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层的死角》 第一章 旅馆战争 “前川那家伙,听到这事准会晕倒吧?!” 久住政之助眯着眼睛读着秘书有坂冬子递过来的会谈记录。这份记录是根据业务合作的会谈纪要整理出来的。 “不!岂止是晕倒,他的大股东全日航(全日本航空公司——译者注)会吓得直不起腰来。被全日航盯上,他就大难临头了!” 久住真的很高兴。说起来也有情可愿,与美国最大的旅馆业者科林顿国际股份有限公司即cic进行业务合作,这是他多年来的夙愿,现在终于要实现了。 久住政之助是护城河旅馆的社长。护城河旅馆在日本旅馆业中也是首屈一指的老字号之一。而且,他不是那种有职无权的社长,而是一个有功之臣。 护城河旅馆的前身是坐落在千代田区竹桥、客房数约五十套的小型居住型旅馆,他兢兢业业地经营着,战后趁占领军解除管制的机会一当上社长,便预测到东京将会复兴,外国来宾必将激增,于是积极采取加强设施建设的方针,造就了今天拥有地面三十五层、客房数二千套、大小宴会厅七十个的大型旅馆,在东京乃至东洋都是屈指可数的。 倘若没有他的积极经营和先见之明,也许就赶不上昭和30年代后半期旅馆建设的浪潮,只好在护城河边死抱着五十套客房不放,不得不面对着同行们前所未有的利润垂涎三尺。在举行东京奥林匹克运动会时,大仓、希尔顿、东京王子、银座东急、大谷等巨型旅馆一窝蜂地拔地而起,但它们最多也就是五百套至一千套客房。如今都市旅馆的营业额中餐饮收入所占的比例很大,旅馆的客房数未必是衡量旅馆规模的标准,但两千套客房的数量在同行中是出类拔萃的。不仅客房数,就是在宴会厅、各种餐厅、酒吧、游泳池等一切附带设施方面,其他旅馆都无法与护城河旅馆相提并论。 开往东京的国际航线迅速增加,客机趋向大型化,旅行呈团体化趋势。护城河旅馆的庞大设施顺应了形势的需要,进入昭和40年代以后,年度客房出租率经常超过90%。 说是90%,有的房间用于设备安置和旅馆办公室,所以这个数字表示全年每天都处于客满状态。客房居住率高,餐饮收入也随之增长。同行们虽然也靠着旅游高xdx潮坐享其成,但护城河旅馆却独揽了不愿分开住宿的团体游客。 这正是久住的得意之笔,深谋远虑所致。 但是,正当久住独占鳌头之时,出现了抢他生意的人。这就是前川经营的东京皇家旅馆。 前川礼次郎原来在平河町的高地上拥有从旧华族(日本自明治维新后赐给爵位的人及其家族,战后废止——译者注)手中买来的约两万坪土地。东京奥林匹克运动会之后,赴日外宾大幅度增加,当时为旅馆的发展对策绞尽脑汁的政府、都厅、航空部门费尽口舌说服了前川礼次郎。在他们的支援下,前川花了一百六十亿元资金,在原地上建造了一幢地面四十二层、地下四层、楼高一百五十米、客房二千五百套、可住宾客四千二百名的超高层旅馆。 东京皇家旅馆在规模上当然超过了护城河旅馆,客房以标准双人房和单人房为主,而且护城河旅馆的主要客源全日航和日本旅行公社(指日本的地方财团等经营的国营公用事业企业——译者注)也参与了经营。于是,护城河旅馆和东京皇家旅馆在市场上短兵相接。 护城河旅馆不仅仅被东京皇家旅馆打破了垄断局面,而且被夺走了旅馆行业中独占鳌头的地位。 久住和前川原本就有前嫌。久住在护城河旅馆蛟龙得水之前,曾在东都旅馆当经理,当时前川就是东都旅馆的社长。前川以体面的借口将性情不合的久住“流放”到当时在行业中毫无名气的护城河旅馆里。 久住对此恨之入骨。护城河旅馆的盲目扩建政策,多半带有他想争口气给前川所在的东都旅馆看看的心理,而且他终于使护城河旅馆达到了行业首位的规模。但久住只是昙花一现,如今又被可恨的前川夺走了主动权。 久住捶胸顿足悔恨不已。但是,无论他怎样感到可惜,护城河旅馆已经发展到极限,无法再发展了。即便有扩建设备的余地,但扩建设备所需的巨额资金却不是朝夕之间就能筹集到的。 久住被前川拉开了差距望尘莫及,永远也追不上了。 东京皇家旅馆——刚竣工的摩天大楼,夹着皇宫高高地耸立在地处竹桥的护城河旅馆的正对面,仿佛在嘲笑咬牙切齿的久住。 不用说大批的团体客人被挖走,就连护城河旅馆的摇钱树即屋顶旋转眺望台蓝天酒吧,也被东京皇家旅馆构筑在楼顶上的同类建筑太空酒吧所压倒,甚至周末或节假日的夜里都变得门庭冷落起来。 幸好东京的旅馆数量不足、供不应求,护城河旅馆的客房使用率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但仍然无法掩盖宾客质量下降和宴会厅败落的局面。久住感到心如死灰。 然而,就在这自愧不如并无从宣泄愤怒的时候,久住想出了一条能挽回败局的妙策,就是与cic进行业务合作。 cic处于世界最大的航空公司wwa(世界航空公司)的髦下,是一个国际性大型旅馆,不仅在美国国内,而且在世界各国都有连锁分店。 国际航空旅客激增和客机的大型化趋势,必将导致航空业和旅馆业的联姻。那些即便能运送旅客却不能安排住宿的航空公司,将无可挽回地遭到旅客的冷落。何况,航空公司竞争激烈,巨型喷气机或sst(超音速运输机——译者注)等超音速大型飞机开始定期飞行,为乘坐自己公司航线的旅客定好旅馆,对航空公司而言,是参与竞争并致胜的首要条件。 总之,倘若不与旅馆联合,飞机票就会卖不出去。因此,各航空公司除了竞相加强机上服务质量之外,都急赤白脸地参与旅馆竞争。 同时,对旅馆业来说,这也是有利可图的。与国际航空公司联合,可以依靠其庞大的网络来保证定期客源。 wwa与cic的联合,全日本航空公司参与东京皇家旅馆的经营,都是因为出自这样的目的。 总之,久住向cic提出业务合作的建议,对cic来说正中下怀。奥林匹克运动会以后,访问日本的外国游客大幅度增加,加上召开大阪万国博览会,市场充满着魅力。因此,cic方面早就想进击日本。 所谓的“业务合作”,是以护城河旅馆一方将经营权委托给cic一方的形式,借用cic的名义即“借招牌”进行合作。这是cic在推行海外战略时的有力武器。 对以前一直以自己的名义独享其成的护城河旅馆来说,在总收入中要以极大比例支付“招牌费”,这虽然味同嚼蜡,但对东京皇家旅馆和在各条航线上与wwa激烈竞争的全日航来说,的确能给予沉重的打击。 当然,除了久住之外,护城河旅馆的所有干部内心里都反对与cic合作。他们反对的理由是,企业不是靠那种私人感情、或说得更明确些即私人怨情来进行经营,但没有人胆敢当面向专横的久住进谏。 与cic合作实际上也有优点。他们没有任何具体的理由来抵毁那些优点,而且反对的动机其实是为了保住自己,他们害怕由于cic的介入,自己的位子会朝不保夕。这才是干部们讳如噤口的真正原因。 两家公司之间的交涉进行得很顺利,以后就只剩下与基本业务的分管有关的事宜,以及测定“招牌”费的尺寸。 最敏感的就是“招牌”费的比例。按今天的商谈情况来看,“招牌”费的比例没有太多的纠缠便顺利结束了。 回味着会谈时和谐的气氛,想到最后会给前川以沉痛的反击,久住便春风满面。 “社长,那么我告辞了。” 有坂冬子合上会议记录本,站起身来。 “好吧。你好几天没有回到母亲那里去,今天可以去看看你母亲了。你还没有出嫁,就让你在这里住了好几天,真难为你了。明天给你休假,在家好好撒撒娇。” 久住眯着眼睛和蔼地望着冬子,就好像望着自己的孙女。他的表情充满着慈爱,丝毫看不出是一个领导着大型旅馆、在日趋激烈的行业竞争中绞尽脑汁智谋用尽、又无情无义的经营者。 久住将护城河旅馆的3401号房间作为自己的居室。前两位数表示层面,所以这就是客房部最高层第三十四层楼的一号房间。是卧室和客厅连在一起的套间。 社长秘书有坂冬子因为职务关系,住在社长隔壁配有沙发的3402号单人房间里,大多是为了帮助社长久住的繁重工作。冬子的父母在久住的恳求下同意让冬子住在旅馆里。 有坂冬子以前在总服务台工作,被久住看中提拔为社长秘书。她天性聪慧头脑机灵,严丝合缝的辅佐得到久住的赏识和信任,公司职员们在背地里称她是“幕后社长”。董事们也对她刮目相看。 而且,她的身上丝毫没有那些精明的秘书身上所常见的“狐假虎威”。她明眸皓齿,花容玉貌,性情温柔,对职员们一视同仁,颇得职员们的青睐。 在护城河旅馆,说未婚男职员大多都仰慕有坂冬子也并不过分。不仅仅护城河旅馆,在内部交流本来就多的旅馆业界,同行中也有很多“冬子迷”。 久住似乎很为有坂冬子骄傲。工作上的会晤(有时在私人场合里也)总是带着她。这使得冬子在行业中名声大振。 冬子回一趟练马郊外自己的家极其难得,因为她担任了秘书这个职位,同时久住片刻也不愿意离开她。 只要冬子不在,毫无疑问,工作马上就会大受影响。总之,只要冬子在身边,久住就会感到很愉快。他已年近喜寿,没有对异性的野心,但男人的本性就是希望自己的身边能经常有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 他看中冬子,不是由于她那机敏的头脑,而是因为她那副冰肌玉骨、善气迎人的风姿。 “钥匙放在这里,因为你平时服用的安眠药放在床头柜里。” 有坂冬子将钥匙放在客厅角落里的黑檀茶几上。刻着旅馆名字和3401房间号码的白色钥匙牌,在黑色的桌面上显得很注目。 冬子正要向房门口走去,突然犹豫地停下了脚步。 “社长。” 她调皮地窥察着久住的脸。 “什么事?” 与白天训斥、激励员工时截然不同,久住用一种异样的口吻问道。 “我……也许是空气太干燥了,我觉得嗓子很渴。不好意思,我想在这里向房间服务员要一瓶冷饮料,行吗?” 有坂冬子说道,就连提出这样细小的要求也是一副惶恐的语气。 “原来是这样的小事!你想要什么,不必请示,尽管让她们拿来好了!我以前不是对你说过吗?” 久住非常喜欢她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却装作生气的样子答道。 “但是,我也是这家旅馆的一名职员,如此任性是不能容许的呀!” 冬子小心翼翼地说道,用内线电话向房间服务员打电话。 片刻,房门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女服务员送来果子汁。有坂冬子去给女服务员开门。 “谢谢了。呃!就放在那张桌子上吧。” “这张桌子吧!” 女服务员沿着冬子手指的方向望去,说道。 女服务员鞠了一躬想要从房间里退出去,冬子拦住女服务员: “你用不着再来取杯子了,我马上就喝完,你稍等一下吧。” 冬子在桌子边的椅子上坐下,很解渴似地痛快地喝起来。 喝了大约三分之二左右,冬子也像已经解渴了。 “谢谢了。” 冬子不知是对久住还是对女服务员说道,站起身来。 同时,她若无其事地瞥了一眼手表。 “呀!停了呀!对不起,吉野君,现在几点了?” “7点50分。” 称为“吉野”的女服务员看着自己的手表答道。 “谢谢。” 有坂冬子向女服务员道谢,然后对久住轻轻地鞠躬道: “社长,那你好好休息吧。” 久住露出几分寂寞目送着她走出房间。 久住的妻子早年去世,几个孩子都已各自独立,除了需要帮助外从来不来探望他。对久住来说,冬子似乎是他惟一的依靠。 于是,披戴着人世间最高级豪华睡衣的大老板,在冬子离去以后,也将变成了一个顾影自怜孤嚼余生的老人。 当冬子和女服务员走出房间时,在久住背后的大玻璃窗户上,透出最后一抹霞光。夏日黄昏那沉凝的天空里,闪烁出光怪陆离的灯光,如被打碎了光球一般。冬子关上房门,离开老人,融入光影之中。在这华丽而苍茫的某个地方,有一个男人在等待着她。冬子觉察到老人用依恋的目光目送着她,便有意识地用力关上了门。自动锁上锁的声音无情地将老人与冬子分隔了开来。 第二章 四把钥匙 (一)房间钥匙 7月22日上午7点以后,护城河旅馆第三十四层楼的领班吉野文子,作为夜班过后的清晨第一件工作,将早报和咖啡送往3401室。 这是第三十四层楼领班所承担的、早晨最重要的任务。总之,这项“早服务”稍有偏差,久住一整天都会心绪不宁。对领班来说,这是最习以为常的服务,也是最惶然不安的任务。这件工作无暇可击,才能从漫长而艰辛的夜班中解放出来。 吉野文子站在3401室镀金的钢制房门前,作了几次深呼吸缓和一下紧张的情绪之后,轻轻地按响了电铃。房间里响起优雅的“丁零零”的电铃声,但没有动静。最高层楼全都是贵宾室,早晨静得如同在大海的深处一般。 文子感到有些纳闷。因为若在平时,久住像是等着门铃声响起似地很快地就打开房门,一副睡足后爽朗的表情。 文子稍稍用力地再次按响门铃,侧耳倾听,但屋内依然没有动静—— 怎么回事?—— 一时间,文子露出疑惑的神情不知所措了。 也许是昨天的会议或宴会太累,今天睡过头了。这样的事以前从未有过,所以她一时竟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想要请示上级,这时还没有人来上班。此刻,文子就是第三十四层楼的最高负责人。 在这里等到久住醒来?还是用服务员的专用钥匙打开房门提供早服务呢? 如此迟疑不决的时候,时间至少又过了十分钟。文子接了三四次门铃,房间里依然没有动静。再也不能磨蹭下去了,否则咖啡壶的保温效果会慢慢失去。文子想起了“早服务”晚到时久住那张不悦的脸,早晨稍有不顺,全社员工一整天都要在惴惴不安中度过。 文子按自己的职权自作主张了。总之,充其量只是送咖啡和报纸。在对方还没有醒来时就将东西放进房间里,不应该受到责备吧。我是严格按规定时间准时送来的,他却还在熟睡着。 文子用房间服务员专用的钥匙,诚惶诚恐地打开房门走进屋内。进门处是客厅(房间走廊),卧室在左侧由隔墙隔开。两室之间由内室门联结着。这是一个所谓的统间,内室门关闭着。文子走进房间走廊,将咖啡和报纸放在右边角落里的黑檀茶几上。正想离去时,她忽然察觉到什么,便停下脚步。久住讨厌门铃声,所以特地将这个套间卧室里的门铃装置拆除了。也就是说,内室门关着,久住正在卧室里熟睡着,所以他听不见文子的门铃声。 倘若果真如此,光将咖啡和报纸送到客厅里,文子就还没有尽到责任。即便按响门铃久住也没有起床,和久住压根儿就没有听到门铃声,两者截然不同。何况文子作为老资格的领班,知道久住的卧室里没有安装门铃。至少,人们都认为她是应该知道的。 文子走近内室门轻轻地敲了敲门,没有动静。 现在只隔着一扇门,可以更加清楚地感觉到房间里没有人的动静。按照业务常识,文子非常清楚敲到何种程度一般能将客人唤醒。她的敲门声虽然不响,却已经足以唤醒客人。这时,她感觉到另一种异样的气氛。 文子的脸上露出怯意。 想想也觉得奇怪,如此接着门铃,久住却丝毫也听不见。久住是一位耳聪目明的老人,即便昨天的疲劳还没有消除,但已过该起床的时间却对门铃声毫无反应,这是反常的。倘若老人真是如此酣睡,那种酣睡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文子平素对“社长”很敬畏,此刻那种敬畏的情绪变成了惶惑。她把专用钥匙插入内室门的钥匙孔里,悄悄地推开房门。房间里的窗帘没有完全合拢,夏日的晨曦透过窗帘的间隙照射进来。耀眼而斑驳的阳光在屋子里形成了明暗鲜明的反差。而且,久住仰脸躺在床上,他的胸部正处在亮处。 久住的脸部正好在荫暗处,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静静地躺着,唯独脑袋露在被子外面,一副老人特有的睡姿,平静安详。然而,文子看见了从根本上推翻那种平静的东西。 久住那正处在光亮中的胸部沾染着不祥的色彩。盖在久住身上的白色毛毯渗着西红柿酱似的深红色粘液,在朝旭的强烈照耀下,直刺文子的眼帘。 “呀!呀——”文子无意识地发出惊叫木然呆立在那里,仿佛身体已经麻木,连脚步也挪不动,目光怔怔地盯视着这一惨烈的景象无法移开。 警视厅搜查一课村川组的年轻刑警平贺高明一上班,面对笼罩在整个课里的紧张气氛,残留在头脑里的困意霍然消失。 平贺立即就像机敏的警大一样振作起来。 “出事了!” 值班的神山警部(相当于警长——译者注)那嘶哑的声音像机关枪一样朝着平贺猛射过来。 “平贺,刚向你的联络点打过电话。护城河旅馆发生了凶杀案,我已经让刑案班的人各自从家里赶到那边去。你也赶快去!” 搜查一课内第一二暴徒搜查股负责侦破与凶杀、伤害以及人身安全有关的案件。所谓的“刑案班”即刑事案件侦查班,由第一二暴徒搜查股内九个小组轮流担任,凡在值班期间发生的犯罪事件,都由当班小组为主负责侦破。为了应付突发事件,轮到值班的组员即便在执勤时间以外,也必须说明自己的去向。本周的刑案班正值村川组担任。 “护城河旅馆?” 平贺吃惊地扬起目光。神山警部将此当作是职业反应,一副不容争辩的口气催他快走。 “别-嗦了,快走!我还要请负责勘查的现场勘查班马上出动。” 对警察来说,现场胜过一切解说。平贺也不必多问。 护城河旅馆3401号房间内挤满了警方人员。先遣搜查班和现场勘查班按照各自的职责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现场勘查和取证。 俗话说,现场是侦查资料的宝库。侦查资料离案发时间越近越有价值。争分夺秒地赶到现场,是追捕凶手的最佳途径,却又无法保证现场的“原状”在勘查过程中不会变形或消失,因此要求现场搜查员非常机警。 平贺赶到现场时,已有几名组员到达,估计都是从家里赶来的,看来还没有被报社的记者们盯住。 “嘿!你辛苦了!” 平贺的顶头上司刑警部长内田已经先到。他扭动着野猪般粗壮的脖子迎上前来。他是一名老资格的刑警,年轻人都在背后叫他“老刑头”。奇怪的是,他与平贺特别投机。自从平贺被分配到搜查一课以后,他对平贺总是特别关照。内田是一个典型的老牌刑警,在追捕案犯中会感到力不从心,正因为如此,他的感觉特别敏锐。 “平贺,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挨整了!被害者是这家旅馆的社长。” 平贺也知道久住的名字,曾在周刊杂志上看到过他的照片。从房间的摆设和用具等,不难推测被害者是一个相当大的人物,但平贺没有想到这人物竟然如此显赫。 “先让我看看死者。” 内田将平贺从客厅带进更里侧的卧室里。平贺曾听一位朋友说过,这种类型的房间称为“套房”。 卧室和标准的双人房间一样,但配备的设施等用具都是很高级的。 从内室门走进去,久住政之助像虫子一样被杀害在左侧的卧床上。 看来久住是在熟睡时被人用极锋利的刀隔着薄毯从上往下猛刺致死的,血从被窝里渗出来染红了毛毯。 内田像剥开物品的包装纸似地掀起毛毯。 “正好刺中心脏。刀口有2厘米以上,估计是当场死亡。刀呈直角刺入心室,所以出血很多。血都渗透在被窝里,因此看上去出血不多,其实是大量出血,即便不是当场死亡,出这么多血也死了。干得真狠!” 内田刑警一直面无表情,这时他的脸抽动了一下。倘若是故意从毛毯上刺下去的,足见凶手的老谋深算。倘若直刺心脏,凶手便几乎无法躲避从被害者身上喷溅的血。 但是,在盖着毛毯的状态下行刺,从伤口飞溅的血迹全都被毛毯遮挡住。何况盖着毛毯,也不用害怕会惊醒被害者。在用锐器猛扎的冲击力面前,一两层薄毯起不了任何缓冲作用。 也许是凶手的穷竭心计,才使内田的表情微微抽动的。 被害者自然地伸直着双脚仰天躺在床的中央。也许是来不及感到痛苦就一命呜呼了,他的表情比较安详,与尸体的惨不忍睹很不相称。他光着身子穿着印有旅馆名的毛巾布睡衣,但不是很凌乱。右手向臀部下方稍稍弯曲,左手向身体外侧稍稍斜着伸出,手上没有任何东西。 倘若胸部没有出血,可算是睡姿安详。刀口离身体的正中线稍稍左偏,在第四根肋骨的间隙处,以身体为轴大致成直角扎入。这也许是为了使凶器准确扎入心脏深处而不至于被肋骨夹住。伤口仅此一处。由此可见,凶手判断准确极其自信,能将对手一刀毙命。 鲜血几乎都被床吸透,没有滴落地毯的痕迹。从血的颜色和凝固状况来看,离作案时间没过多久。 床头靠着墙壁,与左侧的卧床(被害者仰卧的那张)之间有一道勉强能挤过一个人的间隙。屋内非常整洁。卧床左侧(从客厅走进来是右侧)设有沙发茶几,在靠客厅的隔墙处设有办公桌和椅子,紧边上是行李架。甚至连纸篓、烟灰缸都井然有序地放在固定的位置上没有动过。废纸篓里一尘不染,烟灰缸也干干净净,保持着服务员打扫过的模样。(插图1) 枕边的床头柜上设有室内电话,还有3401号房间的钥匙、估计是被害者物品的手表和眼镜,以及装有常用药的小药瓶,里面用去大约四分之一药品。床头柜上离这些小物品稍稍远一些,还放着鸭嘴壶和玻璃杯。杯底留有大约一厘米左右的水。 “被害者是右撇子吧。” 内田刑警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平贺问。 “因为他睡觉的卧床,仰躺着时床头柜正靠着床的右侧。” 的确,倘若没有伏趴着睡觉的习惯,对右撇子来说,也许床头柜靠着右侧枕边(仰卧着时)即被害者的卧床一边更方便些,但以此判断是右撇子还为时过早。总之,这马上就会弄明白的。 床头柜的下部设有收音机和闹钟,时针正指8点45分。看闹铃针指着7点,也许7点钟时就已经为这位再也不会醒来的主人徒劳地闹个不停。 闹铃针和手表的时间完全一致。两个时钟即便在主人死去后也忠于着职守。 平贺注视着药瓶。 “他在服用安眠药吧!” 他看着贴在瓶上标记“异戊巴比妥制剂”喃语道,难以判断用掉的四分之一药物是睡觉前一次服用的,还是分几次服用的。 总之,死者的枕边放有安眠药,这一事实证明死因有着其他的可能性。 床边的茶几上放着估计刚从洗涤部送来的长睡衣,熨得非常平整,显得很醒目。恐怕是昨夜送来的,主人还没有碰过就遭到了不测。 “大致的死亡时间已经知道了吗?” “要解剖以后才能断定。经过现场勘查,从尸体的僵硬程度来看,估计是昨夜……不!是今天凌晨1点至2点这段时间里。” “凌晨1点到2点?!” 平贺的声音突然有些发颤,但他马上将它强压下去,问道:“凶器呢?” “先遣搜查的人拼命寻找也没有发现,也许是凶手带走了。这也只能靠解剖才能弄清楚了,但从伤口来推测,刀的宽度有二厘米左右,大概是做生鱼片用的那种刀尖锋利的薄刀。” 内田刑警的话消除了平贺淤结在心中怀疑是自杀的疑团。 床头柜上的房间钥匙和安眠药,就是将死因向自杀倾斜的有力证据,但倘若凶器去向不明,就将那种倾斜一下子向他杀反弹。 有的自杀者很胆小,服用安眠药后再进行自伤,是为了减缓死亡的恐怖和痛苦,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但是,倘若在尸体身边没有发现凶器,眼下就只能认为是被凶手带走了。 “凶手是怎样进入房间的?” 平贺侧目瞥着柜上的钥匙重又问道。 “是用备用钥匙进去的,听说旅馆的房间都有备用钥匙。” 内田心不在焉地说道。 “这么说起来,是内部作案?” “……眼下还不能断定吧!” 内田没有肯定,但他的表情分明是赞成“内部作案”一说的。 况且,倘若不是内部的人,就不可能进入上了锁的全封闭的房间里。 正在这时,村川组的刑警们全都到齐了。以先遣搜查班和勘查保护下来的现场为中心,真正的侦查开始了。 吉野文子是案件的发现者。平贺和班长村川警部、内田刑警部长一起首先会见了吉野文子。他们要以先遣搜查班交代的案件概要为基础,向有关人员进行深入调查,来揭开事实真相。 (二)楼面通用钥匙 在旅馆的一间小屋子里——说是承蒙旅馆方面的好意,还不如说是旅馆方面因为不愿意让刑警们在旅馆里到处乱转——文子一副紧张的表情走了进来。这位近三十岁的老服务员领班好像还没有从一两个小时前目睹的惨景刺激中摆脱出来,惊恐不安,浑身打着抖。 “旅馆的工作很有趣吧?” 老练的内田刑警用若无其事的口吻像拉家常似地开始说道, “这工作很体面,每天可以见到上流的客人,还能吃到美味佳肴。” “没有的事!” 面对内田调侃的语气,吉野文子抬高了嗓音。 “每天能见到上流客人,这没错,但我们是服务性工作,决不像人们看到的那么有趣。让客人得到最大的满足,是我们的责任,所以身心都很疲惫。美味佳肴,只有客人才能享受。” “嘿!原来如此。在我们看来,没有比这更体面、更干净的工作了。嘿……这大概是看人挑担不吃力吧。” 内田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吉野文子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无意中已经钻入了内田的圈套。 “不过,今天早晨太吓人了,你也受了惊吓吧。” “是啊!而且我还没有吃早饭,我一点儿也不想吃。” “这件事,我们想向你了解一下,你来社长房间时,房门确实锁着吗?” 内田若无其事地询问事件的关键。 “这绝对没错,因为房门关得很严,而且即便没有锁上,roompatrol(检查房间——译者注)时被发现也会报告上来的。” “‘roompatrol’是什么意思?” 本来对英语就很陌生,此刻见对方将英语脱口而出,内田刑警懵了。这类宾馆经常使用英语,老刑警颇感束手无策。 “客人中有的人喝醉后回来,门也没有关紧就躺下睡了。不管怎么说,旅馆里客人安全第一,因此警备人员每隔三小时一次,要对整个旅馆进行检查,一旦发现有房间没有锁上房门,就将房门锁上,然后向各楼面的领班报告。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在三十四层楼还没有一件那样的报告。” “真是太辛苦了。住宿费也不算贵。那么,检查的时间有规定吗?” “有的。10点、1点、4点,分三次进行。” 三名搜查员同时想到了被害者的死亡时间。经勘查,暂时推定被害者死于凌晨1点至2点。 倘若这不是出自偶然,那么凶手能巧妙地利用检查时间的间隙,足见此人非常了解旅馆内部的情况。 吉野文子似乎忍受不了刑警们短暂的沉默所产生的压力,主动地开口说道: “想必你们也知道,我们旅馆的锁是全自动的,只要关上门,锁会自动撞上,因此常有客人不习惯,不带钥匙就出去了,结果被关在门外大吵大闹。” “是全自动啊。太方便反而不方便啊!” “门一旦被锁上,从外侧就无法打开,但里侧只要拧一下门把手就能打开,所以习惯了就很方便。” “不过,3401号房间里卧室和客厅之间也有一道门,那也是全自动的?” “不是。套间里的门倘若设全自动锁反而不方便了,所以是semi-auto(半自动锁——译者注)。” “‘semi-auto’?” 因为不断地出现英语,内田噤口无言。 “门把手上有一个按钮,按一下按钮后关上,就处于和自动式门同样的状态。” “嘿嘿!就是说,按了按钮后关上房门,从卧室一侧可以打开,但从客厅一侧没有钥匙就无法打开吧。” “是的。” “那叫内室门吧,确实关上了吗?” “关上了。要用我们专用的楼面通用钥匙才能打开后进去。” “房间门,就是客厅外的门,和内室门,用同一把钥匙能打开吗?” “能打开。可以这么说。”文子一直回答得口齿伶俐,这时有些含混其辞了。 “可以这么说?” 内田的眼睛发出光来。 “这么说,是因为内室门虽然也是用同一把钥匙打开,但钥匙的旋转方法不一样。普通钥匙插入钥匙孔以后是向右旋转,但内室门是向左旋转,转到底后稍稍往里一推,再向右旋转才能打开。” “嘿嘿!开锁还有这种开法?内室门的锁都是这样的吗?” “住套间的都是重要客人……当然所有的客人都很重要……尤其来的都是一些重要的客人,所以套间的内室门全都是这样。不过很少有客人将内室门锁上的,只有外面那道房门很重要。” “社长是一个很谨慎的人吧?” “是的,非常谨慎。睡觉前总是将内室门也锁上。” “是吗?钥匙的旋转方法,你们告诉客人吗?” “没有。有的客人很小心,睡觉时只要锁上,没什么不方便的。很少有客人将钥匙忘在卧室里从客厅误将门关上后进不了卧室的。倘若遇上这种情况,我们就用楼面通用钥匙帮着打开,因此没什么特别的不方便。” 客人不熟悉内室门的使用方法,这就更证明凶手是熟悉内部情况的人。三名搜查员不由互视了一眼。 “明白了。这么说,吉野君,你在发现社长被杀之前,要打开内室门和房门两道门吧?” 文子嘴角颤抖着点点头。这个提问,也许是让她回想起了那一恐怖的瞬间。 “那么,除你之外,还有谁拥有这间房间的备用钥匙?” “你是问sparekry(备用钥匙——译者注)吗?” 在宾馆里工作的人常常在话里夹带着英语,令人听而生畏,但也许是因为服务性行业的人特别机灵,或是先遣搜查班已经作过调查的缘故,文子回答得颇得要领。 “各房间的sparekry都分别保管在总服务台,另外还有能打开整个旅馆所有房门的万能钥匙,这由总经理保管。再有就是楼面通用钥匙,在我们领班手里,只能打开规定楼面的房间。” “这么说起来,能打开各房间的钥匙有四把,除了交给客人的专用钥匙(房间钥匙)之外,总服务台一把,总经理一把,各楼面领班一把?” 吉野文子使劲地点点头。 “其他钥匙绝对没有了吗?” “据我所知,已经没有了。” 文子的口气是肯定的。 “那么,你现在拿着的楼面通用钥匙,昨天晚上是谁保管的?” “昨天晚上6点上夜班时,晚班的领班交给我以后,我就一直挂在脖子上。” 文子示意了一下像项链般挂在脖子上的、用粗银链栓着的楼面通用钥匙。 “你的部下没有向你借过吗?” “要用楼面通用钥匙时,领班必须到场,虽然有的领班不负责,会把钥匙借给部下,但我决不会借给别人的。” 文子挺起胸自负地说道。 “正因为有你这样细心的人,住在旅馆里才能安心吧!不过,上夜班一点也不瞌睡吗?” “工作结束后瞌睡两三个小时是允许的。” “睡在哪里?” “各楼面的服务员休息处都设有值班用的床。” “你昨天晚上也稍微瞌睡了一会儿吧?” “是的。凌晨3点左右时起,睡了最多两个小时,因为昨夜工作结束得早。” 文子脱口而出,但随即便悟察到内田提问的真正含义,于是稍稍改变了语气。 “不过,睡觉时钥匙也不离身的。说是睡觉,也只是上班时打一会儿瞌睡,神经很紧张的。倘若有动静马上就知道了。而且我们旅馆的服务员中没有那种想要偷楼面通用钥匙的行为不轨者,至少在我们三十四层楼是这样。” 文子的口气渐渐地带着抵触的情绪。内田苦笑着哄劝道: “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以后还要找文子进一步了解情况,惹恼她就不好办了。 “你还没有休息就打搅你,很对不起。顺便再请教你一个问题,你在3点钟睡觉之前,看见有人去社长房间吗?” 村川警部插嘴道。平贺主动地承担起记录的角色。 “没有看见。我觉得多半不会有人去!” “多半?” “各楼面的服务台都在电梯的边上,3401号房间在a栋走廊里,从服务台的位置看不见3401号房间。” 护城河旅馆的结构很独特,以电梯为中心像三条箭似地向三个方向延伸出a、b、c三条走廊,使所有的房间都朝着外侧。(插图2) 村川警部点点头表示理解。他事先看过略图,知道旅馆的结构。据略图显示,从楼面服务台望去只能看到c走廊,a和b两条走廊正处视线的死角。 “不过,客人从电梯里出来,能看见吧?” “这能看见,但除了c走廊之外,客人进几号房间就不知道了。反正光34层楼就有70多套客房,而且钥匙都是在总服务台领取的。” 文子用游移的目光望着村川,眼睛里微微布着血丝,因夜班和事件引起的紧张,一副极其疲惫的模样。不能将她留得时间太长。 “而且……”女服务员忽然想起似地说道。 “社长睡觉前要服安眠药,所以晚上不会见客。” 这一早晚要提到的问题,被她脱口而出,村川不禁自喜。 “社长睡不好觉吗?” “一旦睡着了就睡得很沉,不过开始时有些难以入睡。” “你知道他昨天夜里几点服药的?” “不知道。我没看见他服药。但是他总是在9点左右睡觉,所以会是8点半左右吧?” 异戊巴比妥制剂是一种阿米妥类的安眠药。虽然不知道久住服用了多少药量,但倘若是8点半左右服药,那么凌晨1点至2点,恐怕是睡得最沉的时候。 “你记得最后进社长房间的是谁?我是说社长活着的时候。” “这……大概就是我!” 文子稍稍踌躇着说道。 “是你?” “是7点40分左右吧,3401室要求服务,是我去的。因为社长房间的事情不能马虎,所以全都由领班亲自去做。” “要求服务?是久住社长要求你的?” “不是。是秘书有坂冬子打电话给我的,要葡萄汁。” 在座的人谁都没有察觉到,这时候平贺的眉毛颤动了一下。 “是社长喝吗?” “不!是有坂秘书要喝。” “这么说来,在你走后,叫有坂秘书不是还留着吗?” “没有。有坂君说省得我为了取杯子再来跑一趟,当场就喝了以后,和我一起离开房间的。” “嘿!你也一起走的。那么,正确地讲,社长活着时最后接触到的,就是你和有坂秘书两个人-!” “是的。倘若我们后面没有人进去的话。” 村川忍着没有说出“以后进来的人就是凶手”这句话来,继续说道: “你和有坂秘书一起离开房间时,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 “7点50分。”文子毫不思索地答道。 “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有坂君的手表停了,她问我时间的。” “问你时间……” 村川的目光稍稍迟疑了一下。 “你的手表时间准吗?” “准的。早晨要为社长房间提供服务,7点钟报时时核对过,只快30秒钟。” “难怪!”村川点点头。 “你还没有休息过,真太对不起了。还想请教一下,你们离开房间时,有坂秘书将3401号房间的钥匙带走了吗?” 在场的搜查员都将眼光盯视着吉野文子的脸。这个提问非常关键。倘若有坂带走了钥匙,她自己就有凶手或同案犯的嫌疑。 有坂冬子自己或凶手从她这里拿到3401室钥匙后偷偷潜入房间,实施杀人后将钥匙留在屋内逃走,房门是全自动的,所以便形成了全封闭的空间。 “没有将钥匙带走。” 不料,文子甚至有些残酷地予以否认了。 “钥匙的确留在房间里,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我记得很清楚,有坂小姐要我把汽水放在茶几上时,正好将手指着钥匙。” “那真的是3401室的钥匙吗?” 旅馆里的钥匙牌都是统一的,所以有可能会看错。 “绝对是3401室的,是我亲眼看见的!” 文子的口气充满着自信。 “但是,钥匙应该放在卧室里的枕头边呀!” “社长有个奇怪的习惯,随身物品都必须放在固定的位置上才能睡得安稳。不要说房间里的家具和设备,就连手表、眼镜之类的私人物品,放置的位置都是固定的。钥匙固定放在床头柜上,所以我想他在睡觉前会自己带过去的。” “嘿!还有那样的习惯?不过,你是第一个发现案件的人,那些东西都在固定的位置上吗?” “是的。最先赶到的警察让我去看,我证实过了。凡是我知道的,都在固定的位置上。” “没有东西遗失吗?” “我没有特别留意。” “有坂秘书已经上班了吧。” 村川警部窥视了一眼手表。上午9点半刚过。 “昨夜一起离开社长房间时,有坂君很高兴,说好久没有休息,今天可以请休假了。” “休假?真不凑巧,你知道她的住处吗?” “我不太清楚,我记得她说过,是在练马一带。你去人事课问一下就清楚了。” “内田君,你查找一下有坂秘书的地址,马上去一趟。山田君也一起去。” 村川警部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口气。山田也是村川组的一员。平贺刑警颤动着嘴唇想要说什么,但又强压了下去。刑警部长内田走后,村川又转向吉野文子。 “你和有坂君一起离开3401室时,房门是谁关的?” “是有坂君。” “房门锁上吗?” 这个问题也很重要。因为倘若房门只是合拢而没有锁上,那么凶手没有钥匙也能轻而易举地闯进房间。 “当然锁上的!是不是锁上,听声音就能知道。我的确听到自动上锁的声音,没错。” 女服务员的否认又一次抹去了对冬子的嫌疑。冬子再怎么可疑,也不敢冒这种让旁人一眼就看破的险。 警部改变了话题。 “我提一个奇怪的问题,社长习惯用哪只手?” “什么?” “就是说,他哪只手灵巧,是右撇子还是左撇子?” “我没有特别留神,记得是右撇子。对了!确实是右撇子。记得有一次右手手指受伤时,他说好使的手坏了真让人为难。” 这便证实了内田的推测是正确的。 “昨夜谁和你一起上夜班的?” “三名房间服务员。” “有女服务员吗?” “按规定,除了干部之外,女服务员是不能上夜班。” “那些男服务员已经回家了吗?” “没有。出了这件事,总经理说,没有得到许可,谁都不要离开公司。” “那么,接下来请你去招呼一声,你可以回去了。你还没有休息就把你留到现在,很抱歉。以后有事,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协助。” 文子鞠了一躬走出了房间。确认她已经走远了以后,村川说道: “这个服务员的话,看来可以相信。” 平贺点点头。于是,凶手用房间钥匙和楼面通用钥匙作案的可能性被消除了。 “现在看来,凶手用的是总经理手里的万能钥匙或总服务台的备用钥匙。” “你是指没有其他的备用钥匙吧。” 村川警部非常谨慎。 “凶手会用某一把备用钥匙用蜡或橡皮做模型再配一把。没有那种可能吗?” 平贺将忽然涌现在头脑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有可能。现在桑田他们正在找总经理,这事早晚会清楚的。” 村川说道。这时,门铃响了。估计是男服务员们来了。 (三)万能钥匙 总经理办公室设在总服务台的后面。推开用英语写着“private(职员专用。意为“闲人莫入”——译者注)”的铁门就是办公室。里面许多男女职员正在忙碌地工作着。此起彼落的电话铃声、打字机和电脑发出的轻脆的金属声、杂乱的讲话声,像突然涌起的尘埃似地向来访者迎面扑来。 四面不加粉饰的白墙上没有一扇窗户。井然有序的铁桌、铁柜表明这里重视的是效率而不是人的感情。与大厅和走廊那里的高雅气氛相比,这里颇煞风景,简直让人怀疑竟会是在同一家旅馆里。而且有着一种与报刊编辑部以及警察最熟悉的刑警办公室的凌乱截然不同的气氛。 随便找了个职员去向总经理通报时,村川组的桑田和小林两名刑警才感觉到,那里有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这种沉闷的感觉不仅仅来自没有窗户这一全封闭房间的环境所致,还来自职员们在工作时常常顾忌着他人目光的神态。 这里只是将“客人的满足”作为主要商品的旅馆而已。 不久,出现一个秘书模样的年轻女人,带着两名刑警向办公室的深处走去。 跟随着年轻女人走进挂着同样用英文写着“managerroom(总经理室——译者注)”招牌的铁门时,与客厅相同的优雅气氛重又出现。 “你们辛苦了。” 总经理一边递过用烫金字印着“井口道太郎”和社标的名片,一边用服务性行业老法师特有的、经过训练的笑脸,请两位刑警在椅子上坐下。 他身材魁梧,年龄约莫五十岁。在他那从容的态度里,除了服务业者特有的虚伪之外,能让人感觉到励精图治的自信,但同时也表现出兵来将挡的架势。桑田刑警对久住社长的不测变故简单地表示了哀悼之意后,便单刀直入毫不隐晦。 “对不起,总经理有整个旅馆通用的备用钥匙吧?” 问题是找到闯入房间的人以后紧接着就是逮捕凶手。同时,调查总是从对方容易交谈的焦点入手。 “钥匙,白天是我保管,晚上由总值班保管。” “准确的时间划分是怎么样的?” “夜间总值班的上班时间从晚上6点到第二天早晨9点,所以我每天早晨上班时接过钥匙,并要听取他的业务汇报,晚上下班时再将钥匙送过去。” “昨天晚上是几点移交的?” “昨天我下班得比较早。对了,记得是6点半左右。” “很抱歉,我们是例行公事,昨夜你是怎么过的?” “哈哈!是现场不在证明吧?嘿!我是万能钥匙的保管者之一,这也是不得已的。我下班后直接回家,洗澡、吃饭,看书看到11点后就睡了。对了!我读的是约翰-迪克森-卡尔(johndicksoncarr,1906-美国推理小说家,笔名卡尔迪克森,擅长写密室杀人案的推理侦破小说,代表作《夜行》——译者注)的密室故事。” 总经理井口露出挪揄的笑容。 “那个总值班叫什么名字?” “有两个人,昨天晚上的叫大仓。” “我们谈完以后,你能把他找来吧。” 与事件有关的人员自然全都被先遣搜查班留下了。 “客房钥匙,旁人能做模型后再配一把备用吗?” “只要在我们旅馆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们的锁是美国制造的哥伦比圆筒销子锁,每把高达七万日元,制作精良。备用钥匙只能让制造商来配,而且必须要有销子锁的正当所有人提出的申请,不是旁人能配的那种劣质锁。” “那么,制作商那里有钥匙购买者的名单吗?” “有的。钥匙上都标有号码,号码和购买者的名字都要登录。” “以前3401号房间有没有客人将钥匙带走的?” “客人中有的人很好奇,专门收集旅馆的钥匙,但唯独3401号房间不用为此担心,因为那套房间自旅馆开业时起,就一直是社长专用房间,不向外借宿。” 桑田刑警一停止问话,一直在边上记录着总经理谈话要点的小林刑警抬起头来。 “我问一句不太妥当的话,总经理有没有感觉到有人对久住社长怀有怨恨呢?” “这……管理的家业好歹也这么大,因此所处的人际关系也非常复杂,我们无法猜度。但是,那毕竟都是业务往来,我想其性质还不至于导致凶残的犯罪。” 井口的回答小心翼翼,滴水不漏。但是,业务上的纠葛完全可以引发杀人的动机,何况久住作为实业界的大人物,生活在争权夺利的漩涡之中。不难推测,他的存在,会关系到许多人的利益。恨得想将久住杀死的决不在少数。眼下井口自己兴许也是其中一人。他的答话肯定也充分地计算了自己的处境。 “社长的变故会影响到与科林顿的业务合作吗?” 小林刑警触及到目前久住牵头的最大的业务问题。 “也许不会马上反映出来,但董事中持反对意见的也很多。” “你是说,现在还无法预测?” “这……” 井口突然含混其辞起来。 “总经理自己对这次合作有什么看法?” 刚才接到过井口的名片。小林刑警侧目朝名片上“董事”的头衔瞥了一眼,问道。 “社长生前的想法,我是赞成的,但我这样的人无足轻重……” 井口的回答仍然吞吞吐吐。 “倘若这次合作事项不成功的话,谁能获利?” “倘若那样,京滨地区同行业的人都会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么说,业界是反对的-?” “在经营政策上来说,这是私事,所以没有公开反对,但内心里都很惶然。” 从井口身上不会有再多的线索。两人接着又见了夜间总值班大仓,但只是证实万能钥匙是由他亲自送到日本银行的金库里保管起来的。于是,利用万能钥匙作案的可能性也被否定了。 (四)总颀务台备用钥匙 在总服务台钥匙柜的背后,村川组的荒井和内藤两名刑警,见到了昨晚总服务台的夜班负责人、叫梅村的领班。正值早晨出门时间,总服务台里因旅馆查账的机械金属声、客房通知出发的内部电话铃声等一片喧哗。这也许是旅馆里最忙碌的时间。 社长去世的消息除了有关者之外还没有公开。看到这个应该称之为“服务批发工场”的大型宾馆清晨忙碌得如此井井有条,好像无论多么大的人物,充其量只是一个人的死,这类事变对一个组织的生存毛发无损。组织既是人创造的,又超越人。 如今,这家巨型宾馆虽然失去了主人,但它的脉搏跳动得与主人活着时一样,甚至比那时更有生气。 两名刑警感到自己接触到了组织无情的一面。但是,现在不是追怀那种伤感的时候。他们必须追查那个比组织更残忍的凶手。荒井先发制人道: “事件的大致情况,你已经知道了吧,所以我就直言不讳了。听说客房的备用钥匙都保管在总服务台,3401室的钥匙在吗?” “在。在这里。” 梅村看来对此有所准备,指了指数字式锁柜。 “钥匙箱里的,是要交给住宿客人的房间钥匙,备用钥匙统一保管在这个锁柜里。” 梅村一边说着,一边转动着数字打开锁柜。里面有两千套客房的备用钥匙,按各个楼面区分井然有序地悬挂着。梅村手指的那一把,正是3401号房间的钥匙。 “这个锁柜的密码还有谁知道?” “主任以上的干部,昨夜只有会计主任和我两个人。” “锁柜里面只放钥匙?” “还放着平时用的二十万元会计备用金。” 梅村指了指钥匙箱上层架子里的手提保险箱。 “在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这段时间里,这锁柜打开过吗?” “没有。平时夜里总要打开两三次,昨夜没有人丢钥匙,会计手上还有备用金,所以一次也没有打开过。” “可是,你不在时,会不会有人去打开?” “即便有人打开过,必须来向我报告。钥匙关系到客人生命财产的安全,所以本旅馆对钥匙的保管倍加小心。” “会不会有人有机会知道了密码,等大家熟睡后偷偷打开?” “昨夜值班的人都留下了,所以你们去调查一下就会清楚。在我们这样大的宾馆里,总服务台整个晚上都不断人。总服务台和收款处,男服务员都轮流不睡觉,所以要将备用钥匙偷走,以后再悄悄地放回原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昨天晚上轮到我不睡觉,我几乎没有离开过锁柜。” 梅村眨巴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来他是一个忠于职守的人。也许他真的始终没睡,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尤其是今天凌晨1点到2点的情况怎么样?” “这段时间,对总服务台值夜班的人来说,只是天刚黑呀!倘若是客房数不到四五百套的中小型旅馆,则是另外一回事,但客房数高达两千套,工作决不可能在凌晨4点之前结束的。大家都没有打瞌睡。而且值得庆幸的是,最近尽管是淡季,客人也不见少,总服务台每天都忙不得暇。” 梅村流露出一流宾馆服务员的自豪和对高强度工作的畏惧。的确,倘若提到具有两千套客房的巨型宾馆,用通常中小型旅馆的概念是行不通的。尤其是最近兴起的旅游热潮,以前被称为“二、八月份淡季”这一城市旅馆冬夏闲季的概念渐渐淡化,京滨地区的旅馆保持着常年超过90%住房率的世界最高记录。 说90%,这家宾馆就是有一千八百套客房订出。从人数来讲到底是多少?总服务台每天要接送这么多客人,工作量的确非同一般。 荒井刑警亲眼目睹此刻旅馆出发高峰时总服务台的繁忙景象,所以才能够切身地体会到梅村说话的含义。四周服务员接待客人时的言行举止仿佛都受过严格的训练,有一定的规范。故且不论这样做是否妥当,但大型宾馆无一例外都要采用这样的接客方式。 荒井克制着对这陌生领域的无限感慨,继续问道: “那么,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有客人拜访3401号房间吗?” “这我无法作肯定回答。我这么说,是因为有的来访者不通过服务台直接到房间里去的。至少总服务台没有接待过找社长的客人。” “进房间可以不通过总服务台吗?” “原则上要通过我们,但来访者随便走进房间,我们防不胜防。总之,客人进进出出很多,所以无法分清是住宿客人还是来访者。” “打电话呢?” “电话不作记录,所以很难查清。这事你们接着可以找总机问一下,也许会有人记得。总服务台没有接到过任何打给社长的电话。客房要打电话都可以直接拨号,电话计数器会记录通话次数,昨夜社长房间的次数是零。” 昨夜上夜班的人都还没有回家。与梅村结束谈话以后,两名刑警又依次向昨夜值班的人进行了解,但全都是证实梅村的话,没有出现新的线索。打了总机,结果亦然。为了谨慎,还见了昨夜到今晨担任房间检查的警卫人员,据说也没有任何异常。于是,对大堂备用钥匙的怀疑也消失了。 第三章 双重密室 1 有坂冬子的家住在练马区贯井町。汽车在目白街道上向西行驶,在中村桥跟前穿过西武线的交差口,到稠密的房屋之间像沙漠那样出现稀朗的田地时再向左拐去。 旅馆里负责人事的人画的地图比例正确、简洁清楚,所以有坂冬子的家一下子就找到了。这是面向白领的小巧住宅。院子大约有二十坪大,四周围着低矮的石墙。院子里铺着草坪,也许是体现主人的情趣,花草、石块、水池错落有致,配置得十分精巧。 虽然这种小住宅随处可见,但对与老夫人、三个孩子一起挤在新村两套间房子里生活的内田刑警来讲,这房子便显得格外优雅。或许是刚刚离开杀人现场的缘故,才产生了这样的感觉。从冷气中出来,更觉暑热难挡汗水淋漓。他站在大门外一边抹着脖子上的汗水,一边按着门铃。出来一个年轻女子,身着真丝套装,显得非常爽滑的。她好像正要外出。 两名刑警顿时悟察到这位女子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你是有坂冬子君吧?” 内田刑警试问道。不出所料,对方点点头。这是一个丰满柔媚的女人。 “你要出门的时候打搅你,真对不起,我们不会耽误你更多的时间,有些事我们想打听一下。我们是……” 内田出示警察证件说道。 “是怎么回事?” 冬子的脸上掠过畏惧的神色。她好像还不知道久住社长被杀的事。此事既没有向新闻界透露,旅馆方面除了有关者之外也还没有公开,所以只要旅馆那里没有人与她联络,有坂冬子就不可能知道。 “开门见山吧。有坂君,你昨天是几点下班的?” “我记得是傍晚7点50分左右,出了什么事?” “下班后马上就回家了,还是去了哪里?” 内田刑警咄咄逼人,态度相当强硬,与和吉野文子交谈时截然不同。因为内田认为,这种方法对有坂冬子最有效。 “这……这里讲话有些不方便。”冬子顾忌着屋子里面。 “冬子,你有客人吗?请到里面来坐吧。” 里面传来像是母亲的声音。 “不用了,我们要出去一下。”冬子赶忙对着里面说道。 “呃!刚回来又要出去了?不要太累了!” 听声音母亲眼看就要从里面出来,冬子用紧张的神色催警察快走。 以为她要外出,原来是刚回到家里。现在上午10点钟还不到,所以估计她很早就出门了,从装束推测不会是近地方。年轻女人休假日上午10点钟以前盛装外出后已经回家,这到底是什么类型的事情呢?—— 难道有坂冬子昨夜在外面过夜了?——这时,内田的心里萌发出这样的疑问。疑问瞬间就变成了确信。 也许她以秘书这个职业为幌子,瞒着家人在外面随心所欲。正当她陶醉于胡作非为之时,她的老板被杀了—— 这个女人,想不到是只狐狸精!—— 内田为冬子的矜持刚刚松弛下来的心又收紧了。内田他们跟着冬子走进了中村桥附近的小茶店里。来不及等到果子汁送来,内田便急不可待地问: “有坂君,你昨天夜里没有回家吧?” 冬子的脸旋即紧张得像被刀顶着一样。 “果真如此?那么请问,昨夜你住在哪里了?” “我……在朋友家里。” 冬子低俯着脸支支吾吾地说道。 “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内田紧接着问。 “我为什么一定要说?” 冬子终于抬起头回绝道,年轻的山田刑警露出游移的目光。他是村川班年龄最小的刑警。 “不告诉你,你早晚也会知道的。你现在与一起重大案件有牵连。说实话对你有好处。” 内田措辞谨慎。如今这社会,说话稍不留神,刑警就会因胁迫罪受到起诉。 “你说的重大案件,是什么事?” “告诉你吧,久住社长昨夜被人杀了?” 有坂冬子的脸顿时抽搐了一下。两名刑警犀利地审视着她的面颊。但是,女人脸上掠过的惊愕不像是虚假的。山田刑警说着事件的概要,内田观察着冬子的表情,心想倘若这是演技,这女人何以了得! 既没有哭泣也没有夸张的举止。最初的惊愕过后沉浸在悲痛之中保持着一定的节制。这种痛楚的方法,与失去宠爱自己的老板后产生的哀伤是相称的。 “因此,你和社长分手的时间,和在哪里过夜,就显得特别重要。” 山田刑警将案件的概要解释完以后,内田重又叮嘱道。冬子微微点头。 “我明白了。我说,我昨夜是和一个人在一家旅馆里过的。” 冬子的脸因害羞而泛起红晕。对于未婚的年轻女子来说,坦白这样的隐私,就如同将自己的裸身暴露在众人的面前。 “光说‘一个人’、‘一家旅馆’,就等于什么也没说。” 内田刑警毫不顾及女人的羞愧紧逼着问。其实,她的话对搜查员来说什么价值也没有。 “说吧。在哪家旅馆?和你在一起的人叫什么名字?” “这……” 冬子的目光向上扬了一下。 “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你。你们要调查,随你们的便!” 刑警们仿佛遇到了一个软钉子,这个女人有着与外表不同的刚毅。要化解她的刚硬,还需要时间和忍耐。 内田从女人的目光中得到这样的领悟。这也是多年的经验所致。 2 “必须监视有坂冬子。我先把山田君留在她家的附近了。” 内田返回护城河旅馆,向村川警部汇报后补充道。负责调查总经理和总服务台有关者的刑警们,都聚在旅馆方面专门为他们安排(不知旅馆方面是否愿意)的房间里。这里现在成了搜查本部办公室。 “这样处理很恰当。我们经过调查,得知总经理的万能钥匙和总服务台的备用钥匙,昨天晚上都在固定的位置上没有动过。” 以村川警部为主,全体警员的表情都异常紧张。 “原来如此!” 屋内的紧张气氛立刻就感染了内田。他已经听出村川话里所包含着的重大含义。 “是的。倘若将3401室原配钥匙、领班的楼面通用钥匙、总经理的万能钥匙、总服务台的备用钥匙按顺序称为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把钥匙,利用后面三把钥匙的可能完全排除了。于是,从现在得到的线索来判断,只有第一把钥匙还有一丝可能。这种可能分为两点,一是凶手敲门,被害者自己开门,一是同案犯敲门,诱使被害者开门,趁被害者不注意时将钥匙盗走交给凶手。” “我觉得前面说的可能性有些牵强。” 小林刑警发表不同意见。小林是仅次于内田的老刑警,搜查一课有名的“理论派”。 “你说说看!” “首先从尸体状况来推测,被害者不可能听到凶手或同案犯的敲门声后走到客厅外面的房门再走回去,而且这时被害者不知道来访者即凶手有杀机,当着来访者的面钻进被窝里是不合情理的。据我向旅馆职员了解,据说久住社长非常讲究仪表。那么,茶几上明明放着洗熨好的宽睡衣,却穿着皱叠不堪的薄睡衣将客人迎进屋,我觉得很奇怪,因为宽睡衣好像没有动过。” “的确如此。但是,假如那个来访者是久住社长非常熟悉的女人,这会怎么样呢?而且可以看作是与社长交情颇深的女人。将那样的女人接进屋来,男人用不着像平时那样衣冠端正吧?当女人在做化妆之类的事情时,男人先躺在床上也很正常吧,心里还在雀跃呢。” 村川原想开个玩笑,但在座的人没人能笑出来。 “但是,在打开房门之前,不可能知道来访者是谁,当然就要穿宽睡衣。”小林始终不忘宽睡衣。 “两人之间可以事先约定门铃如何按,就像我们在自己家里常做的那样。” 村川说得没错。但若那样,从第一把钥匙引发的两种可能性,都与“女人”有关,而且目前与那个女人距离最近的人,就是有坂冬子。 久住和冬子的关系到什么程度?这在以后的调查中会见分晓,但眼下确凿无疑的,至少是社长与得宠的秘书这种关系。即便没有性关系,估计也已经相当接近。可以认为,有坂冬子在吉野文子的面前装作离开3401室,与文子分手后又通过非常楼梯返回房间,即便事先没有与久住约好,见讨人喜欢的漂亮秘书夜间来访,久住也会迫不及待地打开房门的。 即便有坂冬子不是凶手,但她耍花招让久住睡下后偷走钥匙也是轻而易举的。久住的枕边有安眠药,可见不需要花费多大的心机。也许还口对口地让久住服药了,根据解剖,这早晚会水落石出的。性欲衰竭的老人只要这点“恩惠”就会欣喜若狂的。 能打开3401室的四把钥匙中,现在三把钥匙已经被否定,从所处的地位来看,剩下的第一把钥匙最唾手可得的,只有有坂冬子。而且,她只说昨夜“和一个人在一家旅馆里过夜”,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村川表扬内田处理得当,就是为此。 “会开到这里吧。接下来调查有坂冬子。只是从现场来推测,凶手十分冷静,非女人所为。有坂背后一定有男人。先从有坂的身边查出‘在一家旅馆里幽会的一个男人’那个家伙!” 在座的人都意气昂扬地站起来,仿佛训练有素的猎犬在主人的一声号令之下一起扑向野兽。在座的人……不!只有一人例外。就是平贺刑警。 房间里的人都跑了出去。只有平贺蜷缩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若在平时,他早就行动了。 “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村川责怪道。 “是的……不!” 平贺不置可否地答道,依然蹲在那里。 “到底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就躺一会儿。” “不要紧,没什么事的。” 平贺咧着嘴堆出笑容站起身来。村川没有再多的过问,心想一定是连日来连续作战(治安值班期间小案件的侦查也很多)过累,身体一下子适应不过来。只要本人说不要紧并站了起来,即便有些不舒服,年轻人在工作中体力会得到恢复。 村川警部没有想得太多。但是,平贺站起身来以后仍然扭扭捏捏的,失去了往日的麻利劲儿。 他心事重重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呆滞。 “平贺君,你有什么事想对我说啊?” 准有什么难言之苦衷。平贺从刚才起就心神不定,村川便催促道。 “是……其实……” 平贺果然开口道,但内心里仿佛充满着踌躇和压抑,便又吞吞吐吐起来。 “你说吧!这里就我们两个人。”言外之意,即便对你不利,我也绝不会对别人说——村川的细微体察谆谆诱导,打消了平贺的顾虑。 “股长。” 平贺沮丧地开口道。他没有察觉到,这声音酷似嫌疑人招供之前的语调。 “有坂冬子在旅馆幽会的那个男人,不必去找了!” 为什么?——村川用目光催他讲下去。 “其实……”平贺的喉结像咽下什么东西似地蠕动着。 “因为那个男人……就是我!” “是你?……你就是在旅馆里幽会的人?” 村川的表情仿佛还没有听懂。有坂是嫌疑人,平贺是刑警,他还无法将两者连结起来。 “有坂冬子是清白的,她在旅馆里幽会的男人是我。” “你说什么?” 村川目瞪口呆。他终于理解平贺的话里所隐含着的意思。 “她说的‘一个人’就是我。股长,昨天夜里我把联络地点设在东都饭店,其实就是在那里和有坂约会。” 一旦开口便毫无顾虑了。平贺越说压抑着自己的心理负担越轻,舌头也变得润滑起来。 “你给我详细讲讲吧!” 村川好不容易克制着最初的惊愕说道。同时,他想起昨天日班下班问平贺联络地点时,还挪揄说:是去豪华高级的地方啊! “有坂冬子是我的未婚妻。昨夜我们在东都饭店里一直在一起。” “这事是真的?” 见部下突然说出离奇的话来,村川盯视着部下的眼睛。 “是真的。我原来想这几天向股长汇报的。” 昭和23年以前,警察在结婚时,根据“警察训律”必须得到直属上司的许可。这条规定在昭和23年2月的“警察须知”中被取消,以后警察结婚完全自由。但警察是法律的维护者,由于职业关系,与有前科的人或妓女结婚被视为不受欢迎。因此,作为一种风气,向上司申请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两年前,平贺团一起案件的调查去走访护城河旅馆时,最先接待他的就是当时在总服务台当礼仪小姐的有坂冬子。 有坂冬子为人温和,平贺对她一见钟情。在他的主动进攻下,两人开始交往。此后事隔两年多,平贺仍没有向村川汇报,是因为一直没有得到过冬子任何明确的承诺。“未婚妻”是平贺信口说的,交往时间越长,男人的热情越高。如今对平贺来说,除了冬子之外,他不会考虑其他女性。 在他眼里,有坂冬子是至高无上的。一想到与她共渡生涯白头到头,平贺就会幸福得飘飘然起来。 然而,女人的态度总是很暧昧,但也不像是讨厌平贺。 “我爱你,但对女人来说,结婚就是一次巨大的赌博呀!我还没有下决心将自己赌在你的身上。” 冬子的话里总是含着这样的潜台词,对他的约会,每三次中大约答应一次,而且一边眼看就要将一切都献给他,一边却除了嘴唇,决不会给他再多的东西。 他常常想是不是应该靠体力来强行得到她。他心想,女人的犹豫是由处女的害羞产生的痴态,内心里是向往着自己的。 但是,与“男人”相比,平贺更多地意识到自己的职业。 他无法冲破若是普通男人不用花费多大努力就能冲破的最后防线,但不知刮得是什么风,昨夜女人已经主动将一切都献到男人的面前。那真的是刮了什么风吗?按两年来交往的习惯,就是昨夜的幽会,平贺打算最多也只是和女人平静的渡过。而且事实正是如此,吃饭、喝茶、平静地交谈——像初恋情人那样忠实地遵守着固定的跑道。至少约会的前半部分是这样—— 平贺的工作十分忙碌,倘若每月有一两次与冬子相见的机会就心满意足了。与钟爱的女人交往长达两年,如今还保持着刚认识时的状态毫无进展,平贺无法克制自己精力上的浪费和焦灼的念头,同时与冬子在一起的短瞬时刻(纵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对为工作奔忙身心极其疲惫的平贺来说,也是一种调节。 正因为如此,他虽然估计到昨夜的约会和以前一样不会有什么进展,但赴约时依然为与女人的平静交谈和分手时的接吻心里雀跃着。他没有再多的奢望。但是……“昨夜”的情景,平贺依然历历在目,他能够温馨地回忆起任何细节。 在他的身体底下,他看见的是明眸皓齿的女人沉浸在爱意之中,蓬松而凌乱的乌发,圆润泛蔷薇色的颈脖,显得十分妖媚动人,再往下看便是丰腴的肉体义无反顾地为他而打开,柔情绰态体貌丰盈,十分冶艳。 敞开着窗帘的大玻璃墙上,映现着华丽却带着哀愁的夏夜。夜深后,窗外繁华的灯光变得格外寥落,但从高层旅馆的房间里望去,却仿佛是镶嵌着无数价值连城的宝石。 “嗳……” 冬子沉浸在做爱后的余韵里,不知何时微微地睁开眼睛,清澄的目光布满着血丝,不知是房间里粉红色灯光的映照,还是亢奋的情绪还未隐退。 “今天晚上,对我们来说,是值得纪念的一夜。” 平贺注视着冬子的眼睛想要证实她的内心深处,冬子躲避着他的目光,露出惘然的笑意。 “是啊。”平贺颇有同感地点点头。于是,冬子像撒娇的小动物那样将面颊靠在男人那厚实的胸脯上,若无其事地问道: “现在几点了?” 平贺一把抓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表,透过暗淡的灯光回答她的时间……正处在久住被杀那段时间里的中间。 因此,冬子不可能是凶手。平贺从来没有经历过男女之欢,不知道冬子奉献给他的是不是“第一次”。但是,他确信那是“第一次”。 她的“初夜”和老板被杀的巧合,加上她因此而成为重要嫌疑对象的不幸,平贺真的不知所措了。 平贺的职业是警察。冬子在受到内田的询问时没有说出平贺的名字,是因为她不愿意给他添麻烦。一个女人将要被立为可怕的杀人嫌疑对象时,却还想为“恋人”庇护。 平贺昨夜触摸了冬子身体上最珍贵的部分,现在他又仿佛感到自己的身上洋溢着她那无限的爱意。 只有自己能救冬子。而且,只有自己的帮助,才是坚如磐石的。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证明她不在现场,这是真正的坚不可摧的证明。 “将与有坂冬子在一起的时间,准确地讲一遍。”村川催促着。 “约好7点半在东都饭店的休息室里幽会,见面是在8点。此后到今晨7点半左右离开旅馆,我们一直在一起。” “你睡着时,她会不会偷偷地溜出旅馆?” “我们一直到3点时才睡下,只是黎明时打了一会盹儿。而且,我们睡的是双人床,倘若要悄悄起床,我马上就知道了。总之,她是我的未婚妻,我非常迷恋她,所以一直搂着她睡觉,反正溜走时要不让我感觉到是不可能的。” 平贺想起和冬子一起互享对方激情的那段时间。在餐厅里吃饭,10点左右进房间之后,开始了那段令人消魂的时间。冬子问时间,是第几次做爱以后? “凌晨1点30分”,倘若鉴定的死亡推定时间正确,那么正是在那段时间里,久住命归黄泉。 两套房间分别在两家同样巨型的旅馆里,一边是恋人之间在执著地做爱,一边却是凶残的杀手在用锋利的刀无情地扎入内脏的深处。人生真是叵测! 在那段时间之后,她还贪婪地迷恋着平贺,简直就像不让他睡觉似地。冬子向他表现的爱恋越是炽烈,便越是证明着她的无辜。 两人真的几乎没有睡,她从昨夜到今天早晨绝对不会去护城河旅馆。这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平贺觉得自己比谁都更清楚。只是,“对此十分清楚”这一事实,就将她的隐私暴露无遗,因此才强忍着没有说。但是,即便平贺以为瞒住了,对村川来说也如雷灌耳。 “你这家伙,在这种地方谈论你的风流韵事!” 为了缓和平贺的紧张情绪,村川故意用调侃的语气说道,但内心里却感到很困惑。一个嫌疑对象浮现在侦查线上,即便证明这个嫌疑对象不在现场的人可以是刑警(对嫌疑对象来说再也没有如此可靠的证明人),但问题在于两人的状态如何,这可以证实那种证明的可信程度。 两人是在旅馆里睡的。而且,作为证明人的一方是搜查一课的刑警。更糟的是这名刑警正处在治安值班期间,以备随时都可能发生的犯罪。证据即便有法律上的价值,按社会常识却行不通。 而且,村川另有一个困惑的原因。就是,倘若冬子是清白的,久住被杀就会变得不可能。村川决定首先面对最后的困惑。 “从竹桥的护城河旅馆到日比谷的东都饭店,再怎么快也要十分钟吧?” 平贺明白村川的意思。村川是在计算经吉野文子证明离开3401室之后到东都饭店与平贺幽会的这段时间里,能不能插入返回3401室偷出钥匙的时间。 “你和有坂冬子君见面,的确是8点吗?” 村川知道冬子是部下的未婚妻后,突然在冬子的名字后边加上了“君”字。 “确实的。是我先到,我在等着她时一直看着手表。对了!查一查总服务台的登记本就更准确了,上面用计时机打印着订房的时间。” 村川“嗯”了一声,扬起头望着天花板。 冬子是7点50分和吉野文子一起离开3401室的,8点和平贺会面。竹桥到日比谷之间用十分钟跑完,所以时间紧张得连拦出租汽车的时间都没有。 那段时间里绝对不会有那种返回久住房间、偷走钥匙交给凶手的工夫。 而且,要是当即返回,久住还没有睡下,她不可能当着久住狐疑的目光将钥匙偷走。据吉野文子所说,久住有可称“定位偏执症”的怪癖,倘若携身物品没有放在固定的位置上就睡不着觉。 他有如此习惯,即便将钥匙拿走,倘若睡觉前发现床头柜上的钥匙不见了,马上就会起疑心的。无论如何也要等他入睡以后才能对钥匙下手。 但是,纵然口对口地让久住服下安眠药后顺利睡着了,倘若不乘坐什么“定时往返机器(英国小说名:“thetimemachine”——译者注)”,晚上8点就不能在东都饭店和平贺见面—— 除了有坂之外,还有其他女人?眼下只能这样考虑—— “反正明天解剖结果会出来,到那时也许会有更详细的资料。” 村川冥思苦索着最后说道,他的嗓音里充满着沮丧。他知道性爱是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到的最隐密的部分,但那个对事业执著奋斗着的高龄老人,难道真会有好几个能在深夜请到旅馆客房里来的女人?这是无法想象的。 不管怎样,这在今后的调查中会找到答案的。 村川突然感到狼一样的饥饿。四把钥匙全部被否定,惟一浮现在侦查线上的嫌疑对象,自己的部下证明她不在现场。面对如此艰难的局面,唯独他的胃没有忘记向他提出忠告。 3 翌日下午,委托东大法学教研室进行的解剖鉴定出来了。鉴定结果如下: 一、死因 由刀刺中心脏产生的心脏损伤,以及引起的出血。胃内查出少量的巴比土酸盐类安眠药,但据推算,药量对死因没有影响。 二、死亡推断时间 昭和40x年7月22日凌晨1时至2时之间。 三、刺伤部位及程度 伤口与身体呈直角处于左侧第四肋骨间腔侧胸部,长2.6厘米,宽0.2厘米。伤口靠近身体中央一端为刀背,例胸部为刀刃。刀背处的伤口边缘有若干表皮脱落。伤口深12厘米,与心壁呈直角刺透心室,抵达左后肺。 四、凶器的种类及用法 是用刀尖极锋利的生鱼片菜刀模样的单刃刀器,自上而下笔直刺入。 五、尸体血型 a型。 4 “这起案件,大家来分析一下。” 村川警部说道。参加搜查会议的村川班刑警们显得极其疲劳和焦灼。在麦町署设置搜查本部已经有二十天了,侦破走进死胡同毫无进展。搜查一课由九个小组组成,每个小组设七八名刑警。治安值班实行轮流制。在案件发生时,当班的小组以主力参与侦破,但这是有“运气”的,有时还没有进入侦查程序就迅速破案,有时即便搜查员不分昼夜地四处奔跑,放弃节假日的休息,仍会走进迷宫里。 侦查一旦走入迷宫,冷言冷语便会迎面而来,而且人手会被每天发生的新案件不断抽走。侧目看着那些很晚才设立的其他案件的搜查本部为破案而举杯庆贺,会感到脸上无光,不得不打起精神奋力查找不知躲在哪里发出冷笑的凶手。尽管如此,能继续追查还不算丢脸。倘若案件还没有侦破就将搜查本部解散,那时的遗憾才真让搜查员们无地自容。 护城河旅馆凶杀案,看来正好是这一类骑虎难下的案件。 “我们把已经查找到的线索整理一下吧。”见没人主动发言,村川警部又开口说道。 “现场没有发现凶手的遗留物品,化验出来的指纹和掌纹全都是被害者和那个叫有坂的秘书,以及吉野文子的。其他如衣服纤维、血迹、发毛、唾液等能确定或查找凶手的线索什么也没有留下。即便没有死因鉴定,从尸体状况来看,显然是他杀。尽管大家都已经知道,但我还是来例举一下推定他杀的理由吧。第一,最重要的就是没有发现凶器。倘若是自杀,一般在尸体的附近都会发现凶器。自伤后再将凶器扔出窗外或藏到柜子里,这样的例子很罕见。伤口这么深,被害者片刻就会死亡,何况窗户是固定式的,无法开闭。不要说室内,就是现场周围一带都没有发现凶器。” “第二是手的位置。被害者是右撇子,但右手手掌朝上放在臀部下面。用刀自杀的人将用起来顺手的一只手放在身体底下,显然这不符合一般常识。” “第三是被害者的体位。想要自杀的人会采用最难用力的仰卧吗?” “第四是伤口深度。一名仰卧在床的七十多岁老人,能用刀扎入自己的体内、深度达到穿透心脏直达后肺吗?” “第五,观察被害者的伤口,与身体呈直角左偏,刀背朝着身体的中央,刀刃朝着侧胸部。用被害者的体位图谋自杀,握凶器时一般应该反过来,握时刀背朝着外侧。于是,被害者是右撇子,因此伤口的刀刃和刀背两端应该反过来。” “第六是毛毯和睡衣。自杀者无论使用多么锋利的刀器,都不会隔着衣服往身上刺。这起案件,尽管布料很薄,却是正经八百地穿好睡衣盖上毛毯,隔着两层布料往下扎。” “第七是致死手段。自杀手段中最便捷最常见的是服毒,其次是撞车、上吊、投水、吸煤气等,有这么多对高龄老人来说方便简易的自杀手段,却选择了最使人胆怯的刀器,这令人无法理解。” “何况,被害者的枕边放着药量足以致死的安眠药。奇怪的是,只要多服一些药量就能轻易死去,他却特地服用到有催眠效果便用可怕的刀器自伤。胆小的自杀者常常使用药物合用的方法,那是为了减轻死亡的痛苦。药物和煤气或上吊的组合很多,不会和刀器组合。万一说有,服药时间和刀刺心脏的时间必须很接近。” “第八,是从第七引伸出来的,从胃里检查出来的安眠药来看,被害者死亡时的睡眠深度如何,不是很明显,但药的种类是巴比土酸系的深度安眠药。由此可以确定,死亡推断时间正处熟睡的时候。熟睡着的人怎么能自杀?再说,即便药效已过醒来,但想自杀的人服用安眠药帮助入睡,这是无稽之谈。弄错药量少服药而没有死去,便用刀结果自己的性命,这样推测也可以,但经鉴定药量极小,推算下来远远没有达到致死的量。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被害者没有任何企图自杀的理由。马上就要与cic进行业务合作,这时恐怕是被害者最有生存价值的时候。以上所述大家都清楚,我只是重复一遍,但因为现场情况有疑点,所以我希望在进行案情讨论之前,先确定死者系他杀。” 村川用牛舌一般的厚舌头舔着厚上唇,往在座的人脸上打量了一番。 “我们先谈谈现场的情况。3401室的第一把钥匙在被害者枕边的床头柜上。能拿走这把钥匙、同时即便没有钥匙也能让被害者不产生任何怀疑亲自开门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有坂秘书,她是旅馆内部的人。经平贺刑警和吉野文子的证明,她不在现场。” “根据尸体解剖推断,被害者在受到凶手袭击时正熟睡着。假设是被凶手敲门或门铃声吵醒,从尸体的情况来判断,来访者必定关系相当密切,而且还是女人。根据此后的调查,得知无论旅馆内外,除了有坂秘书之外,被害者的周围没有这样的女人。从业务往来、亲属关系等情况来看,也没有出现可怀疑的人。房门和内室门都锁着,尤其是内室门,钥匙的旋转方式很复杂。由此推断,凶手是对内部情况很熟悉的人。同时,能打开3401室的第二、第三、第四把钥匙,已经证实在案发时都处于不能使用的状态。于是就产生了一个矛盾:凶手必须是内部的人,但眼下内部的人却又不是凶手。 “此外,3401室自开张起就一直由被害者专用,外部的人又不能事先将钥匙拿走,也不能偷按钥匙印配制备用钥匙,委托制造商制作备用钥匙也是不可能的。” “同时,现场除了房门和内室门以外没有别的出入口,窗户是固定式的,不能打开。即便能打开,在第三十四层的高楼外墙上,既没有攀手也没有踩脚处,上面旋转-望台像外伸的阳台一样支出着。也许是高级旅馆的隔音需要吧,顶棚、墙壁除了连老鼠也钻不过去的空调换气孔之外完全密封。” “是全封闭的房间啊!” 桑田刑警终于开口道。 “是的,而且是双重密室,凶手倘若是外部的人,即便弄到钥匙也无法打开内室门。” 面对只在推理小说才会出现的离奇凶案,在座的人与其说是困惑,还不如说都是一副不敢轻信这是事实的模样。 “但是,只要凶手是个大活人,就肯定会发现某处有着能进出这套房间的空间,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有发现。因此,根据已知的条件和资料,希望大家分析一下凶手可能进入的方法。” 村川一闭上嘴,屋内便笼罩着沉闷的静寂。当人们眼看就要忍受不住这种沉闷的气氛时,荒井刑警扬起目光,欲言而止。 村川摸摸下颚。 “在平贺君面前很难开口……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对有坂秘书的怀疑。她的现场不在证明太严密了。” 除了平贺之外,在座的人都连连点头,看来大家都有同感。作为侦查活动的例行过程,村川无法向大家隐瞒平贺和冬子的“情事”。 “有坂小姐离开被害者身边时向吉野文子问过时间,十分钟后在东都饭店和平贺君见面办理了住宿手续。在登记处查了订房时间,是8点零2分。护城河旅馆和东都饭店的距离无论多么近,离开3401室穿过走廊上电梯,再穿过大厅到门外拦车,在东都饭店和平贺君见面后再登记,这段时间用了十二分钟,即使那天交通状况良好,也是很勉强的。 “我既没有迷上过女人,也没有被女人迷上过,所以我不太清楚,但我觉得向自己钟情的男人跑去,作为女人来说这是最快的速度。她为什么跑得那么急?” “这个嘛,你想一想,是跑向自己喜欢的男人身边,这是理所当然的吧。问了时间发现已经迟到了,慌忙跑出去。因为和平贺君的幽会时间是7点半呀!” 见平贺有些受围攻的模样,内田刑警劝解似地说道。尽管是上班时间之外,但终究是刑警在治安值班时偷偷地在旅馆里和女人幽会。 平贺几乎抬不起头来。 “问题就在这里,我感到有虚假。7点半和恋人约会的女人,直到7点50分才发现自己的手表停了,这不可信。在3401室的卧室里还设有闹钟。” 在座的人恍然大悟,不由惊讶出声。他们想起床头柜上的确有闹钟,案发的早晨还准确地指着时间。有坂冬子不需要向女服务员寻问时间的。 “等一等!”村川探出了身子。 “不能这么说,因为有坂秘书问时间是在客厅里。即使内室门开着,她能看到闹钟,也许距离较远,看不出准确的时间。去卧室看闹钟,还不如问问身旁的人更显得自然。而且当着女服务员的面,女人主动走进男人的卧室很不礼貌,才出现了这一招人怀疑的举动。” “在吉野送果子汁来之前也能看啊。” “即便能够看一看闹钟,或者有坂秘书的手表没有停下,但为了向人证实加班的时间,故意当着老板的面问时间,是白领常用的手段呀!” “那么,她为什么不问被害者呢?”荒井刨根究底地问。 “是啊!被害者也带着手表。但是,有时问同事比问社长更方便些。问老板时间,就好像想早点回家似的,这不好吧。” “不过……” 荒井刑警说着便闭上了嘴,好像无法自圆其说。 但是,荒井的“不过”,说出了村川和平贺都想说的话。 有坂冬子的现场不在证明太无懈可击了。正因为它太滴水不漏,刑警们才感觉到有一种虚假,仿佛是由冷酷无比的凶手像精密仪器似地组装出来的。 第四章 做不在现场的伪证 1 平贺度日如年,仿佛被打垮了。有坂冬子也感觉到自己的身边闪烁着警察的目光,便躲在了家里。平贺想见冬子,但考虑到自己的职责和两人现在的处境,不得不回避接近冬子。就连同僚们都用有色眼镜看着他。 尽管以后进行了殊死的侦查,但无论被害者还是冬子的身边,都没有出现新的线索。 9月底,东京的街头已经弥漫着秋天的气息。这时,传说护城河旅馆和cic之间的业务合作事宜暂时停止交涉。在这两个月里,平贺明显变得憔悴了。 “不要那么忧心忡忡的。”村川警部和内田刑警部长安慰平贺道,但平贺的内心里却丝毫也平静不下来。 为了救冬子,而且最重要的是为了自己当刑警的体面,无论如何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凶手是如何进入那个“双重密室”的?凶手悠然自得地走进那间连虫子都无法进入的旅馆密室里,露出冷酷的笑意,将锋利的薄刀扎进可怜的老人的胸膛。 “有种的就来找我!” 平贺仿佛听到了凶手的冷笑声。但是,要逮捕凶手,就必须打破他长驱直入的双重密室的厚壁。 “你们不可能找到我!” 从双重壁垒围护着的深处,传来凶手的嘲笑声。 “等着瞧吧!老子不久就能亲手给你那双沾满鲜血的手带上手铐!” 平贺咬牙切齿。而且,这样的想法,使他倍感颓废的身心振奋起来。 这起凶杀案的确迷离扑朔、错综复杂。现实生活中发生的凶杀案绝大多数是精神错乱或一时冲动造成的,与推理小说不同,即便案犯是高智商或有着极为复杂的动机,在现代警察的科学侦查面前,也会露出可说是幼稚的破绽而遭到逮捕。 但是,案发现场是一个全封闭的房间,这个凶手竟然无声无息地走进几乎不可能进去的密室里,而且离去时不用说指纹、毛发,任何遗留物都没有留下。可见凶手是与平贺以前追捕的残暴的罪犯性质截然不同的人。 但是——平贺咬紧着牙齿。 凶手只要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就一定会在什么地方找到进那间房间的空间。他的脑袋无论有多么机敏,他能发现的,自己不会发现不了。肯定有“洞”!——但是,平贺无法找到能进入双重密室的入口。 平贺强烈地克制着想见冬子的渴望,才使得他能凭意志在与她两人之间制造距离,从而另一种角度来观察冬子。 确如荒井刑警所说,冬子的现场不在证明太严密了。而且,平贺拥有的线索比荒井怀疑冬子的线索更具体得多。 那天夜里冬子问过时间。“凌晨1点30分”——那真是偶然的巧合吗?在被害者死亡推断时间里,最容易受到怀疑的女人,和搜查一课的刑警一起上床以后问了时间,的确无懈可击。 当时冬子说是“值得纪念的一夜”。这句话难道真的是指和自己的做爱? 与冬子之间的距离拉得越开,平贺的怀疑便越是凝固。回想起来,可疑之处接连不断地涌现。 冬子在东都饭店的大厅里见面时就问平贺时间,那时她自己的手上还带着手表。不过它在吉野文子的面前是停着的,难道是真的? 第二,她为什么马上就办理了住宿手续?平贺与冬子还停留在精神恋爱的范围里,他无法理解冬子办理住宿手续的含义。办理手续后还吃了一顿饭,接着受邀去房间,这才知道办理住宿手续的含义,开始时还以为冬子去总服务台是有什么事情要关照。 尽管如此,明明有时间可以慢慢地吃饭,却为什么如此慌张地订好了房间?如果事先有预约的话,也用不着急着办理住宿手续,这有必要调查一下。 第三,冬子为什么选择了东都饭店?以前约会时说有熟人不愿意,绝对不肯去一流的宾馆。这次不光是地点,还堂皇而之地带着男友去最靠近护城河旅馆的东都饭店,而且还故意显耀似地亲自办理了住宿手续。冬子带着男友去宾馆(在旁人的眼里是那样的)的传闻一瞬间就会在行业里流传开来。作为未婚女性,而且平时对冬子很了解的平贺来说,这样的举动未免太轻浮了。 最后,这是最大的疑问。冬子那天夜里为什么突然以身相许?从以前的约会状况推测,怎么也想不到那天夜里会有如此“进展”。那天晚上,平贺面对冬子突然给他的“礼物”喜不自禁而没有深加考虑,现在回过头来冷静思考,显然不合情理。 2 “再去一趟现场。” 平贺停止玄想站起身来。“现场必定会有推断凶手的线索,要反复勘察直到发现凶手的线索为止。”这是警校时起就灌输的破案常识。那个叫梅村的股长待人很厚道。倘若他在,总会有收获的。 旅馆依然门庭若市。大堂里,世界各地不同的人种像热带鱼似地游弋着。平贺穿过走廊,在总服务台说明自己的来意,办事员的脸上明显地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不凑巧,梅村还没有上班。倘若说客房已经有人住就无计可施了,但旅馆再怎么唯利是图,也不至于刚两个月就将社长被杀的房间租借出去——平贺的猜测没错,总服务台负责人似的男子磨磨蹭蹭地将他带到三十四层楼。正巧吉野文子已经上班。 “3401室内部的摆设换过吗?” “没有。只是将床搬走,其他还是按照原样放着。将那种出过事的客房租出去有损旅馆的信誉,所以暂时还没有出借。” 也许总服务台的课长在场,文子的口气显得一本正经。 “例行公事,我想再检查一遍房间。” “请。”文子解下挂在脖子上的楼面通用钥匙即第二把钥匙走在前面,总服务台课长没有跟来。 一走进房门,无人居住的房间便散发出一股混浊的空气,发霉的气味扑鼻而来。房间里开着空调,所以这也许是心理作用。 吉野文子站在窗前想要拉开窗帘。 “等一会儿打开。你在案发的前夜送果子汁来时,窗帘拉开着吗?” 文子想了想,随即说道: “拉开着的。我记得外面的霓虹灯光都照到窗子上。” “霓虹灯?是吗?7点50分,即便夏季天也黑了吧。那么,你把窗帘拉开!” 平贺朝自己的手表看了一眼,得知与那时相比,现在还早30分钟。但是,敞开的窗帘外面,即将过去的秋夜在浓郁的黑暗中辗碎着大城市的灯光。与案发前夜那个飘荡着夏日残霞的7点50分相比,窗边已经映照着真正的夜景。 “这桌子和沙发放得和那天晚上一样吗?” “是的。放得一样。” “久住社长和有坂秘书坐在哪里?” “我来时,久住社长背靠窗户坐在那个沙发上,有坂秘书来给我开门。” “你把果子汁放在哪里?” “这张黑檀的茶几上。” “房间服务一般都放在茶几上吗?” “是的。客人在客厅里时倘若没有特别关照都放在茶几上。而且那天有坂君是指着钥匙说让我放在桌子上。” “什么?!是指着钥匙吗?” “是的。” 平贺的脑海里浮现出放在黑檀茶几上的第一把钥匙。护城河旅馆的钥匙牌都是白塑料制作的,白色的钥匙牌在黑檀茶几的黑底子衬托下也许更加醒目。即便不用特地指着钥匙,果子汁当然会放在茶几上,吉野文子放果子汁时应该会看到。冬子是特意让文子证实那把钥匙。 冬子为什么要如此在意钥匙呢?那是因为有事需要第三者确认3401室的第一把钥匙的确放在那里。不用说,那“事情”就是为了在案发时保护自己,因为她最容易引起怀疑。为什么?——此时,平贺大惊,如同被猛击了一下—— 有坂冬子显然知道会发生凶杀—— 平贺产生另一个疑问,就是久住的“定位偏执症”。第一把钥匙的固定位置是在床头柜上。作为久住的秘书,冬子理应知道。但她竟然敢放在远离固定位置的客厅里的黑檀茶几上,这无疑是为了让第三者(这时是吉野文子)亲眼看到的下策。疑团在平贺的内心里弥漫开来。 “吉野君,第一把钥匙……不!房间钥匙放在茶几上,你没有感到奇怪吗?” “没有,没特别在意。你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携带物品不放在固定的位置上,社长会不高兴的吗?” “是的。但那是在准备睡觉的时候,睡觉以前位置稍稍偏离些也没有什么。” “难怪。”平贺点点头,但心里总感到有些别扭。冬子离开房间时将第一把钥匙放在茶几上。作为秘书来说,当然应该留在钥匙最终的固定位置上。这是她的机灵,以备久住还要离开房间时用?还是当着女服务员的面故意不进卧室? 不可能!——钥匙应该留在固定的位置上。至少茶几是不适合放钥匙的。保护私生活的钥匙尽量放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这是优秀秘书应该留意的细节。 冬子将钥匙放在茶几上,这一事实的确很奇怪。疑云在平贺的胸中迅速荡漾开来。 “社长进房间后会再外出吗?” “没有那种事。他这人很刻板,8点左右回到房间里以后,到9点入睡,睡下之前走出房间,据我所知一次也没有。” “你在这里工作了几年?” “我从开始营业时起就一直在34层楼。” 如此说来,冬子缺少作为秘书最起码的灵性。 “你送果子汁来时,房间的内室门关着吗?” 平贺改变了话题。 “这……记不清楚了。” 文子稍稍斜着脑袋思索着。 “那么,有坂君问你时间时,她在什么位置上?” “她从这张椅子上站起来。” 文子指着的椅子正处在背靠内室门的位置上。如此看来,内室门不管是开还是关着,都看不见床头柜上的闹钟。 “你将那扇内室门稍稍打开一些。”平贺对文子说道,站在冬子坐的椅子边向卧室里窥察。从椅子上将身体稍稍挪一挪回头看,闹钟也不是看不见,但从这里望去,眼睛无论多么好,要看清时间是很勉强的。而且是在晚上,所以倘若不开灯就不可能看得清楚。这对冬子来说稍稍有利一些。 但是,新的疑团又涌现出来,将这一想法彻底推翻。 “果子汁真的是有坂君喝的吗?” “是的。” “以前有过这样的事吗?” “没有,一次也没有过。有坂君总是意识到自己是一名职员,吃饭也是在职员食堂里吃的,所以当时大概太渴了吧。” “果子汁,她全都喝了吗?” “还剩三分之一左右。是小瓶装的,所以我也感到有些奇怪。” 真的吗?平贺咬紧着嘴唇。有坂冬子的嗓子并不是那么渴。 她甚至一反常态厚着脸皮(作为冬子来说)要来的一小瓶果子汁却没有喝完。其目的不在于果子汁,而是在于送果子汁来的服务员。 在时间上来看,那天晚上她惟一没有证人的时间段即7点50分至8点(对冬子来说是惟一的也是最危险的),起点由那位女服务员证实,终点由自己证明。使她得以证实在那段时间里不可能将第一把钥匙拿出来,而且把自己引入绝对的安全圈内—— 冬子,你—— 平贺忘记自己就在吉野文子的跟前,眼看着就要倒下去。他受到的打击竟然有如此之大。 那天夜里奉献给自己的,是她最珍贵的部分,他对此深信不疑。不料,那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肮脏手段。 那天夜里以超出想象的炽烈贪婪着平贺的,不是证明着冬子的爱,而是冬子为了保护自己的手段。不能让平贺睡着,平贺醒着的时间越长,做爱越缠绵,冬子就越安全。 “我被她用来证明她不在现场了。” 真不敢相信。没有想到,那天晚上屡次贪婪着对方的拥抱和缠绵,真正的目的并不是爱。 除了冬子之外,倘若是其他女人,那样的事还能够理解。但是,还没有受到社会污染的冬子极其纯洁,竟然会有着如此的算计向男人裸露自己的身体? 出自那样的打算,将那娇嫩的肢体毫不怜惜地裸露着,并竟然如此宽容地任凭男人的做贱? 冬子一整夜不停地贪求着他,她用力紧紧地搂抱着他的后背,嘴唇像火焰一样不断地喘着气,爱意缠绵地吻着他,在他的耳膜边不断地娇喘着,轻轻地喃语着“我爱你”,那副贪婪的身姿令人害羞得简直要死,这些全都是为了证明她不在现场而不让他入睡的技巧吗?真不敢相信。不!他是不愿相信。 但是,作为搜查一课的刑警,平贺得到了不得不相信的线索。在情感面前,他首先是一名刑警。 “打搅你这么多时间,实在感谢。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有坂君和你一起离开房间时,样子着急吗?” 平贺好不容易站稳着,例行公事地问道。 “没有,看不出着急的样子。” 平贺看了一眼手表。正好7点50分。平贺向文子道谢后离开了房间。他想进行一个实验。 他用普通速度走到电梯前与文子分手,乘来时的电梯下到一楼,便以脱兔之势向大门口跑去,漠视正在等出租汽车的乘客队列,径直跑向第一辆汽车。 一上车便向东都饭店驶去,将事先按距离推测的车资扔给司机后,便跑向那天夜里和冬子约会的大厅一角。手表显示8点零1分。 自己作为男人如此心急如焚也要花十一分钟。就算交通状况与那天夜里不同,但冬子却用十分钟走完那段路(以后二分钟是办理订房手续)。一个女人,假如不能像他那样不排队抢先上车,倘若没有人事先准备好汽车,要用十分钟跑完这两点之间的距离是很困难的。 有人用汽车将有坂冬子送到了东都饭店,那人才是真正的凶手。对了!冬子全是按凶手的指示行动的。无疑,那天夜里的情话,那天夜里的举止,每一个全都是依据凶手制定的极其周密的“杀人计划”做出来的。 平贺确信有坂冬子是他的。如今,平贺仿佛清晰地看到,有坂冬子那白皙的裸体被沾满鲜血的凶手的身体残忍地腐蚀着。 眼下还无法确定的凶手叉开双脚站在冬子的裸身上,脸上露出白牙讥笑着。还不能确定凶手是男人还是女人,但平贺在冬子的背后发现了男人的影子。 第五章 女秘书失踪 1 那天晚上,平贺在麦町署的值班室里裹着薄毯仔细琢磨着。这时节光盖一条毛毯半夜里手脚会冰凉,但平贺苦思冥想着血液全都集中在头脑里,还来不及意识到那种落魄的感觉。 从时间上来看,有坂冬子不可能是主犯,但她以某种形式与案件有关,这是不容置疑的。在她身边发生的一切现象,都证明着这一事实。但是,要找到指使冬子的主犯,眼下只有打开她的嘴。靠逼供或威胁得到的口供不仅不能用作证据,而且倘若只有凶手的招供而缺乏旁证,也不能定罪。何况,冬子在如此严密的安全圈内,不可能作出对自己不利的供述。 查找凶手的道路,只能靠自己来打开。那条道路依然还没有发现,但倘若长时间地凝神于一件事,心中追索的思绪就会在平贺的头脑里渐渐地凝固,变得朦胧而具体。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的确是在渐渐地凝固着。它就在搜查本部搜集到的侦查线索当中,被大家疏忽了。 疏忽了什么?平贺将调查经过从头回忆了一遍。 最关键的问题是打开3401室的四把钥匙在案发时的位置。第一把钥匙在那间房间里,第二把钥匙在吉野文子的身上,第三把钥匙在夜间总值班手里,第四把钥匙在总服务台的钥匙箱柜里。这些都已经得到了证实,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钥匙。已经确认第二、第三、第四把钥匙的保管人中没有凶手。然而,凶手直入有着双层壁垒的密室,这也是事实。总有空间以便他的肉体得以通过。那条通道在哪里?—— 平贺反复玩味着搜查会议上刑警们汇报的调查记录。桑田刑警的记录里的确有这样的内容。 桑田刑警:“客房钥匙,旁人能做模型后再配一把备用吗?” 井口总经理:“只要在我们旅馆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们的……(省略)制作精良。备用钥匙只能让制造商来配,而且必须要有销子锁的正当所有人提出的申请。”—— 当时没有引起注意。总经理的话在暗示倘若有正当所有人的申请,制造商会配制备用钥匙。那么,旅馆到底在什么情况下配制备用钥匙呢?等一等!这个答案好像在总经理的回答和荒井刑警的记录里总服务台股长的证词中也有过。 井口总经理:“客人中有的人很好奇,专门收集旅馆的钥匙。” 荒井:“在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这段时间里,这锁柜打开过吗?” 梅村股长:“没有,平时夜里总要打开两三次。昨夜没有人丢钥匙,会计手上还有备用金,所以一次也没有打开过。” 就是说,钥匙会有丢失或被客人带走。那么,钥匙丢失以后,销子锁怎么处理呢?钥匙可以由旅馆委托制造商配制。但开锁的钥匙由住客以外的第三者拿着,这不是很可怕吗?尽管事实上钥匙还没有被这种不正当的方法使用过,但旅馆里的全封闭的客房是将私生活当作最大的商品来出售,除住客以外的第三者,只要有能打开房门的可能性,哪怕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也会致命地损害这一商品的价值。 旅馆的钥匙倘若去向不明即便只有一次,销子锁无论多么昂贵都应该废弃。否则他们的商务就是欺骗。然而,倘若如此,就完全没有必要配制备用钥匙,那么也就无须在制造商那里登记钥匙号码。事实上,旅馆有时还要配制备用钥匙。这是为什么?—— 平贺想到这里一跃而起。跃起的动作相当冲动,但同僚们因奔波的劳累都熟睡得像一根圆木似地。 他用警署里的直线电话直拨护城河旅馆。旅馆的值班制度倘若没有紧急变更,今天夜里应该是吉野文子上夜班。本部办公室里挂钟的时针正在靠近凌晨2点,也许吉野还没有睡下。 平贺的推测没有错,经总机转接的电话里不久便传来文子那熟悉的声音。平贺立刻向她提出自己的疑问。 “呀!那事不用担心。只要将锁与其他房间换一下。” 文子回答得十分爽快。 “就是说,客人即便故意将3401室的钥匙带走,但锁已换到了其他房间,所以那把钥匙已经不能打开3401室的房门了。拿到钥匙的人还以为是3401室的钥匙,但那把锁已经安装在其他……一般是其他楼面的房门上了。” 平贺感到视野豁然开朗。3401室的钥匙的确从未被人拿走过。但是,并没有说锁就没有换过。其他房间,假设那间房间为x,假如x钥匙被人拿走时x锁和3401室原来的锁进行交换,那么拿着x钥匙的人也能够进入3401号房间。而且倘若“他”知道x钥匙的锁安装到3401室,那么“他”就是罪犯。而且能泄露这一秘密的人,只能是内部的人,那个人只能是冬子。因此,凶手当然知道内室门锁的复杂开法。密室便被打开了! 平贺自负地向文子诉说自己的推测。 “嘿嘿!不行啊!换锁,就是技术部的专业人员来换也要近一个小时。而且3401室的锁从未换过。那间房间是社长专用的,不会干出那种不知轻重的事吧?” 文子的话无情地打碎了平贺的奇想。平贺放下听筒默默地坐在搜查本部的房间里,一动也不想动。 文子的话暴露了平贺没有察觉的矛盾。倘若冬子一个人换锁,就必须进行四步各自独立的操作,即先要拆除x室的锁,接着拆除3401室的锁,第三步是将x锁安装在3401室上,最后才将3401室锁安装在x室上。 冬子是人们注目的目标,无论在什么时候换锁,只要冬子拿起螺丝拧子和扳子之类的工具靠在房门上换锁,马上就会被人发现的。倘若是其他人调换,就无法保证x锁能安装到3401室上。 “不行!”平贺不由脱口而出。 密室依然纹丝不动,凶手的大笑声从那扇金碧辉煌的铁门背后传出来。 “混蛋!不管你们怎样四处嗅闻,这密室不是凭你们这些笨脑瓜子能打开的。哈哈!蠢警,你们狂吠吧!大声地叫喊吧!” 平贺真切地听到了这样的嘲笑声,他恨得咬牙切齿,他咬紧着牙关继续思索着。 只要凶手的身体是一具肉体,就绝对不可能穿透墙壁和房门。能使他的身体得以通过的空间,肯定在密室的哪个地方。一定有着“洞穴”,肯定有!否则物理定理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但是,在哪里?那个凶手能看见自己还没有看见的“洞穴”,那个“洞穴”究竟在哪里? 平贺搜索枯肠,思绪重又回到吉野文子说的话上。 “嘿嘿!不行啊!换锁,就是技术部的专业人员来换也要近一个小时。” 而且,文子的笑声不知不觉地与凶手的笑声重叠在一起。 但是,等一等!殚思竭虑之后,文子的话在他的脑海里凝固了,她的话暗示着一种新的可能性。 平贺站起身来。虽然连日的搜寻使他变得憔悴,但他的眼睛里又重闪出热切的光芒。 2 在警署里呼喊巡逻车。约十分钟后,平贺坐上巡逻车向护城河旅馆驶去。到底是宾馆,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厅里依然门庭如市。那副情景,简直可以号称凌晨两三点钟对旅馆来说是傍晚。 平贺径直走向总服务台,梅村正巧在。 “刑警先生,又有什么事?” 他还以为平贺是为其他案件而来。 “在你工作时打搅你,对不起。那个3401室和有坂秘书住的3402室钥匙,以后你们怎么处理的。” “噢,那件事阿!房间以后没有出借,在这里。” 梅村说道,随手从身后口琴式的钥匙箱里取出两把钥匙。 “这钥匙能不能借我用一用?” “你用吧。反正这房间租不出去了。” 平贺接过两把钥匙,走到大厅的深处在沙发上坐下,凝视着两把钥匙。大约三十分钟后,他才站起身来。 他一边站起身一边自嘲似地喃语着。 “我真笨。如此简单的诡计都没有看出来。” 平贺去总服务台再证实一个问题。 “有坂君7月21日夜里离开旅馆时,有没有将3402室钥匙交回给总服务台?” “多半没有。因为有坂君总是将钥匙随身带着。不过,我再查一查。” 梅村进到里面,捧来一叠表格。 “这是钥匙登记本,主要是了解住客在凌晨2点外出还没有回来的人有多少。” “是登记钥匙?” “原则上客人外出时要将钥匙留在总服务台。旅馆方面将房间出借给住客后,根据钥匙箱里的钥匙在不在,来判断住客有没有回来。” “嘿嘿!就是说,房间出借后,倘若钥匙箱里有钥匙,就说明客人在外出。” “是的,每天凌晨2点核对时,就能确定那时还没有回来的客人人数。因为住客中也有人住在外面的。” “住在外面?在这里借宿却住到外面去?” “是啊。嘿!各人有各人的情况嘛!我们把2点钟还没有回旅馆的客人算作未归客,也就是作为订房间却没有使用卧床的人登记下来。” 梅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7月21日(准确地说是7月22日凌晨2点)的登记表。 “有了。3402室,无钥匙。有坂君总是将钥匙带在身上,所以被作为未归客登记着,登记时间是2点30分。” 了解这些就足够了。案发那天夜里,至少凌晨2点30分以前,3402室的钥匙没有交还给总服务台。 3 调查报告书 昭和40x年9月30日 警视厅刑警部搜查第一 课司法警察员巡查 平贺高明 警视厅刑警部搜查第一课课长 司法警察员大田中国治殿下 适用罪名和条款胁从杀人 刑法第一百九十九条 刑法第六十二条 刑法第六十三条 嫌疑人:本籍东京都练马区贯井町256 住址同上 职业护城河旅馆职员 姓名有坂冬子 关于昭和40x年7月22日凌晨1点30分左右,在东京都千代田区竹平町1-1、护城河旅馆3401室,该旅馆社长久住政之助被害的事件,现调查结果如下,特此报告。 (一)嫌疑人作为被害人的秘书在被害人的身边工作,并拥有3401室的钥匙,每当被害人进出该房间时,代替被害人开关该房间的房门。 (二)嫌疑人谙知自己的位置,因职务关系,当被害人在3401室被杀时必然最令人怀疑。本职早就倾心于嫌疑人。因此,嫌疑人便利用本职为其在被害人的死亡推断时间里作不在现场的证明。 (三)本职怀疑嫌疑人作案的理由有以下两点: (1)嫌疑人在被害人死亡推断时间里曾向本职询问时间; (2)案发前夜,嫌疑人为了与本职约会,以十分钟的时间从护城河旅馆赶到东都饭店(据本职调查得知,要用十分钟的时间走完该段路程,如不事先备好汽车是不可能的)。 (四)嫌疑人没有汽车驾驶证,也不会驾驶汽车,由此推断有人开车将嫌疑人送到东都饭店。而且,据以后的调查得知,21日晚上7点50分左右,护城河旅馆的警卫田代正男目睹嫌疑人上了一辆有男人驾驶的黑色中型车里。司机特征不详,车型和汽车号码不详。 (五)嫌疑人因职务便利将被害人隔壁的3402室作为其专用房间。 (六)凶手潜入处于全封闭状态的3401室,据推测方法如下: (1)护城河旅馆的客房钥匙由钥匙和钥匙牌组成,钥匙牌用白塑料制成,呈长方形,上面用黑字刻有各房间号码。钥匙和钥匙牌用十厘米长的扁平形链条连接。链条两端各有一个直径一厘米的不连结u形圆环连接钥匙和钥匙牌。(插图3) (2)嫌疑人因职务便利能随意接触到被害人的房间钥匙,她利用钳子类工具将上述两间客房的钥匙牌上的不连结u形圆环拉开,使钥匙和钥匙牌分离以后,将3402室的钥匙换到3401室的钥匙牌上,将3401的钥匙换到3402钥匙牌上,然后将拉开的不连结u形圆环再次用钳子恢复原状。 (3)嫌疑人将该两间客房的钥匙调换以后,在被害人要进出3401室时,用3401室钥匙(准确地说是用接着3402室钥匙牌的钥匙)开关房门。被害人大多站在嫌疑人身后等候开门,因此看不到嫌疑人的手上动作,即便看到也看不清钥匙牌上的号码。何况用双手开门,就能轻而易举地用手掌将号码遮盖住。 (4)为了嫌疑人的安全,钥匙和钥匙牌的相互调换,估计是在案发的前一天即与案件极其接近的时间里进行的。根据本职的实验,倘若有两把钳子,这一作业一分钟就能做完。 (5)因此,嫌疑人在被害人和吉野文子面前留下的3401室钥匙,实际是连接在3401钥匙牌上的3402室的钥匙。被害人和吉野文子完全不可能从钥匙齿轮的细微差别和钥匙牌的号码识破嫌疑人的花招。 (6)嫌疑人将调换过的钥匙留在3401室的茶几上以后,倘若被害人还要离开房间,回房间里就会发现钥匙打不开销子销,可见嫌疑人知道被害人日常生活极有规律,晚上8点以后不会离开房间。 (7)嫌疑人一离开3401室,便立即赶往本职等她约会的东都饭店。调换嫌疑人手上钥匙的时间越接近“作案实施时间”,嫌疑人就越安全,但同时也会减少将3401室钥匙(连接着3402钥匙牌)交给凶手的机会。从这一矛盾来看,本职认为,嫌疑人接触凶手的时间是在两家旅馆之间的路上。即,送嫌疑人的汽车司机作为本案的凶手有着最大的嫌疑。 (8)凶手用嫌疑人交给的钥匙于当天夜里1点30分左右闯入3401室,杀害被害人后用携带着的钳子像嫌疑人所作的那样将两把钥匙做了手脚,重新连接上各自的钥匙和钥匙牌上。 (9)内室门销子锁的开启方法很复杂,估计是嫌疑人事先告诉凶手的。 (10)凶手作案后逃走之前特地擦去一切痕迹,将3401室的钥匙(重新连接到3401室的钥匙牌上)放在床头柜上。内室门和房门都是自动锁,因此关上房门就成了全封闭的房间。3402室的钥匙由凶手作案后交还给嫌疑人。 (七)凶手侵入和逃离旅馆3401室的路线,据推测如下: 3401室处于护城河旅馆a栋的底端,离备用楼梯很近,从服务台望去是一个盲点。因此,凶手在第33层楼走出电梯,从备用楼梯上楼进出3401室。旅馆的备用楼梯建在大楼内,所以门即使从外侧也能启开或关闭。 有关证据 (一)护城河旅馆3401室、3402室的钥匙和钥匙牌(链条圆环的连接处有钳子类工具夹过的损伤) (二)7月21日护城河旅馆钥匙登记表 (三)嫌疑人当天填写的东都饭店住宿卡复印件一枚 逮捕申请 根据以上事实和推断,有坂冬子有协助杀人的嫌疑,可能会销毁证据,因此本职认为必须拘留审查。 翌晨,搜查本部情绪高涨。平贺的报告巧妙地打破了难以攻克的双重封闭的铁壁。平贺将自己所爱的女性逼到这一步,可说是“警察秉性”所致,大家对此颇感敬佩。 但是,平贺刑警提出的,不仅仅是调查报告。等村川警部读完报告以后,平贺递上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 村川读完报告后颇感激动,他兴奋地望着平贺问。 “是辞职书,我希望从今天起能同意我辞去警视厅巡查的职务。” “你说什么?” 这位部下为打破密室立下了一大功,正是最得意的时候,却提出辞呈。难怪村川懵了。 然而,仔细想来,也不难理解平贺不惜提出辞呈的苦心。 在密室的房门被打开的时候,有坂冬子就被确定为嫌疑对象,同时也无情地嘲笑着平贺身为刑警却证明她不在现场的愚蠢,而且是在治安值班期间受女色所惑。 冬子竟然以身试法帮助凶手,平贺作为刑警奋力追查着凶手。在他的热情中蕴含着像冒着浓烟燃烧的油火那样旺燃着的男人受女色所骗的愤懑,以及作为情敌的憎恨和嫉妒。 平贺从打开密室的时候起,就不得不考虑辞呈的措辞,因此对凶手的憎恨愈加炽烈。 “平贺君,你恨凶手吗?” 村川克制着最初的惊愕问道,他作为刑警并非明知故问。他理解平贺的心情,因此不是作为刑警而是作为一个人证实平贺对凶手的憎恶。 “是的!我恨不得将凶手撕得粉碎!”于是,平贺也按他的意思作了回答。 “警察说要撕得粉碎就不稳重了吧!” 村川忽然语气缓和。 “可是,辞去警职就难以追捕凶手了!” “这……”平贺一时语塞。村川巧妙地抓住了这个微妙的机会。 “这样吧,这份辞职报告先暂时放在我这里。现在不要胡思乱想,集中精力抓凶手,辞职的事在逮捕凶手以后再说。” 村川警部成功地将平贺的个人感情转化为更为强烈的“警察秉性”,也许以后平贺会不顾一切地追捕凶手。 于是,有坂冬子被认定为嫌疑对象。但是,那种嫌疑始终只是第一线搜查机关的主观推测,还缺乏足以让检察官和法官定罪的客观依据。 有关凶手的作案动机也还一无所知。嫌疑对象的犯罪事实即胁从杀人罪行的受帮助者即主犯还在查找之中。 同时,即便作为有关证据被提出的钥匙,圆环部分的损伤也可以由嫌疑对象以外的人造成的。至于钥匙登记表和旅客住宿卡,就连与案件本身有无关系都还没有确定。 总之,“平贺报告”大部分只是根据他的推导而引出的可能。光凭这些,甚至还谈不上是一种证据。 即便申请签发逮捕证,也会被退回来的。 将冬子作为重要涉嫌对象而如若处理不当的话,又担心她会销毁好不容易才打开的“双层房门”内的线索。 村川警部愁眉不展。 冬子和隐藏在她背后的主犯现在还不知道搜查本部已经打开了“双层房门”。眼下密室一事还不能向媒体透露。趁他们(冬子和凶手)还不知道的时候,先审讯冬子,肯定会有所收获的。 “总之,先作为涉嫌对象带来吧!” 村川下了决断。村川班的刑警乘坐巡逻车赶往有坂冬子的家里,得知她从昨天晚上起就失踪了。 据说,她离家时对家人称到九州一带旅行一个星期。她是趁警方放松监视之际离家出走的。 事不宜迟,赶紧签发有坂冬子的逮捕令。有坂冬子被日本全国通缉。 第六章 第二个死者 1 博多大饭店坐落在福冈市中央区渡边街四丁目。10月1日晚上8点左右,在饭店的一间客房里,旅馆女服务员发现了一具非自然死亡的年轻女尸。 勘查人员接到报案立即赶向现场,见死者的姿势非常奇怪,一时竟不知所措无从下手。现场在该宾馆的六层标准双人房间里,客房里的设备和摆设都是极常见的。 房间内毫无凌乱的模样。放在组合挂物架上的女式手提包和女用衣箱,以及开着盖扔在梳妆台上的化妆盒和房间钥匙,要不就是书桌旁的椅子好像移动过,才勉强证明着这间房间里曾经有客人租用。 尸体倒在浴室里,西式浴室和卫生间在一起。死者断气时保持着右手抓着西式便池的冲水杆、左手按着与便盖一起掀起的便座上、脸探进便槽里的状态。死者也许是打算洗澡的,披着客房里配置的浴衣,下身什么也没有穿。 脱下的衣服大概放在衣柜里。 不习惯住旅馆的老人在狭长的西式浴池里滑倒后脑部受伤,或跌得不巧时丧命的情况屡见不鲜,但年轻女人的例子却前所未闻。何况这女人死时穿着浴衣将脸探在便槽里,显得其中必有其他死因。 勘查人员首先从各种角度对尸体的位置和姿势进行拍摄,然后对尸体进行仔细观察。同时,对客房的内部进行细致的检查。 尸体身上没有外伤,但皮肤表皮有斑点,颈部有淡紫色的尸斑,双目紧闭,唇角吐有少许白沫。从肌肉僵硬程度和尸班来推测,死后时间不多。 从尸体的外表来看,药物中毒致死的症状非常明显。 光从外表观察很难鉴定是何种毒物所致,但有一种毒物呈痢疾症状,因此尸体的位置也不是不可理解。 但是,浴衣和尸体身上都没有沾上污垢。 在枕边的床头柜上,估计是房间服务员送来的果子汁瓶和饭店里的文房用具一起放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里面留有约三分之一的橙色液体,作为致死毒物的媒体,是最值得怀疑的。 不言而喻,勘查人员立刻将它收存起来。后来才知道,果子汁好像是死者从外面带来的,房间服务中没有记录。 死因是否由犯罪行为所致,光凭这些还不能作出判断,但从死者放在衣柜里的衣服和携带物品,证实死者正是警视厅刚刚通缉的涉嫌疑对象有坂冬子,于是他杀的嫌疑便更浓了。 福冈县警搜查一课刑警上松德太郎接到报案后立即赶来时,现场勘查基本已经结束。他查看着尸体,对死者的第一印象并不那么坏。 药物中毒产生的窒息,使死者的表情多少有些扭曲,但对死者的美貌并无关键性的损伤。在已经看惯凄惨尸体的上松眼里,这是一具“漂亮尸体”。 “死亡时间估计三至四个小时,还刚死。眼下还没有找到与凶手有关的指纹和遗留物品。解剖后也许会从死者的身体内发现什么。” 一位面熟的勘查员说道。 “有没有被强暴的痕迹?” “不像。” 刑警欲言而止。尸体终归要解剖,仅从外表的观察是看不出的,因此就没有追问下去。 “死者为什么要去卫生间?” “这并不奇怪。有一种中毒症状就带有剧烈的腹泻。” “噢……”上松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答道。 勘查结束,因为尸体有涉案的可能,所以警方将尸体送往九大医院解剖。 尸体被运走以后,浴室突然显得宽敞。上松刑警重又仔细地检查着浴室,在便槽底部的水里发现有卫生纸似的纸片在漂动着。上松还以为是抽水的冲力太小,被冲走的卫生纸和积在便槽底部的水一起返流回来,以致勘查人员没有发现。 但是,纸质好像和卫生纸很不一样。上松刑警毫不犹豫地将手指伸进便槽里撮起那枚纸片。 这的确是纸,但不是卫生纸,是质地比卫生纸更厚的上等纸,很像旅馆里的便笺。 “还写着什么字呢!” 看得出长时间地浸泡在水里已经化开了。仔细一看,像是便笺用过后撕下来扔掉的。看得出用铅笔写过的草体字。 刑警生怕损坏,如获至宝地将那张纸撮到书桌上小心翼翼地放下。字是用铅笔写的,所以尽管在水中浸泡了很长时间,但有几个字形好不容易才能辨认出来—— 敬、谨、子国男、秋、光、诸、共、情、店、望—— 另外还有几个字,但被水泡烂了,看不清楚。 这到底表示什么意思?看来纸片的大部分已被水冲走,只剩极小一部分。倘若再收回一些纸片,也许就能知道是什么意思——上松刑警这么想着,感到很遗憾,他留恋地窥察着便槽。 那样的留恋给刑警的想象提供了另一种思路—— 大部分被水冲走了,是谁冲的呢?—— 有坂冬子的尸体在卫生间里,所以警方尽以为是有坂冲的。然而,即便是有坂之外的“第三者”冲的,也未尝不可。 第三者为什么要冲掉?当然是为了将它处理掉,否则被人看到就不妙了。上松刑警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文字是其中的一小部分。那么,为什么不能被人看到? 上松愕然扬起目光。 “这是凶杀!” 尸体被发现后,被人看到纸片就不妙了。就是说,这是推断或确定除死者之外的第三者与这起死亡有关的线索。 第三者倘若和死者较接近,当然企图销毁或藏匿那些线索。作为与死者的死亡有关的第三者而容易浮现在搜查线上的,就是凶手。 凶手行凶后在离去时,将什么东西用便池处理掉了。那是揭发凶手的线索。此后,奄奄一息的被害者跪坐着挪近还留有线索的便池,在那里断了气。 留在便槽里的片语只语,难道不是被害人拼命抓住了凶手想要冲走的“什么东西”吗?是的!肯定如此!倘若本人想死,那东西对她来说不便被人看见,就应该全部冲洗干净,然后再去死也不迟。这些不多的文字里,肯定留有“凶手”的线索。 刑警的推理从疑惑渐渐走向确信。 死亡一瞬间袭击了她,却不是她所愿意的。即便有心脏麻痹或脑溢血等引起的猝死现象,有坂冬子的尸体状况也证明是药物中毒所致。 自杀的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但一个年轻的姑娘会在卫生间里、并在还没有将可疑物处理掉就死去?而且还慌手慌脚地留下了令人害羞的死状? 上松刑警对自己的推断充满着自信。据说在现代科学侦破的时代里不能相信那样的感觉,但上松不擅长考试,生活的意义更在于追捕凶犯,因此他常常撂下晋级考试不管,满足于当一名普通的小刑警,他是坚信自己的感觉和脚力的优秀老刑警之一。因此,他的感觉在不断地告诉他,有凶手存在,那凶手蹂躏了死者润泽的身体,像弄死了猎物的狼一样嗥叫着。 被害者——他确信她是被杀的——携带物品有,挂在衣柜里的雪花花纹的套装和两只皮箱,装在箱子里的替换衣服、几件内裤、化妆品、盥洗用具及装饰品等杂物,还有十二万两千元现金。 和那些现金一起,钱包里还有两枚东京车站“交通公社”发行的九州旅游券。 刑警的目光停留在两张旅游券上。现场以及附近一带的勘查一结束,刑警便会见了饭店的有关人员。综合他们的话,得到如下情况—— 有坂冬子是三天前经东京车站内的交通公社用真名预约、今天早晨10点带着该公社发行的联票到达的。比规定的结账时间(与前夜住客的客房交换时间)早,但按照预约的条件,幸巧有双人房间628室空着,于是便给了她。据客人到达时说,她的同伴下午到达。情侣双方分别赶到旅馆幽会的现象屡见不鲜,因此即便一个女人订双人房间,旅馆方面也并不特别见怪。但是,到了下午也不见同伴的人影。1点钟时客人向房间女服务员订了简单的午餐,服务员送去时没有见到她的同伴。尤其在下午2点到发现尸体这一段时间里,团体客人的订房手续接连不断,旅馆里非常混杂,所以这时即便有人不通过总服务台和楼面服务台径直去客房也未必可知。这位死去的女宾随礼仪小姐去客房以后,就关在房间里,除了提供房间服务的女服务员之外,直到她死去之前,没有人看见过她。接触过她的旅馆服务员对她的印象都一致,觉得她是一个“漂亮文静的客人”。最先发现尸体的,是一位六楼女服务员,当时她正在向各客房分发晚报。她想将晚报从628室房门底下和地板的隙缝间塞进去,不料发现房门没有关严。这里的房门都是全自动的,所以不关严锁就不起作用。也许客人想要关上却没有用力。全自动锁的确很方便,但太方便了,关上以后没有再推一下,所以最后就常常招致疏忽。 628室的房门特别紧,不用力关上锁就会失效,所以在有客人住时,旅馆方面都提醒客人注意,客人应该知道的。 “一定是忘了!” 女服务员这么想着,想替客人关上门时,忽然发现房间里很暗。秋天白昼很短,天黑得早,外面已经全暗了,有住客的房间几乎都开灯了。女服务员以为客人睡着了,便悄悄推开门朝床的方向窥探,不料床上没有人影。不!她朝房间内打量着,根本不像是有人的样子。服务员心想客人也许外出了,但她又记得客人从未离开过房间,便诚恐诚惶地走进房间。紧接着,她发现有坂冬子的尸体,发出像是自已被杀的惊叫—— 以上情况,与有坂冬子在福冈的旅馆里和“某人”见面大致吻合。预约是在三天前,因此不难推测她与“某人”的约定会更早些。 那个“某人”是谁?上松以后的工作就是寻找“某人”。 冬子先赶到饭店订好房间,凶手以后进入房间实施犯罪。这大致不会有错。从尸体的状况看,不像是流窜作案。于是,“冬子在等的‘某人’就是凶手”这一推断变得更有说服力。但是,凶手怎么知道冬子的房问号码? 住客的房间号码在总服务台就能打听到。但这个凶手很有头脑,决不会轻意给人留下自己的印象。那么—— 凶手事先必须与冬子接触过,相反冬子也会主动与凶手接触。总之,那时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杀害,所以这样的推理是合情合理的。用什么方法?眼下只能考虑是用电话或电报。不管如何,倘若如此,饭店方面应该留有电报的记录。 上松刑警振奋起来。但是,事与愿违,没有任何冬子发电报的记录,只是得知下午3点半左右有个人打电话给总服务台的小姐,询问冬子的房间号码。 据说,打电话询问的情况平时很多,服务员告诉对方也不太介意。总服务台的小姐说,对方声音很低沉,不知是不是故意装的,因为是事务性的应答,所以对对方的嗓音和说话特征等毫无记忆。 翌日下午,委托九大医院验尸的解剖报告出来了。作为警方来说,希望尽快得到报告,但主刀医生抽不出时间来。 据报告说,死亡推断时间为1日下午5点左右。死因正如鉴别时外观所见,是大量服下砒霜类化合物导致中毒死亡,胃内检出大约0.3克砒霜。 尸体身上没有遭到强暴的痕迹,xx道内没有化验出精液。但是,外阴部有三根估计是男性的xx毛,并微量沾着分泌型b型精液,由此推定死亡前用避孕工具做过性交,化验的血型是abo式的ab型,mn式的bm型,q式的q型。 倘若此案与久住被杀有关,那么现在可以确定凶手的性别了。 果然,警方从喝剩的果子汁内查出大量砒霜类毒物,瓶上只有被害人的指纹。凶手是带着手套从外面将混有毒物的果子汁带来,花言巧语哄骗被害人喝下后逃走的。 2 收到福冈县警发来的通报,村川警部立即特地派平贺前往福冈。 “平贺君,此行既是吊唁又是侦查,要好好干!” 临行前,村川对平贺说道,暗示平贺这是挽回警察名誉的机会。 平贺临行时怀着义无反顾的悲壮心情。 平贺得到拮据的搜查本部咬着牙关才买来的机票,中午刚过便到达板付机场,在机场拦了一辆出租汽车赶到县警时,正好有坂冬子的解剖报告出来。 初次见面,上松刑警寒暄后说道: “现在我带你去医院吧!” 上松正处于快要急流勇退的年龄,但光秃滑溜的脑顶像大炮炮弹一样尖削,若有若无的眉毛下闪动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长着一副一旦咬上凶手就决不会罢休的警察面容,与内田刑警长得有些相似。 他出自比普通人更强烈的正义感,顾不上与繁重而危险的工作相比却低廉的工资,只顾将生命价值体现在凶犯的追捕之中。他没有时间接受晋级考试,也不想强求。他相信凭考试成绩是不可能抓住凶手的。 但是,只有这样的刑警,人们的生命财产才不会受到不法侵害,生活平安。然而,他们退职以后,作为长期承担危险工作的报酬,社会给予他们的却最多是公司的门卫或百货商店的保安员。 应该大幅度提高刑警的待遇和社会地位——每次见到上松和内田那样的前辈刑警,平贺总会忘记自己的身份这样想道。 在九大医院尸体冷冻室的一角,有坂冬子经解剖后缝合的尸体收在白棺材里,等着遗族的领取。外观完全就像睡着了一样。 上松昨天赶到现场时所表现出来的扭曲表情已经不太明显。 缝合手艺非常精湛,再加上穿着衣服,所以看不出解剖的痕迹。但是,她的遗体被安放在医院陈尸室里的事实,表明这个曾在某个夏夜只为平贺一人癫狂的女人,已经被执刀医生那无情的手术刀将头颅、胸腔、腹腔依次切开,被医师那冷酷的目光将体内的隐秘处仔细地审视过。 平贺忘记了上松刑警也在面前,沉浸在警察也会怀有的伤感中—— 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到这里来,是为了直接向执刀医生了解鉴定书上没有记载的细节,而不是为了缅怀与昔日情人、那个已从这个世上消失的女人的往事。 “我能见见解剖的医生吗?” 平贺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身体。 3 博多大饭店是由关西派旅馆资本作为进出九州的桥头堡而于去年建成的,地面十五层,常用客房数六百套,容纳客人几千,在九州地区属规模最大的旅馆。 平贺随上松一起走访那家饭店,总经理、总服务台负责人、房间女服务员等能见到的事件有关者都见到了,但事件有关者的一半以上都休息没有上班。他见到的人和听到的内容只不过全都是上松昨天了解过的(而且还不到上松的一半),但上松陪着他丝毫没有露出厌烦的神色。 在护城河旅馆也遇到过,旅馆这个地方二十四小时营业,所以错过一次机会,就怎么也不可能一次遇见所有的有关者。旅馆内分有夜班、早班、晚班,而且各部门交接班时间不一样,所以不可能在同一个时间里再次遇见相同的人。 因此,除了搜查员在案发后一次将有关者全部留下之外,要见到他们所有的人,就必须跑几次。平贺见到的人连昨天上松见到的人一半也不到,就是为此。 但是,一到傍晚6点,夜班的人上班来了,所以还能向事件的主要有关者了解情况。 这天深夜,平贺回到上松安排的一家市内旅馆的房间里,寂寞阵阵袭来。冬子死去之后,他才发现她在自己心目中所占位置的重要。他殊死地解开密室之谜,也是为了洗刷抹在她身上的嫌疑。越追查,隐藏在冬子背后的男子的轮廓就越清晰。也正是有着早晚要从那隐匿的男人手里夺回冬子的自信,他才能够忍受将恋人逼进窘境的调查。 冬子死了。在打开的双重密室深处,只留下冬子的尸体。 “xx道内没有化验出精液。但是,外阴部有三根估计是男性的xx毛,并微量沾着分泌型b型精液,由此推定死亡前用避孕工具做过性交。” 平贺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白天见到的九大医院鉴定书上的文字。对了!不仅仅是冬子的尸体,而且是凶手第一次表示出他的存在,那是凶手所遗留的具体的东西。 但是,这遗留物完全污损了冬子曾经奉献给平贺的最美妙的部分。尸体没有被强暴的痕迹,显然遗留物不是违背冬子的意志所留下的,相反是她自愿配合而留下的。 双人房间、两张九州旅游券、十二万元现金、三天前的预约,这些全都是为了讨好他并在最近一起活动而提前准备好的。 冬子是做爱以后被那个男子杀害的,因为冬子知道他杀害了久住政之助。 冬子接受男子的引诱——其实是中了精心策划的圈套,怀着新婚旅行一般的欢快心情,走上了“死亡之途”。男子从另一条路线到达福冈的旅馆与冬子见面,冬子已经等得心焦,他深情地搂着他,做爱后冬子还沉浸在欢愉里,他让冬子喝下了掺有大量砒霜的橘子汁。砒霜原本就无味无臭,冬子正心神怡然,便毫不怀疑地喝了下去。 不久,冬子开始感到痛苦。砒霜类引起的中毒非常剧烈。冬子中毒临终前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却不知道那个下毒的人正是眼前这个男人,也许还在拼命地向他求救。男子像看着一只被踩扁的小虫死去一样面露冷笑看着她。她也许是在突然模糊的目光里看到男人的冷笑,才觉悟到男人的用意的? 冬子直到被夺走性命还没有发现被人欺负。这一事实,说明她和那个男人的距离远比平贺和她的距离要近得多。现在她死了,要缩短那种距离已经是不可能了。 平贺与那个无形的凶手之间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改变的距离。平贺为此而感到悔恨,即便能将他逮捕归案,也无法抹去那段距离。 愤恨从他的内心深处涌上来,将凶手碎尸万段喂乌鸦也不解恨。 作为警察的使命?——那些东西喂狗去吧!那个男人腐蚀、欺骗、杀害了平贺钟爱的女人。现在他只有对那个男人的憎恨和愤怒。倘若现在能够亲手杀死那个家伙,自己即便被当作“凶残无比的危害社会的警官”处死也死而无憾。 那家伙,无论如何我也要亲手抓住他。而且—— 与解开双重密室相比,现在拥有着的材料更丰富得多—— 敬、谨、子国男、秋、光、诸、共、情、店、望—— 想到材料,平贺的头脑里便联想起今天上松刑警给他看的纸片。那纸片是上松刑警从现场卫生间的便槽里发现的。纸片上的文字无论怎么排列,也毫无意义可言—— 这些字到底表示什么意思? 上松刑警说道:“这对凶手来说肯定是不利的!”—— 凶手是在冬子断气之前离开房间的。否则冬子就不会去抓那张纸。但是,无论久住被杀的案件还是这起案件,凶手都行动准确,宛如用计算机计算过一样。那么,凶手为何不亲眼看着被害人断气后离去呢? 因此,凶手留下了一个重大的线索。凶手疏忽了,以为被害者已经气息奄奄,不可能会有如此的执念,但事实上没有断气。或许是误以为断气了?不!不会的!药物中毒的人临终前会垂死挣扎,生死差别很容易分辨。要伪装成自杀,却无法加速冬子的死亡速度。 出现了迫不得已的情况,迫使凶手扔下还活着的被害者逃离现场。但那迫不得已的情况是什么?—— 平贺朝客栈女佣为他铺好的被窝扫了一眼,思路越发成熟。 翌日,平贺与来接他的上松刑警一起再次赶往博多大饭店,向昨天没有见到的其他有关人员了解了情况以后,乘坐下午的列车离开了博多车站。上松特意到车站为他送行,两人的交往只有两天,而且还是从昨天下午到今天一上午,却出乎意外,配合得非常融洽。 “谢谢你的关照。” “我们双方都要加把劲啊!” 两位刑警的手隔着车窗紧紧地握在一起。他们各自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对凶手的执著的火焰。列车静静地开始启动。 第七章 六名旅馆工作人员 1 平贺带回搜查本部的材料,没有给破案带来任何进展。要解方程式,未知数太多。 上松刑警从便槽里捡起的那些文字,大家苦思冥想仍一无所知。 搜查本部决定暂时将冬子被杀和久住被杀分开来考虑,将调查方向分为六个,按各调查方向设立调查组全力进行侦破。 (一)被害人的私人社交关系,尤其是异性关系 (二)被害人的工作关系 (三)被害人和久住的交往关系,尤其是有无宿怨 (四)调查被害人住处附近有没有前科者、流氓、精神变态者 (五)凶手的毒物来源 (六)调查被害人突然旅行的原因 同时,请求福冈县警重新勘查现场,并调查现场附近及市内有没有前科者或行为不轨者,以及精神变态者。 平贺和内田刑警组成一组,负责第二项调查。 各调查组的刑警一边四处奔波,一边每天都像做题目似地念叨着“敬谨子国男秋光诸……”。但是,尽管搜查员们不辞辛劳,但没有出现新的事实。福冈县警那里也没有新的线索。 “会不会是流窜作案?” 有的人在过分的疲劳和焦灼时甚至讲出如此幼稚的话来。 调查陷入僵局。进入11月份,每天住在本部里的平贺这天回到自己的住宅里去取衬衣和内裤。一打开门,暂时失去主人的六叠房间里散发出一股霉腐和脚臭混在一起的臭味。这股气味远远比上次在护城河旅馆久住的房间里闻到的不住人的霉味更寒酸得多。 “这才是真正的单身汉的气味啊!”平贺独自苦笑了。 平贺的娘家住在琦玉县k市,年迈的父母都还健在。惟一的一个哥哥继承了祖传的小点心铺。最近洋点心走销,哥哥为了挽回颓势正拼命地研制着新的点心,但看来进展不很顺利。 有时老母亲给平贺带来哥哥精心制作的“君时雨”和“道明寺”。与味道浓郁的洋点心相比,平贺更喜欢这种淳朴的甘味。他觉得还是不应该去搞什么西洋式的点心。 母亲最近血压有些升高没有来,因此平贺很久没有尝到那种甘味了。倘若她来,这间脏透的六叠小屋就会出现生气,令人不敢相信。 平贺倍感寂寞,同时有些怀恋起自己的亲人。 平贺想进屋去找东西,看到门口的信箱里露出一捆报纸,里面夹着五六封邮件。 几乎全都是令人兴味索然的邮购广告。他发现其中有一个颇令人思念的寄信人名字。那是学生时代非常密切的朋友寄给他的婚宴请柬。 “嘿嘿!这家伙也沉没了!” 平贺虽然心想多半会缺席,但他的表情还是松弛了—— 敬启寒秋之际,谨祝诸位友人健康幸福。经山岗君夫妇介绍,大助次子春男与芳郎长女久子结为伉俪,假东都饭店举行婚礼。为与诸位友人共叙友情,披露之际略备便餐。望您能在百忙之中光临饭店——敬具。 请柬词句平淡无奇,但平贺读着这份请柬,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有人行凶,有人被害,也有像我这样在追捕凶犯的。总之,那是一副凶神的世界。同时,还有的人娶妻设宴拉人捧场的。那夫人长得什么样?——平贺在霉腐的气味中乐滋滋地遐想着。 圆脸?长脸?还是像有坂冬子那样稳重丰润的?……平贺想到这里,表情忽然变得严峻。他那刚才还柔和的目光凝视着朋友寄来的请柬上。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凝固了一样。 片刻,他连特地回来要取的衬衫和内裤都没有带上便跑出门外,拦了一辆正好路过的空车,大声说道:“麦町!”连司机都吓了一跳。 2 平贺的发现使搜查本部带来了久违了的生气。 “敬、谨、子国男、秋、光、诸、共、情、店、望。这全都是结婚披露宴请柬中的文字。这些文字除一个字之外请柬里全都有,所以不会错的。这里有样本,一看就明白了,样本中没有的字就一个‘国’字,而且夹在‘子国男’三个字的中间。将它与样本对照,正好是大助次子春男。即,所谓的“国男”,就是凶手的名字。而且在‘店’的前面一定有表示饭店名字的文字,就是说,被害人不知道凶手对自己怀有杀机,在凶手到来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她一边策划着与凶手的婚礼,一边推敲着披露宴的请柬词句。” 凶手以结婚为诱饵操纵着冬子。冬子一无所知还梦想着与凶手结婚,兴高采烈地成为凶手的同案犯。而且,平贺又成为已成凶手帮凶的冬子的帮凶,证明冬子不在现场,平贺真是鬼使神差。 平贺表情惨淡,相反搜查员们却生气勃勃。 既然有“秋”字,那么被害人肯定预定与凶手的婚礼定在10月或者11月举行。总不至于是明年秋天吧。秋天是结婚的季节,所有的会场都非常拥挤,所以要预约。有“店”字就是最好的证据。作为披露宴的会场,除饭店外,还有会馆、旅馆、餐厅、神社庙宇。倘若还没有预约,就不会出现“店”这个具体的文字。只要调查以有坂冬子或xx国男的名义预约或取消在10月、11月举行的结婚披露宴。披露宴大多以两家或两人的名义进行预约。因此估计被害人趁凶手还不知道时与凶手连名预约的可能性很大。方程式的未知数被夹在饭店名和凶手名字这两者之间。 清查饭店!——全体搜查员意气奋发地奔向四方。 “平贺君。” 平贺正要和同僚一起跑出去,村川警部喊住了平贺。 “什么事!”平贺回过头来,村川有些难以启齿。 “现在推断留在便槽里的文字是被害人为了留下凶手线索撕下来的,但倘若解释为死者想要将它冲走结果没有冲掉,我认为也未尝不可。” “这……” 平贺正要往外跑走,此刻停下脚步,但还没有来得及揣测村川警部讲话的重大含义。 “从尸体的姿势来看,那样的解释更合理。你想,死者的手搭在便池的拉水杆上。倘若是想要抓住凶手冲掉的东西,那么手当然应该伸进便槽里。而且,倘若是凶手冲掉,那么不会不将如此危险的材料冲干净。是被害人想冲,但手刚够到拉水杆就断气了,因此没有冲干净——如此解释不是也很合理吗?” “但是,那样一来,他杀的线索就很淡薄。” 见警部突然说出怪诞的话来,平贺反驳道。 人在觉悟到自己会被杀的时候,无论如何想要留下凶手的线索。倘若采纳警部提出的“谬论”,那就是冬子自己想要抹去企图杀害自己的凶手的线索。这就违背了人的本性。于是——冬子的死就不得不再次向自杀倾斜。然而,倘若如此,男性的xx毛和b型精液又作何解释?虽然可以推测是因为男人提出分手而悲痛欲绝,但尽管如此,刚与男子做爱以后便自杀,这也太性急了。这种时候,自杀者总是要有相当一段时间的疑惑。 “不!一点也不淡薄!” 警部的口气充满着自信。 “我是说,倘若这是自杀,那么就如同上松刑警说过的那样,那张纸片应该全部冲走。” “冲掉的是不能被人看到的东西。倘若是自杀,就必须将这不合适的东西彻底处理掉以后再死也并不迟,而且必须那么做。还没有将纸片处理掉就死去,足以证明是被人杀害的!不是心脏麻痹或脑溢血所致,这不用尸体解剖就很明白。而且倘若是凶手想要冲走它,就应该全部冲走。将成为线索的东西,难道会处理得如此不干净?首先,凶手即便不用抽水马桶,将线索从现场带走不就解决了?所以,那张纸片表示冬子不是自杀,同时也说明不是为了留下凶手的线索。” “不过,倘若是那样,冬子……不!死者是想掩盖凶手的线索?” 村川依然无法解释冬子的心理。 这时,村川那充满着自信的目光里闪现出犹豫的神情。片刻以后,他才知道那是对平贺的同情和怜悯。 “按一般的解释,女人觉察到将被所爱的男人杀害时,以前的爱情会变成凄厉的憎恨情绪。爱之深恨愈烈。但这恰恰是男人按自己的想法来揣测女人的心理。尤其是这起案件。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向好几位熟悉的女友问过,几乎所有的人都回答说:‘我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所以说不清楚,但一般会憎恨男人吧。’不过其中有一个人……” 村川戛然而止,窥察着平贺的眼睛,不知道该不该说。 “她说的意思是,倘若是爱得要死的男人,即便被那家伙杀害,兴许也会庇护他的。” 平贺惊讶得差一点儿站不稳,他终于明白村川将他一个人留下的意图。但是,明白村川的意图,则意味着从根本上颠覆了平贺以前的价值体系。 直到临死的时候都想要庇护杀害自己的男人,这种像神那样宽容的女性心理,即便只有一个女性赞同也算没有绝迹,这就说明冬子的心理也有那种可能性。 虽然村川试探的女性人数很少,而且也没有遇到过被杀的事,不能以概偏全,但倘若扩大调查对象,也许能找到同样更真实的女性心理。 那张纸片,不是冬子将凶手处理掉的纸片撕下来的,而是冬子主动销毁的!如今知道她的心理也有那种可能性,村川说法便最最确切地体现了现场的状况。 她在心脏停止跳动前临死的时候,想要保护那个造成她痛苦的男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贺开始失去感情上的平衡。 村川如平息平贺的感情失衡似地说道: “而且,作为证明纸片不是凶手冲掉的关键性证据,在枕边的床头柜上备着圆珠笔和信笺。倘若是为了留下凶手的线索,无论如何也用不着将濒死的身体挪到卫生间,只要在伸手就能拿到的纸上写下凶手的名字。” 警部说完之后,好像这才突然注意到平贺的表情。 “看来我说的话对你太残酷了!算了!你走吧!现在什么也不要想,要找到凶手。这是对恋人最好的祭奠。” 村川那心不在焉的话,完全将平贺击倒了。凶手因某种原因没有目睹着冬子的死去。凶手以为已经将一切线索抹掉而落荒而走之后,冬子在痛苦中挣扎,觉察到在凶手以为已经抹掉的线索中有着重大的遗漏。那就是她写的请柬草稿。也许是她扔进废纸篓里的。 “不将它毁掉,他会被抓的!”冬子在气息奄奄中这样想道,于是挪向废纸篓捏着草稿,用尽最后的力气爬进浴室,将草稿撕碎后扔进便槽里,当她按拉水杆时已经用尽了力气。 她直到临死的瞬间还竭力保护着夺走自己生命的男人。那样的身影与其说是爱,还不如说是一种令人感到悲壮的自我牺牲。无论是爱,还是自我牺牲,女人以如此惨烈的念头保护着恋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将如此壮烈的女人像踩死一条虫子那样杀害的男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人世间竟然会有如此凄惨的单恋!平贺不得不承认,倘若冬子还活着,坚信早晚能够挽回的、与凶手间的距离,其实与宇宙间的天体一般遥远。 而且,冬子豁出性命保护着凶手,如今自己正想要剥去凶手的伪装。这岂止是对冬子的祭奠,简直是要违背她的遗愿。 正因为如此,平贺心中更是悲愤填膺。 凶手不仅无情地蚕食着冬子(在平贺眼里最美丽而纯洁)的躯体,还玩弄着她的心—— 好吧!不管花费几年还是几十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要追捕凶手!即便成为悬案搜查本部解散,我也决不停止追捕。其他案件不去管它!即便被解雇也在所不辞,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忘记我的脚步声就在凶手的背后!—— 平贺离开本部办公室时心中暗暗发誓。 3 以前,作为结婚披露宴的会场,人们大多选择专门承包婚宴的宴会场所或会馆,直到昭和30年代以后,才开始选择旅馆。 这是因为所有的城市旅馆都从以前的“以客房为主”中解脱出来,在“旅馆靠餐饮赢利”的新的经营理念下,为了使餐饮收入得到增长,将“宴会”当作主力商品出售。在宴会中,最赚钱的,就是人们趋之若鹜的、“一生只有一次”的新婚宴会。 而且,和以前的“会馆”不同,东京都内旅馆可以享受旅馆的现代化设施的便利和舒适的服务,春秋两季是新郎新娘结婚的高峰。 在旅馆里工作的有坂冬子,选择旅馆作为自己的结婚披露宴的会场,也是情有可愿。 不过,说是旅馆也各有特点。在能承办披露宴、有着宴会会场设施的豪华旅馆中,当然不包括那些汽车旅客旅馆和徒有虚名的日本旅馆。 被称为一流的旅馆基本上都适合“国际观光旅馆标准条例”,拥有适合国外游客借宿的西式结构和设施。这些旅馆都归属于日本旅馆协会之下。 在东京都内加入旅馆协会的成员有三十几家。搜查本部决定先从这些加盟旅馆着手调查。 这不同于单纯向住宿客人进行的调查,订在10月和11月两个月间举行的披露宴中,也许还有取消预订的,所以不能光靠电话进行了解。 而且,所有的旅馆都因客房供不应求而盛气凌人,对这种烦人的查询不会有好脸色。 平贺和内田搭挡负责港区赤坂地区的旅馆。这个地区是大型旅馆的密集地带。大谷、大藏、新日本旅馆、西尔顿、赤坂皇子、都市中心等,两人像踏上复仇之旅似地“巡视”着旅馆。 在这次“巡视”期间,平贺才知道,说是旅馆,其实功能繁多各不相同,分类标准也有几种。比如,按客人使用目的区分,有开会、商务、疗养、旅游等;按住宿时间区分,有短期滞留、长期滞留、暂时租用等;按所在位置区分,有大都市、区域、城镇、郊区、车站旅馆等。 其中最可能被用于结婚披露宴会场的,从设备豪华来看,首先是会务旅馆,其次是交通便利的商务旅馆。城市里的大型旅馆是一种综合性旅馆,拥有上述各种功能。比如,平贺巡视的大谷和大藏这些旅馆,既是契约出租的旅馆,同时又是商务租用、短期滞留、观光客用的旅馆。 开始时旅馆人员都显得很不耐烦,但知道是有关有坂冬子事件的调查,所有的旅馆都主动予以配合。由此可见,她在行业中被人视为偶像。 平贺通过这次调查也了解到,所谓的现代化旅馆,就是一个巨大的“人类处理工厂”。在那里,甚至连提供服务这一人情味极浓的工作,都受批量生产的节奏支配,住客也简直像从自动售货机购买快速食品一样成为旅馆的客人。 这不是说服务质量低劣,而是必须提供与他们支付的费用相应的眼务。总之,服务的内容就是以功能为主,丝毫也没有不知所措地搓着双手用恭敬的态度掩饰在原有商品上添加的“应酬性”服务,和劣质的商品内容(设备和料理等)。 支付明码标价的费用,购买规格性的服务。现代社会也许丝毫都没有为人类留下滋生人情的余地。在常常需要通宵达旦的调查中,平贺一边在划破都市夜空、像不夜城那样耸立着的旅馆之间奔波,一边仿佛觉得自己也渐渐地如同巨型机械上的一颗小螺丝,越来越缺乏情绪松弛的余地。 耸立在夜空中的旅馆是美丽的。在巨岩似的壁画上整齐划一地配置着的窗户透出迷人的灯光。即便在这些灯光下也许正进行着多么丑恶的人生,那副情景在目光里也显得颇有活力,无比美妙。 但是,平贺在追捕着的,却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毫无任何感情地夺走两条人命的凶犯。 唯独这个容忍凶手不受任何制裁逍遥法外的社会,才是不应该接受的。这恰恰正是平贺的义务,纵然违背冬子的遗愿,也必须超越个人的意志,追捕这个凶恶冷酷的罪犯。 然而,逮捕凶手,是因为他的警察职责。总之,倘若不能亲手抓住凶手,平贺便无法平静。对他来说,法律和秩序,都可以扔在一边。 他就是为了逮捕这名凶手才活着,其中蕴含着他的人生价值。 尽管有旅馆方面的配合和搜查班刑警们的努力,但在东京都内的所有旅馆里,都没有发现以有坂冬子及xx国男的名义预订的结婚披露宴。 “会不会是有着饭店名的日本旅馆?”得知负责调查的三十几家旅馆里无望查到时,小林刑警叹息道。 提起日本旅馆,加上拥有与旅馆同等设备、在政府备案的旅馆,以及加入日本观光联合会、国家观光联合会的旅馆,数量庞大。但与疗养地不同,在东京地区冠于“饭店”名的旅馆很少。 刑警们又奔向“饭店”,但依然没有找到有坂冬子和xx国男的行踪。在搜查本部里,刑警们的表情都显得非常无奈。 “不过,很奇怪啊!” 荒井刑警自言自语地呢喃道,打破了沉闷的空气。 “奇怪?你是指什么?”内田刑警追问道。 “我是说,我主要负责调查品川方面的旅馆,那里的人都认识有坂冬子。” “这说明什么?” “有坂冬子在行业中如此有名气,这样调查还查不出,会不会是东京以外的旅馆?” “真是的!这也应该考虑。”这的确是警方的盲点。 随着罪犯的跨地区作案和作案时间的短暂现象越演越烈,警察也习惯了进行大范围的调查,但府、县独立的警察体制无意中使搜查人员产生了与邻县的距离感。 但是,在旅馆客人的眼里,东京和邻县的旅馆(尤其是横滨这样的大城市)也许没有多大的差别。而且,随着大城市的无限扩展,很多人白天在东京都内上班,晚上回到邻县的家中休息。 “好吧。先查横滨的旅馆。”村川警部说道。 “但是,倘若是横滨,有坂冬子同样是很有名的,所以能不能用电话查啊?” 山田刑警提出一个极合理的方案。现代刑警光用脚不能算是能耐,能用机械代劳就义不容辞地利用,这没有什么可惜的,这体现了年轻刑警的机智。 “先确认一下京滨地区(东京和横滨——译者注)的旅馆之间有没有横向联系。” 平贺站起身来。他想去找刚熟悉的护城河旅馆的梅村,或总服务台的服务员了解一下。幸好,梅村正在上班,他马上来接电话。 “是这件事吗?除了在东京拥有总店的联锁店之外,很少有横向联络。” 旅馆协会是经理或首脑层的礼节性组织。虽然有yha(旅馆青年服务员联合团体)作为只有同行业年轻人的社交性聚会,但这个组织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oha(旅馆老年服务员联合会)。 现在只有一个叫“联谊会”的非正式社交团体,由东京地区的旅馆、主要与总服务台有关的人员组成。横滨的旅馆没有参加这一团体。 “嘿!不管有什么活动,一般都和京滨地区的旅馆合起来一起搞,但私人间的横向联络几乎没有。”梅村告诉平贺道。 根据这个信息,刑警们不得不再次使用自己的脚力。而且,这种辛劳得到了回报。在横滨市的新横滨旅馆,警方找到了以有坂冬子的名义预约在11月底举行的结婚披露宴。 “什么?找到了!那么,谁的名义?有坂冬子,11月23日,下午1点开始,八十人。那么xx国男的名字呢?你说没有?别开玩笑!哪个国家会以一个人的名义预订结婚披露宴的?” 憨厚的村川警部对着部下从横滨打来电话吼道,看来预约本上没有男人的名字。这种类型的预约申请一般都是以两家的名字或两个人的名字进行的。 聚在村川周围的人全都屏住了气,电话联络还在继续。 “你说什么?这样的预约偶尔也会有?喂喂!声音很轻,再大声点!好,听到了。预订者的住址不是有坂家的?是哪里?噢!说慢一些,我现在记下来。” 一位部下马上递来纸条和铅笔。 “横滨市保土k谷区佛向町389,星和公寓,好……你马上去那里,这里派增援。你事先和神奈川县警联络好!” 村川的紧张变成了兴奋。虽然凶手的姓在旅馆的预约本上没有记载,但知道了被害人新的住址。唯独那里,才应该是她准备与凶手缔结新家庭的“新居”。预约结婚披露宴的人不太可能说假地址。 也许公寓的定金已经支付,正打算搬家呢。 “保土k谷区佛向町,在相铁线的沿线上吧。” 村川警部查看着地图。 但是,搜查班急速赶到“新居”,却只能在那里品尝到不可自拔的沮丧。有坂冬子确实向公寓管理人预付了定金、押租以及十二个月的房租,并签订了十二月份开始生效的租借合同。但是,合同全都是以有坂冬子的名义签订的,xx国男的名字连影子都没有。 据管理人说,查看房子和签订合同都是冬子一个人进行的,没有看到随行的人。应该成为凶手与被害人新居的两套间公寓里,还没有搬入任何家具,房间里显得非常空旷。搜查班的刑警们站在房间里,觉悟到追查凶手惟一一条脆弱的线索突然中断了。 4 搜查本部笼罩着难以挽救的绝望情绪,媒介开始公然宣称警察无能。有的报纸认为现在的警察机构已经不适应近来新的犯罪倾向,有的报纸公然嘲笑警方被凶手的高智商弄得人仰马翻,有的报纸甚至指责重点放在大城市中心区的警备体制成了侦破案件的障碍。 “混蛋!信口开河!” 村川班的刑警们都恨得咬牙切齿。这只能更加剧了绝望的感觉。 当侦破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回到现场”是搜查员的基本功,也是侦破疑难案件的常识。 但是,凭拮据的搜查费用,不能常去福冈的案发现场。况且护城河旅馆的案发现场,唯利是图的旅馆不会总是让它闲置着,早就改头换面(连房间号码都改变)出租给了普通客人。 然而,即便不用回到那个现场,也可以凭头脑进行回忆。 平贺再次以两个案发现场为中心详细回忆了事件的经过。首先是,搜查本部极其自然地将这两个现场联接起来,原因何在? 首先是因为被视为杀害久住的重要涉嫌对象有坂冬子在“密室”被打破的同时去向不明,接着又被杀害。冬子被害和“密室”攻破的时间一致,这不会是凶手知道搜查本部的动向(那时还没有向媒介泄露),可以看作是巧合吧。凶手迟早要杀害冬子的。 从冬子的尸体状况来看,不是流窜作案,这不言而喻。以后福冈县警的上松刑警他们进行了调查,现场附近以及市区内都没有出现可疑者。 在案发当时,当地的游手好闲者和有前科的人,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从被害者的交友关系和同事关系中,都没有泄愤的线索。没有一个人说被害人坏话的,人人都喜欢她。在这一意义上来说,有坂冬子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女性,如果说不好,那就是八面玲珑。但是,她没有与她特别密切的人尤其是异性。总之,被害者没有任何该杀的理由。 那么,那是流窜作案,还是与久住被杀有关,两者必居其一。 前者经上松刑警他们的调查已经被否定了,所以剩下惟一的可能就是与久住有关。 但是,警方将此看作是同一凶手连续杀人,难道真的只有这些?作案的手法如何? 凶手是使用曾经成功或擅长的手段重复作案,它变成了一种模式。这两起杀人案即便在细节上有些不同,但整体上有着很明显的类似性。难道没有必要将它再作深一步的分析和整理吗? 平贺将在两个案发现场收集到的所有资料列成一份图表进行对照。他将护城河旅馆设为第一现场,博多大饭店设为第二现场,久住为第一被害者,冬子为第二被害者。 现场资料第一案发现场第二案发现场 现场位置护城河旅馆3401室博多大饭店 现场状况房间全封闭房间全开放 凶器刀尖锋利的单刃刀砒霜化合物 遗留物品没有xx毛三根和b型精液 行凶时间7月22日凌晨1点到2点10月1日下午5点左右 凶手作案前一天晚上7点50分时,门卫看见第二被害人乘上一辆黑色中型车,但不能断定司机就是凶手。没有目击者 进出路线备用楼梯不详。趁旅馆混乱时,装作来访客的模样。 有无同犯有。是第二被害者。看来没有 现场资料第一案发现场第二案发现场 作案动机不明为了掩盖杀害第一被害人 伪装痕迹有。消去痕迹。有。消去痕迹 物品搬动翻倒状况无无。但是,有将翻倒的东西复原的痕迹 被劫钱财无无 直接死因心脏被刺引起出血中毒 特征习惯经过周密的计划和盘算有计划性,从尸体状况可以看出凶手很迫切 平贺一边对照着图表,一边思考着具体分析各不相同但整体上却有明显的根源在哪里。而且仔细观察,这些项目中有的看似相似却又不同。 首先,凶手为什么不使用同样的凶器?在第二案发现场,凶手窥视出一种紧迫状态。对第二现场的第二被害者,使用刀器不是更安全、更准确吗? 其次,为什么将第一案发现场搞成全封闭的密室?仅仅只是为了推迟案发吗? 第三,为什么没有将第一被害者伪装成自杀?再伪装几处伤口,将凶器留在现场,不是就当作自杀了吗?倘若不伪装成自杀,构成“密室”就没有很大的意义。 第四、凶手为什么将福冈选为第二现场?假如凶手在东京附近有住处(这种推测很大程度上是出自与冬子的关系),那么将东京设为第二现场,既有对本地情况熟悉的便利,又便于逃走。 经过综合分析,尽管初看凶手像一架精密仪器那样周密,但还是不难看出其活动极不协调。 接着,平贺又考察了两个现场中出现的共同点和类似点。首先,案发现场都在旅馆里。无论在第一现场构筑了全封闭的密室,还是在第二现场躲过他人的目光长驱直入,可见凶手是对旅馆的内情非常熟悉的人。 平贺想到这里恍然大悟。对了!是旅馆!这两起案件都与旅馆这个场所有着很大的关系。被害者、作案场所、作案时间、出入途径、钥匙、有关人员,这些不全都与旅馆有着密切的关系吗?不!简直可以说,就是在旅馆里。 说凶手是对旅馆的内部情况非常熟悉的人,不就是旅馆内部的人吗?以前还尽以为是第二被害者将旅馆的情况告诉给凶手,然而难道不是凶手自己就很熟悉吗? 但是,警方对护城河旅馆内部的人进行了彻底清查,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这时,平贺产生了一个疑问。凶手也许是其他旅馆的?是啊!我们必须将视野再开阔一些。将“被害者死去谁最得利”的侦查基本常识限定得太狭窄了。 久住政之助死去谁最得利?平贺想起调查记录上小林刑警和井口经理的对话。 小林——“社长的变故会影响到与科林顿的业务合作吗?” 井口——“也许不会马上反映出来,但董事中持反对意见的也很多。” 小林——“倘若这次合作事项不成功的话,谁能获利?” 井口——“倘若那样,京滨地区同行业的人都会大大地松口气的。” 虽然原话记得并不十分准确,但的确有过这样的对话。 “这起凶杀也许是企业竞争的外部表现吧?” 平贺感到惊讶。即便是一流企业,无论怎样为了公司的发展,也不应该杀人。 平贺尽管为了追捕凶手四处奔波,但从未在营利的企业里待过,无法理解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里生存着的企业,为了最大限度地追求利润和生存,在进行着多么残酷的竞争,也不可能理解在资本自由化带来的国际性生存竞争中,旅馆业所处的严酷的环境和条件。从那典雅的气氛和宏伟的外表来看,他曾经以为和警察那种充满着血腥味的职业相比,是多么文雅的职业! 因此,平贺即便怀疑是企业之间相互倾轧引发的凶杀,也丝毫没有真实的感觉。然而,眼下没有任何线索,因此不能忽略任何些微的可能性。而且,要在京滨地区一流旅馆的职员中找出“国男”这一有名无姓的人,看来并不那么困难。因为是冬子的郎君,所以年龄也有一定的范围。结婚仪式预定在11月底,预示出对方是独身或离婚者,或许就是将要离婚的人。 其中独身者最可疑,那人竟然会杀害女人,所以可见他根本不想结婚。也可能是有妻室的人花言巧语利用冬子的女性心思,所以他们也不可能摆脱嫌疑。 总之,调查对象的范围一下子缩小了。平贺站起身来,心想应该将自己的想法向村川警部汇报。 5 平贺的想法得到认可,搜查本部立即向各旅馆的人事课进行查询,这个调查不像平贺想象得那么简单。后来才知道,旅馆人员(尤其是与餐饮有关的人)最容易流动跳槽,而且所有的旅馆都在无休止地扩大,所以看来难以完善职员的档案。而且要查找有名无姓的人更是困难得多。 尽管如此,三天以后,各旅馆向搜查本部送来了这样一份名单。 东都饭店(东京)大浦国男——宴会课长38岁 新帝都饭店(东京)柴崎国男——服务员19岁独身 京急旅馆(东京)松村国男——经理课23岁独身 大都饭店(东京)长谷川国男——厨师42岁 东京皇家宾馆(东京)桥本国男——企画部长32岁独身 帝都皇子宾馆(东京)柳国男——总服务台课长34岁 帝都皇子宾馆(东京)田冈国男——房间服务员18岁独身 “其中可以排除的是帝都皇子宾馆的田冈。剩下的六人,要彻底清查他们在7月22日和10月1日的去向。尤其是东都饭店和东京皇家宾馆,这两家公司与护城河旅馆的竞争最激烈。从两人的地位和年龄来考虑也最可疑。对大浦和桥本这两人应该特别注意。” 村川警部发出了指令。平贺坚信凶手就在这六人当中。不!是必须在这里面。除此之外,搜查本部已经没有其他通往凶手的路径。倘若这条线索也中断,就会作为悬案解散搜查本部。刑警们的脸上都无一例外地流露出孤注一掷要查个水落石出的毅然表情。 第八章 单独旅行的路线 1 看过护城河旅馆和京都饭店以后,东京皇家宾馆就显得更加宏伟。 地上四十二层,高达一百五十米,客房总数两千五百套,不愧是日本一流……不!在东方也是屈指可数的大饭店。这家宾馆,从建筑的规模来看,也是东方最大的。 平贺和内田刑警一起在前院抬头仰视着这家宾馆大楼,心中充满着感慨:“终于查到这里了!”凶手在这幢大楼里的可能性也许有六分之一。这与没有任何线索的时候相比,是一个多么巨大的飞跃! 按理论上的要求,刑警在与嫌疑人见面时,首先要相信对方是无辜的,但这是抹杀了刑警作为人性的一面。经过众多磨难呕心沥血进行调查,好不容易追查到的涉嫌对象,难道会是无辜的?仰望这座傲然耸立的巨型大楼,平贺仿佛听到凶手躲在层层壁垒的后面讥笑着说:“倘若敢来的话,你就试试看!”站在这幢大楼面前,平贺对桥本的嫌疑迅速膨胀。 “内田君,桥本国男这个人,你怎么想?” “嗯!无论从东京皇家宾馆是护城河旅馆最有力的商场对手,还是从企画部长这个地位来看,在六人当中是最有可能的一个。” 作为搜查员来说,先入为主的想法是禁止的,但内田多年的侦查经验告诉他,他的感觉似乎与平贺一样。同时,正因为村川也有着同样的感觉,所以才派老练的内田和平贺担当此任。 应该有职员专用的入口,但两人径直走向总服务台。服务员表现出一副大宾馆服务员特有的高傲态度,当内田和平贺通报桥本的名字要求转告时,服务员立即变得富有人情味了。可见桥本这个人在公司内看来颇有势力,或者那个服务员是他的党羽? 两人在要求转告之前曾打算先从当事人的周围开始了解,但最后还是改变了主意,心想还是趁当事人不备,这样才能更准确地观察对方的反应。警察在探查的风声如果传入当事人的耳中,对方会有所防备,这是最糟的。 不久,服务员返了回来。他从柜台后边出来走到刑警们站着的走廊里,将两人领向走廊的深处。 “桥本部长马上就来,请在这边稍等一会儿。” 在没有普通客人的走廊深处,总服务台服务员请他们在沙发上坐下。服务员对内部的人也措词恭敬,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将警察作为客人。 “我是桥本,让你们久等了。” 不久,桥本国男走了过来,他出乎意外地年轻。根据事先掌握的情况,他是三十二岁,但简直像二十多岁的人。不过,警察是出自企画部长这个头衔,才随意地将他想象成年纪较大的人。那副身着像是进口的黑色礼服,挺立在豪华宾馆走廊里的身影,即便原封不动地插进银幕上,也丝毫不会令人感到奇怪。 桥本国男整体身材较瘦,身高比中等个子稍稍偏高,浓眉细眼,作为日本人算是秀挺的鼻梁,微微启开的刚毅的薄唇,使他那呈倒三角的秀脸透出一股精干的气质。 这是一个头脑敏锐、反应机敏的人。难怪他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头衔。 平贺对与自己年龄大致相同,却收入、身份、环境(或者在与冬子的关系上)都比自己优越好几个档次的桥本,感觉到一种即便刑警也不可能有的敌意。 可以说,这是平贺作为男人面对有六分之一的可能先占有冬子的人所流露出来的感情。 也许是敏锐地感觉到平贺那种感情,桥本从旅馆工作人员训练有素的笑脸中,向平贺投去冷漠的目光。那只是一瞬间,内田好像没有注意到。以后就尽量保持着旅馆人员对初次见面的客人所特有的那种温和的笑脸。 “找我有什么事?” 桥本夹着茶几与两人面对面坐下,重新将惊讶的目光落在通过总服务台递过来的两张名片上。 清白的人突然受到警视厅刑警的拜访不会不感到狐疑。从刚才起就对桥本的和蔼感到虚伪的内田,对桥本此刻露出来的狐疑表情非常理解。开始时露出的笑脸也许是作为宾馆工作人员特有的职业性笑脸。 但是,倘若桥本能够有意识地分别使用服务业者特有的表情和初次接触警察时富有人情味的表情,并能使老练的内田刑警都能被蒙骗过去,这样的演技是何等了得! “今天突然打搅你,是与一起案件有关,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内田从容不迫地开门见山道。 “到底是什么案件?” 桥本表示出好奇。这时,是一副极自然的表情。 “这有关侦查上的秘密还不能对你讲。我们了解情况是作为参考,所以请不必过虑。” 冬子的事暂时不谈。因为倘若知道是为了名扬企业界的久住和有坂的事件,在调查现场不在证明,就连清白的人也会陡然紧张起来。 “明白了。那么,是了解什么事情?倘若我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们。” “谢谢了。那么请问,7月22日凌晨1点到2点,和10月1日下午5点左右,你在什么地方?”两名刑警凝视着桥本的表情。 “7月22日,是很早以前的事啊!那好像是找不在现场之类的证明吧?” “不!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只是了解一下作为参考。” “是吗?但是,这事已经很早了,我不能马上想起来啊。对了!我每天都记着工作日记,看看日记也许能回忆起来。对不起,我离开一下。” 桥本随意地站起身,取起旁边服务桌上的内线电话,看来是想让秘书或部下送来。女服务员端来了三份咖啡,像是为了弥补工作日记送来之前的冷场。一股淳润的香味直刺鼻腔,这咖啡不同于刑警们常喝的速溶咖啡和咖啡店里的廉价咖啡。 “还送咖啡来,谢谢了。” 内田虽不好意思却还是高兴地说道。接受这样的招待大概算不上是以职谋利吧。 据说,宾馆里当与客人发生什么纠葛时,首先将客人请到安静的地方喝一些冷饮料。听说怒火冲天的客人喝了这么些东西就能变得非常冷静。那种时候,不会端出令他们兴奋的饮料来。这是平贺从护城河旅馆的梅村那里听说的。 刑警一边慢慢地品尝着淳润的液体,一边思索着桥本为什么要端咖啡出来。难道他是因为警察终于找上门来,越发感到火已烧身,为了清醒头脑不使应答出现任何细小的纰漏,才作为一种自卫的策略而让人送来的? 倘若干过,现在内田的提问,其重要性就应该完全理解。不过,现在要考虑到那一步还为时过早。至少,桥本在喝咖啡的表情是陶醉在咖啡里的。 不久,一位秘书模样的年轻女人拿着黑封皮的笔记本走来,封面上写着“企画部长备忘录”。确认秘书离去以后,桥本打开笔记本。 “这……从后面看起吧。是10月1日吧。对!有了,有了。那天我一整天都关在新东京旅馆的单人房间里,考虑业务上的计划啊。” “新东京旅馆?你自己在搞这么豪华的宾馆,却还去别的旅馆吗?” 平贺插嘴道。 “不!在自己的宾馆里什么事也干不了。办公室里进进出出的人很多,何况客房就是商品,所以倘若挤的话就要让给客人住。” “10月1日这天客人都住满了吗?” “记得是的。9月底的时候到11月底,东京的旅馆是很兴旺的,而且即便没有客满,职员使用客房,也会有所顾忌。” 平贺不了解旅馆的内情,因此无法过多的探问。 “你记得在旅馆里的准确时间吗?”内田用悠闲的口气毫不在意地问道。 “这……订房时是上午11点半左右吧,以后就一直在工作,离开时记得是晚上11点的时候。倘若查看登记卡就能知道准确的时间。” “嘿嘿!从早晨11点半到晚上11点,真尽力啊!” “嘿!工作很急,幸好进展还算顺利。” 调查一下早晚会清楚的,但桥本在10月1日有十一个半小时的空白。只要在住宿本上登记以后,在哪里干什么,一无所知。在这一点上,旅馆是一个很方便的地方。倘若坐飞机,十一个半小时,到福冈一个来回绰绰有余。 平贺一边回想着出差去“第二现场”时的飞机速度,一边在心中计算着。 “上午11点多去新东京旅馆的,那么到这里来上班呢?”内田继续问道。 “来了。我7点钟时到公司里来取文件的。” “你来得真早啊。公司里还没有人上班吧?” “哪里的话!旅馆里7点左右正是客人出门高峰的时候,而且前一天夜里上夜班的人还在。” “夜班的人知道桥本君到公司了吗?” “知道吧!因为我早晨到公司时还在总服务台打过招呼了。” “那么,几点的时候离开这里的?” “记不清了,记得是9点钟不到吧。因为吃早饭是在离开宾馆后半路上吃的。” 桥本回答得很流畅。 “明白了。不过,7月22日那天怎么样?”内田接着问下去。 “那天我当然在家里睡觉啊!宾馆的生意晚上不管有多么晚,策划工作是白天干的。” “有人知道你在睡觉吗?” “嘿!我住在公寓里,是单身生活啊!就住在小田急沿线叫生田的地方。” 桥本连没有问他的事都说了。 提起生田,就在神奈川县内。两人想起有坂冬子在横滨的旅馆里预订结婚披露宴的事。神奈川县的住址和横滨的旅馆、桥本的单身—— “不过啊,人要睡觉,不能每天晚上都找个证人呀!” 满面笑容的桥本稍稍有些冲动。 “不!这当然。倘若有女孩子作陪又当别论吧,不过每天晚上如此身体也吃不消啊。哈哈哈!” 内田爽朗地笑着,驱散了桥本的不悦情绪。而且估计已经不能得到再多的东西,或是不能过分地刺激桥本吧,内田恭恭敬敬地道谢着,一边将记录本插进口袋里。 “谢谢你为我们的侦查提供了很重要的情况。今天冒昧来打扰你,真对不起。也许还要来麻烦你几次,到时请多多关照。” 桥本估计会受到各种盘问,看来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想到刑警问得如此爽快,脸上显然有些扫兴。 但是,这正是警察的手段。 两人装作离开宾馆的样子,确认桥本在走廊里消失以后,又回到总服务台那里。 虽然刚才的那个服务员倘若还在就有些麻烦,但早晚会传到桥本的耳朵里,所以在与不在,没多大的关系。 幸好,刚才那个服务员不在。不愧是超过两千套客房的大宾馆,总服务台很大。服务员们背靠着如巨型蜂巢一般的钥匙箱迅速而麻利地驱散着蜂拥而来的客人。客人也有白的、黑的、黄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等各种各样。这里也许聚集着全世界各色人种。在四周嘈杂着的语言绝大多数也是外语。 内田见有个服务员望着他,便向他提出要见总服务台的领班。片刻,出来一位负责人模样的男子,内田向他打听10月1日总服务台夜班值班员(按宾馆的日期是9月30日)的名字。桥本虽然没有说明是总服务台的人,但他说是在总服务台向人打招呼,所以也许不会有错。幸好其中几人是日班在总服务台见面,所以当场就确认刚才桥本的话不是说谎。看来他们不像与桥本对过口径。他们说,见到桥本时不是7点,而是6点40分。内田和平贺非常重视桥本去新东京旅馆的订房时间,所以不太在乎那二十分钟的差异。因为这种程度的记忆错误人人都有。 更重要的是,两人在那里了解到,桥本将要成为东京皇家宾馆了不得的“大人物”。据说他被旅馆社长前川礼次郎看中,准备与前川的第三个女儿在12月底结婚。 两位刑警这才理解他为何如此年轻却担任如此重职,以及刚才那位服务员一反常态的态度。 两人接着去了新东京旅馆。这是一家坐落在品川的中型旅馆,最近刚刚建成,客房数约五百套。他们在那里也证实到桥本的话并非胡说。登记卡上明白无疑地打印着订房时间是10月1日上午11点24分,结账时间是晚上10点50分。但是,从进入房间以后直到去总服务台结账离开旅馆这段时间里,没有人看见过他露面。 向负责桥本房间楼面的房间女服务员了解,那间房间的门上一整天挂着“请勿打搅”的牌子,所以也没有去整理床铺。 所谓的“请勿打搅”,就是佩有吊绳的货签大小的卡片。在客人干事或睡午觉等不想被人打搅时,就挂在房门的把手上。倘若挂着这个牌子,无论服务员整理床铺还是打扫,或有客人会见,岂止是绝对不能进屋,连敲门都不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如同“避人”的护身符。 而且还得知这样一个事实。桥本对总机也郑重其事地说,他在干工作请不要打搅,命令所有的电话不要接过来。 就是说,在桥本订房以后到离开之前的十一个半小时内,没有一个人看见过他或听到过他的声音。这十一个半小时,是完完全全的空白。 不凑巧,新东京旅馆是一家7月底刚开张的旅馆,所以总服务台的人没有人认识桥本。当桥本离开时,夜间总值班也是桥本主动向他打招呼,他才好不容易想起在哪里召开的行业集会上见过面。 向10月1日早晨受理桥本订房的服务员打听,他也是模模糊糊地记不清楚,只是在内田描述桥本的大致特征以后,才若有所悟,点头称“记得有那样的人。” 与此相反,桥本离开时曾向夜班总值班打过招呼,所以出纳员记得很清楚,知道那就是桥本。 因此,假设登记卡是由一个与桥本极其相似的人填写的,那么桥本的空白时间就扩大到他在自己的宾馆里与总服务台的夜班人员打招呼的上午7点之前。 这对桥本来说,更加不利。 平贺忽然想起要调查桥本的房间服务订单。桥本倘若没有在房间里,十一个半小时的期间,他应该什么也没有吃。人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滴水不沾是不合情理的。 平贺的思路虽然很正确,但桥本确实在食堂吃过价值三千元的午饭。宾馆的餐饮比街上的餐厅昂贵,但尽管如此,一顿午饭就花三千元,是相当奢华的。 然而,向食堂的女服务员和出纳员打听,都说当时午饭时相当拥挤,所以没有留下印象。只是,住客在宾馆里的食堂里用餐,必须出示房间钥匙,并在发票上签字,但桥本的发票上没有签字。 听食堂的出纳员反映,倘若确认是住宿的客人,有时也不用签字。 两人请宾馆复印了登记卡和发票,将原本仍留在宾馆随时可以提取。 2 几天后,作为刑警加紧调查的结果,搜查本部收集了六名嫌疑对象的材料和他们在7月22日以及10月1日的现场不在证明。其中东都饭店的大浦和大都饭店的长谷川都有完整的现场不在证明。同时,京急旅馆的松村只有7月22日的不在现场证明,而帝都皇子宾馆的柳只有10月1日的。但是,这两人的血型都不是b型。两天的现场不在现场都不明确的,只有新帝都饭店的柴崎和东京皇家宾馆的桥本。 但是,根据负责调查柴崎的小林刑警报告,认为柴崎是一个刚从高中毕业的新手,毕竟做不出如此老谋深算的罪行。而且十八九岁的年龄,作为美女有坂冬子至死都在庇护的对象,实在很牵强。 “还是桥本最可疑!” 村川警部说的话,正是搜查本部全体人员的一致意见。 “好!盯上桥本,先彻底清查他与有坂冬子的关系。倘若在他与冬子之间发现有什么关联,那就太好了!”村川振奋起来。 据内田和平贺收集的有关桥本国男的资料,桥本从北方老家的高中考进东都大学,在校期间参加学校内部的旅馆研究会,从而对旅馆业产生了兴趣,大学一毕业便进入行业中素有“老铺”之称的东都饭店。 开始时是从总服务台服务员起步,但由于他天生就具有旅馆人员的才能和机敏,得到当时的旅馆社长前川次郎的赏识,青云直升,两年后升为总服务台股长,五年后当上总服务台课长。 虽然因餐饮收入的增长,以总服务台为中心的经营方针大幅度减弱,但掌握着客房这一旅馆主力商品的总服务台,仍是旅馆职员向上爬的阶梯。而且,东都饭店这种“老铺”极其重视资历。不满三十岁的“黄毛丫头”能就任那里的课长,就可知道前川是以多么高的价格将他收买了下来。 正因为如此,桥本敢为前川鞠躬尽瘁义不容辞。那副忠诚的模样,令人们都在背地里说:“他不是为东都饭店服务,而是在为前川工作。” 他直到三十多岁还是独身,传说是在等待前川推荐的姻缘。现在与前川女儿结缘的事实,证实了那种传闻,但桥本到了适婚年龄的时候,不知道前川那个女儿还是不是中学毕业。因此,倘若他从那时起就想获取前川女婿的身份,那么他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想要出人投地的人。 不久,东京皇家宾馆建设计划付诸实施,决定前川礼次郎以社长的身份亲临东京皇家宾馆,并约定桥本也随他同去,任包括新宾馆总服务台客房部门在内的第一营业课长。 他对前川更加忠诚,更加死心蹋地了。昭和40年x月4日,东京皇家宾馆花团锦簇地开张,一年后他很快升为企画部长。它不同于单纯的人事筹划,在辅佐前川制定公司最高经营方针的同时,在实施过程中对各营业部门还有下达命令的权力。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那里是旅馆的“藏龙卧虎之窝”,他就是那个窝的首领。几乎与此同时,与前川女儿有了姻缘。旅馆里人人都毫不怀疑桥本将成为旅馆的董事,而且就在不远的将来。 桥本的趾高气扬是不言而喻的。他原来就生长在北方一个不起眼的偏僻小城里,家庭贫困,有着强烈的出人投地的欲望和“衣锦还乡”的意识。青云直上的意欲,再也没有像在远离中心城市的贫瘠山区里长大的人那么强烈了。而且,这样的人获得一个地位之后,紧接着就会渴望与当地血统联姻。地位不管升得有多么高,从出生带来的下贱血统是无法抵消的。惟一能弥补的就是引进当地血统。 与前川第三个女儿的联姻,对桥本的扶摇直上来说,如虎添翼,而且这种“添翼”,就是将会有着更大的地位和权力。 如今的桥本,倘若前川有命令,他即便火中取粟,也敢义不容辞地扑进去。而且,那个前川与久住政之助原来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由于久住策划的与cic合作计划,前川被逼进了困境里。 为了帮助“主人”摆脱困境,更重要的是为了报答主人,使自己牢牢地将“仕宦之途的护照”掌握在手里,桥本国男敢于胆大包天地实施犯罪!桥本国男所处的环境和条件难道不是这样的?或是前川有过暗示性的命令? 对搜查员来说,理论上的跳跃和先入为主是被禁止的,但现在他们对六名涉嫌对象经过奔波收集到的材料,正以强有力的力量集中到桥本一个人身上。 问题在于,两个现场的相同点-→旅馆人员-→一流宾馆人员中叫“国男”的人这一排摸过程是否有牵强之处。没有!——平贺对此充满着自信。 说是作为一个刑警,更是作为一个围绕着冬子的情敌,他的嗅觉告诉他,没有错! 3 警方先从桥本国男的照片开始着手调查。日本旅馆协会送来了几张与桥本的脸部极其接近照片。 同时,查找桥本的血型,以他生活范围内的医院和私人医生为中心进行。很快就在东京皇家宾馆内的医务所里,查到他的血型“b”型。mn式,还是q式还不清楚。要弄到xx毛,看来并不那么容易。 根据照片向新东京旅馆进行查询,得知与10月1日上午11点20分订房的那个人很像,但不能肯定是否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可想而知,受理的服务员只在极短的时间里看到桥本,而且又是与照片作对比,这也是无能为力的。相反,经确认,离店的时候,结账的正是桥本本人。 最后剩下的、也是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桥本与冬子的关联。对这一疑问,搜查本部全力以赴,抽调了所有的警力。以村川班为骨干的搜查班刑警们奔向了四面八方。然而,尽管警察进行了努力,但桥本与冬子联结的线索依然没有浮现出来。 警方还将桥本的照片让冬子的家人辨认,但他们说没有丝毫印象。去有坂家的荒井和内藤两名刑警,为了慎重起见,还查看了冬子的影集。 影集里到处都混夹着彩色照片。有坂冬子的照片以全国游览胜地为背景,做着各种各样的姿态和表情。 “冬子君很喜欢旅游吧?” “嘿!这孩子非常喜欢旅游,常常请休假一个人出去啊!” 冬子的老母亲擦着眼泪说道。如此说来,难怪与同伴一起拍的照片很少。照片几乎都是她一个人的。由此可见,估计她的确非常喜欢旅游。在每张照片的下面,都用铅笔仔细地记着拍摄的地点和日期,一手女人特有的清秀笔迹。影集里没有发现丝毫桥本的踪影。 其中有几张像是在日比谷公园里拍摄的、与平贺在一起的照片,令刑警苦笑不得。总之,从这些影集里不难察觉,冬子的异性交往只有平贺一个人。 “警察先生,凶手将这孩子害得那么惨,你们要尽快抓住他。拜托了!” 看到女儿的影集,母亲悲痛交集,在两名刑警的面前跪了下来。 4 “凶手和冬子有过性关系,而且从很早以前就有了,所以两人一定在什么地方幽会,倘若能找到两人见面的地方,就能将他们联系起来。辛苦大家了,要将东京都内连同近郊的饭店宾馆彻底清查一遍!” 在村川警部的命令下,调查的重点集中在两人的“逍遥店”上。桥本和冬子都是企业界有名的旅馆人员,所以在调查中排除了一流宾馆。刑警的调查主要以日本旅馆;而且是不太引人注目的温泉旅馆为中心进行。 这种类型的旅馆常常在法律管不到的地方营业。而且,岂止是法律管不到,大多还是触犯“防止卖淫法”的老手。因此,对警方表面上很客气,但实质上却是阳奉阴违极不合作,侦查常常搁浅。 东京的“情侣旅馆”约有三千五百家。这种旅馆之多,东京可堪称世界第一。尤其千驮k谷、新宿、新大久保一带,是这类旅馆的密集地区。旅馆之多,说明有着同样如此之多的需要。 在当地所辖署的协助下,搜查员连日来一边在旅馆之间奔波,一边仿佛觉得已经领教了大城市里男女间欲望旺盛的程度。但是,尽管连日来四处奔波腿都僵硬得像木棍一样,但桥本还是矢口否认与冬子有关联。 街上喧嚣着“铃儿响叮当”(jinglebell,美国民谣之一,是节奏明快的圣诞歌——译者注)的乐曲声,使刑警们莫名地烦躁起来。因为不知不觉地已经快12月份了。 年内能结案吗?面容憔悴的刑警们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内心里却在这样嘀咕着。刑警们自从7月份第一起案发以来,不分昼夜地调查,且神经紧张,都累得精疲力尽。 搜查本部里郁积着沉闷的气氛。这时,桥本国男和前川礼次郎女儿的订婚披露宴就像是声讨搜查本部似地在东京皇家宾馆里很隆重地举行了,还邀请了各界知名人士参加。这个月底就要举行婚礼,还有必要进行订婚披露吗?更多的是一种示威,为了显耀前川的威势。 媒体和艺能周刊杂志竞相将这次披露组成特集大肆渲染,说什么“东方最豪华婚宴”、“东方最佳良缘”、“年末年初新婚旅游一星期周游世界”,等等。所有的报纸(杂志)封面上都刊登着不惜花钱装饰起来的桥本,一副倚靠着本地血统的姑娘昂首挺胸的模样。刑警们看到这张照片,有气无处发,更强烈地感觉到一种败北感。搜查本部里气氛沉闷,唯独平贺毫不气馁地、执著地进行着调查。 眼下,以桥本为主的证据只有以下三点: (1)桥本的血型是“b”型; (2)桥本的名是“国男”; (3)7月22日和10月1日的不在现场证明不清楚。 “b”型是亚洲系民族中最多的一种血型,叫“国男”的名字又多如牛毛。至于不在现场证明,再也没有像清白的人那样对何时何地干了些什么毫不在意了。与关键人物冬子的关联不能搞清,甚至就无法将桥本列为嫌疑者。而且,只要没有出现桥本和冬子的关联,就更无法将桥本与久住被害联系起来。 总之,只要不能与冬子被杀联接起来,就失去了追查凶手的目标。 就在这个时候,内藤刑警说出了一句颇为回味的话。 “有坂冬子为什么要在福冈那种地方被杀?” 内藤喃语道。这时,正好平贺偶尔走近他的身边,听到了他的呢喃。他以前也有过同样的疑问,但连日来因为忙于调查,渐渐地淡忘了。 “倘若桥本是凶手,怎么也用不着到福冈去,应该选择稍稍靠近东京的地方动手啊!” 内藤依然喃语着,手上端着盛有粗茶的杯子,既不喝也不放回到桌子上。 “有坂冬子很喜欢旅游,常常一个人到处乱转。她的旅游目的地有没有福冈?她的影集里贴满着旅游目的地的照片。欢快的表情,清纯的脸,站着的,蹲着的,总都是一个人。……那些照片是谁拍的?” 内藤刑警那双游移的目光渐渐地聚准了焦点。 “就是那本影集!”他失声嚷道,随便从口袋里取出笔记本,用手指急不可待地找着一个电话号码。 “喂喂!是有坂小姐的家吗?我就是前几天去你家的警视厅的内藤。小姐有照相机吗?有的。那么有三脚架吗?对。就是支撑照相机的架子。什么?没有!那么我马上到你们家里去。想借一下小姐的影集,行吗?” 围上前来的刑警们听着内藤对着话筒像开机关枪一样快速地说着,终于理解了他的想法。 桥本和冬子经常在旅游的目的地见面,而且不是在东京的近郊,是很远的地方。冬子的影集里都是那些幽会的纪念照。 不久,内藤如获至宝地从有坂的家里借来了影集。 “你们看,上面全都写着摄影的日期和地点。1月2日新年休假,是在国东半岛,3月20日是栗林公园,5月4日是青岛,9月15日是夏泊半岛,全都拍得很好。这些照片到底是谁拍的?被害者没有三脚架,就是说不能自拍。” “可以让别人拍一下吧。”内田有些顾虑地插嘴道。 “这我也考虑过。不过,你们仔细看看这些照片的取景。” 内藤翻开影集,大家一起聚上前来。全都是一些作为摄影外行拍摄的极普通的照片。 “我自己也摆弄过照相机,所以我知道,构图体现了摄影者的个性或习惯。比如这张国东半岛的照片,以海为背景,姿势是倚靠着指示牌,这张青岛的照片,姿势是将手搭在槟榔树上,这张栗林公园,桥横跨公园的水池,姿势是伫立在桥的中央,全都是有效地利用人物与远景相结合的载体。尤其是将人物放在大背景中,突出人物却很容易使照片像合成似的,所以照片上很巧妙地将指示牌、树干、桥等作为中景。而且作为纪念照来说,所需要的景物全都摄进来了。请偶尔路过的行人按快门,是拍不出如此协调的照片的。这些照片无疑是同一个人拍摄的!” “难怪!” 警员们对内藤的分析非常佩服,同时也想起他是刑事部有名的摄影员,在警视厅内召开的职员摄影赛中常常入围得奖。 “还有,大家注意一下照片上的日期和地点。首先,1月2日是新年休息,3月22日是星期六,与21是春分日连着连体去飞石,5月4日星期天,这前后就不用解说了(在日本,五月初是全年休假最多的季节,约有一个星期——译者注)。9月15日敬老日,前一天是星期日,又是连休。” “全都是节假日嘛!”村川警部说。 “是啊!接着看地点。国东半岛是大分,栗林公园是高松,青岛是宫崎,夏泊半岛是青森,全都是飞机能去的地方。” 原来是这么回事?刑警们的表情都豁然开朗。“逍遥店”是在九州或四国。难怪在东京的旅馆里怎么查找也没有收获。 “明白了!马上向当地的所辖署联络,请他们协助调查一下在案发前后有没有两人借宿的旅馆。”村川警部的嗓音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宏亮了。 为了不露痕迹,嫌疑者特地挑选上班族的节假日,在远离东京的地方与被害者秘密联络。嫌疑者的狡诈,从照片构图所体现的特点中被看出了破绽。警方瞒着警察的身份向东京皇家宾馆查询,证实桥本喜欢摄影,并在3月22日请了休假。 倘若在桥本的影集中发现与被害人的照片有着相同构图特征的照片,那就是将他与冬子联系起来的有力证据之一。 两天后,各所辖署的查询答复寄来了。因为住宿的日期大致清楚,又有照片,所以调查看来进行得很顺利。 据所辖署的复函得知—— 有一对情侣,1月1日在大分别府的日名子旅馆里住一宿,3月21日在高松屋岛的屋岛旅馆住一宿,5月3日、4日在宫崎的青岛观光旅馆住两宿。经旅馆的人确认,这对情侣无疑就是桥本和冬子。青森那边还没有来回复,但有这些就足够了。各旅馆的住客登记本复印件稍稍晚一些送达,等得到桥本的笔迹后马上就会送去鉴定。虽然都使用化名,但这种事情不成问题。 不久,青森署也来回复,说9月14日有一对酷似桥本和冬子的情侣在浅虫温泉南部屋住了一宿。 桥本国男和有坂冬子已经联结上了,他的嫌疑确凿无疑。倘若他是清白的,为何需要如此隐瞒与冬子的关系? 在调查10月1日的现场不在证明时,内田刑警虽然没有说出调查的目的,但从10月1日这个日期,桥本当然可以估计到是有关冬子的调查。 但是,桥本只字未提冬子。倘若是清白的,就没有必要隐瞒。偷偷地与女人见面,除了卖淫之外,法律没有规定不可以;而且,这是杀人案的调查。女人与自己关系密切,与女人的死有关,倘若有人问起死亡当天的事情,理所当然会表示出某种反应,这是人之常情。 太可疑了。但是,在现在这个时候,凭警方的主观猜测,还不能签发逮捕证。 与冬子的关联已经查明,所以搜查本部应该做的,就是找到桥本在10月1日那天十一个半小时的空白时间里,往返东京和福冈的确凿证据。 “这家伙那天肯定去过福冈。倘若坐火车,乘坐新干线和特快列车往返福冈要二十多个小时,所以肯定是坐飞机。先查查羽田机场(当时新干线只通到大阪)!” 村川警部盯视着列车时刻表,一边将列车时刻表放到桌子上,说道。 第九章 无人证明的空白时间 1 联结东京-福冈的航空路线有三家公司,即以日本航空公司为主,有在大阪转机的全日本航空公司和日本国内航空公司。 东京-大阪-福冈之间是日本领空的一条“王道”,凌晨从3点钟起,到晚上11点钟左右,各航空公司的航班非常拥挤。 所需时间,根据所乘飞机的不同,单程从一小时半到三个小时左右,即便加上机场到市内的汽车来回和作案时间,十一到十四个小时(在证实新东京旅馆登记卡上的签字是桥本的笔迹之前,不能将空白的起点限定在到达新东京旅馆的时间上)的空白是绰绰有余的。 刑警们自告奋勇地查找各公司的预约受理员。机票预订与旅馆的客房不同,如果不买机票就不能保证座位。据说人们将此称为“售票主义”,但订票时客人要申报姓名和联络地址,这要成为预约者名单存档。不过,在申报姓名时,乘客可以随意使用化名。 不会有如此混账的人,去杀人后回家申报真实姓名,但与旅馆、客栈不同,飞机乘客很少使用化名,所以只要查出这些化名的乘客,根据真名与化名的关系、订票时的模样和乘务员的记忆等,大致就能找到凶手的踪迹。 经过鉴定,新东京旅馆保存着的登记卡上的字迹,与东北、九州等地旅馆送来的登记本上的字迹,出自同一个人,但还不能确认那必定是桥本的字迹,因此还不能将空白时间的起点定在上午11点24分。 在新东京旅馆出现的人,也许是受桥本之托、与他酷似的另一个人。 因此,警方设定“凶手”是上午7时左右离开东京皇家宾馆直达机场的,调查就从南下航线(东京-福冈)上午的登机名单着手。 估计从平河町的皇家宾馆沿高速一号线到羽田机场需要二三十分钟,7点半至11时左右的航班首先成为调查的对象。 接着,有坂冬子的死亡推断时间是下午五点前后,所以北上航线(福冈-东京)就首先调查下午5点到7点的航班。 警方根据这一时间段内三家公司的喷气机、子爵号机、ys11的登机名单,对乘客进行了彻底清查。 出现了几名化名的乘客,但经调查,最后全部查明身份,确认没有桥本。调查范围又扩大到南下航线下午2点以前、北上航线下午5点到9点。各公司各航班机种人员各不相同,这段时间带里的南下航线,日本航空公司有十个航班,全日本航空公司到大阪有六个航班,从大阪到福冈有一个航班,国内航空公司没有航次。北上航线,日本航空公司有六个航班,全日本航空公司从福冈到大阪有一个航班,从大阪到东京有三个航班,国内航空公司没有。 警方根据共计二十七个航班的登机名单,向乘客的联络地址查询乘客的身份,排除嫌疑。其中有的人摆阔气说是与女人一起去别府一带偷情旅行,结果在妻子面前败露后引得家里大吵大闹,但调查仍进行得十分顺利。结果查明,10月1日上午7点——福冈下午5点前后实施犯罪——直到东京晚上10点55分这一时间带里可能乘坐的飞机航班里,没有发现桥本国男的蛛丝马迹。 只是在日本航空公司20点30分大阪起飞的128航班和21点30分的330航班里,发现了三名去东京的身份不明的化名者,但与这两个航班衔接的福冈起飞的所有航班中,都没有发现桥本的踪迹,因此这三人也许是不相干的人。可以推测凶手除飞机以外会用其他交通工具到大阪,但绝对不可能赶上这两班飞机,所以是其他乘客因某些事情而伪造身份,这是情有可愿的。 真可谓“喜忧掺半”,原来如此。与此大致同时,一枚寄给内田和平贺的明信片送到了搜查本部。这是东京皇家宾馆发出的圣诞请柬。 “寄这玩艺儿来打算干什么?” 内田刑警惊讶地挥动着明信片,印刷体“和你的家人一起在皇家宾馆共度圣诞”这一贺词旁写着钢笔字。内田的目光停留在钢笔字上。 内田读着明信片。 “嘿!说得还挺悠闲!” 他不由咋了一下舌头。 “是桥本寄来的。这家伙还恭恭敬敬地说,倘若能来过圣诞节,酒会券就给我们打折扣。一张要花五千元、一万元的旅馆圣诞券,不打九折,我们也去不起啊!” 内田苦笑着,将明信片递给平贺。明信片上画着张灯结彩的宾馆夜景,收件人的名字将内田和平贺连在一起。寄信人确实是桥本国男,边上添加的钢笔字一手飘逸的字迹,写着——上次很抱歉。此后调查进行得如何?你们真是太辛苦了。本宾馆将举行圣诞酒会,倘若能够光临,我将给你们特别优惠。在调查中偶尔抽空歇一歇不是很好吗?天气正在变冷,请自重—— 平贺总觉得这些措辞仿佛在嘲笑警方的无能。受到嘲笑是没有办法的。7月份发生的案件,已经到了腊月还没有找到破案的线头。 “畜牲!”平贺喃语着正要将它扔掉,不由停下了手。 “内田!”他大声喊道,令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 “这些字,作笔迹鉴定足够了!” “哦!对啊!”内田想起从新东京旅馆带回的登记卡复印件。 2 经鉴定得知,登记卡上的字迹和青森、九州的旅馆送来的登记本上的字迹,与明信片上的文字,的确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据鉴定人员说,明信片上和登记卡上的字迹,在专业上都称为“草体”,能够直露笔者的个性,所以鉴定起来很方便。 “但是,还不知道这些字是否果真是桥本写的。” 村川警部感到不能操之过急。要说起来也真是如此。内田和平贺都没有亲眼看到桥本在写这些字。也可以是桥本口述、秘书代写的。 但是,平贺想出了一个高招。就是,在那次“披露宴”时认识的京滨地区的旅馆业者中寻找桥本的挚友,向他们借桥本写给他们的信。 “倘若是京滨地区,打电话不就足够了?”内田思索着说道。 “贺年卡和慰问信总要写吧。其中也许还有像写给我们那样的句子。” 平贺叮嘱道。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寄到本部的信有四五封,其中有一封是封绒的书信。有这些就足够了,不用鉴定得能看出那些信和登记卡、圣诞明信片上是同一种笔迹。 登记卡上的字是桥本写的,这已确凿无疑。于是,他的空白时间缩得更短了。 搜查本部里,刑警们的脸都阴沉沉的,离年底已经没几天了。 “不过,真奇怪啊!” 在搜查会议上,小林刑警开口说道。 “有坂冬子的死亡推断时间是下午5点左右吧。”小林提醒道。 警员们都露出一副“多此一举”的不屑表情。 “而且从尸体的状况来看,桥本……不!凶手没有亲眼看到被害人死去就逃走了。就是说,最迟是在5点以前离开旅馆的。从旅馆到板付机场,不管怎样,有二十分钟就足够了。看当时的飞机时刻表,17点30分有日本航空公司去东京的392航班。国内航线的进客时间是起飞的二十分钟前,所以即便在时间上来得及,也赶不上这趟班机吧。但是,此后还有日本航空公司18点15分起飞经大阪到东京的326航班。为了不造成混乱,我全部用军队时间来说,那趟18点15分的航班,凶手肯定赶得上。于是,326航班到羽田是20点20分,从机场到新东京旅馆最多二三十分钟。他最迟也要在21点时在旅馆露面。”(插图4、插图5) “原来如此!” 警员们这才露出恍然的表情,同时又为新提出的疑问感到束手无策。 倘若桥本乘坐飞机,只要不受事故和气象条件的限制,晚上9点左右在他人面前露面是可能的。而且得知,那天没有那样的事故和气象条件。 倘若他是凶手,就应该尽量力争缩短自己的空白时间。他没有将空白时间缩短,是因为做不到。 “但是,无论是21点还是22点,倘若被人看出能乘坐飞机往返,对凶手来说依然是很危险的。与飞机时刻表吻合得很紧,我觉得更应该怀疑。” 村川委婉地反驳道。 “但是,这不能说明凶手为什么不确认被害人死去就逃走的事。凶手没让任何人看到,所以急于要走的原因,我认为只能是为了赶上到东京的交通工具。” 村川缄然不语。 “你是说桥本与此案没有关系吧?” 山田诚恐诚惶地问道。 “那不可能!” 平贺以断然的口气答道,他的脸涨得通红。山田惊讶得耸缩起脖子。 “我在想,桥本为什么要寄圣诞餐卡来。还没有破案,搜查本部的刑警们不可能悠闲自得地去参加圣诞酒会。倘若只是拉客暂且不论,还特地写上客套话。倘若我们帮过他什么忙,这又当别论。可是,我们是去证实桥本的不在现场证明。倘若是聪明的人,就应该知道我们是在查证他的不在现场证明,而且对我们不会有好感,但他却完全相反。我们也都寄过贺年卡,在明信片上添上几句,都是一些关系很密切的朋友。他寄给刑警的是像给情人似的明信片,到底是为什么?就是说,他想给我们写信,希望我们看到他的字迹。想让我们知道,新东京旅馆登记卡上的宇是他自己写的。这是凶手交给我们的挑战书啊!” 警员们都不由泄出叹息声。平贺怒不可遏地继续说道: “他是想要缩短自己的空白时间,他安排得如此周密,对本案不可能毫无关系。他如此绞尽脑汁地推迟上午空白时间的起点,也就不可能不会费心地将下午空白时间的终点提早。桥本倘若21点之前赶回宾馆的话,那时他必然会露面。” 平贺一闭上嘴,小林得到他的声援便开始摇头晃脑地说道: “我认为,桥本在十一个半小时内往返福冈是肯定的,所以我想用与刚才同样的要领分析一下桥本去的路线。首先,到达新东京旅馆是上午11点20分,这没错。看来是进了房间,用什么方法,多半是利用备用楼梯吧,总之逃离宾馆赶往机场。正好有日本航空公司正午起飞的311航班和12点30分起飞的361航班去福冈。361航班后起飞,但因为这个航班直飞福冈,在大阪赶上先起飞的311航班,到达福冈的时间是14点零5分,比311班机早到十分钟。凶手非常珍惜时间,哪怕早一分钟也好,所以乘坐366航班的可能性很大。倘若赶不上这两趟班机,后面是365航班,到福冈是15点45分,一到宾馆就必须同时让被害人服毒,怎么也不可能有时间在被害人的身上留下情交的痕迹。不管怎么说,15点30分(这时有个凶手般的男子打电话给被害人)到17点左右这段时间内,在与被害人见面、做爱、骗她服毒后逃走。这些事要在一个半小时内做完,所以凶手是相当紧张的。倘若他看准22点50分(桥本离开饭店的时间)以前可以返回东京的旅馆,那么在时间上来说,他可以在被害人的房间里待得宽松一些。我们再看看日本航空公司的飞机时刻表。370航班是直达班机,19点从福冈起飞,20点20分到达东京。330航班20点15分起飞经大阪到达东京时是22点20分。此后是376航班,到达东京时是22点40分,要在22点55分出现在品川的旅馆里是很难的,凶手不会乘坐。330航班对凶手来说是‘最后’一班飞机。而且倘若乘坐330航班,即便将赶到机场的时间和剪票时间合起来算一个小时,倘若19点离开旅馆就来得及。就是说,凶手在后两个小时里可以在被害人的房间里悠闲自得。即便没有必要缠得那么久,也应该在17点左右看着被害者断气,但凶手却没有那么做。他竟然挑选了最危险的路,被害者还没有咽气就逃走。 而且,他是在哪里浪费了冒着如此大的危险才赚下的两个小时,这恐怕是不合情理的。作案的不是流窜或冲动,而是像计算机那样计算周密的凶手。也许是因为看她气息奄奄没救了吧。倘若那样就更不合理了,他为什么连这么些时间都没有留下?凶手是17点以前就逃走了。但是,倘若他就是桥本,那么在被害人的房间里可以呆到19点,而且可以看着被害人断气后不慌不忙地逃走。” “不过嘛,这种推测始终是在乘坐飞机这一假设上才成立的。因为他没有乘坐联结东京一福冈这条航线的形迹,所以即便依据那份飞机时刻表分析那个家伙的行动时间,也是毫无意义的。”村川说道。 “是的。他没有乘坐飞机的形迹。但是,他在十一个半小时内往返了东京一福冈。不是飞机,也不是火车,既要往返于东京一福冈,还要杀人,这样的交通工具还有吗?解开这个谜的关键,我觉得就在这两个小时即‘空白中的空白’里。” 大家都抱着手臂陷入了沉思。会议笼罩着沉闷的空气。 这天夜里,平贺给福冈县警的上松刑警写了一封长信。首先对10月份出差时受到的关照表示感谢,然后详细写了案件的调查过程,最后这样写道 第十章 福冈的魅力 1—— 由于以上经过,我们确信桥本国男就是凶手。但是,我们无法找到他在这十一个半小时内到福冈的来回方法。倘若没有发现他的往返手段,我们就不能对他进行逮捕。 正如小林刑警所指出的那样,我也没有注意到他将福冈选定为作案现场,以及解开这一秘密的关键,在于两小时这一“空白中的空白”里。 他无论如何必须在福冈实施犯罪。福冈到底有什么?吸引凶手的“福冈魅力”是什么?我想求教于上松君,因为我是在东京,对福冈的情况不太了解,况且受调查费用的限制,不能经常出差。 我知道你办案很多,非常忙碌,但倘若你能够帮我们分析一下,并调查在十一个半小时内能够往返而我们却不了解的贵地情况,我们不胜荣幸。顺便说一句私下里的话,凶手与我有一些私人的纠葛,作为刑警,也作为一个普通人,我无论如何想要逮捕这名凶手。祝你健康。 敬具 平贺高明 上松德太郎殿下—— 又及,桥本国男预定于12月29日下午在东京皇家宾馆与社长前川礼次郎的女儿举行婚礼之后,经夏威夷、美国进行为期一周的新婚世界旅行。 2 上松在福冈县警的搜查本部读着平贺的来信。有坂冬子凶杀案的搜查本部设在福冈署。但是,因为与东京发生的久住政之助凶杀案有关联的嫌疑很浓,所以与东京警视厅协作调查,双方保持密切联系,共同推进案件的侦破工作。 因此,平贺信中的内容几乎都是上松所知道的。但是,上松仍读得非常认真。平贺也许是在调查中已经精疲力竭强打着精神才写下这篇长信的。交往的时间仅仅不到一天,但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平贺那张兼有现代刑警的智慧和气质的精悍的面庞,而且最重要的是追逮那名凶手时所表现的忘我的执著。只有差不多一天的交往,他的执著咄咄逼人,像要压倒自信刑警秉性决不会输给任何人的上松。那家伙是刑警魂,而且是自己的战友。现在年轻的刑警都越来越不勤奋,他是极其难得的。以后倘若不让这样的刑警挑大梁,就不能对付高智能犯罪的凶手。 上松回顾自己依靠脚力和头脑追捕凶手的警涯生活,极其羡慕能够灵活结合年轻活力、科学和机械力量追捕凶手的平贺。总之,在他的印象中,平贺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年轻刑警。 因此,他将平贺的来信当作是寄给自己的私人信件来读。但是,尽管是私人信件,其内容对上松也是一种很大的启发。 调查走进了死胡同,比东京更糟。事件的起源在东京,事件的结果却突然发生在福冈。与被害者有关的人全都在东京,除了案发现场之外,没有丝毫线索。而且旅馆方面为了营业,已经将那个案发现场出借了。 然而,平贺在信中还写了一句有趣的话—— 凶手无论如何必须在福冈实施犯罪——吸引凶手的“福冈魅力”是什么? 这是县警搜查本部也忽略的问题,一个年轻的女人在博多大饭店被害,女人的身份马上就查清了。 身份明确的被害尸体在特定的场所被发现以后,调查的焦点全都集中在“什么人、为什么、什么时候、怎样杀死她”这一点上,而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在“在哪里杀死了什么人”这一点上,因为这已是不言而喻的事。 当然,只要不是多么奇特的场所,人们不会想到那个场所之所以被选中的原因上。 但是,倘若按平贺所说,这的确很奇怪。从现场搜集的直接和间接的材料来看,被害人显然是在等候凶手。不是凶手追击逃跑的女人来到这里,而是被害人按照凶手的指示在“指定的场所”等候着。 由被害人指定也不是不能考虑,但尽管如此却等着很辛苦。从尸体状况、被害人进旅馆时间、双人房、三天前预约、两张九州旅游券等情况来判断,认为场所是由凶手经周密安排后指定的,这更自然些。 那么,是他指定福冈的?坐火车往返要二十多个小时,坐飞机容易留下形踪,即便不冒这种不便和危险,在大阪或名古屋完全能够达到同样的目的。 倘若在名古屋一带,坐新干线要四个小时,加上作案时间,有五个小时就足够往返一趟。这样伪造现场不在证明也很轻而易举,而且火车比飞机更容易消除自己的形踪。倘若潜入新干线的自由席里,所需时间即便稍稍多一些,也没有办法调查。但是,他却没有那么做,而是特地来到福冈。 福冈有那样的“魅力”?土生土长的上松刑警没有发现那种魅力,觉得有失“土地爷”的体面。 同时,平贺在最后还顺便加上了一句,12月29日,是桥本如获至宝地拥着新妻开始一周周游世界的新婚旅行的日子。上松觉得这是自己调查的最后期限。 “这家伙,最后加了一句原来是这种打算。” 上松苦笑着,同时感到心中涌出无论如何要在年底前解决的斗志。 不能让桥本出去旅游。不能让杀害了两条人命的杀人魔鬼由迷人的新妻陪着去美丽的国家周游。杀人者另外有他们该去的地方,这才是社会的秩序。这样做也许会使一位新妻痛哭,但结局对她不是也很好吗?因为将要成为新妻的她还一无所知,这其实是在拯救她。 这么一想,上松顿感斗志昂扬,同时感到责任的重大。 3 基本确定凶手是在被害人死亡推断时间下午5点之前离开现场的。上松暂时将“5点”作为凶手返回的“开始时间”,想要分析他是为了与什么衔接才在那时开始行动的。这虽然是东京的小林刑警他们已经试验过的,但他想自己亲自试验一下。 据说凶手没有乘坐飞机的形踪。在十一个半小时内能够往返于福冈-东京的交通工具,只能是飞机。时间上的壁垒使得那里只有飞机能够越过,即便包租直升飞机,在那段时间内恐怕也是很牵强的,何况为了杀人去租用直升飞机,这太离谱了。 但是,作为一种可能性应该加以注意。接着,因为没有乘坐民用飞机的迹象,所以乘坐军用飞机能不能考虑?上松自己也常常看到从冲绳和越南飞来的军用飞机慢吞吞地在板付基地降落。倘若在横田或立川基地一带搭乘美军飞机,也不是不能来。但是,凶手是往返两地。一名日本的平头百姓连搭乘美军飞机都很困难,难道会让他往返搭乘?而且有那么凑巧的班次? 然而,这尽管可能性极小,但作为一种可能应该查一查。等一等!说是往返,倘若单程乘坐军用飞机,这个办法怎么样?不!这也不行。即便乘坐喷气战斗机用马赫二三的速度飞来,杀人后要坐火车回去,十一个半小时是很勉强的。 上松暂时将军用飞机和直升飞机放在一边,又查看了10月1日福冈起飞北上航班的飞机时刻表。从福冈起飞有三家公司的航空路线,但倘若以5点为起点的话,就只能乘坐日本航空公司和全日本航空公司的飞机。全日本航空公司的航班能被凶手利用的就只有19点40分福冈起飞的290班机,到大阪时是20点30分,倘若转成该公司21点大阪起飞的42航班,到达羽田时是21点50分,22点55分即10点55分在品川的新东京旅馆办理订房手续是可能的。但是,到大阪的290航班中没发现他的形踪。 而且,290航班在福冈起飞时是19点40分,凶手离开旅馆是17点,所以难以解释这两个小时的空白到底是在哪里度过的。 接着,再一次将目光对准了警视厅曾彻底清查的日本航空公司。392航班确实是在17点30分起飞。但是,这个航班即便没有规定在起飞的二十分钟前必须预订机票,凶手也绝对不会乘坐。因为392航班每星期二、四、六隔天飞行,10月1日正值星期三,没有航运。 于是,最有可能的是18点15分起飞的326航班和19点起飞的370航班,两个航班到达东京都是20点20分。接着就是“末班机”330航班,20点15分起飞。 但是,这三个航班尽管警视厅和福冈县警本部进行了联合调查,都没有发现凶手的形踪。 上松刑警抱着手臂小声啼咕着。他一路思索着回到家里。老夫人和他讲话,他也没有听到。 这么看来,果然是军用飞机?直升飞机?但是,上松怎么也想不到如此凶残的凶手会乘坐一调查就会露馅的军用飞机或直升飞机。 剩下的高速交通工具就是火车。开始时就将火车排除在外,但难道没有必要将列车时刻表再彻底研究一下吗?上松平时酷爱看本格派的推理小说。他从推理小说中学会了将各条路线巧妙组合从而能将时间缩短到令人吃惊地步的技巧。 认定无论怎样组合都不能打破福冈-东京需要十一个半小时这一时间上的壁垒,盲点不正在这里面吗?他查阅着搜查本部备有的10月份的列车时刻表。在这之前,他首先确证在10月份与9月份之间有没有变更。因为他曾经看过一本利用列车时刻的变更伪造不在现场证明的推理小说。 有一趟17点40分博多发车到东京的特快列车“隼号”。上松的眼睛发出光来,“17点40分”这个时间吸引了他。从旅馆到博多车站乘车五分钟就可赶到,但是,凶手在行凶杀人后不会在现场附近叫车。那么,对17点左右逃走的凶手来说,17点40分这个时间确实是颇具魅力的(对刑警也是如此)。 但是,“隼号”到达东京实际上比翌日上午10点10分在新东京旅馆露面的时间要晚十一个小时以上,而且这在列车中是最快的一个班次,乘坐火车还是不行。 上松将上述的思路进行了整理。 (1)日本航空公司——有可能但没有发现形踪 (2)全日本航空公司——290航班转乘40航班有可能但也没有发现形踪 (3)日本国内航空公司——没有可能 (4)列车——没有可能 (5)军用飞机、直升飞机——有可能但不现实 看来我还是没有发现福冈的魅力——与开始时的振奋相反,上松对自己的思路怎么也无法拓展而感到失望。 总之,要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平贺。他仿佛觉得会受到平贺的嘲笑:“那样的事早就想到了,而且已经调查过了。”但是,上松刑警鼓起勇气拿起了笔—— 复函来信拜读,颇为怀念——写了个开头便无以为续了。 一想象出东京那个年轻刑警以失望或嘲讽的心情读着自己的信的模样,他便怎么也写不下去了。未必非要有当地人才会想到的那种事吧。飞机不行,列车各班次的组合也不行—— 上松刑警苦思冥想着,他的目光突然停留在半空中。 “我出去一趟就回来。” “呃!这么晚了还出去?” “同事在东京奔波,我能在这里慢悠悠地吃饭?” 老夫人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事,但她的表情上有着长年作为刑警妻子的慧悟。 4 平贺在向上松去信的六天后,接到来自上松刑警的一封厚厚的快递。首先,他感到上松在信的开头提到的搭乘军用飞机或直升飞机专机的思路很有趣。的确是一个离奇的想法,但有必要调查一下。 上松这个典型的老刑警头脑灵活,竟然有着连平贺这个年轻人根本都没有想到的思路。平贺觉得自己却像在对他发号施令,他感到几分懊悔。上松在来信的后半部分叙述的思路以及调查工作的如此迅速,平贺从心底里感到敬佩。而且,自己连如此简单的事都没有想到,他为此觉得无地自容。 上松的信在主文的最后作了如下陈述—— 我们是不是太拘泥于东京一福冈这两点的距离,所以才在无意中常常将始点与终点设在东京和福冈,因此才深信凶手就是在羽田和板付的机场里上下飞机的乘客之一。但是,凶手未必要在这两个机场上下飞机。就是说,凶手在十一个半小时内往返东京-福冈,未必一定要依靠飞机。即,将飞机以及其他交通工具进行组合,也完全能够达到这个目的。 作为涉嫌对象来看,他完全可以预计到在被害人的尸体被发现时,调查的目光早晚会对准自己,也当然能够预测到警方为了调查这十一个半小时的空白,会彻底清查案发当天羽田、板付两个机场的上下机乘客,因此不会对此没有设防。 如此细心的凶手不会将明显证明自己作案的形踪留在羽田和板付。于是,他会利用飞机之外的交通工具出发,掩盖自己在两个终端站的足迹。也许是乘坐火车或汽车离开终端站,在两个终端站之间的某个机场乘上飞机。乘坐的飞机倘若是那机场(两个终端站之外的机场)始发,我们就不会注意到那本订票乘客的名册。因为我们不会轻易地考虑到往返东京-福冈的凶手会在其他机场里上下飞机。 我在这里调查了凶手从福冈回东京的路线。 即便乘坐火车或汽车从两个终端站出发,中间那段距离而且还是大部分距离,倘若不乘坐飞机,十一个半小时是不能往返的。就是说,因为凶手的目的,中途而且是在尽量靠近终端站的地方,必须有机场。并且,福冈附近就有北九州机场。 我认为,凶手肯定是作案后乘坐火车或汽车赶到北九州机场,从那里逃往东京的。根据这个设想,我调查了北九州机场起飞去东京的班机,得知有一班全日本航空公司10点55分起飞去大阪的272航班,到大阪时是20点10分,这就有可能与身份不明的化名乘客乘坐的日本航空公司128或330航班衔接上。据我在日本航空公司福冈营业所了解得知,虽然规定预订机票要在二十分钟之前,但倘若确定乘客肯定需要乘坐也会保留座位。因此,倘若全日本航空公司272航班准时到达大阪,凶手能迅速转乘日本航空公司128航班的话,就完全有可能乘坐。同时,假设272航班因气象条件或其他原因误点,也能转乘后面全日本航空公司21点起飞的42航班和日本航空公司21点30分起飞的330航班。这两个班次到达东京分别是21点50分和22点20分,涉嫌对象要在22点55分在新东京旅馆露面是来得及的。即便330航班有些误点,只要稍稍错开从新东京旅馆的出发时间,凶手的不在现场证明是毫不动摇的。 根据这一想法,我调查了10月1日全日本航空公司272航班的预约情况和市内的出租汽车公司。因为我认为凶手肯定搭乘火车或汽车从福冈去北九州机场的。 但是,火车中凶手最有可能乘坐的“隼号”在小仓不停,到门司的时间是18点38分,从那里无论将汽车开得怎样快,也赶不上北九州机场18点55分起飞的飞机。 倘若从开始就搭乘汽车,5点左右离开机场,到北九州机场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所以能够赶上272航班订机票。 调查结果查明一个事实,市内筑紫出租汽车公司的司机,在10月1日下午5点左右,在渡边大道的每日广播局门前,将一名三十岁左右戴着太阳镜的男子送到北九州机场。据司机说,那人一副很急的样子,说倘若能赶在18点30分以前到达,早一分钟就多给一千元小费,所以司机不好意思地搔着头承认,他开得很快,赚了差不多有一万元。但关于那名男子的长相,司机称,他戴着太阳眼镜,而且始终低着头不在反射镜里露出脸来,所以没有看清楚,但无论他的个子还是体魄,或是司机片言只语听到的口齿灵俐的东京口音,都与涉嫌对象非常相似。 而且,这名男子拦车的广播局门前,正好在案发旅馆的斜对面。虽然离案发现场太近,但我认为这对时间紧迫的凶手来说是迫不得已的举动。 估计男子会乘坐全日本航空公司的272航班。我对这名男子非常怀疑,因此调查了272航班上的订票乘客,除了本次调查查明身份的乘客之外,有下列十三名乘客身份不明。其中在机票预订本上留下东京近郊住址和联络地点的乘客如下,所以希望你进行调查。 我总觉得凶手必然在这十三人、再缩小的话就是中告联络地点在东京和东京近郊的那些乘客当中。因为凶手在从东京出发前就作过周密计算,肯定会全部预约。 转机乘客的订票优先确保,但那被限定在同一人(同一人名)连续预订的情况下。凶手转机,目的是为了消除形踪,所以理所当然会以别人的名义进行预订的。 那样的话,航空公司自然就不会给予转机乘客优先订座的优待,当场订座又害怕得不到座位。倘若凶手是住在东京的人,预约时的联络地点倘若是远离东京的偏僻地方,反而容易招致嫌疑留下形踪。 根据你的来信,日本航空公司128航班和330航班有三名身份不明的乘客,因此我觉得其中一人与272航班中还没有调查的十三名乘客中的一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我对此颇感怀疑。 我首先调查了凶手回东京的行踪,凶手倘若采取同样的方法,来福冈时的时间不就能大大缩短了吗? 在东京近郊,除了军事基地之外,没有发现像福冈的北九州那样邻近的机场。但倘若与名古屋或新泻等机场联结起来,也许会有我们还没有发现的缩短时间的盲点。 倘若能够证明凶手依靠不同交通工具的组合,将来福冈时的时间也能缩短到五六小时之内,凶手的现场不在证明就能打破。遗憾的是,我根据手头上的飞机时刻表和列车时刻表,没有能发现那样的组合。你对东京的情况很熟悉,在你们来看,我想也许会发现这个盲点。我的调查很不彻底,愚见倘若多少能给你们的调查作参考,我将感到非常荣幸。 这起案件的凶手也是我们在追查的人。希望今后加紧联系,尽早将这个冷酷凶残的凶手绳之以法。希望你们不要松劲。 敬具—— 上松在信的后面还附着写有全日本航空公司272航班十三名乘客的名单和联系地点,并将住在东京以及东京近郊的六个人标上了“0”的记号。 0细川信一世田谷区东玉町183 0永井帮夫武藏野市中町3-3一4 0小源喜太郎小田原市国府津2489 0野坂敏子丰岛区西巢鸭2-2234 0黑崎文彦北多摩郡泊江町和泉530-2 0小野彦太郎横滨市户家区公田町公住18——311 平贺看完这封信和名单,感到一种直抒胸膺的激动。平贺是在给他投信的六天后就得到了上松的回信。即便双方的投信都是快递,除去信件往返所需的三四天,上松仅在两三天内就进行了如此大量的调查并形成了这样的思路。 他带着当地刑警的体面解开了福冈的魅力。正因为有了这——北九州机场,凶手才将福冈选为作案地点。 因东京-大阪-福冈这个“王道”机场,除福冈之外,再没有如此邻近机场的地方了。而且,凶手用汽车联结这些地方,躲过了警方只关注终端站的目光。 上松刑警的思路不仅识破了凶手的老谋深算,而且指出凶手在去福冈时也可能使用同样的手法。 这种方法眼下虽然还没被发现,但给了正处一筹莫展之时的警方很大的启示。 但是,——现在首要问题是查清六名乘客的身份。以前在调查中曾在大阪到东京的两个航班里发现过三名身份不明的乘客。此六人中必有一人与三人中的某人是同一个人。 以前的调查,因为他们三人在福冈-大阪之间的形踪完全中断,所以认定与案件无关,但据上松的调查,如今作案后与这两个航班能够衔接上,所以乘坐这两个航班的三名不明身份的乘客自然就作为涉嫌人员而清楚地浮现在侦查线上。 平贺拿出笔记本,重新急切地寻找着那三名不明乘客的姓名和联络地址。 日本航空公司330航班——中村友之品川区中延7-1——18 日本航空公司330航班——雀部茂夫千叶县习志野市谷津町4——519 日本航空公司128航班——赤江本一郎川崎市百合k丘108-115 他将此三人与上松送来的名单作了比较,焦点渐渐地集中到其中的两个名字上。 即,赤江本一郎和黑崎文彦两个名字。在警察学校读书时学到过,化名这个东西无论怎样伪造,必然有某个地方与真名有联系。这九名身份不明的乘客人中有着“桥本国男”中某个字的人只有赤江本一郎。 而且,与“赤江本一郎”有着明显对比的名字就是黑崎文彦。赤与黑,本与文——好像火花突然碰上导火线那样,冬子定为新居的横滨市保土k谷区的公寓,桥本国男的住址川崎市生田,黑崎与赤江的假住址(黑崎的住址尚未确认),接连不断地相互撞击着浮现在他的头脑里。 横滨市保土k谷区-川崎市生田-北多摩郡泊江町-川崎市百合k丘,其中就有三个在神奈川县。平贺接着发现了贯通这些联络地点的大动脉,除横滨外,三个住所全都在小田急沿线,说明凶手就居住在小田急沿线。因此,才将上班途中无意中看惯了的地名在订机票时随口报了出来。其中,百合k丘比生田更靠近小田原。留在凶手记忆里的,也许是只隔开一两站的邻近车站。 桥本国男、黑崎文彦、赤江本一郎肯定是同一个人。平贺感到心跳加快无法压抑。 调查的焦点集中在查找全日本航空公司272航班的乘客黑崎文彦的身份上。但是,警方倾注了极大的热情却事与愿违,查明黑崎文彦就居住在机票预订本上的住址里。而且得知,“赤江本一郎”这个名字,就是黑崎使用的名字。 黑崎是一个电视影星,赤江本一郎是他的艺名。据说,百合k丘是他以前的住处,在订机票时无意中脱口而出的。因为是不太有名的影星,警方和福冈的出租汽车司机都没有注意。据说当时黑崎很难得地在福冈和东京两地的广播局兼职,尤其是东京的工作怎么也无法脱身,而且为了两方面兼顾,必须在全日本航空公司272航班和日本航空公司128航班转机,所以多给司机超出常规的小费让他赶路。还说那天日本航空公司直抵东京的370航班因客满没有订到机票。 虽然颇感失望,但剩下的十二名不明乘客的调查和日本航空公司330航班两人的重新调查还在进行着。 据调查得知,全日本航空公司272航班的十二名不明乘客全都的确住在他们的联络地址里。而且,日本航空公司330航班中两名不明乘客中的一人、中村友人住在新居里。 最后剩下的惟一一名不明乘客就是雀部茂夫,他在福冈一大阪之间没有留下形迹。 不知开了几十次的搜查会议依然在召开着。 “调查结果得知,在大阪乘上日本航空公司330航班的雀部茂夫,按登记的联络地址查找没有这个人。他是在9月28日向第二钢铁大厦里的日本航空公司营业所打电话,预订9月30日的机票。这个时间与有坂冬子通过交通公社向福冈的旅馆预约的时间差不多。而且据该航班的女乘务员反映,乘客戴着太阳眼镜,所以无法确定,但与桥本的照片非常相似,体格和年龄也大致一致。 “这个雀部也许就是桥本。但是,倘若真是,那么他是怎么来大阪的呢?” 村川警部以一副对这名罪犯身边层层设防的壁垒颇感无奈的口吻说道。追查到这一步,不知道到底已经越过了几重障碍。刚以为越过了一道壁垒,便有更高的壁垒挡住了去路。 真是层层叠叠的感觉。好一会儿没有人主动发言,于是平贺便率先开口了,一副沉思的表情。他平时有些急躁,但关于这起事件却非常稳重。 “按上松刑警的思路,是不同交通工具的组合,和凶手有可能利用羽田一板付之外的机场。雀部这个人无疑就是桥本吧。因为他要在十一个半小时内往返东京-福冈,无论如何必须在某一个地方乘坐飞机。 而且,在桥本的空白时间里连结这两端的路线只有日本航空公司和全日本航空公司。于是,他在这两家公司航线上的某个地方必然会出现,而且他已经在大阪露面了。日本航空公司330航班是21点30分。当然,雀部在我们上次调查时就已经出现了。但是,他到大阪之前的形踪,无论在日本航空公司还是全日本航空公司,都没有发现。在大阪分别使用两个化名转乘两家公司的线路,我们也已经考虑到了,所以清查了从大阪上机的乘客,倘若是同一个人转机,在福冈-大阪的航班上也会出现身份不明的乘客,但经调查没有那样的乘客。这些大家都已经知道。雀部是从大阪起飞的,至少在记录上是这样——因此,我们既抓住了出现在侦查线上的雀部,却没有深一步追查。” 大家都是一副讨厌平贺唠叨的表情听着。事到如今,那种事即便不用解说,大家也都明白。而且,没有人阻拦他,是因为没有人掌握比他的发言尽可能多的材料。 “但是,雀部是从福冈出发的。假设他是在17点左右离开作案现场的,到出现在大阪之前花了四个半小时。在这段时间内坐火车从福冈到大阪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飞机上没有他的行踪。那么他是用何种办法在四个半小时内来到大阪的? “在解开这个谜以前,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就是,我们提起过几次,说凶手可能乘坐18点15分从福冈起飞的日本航空公司326航班。这个班次从大阪起飞是19点30分。但是,雀部在大阪乘坐的,却是比这趟航班晚两个小时于21点30分起飞的330航班。我想大家已经注意到,这两小时的空白,与小林刑警已经引起注意的、凶手在福冈的两小时‘空白中的空白’完全一致。也就是说,在福冈的两小时空白原封不动地被大阪的雀部带走了。我相信雀部就是桥本的最大理由就在于此。 “但是,应该争分夺秒的,不会将两个小时白白地浪费掉,他必须将两个小时化在什么事上。那是什么事?他到大阪化了四个半小时,其中没有包括两个小时的空白时,但这不恰恰正是他奋力行动的时间的总和吗?在两点之间移动,与直接移动相比,更费时间的,那不用说就是绕道。凶手会不会是在绕道?” “绕道?!”内田哑然失声,已经没有一个人露出腻味的表情。 “是的。我们光是从福冈望着东京的方向,所以我们调查的机票预订全是北上航班,上松刑警也是从北九州机场目光望着东京的天空。但是,凶手也能转道南下的。 “在这一设想之下,我查看了各公司的飞机时刻表。东亚航空公司有一趟17点40分从福冈起飞去宫崎的365航班,到宫崎是18点25分,等一个小时后就有全日本航空公司19点25分从宫崎起飞直抵大阪的420航班,到大阪是20点55分,即便将机票预订的时间考虑在内也完全来得及。其他从鹿儿岛、熊本、大分、长崎起飞也有可能,但对飞机时刻表进行研究之后,证实这些飞机赶不上大阪的日本航空公司330航班,证明凶手即使不乘坐板付和北九州机场的北上航班也能用大约四个小时赶往大阪。而且得知,倘若转乘日本航空公司或全日本航空公司的东京航班,不用五个小时就能在福冈-东京之间移动。” 东亚航空公司鹿八岛线(10月28日之前) 全日本航空公司-大阪线(10月28日之前) 平贺一闭上嘴,警员们便一下子议论开了。用五个小时能够回东京,暗示去福冈时也能用同样的时间到达。这仿佛已经填平了设在城堡外的水沟,凶手自耀难以攻克的壁垒已经只剩下内核。警员们的脸上露出了久违了的飞扬神色。 警方立即清查10月1日的东亚航空公司365航班和全日本航空公司420航班的乘客。结果,在两个航班里各出现了一名在联络地点并不存在的乘客。他们的名字和地址如下: 东亚航空公司365航班——渡边一郎世田谷区野泽1——15 全日本航空公司420航班——内川隆平大阪市北区中之岛2-22 看来这两人与桥本之间没有什么关联,但据宫崎机场内餐厅的服务员反映,服务员那天下午6点半左右曾给一位酷似桥本的男子送食物,送去时那人正好突然摘下太阳眼镜,所以看见了他的脸。当时男子慌张地重又将太阳眼镜戴上,那副慌张的神情很反常,所以服务员才对此留下了印象。 “没错,就是这个人!”当宫崎署的刑警拿出桥本的照片时,服务员一口咬定。两个航班的女乘务员也证实这个人戴着太阳眼镜。 而且,警方得知,内川隆平在大阪的住址,恰恰是大阪具有代表性的旅馆,即大阪大饭店的所在地。 “不会有错了!” 连一贯慎重的内田刑警都点头称是。因为只要不是旅馆的工作人员或与旅馆关系颇深的人,一般不会知道一流宾馆的所在地。 “以后就是查证去福冈时的路程。” 搜查本部里充满着活力。 第十一章 伸向南方的蓝色航线 1 根据旅馆的住宿登记卡,表明桥本是在中午11点24分住进新东京旅馆的,所以他的作案是此以后。 凶手为了躲过警方的目光,特地从东京北上或迂回然后南下去福冈——在这一设想下,警方调查了日本航空公司、全日本航空公司、日本国内航空的北上航班。其中,桥本最有可能乘坐的就是设有去仙台、盛冈、秋田等地方城市航班的全日本航空公司和日本国内航空公司的班机。 调查从这些航空公司的航线开始进行。但是,尽管彻底地清查了三家公司北上航班,也没有出现可疑的人。于是,警方采用了上松刑警提出的汽车和火车的组合这一思路,所以调查推进到距东京较近的名古屋和新泻两个机场来的乘客。 但是,结果仍一无所获。无论清查哪条他可能利用的路线或机场,都没有发现任何桥本去福冈的形踪。只有回东京的形踪却没有去福冈的蛛丝马迹。即便能证明他在五个小时内从福冈回到东京的方法,只要没有发现和证明在剩下的六个半小时内到达杀人现场的方法,桥本的不在现场证明就依然不可动摇。 “简直就是203高地!” 内田刑警比喻道。 “但是它最后也被攻下来了。应该在哪里有突破口的!” 平贺好不容易才弄清那是指日俄战争中俄国的堡垒,便如此说道。连日来四处奔波忙于调查,他的面颊憔悴黝黑,只有眼睛还炯炯发亮。全体警员都很疲惫,平贺那追查凶手越累越勇的执著是非同异常的,如今那种执著仿佛在他的目光里凝聚着喷射出白色的火焰。 “是呀!不过,在找到突破口的时候是很不容易的。” 老刑警像在给年轻刑警泼冷水。 平贺已经很久没有回自己的住宅了。那天晚上,他回家取邮件和替换衣服。在地铁里,周刊杂志的张贴广告大肆渲染从女招待起家成为东南亚某国总统第二夫人的女性,与某电影明星的国际罗曼蒂克。夫人在总统倒台后与丈夫分居,是个一边周游世界一边不断留下风流艳事的女人。《伦敦-纽约-巴黎,xx夫人追踪报道》的标题非常醒目—— 真是太平盛世啊!—— 平贺将目光停留在与自己急切追捕凶手的执著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里的消息。 “伦敦-纽约?只要有钱,无论去哪里,干什么都行!” 平贺心不在焉地喃语道。车内广播开始播报着与突然遐想着国外美丽城市的印象相去甚远的、平贺居住地的站名。 2 在民航机的航线上没有找到丝毫的形踪,因此剩下的可能,就只能考虑上松刑警在信上说“不现实”的军用飞机或民用飞机的专机了。 再怎样不现实,倘若只要有那种可能性,就还是有必要调查一下。 说起东京近郊的军事基地,有立川和横田。其中横田成为b-52型大型飞机的专用起落机场以后,中型机以下的机种全部在立川起落。 日本几乎没有战斗机,说是军事基地,都是从美国本土飞往冲绳、越南方面的中转站或兵站基地。 在输送兵员和军需物资方面,泛美、飞虎、西北、世界航空等十几家美国民用航空公司,都与美军缔结了委托合同。 平贺他们调查的结果得知,日本的平民百姓要搭乘这些飞机是完全不可能的。 在运送兵员、物资之际,原来就处于美军的严格管理之下,为了保护军事机密,除军队特别许可的人之外,是绝对不可能乘坐的。福冈原来就将部分军事基地向民用航空公司开放,所以毫不影响军用飞机的降落,但作为备用机场,只是从横田、立川起飞的飞机因气象条件等原因在不能向目标机场着陆时使用,平时很少使用。 10月1日,没有一架军用飞机在福冈着陆,何况又没有处在妨碍飞行的气象状况里。而且,那天没有一个日本人获得军方的许可搭机的。 据说管理如此严格的军用飞机,与军队签订的运输承包合同只是去福冈单程的,在目的地卸下兵员和物资后的空机,倘若那家航空公司同意,也能够搭乘人员。 然而,桥本回东京的形踪已经查明,即便在回东京的路上能搭乘军用飞机,也毫无意义。 最后留下的可能性,就只是民用飞机的专机。 警方先通过交通部调查10月1日那天是否有人向航空交通管理机关提交东京去福冈方向的飞行计划。 离地表和水面二百米以上的高空称为“航空交通管制区”,运输大臣指定的机场以及机场附近的空域称为“航空交通管制圈”。按规定,飞行器在这两种空域内飞行时,必须向运输大臣提出飞行计划,并得到认可。 同时,飞行器按计划飞行结束时,还必须承担立即汇报的义务。 但是,那天既没有提交这类计划也没有给予认可的事例。 10月1日,日本全国秋高气爽,处于能进行有视界飞行的气象状态,所以没有人提交飞行计划,但是清查了东京及附近邻县的所有航空业者,那天没有人包出如桥本所需要的那种专机。而且他们还浏览了按法律规定承担备档义务的所有航空日志,也没有那样的飞行记录。 为了谨慎,警方还清查了东京、福冈附近的机场和导航塔,得知既没有可疑的飞机着陆,也没有下达过降落许可。 上松所说的那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就这样被完全排除了。刑警们一副疲惫、阴沉的表情回到搜查本部,耳边飘来“圣诞之夜”的旋律。忙于调查竟然没有发现,今夜已是圣诞节前夜。 平时听着总能使心灵得到清静的“圣诞之夜”,这天晚上却陡然煽起了刑警们的焦灼情绪。 平贺想起桥本寄来的圣诞餐卡。今宵的这个时候,在那家东洋第一的富丽堂皇的东京皇家宾馆里,享有富有和闲暇的一对男女,也许正在欢度“圣诞”。 桥本肯定也作为其中的一员,一副欢快的表情穿梭在上流社会的人群之中。 疲乏和败北感如墨汁那样溶化着在平贺的体内荡漾开来。 3 “不过,凶手为什么选择了福冈?” 尽管感到无可挽救的失败,但以前怀有的疑问在平贺的心中苏醒了。此后忙于调查竟然忘了,但如今所有的追踪线索都已被切断,沉淀在意识深处的疑问又抬起头来。 现在已经得知凶手没有利用北九州机场,说明福冈除此之外有着另一种魅力。去宫崎的南下航班的确也是魅力之一,但作为转换地方线的中转站,怎么也不是只有福冈才有的特权,大阪和札幌都能和福冈一样进行操作。 平贺这时想要彻底调查一下福冈的魅力,何况眼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线索。 凶手选择福冈的理由,不管怎么说,首选交通的便利。只有福冈,才值得在五六小时内将他从东京运过去。第二,无疑是熟悉当地情况。进行犯罪时,是不是熟悉当地情况,凶手的安全大不一样。不光是犯罪场所,倘若熟悉周围所有的环境条件,就能制订周密的计划,成功率也高,也便于脱身。第三,就是在福冈有没有熟人,或者熟人极少。在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作案,就能切断与凶手的一切关联。 第二和第三的理由似乎相互矛盾,但凶手事先对那块土地进行研究之后是能够解决的。 然而,第二和第三未必一定是福冈,凶手之所以选择福冈,看来还是最初例举的交通原因。 平贺将所有进出福冈的交通工具列了出来。 一、飞机 日本航空公司南下航班北上航班(包括冲绳航班) 全日本航空公司东京-福冈线 全日本航空公司大阪-大分线 东亚航空公司鹿儿岛线 二、火车 鹿儿岛本线 筑肥线 西日本铁道 三、轮船 九州邮船 平贺写到这里,为了查找这艘船只的航线,打开了九州全图。首先看到的,不是红色的航线,而用蓝色线条描绘出来的航空线路。 为了这家伙,让我好辛苦!——平贺的目光无意中落在那条蓝线上,但他忽然目光定视,好像发现了什么奇特的东西。他发现一条从福冈出发,不经鹿儿岛、宫崎、大分,却径直向南方洋面上伸去的蓝线。是冲绳线?不!冲绳线向右边岔开。 这条线去哪里?——因为是蓝线,所以肯定是航空路线,但这条路线在飞机时刻表上没有。 “除作为临时机场以外,军用飞机很少在福冈着陆。” 这时,调查凶手是否搭乘军用飞机时横田基地的军队人员说的话,在他的记忆中苏醒。 倘若板付机场是临时机场,原来的机场在哪里?以前一直以为它是横田和立川的备用机场,但根据气象状况,有时不也当作外地机场的备用机场吗? 平贺将地图从日本全国扩展到世界地图的东南亚部分,追溯着蓝线的去向。不料,它的去向竟是—— “台北!” 平贺的视野一下子开阔了。平贺至今还没有去国外旅行过,低薪刑警的悲哀。村川班的刑警们恐怕还没有一个人出去过。 最近,跨区域犯罪的现象越来越严重,大量出现横跨世界的国际性犯罪。作为对策,国际刑事警察才被组织起来,在逮捕和引渡国际罪犯方面,各国协同作战。 刑警们有时也出差去接收在国外逃亡地被逮捕的罪犯,但平贺还没有去过。这使得包括他在内的警员们的目光都被限定在国内。 福冈有国际航班!但是,那种事果真可能吗?凶手离开东京后,只用十一个半小时就经台北飞往福冈实施杀人,并再回到东京。这对在日本国内过着普通生活的人来说,是不可能想象的。 几天前在地铁的车厢内看见的广告词在平贺的脑海里苏醒了。 在看到“伦敦-纽约-巴黎”这一渲染xx夫人国际罗曼蒂克的周刊广告时,他曾想到,只要有钱哪里都可以去。为什么那时没有注意到? 飞机的发展非常迅猛,使世界明显变得狭窄。 现代社会和平利用火箭,东京-纽约之间十八分钟就能够到达。距离感和现实距离的移动时间失去了平衡感,去欧美可能比去鹿儿岛、札幌更快。 盲点就是国际航线。平贺感到全身都在震颤,这是已经追查到凶手的斗士的振奋。 福冈与其他地方机场不同的,就是能够乘坐国际航班。 大阪也有国际航线,但因为通新干线,所以与飞机的时间差很小,难以伪造现场不在证明。福冈还有来自汉城的大韩航空公司的航班。倘若是汉城,距离比台北更近。 平贺马上调查了大韩航空公司,得知他们是不定期航班,10月1日没有航运,于是便将它从调查对象中排除了。 接着关注的,当然是从台北来的路线。这条航线是国泰航空公司参与的,平贺给该公司的问讯处打电话。 “贵公司的飞机是从台北去福冈的,10月1日那天台北起飞和到福冈的时间能告诉我吗?” “那是86航班吧,时间不变。每周两次航运,飞两个航班,是星期三和星期五……” 听着航空公司问询处人员的回答,平贺感到全身的血都在沸腾,10月1日是星期三。 “星期三的86航班从台北起飞,当地时间是12点35分,到福冈是15点25分。这时的时差可以不考虑。” 15点25分!离凶手杀人后乘坐17点40分起飞的东亚航空公司365航班仅差两小时又十五分钟。 这段时间多么有“魅力”啊!这段时间里,凶手可以往返机场和市内,并与被害人做爱、引诱被害人服毒后逃跑。这段时间不算充足,但也决不是不可能的。 平贺将两小时十五分钟的内容作了分析。 入境手续:二十分钟 机场去市内:二十分钟 跳离出租汽车到被害人的房间:三至五分钟。 做爱:十至十五分钟。 凶手必须在17点20分前向东亚航空公司订机票。倘若到机场所需时间要二十分钟,离开被害人房间拦出租汽车要五分钟,那么他在16点55时就必须离开被害人。 这就与被害人死亡推断时间以及尸体的状况非常吻合。倘若将16点55分设为凶手的一最后时间”,计算凶手从15点20分起到一个小时后的16点20分办完上述“各种手续”,到“最后时间”就能有大约三十分钟的“自由时间”。对实施杀人来说,这段时间也许是很充足的。 只要飞机误点不超过一个小时,凶手和被害者就有接触的可能性。平贺瞄准了那种可能性。 “星期五的飞机……” 问讯处的人继续说着,但平贺打断了他的话。 “星期五的不用介绍了。星期三有没有东京起飞(12点35分之前)到达台北的飞机?” “我们公司有一班577航班,是上午9点从羽田起飞,12点20分到达台北的。” “对了!”平贺不由失声嚷道。 “什么?” 对方颇感惊讶。平贺不等对方说话便问: “乘这577航班到达台北,马上转乘86航班回日本,行吗?” “你说什么?” 问讯处的人惊愕不已。看来习惯于接待国际游客的他,受到如此奇怪的问讯还是头一次。难道真会有特地支付昂贵的航空费用去外国,却什么事也不办,也不参观任何地方,便在机场折回归国的游客?但是,如此奇怪的游客应该有一个。 “那是不可能的!” 问讯处的人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断然说道。 “十五分钟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国际航班的订票手续是在起飞的一个小时前。和国内航线不同,国际航班的原则是等到乘客上机,但尽管如此,等十五分钟是不行的。首先从飞机上下来,座位离出口很远就很费时间,而且若在团体游客的后面磨磨蹭蹭的,办理出入境和报关的手续,一个小时一会儿就过去了。” 看来竞争激烈,问讯处的人对平贺那种不合情理的提问也回答得非常耐心。但是,语气无论多么温和,平贺的失望也是无可挽救的。正因为发现86航班时欣喜若狂,所以现在的失望就显得更加沉重,仿佛全身流动的血一下子都凝固了。 “一点可能也没有吗?” “是的。” “台北的出入境手续很麻烦吗?”尽管因不可自拔的失望而感到万分沮丧,但平贺还是殊死地抓住十五分钟所给予的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倘若是火车的话,有十五分钟就足够转车了。台北的情况不太了解,会不会有什么小道? 但是,问讯处的回答更使他颓丧。 “那里是很麻烦的!入境滞留时间不管多么短都要签证。” “就像在车站站台上不出去一样,倘若不出机场怎么样?” “尽管如此,这还是入国呀!团体游客转机要与航空公司和出入境管理办公室协商,在出境候机室里等候。除此之外,所有的客人都必须通过ciq。” 所谓的“c”,就是海关;“i”,就是出入境管理;“q”,就是检疫,这是国际游客的“关卡”。这些情况平贺也知道。 “总之,是绝对不行的。” 问讯处的人无情地说道。 “其他公司有没有比你们公司577航班早到台北的飞机吗?” 平贺失望之极,又发现了另一种可能性。 “其他公司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对方突然变得非常冷漠,这是一个势利的人,平贺道谢后挂了电话。此后的调查内容,不是靠打电话就能解决的。 第十二章 第二个空白时间 1 平贺想起了护城河旅馆的梅村。他了解国外游客,也许知道除国泰航空公司以外的台北航班。打电话询问,得知他今晚夜班,要晚上8点上班。直接向羽田机场的管理处打听马上就能弄明白,但离8点没多久了,平贺决定等到梅村上班。 “你真是执迷不悟呀!” 同僚们调查回来见他死等着,便打趣地说道。 梅村的回答,将决定平贺“重大发现”的价值。平贺简直像等待公布考试成绩的考生那样,心神不宁地等到8点。 8点的钟声响了。平贺考虑到梅村走到总服务台的时间,便又等了五分钟,接电话的是梅村。 梅村对平贺的提问随口答道: “倘若那样,jal(日本航空公司)里就有啊!班次我忘了。8点10分从羽田起飞的,每周有四次航班直达台北,是星期一、三、五、六。到达台北时就是上午10点半左右。” “那次航班,10月1日那天也有吗?” “应该有吧。嘿!详细情况问问jal吧!” “谢谢了。多亏你的帮助。” 平贺激动地放下话筒。接着,他又打电话给日本航空公司国际航班,证实刚才梅村的话是正确的。 得知,那班飞机是725航班,上午8点10分飞离羽田,10点45分到达台北,10月1日那天也准时航运了。jal问讯处的人还告诉他,倘若转乘国泰航空公司86航班,有一小时五十分钟,所以快的话能赶上。 于是,凶手的形踪巧妙地接上了。上午8点10分在羽田起飞,在台北返回福冈是15点25分,在博多大饭店杀人后,17点40分再离开福冈。而且,经宫崎、大阪到羽田是22点20分,沿高速公路一号线回旅馆,躲过总服务台的目光进房间,在22点55分离开了旅馆。 于是,从早晨8点10分起到22点55分合计十一个半小时?……不行! 平贺思索到此,神色苍白,表情愕然。桥本是在上午11点24分到达品川的新东京旅馆。上午11点以后在东京的旅馆里的人,怎么会在同一天上午10点45分出现在台北呢? 发现去福冈的国际航线,并追溯着它的航线,因过分地忘情,以致忘记了起点东京的时间。 桥本的空白是由上午11点24分开始的,此后是否的确在旅馆里还不明朗,这是早就知道的 2 “等一等!”平贺苦思冥想着,如径直坠向深渊的人殊死地想要抓住什么似的。 桥本在11点24分之前的去向真的清楚了吗?在皇家宾馆向总服务台上夜班的人打招呼,听说是那天的上午7点,不!准确地讲是6点40分。 他说,接着他在9点左右离开皇家宾馆,中途吃了早饭,上午11点24分去品川的新东京旅馆订房间。 据桥本称,是因为“工作紧急”,所以关在客房里一直到夜里快11点钟。但是,既然工作如此急,为什么不更早一点订房间呢?其证据就是,他在上午7点之前回自己的旅馆取文件,去总服务台上夜班的人那里让人看见他,而且在9点时离开皇家宾馆……那么说起来,从7点之前到9点,他到底在干什么?上班族在早晨7点之前赶到公司时间是很紧的。他在企画部,上班时间与普通职员没有多大差别吧? 他忍着瞌睡挤出来的极珍贵的两个小时,当然应该补充应急的工作,提早去新东京旅馆订房。还是趁早晨安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工作?有什么人看见过他?说是9点离开皇家宾馆去吃饭,但为什么不在自己的旅馆里吃呢?餐饮是旅馆的王牌。企画部长又是为工作提早上班,所以应该大模大样地吃。 倘若因什么事情,不便在自己这里吃,也可以提早到新东京旅馆,在那里吃。早晨9点以后要吃满意的东西只有旅馆吧,但桥本却偏偏说是半路上吃的。这半路上是指哪里? 同时,假设他确实在半路上吃早饭。他9点离开皇家宾馆,11点24分到新东京旅馆,从平贺町到品川坐车大约二十分钟,他实际却花了两个多小时,用在半路上的什么地方吃早饭。 对肩负重任、早晨七点之前赶到公司、关在旅馆的客房里长达十一个半小时工作的人来说,这段时间太悠闲了。 对了!如此说起来,7点之前向总服务台的人打招呼之后,到去品川的旅馆订房间的四个半小时的去向,全都是桥本自己说的,没有经第三者确认。总之,这四个半小时的时间里,他在哪里?干什么?一无所知。 上次的调查将空白的起点设在去新东京旅馆办理订房手续的11点24分,全力倾注在此后十一个半小时的分析里,忽略了桥本在11点24分之前的去向。但是,在证明国际航线“杀人归国旅行”的现在,其行动(11点24分之前)有着与以前无法相比的重大含义。就是说,10月1日上午6点40分到11点24分的大约四个半小时,是桥本的“第二个空白”。 至少,倘若是在上午11点以后去新东京旅馆办理订房手续,就没有必要在大清早7点以前去公司里取文件。 有什么事?这四个半小时里一定有什么事! 他向还留在本部的警部办公桌走去,心想应该将自己的发现和想法告诉村川警部。 村川警部当场就召开搜查会议。国际航线这一新的发现,尽管有着新东京旅馆上午11点24分这一壁垒,但还是引起了全体警员的兴趣。 “桥本离开皇家宾馆是7点之前,到新东京旅馆是11点24分,住宿登记卡上的字的确是他写的,不是让他人代笔。但是,平贺刑警发现的这条经台北的路线,填补了他那十一个半小时里的一大段空白。除早晨的时间不一致以外,凶手将作案场所选定在福冈,在被害人断气前逃离现场,预订东亚航空公司365航班的机票,大阪转机,到东京22点20分,22点55分在新东京旅馆结账离开,将这些全部联系在一起,是令人信服的。 而且,尤其希望提醒大家的就是,桥本在皇家旅馆总服务台露面的早晨6点40分这个时间,正是能赶上上午8点10分从羽田起飞的日本航空公司725航班。国际航班预订机票是在一个小时之前,但倘若事先打电话预约好,稍稍迟一点也能上机。早晨高速公路车辆少,清晨6点40分向725航班联络最恰当。” “但是,这……” 荒井刑警刚想要反驳,村川拦住了他。 “我知道,你是想说,新东京旅馆的事没有作出解释吧?现在的确无法解释。但我认为桥本使用了什么诡计。桥本只能经台北才能杀害被害人。只要识破这个诡计,他的现场不在证明就能打破。还差一步!” 村川的话渐渐地充满着威严。大家都觉悟到凶手已经被逼到了尽头。 “但是,取得护照和签证有那么简单吗?” 小林刑警问道。 “海外出差用的外币制度放宽之后就非常简单。倘若是出国旅游,自动兑换最高到七百美元,很多国家倘若是三至六个月的旅游入境可以相互免去签证。总之,内田君和平贺君替我清查羽田和福冈的出入境管理事务所,桑田君和内藤君负责调查日本航空公司和国泰航空公司,小林君向外务省了解。荒井君和山田君重新彻底清查新东京旅馆。 “我马上与台北的警察取得联系,调查10月1日有没有桥本国男的出入境记录。真的还差一步,全靠大家了!” 搜查本部的办公室里灯火辉煌。这时间,倘若是安稳的市民家庭里慢慢地该上床睡觉了,这里的人却突然忙碌起来。 3 调查结果得知,10月1日日本航空公司725航班和国泰航空公司86航班准时航运。而且在乘客名单里竟然有着桥本国男的真名。同时在羽田、福冈的出入国管理事务所的出入境登记卡上,的确留有他在10月1日出入日本的记录。 但是,那些字体明显有着经过恶意加工的痕迹,笔迹难以鉴定。台北方面也打来国际长途电话,证实桥本在那天进出过台北。 还得知,桥本经某家旅行代理店预订过羽田-台北-福冈的机票。他是从与国内航班机票不同的其他途径预订的。 警方还调查了桥本因为检疫而预防接种可能去的医院,但一无所获。 差不多同时,台北方面来复函,说以桥本国男的名义于五月中旬提出过以业务为目的的签证要求,并获得了准许。 申请护照时所需要的户籍复印件之类,即便第三者也可能得到,所以倘若在他人的复印件上贴上自己的照片,就能够以他人的名义出入境,但桥本是堂而皇之地以自己的名义出入境的。 不知道这是因为轻蔑警方不会注意到这一点,还是因为自己的照片以他人的名义留在外务省里,所以担心以后自己去国外时会有麻烦?恐怕两者皆有。 只是,奇怪的是,从10月1日回溯六个月之内,外务省里没有以桥本国男的名义申请发放护照的。 “这家伙,难道没有护照就出去了?”荒井刑警喃语道。 “有那么混账吗!没有护照不可能走出羽田的。出入境登记卡不是还留着吗?”小林刑警反驳说。 “那也一样啊!” 警员们都感到纳闷,护照是一种身份的证明。发放护照,是为了让国民在出国旅行时,向外国官方表示本人确实是自己国家的国民,并可要求在国外旅行中提供方便和必要的保护。 想要去国外旅行的人,要带好申请报告和户籍复印件等必要的文件,向外务大臣(经都、道、府、县知事)申请发放护照。护照上如无入境审查官的出境入境签章,就不能进出日本。 一般护照自发行之日起六个月内不出国就失效,所以桥本申请护照应是10月1日起回溯六个月以内,但却没有发现有此记录。 但是,出入境登记卡上留有他的名字,这是他拥有有效护照的证据。而且,台北方面也办理过签证。签证是国外派出机构向本国官方推荐证明,这是真正的日本人,请准许入境,同时还证明这名旅客的护照是正式且有效的。而且验证者检查护照,要在护照上签名,所以得到签证,就是有效的护照。 然而,桥本国男在10月1日以前的六个月内没有申请过护照。警员们都是一副困惑的表情。 “等一等!护照中应该有定期护照!”村川警部忽然扬起目光。 “定期护照?”内田对陌生的词语皱起了眉。他觉得这起案件中陌生的词语实在太多了。 “对!护照分公用、外交、普通用。我记得普通用是一次性护照,一旦回国便失效了,倘若是定期护照,一定期限内能多次出入境。对不起,将那里的一本《六法》拿过来。” 村川警部等山田刑警将放在书架上的《六法全书》拿过来后,翻了好一会儿,不久面露喜色。 “看!确实没错,这家伙使用的准是这种。”他指着《六法》上某页的一个地方说道。 那里正是护照法第十二条。上面写着:—— 国内需要领取护照者,因外务大臣指定的特殊任务需要在本国和一国或两国以上的特定国家之间多次往返的人,只有在外务大臣认为必要的时候,作为多次往返之用,才能发放定期护照。 确认警员们将这段看完以后,村川的手指又指着下一个地方—— 同法第十八条第一项第三款,定期护照的名义人自发放之日起经过两年,若在国内满两年以后,若在国外满两年以后第一次回国后,该护照失效。 “上面是这么写着!” 警员们都发出感叹恍然大悟。倘若桥本领取的是定期护照,自发行之日起两年有效,所以有可能是在10月1日以前的两年内申请的。尽以为是一次性护照,光盯着那六个月的时间内是迂腐的。 “刑警也要去国外走走!” 内田刑警苦笑着,大家也都一致赞同。 “但是,外务大臣指定的特殊任务,是指什么样的工作呢?嘿!我觉得旅馆好像很适合这一条。” 喜欢争辩的小林刑警说道,这个问题很实在。倘若旅馆不适合那个特定任务所指的范围,就不会给桥本发放定期护照。 “下面就核查这一点。” 村川警部点头称是。他拿起听筒,命令接“外务省”。 总机接通了外务省的电话,警部报出自己的身份当面提问。听说是警视厅搜查一课,对方回答得也非常谨慎,大家都屏住气注视着,村川接着要拿笔记本。 “那么!旅馆之类也包括在其中吗?”村川停顿了一下问道。 “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看来得到了需要的回答,警部道谢后挂了电话。 “是不是符合?” 内田迫不及待地问。 “嗯!”村川得意地点点头。 “他们说,定期护照的发放范围有十六七种,其中有一项是‘进行国外经济协作、技术协作的公司职员’。倘若那家旅馆是对发展中国家的新建旅馆进行经营指导的,就当然属于发放对象。” “东京皇家宾馆在搞这些项目吗?” “这马上就能弄明白。” 警部当场向皇家宾馆询问,得知该宾馆与台北的“台北饭店”业务合作,进行经营指导。同时,还在外务省移居局护照课证实以桥本国男的名义于今年2月申请定期护照并已经发放的事实。 桥本拥有定期护照,有定期护照就等于有了月票,在有效期限内可以屡次出入国境。他能想到在台北折回伪造现场不在证明的主意,兴许还是为公事屡次在台北之间往来时想起的。 他没有使用化名,也是因为他已经取得了本人名义的护照。剩下的就只是他在新东京旅馆上午11点24分这个时间了。倘若连这都能够作出解释,就有了“怀疑他作案的相当充足的理由”,足以申请签发逮捕证。这个时间是桥本设置的最后堡垒。 但是,只要不攻陷这个堡垒,桥本就仍然稳如泰山。只要没有上午11点24分在东京旅馆里的人如何会在同一天上午10点40分出现在台北这一合理的解释,就无法将桥本与在福冈死去的有坂冬子联结起来。倘若桥本否认说留在羽田-台北-福冈的出入境登记卡上的字不是自己写的,那么这些证据就只能对追究公文填写失实、护照不当使用这一违反出入境管理令和护照法有用。出入境登记卡上的字原本就“作假”过,难以进行笔迹鉴定。 还有一步。但是,这一步将会迈得非常沉重,将会化费以前所有的努力。平贺感到一种斗士的振奋,日历已经变得很薄,没有剩下几张了。 第十三章 貌似连续的登记卡号码 1 12月27日,平贺和内田一起再次去东京皇家宾馆拜访桥本国男。穿过空旷的前院,站在令初来的人甚至不敢贸然上前的画栋雕梁的正大门前,那里已经装饰着松树枝。有着这些松树枝,才终于让人知道这家宾馆是日本式的旅馆。 让总服务台转告后不久,桥本带着那副圆滑的笑容走了出来,那副笑脸仿佛是一种胜利者的笑容。内田从容不迫地开口,为几天前收到的请柬表达他的谢意和贸然来访的歉意。 “准备结婚总会很忙碌吧。今天突然来打搅你,是因为有些事还想找你了解一下。” “什么事?只要是我知道的。” “桥本君说过,10月1日那天,早晨7点左右到这里上班后,又去了新东京旅馆。” “是的……” 桥本淡淡地答道,丝毫没有慌邃的神色。 “你到这里上班的正确时间,还记得吗?” “这……我记得是7点左右,也没有太在意,所以确切的时间不记得了。这怎么了?” “不!没什么大事。那么,你是几点离开这里的?” “这个嘛……” 桥本稍稍想了想。 “是秘书来上班之前,所以多半是9点以前吧。大概是8点50分左右。” “秘书是9点上班吗?” “对。规定是9点,但因为我这人好说话,所以她常常迟到,真让人头痛。” “那天你没有和秘书见面?” “是啊!因为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 “桥本君离开这里时碰到过公司里其他人吗?” “这我记不清了。因为我是从地下室一楼中华快餐旁边的门出去的,所以好像谁也没有碰到。从那里出去,不用穿过院子就径直到大街上。” “那么再问你一个问题,假设桥本君上午9点以前离开这里,到达新东京旅馆时是11点24分,中间大约两个半小时,这期间你在哪里?” 内田刑警涉及了问题的核心。平贺审视着桥本,生怕看漏了桥本表情的任何些微的变化。但是,桥本依然面露稳静的微笑。 “是啊!我溜达到四谷车站,感到肚子饿了,便在见附一带的早茶店里喝咖啡,吃烤面包,看了报纸以后,乘地铁去品川的。” “你还记得那家早茶店的名字吗?” “好像是怀疑我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扬起的目光依然充满着服务业者特有的温和,但眼睛深处却闪发着犀利的光。 “不!什么也没有。只是作为参考,所以请不必过虑。” “嘿!算了吧!那一带有很多同样的茶店,都是喝早茶的,所以我记不得了。东京真是一座深不可测的城市啊,在这个时间里,老老实实的上班族心急慌忙地赶到公司里上班,那里却挤得没有座位,那些人到底是些什么人啊!” 桥本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同时,他的言外之意是在说,那地方那么挤,即便向店里的人打听,也没有人记得住。 “但是,你手上的工作很急,却在上午11点过后去旅馆,太悠闲了吧。” “不!这里面是有原因的。东京都内的商务旅馆结账离房,即前一天夜里的住客和当天住客的交替时间,是中午呀!早去,房间往往还没有空,还要多付钱。新东京旅馆的结账时间也是中午,所以我才等到11点以后。” 回答得振振有词。对旅馆内情不太熟悉的内田经专家如此一说,便无法问得再多。平贺用憎恶的目光望着桥本,什么也没有说。他拼命地克制着,担心一开口内心的憎恨会超越刑警的职务范围脱口而出。 内田刑警暂时停止了提问。 “冒昧打搅你,又刨根究底的讯问,真对不起!后天就要结婚,真是忙的时候吧!” “不!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我明天还要上班,倘若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桥本的态度滴水不漏。 在回家的路上,内田问平贺: “你怎么认为?” “真是值得怀疑啊!秘书马上就要来了,干部一整天不在公司里,却不等秘书上班就走了。干部要一天不在,当然会将出门时的工作和联络事项等作个交代。他是在说谎,掩盖他7点以前离开皇家宾馆的事实。7点到11点半有四个半小时,光喝早茶怎么也用不了这些时间。倘若事实上是9点之前这个时间离开的,正好是早晨上班的时间,所以应该可以碰到旅馆里的职员。旅馆的上班时间再怎么不规则,上午9点这个时间会有很多人到公司吧。 然而,桥本却偏偏没有碰到旅馆内部的任何人,这就很奇怪。 其次,他在7点之前来取文件,连秘书也不见就走了,却在茶店里度过两个小时以后,才磨磨蹭蹭地坐电气列车去旅馆,这也无法理解。倘若调查马上就能查清楚,那家伙根本就没有去喝早茶。第三,就是旅馆订房的事。倘若多付些钱事先办理好订房手续,即便客满早晨也应该能够住进去。既是皇家宾馆的企画部长,又是重要人物,而且将要成为社长的女婿,这样的身份在需要为公司工作的时候,却为了省下不多的钱闲逛到结账时间,这实在不能理解。明显是在说谎。” “我也这样想。”内田刑警连连点头。 但是,这也许是刑警作为外行人的想法。要追查桥本,需要专业的证明。因此,两人当时没有反问。 而且,两人当天就查证了下列三点—— 一、10月1日上午正好9点整,桥本的秘书到办公室上班。 二、10月1日整个上午,没有桥本那样的人去过四谷一带的茶店。 三、9月30日夜里,新东京旅馆的入住率约70%,尤其是桥本10月1日使用的备有沙发的单人房间有空余,即便在结账时间之前订房,也能按他的要求提供客房。 2 同时,荒并、山田两名刑警一直坚守在新东京旅馆,向有关人员进行了解。 除了当天受理桥本订房的总服务台服务员之外,他们还向可能与桥本接触(哪怕只有一点)的大门口礼仪小姐、旅馆服务员、乐队人员、房间侍女、客房服务员和出纳员等进行了解。 但是,他们中除了为桥本办理订房手续的出纳员和服务员之外,没有出现与他接触过的人。 两名刑警再次返回为桥本办理订房手续的总服务台服务员那里。那个服务员叫“星野”。 “屡次打搅你,真抱歉。我们还想了解桥本在订房时的模样,无论多么细小的事。”荒井刑警说道。 “都已经告诉你们了,没有再可以说的事了。” 服务员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旅馆人员的工作很忙,尤其是总服务台,顾名思义,处在旅馆的最前沿,是按住客的要求指定(销售)房间的要害部位。总是被警察纠缠个没完,再也没有如此烦心的了。 “你不认识皇家宾馆的桥本君吗?” 荒井毫不顾忌地问道。 “不仅仅是我啊!这里的总服务台没有人认识他。说是什么皇家宾馆,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啊!” 星野不快地说道。在他来看,也许是以为受到了盘问,警察仿佛在责怪他既是同行业者,却为何不认识皇家宾馆那种一流宾馆里的企画部长。 “夜间总值班呢?” “只是在对方打招呼时,nm才好不容易想起来。” 这家旅馆好像将夜间总值班称为“nm”(英语“nightmanager”的缩写——译者注)。 “当时除了nm认识桥本先生之外,别人没有了吗?” “应该没有了。我是长期上日班的。桥本君结账时我不在总服务台。我说不出详细的情况,不过第二天早晨,是2日早晨吧?我上班来时,前一天上夜班的出纳员说,想不到皇家宾馆的企画部长那么年轻。” “10月1日那天,你上什么班?” “我是上午9点到下午6点。我上日班,和平时一样,我已经对你说过了。” 服务员一副“我已经说了几遍,这警察头脑真不好使”的眼神。 “对不起,订房时的情况请你再说一遍。” “还要说?” 星野说道。他绷紧着表情。 “11点以后桥本君来了,他说他是桥本,已经预约过了,现在能不能进房间。我查阅预约登记本,的确是三天前预约的,所以虽然结账是中午,但客房有空,就给他了。” “当时你不知道他是皇家宾馆的桥本君吧?” “是的,这我刚才已经说过。预约登记本和住宿登记卡的职业栏里都记着是公司职员,所以倘若一开始就说是皇家的人,因为是同行业者,多少还会打点折扣。” “折扣打多少?” “这要看对方的旅馆和住客的地位,倘若是桥本君,我想最多可以打到对折。” “对折!优惠不少啊!” “对方好歹是皇家的人,又是企画部长呀!” 星野这时却忘记了刚才他还是一副“皇家宾馆算什么”的模样。荒井刑警仿佛无意中了解到皇家宾馆在行业中的地位。 “那么,你不知道他是皇家宾馆的企画部长就让他进房间了吧。” “是的。当时不凑巧,一个服务员都不在,桥本君说他自己也能够找到房间,没有服务员带领就一个人走去了。” “嘿嘿!没有服务员带领吗?还有这样的事?” 服务员马上就会赶来,但他不要服务员领路,这是疑点之一。 “在老住客和对旅馆很熟悉的客人当中,有的人不要服务员自己进去。订房高峰、总服务台很拥挤时,这样减轻了我们很多麻烦。” “当时特别拥挤吗?” “是啊。服务员偶尔也会不在。” “倘若知道是皇家宾馆的桥本先生,会特别优待吗?” “我们一视同仁,但倘若果真是同行业者,就会比一般客人更紧张吧。因为总会与自己的地方作比较吧。” “客房有五百套,一个人受理订房手续很忙吧!” 荒井刑警朝边上的钥匙柜望去说道。 “真是忙透了。尤其是我们总服务台,人手不足,一个人一天在工作时间内要受理五六十件。” “那么,不可能将每一个客人的脸都记住吧?” 荒井刑警想起护城河旅馆总服务台那种流水作业一般办理手续的情景。那时总服务台服务员接待一个客人最多不过四五十秒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客人就被分配到各个客房里带走了。客人简直就像被放在传送带上的行李一样。 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无论什么样的职业,都无法对客人进行细致的观察。 “倘若是常客或有着明显特征的人又当别论。要将自己受理订房的客人全都记住,这很难办到。” “怎么样啊?我们并非说你的注意力不特别强,光是桥本这个名字,会不会作为普通住客受理的,所以印象很淡薄?” 服务员感到惊讶,仿佛觉得已经被荒井的巧妙诱导牵住了。 “嘿!也有这样的原因。” 星野很不情愿地承认了。荒井与正在记录的山田悄悄地交织了一下目光,相互点点头。这是非常重要的线索。倘若服务员的印象很淡薄,就不能断定他受理的桥本是不是真的是桥本本人。 上次调查时,星野宣称与照片比较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那时,将桥本空白时间的起始点无论是设在估计离开皇家宾馆的上午7点左右,还是设在去新东京旅馆办理订房手续的上午11点24分,自福冈出国往返是不可能的,所以没有深加追问。但是,现在已经证明倘若上午7点起程就能够往返,所以对这服务员的话就变得非常敏感,是以前所不能相比的。 服务员对桥本的印象极其淡薄。恐怕是对桥本这个极普通的名字作为“传送带上的客人之一”心不在焉地作了处理,这正中桥本的下怀。 星野的陈述模棱两可,幸好留在住宿登记卡上的笔迹是桥本的亲笔字。他上午10点45分在台北,怎样才能40分钟后去新东京旅馆留下他的笔迹呢?倘若解开这个谜,他的现场不在证明就能打破。 而且,必须细致分析订房受理的手续。 “订房手续,具体要做些什么事?” 刚才一直在作着笔记的山田刑警,对荒井心领神会,恰逢其时地提问道。 “各旅馆多少有些不同。我们这里客人一到总服务台,先确认有没有预约。如果有预约,就按预约的要求给对方房间,倘若没有,房间没有空余时就拒绝,有空房就按对方的要求配给房间。那时,当然要在住宿登记卡上填写名字、职业、住址等。登记卡填完以后,就将房间钥匙和住宿证明书交给对方,女服务员将客人带到房间里。大致上就将这一连串手续称为订房手续。” 所谓的“住宿证明书”,住宿客人一多,服务员就不可能将客人的脸一一记住,为了与外来客人相区别,旅馆方面向住宿客人发放一种起证明作用的凭证。倘若没有这种凭证,住宿客人外出(外出时原则上要将钥匙寄放在总服务台)有可能会将钥匙交给不怀好意的外来客。或者,因为住宿客人在旅馆内的各种消费在离开旅馆结账时一并支付,所以担心外来客会冒充住宿客人白吃。 房间钥匙也是住宿客人的一种证明,但这是一间客房一把钥匙,两人房或三人房的住客有部分人外出时,就没有作为住宿客的证明,所以无论如何也需要发那种凭证。 住宿客人在领取钥匙、或在餐厅、酒吧饮食后离开结账时都要出示证明书。 “旅馆登记卡是客人订房时填写的吗?” “原则上是那样。” “你说原则上,就是说,还有例外吗?” “有时代理人比客人本人先到,代理填写。” “为什么要那么做?” “是因为行李由司机或秘书先送来。这时放在寄放处还不如先订好房间,所以就由代理人填写,订好房间后将行李搬进房间里。” “于是,本人实际还没有到达,但旅馆方面却已经订好房间了。” “用行李看作是人已经到达。” 荒井刑警代替山田一边记录着要点,一边心想,桥本是本人的笔迹,而且即便是本人先到(上午7点左右),后到是绝不可能的(因为他去了台北),因此这个例外可以不考虑。 “那种时候,就将住宿证明书和钥匙交给代理人吗?” “是的。” “代理人以后能见到本人,将房间钥匙和住宿证明书交给本人是最好了。但是,遇不上本人时怎么办呢?” 山田问得切中要害。虽然年轻,但毕竟是本厅搜查一课提拔上来的,名不虚传。 住宿登记卡上桥本的亲笔之谜暂且不管,倘若有同案犯(或是代理人),假设用某种方法代替桥本办理订房手续之后,却不能碰到桥本,桥本实施杀人后从福冈回到旅馆(或许是第一次到旅馆)来时,倘若不知道自己的房间号码,又没有带住宿证明书,就无法进入房间。那么,进房间收拾行李后装作关在房间里工作了一整天后结账离开的招数就没法使用了。虽然也有不进房间就直接去结账的办法,但连房间号码都不知道的人怎么能算清自己房间的房费呢! 山田就是要追查这一点。但是,服务员满不在乎地说道: “那种时候,代理人可以将房间钥匙和证明书留在钥匙柜里。” “不过若是那样的话,以后本人到达时,就搞不清是不是确是本人了。”证明书是一种住宿证明,外出的客人来领取寄放在总服务台的钥匙时就应该出示。否则只要说出房间号码,人人都可以领取钥匙,那么就会发生混乱。而且,即便没有恶意,客人也常常会记错自己的房间号码。 “不必那么死板。客人中常常有人丢失住宿证明书,或忘记房间号码的,那时只要出示名片或什么东西,证明是本人,就补发住宿证明书,钥匙也给他。” “将房间号码忘记呢?” “住宿客人的名字和房间号码都同时登记在住宿客人的名册上,所以查到名字就将房间号码告诉他。” “那么,外出回来的客人问自己的房间号码领取钥匙进房间后,马上结账离开旅馆,这就很引人注目吧?” 山田的语气亢奋起来。倘若有“代理人”,就没有时间与上午8点10分乘坐日本航空公司725航班的桥本见面。桥本于同一天22点20分乘坐日本航空公司330航班回羽田赶到新东京旅馆时,既没有住宿证明书,也不知道自己的房间号码。 桥本为了进自己的房间,要与总服务台接触!这对以前尽以为是从备用楼梯等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潜入自己房间的警方来说,是一个新的发现。但是,星野却非常冷淡。 “未必如此。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样,我们这里说是总服务台,但也有五百套客房,所以分成负责受理订房的接待组、负责留言和查询的问讯组、邮件组、会计出纳组等。寄放钥匙和查询房间号码都由问讯组专门负责。因此,各个组只能顾及到自己眼前的客人。而且柜台又那么长,客人在那一头问讯组领取钥匙后即便马上跑到这一头出纳组结账离开旅馆,这种动作的连续性没有人看见,所以不太显眼啊。” 服务员有些显耀似地指着总服务台的柜台。那总服务台的柜台虽然比不上皇家宾馆和护城河旅馆,但也相当长,并且很美观。对着钥匙柜左边的尽头是问讯组,依次是邮件组和接待组,右端是出纳和外币兑换处。长度大约有二十米左右。 因此,各组都竭尽全力地接待着自己眼前的客人,难以捕捉客人的连续动作。但是,桥本接触接待组的可能性很大。即便旅馆的分工很细,被切成了片断,他的动向也应该留在接待组。 这需要在以后进行证实。 “桥本订房以后,假如他外出了,钥匙就应该留在钥匙柜里。你没有注意到吗?” 只要住宿登记卡上的谜没有解开,全都是假设。倘若在假设的基础上再设假设,就是,倘若有代理人→桥本和代理人没有时间接触→那么代理人将钥匙寄放在总服务台→于是桥本领取房间钥匙的机会就只有在总服务台→那么桥本的房间钥匙和住宿证明书,在代理人办完订房手续(目前还不知道是用何种方法)后,到桥本从羽田赶来的大约十一个半小时的空白时间(准确地说应扣除代理人往房间搬运行李的时间)里,是被保管在总服务员的钥匙柜里。 桥本肯定从一开始就不在房间里,这事没有必要向服务员解说。 “那也是问讯组的工作,但白天不核查钥匙。客房有五百套,哪个房间外出,即钥匙在钥匙柜里,哪个房间的钥匙不在,的确不可能每一个都记得很清楚。” 星野断言道,这对桥本更加有利。只要没有人提醒,总服务就不会对钥匙柜一一注意。客房倘若事先挂上,“禁止入内”的牌子,无论服务员还是来访客人都绝对不能进房。因此,就无法分辨住客在房间里还是外出了。 且慢!——山田克制着自己的兴奋。刚才的一系列假设中,有一个是代理人将钥匙寄放在总服务台。倘若真是如此,就说明代理人也接触过问讯组。 山田询问这一点。 “将钥匙交给住客时,都是亲手递给对方的,但住客在外出存放钥匙时,将钥匙投进钥匙柜里。” 对山田的提问,服务员指着总服务台上敞开着的、像信箱般细长的孔答道。两名刑警将目光朝向那边时,正好有个住客模样的人像投信似地将钥匙投进那个孔里。孔的下方放着一个小篮,篮里的钥匙装满时,问讯组的服务员便分别将它们放回钥匙箱里。 与职员一把一把地受取不同,这能省去很多工夫。虽然是中等规模,但这里同样是拥有五百套客房的“服务批量生产工厂”。 因此得知,代理人不接触问讯组就能为桥本留下钥匙。只要验明住宿证明书是本人的就能得到钥匙,所以代理人也许会撕碎了扔掉。对!在扔掉之前用它在食堂里吃饭。 “最后再问一点,结账退房手续是怎么办的?” 山田刑警窥察着服务员渐渐显得急躁的模样,追问道。 “就是客人想要离去时来结账。那时将账结清,钥匙归还,总服务台才作为结账处理,整理房间,准备迎接下一个客人。” 桥本是归还钥匙结账的,所以由此得知,桥本从机场赶回来不可能不知道房间号码就去结账。 “明白了。nm和10月1日夜里10点到11点钟值班的问讯组人员,现在还在吗?” 山田刑警对星野的提问到此暂时打住。 日班和夜班的交接班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运气好,他们相继见到了nm和问讯组的服务员。 先见的nm约莫四十多岁,体态肥硕,颇有旅馆“夜班经理”的气派。 “妨碍你工作了,非常抱歉。” 荒井刑警再次接替山田开门见山地提问道。nm毕竟老练,内心里肯定感到很烦,却没有像刚才的服务员那样流露在表面。nm的陈述和上次一样没有任何新的东西,但荒井却从中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实。那就是nm的办公桌位置。办公桌正好在总服务台柜台的右端。就是说,像孤岛一样被孤零零地搁置在外币兑换处前面偏右的大厅里,正对面正好是位于柜台左端的正大门。 因此,倘若桥本打招呼时nm正坐在办公桌边,那么桥本就是朝着离开旅馆应该去的正大门相反的方向走去。也可能是看到nm后才转身过来的。但是,出纳组和nm的办公桌之间有两根粗粗的柱子,相互成了死角。 荒井马上向nm确认这件事。 “我的确坐在那里呀!当时我在看日班移交的交接本,突然喊我一声,我吓了一跳。” “当时你一眼就认出他是皇家宾馆的桥本?” “不!哪里!在我以前工作的旅馆里举行yha聚会时,我们只是交换过名片,我几乎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他先认出我来,我很失礼呢!” “那个叫yha的聚会是什么时候召开的?” “记得是去年的5月份左右,皇家宾馆刚刚开张,正是很热闹的时候。” “那么你几乎忘了,对方却还记得吧。” “是呀。年轻有为的人果然不同凡响啊。” “你调到这家旅馆来,给桥本寄过通知吗?” “没有!不过,行业杂志上刊登行业内和有关人员的人事变动消息,所以会知道的。” nm的回答很爽快。两人接着又去问讯组,而且得到了很大的收获。问讯组的一位服务员证实,10月1日夜里快11点时,有个桥本国男那样的人说丢失了住宿证明书,连房间号码也忘了,出示汽车月票领了钥匙后才走。 桥本连自己房间的号码都不知道。这是因为上午11点24分时订房的人不是他,而是代理人。 桥本的最后堡垒的一角崩溃了,两位刑警高高兴兴地回到搜查本部。这时是12月28日的夜晚。 3 当天夜里就召开了搜查会议。搜查本部为荒井和山田两位刑警带回的收获欢欣鼓舞。 “10月1日上午11点24分,桥本没有去过新东京旅馆。倘若是他亲自订房间的,那么应该记住房间号码。如此精明的人,我不相信会丢失住宿证明书,连房间号码也忘了。 其他还有几个疑点,首先,就是故意向新东京旅馆隐瞒自己的身份。根据荒井君和山田君的调查,倘若是桥本,同业者会给他对折的优惠。桥本为了省下结账之前要多付的钱等到11点以后才办理订房手续,却拒绝这应该有的优惠,这令人难以置信。其次,就是特地向nm打招呼。那天夜里,nm坐着的位置正好与大门的方向相反。而且两人以前只见过一次,按nm的说法,连桥本的长相都没有记住。从出纳组的柜台到nm的办公桌有很长一段距离。 倘若是为了同行业者叙情特地转身打招呼,那么为什么不在开始时说明自己的身份?订房时竭力隐瞒其身份的人,结账离开旅馆时却好像在显耀桥本国男就在这里——这说明订房和结账时的桥本不是同一个人的事实。就是说,订房是同案犯办理的。而且,桥本离开时必须让第三者确认自己的存在。否则,他的空白时间就没有打上休止符号。” 村川警部作为会议的主持人,解说荒井刑警他们的调查结果。 “桥本选定新东京旅馆,我觉得有着特别的意义。” 小林刑警接着说道。 “首先是该旅馆的位置。它正好处在皇家宾馆与羽田的中间,不管桥本是否指使同案犯,它都为桥本提供了方便。尤其回羽田时,他当然很希望旅馆能靠近那里。因为空白时间越短,越关系到自己的安全。而且新东京旅馆刚刚开张,与总服务台有关的人,除了nm之外,没有人认识桥本,这一点具有很重大的意义。有人认识他就会有麻烦,但没有人认识也不行。总之,那人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要让他的空白时间结束。但是,如此重要的一个人倘若在同案犯办理订房手续的上午11点过后在场也不好。相反,晚上10点时到11点时又必须在场。而且,那家旅馆又必须是客人进出不太引人注目、拥有四五百套以上客房的大旅馆。同时具备如此几个苛刻条件的旅馆,他寻找得很费力吧。那就是新东京旅馆。他一定趁nm不在时多次私访过。” “桥本的嫌疑已不容置疑,剩下的就是他在11点24分是怎样才能亲笔填写打印的登记卡?大家先将可能做到的方法提出来,无论多么离奇的想法都可以,汇总以后再一个一个地讨论。” 村川警部提议大家集思广义。 “假如新东京旅馆的总服务台是同案犯,将上午7点左右办理订房手续的桥本的住宿登记卡放到上午11点24分再打印时间呢?”山田刑警首先说道。 “等一等,我写在黑板上。” 内田刑警站在本部办公室里备有的小黑板前,先将山田的想法写上,标上“一”的号码。 “第二,旅馆的记时器出故障了呢?”桑田接着说道。不久,黑板上便排列着下列可能,将黑板写得满满的。 三,桥本事先填写好住宿登记卡片,让同案犯以后送去。 四,指使同案犯练习桥本的笔迹,直至写得与桥本的字一模一样。 五,在其他日子(10月1日以前)的上午11点24分办理订房手续,用什么办法将那时打印时间的住宿登记卡取出来篡改日期。 六,鉴定错误,实际上不是桥本的笔迹—— “还有吗?已经没有了吗?” 黑板上已经没有空余的地方,但内田还是像叫卖香蕉似地大声征集大家的想法。等大家都提得差不多时,开始一个个讨论。 首先,根据以前的调查结果,在新东京旅馆和桥本之间没有发现任何联系,便将第一点抹去。接着,确认记时器从来没有发生过故障,于是第二点也被排除。 接着,文字的数量倘若少暂且不说,很多文字都模仿得一模一样,按经验来说是不可能的,因此第四点和第六点也被排除了。而且,即便在其他日子办理订房手续是可能的,但当时如何将住宿登记卡从总服务台拿走呢,在篡改日期之后又怎样放回总服务台的卡片夹呢?只要这个方法没有得到证实,第五点也不能采纳。 结果,最后剩下的是平贺提出的第三点。 “据说旅馆里原则上住宿登记卡要在客人办理订房手续时填写,但据山田刑警在新东京旅馆里了解,说也有例外,比如代理人比客人先到代为填写。这么说,与此相反的情况也可以考虑。就是说,本人先填写好住宿登记卡,以后让代理人将登记卡交给服务台。” 平贺作为提案人解说了自己的思路,语气非常平静,但充满着总会找到突破口的坚信。 “我先打断一下,使用代理人,是因为自己在那个时间里来不了吧。本人来旅馆填写了住宿登记卡,为什么不当场交?有必要在以后特地让代理人去交呢?倘若那样做,就会被人见怪,反而会在总服务台留下很深的印象。”村川道。 “不一定要去旅馆……不!更正确地讲是去总服务台填写住宿登记卡。比如,假设客人刚到旅馆就去餐厅吃饭。吃完饭必须马上出去办事,去总服务台也很麻烦。但是,想事先在旅馆里订好房间作为联络地点。那种时候,让服务员从总服务台将住宿登记卡送来,客人(一边吃饭一边)填写完以后又让服务员送回去。这不能考虑吗?倘若预约手续正确,也应该行得通。” “真的!还有这么一招!”村川警部目瞪口呆。 “倘若不使用服务员而让同案犯去做,本人填写好以后到同案犯提交的那段时间的间隔,可以自由掌握。于是,凶手或同案犯就会在10月1日上午11点24分之前从总服务台领取住宿登记卡。” “同案犯到总服务台办理订房手续,装作当场填写的样子,实际提交的是桥本事先填写好的登记卡。这样看来,有必要再向总服务台那个叫星野的服务员了解一下,那个自称桥本的人是不是自己填写的。” 内田刑警说道,眼眸里充满着兴奋的光。在只有一只破煤油炉的本部办公室里,弥漫着异样的热气,凶手那牢固的城垒现在将要崩溃。 “你辛苦一趟,马上去新东京旅馆调查一下。星野现在不会在,倘若知道他家的住址,即便晚上也没关系,马上就去。接着是有可能先领取的住宿登记卡,这有些麻烦,但总服务台服务员不就是那么几个人吗?赶快去查一查,在10月1日的那个时间里,对了!是乘坐上午8点10分羽田起飞的航班,所以7点左右是最可疑的,尤其在那个时间里,有没有人领取过住宿登记卡?明天是29日,不能让那家伙去周游世界。看大家的了!” 在村川警部的命令下,刑警们像解开锁链的猎犬一样飞奔出去,其中只有平贺一人不想站起来。若在平时,这种时候也会率先冲上前去,但他愣愣地凝视着放在办公桌上的桥本的住宿卡复印件。 见他如此模样,小林刑警有些不放心,便留在房间里没有走。 “平贺君,那张登记卡怎么了?” 村川也同样感到怀疑地问道。 “你是问号码吧!” 平贺指着打印在住宿登记卡右上角“057924”这个号码。 “这怎么了?” “这号码倘若是连续的,那么同案犯提交的登记卡号码,和10月1日上午11点24分前后到达新东京旅馆的其他客人的登记卡号码就不会连续。” 村川和小林不由幡然醒悟,要说起来也真是如此。倘若将事先从总服务台领取的住宿登记卡,以后通过同案犯提交,那期间当然会有其他客人订房,所以住宿登记卡编号就不会连续。 这将会是彻底颠覆桥本骗局的关键。小林和平贺怀着简直就像去见初恋情人似地激动心情,冲进寒冷的夜幕里。 4 旅馆职员因为实行的是交接班制度,所以很难与有关者见上一面,但旅馆是通宵营业,也有着即便深夜也能够进行调查的优点。 与已经先到的刑警同事们分手,平贺要求总服务台负责人将10月1日上午11点24分左右起大约一个小时内的订房客人的住宿登记卡拿出来。 复印室夜间关着,所以平贺得到对方的同意后暂时带走了原件。同时,负责调查总服务台的山田刑警他们,经调查得知,那天夜里上夜班的服务员在10月1日清晨7点左右,当一个与桥本的照片相似的人要求领住宿登记卡时,毫不怀疑地给了他。那个人肯定就是桥本。 正如平贺的推测,据说,住宿登记卡,要求客人尽量当着总服务台服务员的面填写,但老客人和有过预约的客人以及因残疾不能到总服务台来的客人,可以在总服务台以外的地方填写。 当时接待桥本的是星野。荒井和山田两名刑警赶到星野的家里,经他证实:“只是将住宿登记卡交给桥本(或同案犯?),没有看到他填写。” 耳边听着同僚们振奋的话音,但平贺和小林面对借来的住宿登记卡,又撞上了意想不到的壁垒。 借来的住宿登记卡按时间的顺序排列如下; 10月1日—— (住址、职业省略) 上午11点10分松冈五作057927 上午11点20分佐野保本郎057928 上午11点24分桥本国男057924 上午11点25分高桥洋子057931 上午11点26分mr&mrs、肖贝-弗里库斯夫妇057930 上午11点33分谷口和男夫妇057932 上午11点41分安德里亚-威尼顿057933 上午11点42分竹本操057929 上午11点48分时枝公三郎057934 上午11点54分古川正男夫妇057935 上午11点58分约翰-克拉雷斯057938 上午11点59分小川雄三夫妇057937 中午12点01分山下俊男057939 借来的住宿登记卡有十二张,但桥本的住宿登记卡应该插入11点20分订房的佐野保三郎和11点25分订房的高桥洋子之间。 松冈五作是在上午11点10分办理订房手续,他的编号是057927,与桥本之间缺少两个号码。这就意味着桥本至少在上午11点10分之前领取了住宿登记卡,与前面的佐野之间跳过三个号码。 在内心里油然涌出胜利感的瞬间,平贺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应该在桥本紧后边的高桥洋子的号码,在与桥本前面的佐野之间也缺了两个号码,其中一个被11点26分到达的弗里库斯夫妇的号码占用了,但晚一分钟到达的弗里库斯的号码却在高桥洋子的面前。这是为什么? 再仔细观察,11点42分办理订房手续的竹本操,他的号码占用了佐野与高桥之间所缺的号码之一,但比高桥晚到十七分钟的竹本操,他的号码却比高桥还小,这是为什么?与下一个时枝公三郎之间又跳过四个号码。 而且,在11点54分办理订房手续的古川正男夫妇,和11点58分钟办理订房手续的约翰-克拉雷斯之间,缺两个号码。 对此疑问,夜班领班不以为然。 “订房顺序和登记卡号码不一定一致,晚填写的人有时会抢先领到小号码的登记卡却晚交的,有的人还去休息室或餐厅里填写,所以各号码之间有十分钟或二十分钟的间隙毫不足奇。缺号在填写损坏或弄破卡片时当然会出现,这屡见不鲜。” 于是,桥本和松冈之间的十四分钟间隙,和桥本与佐野之间的三个缺号,都用不着大惊小怪。现在,这个叫竹本操的客人,不是比早到十七分钟的高桥洋子小两个号码吗? 桥本的住宿登记卡的编号虽说不是连续的,但从前后状况来看,可以考虑是连续着的。现在得知,桥本从总服务台领取住宿登记卡的时间是上午7点左右,离代理人即同案犯办理订房手续的11点24分,有四个半小时的空隙,因此跳过三个号码(与佐野之间)就如同没有缺号一样。 这到底怎样解释才好?平贺和小林苦苦思索着。 第十四章 女人的魔性 1 平贺感到在视野的深处闪发着白光,于是睁开了眼睛。不料,晨曦已经洒进了休息厅里。围坐在休息厅的沙发里分析着住宿登记卡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小林刑警也深靠在旁边沙发上还熟睡着。同僚们已经回本部,不见一个人影。 平贺看了一眼手表,还不到7点钟。总服务台一带和休息厅里还没有人。再过一会儿,也许就会因结账退房的客人而热闹起来吧。 清晨,休息厅里阒无人影,总显得很岑寂,如沙漠一般荒凉。只是打了个瞌睡,所以仍感到头重脚轻万分疲惫,平贺回味着刚才瞌睡着时做到的梦。 头痛不是因为累,也许是因为那个梦的缘故。 “平贺君,算了!我求你了!不要再追他了!” 冬子在梦境中不断地央求着他。她的唇角淌着血,蓬松的头发散乱在脸上,一副多么凄惨的表情,这使得她的央求更显悲切。 这是她在桥本的追逼下服毒之后忍着临死的痛苦,竭尽余力向他发出的哀求—— 为什么!那家伙不是杀了你吗?——他想责问冬子,但嘴唇好像麻木了一样张不开。 “求你了!我快要死了,你就听听我吧!” 冬子用断断续续却非常清晰的话说道,随即便从嘴里和鼻孔里喷出大量的鲜血气绝身亡了。 “冬子!”平贺愕然地想要跑近她的身边时醒了。笼罩着冬子身体的冰一样的白光,原来是倾洒在休息厅里的冬日的晨曦。他浑身是汗。 刚才的梦,也许是寄托着冬子的遗愿—— 是要我放弃这次调查吗?……那家伙是杀害你的人!即使我放弃,有人会继续干。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人,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但是,我是警察,同时也是一个人。我爱你!我作为一个人,也要亲自将杀害你的人抓获归案。不!我要将他撕得粉碎! 但是,你不希望抓他。我怎么办才好?—— 平贺的内心里不住地摇晃着,钟爱的女人惨遭杀害是不堪忍受的。但是,被害的女人制止他去追查凶手,这便更让人感到痛苦。 而且,他是警察。冬子在央求他放弃作为一个男人应有的愤懑,同时还希望他放弃作为警察的职责。 这样的哀求太残酷了。平贺之所以能够拒绝她的请求,是因为那人蹂躏了女人的忠贞的爱情,这是一个惨遭杀害直到临死还想为凶手辩解的女人。平贺对那种丧尽天良的人有着作为一个人的剧烈的憎恶。 既不是为恋人报仇(报仇不符合恋人的遗愿),也不是因为刑警的秉性使然。凶手惨忍地摘去了同样有着生存权利的人的生命,女人却愚昧得为了男人的幸福,甘愿付出牺牲,只能表现出温柔美丽的爱情。平贺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男人,对此有着不可压抑的愤懑。 倘若此仇是因为嫉恨,那么在冬子的央求下,他会放弃追捕。但是,即便能制止他当警察,只要他依然是一个人,这种愤怒的情绪就永远无法得到克制。 平贺将坚定的目光扫向人影渐多的总服务台一带。他仿佛觉得同样愤懑的同僚们的身影还在那里活动着。 2 在总服务台出纳组那里,陆续地聚集起早晨出发的客人。在休息厅里,到处都有早起的外国住客在翻阅着报纸。 “嘿!完全睡着了。” 小林伸着懒腰打了一个哈欠,用指甲刮去挂在嘴角上的涎水。但是,平贺没有理会小林,目光仍盯视着总服务台的某一点。引起他注意的地方,正是受理订房手续的接待组。 与出纳组的拥杂相反,这里简直是门可罗雀十分冷清。说起来也真是,没有客人会这么早就来订房,忙闲的时间正好与负责结账的出纳组相反。 在调查中已经多次与旅馆接触时,因此对此非常了解。尽管如此,平贺还是热切地盯视着那里一动不动。 “发现什么了?”小林终于发现平贺异样的目光。 “有一些发现吧。” 平贺将目光回到向总服务台借来的住宿登记卡上,目光依然热切。 “小林君,我刚才考虑了一下。桥本为什么要让同案犯在上午11点24分这个时间里来办理订房手续?” 平贺说道,目光依然没有离开住宿登记卡。 “那是为了将我们的目光从8点10分起飞的日本航空公司725航班上引开吧?” “这也是原因之一,但倘若只是为此,在10点或9点办理订房手续都是一样的。查看日本航空公司和国泰航空公司的台北航班的飞机时刻表,日本航空公司701航班是8点40分从羽田起飞,11点55分飞抵台北。倘若坐这班飞机,即便赶不上国泰航空公司12点35分从台北起飞返回福冈的86航班,但对不了解转机情况的人来说,仍觉得可以赶上。而且有40分钟时间,也许能赶上。总之,这趟班机对桥本来说是去台北的‘最后航班’。 那么,桥本可以让同案犯在绝对赶不上701航班的时间里来设定订房时间,那应该是在701航班的8点10分以后,因此扣除去机场的所需时间和向航空公司订机票的时间,最迟应该在8点以后,让同案犯去旅馆办理住宿手续。这种方法,即便对桥本来说,也没有必要寻找在四谷见附的茶店里浪费时间的痛苦借口,登记卡编号的不连贯幅度也会缩小,这样更安全。但桥本却敢于设置长达四个半小时的空白。这是为什么?是同案犯搞错时间了吗?如此细心的桥本不会找如此迟纯的同案犯。以前我们尽以为是为了将我们的视线从日本航空公司725航班上移开,其实不然。在上午11点24分这个时间里,还有着必须在那个时间办理订房手续的特殊原因。” “不是为了将空白时间再缩短些吗?” “倘若如此,也可以将时间再推迟些。至少挑选在中午结账时间以后,这在受理的总服务台那里显得更自然。而且,空白时间无论是缩短还是延长,只要转乘国际航班的手法不被识破,现场不在证明就是雷打不动的。更重要的是,上午7点之前在皇家宾馆露面,到同案犯去新东京旅馆办理订房手续的间隔(第二个空白),延长这段时间对他来说要危险得多。但是他却敢于冒这种险挑选了上午11点24分这个(不伦不类)的时间。为什么?” “难怪!被你这么一说,也真是奇怪。” 小林抱着手臂说道。 “你再看一下这个。” 平贺将住宿登记卡按订房时间的顺序排列着。 “这些住宿登记卡是上午11点到中午办理订房手续这段时间里到达的客人的。我按打印在登记卡上的订房时间的间隔列了一份表。就是这样。” 平贺将趁着小林睡着时写下的名单递给小林。 房间号码住宿登记卡编号姓名订房时间和间隔 811057927松冈11:10 436057928佐野11:20—— 缺三个编号 843057924桥本11:24 425057931高桥11:25 426057930弗里库斯11:26 627057932谷口11:33 921057933威尼顿11:41 435057929竹本11:42 738057934时枝11:48 516057935古川11:54 6010579381克拉雷斯11:58 602057937小川11:59—— 中午结账时间 439057939山下12:01 “通过这份名单首先可以看出,桥本比松冈晚到十四分钟,编号却比松冈小,解释这个矛盾的,就是竹本的十七分钟间隔。竹本的编号在高桥的前面,但比她晚到十七分钟,这一事实使桥本的十四分钟间隔变得不显眼。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竹本的编号应在桥本的前后、佐野与弗里库斯之间。在这里希望你回忆一下,桥本的同案犯一边领取登记卡做着填写的模样,一边却将桥本事先亲笔填写好的登记卡交给总服务台。那么,同案犯将服务员交给他的登记卡怎么处理了?” “是这个道理!” 小林终于领悟到平贺的含义。 “是的,竹本是同案犯。他故意将服务员给自己的登记卡推迟时间交上去,想要将桥本名义的登记卡编号和时间上的间隔蒙混过去,竹本恐怕与桥本是同时预约的。将竹本的编号移到桥本的位置上,前后就连贯起来了。 接着,你来看11点到12点这段时间,订房时间接近的,是桥本、高桥、弗里库斯,相隔一分钟,威尼顿和竹木相隔一分钟,克拉雷斯和小川相隔一分钟。其中高桥和弗里库斯、以及克拉雷斯和小川,从房间号码来看,好像是一起的。 其他客人各自都间隔四五分钟以上。我认为这是一个在结账时间前相对来说订房客人较少的时间带。于是,桥本和竹本在这种场合里是同一个人,但不是同行者,却专等有客人到总服务台的时候去办理订房手续。 尤其在提交桥本名义的住宿登记卡时,总服务台边高桥和弗里库斯已经到达。倘若那时受理的服务员只有两个人,那么办事员就不会注意到挤向那里自称桥本的竹本。不久后接待过桥本的服务员星野会来上班,所以当时的情况就会很清楚吧。” “但是,办理订房手续的时间只有十八分钟间隔(桥本-竹本之间),叫星野的服务员也许能看出桥本和竹本是同一个人。” “将两人的住宿登记卡对比一下。受理的服务员署名不一样。竹本恐怕是等着星野离开总服务台后再办理的吧。” “接待竹本的服务员也需要调查一下。不过,尽管如此,编号怎样解释?桥本在上午7点前后领取住宿登记卡,四个半小时后缺三个编号,这不是很奇怪吗?了解竹本在登记卡操作上的花招,桥本在时间间隔上的隐身草就被除去了,但那小子的编号却没有相差那么大。” “四个半小时才出现三个缺号,觉得很奇怪,因为我们是外行,让专家来看,也许就会觉得这种现象很正常吧!” “你说什么?!硕大一个旅馆,在四个半小时里只有三人办理订房手续,这能想象吗?” “小林君,这家旅馆办理结账手续的时间是中午,倘若早订房的话就要多收费;而且游客很少在中午以前到达的。今天从早晨6点半到现在,大约两个小时里,我看总服务台接待组那里办理订房手续的客人一个也没有。也许出乎意外,旅馆在整个上午都是客人的真空地带。” “但是,看看这住宿登记卡就明白了,从11点到中午,不是有十二名客人办理订房手续吗?” “对!问题就在这里。看这些订房客人的间隔,尽管有些不规则,客人密度越接近中午越高,越往11点钟越稀疏。尤其在11点10分到达的松冈之前,不知道是什么人几点到的,所以不知道有多大的间隔。” “是吗?11点之前也应该调查吧。” “是的。是11点24分到达,所以以为只要调查前后三十分钟这一时间带就行了,这是外行人的想法。我们倘若不被竹本耍了,早就该发现的。” “赶快调查吧。” “是啊,星野也该来了吧!” 平贺窥察着手表站起身来。 看来现在是办理结账手续的高峰,出纳组的柜台前挤满着要离开旅馆的客人。旅馆服务员敲打着计算机的响声刺激着平贺那刚醒来后昏昏沉沉的头脑。与此相反,接待组那里却显得格外空闲。 上午刚过9点。这时,上夜班的人正在向日班的人交接,慢慢地该下班了。平贺在日班的人中找到了星野。 他在上次来调查时就与星野见过面。星野看见刑警再次出现,流露出像遇见传染病患者那样躲避不及的目光。昨天他被荒井和山田百般盘问,以致晚上没有睡好,所以也是情有可愿。 “你早!今天不浪费你的时间了,问你一个小问题。” 平贺苦笑着先发制人,而且不等对方回答便又说道。 “在办理结账手续之前,平均有多少客人到达?” “每天不一样。” 星野无路可退,只好开始答道。 “我们这样的商务旅馆,客人几乎都是傍晚到夜里这段时间里到达的,所以人数不很多。” “大约有多少?” “旺季时有十人到二十人吧,而且几乎都是上午11点以后。” “你说是11点以后?!” 两名刑警不由同声脱口而出。见刑警突然表示出来的反应,服务员稍稍有些惊讶。 “在结账之前办理订房手续,作为早订房的费用,要收规定费用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手续费,一过11点钟,倘若客房有空,这笔手续费就当作服务费了,所以11点钟之前到达的客人一般都等着。不过,团体客人例外。” “也会有团体客人?” 倘若是团体到达,住宿登记卡的编号就一下子拉开了。 “嘿!上午到达的很少见啊!” “团体客的住宿登记卡怎么填呢?” “团体客不填写住宿登记卡,替代的是团员名册。团体客人数很多,一一向团体客人发放住宿登记卡,操作起来很烦琐,何况用名册也没有什么不方便。” 由此得知,团体客对登记卡编号没有影响,同时也了解到上午11点以前几乎没有人办理订房手续。平贺和小林明白了桥本选择11点24分这个时间的用心良苦。但是,在10月1日上午11点以前,办理订房手续的客人实际有多少人? 平贺提出这个问题,感到手上将要捏出汗来。根据他的回答,桥本的现场不在证明将被打破。 “你们等一下,我去查一查就来。” 星野退到里间,不久后回来。 “那天在11点以前办理订房手续的有五人。” 他将几枚住宿登记卡排列在两人的面前。登记卡编号和订房时间强烈地吸引着两名刑警的目光。 平贺的希望立即变成了失望。根据住宿登记卡的编号,桥本的住宿登记卡是在057923的平木一夫之后领取的。就是说,是在上午8点56分之后。这时间,不要说桥本可能乘坐的8点10分起飞的jal725航班,就连8点40分起飞的“末班机”701航班也赶不上。 据服务员说,桥本那样的人来取住宿登记卡是在早晨7点前后。但是,登记卡编号却不容分辩地证明是8点56分以后办理的。这到底怎样解释? 小林毫不掩饰厌烦的情绪。这个凶手的壁垒有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但是,代办订房手续从上午11点24分缩短到8点56分。倘若再能缩短两个小时,桥本的现场不在证明就能被打破。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必然会有在上午7点前后领取057924住宿登记卡的方法,应该有的。上午7点左右来总服务台领取住宿登记卡的人,绝对必须是桥本本人或他的同案犯。服务员绝不可能将毫无关系的其他客人搞错。 平贺再次将星野找来。他比刑警更觉得烦,这是不言而喻的。 但是,平贺对屡次找他表示抱歉,并寻问10月1日上午7点左右将住宿登记卡发放给桥本模样的人的服务员还在不在。 幸运总是追随着平贺。那位服务员虽然昨晚是夜班,但现在还没有走,因此不久便赶到平贺的前面。倘若没有找到那位服务员,平贺就不能捕获攻占桥本最后堡垒的线索。 “在你百忙之中打搅你,真对不起!是你在10月1日上午7点时,将住宿登记卡交给皇家宾馆叫桥本先生的那个人吗?” “没错呀!这件事,你还要问几遍啊?” 服务员在客人的面前总是满面堆笑,此刻却绷紧着脸。 “那么,我开门见山吧。看这登记卡编号和订房时间,桥本先生必须是在平木一夫订房的8点56分之后领取住宿登记卡,否则就不对了。” 平贺毅然地说道,并将登记卡按订房时间的顺序排列在服务员的面前。服务员的目光流露出好奇,小林刑警茫然地站在一边。 小林刑警的模样就像是见平贺如此投入而不得不在此奉陪一样。 服务员凝视着住宿登记卡,好一会儿,才稍稍抬起头来。 “想起来了。那人是在7点左右来的,说生怕写坏了,要了三张住宿登记卡。” “他一个人要了三张?……” “预约倘若是两个人,除了夫妇之外,每个人都要记录,所以要求多领一张卡片备用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但是,桥本的房间是单人房。” “他的房间有沙发床,所以也可以睡两个人。这种房间也称两用双人房。” 星野在边上插嘴道。 “但是,预约是一个人吧?” “预约的房间倘若是带沙发的单人房,即便临时增加到两个人也没有关系。对旅馆来说,还希望如此。而且,一个人预约结果变成两个人,或相反的人员变更,在旅馆里是很常见的。” 星野补充道。 领取三张住宿登记卡,将编号最大的住宿登记卡留下,编号小的两张住宿登记卡交还总服务台。这就足以将与11点以后代办订房手续之间的缺号(不连续的幅度)缩小。不仅如此,还能够通过交还的两张住宿登记卡,故意将057924的订房时间推迟(见表ams:56——amg:16)(插图9)。安排周密,一箭双雕。 但是,因此而必须将两张住宿登记卡交还给总服务台,而且要尽早。要说为什么?因为在交还922和923之前倘若下一位客人(李是在7点21分)用925排列在921之后,那么桥本的924是在吉冈订房的6点48分至李订房的7点21分之间领取的事实就会得以败露,平贺对此进行核实。 “当时马上就还了呀!我按他的要求给了他三张,他好像改变了主意,还了我两张。” 虽是受到追捕的凶手,但平贺对如此周密的做法仍感到惊叹。倘若当场交还,不仅925来不及插入921和924之间,而且也没有领取后再特地去还的明显反常。偌若识破一次领取三张当场交还两张的奸计,就能确认剩下的一张924在交还的两张(922和923)被使用(由李和平木使用)之前曾被领取过。 在吉冈和李的住宿登记卡上清晰地打印着的时间,证明着桥本的住宿登记卡是在上午6点40分至7点21分这段时间里被领取的事实。他是在11点24分将住宿登记卡交还给总服务台的。 这显然很不合理。 小林刑警这个势利的人,脸上也突然变得活跃起来。 “何况那天有近二十名客人,全都是凌晨2点之前到达,前一天晚上来迟了,是在旅馆结账截止以后到达的。” 星野补充道。就是说,本来是前一天的客人,但在半夜零点以后办理订房手续,所以就算作是后一天的客人。 刑警对那些客人不感兴趣,便让夜班下班的服务员先回去。 “不过,是谁接待这个叫竹本的客人的?” 平贺出示竹本的住宿登记卡。 “竹本操,11点42分。对了!是我去午休后受理的吧,字是大泽君签的。” 星野无意中喃语道。不料,被平贺听到了。 “午休有规定时间吗?” “日班总是从11点半起休息一个小时。” “11点半!” 平贺这才知道桥本选择11点24分的微妙含义。他在选择这个时间之前,对新东京旅馆已经偷偷地作了彻底探查。 倘若在11点之前办理订房手续,因为客人少,与前面住宿登记卡的时间间隔就会太长(调查的目光会关注到可疑住宿登记卡的前后)。但是,与中午结账退房时间接得太近,办理订房手续的客人之间的间隔就会变小,与7点21分前领到的住宿登记卡编号之间的不连续幅度就会拉开。 经过不知多少次的打探,最后桥本得到了7点到11点之间办理订房手续的客人最少的统计值。10月1日那天11点24分,就是桥本依靠统计值下的赌注。倘若这个统计值在10月1日那天出了很大的偏差,那么住宿登记卡上的诡计就会被人一眼识破。 桥本非常相信这个统计值,同时也没有想到警方已经冲破层层障碍追查到了这一步。 倘若万一查到这一步,以备万一,才指使竹本一个人担任两个角色去办理订房手续。而且,为了不使总服务台的服务员识破,这个“11点24分”就有着极其重要的含义。就是说,一到11点半,星野就会因午休离开总服务台。 平贺再次悟察到,现在他们面对的凶手,与以前追捕的人性丧尽手段凶残冷酷的罪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那位叫大泽君的人,现在还在吗?” 见平贺陷入了沉思,小林问道。 “他是中班,10点上班,不久就到吧!” 星野看了一眼手表。显然,他是希望自己能早点脱身。但是,现在还不能“释放”他。 “请你回忆一下,桥本办理订房手续时,是不是这位高桥先生,和叫弗里库斯先生的客人正好到达?” “是的。一对法国夫妇和一名日本妇女三人同行,同时办理订房手续填写登记卡的。” “是三人同行吗?” 星野点点头。 “是桥本插到她们中间要求领取住宿登记卡的?” 星野继续点点头。 “当时总服务台的人还在吗?” “服务员就我和仓田两个人。” “你没有看到桥本填写住宿登记卡吧。” “因为我在接待弗里库斯先生和高桥先生。” “你没有感到桥本填写住宿登记卡太快了吗?” “我想起来了。他的住宿登记卡上打印的订房时间比同时到达的高桥先生和弗里库斯先生早,就是为此。” 倘若与弗里库斯一行同时到达,住宿登记卡编号就应该是连续的。这里也出现了作假的迹象。 两人终于将星野“解放”了。他们又找到上中班的大泽证实了两点:竹本与桥本的照片非常相似,但还不能断定是否同一个人;竹本和桥本的预约是9月28日,几乎同一个时间里接到的。警方以后的工作就只剩下要找到那个叫“竹本操”的人。 但是,平贺再次注意到代办订房手续的“11点24分”。刚才还觉得这个时间安排得很巧妙,仔细一想,又出现了令人费解的疑点。 那就是,桥本为什么不在9点前后让同案犯来代办订房手续? 倘若在9点左右代办,根据统计值来看,编号连续的可能性更大。现在看10月1日的订房情况,倘若9点左右让人代理订房,住宿登记卡的编号完全可能是连续的。倘若那样,既不用按竹本的名义一人承担两个角色,也不必在四谷见附吃饭。 尽管如此,桥本没有让人在上午9点左右去代办订房手续,从而起到一箭三雕的作用。这是为什么?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来解释它了。如今已经识破桥本制造现场不在证明的诡计,先决问题是找到担任代理角色的、叫“竹本操”的人。 12月29日,临近中午时分。在东京皇家宾馆前川、桥本两家繁华靡丽的结婚披露宴即将举行。 3 按住宿登记卡上填写的地址找去,没有竹本操这个人。那个地址的街名是真的,但门牌号却是假的。 “怎么样?有这些间接材料,还不能将他绑起来吗?咬咬牙下个决心吧。” 平时谨小慎微的内田刑警难得冲动地说道,这正是全体警员的心声。 “不是不可以执行逮捕,但眼下申办逮捕令的证明材料只有出入境记录卡和上午7时21分之前领取的住宿登记卡,记录卡的笔迹难以鉴定。上午7时左右领取的住宿登记卡在11点后交还,这也无可厚非。现在需要得到关键的证据,证明11点24分办理订房手续的人不是桥本。” 村川警部很遗憾地说道。 逮捕证,是在有着足以证明涉嫌对象犯罪的相当理由时,由检查官或警部以上指定的警察官,向审判官申请签发。 那时,足以证明涉嫌对象犯罪的相当理由,光靠检察官的主观判断是不够的,必须要有能够举证涉嫌对象犯罪并能使审判官获准的合理证据。 迄今为至,搜查本部收集到的、怀疑桥本作案的证据如下: 一、羽田、台北、福冈的出入境记录卡 二、昭和40x年2月16日签发的定期护照 三、40x年5月台北的签证 四、新东京旅馆057924的住宿登记卡 五、10月1日日本航空公司725航班、国泰航空公司86航班、东亚航空公司365航班、全日本航空公司420航班、日本航空公司330航班各乘务员的证词 六、桥本的b型血型 七、新东京旅馆nm、职员及宫崎机场餐厅女招待的证词 八、还有10月1日那天东京皇家宾馆和新东京旅馆的状况证据 九、其他证据(故意隐瞒与有坂冬子的关系这一事实、浅虫和别府等旅馆的住宿登记本、桥本作为旅馆工作人员熟悉旅馆的情况、取得前川女婿的身份冬子完全有可能成了障碍)等 十、7月22日没有不在现场证明 这些全都是间接证据,还不能成为决定桥本涉嫌的关键证据。 警员们正因为直接参与侦查,所以认为这些材料已经完全可以成为申领逮捕证的理由,但审判官会怎么看,这还是一个谜。 尤其是关于凶手杀害久住的动机,警方认为是企业竞争和出人投地的欲望所致。但这只是平贺提出的一种推测,只能在搜查本部的内部说得通,目前在桥本和久住之间还没有发现任何具体的联系。 村川拥有逮捕证的申请权,因此他的话就很有分量。 剩下的就是警察最擅长的一手,就是以伪造文件嫌疑的名义进行“拘审”,但大家都觉得即将大功告成,采取的手段却如此温和。桥本必须按“杀人嫌疑”被捕。这也是平贺的意见。 要将躲在最后的堡垒里顽抗的对手击倒,惟一的手段就是找到竹本操。 时针已经指向下午4点。皇家宾馆正是披露宴开始的时候。披露宴一结束,新郎新娘就要从羽田机场出发,去周游世界的新婚旅行。警方的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既然追查到这一步,却没有逮捕对方的决定性证据。搜查本部里充满着焦躁和悔恨的情绪—— 桥本杀害冬子,是为了将同案犯灭口吧。不惜杀人将至死都在保护桥本的死党灭口,他还要寻找新的同案犯?不会!绝对不会!—— 平贺百般焦虑,苦苦思索着—— 看看桥本利用飞机时刻表制造不在现场证明,到处都可以发现他的用心良苦。 比如,即便从福冈回来,也可以乘坐上松刑警发现的北九州机场18点55分起飞的全日本航空公司272航班。这班飞机到大阪是20点10分,可以转乘20点30分起飞的日本航空公司128航班,到羽田是21时20分,比经宫崎回去要早到一个小时。而且,这个航班是从大阪始发,所以比桥本从大阪上机、福冈始发的330航班更安全。但是,他却没有那样走。这种时候,被上松刑警的思路所识破,倘若是为了瞒过警方的目光,同样利用板付机场,不如利用北九州机场更安全。 然而,他却偏偏付出极其珍贵的、延长一个小时的牺牲,磨磨蹭蹭地从板付返回宫崎。为什么?因为,为了赶上6点55分起飞的全日本航空公司272航班,5点左右离开福冈赶去北九州机场,这不是太危险了吗?汽车因交通状况或偶发事故障等靠不住,飞机也受气象条件等的限制,但那天正如桥本也许事先确认过的那样,全日本天气明朗,何况国内航班航路短,即便耽搁也没什么大事。总之,宫崎机场足有一个小时的等待时间,所以转机绰绰有余。但不幸的是,这个充裕的时间让女招待看到了他的长相,这里必须注意的是,这时桥本已经实施了杀人。 倘若是实施杀人之前,由于飞机误点这一偶发事故,他精心策划的预定表即便发生了偏差,只要中止就可以了。但是,已经不能停下了。在无论如何都必须制造现场不在证明的绝境中,桥本甚至付出延长一个小时去东京的巨大牺牲,选择了更加安全的方法—— 平贺向大家讲述了自己的推理,没有时间讨论了,已经没有时间了。 “因此,桥本不会使用同案犯。新东京旅馆的代理人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成了被那家伙利用的工具!” “别胡说!调换住宿登记卡,趁服务员交接班的时候两次办理订房手续,不用服务员带领就去房间,这难道会是工具?” 桑田刑警咬牙切齿地说道。 “倘若那个代理人是旅馆里的人,会怎么样?” 平贺的语气也不甘示弱。 “旅馆里的人?但是,那家伙是在使用竹本这个化名!” “难道桥本用这个名义预约就不会受到怀疑吗?听说旅馆里有很多客人化名住宿,本身没有什么恶意,比如和女人偷偷约会的时候。” “但是,竹本是一个男人。” “果然是吗?操这个名字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适用。倘若桥本对代理人说,我想带女人进去,但她不好意思,怎么也不肯去订房,你帮忙去办理订房手续。对方马上就会心领神会。嘿!这事以后再讲吧。桥本在6点40分去皇家宾馆的总服务台露面后,马上赶往新东京旅馆。早晨路上很空,所以最迟在7点时能够到达旅馆,这与登记卡编号相符。他在那里填写登记卡后直奔羽田,日本航空公司725航班去台北是8点10分。国际航班订机票是起飞的一小时之前,他这个人极其讲究安全,所以即便一个小时来不及,也希望在四十五分钟前赶到。 “于是,桥本一点多余时间也没有了。那么,他是什么时候见到代理人,向他发出调换住宿登记卡和代办订房手续的复杂指示呢?” 平贺说到一半,才发现村川警部和内田刑警也在场,便改变了措词。但是,谁都没有觉得平贺对上司和老刑警的口气是不礼貌的。 后退一步发力,就能打倒顽强无比的凶手。窗外刮着腊月的寒风,本部办公室里却热气腾腾气氛热烈。 “是吗?那家伙没有时间见到同案犯……不!代理人。” 内田改口的“代理人”这句话,证明他开始接受平贺的想法。 “但是,只要他不接触代理人,代理人就不可能在上午11点24分代办订房手续。即使在前一天能够向代理人发出指示,057924这个登记卡编号,就绝对不可能在吉冈文弥去新东京旅馆办理订房手续的上午6点48分之前交给代理人。在6点48分以后,倘若桥本没有多余的时间,特地在这么早将代理人喊出来,马上就会受到怀疑。但是这里有一种可能,能将他喊出来又不被怀疑是代理人,又可能有足够的时间进行接触给予指示……” 全体警员都倾听着平贺的话。 “那就是联接皇家宾馆-新东京旅馆-机场的汽车里。而且能够在早晨作为代理人毫不受到怀疑地喊出来,并能够进行交谈又不被第三者听到的人,只有那辆汽车的司机。我认为,竹本就是送桥本去机场的司机。” “司机?”警员们都不由发出惊叹。 “那还不是流动的司机。从熟知旅馆的情况来看,可能是跟随桥本的专人司机。个子和体格、脸型都和桥本相似的皇家宾馆司机,代理人肯定是他。” 在叙说着时,平贺的心里由开始时的推测渐渐地变成了确信。这在全体警员们心里也是一样的。 村川班的刑警们急速向皇家宾馆赶去。 桥本的专人司机正等着要将新郎新娘送到羽田机场。看到他的脸时,刑警们知道平贺的推理是正确的。个子、体魄都和桥本差不多,表情上虽然没有桥本的那种精干,但脸的轮廓却极其相似。 倘若让不认识桥本的第三者匆匆见上一面,然后与照片作比较,很可能会当作是一个人。 面对警察的提问,司机虽然面带难色,但还是作了如下供述。 “桥本部长总是很关照我,所以我不想说对部长不利的事。那天早晨,因为前一天就对我说部长要去机场接客人,所以我在6点时去部长家里接他,然后将他带回公司(皇家宾馆)。在公司里只是到一到,便马上去羽田,路上部长说要去一次新东京旅馆。部长到旅馆里去了一下马上就回出来了。一离开新东京旅馆,部长就在车内填写着像是领来的住宿登记卡,然后交给我。而且,部长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去羽田机场是为了接一个女人,她是为了和他离婚才来东京的。关于此事,由于与社长令爱的婚事,所以他希望能瞒着任何人偷偷地幽会。要我在没有熟人的新东京旅馆用部长和竹本这个虚构的人名订两个房间,先在11点20分用部长的名义订一个房间,然后在11点40分以竹本的名义订一个房间。还命令我先将竹本名义的房间住宿费付了。 “我问他为什么要办得如此麻烦。他说,11点半是总服务台的交接班时间,你——就是我,你一个人担任两个角色不会受人怀疑。我不想让人知道桥本和竹本之间有关系。用不同的名义订两个单人房,以后再合住一间。这是文艺人偷情时常用的手段,我只是觉得部长真行,没有感到奇怪。呃?你是问我,这么早去羽田,部长却不更早一些和女人一起去旅馆订房,难道不感到怀疑吗?是吗?不!我没有感到怀疑。那家旅馆的结账退房时间是中午,太早进房间太引人注目了吧。我想也许是在哪里与女人一起吃完饭以后再来,否则一旦进了旅馆后就不能一起吃饭了。 “部长绝对不想让人知道两个房间是一起的,所以叮嘱我要分别在11点20分和11点40分代理订房手续,不要将时间搞错了。部长说,桥本和竹本的住宿登记卡上的笔迹一样就不好了,所以用桥本名义订房时,无论如何要装作当场填写的样子,将部长填写好的住宿登记卡交还总服务台。用竹本名义订房时,我要自己填写。他还叮嘱我不要在总服务台太显眼,订房要趁总服务台混乱时,也不要让女服务员领我进房间。我按他的命令将11点20分和11点40分稍稍错开,是因为等其他客人来总服务台。尤其在11点20分要调换住宿登记卡,所以我等了有四分钟。我还在想,倘若没有其他客人来怎么办?他还说,订好房间以后,在两个房间的门上都挂上禁止入内的牌子后下来,将钥匙还给总服务台,这时正值中午也该肚子饿了,就按部长名义的住宿证明书吃饭。部长还提醒我说,吃饭签字时笔迹不一样就麻烦了,所以不要签字。我对旅馆很熟,以前也随部长来过一两次,所以丝毫也没有感到麻烦。有时出车晚了,部长怕我在自己的旅馆里有顾虑,就让我到其他旅馆订个房间,要吃要喝随便我自己点。再也没有那么好的上司了,部长为了女人的事很担虑,不住地鞠躬求我,我说如此简单的事只要能帮上忙,所以就很高兴地接受了。” 桥本制造的现场不在证明这一自以为是的堡垒,不料在一瞬间就倒塌了。因杀害有坂冬子的嫌疑,警方立即就申领了桥本国男的逮捕证。 从搜查本部到皇家宾馆只有一箭之遥。乘坐巡逻车急速赶往皇家宾馆执行逮捕令的村川班刑警们,他们的胸膛里瞬然涌现出奔波了五个多月的艰辛回忆。 巡逻车的窗上映出皇家宾馆的巨大身影。冬天的夕暮很短,带着余光的苍茫暮色顷刻间就被冷凝的夜色驱散了。皇家宾馆那巨大的壁面上,闪烁着无数的灯光。在这些灯光的最上面,缓缓地描绘出一道光环,那也许就是宾馆的“王牌”旋转餐厅吧。 这些灯每一个都浓缩着各自的人生。有的灯光下,心情豁达的人们在进行着平静的交谈,有的灯光下,也许正在进行着驱动一国政治的交易。 更可怕的是,或许,有的灯光下正有人在遭到杀害,有的灯光下相互爱慕的情侣正在男欢女爱——就像那天夜里自己和冬子纠合在一起那样…… “今年快要结束了。” 内田刑警喃语道。今年快要结束了,我的恋情也已经结束了,平贺想道。 平贺现在正要去将自己钟爱的女人豁出命来保护的男子逮捕归案。这显然是违背有坂冬子的遗愿的。平贺的耳朵里仿佛听见梦中出现的冬子那悲切的哀求声:“求你了,不要去抓他!”但是,他必须去。 冬子曾在一个夏夜将一切都给了平贺——那急促的喘息,炽热的肌肤,将手绕到他身后用力搂抱着的女人的双臂,舒坦地伸坦着任他折腾的她的躯体,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昨天的事一样深深地刻进了他的感觉里。 冬子给他的爱,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但是,难道不是真实的?—— 冬子为了救自己,而且更是为了救那个冷酷的凶手,才在那天夜里,将令人目眩的各种宽容,作为在平贺的记忆中灿烂闪光并将会继续闪着光的礼物,献给了平贺吧。 平贺不愿意这么想。冬子给他的爱是事实,而且也是真实的——但是,冬子的尸体在否定着他的想法,那对平贺来说是一种残酷的否定。 平贺能够在内心里栩栩如生地描绘出冬子临死的状况。冬子面对自己的体内急速发作的毒性,清楚地读懂了男子的意图。 即便不毒死我,我也决不会给你添麻烦,但是——她想这么说,但她已经说不出话来。 男子离去后,冬子想起一件重要的东西。那件东西有着倘若被发现就会彻底毁灭男人的威力。 要想办法,现在能救男人的只有自己。因毒性急剧发作几乎不能动弹的身体虽然痛苦地痉挛着,但为了拯救那个给自己带来这种痛苦的男子,她从废纸篓里捡起梦想着与男人的新生活而写下的草案,爬进卫生间跪坐着将它撕碎了冲走。 那就是女人像神一样的宽宏之心吧。而且,冬子就是用同样的心欺骗了自己。她越是对桥本像神一样,对自己就越是成为有着魔性的女人。即便魔性也没有关系,只要能活着!我爱她。 而且,自己即使违背那个钟爱的女人的遗愿,也要抓住那个男人。 汽车开进皇家宾馆的前院。眼前耸立着的巨大建筑物的上空,一架喷气客机似的飞机闪烁着机翼上的指示灯掠空而过。 现在,下午5点30分,披露宴正是高xdx潮的时候。在梦中见过的、给凶手戴上手铐的瞬间就在眼前,平贺感到一阵从内心深处涌现出的失落感。 第十五章 终章 嫌疑人供述调查书 本籍:秋田县xx市东町6-x 住址:神奈川县川崎市生田568x号 职业:原东京皇家宾馆职员 桥本国男 昭和1x年5月8日生(32岁) 关于上述人员的杀人嫌疑案,昭和40x年12月30日在警视厅麦町署,本职告诉犯罪嫌疑人,没有必要作违反自己意志的供述,然后进行了审讯。犯罪嫌疑人作了如下的交代。 出生地:本籍 前科:无 资产、家属、及其他参考事项 一、我从昭和40x年4月起到东京皇家宾馆工作。 二、没有家属。父母健在,住在本籍地。 三、没有什么资产,月收入18万元左右。 与犯罪事实有关的事宜: 一、我于昭和30x年3月毕业于东都大学经济系,同时进入东都旅馆工作。幸运地得到旅馆经理前川礼次郎先生的赏识,在昭和40x年4月跟随前川先生调到东京皇家宾馆,一年后升为企画部长。 我一心想报答前川先生的知遇之恩,在升任部长的同时,对护城河旅馆和美国旅馆业者cic的业务合作非常担忧。倘若这种合作变为现实,作为在旅馆业中与护城河旅馆处于对立地位的我们公司来说,将会蒙受巨大的打击。前川社长的担忧显而易见。我为了报答前川先生平时对我关照的厚恩,决心即便用尽所有的手段也要阻止这次合作。 二、当时我与护城河旅馆的社长秘书有坂冬子有性关系,我利用她收集了护城河旅馆方面的情报。她是我的大学校友,比我小。大约两年前在同是旅馆工作的同学组织的沙龙上认识她,我与她接近,只是想她是我们竞争公司的职员,也许能提供什么有用的情报。我对她没有爱情,我与她的关系没有公开,就是为此。 三、尽管我竭尽全力进行阻止,但护城河旅馆和cic的业务合作仍在卓有成效地进行。就在那个时候,我从有坂冬子那里得到情报,说护城河旅馆方面对合作感兴趣的只有社长久住政之助先生一个人,其他干部全都极力反对。 就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愚蠢地酝酿起杀害久住先生的计划。有坂冬子向我倾注了她的爱,成为对我百依百顺的傀儡,助长了在我内心里萌发的想法。关于久住先生被害,你们会怀疑是否有前川社长的指使,绝对没有,完全是我独断而浅薄地以为只要没有久住就能阻止合作。(注:本职对这一点有很大怀疑。)我与前川先生女儿的婚事,与这起事件没有丝毫的关系。 四、杀害久住先生的方法、经过等,都如警察先生所说的那样。没有伪装自杀,是因为久住先生事先服过安眠药,即便做那样的伪装,也会马上被识破。使用刀器,是为了尽量快速而准确地下手。将现场设成全封闭,是为了尽量推迟房间巡查时被发现的时间,也为了使警方误将凶手看作是旅馆内部的人。我将当作凶器的匕首扔进了多摩川里。另外,进出3401室的方法和路线,全都是有坂冬子安排的。 作案的前一天晚上,为了制造有坂冬子不在现场的假象,我开着租用汽车将她送到东都旅馆。因为车流量少,所以十多分钟就到了。 3401室的钥匙是她在汽车里交给我的。 五、杀害有坂冬子的方法和经过,警察先生的推测也没有错。 我从板付机场向旅馆打电话询问她的房间号码,利用旅馆的拥杂时间躲过别人的目光成功地潜入她的房间。 她已经急不可待,我与她性交之后,用事先带来的两瓶果子汁中下过毒的一瓶装作与她干杯劝她喝下,看着她开始痛苦后就逃走了。那时我想将她伪装成自杀,便将我的那瓶果子汁带走了。 我想看看她断气,但正如警察说的那样,我没有时间了。在逃跑时我也深感恐惧和不安,生怕她还没有断气就被发现,觉得自己也逃不脱厄运。 我将她杀害,是因为害怕杀害久住先生的事会被她泄露,同时她逼着要与我结婚,成了我与前川先生女儿婚事的巨大障碍。我不用刀而使用毒药,是因为与久住先生时不同,对方醒着,生怕遭到反抗,同时我不想溅上血迹。我杀害久住先生时是在深夜,这次不同,我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转机几次回东京,所以无论多么小的血迹,我都不想沾上。 六、有坂冬子想要扔弃披露宴的草稿,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是出自她的自尊,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将我这样的人认作结婚对象的愚蠢。 七、毒药是我借口灭虫从朋友的化工厂里弄来的。 八、在新东京旅馆指示司机代办订房手续,是以备万一证明我的空白时间的终点而用的。使用“竹本操”的名义,是为了使司机和旅馆双方都不会怀疑到我。 让司机在11点钟以后代办订房手续的目的,正如警察先生的推测,是为了将缺号控制在最小范围内,掩饰编号的不连贯,还有两个更大的理由。 其一,夜班领班在7点半左右起床,在总服务台那里待到上午10点半。倘若司机以我的名义订房,万一被他发现,我费尽心机制造的现场不在证明就会功亏一篑。我是要万无一失。 我自己去领取住宿登记卡,是因为我需要一种很自然的演技,领取三张返还两张是为了不让总服务台的人产生怀疑,何况我也不想让充当工具的司机产生怀疑。领取住宿登记卡的时间是7点不到,估计夜班领班还没有到总服务台来。万一被他看到,倘若是那个时间,对伪造现场不在证明也不是致命的。 其二,这是最大的理由,就是因为不能保证057923的客人在8点(能赶上jal701航班的时间)以后到达。听说那天碰巧有人在8点56分办理订房手续(指平木一夫,平贺注),但这始终只是偶然。 我没有想到警方会查到我。警察先生第二次来我这里追查皇家宾馆和去新东京旅馆办理订房手续这段时间的间隔时,我双眼发黑,感到剧烈的不安和恐怖。在披露宴上虽然不断地接受着财政界名人们的漂亮的祝辞,但心里却非常惊慌,仿佛觉得审判官正在向我走来。 九、现在我已全都说了,我仿佛卸下了这五个多月来的心理重荷。现在,我为自己真的干了一件不人道的事深感后悔。我祈祷被害人安息,并只想虔诚服罪。 桥本国男 以上笔录经犯罪嫌疑人过目确认无误之后,由犯罪嫌疑人署名并按了指纹。 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 司法巡查平贺高明 解说 《高层的死角》于1969年(昭和44年)8月由日本讲谈社出版发行,是森村诚一在推理小说这一文学体裁方面的代表作,荣获日本第15届江户川乱步奖。在应征作为新人登龙门而驰誉文坛之际,即使只是勇于向密室和现场这两大主题挑战,就足见当时作者的雄心。那种清新的文风立即赢得众多读者的支持,推动了日本推理文坛的发展。 读者中也许会有人注意到,牵动本书后半部情节的密室构思,是在松本清张《点与线》(1957年至1958年)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还继承了东京和九州的刑警合作侦破的《点与线》的结构。但是,就品位而言,两者相比之下显然是本书上乘,从中能够看出当时日本处于高度增长期的状况。同时,与同案犯众多的《点与线》相反,本书的凶手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就这一意义而言,作品更忠实地体现了本格思想的体系,也不难窥见作者敢于向传统挑战并超越的意欲。 前半部的密室设置颇能引起读者的兴趣。作为当时的日本极其有限的西洋式且日常性空间,人们尽管注意到旅馆的客房里也不过如此,但本书突破了许多在构思密室时只对房间本身讲究技巧的盲点。这一思路至今仍不失其新鲜。 在以密室杀人为主线条的推理小说中,最吸引读者兴趣的,就数构成密室的方法。自从爱伦-坡(1809-1849,美国作家,文艺批评家——译者注)在《莫格街凶杀案》(1841年)中以密室为主线条以来,许多作家都绞尽脑汁地想揭开这种神秘。以后直至本作品中也提到过的约翰-迪克森-卡尔,他在著书《三口棺材》(1935年)中通过侦探科迪奥-菲尔博士,将密室的构成方法进行分类。当时菲尔对批评密室故事的读者如此说道:“一个人从上了锁的房间里逃走——为什么?他显然是为了让我们(注:指推理小说的读者)快乐,才无视自然法则,当然就有着无视人类普遍性行为法则的资格。” 都筑道夫将这些话解释成:菲尔是在说,与“人类普遍性行为法则”即必然性相比,更应该陶醉于“无视自然法则”的方法即可能性。都筑道夫在长篇散文《黄色的房屋被怎样改装了?》(1970年至1971年)中公然唱反调,宣称重要的不是可能性,而是必然性,即不仅仅是凶手如何设置密室,而且是凶手为什么必须设计成全封闭的作案场所,这应该是一个谜。 关于密室的必然性,本书也进行了充分的渲染。应该称为主人公的刑警平贺高明,在讨论第一以及第二起杀人事件的场面时,将为何必须要设计成密室的理由也作为疑点来进行揭示。将杀人现场设为密室的理由,是为了伪装成自杀,这是顺理成章的,但这起案件,凶器设有遗留在现场,凶手从一开始就毫不掩饰是杀人。那么,护城河旅馆的社长久住政之助为什么必须在密室里被杀? 其理由,在占满整个终章的凶手供词中已经作了解说,但在赞成前面都筑道夫那种观点的读者目光中,也许就会感到很不过瘾。但是,那样阅读就会忽略本书的小说性价值。读者也许不会不注意到,为了用犯罪小说的外延来捕捉本书的小说性价值,凶手的解说只能在供词中揭示。这是因为,供述书这个东西,不可能是凶手自己执笔的,警官只能对凶手没有说明的地方一边作着补充征求凶手的同意,一边进行汇总归纳。就是说,供述调查书,大多既要符合记录警官所了解的事实,又容易陷入为了说明而进行的说明之中。 说实话,在本作品中,作者没有对凶手进行渲染,但在阅读过程当中,读者一直可以体会到凶手的冷酷和傲慢。但倘若仔细回味一下就会发现,读者感觉到的全是平贺刑警的印象。自己钟爱的女性被杀,涉嫌对象隐藏在坚固的现场不在证明之中。这不过是平贺如此感觉到的。读者将感情移入平贺刑警的身上,从而产生了凶手的印象。 在以解谜为中心的、饶有兴趣的推理小说中,不对凶手的心理进行描写,这并不那么罕见。但是,这是否森村诚一的意图?以供述书代替凶手的告白,所以凶手的心情——真情不知不觉地从作品中被抹杀了。平贺刑警对凶手的愤怒的表白很明显,所以可以让人感到很奇妙。 平贺刑警在搜查过程中知道“所谓的现代化旅馆,就是一个巨大的‘人类处理工厂’”,还知道“在那里,甚至连提供服务这一人情味极浓的工作,都受批量生产的节奏支配,住客也简直像从自动售货机购买快速食品一样成为旅馆的客人。”既“现代社会也许丝毫都没有为人类留下滋生人情的余地”,又“仿佛觉得自己也渐渐地如同巨型机械上的一颗小螺丝,越来越缺乏情绪松弛的余地。” 作为“无法放松的巨大机械”的“现代社会”,可以说代表着本格推理小说的作品内涵。正如平贺刑警将嫌疑者的行动称为“像一架精密仪器那样周密”,又将犯罪行为称为“凶手那极其精密的‘杀人计划’”那样,犯罪计划也只能是“精确的巨型机械”。因此,凶手在实施犯罪计划时,依然不能逃脱“机械上的一颗小螺丝”的命运。所以,说不把自己推到前面来,还不如说是作品不允许表白自己。侦破案件的刑警们,犯罪的罪犯们,还有作案现场即旅馆的管理者们,他们在这部作品中全都是“机械上的一颗小螺丝”。于是,被害者也不可能不是“机械上的一颗小螺丝”。 关于久住政之助,作者只是在第一章里描写了他活着的身姿。在那里,尽管以旅馆为居室,与秘书商议工作,但对那位秘书,久住“眯着眼睛和蔼地望着冬子,就好像望着自己的孙女”,他提拔她“不是由于她那机敏的头脑,而是因为她那副冰肌玉骨、善气迎人的风姿。”这些描写都很引人入胜。就是说,久住将不是机械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带进了旅馆这一“人类处理工厂”里。正因为如此,所以久住才被这个秘书抄起双腿摔倒了。从这部“精密”的作品中,被那个“居民”扔了出去。 久住必须在最象征本格推理小说特点的、人为设计的密室里被杀。久住被“现代”这一“巨大机械”“处理”掉了。 解谜推理小说有时也会变得“刻板”(托马-纳尔斯杰克《能读的机械:推理小说》)。不难想象,《高层的死角》这部作品,在旅馆为舞台时,以密室和不在现场证明为主要线条,在这种意义上来说是必然的。就是说,本格推理小说这一形式,其风格象征着当时的“现代”。 只是,作者森村诚一直面人性,将如此严密的作品进行着解剖。其特征,即使在《高层的死角》中平贺这个人物的身上也不难窥视,他既不能放弃刑警的职责,又无法克制作为个人对凶手的憎恨。松本清张的《点与线》中的刑警们,他们在侦破案件时很客观地与案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与此相反,平贺从一开始就被凶手用作不在现场证明的道具。松本清张的作品中,即使不谈那些超现实的名神探,刑警作为警方的人也绝对地不会产生动摇。与此相反,森村诚一的作品,就连刑警本身的根基似乎受到了侵蚀。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对魔鬼一般的凶手憎恨倍增,想从“机械上的一颗小螺丝”这一命运中摆脱出来。直至要逮捕凶手的时候,平贺反省到自己尽管“即便违背那个钟爱的女人的遗愿”,也要抓获凶手,同时却又“感到一阵从内心深处涌现出的失落感”。这也许是因为在忠实地履行刑警职责之余,又成为组织的齿轮即“机械上的一颗小螺丝”而感到无奈。 终章用供述书结尾,也象征着作品的“严密”。但是,在供述书中,平贺的疑惑作为“注释”插入,这是值得注意的。既是组织的齿轮,又以疑惑的形式发出内心里的话,以此让读者感到平贺的愤怒还没有平息,他仍然企图摆脱“现代”这一严酷的世界。平贺靠着愤怒保持着对搜查的执著,他的形象将本格推理小说这一静态的世界变成了动态的现实。在这一意义上来说,《高层的死角》至今仍不失为是一部燃烧着生气和热情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