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克伍德庄园》 第一章 翻译:sin 莱斯特, 如果你在rueroyale发现这封信,我真诚地认为你会发现它——你会立刻知道我坏了你的规矩。 我清楚新奥尔良是猎血者的禁地,任何在哪儿被找到的将被你毁灭。和那些被你肢解的无赖入侵者不同,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你不希望我们被泰拉玛斯卡的人看见。无论是为我们还是为他们好,你不希望我们和古老的心灵探测团体发生战争。 不过我求你,在搜寻我之前先看看我不得不说的事。 我叫奎因。22岁,我成为猎血者(我的缔造者这样叫我)不到一年,现在是个孤儿,我来寻求你的帮助。 但在诉说我的情况前请理解这一点,我被赋予黑暗之血前便知道泰拉玛斯卡,知道他们固有的仁慈和对待超自然事件的中立态度,我会因避开他们而感受非常的痛苦放这封信在你的房间里。 我在新奥尔良你的心电监测下是清晰的,我毫不怀疑你会发现这封信。 如果因为我的违例你要立刻惩罚我,请向我保证你会尽你的最大能力毁灭一个从小伴我长大的精灵。 让我解释一下。 小时候我叫这个精灵为"goblin",在别人告诉我的儿歌和童话里出现这个词之前我就这么叫他。我不知道这个名字是否来自精灵本身。然而仅仅提及这个名字我总能召唤他出来。很多次他出现是出于自愿而且不想消失。另外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多年来,他是我的亲密伙伴,随我成熟而成熟,甚至变得能熟练的让我知道他的愿望。你可能会说我加强和塑造了goblin,无意识中创造了现在的这个魔怪。 事实上,我无法想象没有goblin的存在。但我必须想象它。我必须在他变成某种我完全无法控制的东西前终结他。 为什么我称他为魔怪——这个曾经是我唯一玩伴的生命?答案很简单。我变成猎血者的几个月前——你要明白,我对整件事没得选择——goblin领略过血的滋味。每次摄血后,我便被他抱住,血被他从我的上千个孔状伤口中汲取,增强了他的形体,赋予goblin的存在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柔和的芬芳。每过一个月,goblin变得更强大,他攻击我的时间更持久。 我再也斗不过他了。 我不认为你会吃惊,这些攻击愉悦暧昧,和我汲取人类牺牲者时的愉悦不同,但他们包含了我不能否认的暧昧的情欲光芒。 不过我现在焦虑的不是goblin的攻击。问题是他会变成什么。 现在,我一遍又一遍的读你的吸血鬼传记。它们是我的缔造者留给我的,古老的猎血者给予我他对事物的描述,还有巨大的力量。 在你的故事中你谈及吸血鬼的起源,引用了一位古埃及饮血长者告诉睿智的马瑞斯的几个世纪前你就听过的传说。 我不知道你和马瑞斯是否在书里虚构了一些情节。你和你的同志,如今你们被称为thecovenoftheartict,可能有讲述谎言的强烈倾向。 但我不这样想。我确实生活于饮血者的存在——不管他们被叫作饮血者、吸血鬼、黑暗之子、千年之子——我确信你描述的形式。 的确,虽然我的缔造者更愿意称我们为猎血者,他用的这个词在你的书中出现过。他赠与我的穿云术使得我可以不费力的御风而行;读心术让我感应牺牲者罪恶;火焰术能点燃壁炉让我温暖。 所以我相信你的故事,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提到的阿卡莎,第一个吸血鬼,一个恶灵侵入她每一分组织后的形成的生命,在攻击她前,享用人类的鲜血。 我相信你说的这个精灵阿梅尔被两个女巫看到和听到——玛赫特和玛可儿——现在存在于我们之中,他的神秘的身体,如果我们可以那样叫它,随着每一个猎血者被造出来,象一株生长茂盛的葡萄藤,一直发展到现代。 我同样从你的故事中知道当女巫玛赫特和玛可儿被造成猎血者时,她们丧失了看到和听到精灵的能力。确实我的缔造者说我也会失去我的。 但我向你保证,我作为精灵的观看者并没有失去我的能力。我仍是他们的磁体。也许是我的能力,这种敏悟,使得我过早的轻视了goblin,使得现在他用从吸血鬼的血中得到的力量折磨我。 莱斯特,如果这个生命长得更强壮,看上去我没有办法阻止他,他会不会进入一个人类的身体,就象阿梅尔在远古时期那样?会不会另一种吸血鬼起源被创造出来,另一条葡萄藤? 我无法想象你不认同这个问题,或是goblin将成为人类杀手的可能性,可是他现在已经很强大了。 我想你会理解我说我害怕goblin最后会攻击那些我珍爱的——我的人类家庭——还有任何陌生人。 写下这些话是艰难的。因为我一生都爱着goblin,轻视任何一个把贬低他为"假想玩伴"或"可爱妄想"的人。但他和我,那么久的同床者,现在成了敌人,我恐惧于他的攻击因为我感觉到他的力量在增长。 当我没在猎食时,goblin便从我这完全消失,只在我血管里有新鲜血液时才再出现。我们如今没有精神交流了,goblin和我。他看上去很恼火并嫉妒我成为一名猎血者。仿佛曾经认识的一切从他的孩子气的心灵中被抹去。 我为之苦恼,所有这些。 但让我重申一遍:这不是我写信给你的理由。而是goblin会变成什么的恐惧。 我当然想见你一面,我想和你谈谈。我想被接受,如果那样的事可能的话,进入thecovenofthearticte。我想要你,伟大的违规者,原谅我破坏了你的规定。 我想要被绑架和违背你的意愿而成为吸血鬼的你友善的看待我,因为我也碰到了同样的事。 我想要你原谅我在你的rueroyale老房子的入侵,我想在那儿藏这封信。我想要你知道我没有也绝不会在新奥尔良猎食。 说到猎食,我也被教导只猎取恶人,虽然我的记录并不是很完美,我每一餐都在学习。我也掌握了如你那么文雅的称之为"littledrink"的要领,我是嘈杂的人类聚会的游客,在一个接一个的汲取他们的血时以快捷的动作而不会被注意到。 但主要是我的存在孤独而苦楚。如果不是为了我的人类家庭,它将不可忍受。对我的缔造者,我以种种理由避开他和他的军团。 那是我宁愿告诉你的故事。事实上,还有很多故事我想告诉你。我祈祷我的故事会使得我不会被你毁灭。你知道,我们可以玩一个游戏。我们碰面然后我开始说,责骂,当你不喜欢我的拐弯抹角你便杀了我。 但说真的,goblin是我关注的。 在结束前让我补充一下,去年我作为猎血者雏儿,读你的传记并试图从中学习,我常企图去在新奥尔良外的oakhaven的泰拉玛斯卡研究所。我常企图要求泰拉玛斯卡给我忠告和帮助。 当我是个男孩时——时光不再——有个泰拉玛斯卡的成员和我一样能清晰的看到goblin——一个叫斯特林·奥利弗的文雅聪明的英国人对我的能力提出建议,它们会怎样变得太强大而超出我的控制。我有一段时间很爱斯特林。 我也深深地爱上了斯特林组织的一个女孩,一个也能看见goblin的有相当超能力的红发美人。 现在我已不能将那女孩纳入自己的怀抱了。她叫梅菲尔,一个你不熟悉的名字,虽然甚至到今天为止这个年轻的女孩或许对你的朋友和同伴梅丽克·梅菲尔一无所知。 不过她肯定来自同样的强力精神家族——她们看上去很高兴别人叫她们女巫——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再见过她。凭借她的超能力她立刻意识到某种悲惨的事降临到了我头上。我不能让自己的邪恶沾染她半分。 当我读你的年代史,我有点吃惊地发现泰拉玛斯卡和猎血者间的敌对。我的缔造者给我提过,但我看了你的书后才相信。 难以想象这些文雅的人们会打破千年来的中立原则和我们的族类敌对。他们如此自豪于他们的慈善的历史,如此独立于他们长期友善的特征。 很明显,我现在不能去泰拉玛斯卡了。如果我去的话他们就会变成我的不共戴天之敌。他们是我的不共戴天之敌!由于过去的接触,他们清楚我住哪。但更值得注意的是,我不能寻求他们的帮助因为你不希望这样。 你和thecovenofthearticte的成员不希望我们中的任何一员落入这个太急切于近距离研究我们的学者组织手里。 对于我的红发梅菲尔爱人,让我重申一遍我不会梦想接近她,尽管我有时怀疑是否她的不寻常的能力能够帮助我以某种方法永远地终结goblin。但我不能做这件事,她会被吓坏的,还会很迷惘,我不愿意打断她的人类命运就象我的被打断了一样。我觉得宁可和她一刀两断也不愿和她再续前缘。 如此一来,除了我的人类联系,我很孤独。 我不期待你因此怜悯我。但或许你的体谅会阻止你在甚至没有警告的情况下便立即消灭我和goblin。 毫无疑问你能找到我们俩。即使你的年代记只有一半是真实的,很明显你的读心术无需测量。然而,让我告诉你我在哪儿。 我真正的家是在sugardevil岛上的一座木头建造的大宅子,位于路易斯安那东北部的sugardevil沼泽深处,离密西西比边界不远。西鲁比河的支流在rubyvill的鲁比中断,她滋养着sugardevil沼泽。 世代以来这片柏树沼泽属于我的家族,甚至没有人能发现去sugardevil岛的路,这一点我相当确信,尽管我的高高曾祖父曼弗雷德·布莱克伍德建造了这座我正坐着给你写信的屋子。 我们祖先的家叫做布莱克伍德庄园,一座有着庞大而令人晕旋的科林斯式圆柱希腊文艺复兴式的极为豪华的宅邸,高地上的宏大建筑。 对比所有自我膨胀和吹捧出来的美丽,它缺乏新奥尔良家庭的幽雅和高贵,只是作为曼弗雷德·布莱克伍德的贪恋和梦想的自命不凡的纪念碑。建于1880年,没有移民去证明它,除了取悦住在里面的人它没有什么真正的目的。全部的财产——沼泽、陆地和巨大的房子——象布莱克伍德农场一样有名。 那房子和陆地四周出没的鬼魂不是传说而是事实。goblin无疑是其中最强大的灵体,不过这儿还是有鬼魂出没要好一点。 他们想从我这得到黑暗之血?作为最重要的部分,他们看起来太弱了而没有那样的能力,但谁说鬼魂无视无听?上帝知道我拥有的一些天谴的能力足以吸引他们的注意且赋予他们一些极其重要的活力。它已经降临在我的一生之中。 我在考验你的耐性吗?上帝保佑我没有。 不过这封信可能是我的一个机会,莱斯特。因此我说的事情对我至关重要。 当我到达你在rueroyale的房间时,我会用我掌握的每一分智慧和技巧把信放在除了你以外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持着对那种能力的信仰,我签下我的名字。 塔昆·布莱克伍德 大家常叫的名字是奎因 附: 记得我只有22岁还有点笨。但我忍不住提这个小小的请求。如果你铁定要追踪我并把我除掉,你能给我一小时让我给整个世界里最爱的人类亲人说几句永别的留言吗? 在叫“梅丽克”的吸血鬼年代记里,你被描述为穿着带有宝石钮扣的外套。那是真的还是某些人想象中的装饰? 如果你穿着那些宝石钮扣——不错,如果你仔细挑选它们并且你爱——那么因宝石的缘故,让我,在被毁掉前,向一个有着难以置信吸引力和仁爱心的老妇人说永别,她喜欢在每天夜里把她的几百颗宝石撒在大理石桌面上,在灯下一颗颗的察看。她是我的高曾姑婆也是教导我一切的老师,一个寻求赋予我所需的所有去过一种有意义生活的女人。 我对她的爱已经没有价值了。我不是活人了。但她不知道。我对她的夜间拜访是很小心谨慎的,然而对她至关紧要。我应该在没有警告和某种解释的情况下离开她吗,她不应该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啊,我可以告诉你更多关于她的宝石的事——关于它们在我的命运中扮演的角色。 但现在,让我向你恳求。让我活着,帮助我毁灭goblin。或者将我们一起终结。 真诚地, 奎因 第二章 翻译:sin 写完这封信后我久久不能移动。 我坐着聆听糖魔沼泽的惯有的各种声音,眼睛盯着面前的信纸,注意着这乏味而工整的手稿上的决心,我的影子在暗淡的灯光中反射到大理石地板上,敞开的玻璃窗迎着夜晚的微风。 我的沼泽地里的小宫殿的一切都令人满意。 没有哥布林的征兆。没有哥布林的渴欲和敌意的感觉。只有关于自然的,远处,我敏锐的吸血鬼耳朵听到来自布莱克伍德庄园模糊的忙碌,奎恩阿姨正在起床,还有可爱的助手嘉斯蔓,我们的女管家,为了一个略微多事的夜晚。很快电视会播放迷人的黑白电影。《dragonwyck》或《劳拉》,《蝴蝶梦》或《呼啸山庄》。一个小时内奎恩阿姨将会对嘉斯蔓说:“我的小男孩在哪?” 不过现在需要勇气坚持到底。 我从口袋里掏出宝石来看。一年前,当我还是人类时——还活着——我得把它放在灯下看。但现在我可以清晰的观察它。 它是我的头像,侧面巧妙地刻着一块双层缠丝玛瑙,因此图象是全白的并有显著的细节。背景是纯粹闪亮的黑色。 它是块沉甸甸的宝石,手工精妙。我本想刻好后送给奎恩阿姨,还有很多类似的小玩笑,但黑暗之血在这完美的时光前来临。现在那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它显示了我的什么特征?鹅蛋脸,面部太精巧了——细长的鼻子,圆圆的眼睛,饱满的眉毛和丘比特般的弓形嘴唇使我看上去象个12岁的女孩。没有巨眼,没有高颧骨,没有粗糙的下巴。非常美丽,是的,太美丽了,所以我照相时总皱着眉头;但技师没有刻下我脸上的愁容。 事实上,他绘出了一丝微笑。他把我的短卷发渲染成了浓密的波浪如同一轮阿波罗光晕。他刻出了我的衬衫领口,外套翻领和适量蕾丝的领结。 当然我六尺四寸的身高或我的瘦弱体形无法用这个浮雕表现出来。我有着适合弹钢琴的纤细手指,偶尔我也弹弹。不管是我过于精致的脸还是娇柔的手,这就是我能告诉人们的极限了,我真的是个年轻人。 所以这是个外表漂亮的神秘生命。一个要求同情的生命。这个生命愚钝地的说道: “想想吧,莱斯特。我年轻,我蠢。我美丽。看看这浮雕。我美丽。给我个机会吧。” 我把这些话印在手稿的背面,背面是个椭圆形的相片框架,上面有我的颜色暗淡的肖像,从另一面印证了肖像的精确度。 浮雕正下方刻着一个金边字,然而:奎因的名字用的是我挺厌恶的常规字体——用左手的家伙试图写得正规,我想象,幽灵先知说道:“我是受过训练的,我没有精神病。” 我拿起这封信快速的重读了一遍,再次为我刻板的手迹汗颜,然后叠好和宝石一起放进一个狭长的棕色信封中封好。 我把信封放在我的黑色运动夹克胸袋里。我扣上我的衬衫领扣然后调整我的红色丝领带。奎因,简洁的着装者。奎因,值得成为吸血鬼记事中的一个人物。奎因,为企求被允许而装扮。 我再次坐下,聆听。没有哥布林。哥布林在哪?我感到一阵疼痛的寂寞。我感觉到夜晚空气的空虚。他在等我去猎食,在等待鲜血。但我今晚没有猎食的意图,即使我有些饥饿。我正要去新奥尔良。我正要,也许,去飞蛾投火。 哥布林不能猜到什么事正在发生。哥布林从未比得上个小孩。哥布林看上去喜欢我,是的,在我生命的每一阶段,但他永远是幼稚的。只要他用他的右手抓住我的左手,纸面就象是小孩涂鸦。 我弯下腰去触摸大理石桌面上的遥控器。火把开始暗淡然后缓缓熄灭。黑暗降临到这个修道院中。声音似乎更响了;苍鹭的呼叫,恶臭的黑水隐蔽的流动,缠结的丝柏和树胶的顶端的小生物急促奔行。我可以闻到恶臭本身的热力。 月光皎洁,我渐渐辨认出一点明亮金属蓝色的天空。 这儿的沼泽是岛上最粘绸的部分——千年丝柏那多节的根围着河岸,它们奇形怪状的分枝间密布着摇曳的铁兰。就好象它们有意要藏庐于世,或许真的是这样。 只有闪电偶尔攻击这些老守卫。只有闪电不畏惧糖魔岛的邪恶传说:有来无还。 我15岁的时候听过这些传说。21岁时更是再三的听到,空虚和迷恋使修道院和它纯粹的神秘吸引着我——这栋坚固的双层房字和附近难以解释的陵墓——而且现在没有真正的了。只有不朽,这盈满的力量将我置于真实和时间之外。 用独木舟从这出去要花一个小时,沿着树根前行,再在高地底部登陆,这儿布莱克伍德庄园孤高傲慢的耸立着。 我没有真的爱这座修道院,虽然我需要它,不爱这有着奇怪罗马雕刻的阴沉的黄金和花岗岩陵墓,虽然我藏进里面躲避阳光。 但是我确实爱布莱克伍德庄园,只有对这伟大的房子无理性和占有欲的爱能把我们拉出——房子仿佛在说:“你出生前我就在这里,你死后我亦复如是。”似乎在履行梦之港般的职责。布莱克伍德庄园的历史如同它自负的美丽一般掌握着我。除了我奇妙的海外冒险,我在布莱克伍德农场和庄园度过了一生。 我不知道这些年来有多少叔父和伯母设法离开布莱克伍德庄园,但他们对我来说无关紧要,这些陌生人去了北方只是偶尔回来参加葬礼。我被庄园束缚着。 我内心在挣扎。我会再一次穿过房间吗?我会回去搜寻一楼后面的大卧室吗?我心爱的奎恩阿姨正舒舒服服地坐在她心爱的椅子上?我夹克口袋里还有另一块在纽约仅在夜晚前为她买的宝石,我应该给她,不是吗?它是块极好的品种,最后的一块—— 不过,不。我不能达成单独的绝别,对吧?我不能暗示某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不能高兴地堕落进我的已淹没至眼珠子的神秘:夜访者奎因,奎因现在喜欢昏暗的房间并好象得了怪病般似的对灯畏缩。单独的绝别对我心爱的温柔的奎恩阿姨有什么好处? 如果我今晚失败了,我将成为另一个传说:“无药可救的奎因。他进入了糖魔沼泽深处,虽然每个人都告诉过他别那样干;他去了那个被诅咒的岛上的修道院,一天夜里他再没回来。” 事实上,我不相信莱斯特会让我灰飞烟灭。我不相信他会在我没有告诉他我的故事(至少是一部分)前干掉我,也许我太年轻才会如此深信。也许因为我如此狂热的读过历代记,我感到莱斯特和我一样的亲近。 疯狂的行为,最有可能的。但我正要启程,我要尽我所能接近莱斯特。他从哪里且他如何监视新奥尔良我不知道。他何时并怎样视察他的法国区公寓我也不知道。但是这封信和刻着我自己的玛瑙浮雕礼物今晚要送到那公寓。 最后我从金边皮椅上起来。 我离开这华丽的大理石地板的房子。没有更多的挂虑我让自己从温暖的大地缓缓上升,体验着美妙的轻盈,直到我可以从凉爽的高空上面观察沼泽地那庞大蜿蜒的黑块,大房子的光亮好像它是光滑草地上的灯塔。 我运用我力量中这最奇异的飞行天赋指引自己向新奥尔良而去,穿越庞恰特雷恩湖,向皇室道声名狼籍的住宅行进,所有的猎血者都知道那是无敌的莱斯特的房子。 “魔鬼的地狱。”我的缔造者称之为,“他把他的财产用上自己的名字,虽然泰拉玛斯卡正在追捕他。他想和他们比耐力。他可比我仁慈多了。” 仁慈;那是我已算计好的。莱斯特,无论你在何处,都保持仁慈。我这次来绝无不尊重你之意。如同我信中展示的一般,我需要你。 慢慢地我下降,下降,下降,再一次进入芳香的空气之中,如果这儿有窥探的眼睛只能看见一个转瞬即逝的影子,直到在我站在这住宅后院之前,看着通向莱斯特家后门的铁旋梯,喷泉在身旁潺潺流动。 好了。我到了这儿。规则被打破了。这样我站在花花公子的后院。历代记里的描述现于眼前,繁茂的九重葛延着铁柱子长到楼上的铸铁扶手。它象个特别的神庙。 我能听到周围法国区的噪音:餐厅厨房的,喧嚷,人行道上惯常的旅游者的欢快谈话。我听到波旁街上的爵士乐隐隐恸哭。我听到前面缓缓行进的汽车的隆隆声。 这个小庭院本身封闭而美丽;它砖墙的高度让我丧失警惕。闪耀的的绿色香蕉树是我见过的中最大的,他们的蜡质茎杆到处扣住紫色石板。但这里是没有约束的地方。 有人来过这摘除香蕉林的腐叶。人们摘去成熟前就已枯萎的新奥尔良的香蕉树。他们砍掉多余的树丛来保持天井的清洁。 即使是从石头小天使手中潺潺倾入喷泉盆池中的水也新鲜洁净。 所有这些美好的小细节让我觉得自己更象个非法入侵者,但我因充满无比鲁莽的热情而毫不畏惧。 然后我看见后窗上隐隐有光,非常暗淡,好象来自公寓深处的灯。 这可把我吓坏了,但心里的疯狂再次支撑着我。我会和莱斯塔本人说话吗?如果看见我时他毫不犹豫的使用火焰术该怎么办?我将没有机会展示信、玛瑙浮雕和我的苦涩哀求。 我应该把新浮雕给奎恩阿姨。我应该把她抓在怀里亲吻。我应该和她长谈。我快死了。 只有完美的白痴才会如我这般高兴。莱斯塔,我爱你。奎因来这当你的学生和奴仆! 我赶紧爬上铁旋梯,小心的避免发出响声。我一上到后面的阳台,立刻闻到屋内一丝明显的人类气息。一个人类。这意味着什么呢?我停了下来用读心术扫描房间。 我立刻收到一个混乱的信息。有人在这儿,毫无疑问,他鬼鬼祟祟的,这家伙,他事实上厌恶和痛苦地意识到自己没有权利在这儿出现。这个不知姓名的人,这个人类,同样知道我在这儿。 那一刻,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入侵,我抓住了一个入侵者。一种奇特的护卫感涌上心头。这个人侵入了莱斯塔的产业。他怎么敢这样?他铸下了何等大错?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他怎么知道我在探测他? 事实上,这个奇怪的讨厌家伙拥有几乎和我同样强大的读心术。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顺从地回答我:斯德灵·奥利弗,我的老朋友,来自泰拉玛斯卡。就在同时,当我探测他的身份时,我听到他的意念认出了我。 奎因,他用心灵术说道,就如同他在向我献殷勤。但他了解我多少?自从我见过斯德灵已经有很多年了。他觉察得到我的改变吗?他能用他快速的传心术讲述那样的事情吗?天啦,我必须把它从脑袋里消除去。还有时间摆脱这件事,还有时间回修道院并让斯德灵去干他的秘密调查,在他知道我来的目的前还有时间逃离。 是的,逃走——马上——让他以为我变成了一个年代记的普通人类读者,然后当他探测我时回去。 但我不能走。我太孤独了。我要坚决的去面对。那是完美的真相。斯德灵在这儿,也许这儿还有通向莱斯塔的心灵之门。 冲动之下我作出了最为犯忌之事。我打开了公寓未锁的后门并走了进去。在这雅致的后客厅我一时呼吸都暂停了。扫视着咆哮的印象派绘画,然后我越过明显是空着的卧室进到走廊并发现斯德灵在起居室——最正式的客厅,堆满了镀金的家具,临街挂着蕾丝的窗户。 斯德灵站在高大书架的左侧,手中拿着本打开的书。当我站在吊灯下时他仅仅看了我一眼。 他在看什么?那一刻我不想查明。我太专注于看到他,意识到我仍旧象当我还是能看见鬼魂的18岁男孩时那样爱着他,他看起来和那时变化不大——柔软的灰头发从他的高额头和鬓角松散的向后梳着,大大的有感染力的灰眼睛。他看上去不到60岁——奇特的岁月,好象对他毫无作用,他的身体依然瘦削和健康,穿着一件厚厚的白蓝相间的泡泡衫。 可是渐渐地,几秒钟后,我意识到他很害怕。他仰望着我——由于我的高度几乎每个人都要仰望我——尽管他看上去很威严,他也确实相当威严,他可以看到我的改变,但他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他本能和警觉地畏惧。 如今,我是一名被看作人类的猎血者而又不必怕被别人认出。然后我们面临传心术的问题,然而我努力用我的缔造者教过我的方法去关闭我的思绪,用简单的意念就可以做到。 “奎因,”斯德灵说道。“你怎么了?”这温和的英国口音一瞬间将我带回四年半以前。 “我什么事都一团糟,斯德灵,”我在还能控制自己前回答。“不过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我象个莽汉一般直切要点。“你在这套公寓里得到莱斯塔的允许了吗?” “没有,”他立刻说道。“我必须承认我没有。你呢,奎因?”他的嗓音中充满了关切。“你为什么在这儿?” 他把书放回书架朝我走来,但我退到了大厅的阴影里。 我几乎因为他的和蔼振作起来。但另一个不可避免的事件严酷地开始起作用。他甜美的人类气息是那么浓厚,突然我看到他和我认识的他的一切分离了。我把他看作猎物。 事实上,我感到巨大而难以忍受的浪潮现在将我们分开,饥渴得好象他的和蔼会随着他的血注入我体内。 但斯德灵不是作恶者。斯德灵不是游戏。当我看他时我正在失去我的雏儿心智。我严重的孤独感正在和我分开。我的饥渴折磨着我。我想同时既享用他又告诉他我所有的悲哀和不幸。 “别靠近我,斯德灵,”我挣扎着自我控制地说道。“你不应该在这。你没有权利在这儿。要是你够聪明,你为什么不白天来,那时莱斯塔不能阻止你。” 血的气息快让我疯了,我的原始欲望接近了我们的间隙——谋杀与爱。 “我不完全懂得如何回答你的问题,奎因,”他以正规而动人的英国口音的声调说道。“但你是我最期望在这找到的人。奎因,请让我看看你。” 我再次拒绝。我在发抖。“斯德灵,别用那种古老的方式迷惑我,”我接着说。“你也许发现这儿有人比我更危险。或者你不相信的故事?别告诉我你认为他只存在于书里。” “他是他们中的一员,”他温和地说道。他的眉头微微一皱,转瞬即逝。“这是莱斯塔的手稿吗?是他改变了你?” 他的大胆和文雅让我惊讶。但他的年龄比我大得太多,那么习惯于一种优雅的权威,而我却是痛苦的年轻人。再一次,我感受到熟悉的他爱的浪潮,再一次它随着我愚蠢的渴欲完美的消融。 “不是莱斯塔干的,”我说。“事实上,他什么也没做。我来这找他,斯德灵,然而这发生了,这场我撞见你的小悲剧。” “小悲剧?” “它会怎么样呢,斯德灵?你知道我是谁。你知道我住哪。你知道我在布莱克伍德庄园的整个家族。我现在怎么能在你见过我而我也见过你后就这样从这出去?” 我感到渴欲在喉间涌动。我的视觉正在变模糊。我听到自己说:“别试图告诉我是否会让你走,泰拉玛斯卡不会来找我。别试图告诉我你的军团会四处搜寻我。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这是可憎的,斯德灵。” 他变得更恐惧,但他挣扎着不放弃。我的饥饿正变得不可控制。如果我让它这样,如果我任其发展,结果不言而喻,看起来不可避免的是意识需要的所有;但那恰是不能发生的,不能对斯德灵·奥利弗这样。我陷入绝望地混乱。 在意识到我在干什么之前,我朝他靠得更近。我可以如闻到一般看见他的血。然而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也就是说,他往后退,好象他能从中逃离,他看上去象以往受害者的姿态。他的退缩促使我前进。 “斯德灵,你不应该来这,”我说,“你是个入侵者。”但我能听到我饥饿中的平稳声调,没有意义的词语。入侵者,入侵者,入侵者。 “你不能伤害我,奎因,”他说,他的嗓音提高而又合情合理,“你不会这么干。我们之间有太多的情谊。我总能理解你。我总能理解哥布林。你要背叛过去的一切吗?” “这是古老的罪过,”我说,我的声音低得象耳语。 我知道我走进了吊灯的明亮光线中,他能看到转化的微妙增进。转化是非常奇妙的,那么奇妙莫名。在我眼里他因我失去本性状态的恐惧增强到了平静的慌乱,而这慌乱正加速血的芬芳。 狗能嗅出恐惧吗?吸血鬼能嗅出。吸血鬼倚靠它。吸血鬼发现它风味极佳。吸血鬼不能拒绝它。 “这是错误的,”他说,他也在低语就好象我的瞪视使他虚弱,它完全能对凡人起作用,他知道他没有搏斗的方向。“别这么干,我的孩子,”他说,他的话几乎听不见。 我发现我抓住了他的肩膀,当我的手指碰到他时我感到一股电流穿过我的手臂。揉碎他,揉碎他的骨头,但首先吞下他血中的灵魂。 “你没有意识到”他突然停下来,然而我减去了他心思的剩余部分——泰拉玛斯卡将更加怒火中烧,每个血族都会因此遭殃。吸血鬼,猎血者,千年之子都离开了新奥尔良。吸血鬼散落在黑暗中。这是个休战协定。然而我现在打算撕毁它! “但他们不知道我,你瞧,”我说,“他们不知道我。只有你知道,我的老朋友,真是恐怖。你认识我,这就是为什么必需这么干的原因。” 我弯下腰,靠近他,亲吻他的喉咙旁边。我的朋友,我世上的唯一知己。现在我们将合为一体。强烈渴望老年和新生。一直爱着他的男孩。我感到血液冲过动脉。我的左手滑到他的右手下。别伤害他。他不能离开我。他甚至没有反抗。 “不会疼的,斯德灵,”我低语。我仔细地陷入了我的尖牙,血非常缓慢地充满我的口腔,立刻他的生命和梦想随之而来。 天真的。这个词通过愉悦而燃烧。他显现出一个明亮漂浮的轮廓和声音,从人群中穿过;斯德灵,这个人类,在我的精神景象中恳求我,在说天真的。我回到以往的岁月,听着斯德灵说天真的。我不能停止开始了的事。 有人帮了我个忙。 我感到一只如铁一般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被从斯德灵哪儿抽离,斯德灵蹒跚着,几乎跌倒,然后他磕碰着躺倒在一张桌旁的椅子上。 我撞在书架上。我舔着唇上的血然后我试图对抗这晕眩。吊灯看上去在摇摆,墙上油画的颜色燃烧着。 一只有力的手放在我胸口以稳定我并让我站好。 然后我意识到我看见了莱斯塔。 第三章 翻译:deva 很快我恢复了平衡。他看着我,而我一点也没有打算转移目光。然而,我还是禁不住上下打量他,因为他正如他自己常常描述的那样令人惊讶,我不得不看着他,真真切切地看见他,就算他将成为我最后的所见。 他的皮肤是苍白的金黄,跟他那紫罗兰色的眼睛完美地平衡。他的一头金发长而厚密,零乱地卷曲在肩上。他的太阳镜——几乎跟他的眼睛一模一样的紫罗兰色——被推到了他的头发上。他正盯着我看,金色的眉毛轻微地皱起来,也许在等我回过神来;老实说我不知道。 很快地我意识到他正穿着一件贝壳钮扣的黑色天鹅绒上衣,那是他在那本叫《梅丽克》的年代记里的装束,每一个小贝壳几乎可以肯定都是红条纹玛瑙做的,这件衣服在腰部收窄,饰着花哨的饰边,看起来很华丽。他的亚麻衬衫在领口处敞开;他穿着灰色的长裤和黑色的靴子,其实这都无关紧要。 是我影响深刻的是他的脸——方正而整洁,眼睛很大,形状姣好的嘴唇很性感,下颚的线条略显冷酷,整张脸看起来却更相称,比他可能曾经声称过的还更有吸引力。 事实上,他对自己的描述对他并不公正,因为他的外貌,——当然是显而易见的上天的祝福,乃是因内在的火焰而燃烧。 他没有怨恨地看着我。他也没有再扶着我。 我咒骂自己,由衷地,我比他还要高,而他事实上正仰视着我。说不定他会很高兴地消灭我,仅仅为了这个. “那封信,”我结结巴巴地说,“那封信!”我低语道,可是即使我到处摸索,用上我的心灵来探索,还是无法把信从大衣里拿出来。我因恐惧而颤抖。 而正当我站在哪里不断地颤抖和流汗的时候,他伸手把信从我的夹克里抽了出来。闪光的指甲掠过。 “这是给我的,是吗,塔昆·布莱克伍德(tarquinckwood,就是quinn)?”他问道。他说话带着轻微的法语口音,一点儿而已。他忽然笑了,他看起来像是不可能伤害这世上的任何人。他太迷人,太友好,太年轻了。但那笑容很快消失了,正如它的出现。 “是的。”我说。确切来说我在结巴。“那封信,请读一读它。”我的声音在颤抖,然后我努力说下去。“在你……做出决定之前。” 他叠起信放进口袋里,然后转向斯特林。斯特林茫然地静坐着,双眼朦胧,他的手紧抓在桌前那张椅子的靠背上。那椅背像是他面前的一面盾牌,尽管是毫无用处的一面盾。 黎斯特的视线再度落到我身上:“我们并不捕猎泰拉玛斯卡的成员,小兄弟,”他说,“可是你——”——他看着斯特林——“你差一点就得到你该受的惩罚了。” 斯特林抬起眼,显然无法理解,而只是摇头。 “你为什么而来,奥利弗先生?”黎斯特问他。 再一次地,斯特林只是摇头。我看见他浆硬的白衣领上细小的血滴。我觉得好可耻,深深的让人痛苦的羞愧,把关于那场未遂的飨宴最微弱的回味都打散了。 在沉默中我开始激动起来。 斯特林几乎就死了,因我的饥渴。斯特林还活着。斯特林现在处于危险之中,来自黎斯特的危险。看:黎斯特,就在我面前,像光焰一般。对,他也许看起来很像人类,可那是怎样的人类啊——他继续支配着局面,散发着如磁铁般的吸引力,充满着活力。 “奥利弗先生,我在跟你说话。”他用轻柔却专横的口气说道。他抓起斯特林的衣领,笨重地把他拉到客厅角落里,把他扔到一张铺着缎绸垫子的翼状扶手椅上。 斯特林看起来很糟糕——谁不会呢?——他很显然仍不能使他的视线聚焦。 黎斯特在靠近他的一张天鹅绒沙发上坐下。在这一刻我完全被遗忘了,或者说我猜是这样的。 “奥利弗先生,”黎斯特说,“我在问你话。为什么要闯进我的房子?” “我不知道,”斯特林说。他抬头看我一眼,然后转向正在盘问他的那一位,而我挣扎着,因为我禁不住想要看他正注视着的——这个吸血鬼的皮肤尽管晒成了棕褐色却仍在发光,他的眼睛像棱镜般折射出各种色彩,而且无可否认地耀眼。 传说中的黎斯特的美貌像是毒品般强烈。而顶上枝形吊灯的光看起来是残忍的,——或者说是辉煌的,看你怎么认为。 “不,你知道你为什么要来,”黎斯特说,他压低嗓音,他的法国腔不过是戏谑的意味。“泰拉玛斯卡把我赶出这个城市还不够。你们还要闯进属于我的那些地方?” “我那么做是错了。”斯特林说。那是叹着气说出来的。他皱起眉头,紧抿着嘴唇。“我不应该那么做的。”他第一次正视黎斯特的双眼。 黎斯特看了我一眼。 他倾身向前伸手探进斯特林染血的衣领,把斯特林吓了一跳,一边瞪着我说: “我们捕食的时候不会浪费一滴血,小兄弟,”他说,露出顽皮的一笑。“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这话让我觉得像是受了一下重击,我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这意味着我能够活着走出这里吗? 不要杀斯特林。我想着,突然,仍盯着我看的黎斯特发出一声轻笑。 “塔昆,把那张椅子转过来,”他朝书桌的方向比划了一下,“坐下吧。你站着让我神经紧张。你该死的太高了。而且你也让斯特林·奥利弗感到不安了。”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可是当我试着按照他的话去做的时候,我的手颤抖得厉害,让我觉得好羞愧。终于,我坐下来了,面对着他们俩,不过维持着礼貌的距离。 斯特林看我的时候眉头皱了一下,不过那完全是由于同情,而他很显然还是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我从他身上攫取的血液还不足以让他如此头昏眼花。那是因为精神上的冲击。那是因为,黎斯特来了,黎斯特打断了我们,而他就在这里,再一次地要求斯特林回答,为什么斯特林要闯进来? “你大可以白天来的,”黎斯特平静地对斯特林说,“虽然我这里从日出到日落都有守卫,但是泰拉玛斯卡很擅长贿赂吧。难道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一旦日落之后我就会亲自看管我的财产?你违背了你们自己的总裁的命令。你违背了你自己的常识。” 斯特林点头表示同意,眼神闪烁,仿佛他都没有意见,然后他用微弱却故作威严的声音说: “门并没有锁。” “不要侮辱我,”黎斯特说,他的声音依旧是平静而有耐心的,“这是我的屋子。” 再次地,斯特林对上黎斯特的目光。他定定地看着黎斯特,然后以连贯得多的声音说: “我错了,而你逮住我了。对,我违反了总裁的命令,没错。我来了是因为我禁不住要这样做。也许是因为我不能完全相信你。我不能完全相信我在书上读到的和别人告诉我的那一切。” 黎斯特不赞成地摇着头,然后他又轻笑起来。 “编年史的人类读者们的轻信,”黎斯特说,“甚至是像小兄弟这样的雏儿的,我都预料到了。可是我没想到泰拉玛斯卡,这个如此隆重地向我们宣战的组织也会如此。” “不管那是不是真的,”斯特林说,稍微回复了一些力气,“我不赞成这场战争。我一听到这个宣言马上就投票反对它了。我赞成关闭路易斯安那分部的方案,如果真有必要的话。但另一方面……我也赞成接受我们的损失,撤退到外国的图书馆去。” “你们把我从我自己的城市里赶了出去,”黎斯特说,“你们盘问我的邻居。你们到处翻寻我的公众财产和记录。而现在你闯进我的房屋,你说这是因为你不相信?那是借口,但不是理由。” “理由是我想见你,”斯特林说,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我想要做的不过是其他组织成员做过的事。我想亲眼看到你。” “那你现在见到我了,”黎斯特回答说,“确切来说你要做什么呢?”他又对我一瞥,亮光在他的眼里闪过,还加上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他转回去。 “我们总在做的,”斯特林说,“把它写下来,给长老一份报告,把它加进吸血鬼黎斯特的档案里——那是说,如果你让我离开这里,如果那是你的选择的话。” “我没有伤害过你们任何一个,我有吗?”黎斯特问道,“想一想。我什么时候伤害过一个真正的活跃的泰拉玛斯卡成员?不要把别人做过的事怪到我头上来。而因为你们有这么一个宣战似的声明,因为你们想要把我从我的家里驱逐出来,我已经表示出不寻常的克制了。” “不,你没有。”斯特林安静的回答道。 我很震惊。 “什么意思?”黎斯特问道,“到底你这能够是什么意思呢?我认为我在这件事上已经很绅士了。”他第一次对着斯特林微笑道。 “对,你是个绅士,”斯特林答道,“但我一点也不认为你有所克制。” “你知道我被赶出新奥尔良是怎么想的吗?”黎斯特问道,语气依旧和缓,“不能在法国区散步,因为cafédumonde里有你们的间谍;也不能跟购物的人们一起在皇家大道上闲逛,仅仅因为你们的一个伟大的搬弄是非者也许也在附近徘徊?你知道不得不离开这个我在世上真正爱着的城市,给我怎样的伤害?” 斯特林像是被惊醒了。“可是你不是在对付我们这方面一向都很有办法的吗?”他问。 “喔,这当然。”黎斯特耸耸肩膀说。 “而且,”斯特林继续说,“你没有被赶出去。你在这里。我们的成员见到过你,很大胆地坐在cafédumonde里,我得补充说,拿着一杯毫无用处的热牛奶咖啡。” 我被吓着了。 “斯特林!”我低声说,“看在上帝份上,不要争论。” 黎死特看了我一眼,但他的目光不是愤怒的。他转过去看着斯特林。 斯特林还没有说完。他语气坚定地继续下去。“你仍旧在捕猎那些流氓,”他说,“当局并不在意,但我们认得出这种形式。我们知道那是你做的。” 我感到羞怒。斯特林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黎斯特开始抑制不住地笑起来。 “即使这样,你还在晚上来?”他问道,“你竟敢来这里,明知道可能被我发现?” “我想……”斯特林犹豫着,然后他继续说,“我想我那时是要挑战你。我想,正如我说过的,我犯的是骄傲的罪。” 感谢上帝,我想着。“犯罪”——真是个好词。我在颤抖,看着他们俩,被斯特林大胆的语气吓着了。 “我们敬重你,”斯特林,“超过你应得到的。” 我倒抽一口气。 “喔,你一定得解释一下!”黎斯特微笑着说,“这敬重是怎么表现出来的,我倒想知道。要是我真的欠你们的人情,我倒要说声感谢了。” “圣伊丽莎白教堂,”斯特林说道,他的语气变得温和多了,“你在那里面,躺在礼拜堂的地板沉睡了许多年。我们从未作过进入那里的尝试,或是试图弄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而正如你所说的,我们很擅长贿赂守卫们。你的编年史让你的沉睡变得众人皆知。我们知道我们可以揭示那座教堂的秘密。我们可以白天去,那时候你毫无防卫地躺在大理石地板上。那是怎样的诱惑——一个不再需要棺材的沉睡的吸血鬼。仿佛是致命地颠倒了的沉睡的亚瑟王,等待着英格兰再次需要他的时刻。但我们从没有潜入过你那座庞大的住所。像我说过的,我想我们比你应得的还要敬重你。” 我闻言立刻双眼紧闭,这下可糟了。 可黎斯特只是低声轻笑起来。 “全然是废话,”他说,“你们不过是害怕。你们从未接近过圣伊丽莎白教堂,不论白天还是夜里,仅仅因为你们害怕我们之中古老的吸血鬼们,他们可以轻易地毁灭你,就像扑灭一根火柴一样。你们也害怕那些游荡徘徊的吸血鬼,泰拉玛斯卡这个名字还不足以让他们敬而远之。至于白天,你们对即将会面对什么毫无头绪——高薪雇用的暴徒们也许会把你干掉,然后埋在混凝土地基里。那是切实可行的事情。” 斯特林眯着眼睛。“对,我们的确得小心行事,”他承认,“尽管如此,有那么些时候……” “愚蠢,”黎斯特说,“很显然的,我那声名狼藉的沉睡在你们宣战之前已经结束了。而且就算我的确‘非常大胆地’坐在世界咖啡馆里又怎么样!你竟敢用了‘大胆地’这个词。你在暗示我没有这个权利!” “你捕猎你的人类同胞,”斯特林冷静地说,“你真的忘了吗?” 我焦急得发狂。只有黎斯特脸上的微笑告诉我斯特林并不是死定了。 “不,我从不会忘记我所做过的事,”黎斯特沉稳地说,“不过你当然不能在我为了生存而做的这件事上跟我抬杠!而且你得记住,我不是人类——差远了,而且每一次冒险和逝去的每一年都使我越来越不像人类。我曾到过天堂和地狱,让我提醒你吧。” 黎斯特停了一下,似乎在回想着,而斯特林想要回答却显然说不出话来。黎斯特考虑着继续说: “我曾进入一个人类的肉体,然后恢复到你眼前的这个身体里。我曾是被其他人称作女神的那一位的伴侣。而你是对的,我捕猎我的人类同胞,因为那是我的本性。而且你知道我捕食的时候是多么小心翼翼,我的猎物都是对人类无益的犯罪的恶棍。我想说的是你们的宣战是欠缺考虑的。” “我同意,那是一个愚蠢的‘敌意宣言’。它不该被发表出来的。” “‘敌意宣言’,你们是这么叫的吗?”黎斯特问道。 “我想那是官方的措辞,”斯特林说,“我们向来都是一个独裁的机构。事实上,我们对民主所知甚微。我谈到投票的时候,我指的倒不如说是象征性的发言权。‘敌意宣言’,对,是这么说的。那是误入歧途的相当天真的一件事。” “啊,误入歧途的和天真的,”黎斯特回答道,“我喜欢这种说法。你们泰拉玛斯卡的每一个人都记住这个也许会获益良多:你们不过是一群好管闲事的家伙,你们的长老们也不比你们好多少。” 斯特林像是放松了许多,有一点听得入迷了,但我无法轻松。我很害怕随时会发生什么事情。 “对于这个‘敌意宣言’,我有一个观点。”斯特林说。 “那是?”黎斯特问。 “我想长老们那古老的头脑在想——天知道,我并不真正了解他们古老的脑袋——这个‘敌意宣言’一定能让倒到你那个阵营去的我们的成员们回心转意。” “哦,这真是有趣。”黎斯特笑了,“你说话怎么转弯抹角的。是因为这孩子也在吗?” “对,也许是这样的,”斯特林回答道,“不过老实说,我们泰拉玛斯卡的成员就是用这种语言来思考的。” “喔,根据你们的记录和档案,”黎斯特说,“我们并没有阵营。事实上,我会说作为一个族类我们惯于拥有各自的个性和执著的差异,而且在友谊、结伴和共处这些事情上是有我们奇特的灵活性的。我们聚集在一起,然后又剧烈地分离。我们无法彼此长期和睦共处。我们没有所谓的阵营。” 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斯特林也逐渐恢复到先前的礼貌的语气,这让我稍微安心了点。 “我能理解,”他说,“可是回到我们的问题上,为什么长老们要作出这种宣战似的声明呢?我认为他们真的相信曾是我们成员的吸血鬼也许会来跟我们理论,这样我们就能够接触到真正的吸血鬼。我们对你们的认识也许能到达更高的层次。”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为了学术研究。”黎斯特说。 “是的。而且你当然得知道我们有三个成员转化为你们的同类对我们意味着什么,不管起因是什么,也不管那是怎么完成的。每一次变节都让我们震动不已,而对于转化发生之前的事情我们感到迷惑。我们想要了解,你明白。我们想要……知道。” “喔,但这行不通,对吧?”黎斯特说,依旧平静,“而且只有编年史并不能让你们满意,是吗?它们已经告诉你们事情的经过了。可是你们和你们的长老想要面对面的接触。” “对,这行不通。”斯特林说,现在他似乎找回了他的威严和力量。他那双灰色的眼睛是清澈的。“正相反,你因我们的煽动而表现得更厚颜。你竟敢出版另一本编年史,用上梅丽克·梅菲尔这个名字。你竟敢如此,即使庞大的梅菲尔家族至今仍居住在这个城市里。你根本毫不在乎。” 我的心感到一阵刺痛。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我心爱的那一位梅菲尔。可是现在斯特林又开始不顾后果了。 “厚颜!”黎斯特瞪着斯特林说,笑容加深了,“你指控我大胆厚颜!你现在还活着,还能呼吸,完全是因为我允许你如此。” “毫无疑问,但你的确是大胆厚颜。”斯特林坚持道。 我快要晕倒了。 “大胆厚颜而且为此骄傲。”黎斯特反击道。“但我们得搞清楚一件事。我并不是编年史的唯一作者。梅丽克·梅菲尔那本编年史,要怪就怪你们多才多艺的大卫·泰柏特吧。那是他的故事。梅丽克想要‘暗黑的馈赠’。梅丽克成为吸血鬼之前是个女巫。有谁比你们更清楚呢?这都是事实。在书里用她的名字是大卫的选择,泰拉玛斯卡这个名字也是,我得补充。这些都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没有你的支持他是不会这样做的。”斯特林很肯定地说。 “你这样想吗?”黎斯特问道,“那我又为什么要顾虑一个人类巫师家族呢?梅菲尔,对我来说他们又算是什么呢?而一个大家族,请问,一个富有的家族又算什么呢?吸血鬼厌恶女巫,不管他们是不是富有。读过梅丽克·梅菲尔的故事的人都知道是为什么。倒不是因为梅丽克现在已经是我们的血族。除此之外,我们热心的读者们会认为那都是小说而已,况且你又怎么知道什么是真的而什么不是?” 想到我那红发的梅菲尔,我在心中为她而啜泣。他们继续说着。 “感谢上帝,你的读者们认为那是小说,”斯特林说,渐渐激动起来,“而梅菲尔家没有察觉到你揭露的真相,那个经历了漫长岁月,珍视血亲关系的家族。还有什么?你寻求一个家族,不论何时何地。我在你的编年史里看得出来。” “打住,我不会听你说的,”黎斯特尖锐地说,但没有提高声音,“我不是来让你评价我的。你是你那阵营的堕落者。你知道你是。而我也很清楚。现在你玩忽职守,违背长老的命令来到这里。你以为我会给你幽冥之血吗?” “我并不想要,”斯特林不禁惊讶地说,“我不是在寻求这个。我只是想见你,听你说话。” “那你现在做到了,又如何呢?” “我跟你说过了。向长老报告。把一切写下来。” “噢,你不会,”黎斯特说,“你遗漏了很关键的部分。” “那是什么?”斯特林问道。 “你们是如此让人钦佩的一群,”黎斯特摇着头说,“你难道想不出来是哪部分吗?” “我们试图做到让人钦佩,”斯特林说,“我会受到长老的惩罚。我甚至会被调离路易斯安那,尽管我怀疑这种可能性。我有其他重要的工作。” 再次地,我的心脏感到刺痛。我想起梅菲尔家族。我想起我的红发爱人,我的梅菲尔女巫,我再也见不到的人。他那重要的工作跟这个有关吗?我真的好想问他。 黎斯特似乎在端详着斯特林,斯特林沉默下来,凝视着黎斯特,也许在记忆所有的细节,以备日后把它写下来。泰拉玛斯卡的成员都受过这种特殊训练。 我试图透视他的心灵,但没有成功。我不敢对黎斯特用读心术。他会知道的。 黎斯特打破沉默。 “撤回它,这个‘敌意宣言’。”他说。 斯特林很震惊。他考虑了一会儿,然后他说: “我做不到。我不是长老会的一员。我可以告诉他们你要求解除‘敌意宣言’。我只能做到这个。” 黎斯特的眼神柔和下来。他看着斯特林,然后转向我。黎斯特和我彼此对视了很长时间,我犹豫了一下,礼貌地转移视线。 我瞥见了点什么。 那是在编年史里从未提到过的——黎斯特双眼之间细微的差异。一只眼睛几乎察觉不到地比另一只大,而且略微染上了血的颜色。我不确定凡人的肉眼是否能发现这么微小的不同。我不知所措。如果黎斯特认为这是瑕疵的话,他也许不愿意让我看到。 黎斯特注视着斯特林。 “让我们达成一个协议,你跟我的。”他说。 “听到这个我就放心了。”斯特林说。这里面有着先前的温和的傲慢语气。 “这是个简单的交易,”黎斯特说,“但如果你拒绝我,如果你们对我不利,我也对你们不客气了。我在此之前也一直都可以这样做,你当然知道的。” “大卫·泰柏特不会允许你伤害我们的。”斯特林沉着地说,“而且还有一位年老的吸血鬼,很古老的一位,是你的故事里最年长的吸血鬼之一,而她也不会让你伤害我们,不是吗?” “斯特林!”我不禁轻呼道。 但黎斯特看起来只是在认真考虑这件事。然后他说: “我仍旧可以,”他说,“我不遵守任何人的规则,除了我自己的。至于古老的吸血鬼们,不要那么肯定他们想要统治别人。我认为他们要的是完全的不受干扰和完全的宁静。” 斯特林仔细考虑了一下,然后很快地说:“我懂你的意思了。” “你现在蔑视我了,不是吗?”黎斯特以动人的真诚问道。 “一点也不,”斯特林很快地回答说,“正相反,我看到了你的魔力。你知道的。跟我说说这个交易。你要我干什么呢?” “马上回去告诉你们的长老,‘敌意宣言’一定要被正式撤销。这对我不那么要紧,但对其他人就不是如此了。而且,我知道假若你们能够以荣誉发誓今后只作为旁观者,这样就不会干扰到我们,而这对我很重要。我憎恶被打扰。那会让我感到生气而且满怀恶意。” “很好。” “第二个要求是第一个的延伸。不要打扰这个孩子。他是你一定不能写进报告里的一个关键。当然你可以说一个不知名的饮血者袭击你。你知道的,让它看起来有理,公正地把你认为在这里学到的写下来。我可以预料到你对这一切的着魔。但这个孩子的的事不能被公开,以你的荣誉保证……然后还有。” 斯特林沉默不语。 “你知道他的名字,”黎斯特说,“你知道他住在哪里,你认识他的家庭。我在阻止他对你那笨拙的攻击之前已经知道了。现在你知道了他是我们的一员,像通常所说的。你不仅不能把他写进你的报告,而且你一定让他完全地、绝对地不受打扰。” 斯特林看着黎斯特凝视的双眼,片刻,他点了点头。 “如果你们行动起来对这个孩子不利,”黎斯特说,“如果你们对他的事情摆出你们那好战的姿态,上帝为我见证,我会毁灭你们。我会杀了你们每一个。我会让你们只剩下空荡荡的图书馆和过剩的保险库。我会从路易斯安那的分部开始,而后是全世界的分部。这对我来说是很容易的。我会把你们一次解决掉一个。即使真有年长的吸血鬼起来要保护你们,那也不会马上发生,而我片刻之间能造成的是很大的伤害。” 我从害怕转为惊讶。 “我明白了,”斯特林说,“当然你希望他受到保护。感谢上帝。” “我希望你真正了解我的意思,”黎斯特说。他看我一眼。“他是个年轻的,单纯的雏儿,而我会决定他是否能够活下去。” 我想斯特林惊讶地喘了口气。 至于我,我再次感到宽慰,然后还有一点明智的恐惧。 黎斯特对斯特林打个手势。 “还要我跟你说现在就出去,还有以后不要再非法侵入我的房屋吗?”他问道。 斯特林立刻站起来,而我也是。斯特林看着我,我再一次意识到我今晚几乎就结束了他的生命,我非常羞愧。 “再见,我的朋友。”我尽量鼓起勇气说。我笨拙地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他的。他看着我,然后他的神情柔和了。 “奎因,”他说,“我勇敢的奎因。” 他转过身去。 “再见,黎斯特·狄·赖柯特,”他说,“说我深受你的恩惠我想还不过是轻描淡写而已。” “你是,但我总能在身边发现忘恩负义的人,”黎斯特说,一边狡黠地笑着,“继续,奥利弗先生。那辆鬼鬼祟祟地徘徊的轿车就在前面几个路口等着你,这倒不错。我想你不打算走远路回去或者自己驾车。” “你说得对。”斯特林说,然后他匆匆忙忙地下楼梯,从后门出去了,我听到他那沉重的急速的脚步落在铁质阶梯上的声音。 黎斯特也站了起来,他走向我,示意我坐下来。他双手捧着我的头。没有可怕的压迫感;也没有疼痛。他的动作是温和的。 但我太过害怕了,以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我又看到了那细微的差别,一只眼睛不易察觉到地比较另一只大。我试着不去想这个。我试着只是想:我会做你要求的任何事,而后不知道为什么,我闭上了眼睛,仿佛有人要打我的脸。 “你认为我打算杀了你,是吧?”我听见他说。 “我希望不会。”我颤抖地说。 “来吧,小兄弟,”他说,“是时候离开了,把这个漂亮的小地方留给那么熟悉它的那群人吧。而你,我年轻的朋友,你得去猎食了。” 然后我感觉到他的手臂紧拥着我。气流急速地掠过。我紧抓着他,尽管我想我不必如此,而我们已经在夜空中,向云端逼近。 第四章 (拉莫德庄园) “他没必要把花弄倒,”我说,“我教过他不要伤害美的东西。我们很小的时候我就教过他。” “奎因,”黎斯特说,“回来我这里!我在跟你说话。奎因!” “你没有看到他。”我说。我全身都在颤抖。我盯着手上细微的伤口,但它们已经在痊愈了。我脸上的刺伤也是。我在脸上揩了一下,手指上只留下了模糊的血痕。 “我看见血。”黎斯特说。 “你看到那是怎么样的呢?”我问道。我渐渐恢复力量。我挣扎着让我的头脑清醒起来。 “那是一个人的形状,”黎斯特说,“模糊地由血勾勒出来的人形,凌空地,只有一瞬间,然后出现了微小血滴卷成的漩涡,我看见他穿过门离开了,快得像是被吸出去似的。”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寻找你了。”我说。可是我意识到他不能真正地看见哥布林。他看到血了,是的,因为血是可见的,可是我总是能看到的那个精灵对他来说是不可见的。 “它并不能真正地伤害你,”他说,他的声音温柔而亲切,“它不能夺得多少血液。它只是在你从那女人身上得到的血之中获取很小的部分而已。” “可是,不论何时,只要他想来的话他还会来的,而我不能抵挡他,而且每一次,我可以发誓,他会夺取多一点的血。” 我站稳了,他放开我,右手抚摸着我的头发。亲昵的动作再加上他的耀眼外表——充满活力的眼睛,优美平衡的容貌——尽管我渐渐从哥布林带来的恍惚中清醒过来,他又让我恍惚出神了。 “他在这里找到了我,”我说,“而我却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他找到了,不论我在哪里他都能找得到,而且每一次,就像我说过的,他获取更多一点血。” “你当然能对抗他的。”黎斯特鼓励地说。 他的表情关切而充满支持,我感到我是多么需要他、多么爱他,以致快要哭出来了。我控制住自己。 “也许我可以学着对抗他,”我说,“可是这足够吗?” “来吧,让我们离开这个坟墓,”他回答道,“你得告诉我有关他的事。你得告诉我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有许多我不了解的问题,”我说,“但我有一个故事要讲。” 我跟随他走出房间,回到露台的新鲜空气中。 “我们到布莱克庄园去吧,”我说,“我不知道还有别的地方可以让我们不受打扰地谈话。今天晚上只有我的阿姨和她那可爱的随从在,也许还有我的母亲,她们都不会打扰我们。她们对我的怪异已经习惯了。” “那哥布林,”他问道,“如果他再回来的话,他会变得更强吗?” “片刻之前他就如过去任何时候一样强大,”我回答道,“我想他会变得更强。” “那么到布莱克庄园吧。”他说。 然后他有力的手臂搂着我,我们上升起来。天空展开了,浮云遍布,我们穿了过去,飞向繁星。 芑岢鱿值奈薜椎木目招椤?没有什么能够满足你。没有什么能够消除这种可憎的饥渴。* “的确是‘猎物’没错,”黎斯特低声说,“但我们不会让她们感到痛苦,不管我们的行动将是何等粗暴。” “好的,先生,”我谦恭地答道,“我可以选择镜子前的那一个吗?” “为什么?”他问。 “因为我可以在镜子里看到她的脸,而她是如此残酷。” 他点点头。 他轻易地让门滑开了,我们走进室内凉爽的空气中。我的饥渴相比之下就太过炽热了。无望的饥渴。 她们马上不满地喊起来。我们是哪里来的?我们是谁?粗野下流的的语言,还有恐吓的词句。 凭着我仅存的理智,我看见手提箱里塞满了纸币,不过这又如何呢?远处窗边上鲜妍绽放的花束比这有趣得多。血液比这有趣得多。 黎斯特从我身边掠过,两手抓住向着右边跑去的女人。她那愤怒的咒骂被生硬地打断了。 另一个女人扑向沙发,我看见她拼命想要拿到的那把手枪。我在她够到之前拉住她,紧紧地抱着她,注视着她那黑色的眼睛。 她对我发出连串西班牙语的咒骂,我的渴念更猛烈的增长起来,仿佛是她的诅咒的结果。我拂开她厚厚的黑发,我的拇指抚上她颈上的动脉。她极其愤怒,满怀憎恨。 缓慢地,我的牙齿刺进鲜血的甘泉。 我重又想起了缔造者的教导。*爱她的罪,跟她一起走她的路,让她的邪恶成为你的,你就不会为恶了。*我试着去遵守,而她的心灵暴露无遗。我探查命案的存在,而我找到了,猖獗的、野蛮的谋杀,总是跟毒品有关;而金钱让她脱离了她出生的污秽的贫民窟,让她被包围在浮华的服饰、财富,还有奉承她的美貌和狡黠的人之中;像那样的谋杀接连不断,跟她一样染满血腥。是的,爱你,我低语道,爱你纯粹的意志和总在显现的怒气;是的,把它给我,那流淌在温暖血液里的愤怒,然后,突然地,我感觉到她对我无尽的爱意。 无言地,她说,*舍弃*。无言地,她说,*我看到了!*而那是她的一生,没有间断的,她的灵魂膨胀开来,然后我意识到不可避免的事情即将发生,她的罪随着 心脏的停止而看不见了,仿佛天堂之手把它停住了。 但是我的饥渴已经满足了,经由她。我退回来,吻着她那刺咬的伤口,舔着溅出来的血滴并且治好伤口,把证据掩埋起来。与此同时,睡意向我袭来,我轻柔地让她躺在一张椅子上。我亲吻她的嘴唇。 我在她前面跪下来,用舌头强行地把她的双唇分开,让她的嘴张开,吸吮着她的舌头,灵巧地把牙齿戳进去,然后又有少许血液涌了出来。 最后没有更多了。 左手合上了她空洞的大眼睛,透过她的眼睑我感觉到了下面的眼球。她的血流过我的身体。我俯下身来亲吻她的胸部。身体里的血液一次又一次地给我电击似的感受。我放开了她。 我像往常一样头昏目眩,转身就看见黎斯特优雅威严的身影,他在等待着,端详着我,像是在沉思,他那金黄的头发在灯光下看起来几乎是白色的,他睁大了紫罗兰色的双眼。 “你做得很正确,小兄弟,”他说,“没有浪费一滴血。” 我想说的有如此之多。我想谈她的一生,我深深品尝过的那越轨的追求,她拿赌在运气上的目标;还有我是多么努力地遵循我的缔造者的指导,不仅飨用鲜血,同时还飨用罪恶,把我的舌头也浸在罪恶里,但她的事不必再谈了。 她是牺牲者。她过去从未成为过犯罪的目标,但现在这已经是过去式了。 血征服了我。它的温暖征服了我。房间也成了幻觉。另一个女人躺在地上,已经死了。塞满了纸币的手提箱仍旧躺在那里,而这毫无意义,它什么也买不到,什么也不能改变,谁也救不了。花朵依旧灿烂,撒落花粉的粉红的百合,还有暗红的玫瑰。房间完整、完满而静止。 “没有人会哀悼她们的,”黎斯特轻轻地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好远,触碰不着。“不用仓促地埋葬她们。” 我想起了我的缔造者。我想起了糖魔沼泽黑色的死水,繁茂的浮萍,还有猫头鹰的叫声。 房间里有什么改变了,但黎斯特不知道。 “回来,”黎斯特说,“这很重要,小兄弟,不要让你自己被血液削弱了,不管它是多么甜美。” 我点点头。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着。除了我们还有别人在。 我可以看见黎斯特身后的那外貌与我无异的暗影。我可以看见哥布林,如我所料。我可以看见他脸上疯狂的笑容。 黎斯特转过去。“他在哪里?”他低声说。 “不,哥布林,我不允许。”我说。可是他没有停下来。暗影以极快的速度向我袭来,却仍保持着人类的形态。就在我的眼前,他看起来像是如我一般的实体;然后当他跟我融为一体时我全身都感到刺痛,还有我的手上、脖子上和脸上的刺伤。我挣扎着,仿佛被困在一个坚不可摧的网里。 从我的身体深处升起了让人颤抖的极度兴奋,还有跟他在一起、不可分离的激动心情,在那一瞬间我想,是的,我想要他跟我永远在一起,然而我说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 “离开我,哥布林。哥布林,你得听我说。若不是我,你就不会存在。听我说。” 但这没有用。如触电般的颤抖无法停止,我只能看见我俩在一起的影像,幼年、少年、青年时的,全都转瞬即逝,来不及让我细看,判断或是确认。阳光从一扇敞开的门里倾泻出来,我看见亚麻油毡的花饰图案。我听见蹒跚学步的小孩子的笑声,我尝到了牛奶的味道。 我知道我在倒下来,或者快要倒下了,黎斯特有力的双手扶着我,这是因为我并不是在有阳光的房间里,可是那是我所能看到的一切,哥布林在那里,小哥布林快乐地嬉戏着,而我也在笑。爱你,好的,需要你,当然,你的,我们在一起。我低头看见我的左手圆胖而稚嫩,拿着一根汤匙敲打着。哥布林的手握在我的手上。汤匙敲击木块的声音不断传来,而从门那边透过来的阳光是多么漂亮,但亚麻油毡上的花纹已经变得破旧了。 然后,就如他来时一般猛烈,哥布林离开了。我只看到他那仿如人类的形体一闪而过,双眼瞪大,嘴巴张开;然后他的形象膨胀了,变得失真,然后消失了。 房间里的窗帘摆动起来,花瓶突然翻倒,我听到水流下来的微弱声音,然后花瓶落到柔软的地毯上。 在烟雾里,我凝视着受伤的花束。粉红色的百合花。我想要把它们捡起来。遍布全身的细小伤口让我觉得疼痛。我恨他把花瓶打翻了,让百合花掉落到地上。 我看着那两个女人,先是其中一个,然后另一个。她们看起来像是在沉睡。那里没有死亡。 哥布林,我的哥布林。无言的想法盘踞在我心中。我的精灵,我一生的同伴;你属于我而我属于你。 黎斯 第五章 翻译:deva 不久我们就站在庄园的大宅前面了,看着它那两层巨大的柱廊,一瞬间我感到不好意思。 花园里的灯当然是亮着的,辉煌的灯光照亮了镂饰的高大的柱子,而那许多房间也都在发光。事实上,这是我小时候定下的规矩,到了四点钟主屋里的枝形吊灯就都得亮着,而尽管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会在黎明的昏暗中陷入忧郁的男孩了,吊灯依旧会在同样的时刻被点亮。 黎斯特吃吃地笑起来,让我措手不及。 “你为什么要感到不好意思呢?”他友善地问道,轻易地读出了我心中的想法,“美国总是在毁坏她的大宅子。有一些房屋甚至连一百年都维持不了。”他的口音变轻了。他显得更亲昵。“这是个很棒的地方,”他随意地说,“我喜欢它高大的柱子。还有柱廊和三角墙,这都相当漂亮。纯粹的希腊复兴风格。你怎么能够对这些感到惭愧呢?你是个奇特的孩子,很温顺——我想,而且在你的时代里是不常见的。” “喔,接受了暗黑的馈赠和它那不凡的特质,”我问道,“现在我又怎么能算是属于这个时代?你认为呢?” 我马上就后悔回答得如此直接了,但他并不在意。 “不,我的意思是,”他说,“在被给予与暗黑馈赠之前,你并不属于这个时代,对吧?你一生的线索,并没有被织进特定的纹理中。”他的语气直率而友好。 “我想你是对的,”我回答道,“事实上,你说的完全没错。” “你会把这一切告诉我,是吧?”他问道。他那金色的眉毛在褐色肌肤的衬托下突显出来,他轻皱着眉,同时却也在微笑着。这让他看起来机敏而可爱,尽管我不确定是为什么。 “你希望我这么做吗?”我问。 “当然了,”他回答,“而且这也是你想要做并且一定得做的。”他促狭地微笑着,眉间轻蹙。“现在,不如让我们进去吧?” “当然,是的。”我说,他友好的态度和他的话语都让我大大地松了口气。我还不很能掌握情况——他就跟我一起,我不仅找到了他,而且他希望倾听我的故事,他就在我身边。 我们登上大门前的六级阶梯,走道大理石门廊上,我打开门。因为这儿是乡村,门从来都不会锁。 宽阔的中央走廊在我们前面展开,黑白相间的菱形大理石砖一直向后门延伸,而那跟我们刚进来的门是一样的样式。 半遮挡着我们的视线的是布莱克伍德庄园最大的特色之一——螺旋阶梯,看到这,黎斯特显得很高兴。 凉快的空调感觉舒适。 “多美啊,”他说,一边凝视着那优雅的扶手和精致的栏杆。他站在螺旋中央。“噢,它直通到三楼去,漂亮地折叠回来。” “三楼是阁楼,”我说,“堆满乱七八糟的收藏和旧家具。它向我透露过它的一点秘密。” 他的视线转向走廊墙上连续的长幅壁画——画的是阳光下的意大利田园,而其上是湛蓝的天空,那明亮的颜色主宰了整个长廊和楼上大厅的空间。 “啊,有趣,”他说,抬头望着高高的天花板,“看看那石膏饰边。手工作的,不是吗?” 我点点头。“新奥尔良工匠的作品,”我说,“十九世纪的,我的曾曾曾祖父非常爱好浪漫,而且有那么点儿疯狂。” “还有这个画室,”他说道,目光穿过右边圆拱形的房门。“全是古老的家具,上等的家具。你们叫做什么呢,奎因?洛可可?这给我一种逝去时光的梦幻感觉。” 再一次的,我点头。我已经很快地从困窘转向让人不好意思的骄傲了。在我的生命里,人们总是为布莱克伍德庄园所折服。他们热情地赞颂它,而我也对我过去的安之若素感到惊讶。可是这个人,奇特地引人注目和英俊,我愿把生命交托于其手中的这个人,他是在城堡里长大的,我曾担心他会嘲笑眼前所见。 正相反,他似乎满怀激动地欣赏着金色的竖琴和古老的普莱尔钢琴(注:pleyelpiano,法国有名的钢琴品牌)。他的目光在曼弗雷德·布莱克阴郁的巨大画像上停留片刻,那是我最古老的先祖。然后他热衷地转向大厅另一边的餐厅。 我示意他可以进去。 古董水晶吊灯散发着灿烂的光华,其下是一张可以容纳三十个人的长桌,为这个房间订制的。镀金的椅子最近新盖上了一层绿色绸缎。金和绿的配色在地毯上再现,黄金漩涡覆于绿色毡子之上。镶嵌着绿孔雀石的镀金餐具柜摆放在长窗户之间。 道歉的想法在我的心中悄悄呈现,也许是因为黎斯特已经被这地方完全迷住了。 “布莱克伍德庄园的这些都很不必要,”我告诉他,“只有我跟奎因阿姨住在这里,我有种感觉——总有一天什么人会让我们把它用于更明智的方面。当然还有家族的其他成员——然后还有料理庄园的人,他们自己已经富得不用为任何人干活了。”我打住了,为长篇大论的闲扯而惭愧。 “还有什么更明智的用途呢?”他的语气依旧轻松自在,“为什么庄园就不能只是你们舒适雅致的家呢?” 他正看着奎因阿姨年轻时的画像——一个微笑的女孩,身上的白色起泡无袖晚礼服仿佛是昨天才作的,而不是七十年前;然后是另一幅画像——维吉尼亚·李·布莱克伍德,曼弗雷德的妻子,第一位住进布莱克伍德庄园的女士。 维吉尼亚·李的画像已经变暗了,然而画像依然充满活力和朦胧的情感,而画中金发碧眼的女人,看起来坦诚而谦逊,微笑着,有着无疑很漂亮的脸孔。她的衣服是十九世纪的华丽款式,天蓝色的高领长裙,长长的袖子在肩膀处折叠,她的头发梳了起来。她是奎因阿姨的祖母。我总是能在这些肖像里看出一些相同的特征,眼睛或是脸型,尽管其他人都说他们不能。不过…… 而它们对我而言不只是随意的回忆而已,这些肖像,尤其是维吉尼亚·李的。奎因阿姨仍旧跟我在一起。然而维吉尼亚·李……我颤抖一下,驱散那些关于鬼魂的怪异记忆。我的心正被太多的激动占据。 “是的,为什么它不能作你的家,作你们祖先的财富的储藏库?”黎斯特直率地评论道,“我不懂。” “喔,我还小的时候,”我回答道,“我的祖父母还在生,那时庄园算是作为旅馆的。他们把它叫做‘提供床铺和早餐的地方’。不过他们也在餐厅里提供晚餐。 过去有很多旅游者到这里来。我们现在还保留着每年的圣诞宴会,歌手会在楼梯顶上作最后的献唱,而客人就聚集在大厅这里。这都很方便,在这种时候。去年复活节我举行了一个午夜的宴会,好让我能去得成。” 往事的回忆让我感到震惊,我被它的生命力吓到了。我强迫自己,内疚地试图从早年的记忆里绞出点什么。现在我还有什么权利享有美好的时光,或是回忆呢? “我喜欢那些歌手们,”我说,“女高音们唱起‘oholynight’的时候我会跟着祖父母一起叫喊起来。布莱克伍德庄园在这种时刻很强大——改变人们的生活的一个地方。你可以看出来我依然为此着迷。” “它怎么改变人们的生活呢?”他很快地问,像是被吸引住。 “噢,那时有很多婚礼在这里举行。”我的声音梗住了。婚礼。可怕的记忆,新近的记忆压倒了一切,可耻的糟糕的一幕——血,她的长袍,那味道——可是我把它从心中驱走。我继续说: “我记得可爱的婚礼,还有周年纪念宴会。我记得那次为一位九十岁老人的生日举行的早地野餐。我还记得,不少人回来重游他们结婚的地方。”令人心痛的回忆再次浮现——新娘,全身染血的新娘。我一阵眩晕。 *你这个小傻子,你杀了她。你本没有打算杀死她,看看她那白色的裙子。* 我现在不要想它。我不能被它削弱了。我会向黎斯特坦白一切,但不是现在。 我得继续。我结结巴巴,终于说了下去。 “我们有一本来宾登记薄,配的是一支坏掉的羽毛笔,本里写满了来往人们的评语。他们仍旧不时到这里来。他们的热情从未减退。” 他点头微笑,像是这让他感到愉快。他注视着维吉尼亚·李的画像。 微弱的灵感穿过我的身体。画像改变了吗?我模糊地想象着她那可爱的蓝眼睛往下看着我。可她永远不会为我活过来了,不是吗?她当然不会。她的高尚德行是有名的。现在我跟她还有什么关系呢? “最近这些日子里,”我坚持叙述下去,“我发现自己拼命地爱着这里,也珍爱着我跟人间的一切联系。我的奎因阿姨是我最珍爱的。可是还有其他人,永远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的身份的其他人。” 他耐心地端详着我,仿佛在思考着我的话。 “你的良心的声音像是小提琴一般和谐悦耳。”他沉思着说,“你真的喜欢这些陌生人,这些圣诞节和复活节的客人们到你的屋檐下来么?” “那让我感到高兴,”我承认,“屋子里总是充满着光亮和运动,还有人们说话的声音、繁忙的阶梯暗哑的颤音。有时候客人会抱怨——燕麦粥太稀了或是肉汤太糊了——在过去,我的祖母斯薇特哈德(注:sweetheart,总不能译“甜心”吧)会因此而哭泣,而我的祖父——我们都叫他鲍勃斯(pops)——会私下地在厨房里生气地猛击桌子;不过总的来说,客人们都喜欢这里…… “……偶尔这里会显得寂寞,忧郁消沉,不管灯光是如何灿烂。我想当我的祖父母去世的时候它美好的一面就已经完了。我感到一种……一种像是跟布莱克伍德庄园有关的很深的抑郁,可是我不能离开,也不会自愿地离开。” 他点点头,像是懂得了我的意思。他看着我,正如我看着他。他在对我做出评价我,正如我评价他。 我在想着他是多么迷人,我不能自已,他金黄的头发又厚又长,在领口的地方优雅地弯曲,而他紫罗兰色的眼睛能够洞察人心。世上真正有着紫罗兰色眼睛的生物是很少的。他的双眼间的细微差异不代表什么。他晒黑的皮肤光滑无暇。他疑问般地凝视着我,我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你知道,你可以到处逛逛,”我说,仍然为他对我感兴趣而震惊,话语再次紧张地溢出,“你可以到各个房间里,一些房间里还有幽灵。有时甚至连游客也看到了幽灵。” “他们害怕吗?”他好奇地问。 “噢,不,他们太高兴能够呆在闹鬼的房子里了。他们很喜欢这个。他们看见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他们要求单独留在闹鬼的房间里。” 他笑起来。 “他们声称听到没有摇动的钟发出响声,”我继续道,对他报以微笑,“然后他们闻到咖啡的味道——尽管并没有咖啡,他们捕捉到异国香水的气息。偶尔会有一两个游客真的被吓着了,实际上过去曾有几个马上收拾行李离开的,不过总的来说,闹鬼的名声让这里很受欢迎。然后,当然,还有真的能看见鬼魂的人。” “而你,你能看见鬼魂。”他说。 “是的,”我回答道,“大部分鬼魂都是很弱的,不过是像水气一般,可是还有例外的……”我犹豫了。片刻之间我失神了。我感到我的话也许会引来某些更可怕的魂灵,可是我是如此希望向他倾诉。踌躇着,我继续道: “是的,异常的例外……”我停下来。 “我希望你告诉我,”他说,“你在楼上有个房间,不是吗?在那里我们能安静地谈话。但是我感觉到屋子里还有别人。” 他往走廊的方向一瞥。 “对,奎因阿姨在后面的卧室里,”我说,“我要看看她,一会儿就行了。” “这是个奇特的名字,奎因阿姨(auntqueen),”他评论道,展现出明亮的笑容,“很有南方特色。你会带我去见她吗?” “毫无疑问。”我答道,完全没有常识上的犹豫,“她的名字是洛林·麦克奎因,附近的人都喊她奎因小姐或者奎因阿姨。” 我们一起走进过道,他不忘抬头看一眼上方的螺旋阶梯。 他的靴子敲在大理石上发出尖锐的声响。我带他走过去,来到奎因阿姨敞开的房门前。 她就在那里,我亲爱的,华丽耀眼,而且非常忙碌,一点也没有被我们的接近打扰。 她坐在她的大理石桌子旁,就在梳妆台右边,这样就摆成了她最喜欢的l字形。一旁的落地灯和梳妆台上的罩灯很好地照亮了她,而她那许多浮雕宝石都摆在桌子上,她右手里握着骨柄的放大镜。 她身穿白色的填絮绸缎长袍,看起来脆弱得骇人。皮带扣在她纤细的腰上,而叠进翻领里的白丝巾把她的脖子裹得很好。她戴着她最喜爱的镶嵌着钻石和珍珠的项链。柔软的灰发在她的脸旁自然地弯曲,而当她端详着手上的石雕的时候,她的眼里充满了生动的神采。在桌子下,在她的袍子分叉的地方,我看见她穿着危险的粉红珠片高跟鞋。我想要说教。这种尖鞋跟的鞋子永远是个危险。 奎因阿姨这个名字听起来很适合她,我本能地为她感到骄傲,在我的生命里,她是我的守护天使。我不担心她会察觉到黎斯特的异常,他那晒黑的皮肤是很好的掩饰,要说特殊的话也许就是他罕见的美貌吧。而我在这一刻是难以言喻地高兴。 在黎斯特眼里,整个房间看起来定是一幅美好的图画。左边的角落里是一张有罩盖的床,最近才新铺上玫瑰红的绸缎,用颜色更暗的织物来装饰。床已经铺好了,厚重的绸缎床罩、绣花枕头和其他装饰性的枕垫堆在一起。缎子沙发和四周的椅子都是跟床的幔帐相配的颜色。 珍斯曼站在阴影里,我们常年的女管家,她那如丝的黑皮肤和姣好的容貌给予她一种特殊的美,就像奎因阿姨一般。她身穿红色的紧身衣,穿着高跟鞋,颈上戴着珍珠项链,看起来不寻常地锐利。那一串珠链是我送给她的,不是吗? 珍斯曼对我轻轻地摆一下手,然后转身整理起床边桌子上的小物品,而当奎因阿姨抬起头来招呼我,兴奋地喊着“奎因!”的时候,珍斯曼停下手里的活,走了出去,就在我们身边擦过。 我想要拥抱珍斯曼。我已经好几个夜晚没有看见她了。可是我害怕。然后我想,不,我已经猎食过,身上是暖和的,所以没关系。我的心中充满贪婪的美好的感觉,我感到我并不是被诅咒的。我感到了太多的爱。我往后退一步,把珍斯曼拉进怀里。 她的身段很匀称,她的皮肤是可爱的牛奶巧克力的颜色,她有着淡褐色的眼睛,而她卷曲的短发总是漂亮的漂成黄色,包围着她圆圆的脑袋。 “啊,我的小老板,”她一边说一边给我一个拥抱。我们站在走廊的暗影里。“我神秘的小老板,”她继续说道,“我好难得见你一面呢。” “你永远是我的女朋友,”我低声说,吻着她的额头。在这种亲密的接触里,死者的血液帮了我不少忙。而且,我满怀希望,也有那么一点儿狂热。 “你进来,奎因,”奎因阿姨喊道,珍斯曼轻轻地放开我,向后门走去。 “啊,你有朋友在一起,”奎因阿姨说,而我听她的话进去了,黎斯特在我身边。这个房间比屋子里的其他地方要暖和。 奎因阿姨的声音是超越年龄的,即使不算是年轻的,而她说话的时候用的是清晰的命令般的措辞。 “我很高兴你有个同伴。”她说,“而你是一个多么好的高大的年轻人啊,”她非常高兴地对黎斯特说,对她自己很是讽刺,“到这里来让我好好看你。啊,你真的长得很英俊。到灯光里来。” “而你,我亲爱的女士,你是一个美丽的幻影。”黎斯特说,他的法国腔略微加重,像是为了强调他的话。他越过摆满浮雕宝石的大理石桌子,弯腰亲吻她的手。 她的确是个美丽的幻影,毫无疑问,依旧有着和蔼而漂亮的脸容,尽管她已经历了长久的岁月。她的脸有着自然的棱角而不显得憔悴,她那薄薄的嘴唇上均匀地涂上了蔷薇色的口红,而她的眼睛,尽管周围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依然闪烁着蓝色的光芒。她胸前的钻石和珍珠很耀眼,她的纤长的手指上还戴着几个华丽的钻石指环。 珠宝似乎总是她的权力和高贵的一部分,仿佛年龄给予了她强大的优势,而一分可爱的柔弱让她的个性更为突出了。 “这边,小男孩。”她对我说。 我走到她身旁,俯身好让她亲吻我的脸颊。那是我的习惯——自从我长到六尺四这样令人惊讶的高度以后,而她常常逗弄我,拉着我的头不让我走。这一次她并没有那样做。她被站在她的桌子旁,带着热诚微笑的迷人的人物转移了太多的注意力。 “——你的外套,”她对黎斯特说,“多么不可思议啊。哎呀,一件阔边的双排扣常礼服。到底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还有它的浮雕纽扣,多么完美啊。你能现在就过来让我看看吗?你知道,我对浮雕石有一种狂热的喜好。这几年来,我除了这个以外几乎什么都不想呢。” 黎斯特走近她,我挪开一步,让出位置来。我突然感到害怕,非常害怕,怕她会觉察到什么,然而我马上意识到情况完全处在黎斯特的掌握之中。 另一位饮血者,我的缔造者,不也像这样把奎因阿姨迷住了吗?我该死的有什么好慌乱呢? 当她仔细地察看着钮扣,评论说道每一个扣子上都有着不同的缪斯女神的时候,黎斯特微笑地低头看着她,仿佛被她的魅力完全俘虏了,而我爱他如此。因为奎因阿姨是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他们两人都在这里,带给我的喜悦几乎是难以忍受的。 “对,一件真正的双排扣常礼服。”她说。 “喔,我是个音乐家,女士,”黎斯特对她说,“你知道在这个年头一个摇滚乐手可以穿上双排扣常礼服,只要他喜欢的话,所以我就纵容自己啦。我是个不可救药的戏剧性的家伙。顽固地坚持着我的自高自大和偏执古怪。我走进一个房间的时候总喜欢除掉所有的障碍物,而且我对古老的东西有种狂热的爱好。” “是啊,这种狂热是多么正确。”她说,显然对此感到很高兴。黎斯特退开一步,站到我身旁。“我的两个帅气的男孩。”她评论道。“你知道奎因的母亲是歌手吧,虽然我不很愿意说她是怎么一个歌手。” 黎斯特并不知道,他给我一个好奇的眼神,还有一丝揶揄的微笑。 “她唱的是乡村音乐,”我很快地说,“她的名字是帕西·布莱克伍德(patsyckwood)。她的声音很有感染力。” “非常无力的乡村音乐,”奎因阿姨略微不赞成地说,“我想她把它叫做乡村流行曲,这说明了不少问题。尽管如此,她的声音很好,而且她偶尔也能写一些不那么坏的歌词。她擅长的是一种哀伤的民谣,近乎凯尔特式的,尽管她没有意识到——可是你知道,她真正想唱的是小调的蓝草音乐,假若她唱的是她喜欢的,而不是她认为应该唱的曲子的话,她也许能够得到她想要的名声。”奎因阿姨叹气说。 我大为惊讶,不仅因为她的话是如此明智,而且还因为这种奇怪的不忠实——奎因阿姨从不是一个会对她的血亲加以批评的人。可是她内心某处似乎被黎斯特的凝视扰乱了。也许他略微施展了一点魅惑术,而她讲述的都是内心深处的想法。 “可是你,年轻人,”她说,“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奎因阿姨了,当然,永远都是;但是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黎斯特,女士,”他回答道,发“les-dot”的音,重音落在第二个音节上,“我也不是真的很有名。而且我现在也根本不再唱歌了,除了开着保时捷飞飙或者驾着摩托车在路上奔驰的时候哼给自己听。在这种时候我是一个帕瓦罗蒂(pavarotti,就是“那个”帕瓦罗蒂了)——” “噢,但是你不可以超速驾驶!”奎因阿姨突然很严肃地说,“我就是这样失去我的丈夫约翰·麦克奎因的。那时他驾的是一辆布加蒂(bugatti,意大利名车),你知道布加蒂是怎么样的,”——黎斯特点点头,“而他是那么为它自豪,他性能良好的欧洲跑车。那是一个晴朗的夏日,我们在太平洋一号公路上飞驰,每到拐弯的地方都要急刹车,一直往大苏尔(bigsur,加州的旅游胜地)驶去,然后他对车子失去了控制,一头撞到挡风玻璃上。他就那样死了。我恢复意识的时候看见人们围着我,而我离海边的悬崖只有几英寸的距离。” “太可怕了,”黎斯特恳切地说,“这是很久以前的事吗?” “当然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那时候够傻的,”奎因阿姨说,“而我没有再婚;我们布莱克伍德家的人都不会再婚。而约翰·麦克奎因给我留下了一笔遗产,算是一点安慰,而我找不到另一个像他那样的人,有着那么多热情和快乐的错觉,不过其实我也没怎么去找。”她遗憾地摇摇头,“那是一件沉闷的事情,所有的那一些,他被埋葬在梅泰里公墓的坟地里,我们家在那里有一块很大的坟地,还有壮观的小神龛,而我不久以后也会沉睡其中。” “噢,我的上帝,不,”我低声说,略微担心过头了。 “你给我安静,”她说,抬头看着我,“而黎斯特,我亲爱的黎斯特,跟我谈谈你的衣服,你的奇特而大胆的喜好。我很喜欢。我得承认,想象你穿着那件双排扣常礼服,架着摩托车飞驰的情景真的很有趣。” “喔,女士,”他说,一边温和地笑着,“我对舞台和麦克风的渴望已经完结了,可是我不会放弃我的奇装异服。我无法放弃它们。我是反复无常的潮流的俘虏,今晚你已经看到了。在衣服上覆盖上层层蕾丝和钻石链子,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嫉妒奎因身上那件时髦的皮外套。你可以把我称作goth吧,我想,”他很自然地看我一眼,仿佛我们都是普通的人类,“人们不都把我们这些喜欢复古的衣着讲究的一群称作goth吗,奎因?” “我想是的。”我说,试着跟上。 这小小的演说让奎因阿姨大笑不止。她忘记了约翰·麦克奎因,那个事实上早已逝去,只剩下故事的人。“黎斯特,这是一个多么不常见的名字啊,”她反问道,“它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算不上有,女士,”黎斯特回答说,“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我的记忆越来越差了——这个名字混合了我六个哥哥的名字里的第一个字母。而他们,我的兄弟们和他们的名字,我兴高采烈而精神饱满地鄙视他们。” 再次的,奎因阿姨笑了,显然很惊讶而且完全被迷住了。“第七个儿子,”她说,“这给予了你某种力量,而我对此满怀敬意。你说话有着即兴的雄辩。看起来对奎因来说你是一个出色的让人高兴的朋友。” “成为他的出色的朋友,那是我的野心,”黎斯特马上真诚地说,“不过还是不要让我把这强加于人吧。” “不要那么想,”奎因阿姨说,“你在我家里是受欢迎的。我喜欢你,我很清楚。而你,奎因,你最近到哪去了?” “到处转转而已,奎因阿姨,”我答道,“像帕西那样游游荡荡,不怎么好——我不知道。” “那你给我带来浮雕石了吗?”她问。“这是我们的习惯,黎斯特。”她解释道,然后对我说:“你几星期没回来了,塔昆·布莱克伍德。我要我的浮雕石。你一定得给我一个。我不会放过你的。” “噢,是的,你知道我几乎就忘记了。”我说。很有理由会忘记吧。我伸手从右边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用棉纸裹住的小包,那时我几个晚上以前放进去的。“这个是从纽约来的,一个可爱的贝雕。” 我把纸包展开,把美丽的贝壳摆在她面前,这将成为她拥有的最大的浮雕石里的其中一个。这是一个暗粉红色的贝壳,白色的褶皱上有着天然的花纹。贝壳是椭圆形的,镶着精致的圆齿的24k金质边框。 “美杜莎,”她显然很满意地说,马上从女人长翅膀的头和舞动的蛇发上认出了她的身份,“而且这么大,雕刻得如此清晰。” “很吓人,”我说,“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美杜莎。注意看看那翅膀的高度,还有翼尖的一点橘色的褶皱。我本想快一点拿过来的。” “噢,没关系的,我亲爱的,”她说,“不必后悔没有来探望我。我想时间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你现在就在这里,你记得我。重要的是这个。”她抬头热切地注视着黎斯特。“你知道美杜莎的故事,不是吗?”她问道。 黎斯特踌躇了一下,只是微笑,显然比起自己来说,比较愿意听她讲。他一心一意地看着她,显得那么耀眼,而她抱以微笑。 “她曾是美丽的,然后成为了怪物,”奎因阿姨说,无疑正极大地享受着这个时刻,“她的脸可以把人变成石头。柏修斯(perseus)从光滑的盾牌上找到了她的影像,而当他杀死她的时候,飞马佩加索斯(pegasus)从她落地的头颅溅出的血里出生了。” “就是那个头颅,”黎斯特说,“雅典娜用它来装饰她的盾牌。” “你说得很对。”奎因阿姨说。 “对抗伤害的魅惑,”黎斯特轻柔地说,“那是她被砍下头颅以后所成为的东西。另一次惊人的转化,我想——从美人到怪物,从怪物到诱惑。” “是的,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对的,”奎因阿姨说,“对抗伤害的魅惑。”她重复道。“到这里来,奎因,帮我拿掉这些累赘的钻石,”她说,“给我一条金链子。我要把美杜莎戴上。” 那很容易。我直接走道梳妆台旁,为她拿掉了钻石项链,狡猾地在她的脸颊上印下一吻,然后把项链摆进皮革盒子里。这个盒子总是放在梳妆台的右手边上。金链子在顶层的抽屉里,用一个个塑胶袋子装着。 我从中选了一条结实的24k纯金质的,好让她戴得舒服而且合适。我把它穿上镶在贝壳上的扣子,然后为她戴到脖子上,扣好。 我再度给她几个迅速的亲吻,非常轻柔地,仿佛亲吻着一个用白色糖果做的人,然后来到她面前。浮雕贝壳嵌在褶皱的丝巾里,看起来华丽而高贵。 “我得承认,”我评论着新买的贝壳,“这算是个战利品。邪恶的美杜莎就在其中,而不仅仅是一个漂亮的长翅膀的蛇发女孩,这是很罕见的。” “对,”黎斯特同意地说,“而且更难得是她的迷人魔力。” “你这样想吗?”奎因阿姨问他。浮雕贝壳比绚丽的钻石更适合她的高贵。“你是个奇特的年轻人,”她继续对黎斯特说,“你说话缓慢而深思熟虑,而且你的声音很低沉。我喜欢它。奎因过去是个书呆子,一口一口地啃着神话故事——要他能读到书的话,而且,注意了,不久以前还是这样子。可是你,你很显然是了解神话的,你是怎么知道的呢?而且还对浮雕石有所了解,我从你的衣服上大约看得出来。” “知识在我的脑中来了又去,”黎斯特略显悲伤地摇头说,“我急切而贪婪地了解它,而后又失去了它,有时候我一点也想不起来我应该知道的事情。我感到被遗弃了,然而知识又回来了,或者我从别的地方找到了它。” 他们相处得多好啊,他们二人,这让我很惊讶。然后苦涩的记忆让我心中感到刺痛,那关于我的缔造者的记忆,那可怕的、被诅咒的存在,就在这个房间里,以同样的方式跟奎因阿姨交谈过。那一次的话题也是有关浮雕石的。浮雕石。可这是黎斯特,不是我的缔造者,不是那讨厌的人。这是我的英雄,在我的屋檐下。 “那么你是喜欢读书的。”奎因阿姨在说。我回过神来。 “哦,是的,”黎斯特说,“有时候它们是我生存的唯一支柱。” “你这种年纪的人怎么说这种话呢。”她笑了。 “不,一个人可以在任何年纪的时候感到绝望,你不这样认为吗?年轻人总是绝望的,”他坦白地说,“而书籍,它们提供了一个希望——那就是,整整一个宇宙也许会在书页之间展开,而坠落到那个新的宇宙之中,一个人就得救了。” “噢,是的,我同意,我真的同意,”奎因阿姨答道,几乎是兴高采烈地,“应该是那样子的。想象一下——每一个新的人都有整整一个宇宙。你认为我们可以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你很聪明,而且很敏锐。” “我想我们都不愿意允许,”黎斯特回答说,“我们的妒忌心太重,而且胆小。可是我们是应该允许它的,那么我们将体验到一个又一个灵魂的经历,我们的生命将是奇妙的。” 奎因阿姨快乐地笑了。 “噢,你真是个怪人,”她说,“你到底从哪里来的?哦,我真希望奎因的老师纳什(nash)在这里。他一定会欣赏你的。还有小汤米,要是他没有去上学就好了。汤米是奎因的叔叔,这有点容易让人误解,因为他只有十五岁。然后还有杰罗姆(jerome)。小杰罗姆到哪里去了呢?也许睡得正酣。啊,只有我能在这里凑合凑合——” “要是你愿意的话请告诉我,奎因女士,”黎斯特问道,“为什么你这么喜欢浮雕石呢?这些纽扣,我得说我并不是特意去挑选的,或是对它们很着迷。但是你是非常喜欢它的。这是怎么开始的呢?” “你看不到吗?”她问道。她递给他一个美惠三女神的贝雕,他拿起来,仔细地审视它,然后恭敬的放回她的面前。 “它们都是艺术品,”奎因阿姨说,“特殊的一种。它们是一幅幅的画,完整的小画,而这是最重要的。小巧,复杂而强烈。让我们再次引用你的宇宙的比喻吧;那就是你可以从这些雕刻里发现的东西。” 她欣喜若狂。 “你可以把它们当饰物戴起来,”她说,“但这并不使它们贬值。你自己刚才就谈到过魔力。”她触摸着胸前的美杜莎。“而且,当然了,我在我得到的每一个石头里都找到了它们各自的独特之处。事实上,浮雕石是多种多样的。这边,看,”她说,递给黎斯特另一个样品,“你看,这是力士赫尔克里斯(hercules)跟公牛搏斗的神话场面,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女神,前面是一个优雅的女子。我从没有见过跟这个一样的,尽管我有好几百个神话题材的浮雕石。” “很热烈,对,”黎斯特说,“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绝对非凡,是的。” 她环顾四周,然后拿起另一个巨大的贝雕递给他。 “现在这个是‘井旁的利百加’(rebaatthewell),”她说,“浮雕石上常有的场景,出自圣经,你知道吧,是在创世纪里——亚伯拉罕派出使者为他的儿子以撒寻找一个妻子,而利百加就在村庄的井前迎接使者。” “是的,我知道这个故事。”黎斯特从容地说,“这个浮雕石也非常漂亮。” 她热切的注视着他,看着他的眼睛,也看着他那有着光亮指甲的双手。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的浮雕石之一,”她说,一边从他手中接过贝雕,“而我的收藏就是从‘井旁的利百加’开始的。我被赠与了总共十个同样场景的石雕,这‘井旁的利百加’,虽然它们各自的雕刻是不同的。它们全在这儿。这里面有个故事,当然。” 他显然很好奇,看起来仿佛拥有世上所有的时间。 “告诉我吧。”他简洁地说。 “哦,我太失礼了!”她突然评论道,“让你们一直站着,就像是校长批评捣蛋的男孩子。请原谅我,你们一定得坐下来。噢,可是我是多么糊涂啊,竟在自己的会客室里如此懈怠!太丢脸了!” 我正想表示反对,声明那是不必要的,可是我看到黎斯特想要了解她,而她正享受着如此愉快的时光。 “奎因,”她宣告,“你去把那两张椅子搬过来。我们要舒服地围成一圈,黎斯特,如果我要讲故事的话。” 我知道我没有争论的余地。而且,这两个人彼此欣赏,让我激动不已。我再次陷入狂热。 我照她的话做了,到房间的另一边,从后窗之间的圆写字台旁搬了两张直背椅子,把它们摆在我们刚才站的地方,好让我们能够面对着她。 她开始说: “那是在这里发生的,就在这个房间里,我首次认识了浮雕石。”她说着,目光在我俩之间飘移,然后凝视着黎斯特。“我那时候九岁,而我的祖父正处于垂死边缘——一个可怕的老头,曼弗雷德·布莱克伍德,我们家族历史里的怪物,建了这间屋子的男人,每个人都畏惧的男人。我的父亲威廉,他唯一的儿子,试图让我远离他。可是有一天,老家伙独自一人在房间里的时候,他发现我正往他的门里窥探。 “他命令我进去而我太害怕了,不能不服从,而且我也很好奇。他就坐在我现在坐的地方,只是梳妆台是那时候没有的。房间里只有他的安乐椅,而他坐在椅子上,膝盖上铺着一条毛毯,两手都搁在他的银头手杖上。他的脸显得粗犷,胡子零乱粗糙,而他还戴着某种口水兜,口角流涎。 “噢,那是怎么一个诅咒啊,像他那样活到那种年纪,淌着口水,像一只牛头犬。我每次想起他的时候就想到牛头犬。而且注意了,那个年代的病房,不管料理得多好,跟今天的病房是完全两回事!它会发臭,我告诉你。要是我有一天活到那么老而且开始淌口水,奎因可以用我的珍珠手枪打穿我的脑袋——他已经得到我的准许了,或者给我打吗啡!记住,小男孩。” “当然了。”我回答,朝她眨着眼。 “噢,你这个小魔鬼,我是认真的——你无法想象那是多么讨厌的,而我唯一的要求只有让我在你行刑前先念完我的玫瑰经(rosary),然后我就会离去。”她看着她的浮雕石,接着是她自己,然后再次看着黎斯特。 “老家伙,是的,那老家伙,”她说,“在看到我之前他一直空洞地看着前方,喃喃自语,然后开始对我咕哝。他身旁有一个小型五斗柜,传闻他把钱藏在那里面,可是我想不起来我是怎么知道的。” “正如我所说的,老恶棍告诉我进去,然后他打开柜子上的第一个抽屉,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任由手杖倒在地上,把盒子放到我的手上。‘打开它,快点,’他说,‘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孙女,我希望你拥有它,而你的母亲太愚蠢了,她不会要的。我说快。’ “喔,我照做了,里面全是浮雕石,我对它们感到着迷——因为石头上雕刻的小人,也因为它们的金质镶边。 “‘井旁的利百加,’他说,‘它们讲的全是同一个故事,井旁的利百加。’然后他说,‘要是他们告诉你我谋杀了她,他们说的是真的。浮雕石、钻石和珍珠都不能让她满足,对那个人来说这些都不够。我杀了她,或者更确切地说,我把她领向死亡。’(注:曼弗雷德指的是丽贝卡reba,在英文里利百加和丽贝卡是同一个词。) “我当然感到震惊,”奎因阿姨说,“可是我没有怀疑或者恐惧,反而因为他在跟我说这些话而被打动。然后他继续说着,口水淌到了下巴上。我本应该帮他擦脸的,可是我那时候还小,不会做那样富于同情心的事情。” “‘那是很久以前,’他对我说,‘她穿着那些高领蕾丝衬衫,戴在她的脖子上的浮雕石显得那么可爱。我刚把她带到这里来的时候她是多么可爱。开始的时候他们都那么可爱,然后他们开始堕落变质。只有我可怜的维吉尼亚·李例外。我可爱的,令人难忘的维吉尼亚·李。要是她能永远活着的话,我的维吉尼亚·李。可是其他人,我告诉你,他们每次都是贪婪、堕落的。 “‘可是她最令我失望,’他告诉我,用他那卑鄙的眼睛盯着我,‘丽贝卡。而‘井旁的利百加’,’他说,‘那是他给我的第一个浮雕石,作为给她的礼物——当他听到她的名字的时候。他告诉我关于它的故事,然后给了我几个浮雕石,全是利百加,都是给她的礼物,他说,他这个邪恶的间谍,总是监视着我们;这些浮雕是全是他那里来的,实际上,都是他那里得来的,但是它们没有被玷污,而你只是一个孩子。” 奎因阿姨停顿一下,以引起黎斯特的兴趣,确认她有一位听众,然后她看到我们都全神贯注,她继续说道: “我记得那些话,”她说,“而在小女孩的心中,我当然想要那些迷人的浮雕石。我全部都想要,整个盒子!于是我紧紧抱着它,他继续说话,咆哮着,也许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把话挤出来,很难说。‘她逐渐爱上了浮雕石,’那老恶棍说,‘要是她仍然能够梦想同时感到满足的话。可是女人都不懂得满足。是他为我杀了她,血的祭品,那就是她,献给他的祭品,你也许会说——而我是那样认为的,可是,我是那个让她死的人。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把那些倒霉的畸形的灵魂领到那血腥的束缚里,真的。’” 我颤抖了。这些话在我心中引起了那深处的黑暗共鸣。一堆秘密像石头一样压在我身上。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听着她继续说,仿佛中了咒语。 “我记得那句话‘血腥的束缚’,”奎因阿姨说,“还有他的其它抱怨:‘她让我没有别的选择,事实上。’他几乎是怒吼着说,‘现在你把那些浮雕石拿去,戴上它们,不管你是怎么想我的。我有美好的珍贵的东西给你,而你只是一个小女孩,我的孙女,而那是我的愿望。’ “当然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奎因阿姨继续道,“我想我一刻都没有相信过他是一个真正的杀人犯,而且我当然也不知道他说的这个奇怪的帮凶是谁,这个他,他说得那么神秘,而我也从来没能发现这个人是谁,即使到今天。但是他知道。然后他继续说着,仿佛被我切开了某道伤口。‘你知道,我承认它了,一次又一次,’他说,‘我对牧师说过,也对治安官说过,但是他们都不相信我,而治安官只是说她已经离开三十五年了,说我只是在幻想,至于他,是他的金子建成了这栋房屋,可是那又如何;他是个骗子,一个说谎的家伙,他留给我这栋像是监狱又像陵墓的房子,让我不能再去找他,尽管我知道他就在那里,就在糖魔岛上,我感觉得到,在夜里,当他靠近的时候我感觉得到他在看着我。我抓不住他。我从来没能做到过。而我再也不能到那里去当面诅咒他,我现在太老了,也太虚弱了。 “哦,这多神秘啊,”奎因阿姨说,“‘他的金子建成了这栋房屋又如何?’他说的话我没有告诉别人。我不想母亲拿走浮雕石。她不是一个莱克伍德,当然,而他们那时候总是那么说她的,‘她不是一个布莱克伍德,’仿佛那解释了她的智慧和常识。可是我要说的是,我在楼上的房间是乱七八糟的。我很容易就把浮雕石藏起来了。我夜里把它们取出来,看着它们,它们让我着魔。我对它们的狂热就由此开始了。 “后来,过了几个月,我的祖父真的从这个房间里走了出去,步履蹒跚地到了码头上,跳进独木舟里,用一根长杆把船划到糖魔岛去了。雇农们当然有喊他停下来,可是他没有回头,然后就消失了。那以后没有人再见到过他,再也没有。他永远地消失了。” 秘密的战栗抓住了我,说是身体的战栗,还不如说是心灵的。我看着她,她的话语流淌而出,仿佛是写在从我心中抽出来的缎带上的。 她摇摇头。她左手拿起浮雕石‘井旁的利百加’。我不敢读她的心,正如我不敢袭击她,不敢对她说一个冒犯的词语。我在敬爱中等待着她,心中充满过去的恐怖。 黎斯特看起来似乎听得出神了,等待着她继续下去,而她说: “当然他们最终宣告他在法律上死亡了,而在那以前,他们不断地寻找他——尽管没有人知道怎么到糖魔岛去,从来没有人找到过那个岛——而我把他说的话告诉了母亲。她又告诉了我的父亲。可是他们对老人的谋杀告解或是那奇怪的帮凶——那神秘的他——都一无所知,只知道祖父给他们留下了放在数不清的保险箱和不同的银行里的大笔财富。 “假如我的父亲不是一个那么平凡而实际的人,他就会调查这件事,然而他没有,我的阿姨,曼弗雷德唯一的另一个孩子,她也没有。他们看不见鬼魂,这两个人。”她补充道,仿佛黎斯特会对此感到奇怪,“他们都强烈地感觉到,布莱克伍德庄园应该用于营利。他们把这种观念传给了我的兄弟、奎因的曾祖父格瑞威尔(gravier),而他又把它传给了奎因的祖父托马斯,而那就是那三个人所做的事情,经营,经营,总是在经营着布莱克伍德庄园,他们的妻子们也一样,总是呆在厨房里,总是用食物来表示她们对你的爱,他们就是那样子的。我父亲、我的兄弟和我的侄子都是真正的乡下人。 “不过我们总是有钱花,那是老人留下来的钱,每个人都知道他留下了大笔财富。不是奶牛也不是桐油树让这个庄园如此辉煌,是祖父留下的财富。那个年代人们完全不会过问你的钱是哪里来的。政府也不关心,跟现在不一样。当这栋房子最终归我所有以后,我翻查了所有的纪录,却找不到提及到那神秘的*他*的只言片语,而在祖父的所有事务里,也没有合伙人之类的存在。” 她叹了口气,然后瞥见了黎斯特急切的表情,于是她继续说,过去被逐渐展开,她的话语也因而显得更轻快流畅。 “现在,关于那位美丽的丽贝卡,我父亲的确有一段关于她的可怕回忆,我阿姨也是。丽贝卡是一个名声糟糕的祖父的伴侣,她在祖父高尚的妻子——维吉尼亚·李去世以后,被带到庄园里来。一个邪恶的继母,假若她算得上是继母的话,这个丽贝卡,对于作母亲来说太年轻了,她极端恶劣地对待那时候还是小孩子的我的父亲和阿姨,而她对待其他任何人也是同等恶劣。 “他们说,在晚餐桌上——她被允许跟大家一同进餐,尽管她显然不合适——她曾把我可怜的卡米尔阿姨私下写的诗歌大声唱了出来,仅仅为了表明她闯进了她的房间里读了它们,而有一晚,尽管她性情温和,卡米尔·布莱克伍德阿姨站起来把整碗热汤泼到了丽贝卡脸上。” 奎因阿姨顿了一下,慨叹这昔日的暴力,然后继续到: “他们都恨丽贝卡,差不多都是那样的故事。我可怜的卡米尔阿姨。她说不定会成为另一位埃米莉·迪金森或者埃米莉·勃朗特,要是那可恶的丽贝卡没有把她的诗当众读出来的话。我可怜的卡米尔阿姨,她把它们全撕掉了,在那双眼睛看到过它们、那嘴唇读过它们以后,而她再也没有写过另一首诗。她在盛怒之中割下自己的长发,扔进壁炉里烧掉。” “可是有一天,在数不清的令人苦恼的晚餐桌上的争斗以后,这邪恶的丽贝卡倒是消失了。而既然没有人爱她,没有人想要知道她为什么消失、她是如何消失的。她的衣服在阁楼里被发现了,珍斯曼说,而奎因也是这样说的。想象一下。丽贝卡的衣服装满了一两个箱子。奎因检查过它们了。他从那里给我拿来了更多的浮雕石。奎因坚持我们应该留着那些衣服。我从来没有让人把它们搬下来。我是很迷信的。还有那些链子!……” 她诡秘地给我一个亲密而意味深长的眼神。丽贝卡的衣服。我心中战栗不已。 奎因阿姨叹气了,然后,上下地打量着我,她低声说: “原谅我,奎因,我说了那么多。特别是关于丽贝卡。我并不想用那些丽贝卡的陈年旧事让你困扰。也许我们最好把丽贝卡的事情解决掉。为什么不把她的衣服当木柴烧掉呢,奎因?你觉得这开着空调的房间是不是够冷,可以让我们在壁炉里点上真正的火?”话刚出口,她马上一笑置之。 “这个话题让你困扰吗,奎因?”黎斯特低声问道。 “奎因阿姨。”我声明。“不管你说什么都不会让我不安,不用担心这个。我自己总是在谈论鬼怪和幽灵,”我继续说,“我怎么会困扰呢,当有人谈起真实的事情的时候,谈起丽贝卡,而她是那么充满活力而残酷?或是卡米尔阿姨和她失落的诗歌的故事。我不认为我的这位朋友了解多少我认识丽贝卡的经过。如果他等一会儿愿意多听一两个故事的话,我会告诉他的。” 黎斯特点点头,轻声地表示赞成。“我期待着呢。”他说。 “似乎当一个人看见鬼魂以后,不管为什么看到,他总得跟别人谈论一番,”奎因阿姨说,“当然我应该明白的。”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奎因阿姨,你对我的鬼怪幽灵的故事比任何人都了解,除了斯特林·奥利弗,”我冷静地说,“我说的是我在泰拉玛斯卡的老朋友,因为他的确也知道。而不管你对我的意见如何,你总是温柔而尊重我的,对此我是满怀感激——” “当然。”她快速而果断地说。 “可是你真的相信我说的关于丽贝卡的鬼魂的话吗?”我问道,“即使到现在我也不能肯定。人们总能找到千百个理由不去相信我们的鬼故事。而对鬼魂着迷的人们总是意见分歧,而我从来不敢肯定你站在哪一边。现在是个提问的好时机,不是吗,我把握住了你愿意讲故事的时机。” 我的脸变红了,我知道,而我的声音里有我不喜欢的停顿。噢,鬼魂的噩梦还有它们带来的恶果!让它分散我的注意力吧,不要去想在我致命的怀抱里的斯特林·奥利弗和浑身是血、躺在床上的新娘。愚蠢的错误,愚蠢的错误! “我站哪一边,”她叹着气说,来回地直视着我和黎斯特,“哎,要是我们继续谈这个的话,你的朋友就会认为他踏进了疯子们的家里了。可是奎因,告诉我你没有回到泰拉玛斯卡去。没有什么别的能让我神经紧张。我会后悔在这个晚上给你和你的朋友讲了这些故事,要是它们让你回到了他们那里的话。” “我没有,奎因阿姨。”我回答说。我知道我已经达到极限了,如果这痛苦的谈话继续下去的话,我将难以继续隐瞒。我试着高兴起来,因为我们都在这里,可是恐怖的画面已经扰乱了我的心灵。 “不要到沼泽去,奎因。”奎因阿姨突然恳求似地对我说,全心全意,“不要到那被诅咒的糖魔岛上去。我了解你的冒险精神,奎因。不要为你的发现而骄傲。不要去。你一定得远离那个地方。” 我受到伤害了,尽管那不是她的错。我祈求我能在不久的将来向黎斯特或是世上的某人承认,她的警告已经太迟了。它曾是及时的,可是往昔的一切已经被落下的面纱遮盖,而那种力量是猛烈而不可阻挡的。那神秘的他对我来说并不神秘。 “不要想它,奎因阿姨,”我尽可能温柔地说,“你的父亲是怎么说的?糖魔岛上并没有魔鬼。” “啊,对,奎因,”她回答道,“可是我的父亲并没有像你那样驾着独木舟到那黑水里。在你之前,没有人找到过那个岛,奎因。那跟我父亲的本性不符,而做出如此不切实际的事情,也是跟我祖父的本性不符的。哦,他在岸边打猎,捕小龙虾,正如我们现在做的。可是他从没有去寻找那小岛,而我现在要你把这件事抛开。” 敏锐地,我感觉到她对我的需要,如此鲜明,仿佛我过去一直不曾感觉到。 “我太爱你了,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很快地说,话语在我想过他们确切的意思以前就冲口而出。然后我突然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发誓。” “我亲爱的,我可爱的孩子,”她说,沉思着,左手玩弄着浮雕石,排列着‘井旁的利百加’,一,二,三,四,五。 “它们没有被玷污,奎因阿姨。”我凝视着那一套浮雕石,不适时却很鲜明地想起来,鬼魂也可以戴浮雕石。我纳闷,鬼魂有选择的权利吗?鬼魂会抢掠它的箱子吗? 奎因阿姨点头笑了。“我的孩子,我漂亮的小男孩。”她说。然后她在此转头面对着黎斯特。他的风度,他对她的友好丝毫未变。 “你知道,黎斯特,我不能再去旅行了。”她很认真地说,她的话让我悲伤。“有时候我会有我的生命已经完结了的可怕想法。我得意识到我几经八十五岁了。我不能再穿我心爱的高跟鞋,至少不能穿到这个房间外面去。” 她低头看着她的双脚,看着那双可恶的钉片高跟鞋,她是那么为它骄傲。 “即使到新奥尔良的知道我是收藏家的珠宝商那里去也要筹划一番。”她加重语气,“虽然我每次外出总是坐最大的长轿车,当然是教区里最大的豪华轿车,而且还有绅士当替我驾驶、陪伴我,当然还有珍斯曼,亲爱的珍斯曼。可是你这阵子到哪去了,奎因?看起来要是我真的在正常的钟点醒过来然后定个约会,我会找不到你。” 我不知所措。这是一个羞耻的晚上然后是更多的羞愧。我感到远离了她,而我过去跟她是那么靠近,我又想起了斯特林,想起了他的血的味道,还有我几乎就吞噬了他的灵魂,然后我想黎斯特是否在我们俩的身上都施了某种魔法——奎因阿姨和我——让我们如此坦率。 可是我喜欢这样。我相信黎斯特,接着我有一种疯狂的想法,那就是如果他打算伤害我的话,他就不会听奎因阿姨说话了。 奎因阿姨继续她的话,以可爱的活泼的方式,她的嗓音更令人愉快,尽管她的话依旧悲伤。 “所以我坐在这里,跟我的小护身符一起,”她说,“我还看我的旧片子,一边期待着奎因会来,可是要是他没有来,我会理解。”她一指我们左边的大电视。“我试图不去苦涩地思考我的衰弱。我的一生是富足、完满的。而我的浮雕石让我高兴。对它们纯粹的着迷已经足以让我快乐。总是如此,真的。自从很旧以前的那一天起,我一直在收集浮雕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黎斯特说,“我完全了解你的意思。我很高兴能跟你见面。我很高兴能在你的屋子里被接待。” “你的观点很奇特。”她说,显然为他着迷,她的笑容变得明亮了,而她深陷的眼睛也是。“我很欢迎你到这里来。” “谢谢你,夫人。”黎斯特答道。 “奎因阿姨,我亲爱的。”她强调。 “奎因阿姨,我爱你。”他亲切地回答。 “现在离开吧,你们俩,”她说,“奎因,把椅子放回去,因为你很强壮,而珍斯曼的话就得把它们拉回去。你们可以离开了,你们俩,我的年轻人,我是如此疲倦,不得不给这场热烈的谈话划上一个哀伤的休止符。” “是庄严的休止符。”黎斯特说着,一边站起来。我轻易地把椅子搬回写字桌旁。“不要认为我没有受到您的信心的感染,”他继续道,“我发现您是一位伟大的女士——要是您能宽恕我——一位让人神魂颠倒的女士。” 她欢快地笑了起来,而当我来到桌子前的时候,我又看见了她的鞋子闪着光,仿佛她的双脚不曾衰老,仿佛能把她带到任何地方,我突然抛弃了所有的礼节,跪下来吻她的鞋子。 这是我常常对她做的事;事实上,平常我还会抚弄着她的鞋子,借亲吻它们来揶揄她,我喜欢她的足弓隆起的感觉,还有尼龙下薄薄的肌肤,我也亲吻它,经常如此,可是我却在黎斯特面前也这样做——我的无礼让她觉得有趣极了。她不停地笑着,声音轻柔而清脆,让我想起蓝天下狂喜地摇晃的拥挤的银钟楼。 我站起身来,她说: “现在你们走吧。我正式允许你们离开了。走吧。” 我再次俯身亲吻她,而她放在我脖子上的手是那么脆弱。凡人的死亡宿命撕扯着我的心。她说的关于她的年纪的话在我耳边回响。而我感觉到心中翻腾的交织的情感——过去她总是让我感到安全,可是我现在却不觉得她自己是安全的,我的哀伤由是愈深。 黎斯特对她微微欠身,然后我们离开房间。 珍斯曼正在过道里等着,一个温柔的耐心的影子,她问我会在屋子里的哪个地方。她的姐妹珞莉还有她们的祖母大雷蒙娜正在厨房里,随时可以为我们准备需要的东西。 我告诉她我们暂时什么也不需要。什么也不用操心。我正打算到我楼上的房间去。 她已经替我确认了奎因阿姨的护士过一阵子会来,仿佛一缕阳光,拿着blood-pressurecup的辛迪,奎因阿姨很可能会跟她一起看电影消磨晚上的时光,片子已经决定了是《角斗士》,里得雷·斯科特执导的。珍斯曼,珞莉和大雷蒙娜当然也会去看。 如果奎因阿姨要做什么事情,没有理由认为她不能,也许还有另外几个护士会来看电影。她习惯于很快地跟她的护士混熟,看她们的孩子们的照片,收她们送的生日卡片,让年轻的护理聚集到身边,越多越好。 自然,她有她自己的朋友,分散地住在这一带,丛林那边、乡村公路那边,有的在小镇里,有的在城镇外。可是他们跟她一样年老,很难到她这里来跟她一起度过夜晚时光。她在乡村俱乐部举办午宴的时候跟那些女士们和先生们见面。这个夜晚属于她和她的追随者们。 事实上,在被给予魔血之前,我是她的长期追随者。可是那以后我来去不定,我成为了混迹于无辜人们之间的怪物,被血液的馥郁折磨和激怒。 就这样黎斯特和我离开了她,而这个夜晚——尽管我几乎杀了斯特林,然后又毫无良心地猎杀了一个陌生的女人,还探望了奎因阿姨,听她讲她的故事——事实上还很长。 黎斯特和我走到楼梯间,然后他示意我带路。 那瞬间我想我听见了哥布林发出飒飒的声音。我想我感觉到了他模糊的存在。我站定了,满心希望他离开我,越远越好,仿佛他是撒旦。 客厅的窗帘在动吗?我想我听到了枝形吊灯上的零碎饰物相互碰撞的乐声。如果它们全都摆动起来的话那将是怎么一场音乐会啊。而他过去曾耍过这样的把戏,也许是无意识的,因为曾是那么沉默的他现在总是吵闹地来来去去,而他自己也许永远不会意识到。 无论如何,他现在不在附近。 没有精灵,也没有鬼魂。只有清爽的空气从通风口里流进来,伴着微风般轻柔的声音。 “他不在。”黎斯特轻轻地说。 “你肯定吗?”我问道。 “我不,但是你知道。”他回答道。 他是对的。 我领头走上旋转的楼梯。我尖锐的感觉到,不论好坏,我将跟黎斯特单独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