,显然不是中原人士。 方在渊眉头微皱,身子一闪,向醉雨楼之南扑去。黑暗中只听那女子“哎呦”一声,方在渊已纵身而回,衣襟上多了两个窟窿,左手两指中夹了一只珠花,犹自微微颤动。 虎婆婆向方在渊看去,方在渊摇了摇头,显是并未将那女子杀死。只是他这一出手,可说是占了上风。虎婆婆等人原本担心对头太强,如今见方在渊一击得手,心中大定,料想对头不过依仗毒蛇厉害,若是单凭功夫,己方四人来个一拥而上,要取胜似乎不难。方在渊将手中珠花高高举起,在场群雄士气大振,敲击手中兵器,高声喝彩。 忽的北方火光一闪,一只火把亮起,火光中站着一人。在场众人顺着火光看去,只见一个女子身材高大,金发碧眼,腰肢婀娜。独孤踏雪于人群中见了这女子,险些叫出声来。原来正是当日冥福楼之中的罗刹女。 罗刹女离众人甚远,便离排帮布下之药圈也有三两丈距离。显是不敢靠近。众人见火光所及,地上黑压压一片,俱是白尾怪蛇。绿光点点,也不知有几千几万条毒蛇张口吐信,阵阵腥臭之气传来,中人欲呕。 罗刹女咯咯一笑,飞身而起,伸足在身旁树枝上一点,围着醉雨楼兜了个大圈。明明火光照耀下,她身子凌空飞舞,衣袂飘飘,仿佛飞天仙女一般,只是她落足之处俱是白尾怪蛇,连大树树枝上也俱是互相缠绕翻滚的怪蛇。那蛇儿仿佛颇为惧怕于她,她身子未到,便让出老大个圈子出来给她落脚。无边黑夜中,明明火把、飞天艳女、无数怪蛇,当真是香艳无边,诡异异常。 虎婆婆等人见了这般场景,俱倒吸一口冷气,均知罗刹女点了火把兜了这一圈,便是要让群雄看清,那蛇阵无边无际,药圈之外五六丈光景内,再无容人落脚之处。 殷得水嘿嘿冷笑道:“诸位不必担心,再过一两个时辰,天便亮了,日头一出,这怪蛇必要找阴凉之处躲避阳光,那时蛇阵便不足虑。”其实天上乌云滚滚,便是天亮,恐怕也无日头,殷得水这句话倒是安抚众人的成分居多。 虎婆婆听了他话,心中微宽,低声道:“不错,为今之计,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且看她还有什么花招”,又对沈以澄道:“沈门主,便请你调派几位好手协助排帮弟兄把守药圈!”沈以澄点点头,转身布置去了。 正《版首o发el 罗刹女将火把投在地上,一脚踏灭,四周又是漆黑一片。黑暗中,罗刹女咯咯娇笑几声道:“鬼雪姐姐,还不动手吗?” 第三十七章 鬼雪姑娘 群雄听了她这句话,心中俱是一凛,俱是一般想到:“若是敌方已然潜入药圈之中,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众人眼光在场中来回扫视,场中各帮派群雄俱是男子,只有虎婆婆一人是个年老婆婆,被围镇民之中俱是老弱病残,并无一个年轻女子,当下不约而同将目光聚集到众歌姬身上。虎婆婆等俱是心思缜密之人,既听罗刹女喊出“姐姐”二字,便一个个的看过去,只见群歌姬中,红衣少女俏然独立,年纪较之罗刹女还小了一些,其余歌姬俱是半老徐娘,个个面无人色,体似筛糠,莫说动手杀人,便有只老鼠蹿了出来,只怕也要吓得晕过去了。 虎婆婆与殷得水、方在渊对望一眼。殷得水伸出手来,比了个砍的手势,虎婆婆微微点头。他二人虽不愿多造杀孽,到了此时却再顾不得了。虎婆婆沉声道:“一个不留!” 她话音未落,殷得水手中已起了一片刀光,向众歌姬头上罩去。众歌姬正待逃命,四周却早已被围住,无处可逃。眼看众歌姬就要命丧黄泉,忽然“叮”的一声响,殷得水手中刀被两根手指夹住,原来却是方在渊出手。殷得水用力回夺,那刀夹在方在渊两根手指间,便如生了根一般。殷得水身子瘦小,力气原非其所长,他手中一百单八路银河快刀,讲究的是羚羊挂角、水银泻地,重轻灵机变而短于横劈竖砍,对敌之时,往往一路刀法使完,毙敌于刀下,手中快刀尚未与敌人手中兵器相交。他这一刀斩出,眼见斩的不过是一群寻常歌姬,不过使出三分功力,即便如此,眼见方在渊竟然仅靠二指便夹住他手中快刀,心中仍是大为惊骇。 虎婆婆见是方在渊出手,极是诧异。 方在渊哈哈一笑道:“诸位老大多虑了,兄弟这十多天来住在这醉雨楼,这诸位,嗯……姑娘方某都是见识过的,实在无一人身上有半点武功,你我虽是江湖中人,总不好多造杀孽,不如便放他们一条生路罢!” 群歌姬听了他言语,顿觉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人,没口子的哀求。虎婆婆望了一眼殷得水,殷得水也是一脸的糊涂。 殷得水哼了一声道:“既是方老大讲情,那便算了。” 方在渊转过身来,冲着众歌姬笑眯眯地道:“我等俱是粗人,这十余日来,实在对各位姐姐多有得罪”,他一挥手,一名帮众上前听命。他道:“去师爷处,给每位姐姐支上十两银子!”那帮众应了一声自去。 虎婆婆与殷得水面面相觑,不知方在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众歌姬于鬼门关上绕了一圈,哪里还奢望什么银两,只觉这英雄会会众虽然粗鲁,好在老大倒是个通情达理的。那绿衣歌姬刚刚转醒,摸摸项上头颅仍在,便哭哭啼啼拜倒。 方在渊笑嘻嘻将绿衣歌姬扶起,伸手去擦她眼角泪水。绿衣歌姬乃是欢场老手,怎不知在这节骨眼上定要将这群煞神伺候的服服帖帖,顾不上脸上早已涕泪横流,忙不迭摆出一副笑脸相迎。 ◇看‘正j√版&章0节f*上 方在渊伸出手指在绿衣歌姬脸上擦了两下,忽然反手向身后戳出,他身后正是那红衣少女。他演了这许久的戏文,便是为了这一指。这一下事起突兀,离得又近,虎婆婆等人只觉眼前红光一闪,方在渊竟然戳了个空。 红衣少女咯咯笑道:“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就是要趁奴家看不到的时候动手动脚!” 方在渊哈哈一笑,听音辨位,身子纵出,在半空中翻了个身,使一个鹰爪功,十根铁指罩向红衣少女,口中却道:“鬼雪姑娘天生丽质,当真是我见犹怜。方某寓居醉雨楼十余日,却缘悭一面,今日见了,自然舍不得放手了,姑娘莫怪!” 鬼雪道:“你这么凶巴巴的,奴家见了心里怕得紧,只好逃了。”闪动身形,在人群中来回躲避。 她一路逃过去,身子闪过之处,已有七八条大汉哀嚎倒地。只是她身手极快,纵是虎婆婆等人,也没见到她是如何出手。 方在渊当真了得,鬼雪左闪右避,尽往人群中躲去,却始终脱不了他指影笼罩,十根手指距鬼雪背上十数处大穴上不过毫厘。殷得水向来自负轻功无双,此时见了方在渊的身法,心中也自愧不如。 方在渊心中却别有一番滋味。他已拼尽全力要将鬼雪毙于指下。数次脚下加力,只道必能如愿,可惜他快一步,鬼雪便也快上一步,竟是始终差了那么一点。他初见鬼雪之时正在气头,后来略一沉吟,便知她绝非醉雨楼中歌姬。他料想鬼雪敢孤身一人潜入,想必身手了得,为求一击必中,才假意阻拦虎头寨大汉。他那一指距离既近,发难又促,本是十拿九稳,没想到竟给她避了开去。他两人在人群中追逐,鬼雪左闪,他便只能向左追,自然是鬼雪占了先机,只是鬼雪至始至终并未回头,显是并未将他放在心上,叫他如何不心惊。 忽然鬼雪身前刀光闪烁,原来是殷得水一刀斩来。鬼雪身子一顿,停住脚步。方在渊心中大喜,右掌凝聚毕生功力往她背上印去。鬼雪身子向左一晃,让过这掌,又是一阵劲风袭来,一根老粗拐杖迎面砸到。鬼雪咯咯娇笑,伸笛在那虎头杖上一点,身子借势向后纵出,伸足向方在渊下身要害踢去。方在渊前冲之势甚急,止身不住,便仿佛将身子向鬼雪脚上送去一般。眼见躲避不及,方在渊大喝一声,左掌打出,打在身旁一名英雄会会众身上,那会众口吐鲜血,身子向后飞出,眼见是不活了。方在渊借力倒纵而出,身子甫一着地,力从脚下起,纵身扑上,又入战团。 虎婆婆连声咆哮,左手连伸,将左近英雄会会众抛了开去,手中虎头杖使得开了,大开大合,虎虎生风。殷得水一柄快刀,如跗骨之蛆,刀刀不离鬼雪要害。方在渊双手点戳按打,尽往鬼雪身上大穴招呼。 第三十八章 追魂夺命 鬼雪咯咯娇笑道:“几个人合伙欺负小姑娘,不害臊吗?”眼见殷得水手中快刀劈到,身子一闪,欺身而进。殷得水冷哼一声,双足站定,硬是寸步不退。 虎婆婆与方在渊二人各踏上一步,将鬼雪围在当中,二人各施指杖,已成合围之势。 殷得水这一百单八路银河刀法本是讲究轻灵快捷、进退自如,若是在日间施展出,一柄快刀在阳光照耀下闪出点点银光,便仿佛银河在天,故此得名。他深知鬼雪身法怪异迅捷,若是给她脱逃,便再难合围,因此死战不退。一时犯了他刀法中的大忌。他与鬼雪两人相距既近,快刀便施展不开,两人俱是贴身短打。鬼雪手中玉笛变化万方,这招当做短棍横扫,下招便是点穴锥法。殷得水在这一柄快刀上浸淫数十年,自有不凡造诣,嘿嘿一声冷笑,腾手换式,不去拿刀柄,只抓刀背,将一柄快刀当做峨眉刺使用。前端刀芒锋利,砍削刺劈,后端刀柄、护手抡将起来,磕砸点碰,倒似两件奇门兵器一般。 虎婆婆手中拐杖势沉力大,见他二人贴身缠斗,唯恐伤了殷得水,便不敢过分逼近。方在渊心思缜密,绝不肯为他人火中取栗,几次眼见鬼雪身后空门大露,才敢上前偷袭,甫一靠近,却差点被虎婆婆拐杖砸到。 ☆更/《新h最:0快。上!b~ 他连试几次,虎婆婆已知其意,眼见鬼雪背后空门又露,便将手中拐杖一收,方在渊借机扑上,要将鬼雪毙于指下,忽然鬼雪又是一声娇笑,方在渊心中暗叫不好,身子一闪,右肩头已挨了一笛,半边身子立时麻了。 原来鬼雪与他三人甫一交手,便知这三人俱是劲敌,不比日前所遇普通帮众,何况还有神拳门沈以澄并未出手。若是以一敌二,想来不成问题,若是他四人齐上,自己便没有胜算,因此她与殷得水缠斗,便故意露出背后空门,诱人上钩,眼见方在渊上钩,心中得意,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将头一甩,一头青丝拂向殷得水面门,殷得水眼前一暗,心中惊慌,手腕已是一阵剧痛,被鬼雪手中玉笛点中。殷得水手中快刀落地,纵身倒退。鬼雪更不迟疑,回手玉笛向方在渊印堂扫去。总算方在渊见机极快,才死里逃生。 鬼雪一击得手,身子前纵,纤纤玉手向殷得水头顶抓去。殷得水只觉一阵劲风袭面,不及闪避,仰身倒地,就地一滚,尚未起身,眼前人影一闪,鬼雪一只纤纤玉手又在眼前。他自料必死,索性闭上双眼,听“嘭”的一声响,睁眼去看时,只见鬼雪横笛在胸,退后两步,眼睛盯住一人。原来是沈以澄赶到,遥遥打出一记无影神拳。 这无影神拳乃是神拳门中入门拳法,凡是入神拳门者,须用三年功夫习练这无影神拳,直到一拳击出,能将三尺外蜡烛火苗打灭方为小成,那才有可修习其他绝技。使无影神拳时,出拳人须得凝神静气,除了两只胳膊,全身不可稍动,否则便有走火入魔、经脉逆行之虞。因此这一门拳法乃是夯基筑底之用,于临战对敌时却无多大用处,是无影门中人人俱会的拳法,只是如沈以澄般能在运功时活动身体,两丈开外出拳伤敌,神拳门开宗六十余年来,却再无第二人。 醉雨楼上,神拳门人见沈以澄身子半蹲,那是神拳门的一字铁桥马,轰然叫好。方在渊本来见沈以澄为人甚是懦弱,见了门下弟子死伤便长吁短叹,心中存了轻视之意,这时见他这拳法简单质朴、至大至刚,实在与返璞归真的武学至理有共通之处,不由收了小觑之心。 虎婆婆心思电转,便知今日若要扭转危局,便得仰仗沈以澄的无影神拳,当下身子一闪,挡在沈以澄身前,挥手中虎头杖搂头盖顶打下。殷得水左手撑地,向前蹿出,抢了地上快刀,也不起身,着地滚来,使出一路地堂刀法,往鬼雪双脚上斩去。方在渊亦知今日若胜不得此人,恐怕不能生离贤儒镇,顾不得半身酸麻,也挺身抢攻。 鬼雪见殷、方二人各中自己一击,居然还能挺身而斗,心中不免暗惊。好在二人既受重创,十成功夫中倒去了五六成,心中也自怯了,便不似之前勇猛,只是虎婆婆手中铁杖极为难缠。殷得水刀法虽不如之前凌厉,偏偏一刀刀尽往下三路磔来。沈以澄站立远处,一拳拳不住打来,几次都是堪堪避过,那拳劲击在地上,便打出老大土坑,烟尘飞扬。这四人中,倒属方在渊最好对付。 她主意已定,素手轻挥,去势如电,直打向方在渊。方在渊向来狡诈,岂肯为人火中取栗,眼见鬼雪势猛,心下一怯,忍不住连退几步。鬼雪得理不饶人,抢上两步,与方在渊斗在一处。方在渊这几步一退,四人包围登时破了。鬼雪便脱了虎婆婆铁杖笼罩、也无双腿被砍之虞。 虎婆婆虎吼一声,纵身上前,使一招直捣黄龙,往鬼雪背上捣去。眼见便要得手,鬼雪一声轻叱,又将方在渊逼退两步。虎婆婆杖头便打不中她。虎婆婆怎肯放过大好机会,大吼一声,手臂急伸,那杖头便又急进二尺,向鬼雪背上捣去。 虎婆婆一根拐杖势大力沉,当真是挨着死,碰着伤,只是她这一招使得老了,便给了鬼雪反扑之机。鬼雪咯咯一笑,也不回身,反手一抓,抓住虎头杖,身子倒纵,玉笛向虎婆婆面门点来。虎婆婆久历战阵,临危不慌,双膀一叫力,将铁杖抡起。鬼雪手握虎头杖,身子给带得凌空而起,虎婆婆大吼一声,拼尽全力将虎头杖往地上砸去。只听咯咯一声轻笑,鬼雪松了虎头杖,一个身子轻飘飘的落在沈以澄身后。 这一下电光石火,沈以澄正待闪身,气海穴上早挨了一下。 这无影神拳乃是将全身真气聚在气海穴中,再一拳拳打出,之所以出拳时全身动弹不得,便是因为此时气海穴中真气充盈,稍有差池便要走火入魔。神拳门中一般帮众要习练无影神拳,必在荒僻少人之处建一密室,内外上锁,才能习练,便是因为在运功出拳时,莫说有人在习练者气海穴上碰上一下,便是周围声音嘈杂,若那习练者思虑不纯,也大有走火入魔之风险。沈以澄虽是神拳门中不世出的高手,竟能将无影神拳用于临阵对敌,却到底不如平常灵便,这下猝不及防,竟然被鬼雪一击而中。 沈以澄闷哼一声,嘴角鲜血流下,身子软软倒地。 第三十九章 独战群雄 眼见不过片刻功夫,四大高手中已有三人伤在鬼雪手中,各小帮派首领已在暗自琢磨该如何逃走了。 虎婆婆不怒反笑,声振林木,惊起山中无数宿鸟。她虽然年迈,然而气概豪迈,端的不让须眉。 虎婆婆笑声渐歇,沉声道:“老身身经百战,倒以今日之战最为痛快! 鬼雪掩唇笑道:“母老虎果然名不虚传!” 虎婆婆转头对殷、方二人道:“你二人替我掠阵,看我斗斗这个魔头!” 殷、方二人俱是半边身子酸麻难忍,当下点头退后。 虎婆婆伸手在虎头杖上摩挲,轻声道:“想不到有生之年,我还用得到虎尾杖法,杀千刀的,你在天之灵,看我为你报仇!” 她夫妻二人当年号称刀杖双绝,虎头先生三十六路虎头刀法刚猛凌厉,虎婆婆这套虎尾杖法脱胎于疯魔杖法,又揉以杨家枪法,于大开大合中点戳崩刺,端的是稳准沉狠,前三十六路取守势,后三十六路取攻势。若遇强敌,他夫妻联手,刀杖合璧,首尾呼应,进攻退守,所向无敌。自从虎头先生遇害,虎婆婆感念先夫,便不再使这一路杖法。今日眼见仇敌在前,便打定主意要以虎尾杖法杀敌,以慰虎头先生在天之灵。 虎婆婆身子一矮,缩成一团,呼地向前蹿出,一根虎头杖横劈竖挂,状如疯虎,威势惊人。 殷得水见虎婆婆一根虎头杖将鬼雪身子笼罩其中,心中略宽,便盘膝坐倒,运功疗伤,排帮帮众上前将他围在当中。鬼雪红衣飘飘,展开身法,与虎婆婆斗在一处。虎婆婆力大杖沉,举重若轻,身子快捷灵动。鬼雪身法飘忽,与虎婆婆若即若离。 方在渊仔细观瞧,便知虎婆婆虽一时占得上风,但呼吸渐沉,过了片刻,虎婆婆手中铁杖果然稍慢。 虎婆婆心中焦急,使一个虎尾三鞭式。鬼雪见来得厉害,闪身躲过。待虎婆婆杖势稍颓,猱身而上,虎婆婆嘿嘿冷笑,忽的势子一收,将铁杖狠狠一顿,虎头杖顿时陷入地面尺余。虎婆婆双手握住铁杖,飞左足踢去。鬼雪咯咯娇笑声中伸玉笛点她足踝,虎婆婆叫一声好,左膝微曲闪过,右足又起,向鬼雪头上踢去,竟是双足凌空。一时间此曲彼伸,连环踢出二十余脚。 鬼雪“哎呦”一声,身子向后便倒。场中群雄轰然叫好。虎婆婆却暗暗叫苦。鬼雪身子尚未及地,伸手一撑,身子斜斜纵出,手中玉笛点向虎婆婆腰间。虎婆婆大喝一声,双手较劲,身子借力陡地向上翻起,一个筋斗,站在虎头杖顶,忽觉腿上承山穴一麻,再也站立不住,倒撞下杖来。 鬼雪一击得手,手中玉笛破空向虎婆婆头顶打去。忽然人影一闪,两根手指往鬼雪目中插来。鬼雪回笛敲去,那人缩了手指,伸手接了虎婆婆,一翻身退出三丈,落在殷得水身后。殷得水只觉后背一麻,大椎穴已给那人按住。他心中大惊,侧头去看虎婆婆时,只见她脸色惨白,浑身便似给人抽了筋般软软下垂。此时夜空中霹雳一声,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那人脸庞,赫然是方在渊。 方在渊看也不来看二人一眼,眯起眼睛笑道:“鬼雪姑娘!” 鬼雪淡淡道:“哦?!” 方在渊道:“不知在下何处得罪了姑娘,姑娘竟然要将我英雄会连根拔起!” 鬼雪道:“便告诉你也没什么!在场众人于我并无仇怨。只不过各位俱是一方大豪,手下门人弟子各有数千。如今耗时两年,竟然连个英雄大会的影子也寻找不着,实在太也无用!”她眼光瞟过群雄,淡淡道:“杀了便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群雄见她眼波流转,说什么也不像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只是给她眼睛在身上一晃,却忍不住出一身冷汗。 方在渊呵呵笑道:“既是姑娘与在下并无冤仇,何不化敌为友呢?” 看;正@版9(章d节g上 鬼雪轻轻擦拭手中玉笛,道:“你要与我化敌为友?你配吗?” 方在渊不由大窘,只是他向来面善心黑,尴尬笑道:“姑娘是仙女般人物,在下自然不配,只是”,他一指场中诸人,道:“姑娘武功卓绝,要打发这许多人,虽是不在话下,却难免脏了姑娘的玉手”,他脸上堆满笑容,道:“我英雄会中人向来识英雄、重英雄,如今上下人众见了姑娘这般人物,俱已佩服得五体投地,若是姑娘肯率领本会。本会会众自当肝脑涂地,为姑娘寻那英雄大会!” 殷得水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们排帮之人,俱是贩夫走卒,不管甚么恶毒的言语,只当做家常便饭一般。他先骂方在渊,再骂鬼雪,污言秽语滚滚而来,忽觉背后大椎穴上一松,真气运行已然无碍,他正待起身,忽然脸上“啪啪”挨了两记耳光,紧接着身子又是一麻,后背大椎穴上又给方在渊稳稳捏住。 方在渊正色道:“殷帮主若是骂我方某人,方某人自然洗耳恭听,只是如今鬼雪姑娘乃是本会兄弟众望所归的首领,焉能容你辱骂?” 鬼雪睁大眼睛奇道:“如此说来,你竟是要将这会首让给我当吗?” 方在渊大声道:“这个自然,若是姑娘这般神仙人物做了我们会首,我们英雄会会众便为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鬼雪咯咯娇笑道:“那也不错,我倒还从未做过什么会首,想来好玩得紧。你这人见风使舵,算得什么英雄了,分明是个狗熊!要我来说,你们这英雄会便改名叫做狗熊会罢了!” 方在渊谄笑道:“姑娘既然说是狗熊会,那我们便改名做狗熊会也不妨,只是姑娘如花朵一般的人儿,日后江湖上传扬出去,说您是狗熊会的会首,只怕不太好听。” 鬼雪媚眼如花,笑道:“你这人倒有趣的紧,言语也有几分道理。” 方在渊点了虎婆婆与殷得水两人身上三处大穴,两人颓然倒地。虎头寨与排帮门下眼见首领被擒,虽有心救援,却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方在渊躬身道:“小人既已是姑娘属下,自然一切为了姑娘着想”,他将手一招,大声道:“自今日起,英雄会会首便是这位鬼雪姑娘,若是再有人喊我一声会首,便是和我方某人过不去!”英雄会会众轰然响应,一起喊道:“我等俱奉鬼雪姑娘为英雄会之主,若违此言,不得好死!”个个腆胸迭肚,喜形于色。 第四十章 四散而逃 鬼雪嘿嘿笑道:“此话当真?” ''k最新c章un节(上!)o 方在渊昂然道:“这个自然,我英雄会众最重誓言!”英雄会中俱是些无耻之徒,向来将发誓看得一屁不值,见方在渊说的如此大义凛然,便有人忍不住便笑出声来。 鬼雪嫣然道:“既是如此,适才有人动刀动枪,把我的魂也吓丢了,你说可该怎么办?”一双妙目盯住方在渊身旁一人。 方在渊转过头去,那人脸色惨白,正是鲍雨亭。 鲍雨亭颤声道:“老大!” 方在渊摆摆手道:“你向来忠心耿耿,我是知道的!”他脸上笑眯眯的,鲍雨亭却深知方在渊向来笑里藏刀,忍不住后退。方在渊道:“只是你得罪了咱们会首,哥哥要是饶了你,那便是徇了私情”。鲍雨亭身子一抖,便去拔刀,早被身边两条大汉死死按住。方在渊从身旁会众腰间拔出单刀,只一挥手,插入鲍雨亭胸口。两条大汉松手,鲍雨亭尸身倒地,血溅当场。 方在渊大声道:“咱们英雄会中谁敢不服鬼雪姑娘号令,此人便是前车之鉴!” 鬼雪展颜笑道:“如此一来,当真省了不少事情!” 方在渊谄笑道:“这个自然,属下虽然驽钝,敢不殚精竭虑,以效犬马之劳?” 鬼雪道:“既是如此,我便交代你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若是做的好,我便应了你们!” 方在渊大喜道:“不知会首有何吩咐?” 鬼雪咯咯笑道:“难得你们如此听话,既是如此,我要你们这些人个个抽出刀来”,她用手在自己颈子上一划,道:“抹了脖子吧!” 虎头寨、排帮、神拳门弟子听了这句话,不由哄堂大笑。 方在渊一张脸红得猪肝相似,怒道:“原来你是在消遣我?” 鬼雪笑道:“便是在消遣你。” 方在渊偷鸡不成蚀把米,手下会众见风使舵,有人高喊“弃暗投明”的,也有傻了吧唧指责方在渊“不尊老大教诲,理该千刀万斩”的。 正在此时,突然天空又是几道霹雳,大雨倾盆而下。黑暗中惊叫之声不断,原来药圈给雨水冲破,怪蛇已然涌了进来。黑暗中,人群一阵骚动,方在渊纵声高呼:“怪蛇来了,赶快逃命啊!”身影一闪,没于人群。英雄会门下心知各派之人已将自己恨入骨髓,也趁乱逃命去了。 虎头寨、排帮、神拳门弟子趁势抢了虎婆婆等人,三人率领帮众退上醉雨楼。 独孤踏雪被人流裹挟奔向醉雨楼。醉雨楼中人满为患,各帮派弟子手持刀剑胡乱挥舞,闪的慢的镇民便给斩去了手脚。黑暗中一阵腥气飘来,显是怪蛇已然不远。楼下诸人眼见登楼无望,索性四散逃命。独孤踏雪心知醉雨楼周围俱是怪蛇,实在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嘈杂人声中,忽闻一阵马嘶,想是之前各派死亡之人所骑之马。他挤出人群,绕到醉雨楼后,果见数百匹骏马大声嘶鸣。独孤踏雪正欲上马,忽闻身后人声嘈杂,原来是镇民与英雄会余党涌到。那些人将独孤踏雪挤到一边,蜂拥而上,各抢马匹。 好在马匹甚多,独孤踏雪抢得一匹,翻身上马,正待快马加鞭,忽的心念一动,便勒住马缰。英雄会余党上马狂奔,镇民哭爹喊娘紧随其后,独孤踏雪待他们全都疾驰而去,这才尾随众人向外冲去。 此时雨骤风急,地面上雨水横流。黑暗中不断有哀嚎传来,独孤踏雪策马前行,未走出多远,已见数十匹马倒毙路旁水坑之中,马上骑者俱已七窍流血而死。地上蛇尸甚多,已被群马踩做肉酱。他连抽几鞭,胯下马儿吃痛,长嘶一声,风驰电掣般向外闯去。地上虽有一时未死之蛇,却咬马儿不住。 正行之间,忽闻前面轰隆隆马蹄声响,独孤踏雪心中一惊,勒住马缰,让在路旁,果见百十匹健马如风般卷来,当先一人跃马扬刀,面如土色,却是方在渊。方在渊勒住马缰,辨明方向,不敢再回醉雨楼,眼见西南方地势甚高,策马狂奔。他身后众人俱是英雄会会众,虽知这前老大心狠手辣,却也知他心思缜密,因此虽不敢过分靠近,却一直尾随他突围。 独孤踏雪料想定前路必被怪蛇堵住,略一沉吟,便向东北方放马下去。 这醉雨楼背靠青山,乃是个西高东低之势,此时天降豪雨,东北方积水甚深,全无路径。独孤踏雪久在山中,深知蛇儿不喜在水中浸泡,因此兵行险招,专往水深处行去。 行不多远,水深已至马腹,好在并未遇到怪蛇。又行了片刻,胯下骏马只露了个头在水面,一个浪头打来,将独孤踏雪卷下马来。独孤踏雪慌乱间手脚乱抓,竟然抓住马尾。那马儿吃了一惊,随着水流奋力游去。独孤踏雪不敢松手,好在他自幼混迹于荒郊野岭,少不得下河摸鱼抓虾,虽然山间湖泊未有如此凶险,但他手抓马尾,载沉载浮,倒可自保。 也不知过了多久,独孤踏雪只觉头脑昏昏沉沉,远处醉雨楼上灯火逐渐远去,最后消失不见。他拼尽全力爬上马背,死死抱住马颈,昏了过去。 再睁眼时,只觉阳光刺眼,过了片刻,才看清自己身在一处泥滩,远处树林边几匹马儿低了头悠闲吃草,却不见附近有人。他伸手入怀,心中一沉,无忧丹已是踪迹不见,想是被水冲去。想到自己竟然连义气岭也未找到,心中不由沮丧,深觉愧对师父。 他已一日夜未吃东西,爬起身来便觉头晕目眩。他喘息半晌,攀着灌木慢慢行走,见一物缠绕在树枝上,黑质而白章,竟然便是白尾怪蛇。他心中一惊,却无力气闪避。不料那蛇却并不来咬他。他定睛观瞧,原来那蛇早已死了,想来是溺于洪水,如今洪水消退,便挂在了树枝上。他折根树枝去拨弄那蛇,眼见确是死得透了,便伸手抓过,找了块干爽的地方坐下,将蛇皮剥了,将蛇肉撕做一条条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片刻便已吃完,树林间死蛇甚多,他又吃了两条,渐觉身子有了力气,回想昨晚虎婆婆等人言语,心想不管如何,也要到东方去碰碰运气,说不定便能遇到大师兄,待完成师父遗愿,要死要活他却不放在心上了。 第四十一章 困兽犹斗 独孤踏雪心中一紧,心知这二人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当下举目四顾,身边却只有稀疏树木,若那二人走来,必定会被发现。他心中慌乱,料想若是在此处不动,定无幸免之理,若是逃走,或许还有一丝生机,当下举足欲逃,觉腿脚碰到一物,他不由一惊,才见身旁泥水中竟然伏着一人。那人全身裹满泥巴,只露一双眼睛紧紧盯在自己身上。独孤踏雪坐在此处吃了三条白尾蛇,竟然一无所知。那人轻轻摆手,示意独孤踏雪不要出声。独孤踏雪微微点头,心中唯恐受池鱼之灾,悄悄挪动两步,也学那人一般将身子缓缓浸入泥水之中,只露出口鼻。他已在泥滩上躺了大半个晚上,头面早已俱是污泥,倒也不易被人发觉。 独孤踏雪将头伏在树根处,只听蹄声渐近,过了片刻,竟然停住,离独孤踏雪不过三数丈远。 只听罗刹女道:“对付这几个败军之将,小妹出手也便够了,劳动姐姐大驾到这泥泞之地,这几人当真该死!” 鬼雪并不答话,只是“哼”了一声。 罗刹女笑道:“敢是姐姐怨小妹昨夜未曾出手吗?小妹武功低微,唯恐给姐姐添乱,况且这群白尾异蛇乃是神君苦心培育,自要悉心照料。如今这十万尾白尾异蛇仅存十之一二,姐姐自然无碍,只怕小妹难免挨罚!”说着叹了口气道:“其实姐姐何必如此辛苦,只要祭出百斩符,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鬼雪冷冷道:“你不必抬出神君来,我做事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不必知道!” 罗刹女笑道:“小妹怎敢?!” 鬼雪俏脸含霜,道:“你又有什么不敢了”,冷笑两声:“你听清楚了,我既能救你,便能杀你。” 罗刹女悚然道:“属下不敢!”她本来与鬼雪并肩而行,此时见鬼雪发怒,便一夹坐骑,上前两步,道:“这几人甚是奸猾,属下一路紧随,竟然还是给他们逃了!” 鬼雪淡淡道:“我有些倦了,咱们走吧”,她一勒马缰,向来路走去。罗刹女道:“姐姐便先请回去,白尾异蛇培育不易,待属下四处召集,随后便来。”鬼雪并不答话,哼了一声,绕过树林向东去了。 罗刹女自背后取出琵琶,铮铮弹奏起来,声调急促,并不连贯。树林间沙沙作响,数十条白尾异蛇蜿蜒游来。那些蛇儿身上沾满泥浆,甚是狼狈。又过片刻,已聚了数百尾白尾怪蛇。罗刹女伸手在身旁灌木上取了条怪蛇把玩。那怪蛇在她身上蜿蜒行走,显得甚是温驯。罗刹女握住那蛇,在蛇头上轻轻一吻,口中冷笑三声,道:“泥水里很舒服吗?你还是乖乖出来受死吧!”手腕轻扬,手中怪蛇向独孤踏雪藏身处激射而来。 独孤踏雪只觉泥水震荡,身旁那人早已窜起。手中刀光一闪,将白尾怪蛇斩为两段,那怪蛇死而不僵,张口咬来。那人横了长刀向蛇头拍去,半截断蛇反向罗刹女飞去。罗刹女嘿嘿一笑,手指轻弹,又射出一条白尾怪蛇,两条怪蛇在空中相撞,缠绕在一起。白尾怪蛇性情暴躁凶悍,便是同类也要相食。两蛇甫一相撞,便在空中互相撕咬,待落了地,更是波及其他,蛇群中一阵骚动。 那人嘶吼一声,将人带刀合身向罗刹女扑去,地上怪蛇虽多,却并不敢上前扑咬。独孤踏雪见这人身形瘦小,手中长刀映日,便知他是殷得水了。 罗刹女并不下马,自琵琶中抽出剑来与殷得水斗在一处,他二人剑法武功本来只在伯仲之间,只是殷得水既受重伤,夜来夺命狂奔,又在泥水中潜伏许久,功夫已大打折扣。罗刹女居高临下,一剑剑劈将下来,殷得水连接数招,身法渐显迟滞。转眼罗刹女又是一剑劈下,殷得水举刀抵挡,罗刹女咯咯一声笑,剑路忽变,该劈为削,向殷得水肋下攻来。 db/ 殷得水不及躲闪,身子一矮,扑在地上泥水坑中。罗刹女一提手中缰绳,喝一声“起”,胯下坐骑人立而起,两只碗大马蹄向殷得水踢去。殷得水滚动身体,手中刀光一闪,那马儿一声悲鸣,两只后腿已被斩断。殷得水沉声喝道:“动手!”罗刹女身后泥水四溅,泥坑中跃出两人,一人手中提一根铁杖,另一人摆一双肉掌,杖掌齐施。正是虎婆婆与沈以澄二人。 原来他三人被困醉雨楼,与手下帮众奋力抵挡,怎奈白尾怪蛇如潮水般涌来。若在平时,虽有鬼雪与罗刹女催动,怪蛇也未必如此听话,偏偏当晚雨倾如注,醉雨楼外平地尽为泽国,白尾怪蛇生性怕水,不要命的向醉雨楼上爬来,到了后来,他三人与剩余弟子被迫跳楼逃生,这才摆脱怪蛇追击。哪知鬼雪与罗刹女一路追来,他三人一路逃命,到了这泥滩时,手下人非死即散。他三人略一商议,只觉天地虽大,却再无容身之处,只能决一死战。好在泥滩上遍地泥泞。他三人便伏身在泥水之中。本来他三人俱是江湖上有名的大豪,平时说什么也不肯躲在泥水污秽之中,此时心感门人弟子俱灭,自己一生心血付诸东流,心中均是一般想法,便是要与鬼雪等人拼个你死我活方才罢休。眼见鬼雪独自离去,他三人虽未商量,也知此乃天赐良机,要将二女各个击破。 罗刹女处变不惊,双足在马镫中轻轻一点,身子凌空而起,头下脚上,手中怪剑瞬间攻出九招,迫退三人。她胯下骏马哀鸣倒地,罗刹女身子落下,双足一沾马腹,虎婆婆等三人又已攻到。 沈以澄身受重伤,内力不济,此时使出落花拳法,避重就轻,以快打快,十拳中倒有七八拳乃是虚招。虎婆婆力大杖沉,每一杖打出,隐隐有风雷之声。殷得水使出全身解数,刀光闪烁。 罗刹女心中暗暗叫苦,她与鬼雪策马来时,已瞧见有人躲入泥水中,她自然不知那人是独孤踏雪,只道是虎婆婆等人设下埋伏。鬼雪既未提到,她便也不点破。她料想三人俱是败军之将,有心要杀这三人回去请功,因此才将鬼雪支开,哪知三人困兽负隅,死战不休,几十招一过,竟然频频遇险。 第四十二章 踏破铁鞋 眼见事情要糟,罗刹女娇喝一声,连刺三剑,将三人逼退一步,身子急转,便似陀螺一般,周身暗器爆射而出。 三人躲避不及,身上都中了十余枚暗器,只是三人均是悍勇之辈,此番更是破釜沉舟,竟然死战不退。 虎婆婆一声吼,铁杖横扫。罗刹女闪身躲过虎头杖。殷得水长刀已横斩而来。罗刹女挺怪剑架挡,觉背后一股大力涌到,咽喉一甜,一口鲜血喷出,却原来是沈以澄偷袭得手。虎婆婆心中大喜,调转杖尾向罗刹女心口刺去。忽闻身后马蹄声响,一阵悠扬笛声传来。那笛声来得好快,虎婆婆手中铁杖递到一半,便见一只玉笛压在杖头,那玉笛长不盈尺、晶莹剔透,压在虎婆婆杖上却似有万钧之力。虎婆婆当机立断,回转手中拐杖向身后横扫,忽的身子一软,瘫倒在地。罗刹女只见一个红色身影飞身在她脚下马尸上一点,沈、殷二人已然瘫倒,那红影一闪,又跃回自己所骑马上。 这一下兔起鹘落,罗刹女在鬼门关边转了一圈,捡了一条性命,待抬头时,见正是鬼雪。罗刹女以手抚胸道:“不料几个奸人如此狡猾,若不是姐姐援手,属下定难以幸免!” 鬼雪道:“你当我不知你打什么鬼主意吗?”罗刹女正要狡辩,见鬼雪眉目间煞气隐现,便不敢多说,起身望着地上三人恨恨道:“今日不杀你们,难平我心头之恨!”她背上受伤颇重,便是张口说话也甚是吃力。自怀中取出一道符来,狞笑道:“看姑娘如何炮制你们!” 虎婆婆三人俱是宁折不弯之辈,拼却一死也不肯受辱,只是苦于身上动弹不得,待见了罗刹女手中纸符,却不知她要使出什么恶毒手段。 鬼雪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说话。罗刹女惨笑道:“让你等见识我奉魔宗的厉害,饶是你千军万马,我一符在手,又有何惧?前日各帮帮众数百人,不过多废了几张十斩符罢了。若不是我适才托大,岂容你三人撒野。”虎婆婆三人均是自幼便在江湖中闯荡,练得一身豪气,向来不信邪,此时听了罗刹女言语,却不由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冲上来。江湖中离奇传说向来不少,“奉魔宗”便是其中之一。江湖中传言,奉魔宗之人俱是半魔之体、青面獠牙之辈,往往出没于山高林密之地,擅行种种邪术,往往诱拐孕妇幼儿,得手后便在荒郊野岭将其破腹剜心、剥皮挖目。本来他三人于这种怪谈向来当做笑话听,但这两日来,眼见鬼雪二人邪气逼人,此时听了罗刹女言语,方知“奉魔宗”三字不虚,想起传说中种种惨事,三人对望一眼,忍不住心惊胆战。 罗刹女见了三人神色,心中大快,咬破指尖,将血涂抹在纸符之上,叫一声“杀”,手中纸符无火自燃,化作一缕黑烟,一阵阴风吹过,三人激灵灵打一个冷战,闭眼等死,哪知却再无下文。三人睁开眼睛,只见一轮红日当空,罗刹女神色慌张,便是鬼雪脸上也微微变色。 三人不明就里,正惊疑不定间,忽闻马蹄声特特而来,远处一人倒骑了一匹白马,手捧酒坛,摇摇晃晃,口中吟哦道:“身世酒杯中,万事皆空。古来三五个英雄。雨打风吹何处是,汉殿秦宫。梦入少年丛,歌舞匆匆。老僧夜半误鸣钟。惊起西窗眠不得,卷地西风。” 独孤踏雪见了这人,原来正是昨夜醉雨楼头白衣大汉。白马走走停停,大汉摇摇欲坠,咕噜噜饮几口酒,叫一声“好酒好酒”,复低头吟哦,再叫两声“好词好词。”鬼雪低声道:“偏是爱管闲事!”罗刹女唯恐夜长梦多,提了怪剑,往虎婆婆三人胸口刺去,只听“叮当”一声响,一物打在怪剑锋刃上,罗刹女拿捏不住,手中怪剑落地,却是一枚铜钱。罗刹女眼望鬼雪,鬼雪勒转马头,道:“还嫌烦得我不够吗?”罗刹女眼见十斩符起,竟然无功而返,已知今日再讨不到便宜,狠狠望了那大汉一眼,捡了怪剑,自去林边牵了马匹,尾随鬼雪而去。独孤踏雪也未见那大汉转身,只听“嗤嗤”几声响过,虎婆婆三人各自“诶呦”一声。那大汉伸手在马屁股上轻拍两下,摇摇晃晃自去了。 过了片刻,虎婆婆三人慢慢爬起身来,对视一眼,默默无言,互相搀扶着上马去了。 独孤踏雪长舒了一口气,自泥坑中爬起身来,找了处干净石滩,跳将进去洗净了身子衣服,心中暗想:“虎婆婆三人俱是心思缜密之人,既逃到此处,想来此处必在醉雨楼之东”。他心思已定,便潜入水中,捉了几尾鱼儿。这山中向来少有人来,水中鱼儿甚是肥美,他身上并无火折,便在石滩上到处找寻,果然找到两块燧石,当下捡拾柴火,燃了火堆,烤鱼做食。 转眼天近黄昏,他唯恐林中尚有白尾怪蛇,料想蛇儿俱喜草高林密之地,便在石滩上找了块巨石歇息。好在是夜月明星稀,并无雨水。次日起身,独孤踏雪顺着河流向东,到了晌午,便见老大一个湖泊,河口边乱草丛中倒着一块石碑,上写“落马湖”三个大字。独孤踏雪想起师父言语,心中大喜,放眼四望,只见湖泊周围俱是山岭,其东山岭峭壁直立,乱石丛生,莫说人影,便是草色也不见一缕,其余方向却山高林密、草木葱郁。独孤踏雪既不知这义气岭是什么模样,料想东面石山定然不是,便绕着落马湖一座座山岭找过去,哪知两日找下来,莫说义气岭,便是人影也不见一个,白尾怪蛇倒是遇见数尾。 “v;首发 到了第三日下午,只剩下最南一座山岭未到。眼见日头偏西,若是进山找寻,出来时候必已是黑天,山中猛兽颇多,夜里更是危险。本来独孤踏雪便是来日进山也不妨,只是他越找到后来,心中便越是忐忑,心中只盼爬过一个山头,便可见老大一群人围在一处,当中一人便是大师兄。又怕爬过山去,却扑一个空,他左右踯躅,终究咬咬牙,进了山中。 哪知这岭虽然不大,其中沟壑纵横,道路曲折,他直走到天黑,也不过搜寻一半而已,眼见一轮明月在树影摇曳间若隐若现,心知这山中不是安眠之所,索性继续前进。他爬上一座山岗,举目四望,只见树林茂密,便是山中有人也定是遮蔽其中。正烦闷间,脚下一滑,踢到一物,低头看去,却是老大一个酒瓮。他俯身借着月光看去,只见鸡毛遍地、鸡骨成堆。他心中一喜,想来山中野兽吃鸡定是不须拔毛的,虽知此物未必便是参与英雄大会之人所留,但几日来好容易见到人踪,总是聊胜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