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猴记》 第一章 天下第一丑鸭 李家大院,位于沂蒙山区东南方某人迹罕至之处,四间土坯茅草房,篱笆院子,家有老两口,与鸡、鸭、鹅、猪、狗等数十禽兽。——前言 第一章 从前,有一只鸭生来就很丑,没谁喜欢他,除了鸭妈妈,所有的动物都欺负他……慢慢地,丑小鸭长大了!有一天,他来到湖边,突然从水中的倒影中看到:自己竟然变成了一只白天鹅!? 等等,哪里有湖,分明是个臭水坑! 哪里有白天鹅,水面上映出的影子分明是一只大丑鸭! 那一刻,一滴眼泪垂落,水坑之镜砰然破碎! 据说,一万枚蛋里会孵出一只丑小鸭,一万只丑小鸭里会有一只长大后成为白天鹅,而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只都将变成——普普通通的鸭!我们今天所说的这只鸭,就是这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只鸭中最特别的那一只——古往今来第一丑鸭子! “……小时候,他奇丑无比,是鸭群里独一无二的丑小鸭;长大后,他丑得无双无对,是禽兽界当之无愧的大丑鸭;中年时,他丑得绝无仅有,是名扬沂蒙山区的老丑鸭;而现在,他老而弥丑,是笑傲江湖、独孤求败的丑老鸭! 可以这样说,在鸭群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一只鸭能像丑老鸭这样丑得清新脱俗而又登峰造极,一丑就丑一辈子;从来没有一只鸭能像丑老鸭这样真正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真正无愧于‘古往今来第一丑鸭子’的美名! 同志们,丑老鸭的一生是纯粹为丑而生、为丑而死的一生,是一丑再丑、丑上加丑的一生,是老丑未毕、新丑甫生的一生,是丑无可丑、重新再丑的一生,是脱离了低级之丑、勇往直丑的一生,是……” 以上是丑老鸭所在的李家大院禽兽界早就为他拟好的悼词的一部分。看看,多么地正面和积极啊!能够得到这样的评价,简直万死不足惜,然而他这个丑脑壳却偏不——这不,直到如今他都还好好地活着呢! 说了这么多,那丑老鸭究竟有多丑呢?下面,让我们鼓足勇气,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信念偷偷地瞄一眼吧! 你看,他一颗扁扁的鸭头顶门秃秃,有毛的两边呈不规则的扇形分布;两眼大小不一,间歇性一大黄豆一小黄豆;鸭嘴暗黑,不是寻常鸭的屎黄色! 怎么样,这副尊容够磕碜吧! 再看头以下,脖颈寸毛不生且向左歪斜;肥臀高翘,大腹低垂;周身羽毛杂乱暗淡,且有一撮没一撮地胡乱分布着;两翼左不能抻,右不能屈;两脚先天性左高右低……基本就是这样,另有一些部位因涉及鸭之隐私不再一一赘述! 这么说吧,凡是寻常鸭们讲求对称的部位,丑老鸭全都成功地规避了! 其实说起来,丑老鸭也并不是生来就如此“风骨奇绝”的,后天鸭之生涯的“塑造”也是尤为关键的! 还记得,当初破壳之时,也许是模样太过骇人,也许是当时那个孵化员内分泌失调,总之他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从此脖颈终生歪斜; 还记得,当初因他是赠品身份低贱而被众禽歧视与排斥,夜里不许入窝,以致为一只母狐偷猎而去,虽然后来又莫名其妙地被放了回来,但左翼却因被撕咬而再也不能抻开; 还记得,当初男主人李老本断言他活不长久,因此用火焰炙烤他的鸭嘴进行《鸭之嘴是否存在痛感神经》这一课题的研究,导致他的鸭嘴从此像他的鸭之生涯一样暗黑无边; 还记得,当初他不小心栽进了沸水锅里,被涮了一涮,后来又不幸地扎进了灶堂里,被燎了一燎,从此毛羽稀疏,红肉斑斑; 还记得,当初他被黄鼠狼捉去,虽然后来也莫名其妙地被放了回来,但右翼却因过度撕扯而再也不能屈缩; 还记得,当初花锦蛇…… 一生丑怪,一生坎坷,曾经也被丑小鸭的故事骗过,坚信时间会证明一切,长大自然会变白天鹅,然而岁月蹉跎,如今鸭已老朽,而丑却仍如影随形,历久弥丑! 唉,为之奈何! 本以为今生也就如此了,无非是个“丑生丑死,丑花一现”,将就着将就着也就过去了!然而,这天中午,在听罢他的把弟——李家大院灵魂之鸭与春之使者——春鸭春总一曲撩人的叫春之歌以后,他突然决定要离院出走,永不再回来! 李家大院大门口,春总一鸭当先立于门内,身后簇拥着满院众禽兽;丑老鸭一鸭独立于门外,身后是空阔的旷野与高远的青天。 现场一时静寂无声,门内门外相互望着,神色却大不相同: 门内,春总当先肃立,神色郑重,在他身后众禽兽尽皆敛声屏气;门外,丑老鸭孤身独立,大小鸭眼晶晶闪亮,暗黑色的鸭嘴微张,紧绷着的鸭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短暂的沉默之后,春总率先开口道:“哥哥,真的要走?” “……嗯。” “非走不可?” “嗯,非走不可!” 见此,春总语音低沉地说道:“唉,哥啊,你这又何苦呢!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你要知道,没有了庭院和主人的护佑,外面的世界是很危险很危险滴!” 丑老鸭一双大小眼里光彩迸发,说道:“是啊,是啊,我知道,可是外面的世界也很精彩啊!” “哥啊,听弟弟一句劝,我看你还是及早悬崖勒马吧!俗话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若是继续一意孤行,迟早你会死在外边的!”春总谆谆告诫道。 “没事,兄弟,谁又不死呢!”丑老鸭甩甩歪脖子,不以为意地回道。 见此,身为历史学家的春总只得抖擞精神,鸭嘴一张,鸭族的历史教训喷薄而出:“哥啊,天*朝禽字四十年,我院禽界曾有一只鹅族英豪,风姿高迈,意气赳赳,堪称千年来禽界之翘楚、鹅族之精英!然而他却误入歧途,为寻一己之自由竟而抛妻弃子,离院出走,意欲自逞其能,另寻一片自在天地,谁知出院未及百步即为土狼君断喉,终致肝脑涂地!哥哥,这你可知道?” 闻听此言,丑老鸭错愕不已:“啊!?” 春总继续慷慨激昂,侃侃而呱道:“天*朝禽字二十七年,我院曾有一只鸭族大德,禅心超脱,智慧深湛,堪称五百年来禽界之神禽、鸭族之圣鸭!然而他却为一只野禽所魅惑,竟弃禅修,绝禽义,因情还俗,为爱私奔!谁知出院门未及五十步即为黄鼠狼君所袭,终双双血竭而毙!哥哥,这你可知道?” 丑老鸭惊诧无已:“咦?” 只听春总大义凛然地再又说道:“天*朝禽字一十七年,我院曾有一只鸡族羽士,根骨奇佳,道心生发,素来生性淡泊,雅好清静无为,堪称百年来禽界之全真、鸡族之仙长,然而其却为一飞鹰所哄欺,竟而灭玄心、弃道学、断无为、绝丹修,志在高山,一心入世,意欲登泰山以啼日唱晓!然而他甫有此念即被主人以大神通查知,不仅自己落得个道殒身消的下场,更累得满院之鸡尽遭屠戮。哥哥,这你可知道?” 丑老鸭歪垂着头:“……哦。” 春总语声沉痛:“哥啊,千百年来,你可知有多少禽类只因一念之差而惨死于院门之外?现在,你要做其中之一吗?院门之内,温暖祥和;院门之外,步步皆血,安有一心智正常之禽类会舍温暖而逐血海乎?哥啊,言及至此,是去是留,何去何从,还用做兄弟的多说吗?” 丑老鸭默然,只觉散入鼻翼的花之香气竟有些虚幻。 “哥啊,当初我禽界先祖为族群长存久安为计,以大智慧率众禽类毅然归附于人族,自那时至今已有数千万年矣!数千万年来,我们谨遵祖训,寄居于庭院之内而终免于颠沛流离,托佑于人族铁翼之下而终免于为恶兽欺凌,按时向主人牺牲奉献而终免于像其他野禽近属那样亡种灭族,这才有了禽界现今之繁荣鼎盛,鸭族今日之兴旺发达!由此观之,祖宗之法绝不可变!祖宗之法绝不可违!祖宗之法绝不可更易!哥啊,此时不回头,更待何时?” 丑老鸭默然蹲伏在地上,心尖上两只丑鸭子正在激烈交战,鲜血四溅。 “哥啊哥,向前一步是背叛,向后一步是温暖,即便你不以自己安危为念,宁不为禽、为兽、为我满院生灵的安危着想?哥哥啊,悬崖勒马,犹未晚也,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就听弟弟一句劝,及早断绝此念,再勿为此愚行,就于斯处终老了罢!” 言及至此,春总昂颈展翼,而后敛翅俯首,在众禽兽无限钦服仰慕的目光中悲悯地望着丑老鸭。 静默之中,丑老鸭忽然从地上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抬起头望着春鸭与众禽兽,努力地站出雄赳赳的姿态,坚定地说道:“兄弟,我想好了!” 这一刻,院兽侧目,群禽关切,春鸭注目。 但见丑老鸭环顾众禽兽,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想好了,我还是要走!”说罢,只觉全身由内到外霍然轻松。 春总大惊失色:“……嗯!?哥啊,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执意要走?” “对!兄弟,我意已决!” “为什么!?” “兄弟,哥老了。” “嗯???” “再不走,就再也走不成了!哥一直想要去看看大海——” “够了!不要再说了!你走吧!念在咱们曾经兄弟一场的份上,我会在祠堂里给你留下位置的!” “唉,算了,没那个必要!如果可以的话,你们也都走吧,留在这里,早晚会让李老本吃了的!咱们本来也——” “别说了!你走吧!我们是坚决不会走的!” “嗯……我走了,你们保重!” 说罢,最后望一眼巍巍矗立的茅草屋和空阔熟悉的大院,看一眼曾经参与和见证自己诸多苦难与欢乐的众禽兽! 那一瞬间,迎接他这最后一瞥的是无数的冷眼,那些眼中满是陌生与疏离!谁能想到,今天以前朝夕相伴的伙伴们,现在面对面时却已隔墙相望,远若天涯了!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黑狗大哥突然冲到前面,叫骂道:“叛叛叛——徒!叛叛叛——徒!叛叛叛——” 其他的禽类也群情激奋,纷纷向丑老鸭喊话道: “老丑啊,都一大把年纪了,你这又是何必呢?” “是啊,老丑,别闹了!听春总的话,赶紧回来吧!” “滚滚滚!早就知道你会当叛徒!” “禽中败类!快滚,快滚,再也不想看到你!” “撒泡尿瞅瞅你那丑德行,禽奸!天下第一禽奸!” …… 丑老鸭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结果却什么也没说。冲着众禽兽摇摆了一下右翅,然后转身,一跛一拐地向东瘸去! “风萧萧兮易水寒,老丑一去兮不复还,史载那一日,丑老鸭绝尘而去,终已不顾。” 李家大院大门口内,春总与众禽兽阴郁地望着那个丑陋的、自始至终都不回头的背影。作为对出走者的反击,他们空前一致地团结了起来,自始至终谁都没有迈出藩篱一步,只有两只粪坑里的苍蝇嗡嗡地叫着向丑老鸭追去! 第二章 自由不是无代价的 人间三月花开遍,锦簇香漫漫,鸣翼舞翩翩,神峰垂挂不老泉,危岩斜倚天外仙,沂蒙春秀秀年年,云山云天,新绿新颜。 不通音律,胡诌几句。 却说丑老鸭出离李家大院之后,向东行去。一路上,两只苍蝇紧紧跟随左右。 近年来世界变暖,苍蝇们复苏得越来越早。这不,才三月,李家大院就已有了几十只苍蝇! 这两只苍蝇一雄一雌,雄的黑头,雌的红头。 黑头雄蝇:“……老丑,说嘛,你到底要去哪儿?” 红头雌蝇:“去哪儿呀?去哪儿呀?快说,快说,快说嘛!” 黑头雄蝇:“咦,你真的要去大海啊?为什么啊?” 红头雌蝇:“为什么呀?为什么呀?快说,快说嘛……” 一路上,两只苍蝇总在耳边嗡嗡嗡嗡个不停。 刚开始,丑老鸭还有问必答,到后来实在招架不住,于是就在路边停下,决定跟他俩好好聊聊,劝他俩及早回去。 丑老鸭问道:“哎,你们俩不在茅坑里吃*屎,老是跟着我干什么?” 黑头雄蝇说:“嘿嘿,老丑,我们是有任务的。” “嗯?任务?什么任务?”丑老鸭奇道。 红头雌蝇说:“嘻嘻,不能说!嘻嘻,不能说嘛!” “你们打算跟到什么时候?”丑老鸭又问。 黑头雄蝇说:“嘿嘿,这个嘛,嘿嘿,也不能说!” “既然这样,那你们回去吧,我不要你们跟着了!”丑老鸭假装生气道。 黑头雄蝇急得不停地在空中转圈子,说:“别呀,老丑!完不成任务,蝇王饶不了我们的!” 红头雌蝇也上下飞旋着说:“老丑哥,别让我们走嘛,好不好,好不好嘛?” 见此,丑老鸭做出让步,说道:“那好,你们说,到底为什么跟着我?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见此,黑头雄蝇对红头雌蝇说:“怎么办?要不咱们告诉他吧?” 红头雌蝇应道:“这个,这个,这个,你觉得呢?” “算了,我觉得还是告诉他吧!”黑头雄蝇说着,对丑老鸭大声嗡道,“哎,老丑,是这样的,来的时候,蝇王交待我们说——” 红头雌蝇突然插口道:“哎,我来说,我来说,我来说嘛!” 丑老鸭点头应道:“嗯,好,你说!” 红头雌蝇说:“蝇王说,让我们俩跟着你,等你遭遇不测的时候,要及时回去报信!” 丑老鸭心里猛地一沉,急问道:“然后呢?” 红头雌蝇说:“然后?然后蝇王会亲率蝇族大军飞过来。嘿嘿,后面的我们就不知道了。” “哦。” 黑头雄蝇问道:“老丑,那我们现在能继续跟着你了吧?” “嗯。” 两蝇围着丑老鸭转着圈子欢呼道:“耶!” …… 一鸭二蝇继续向东疾行。 李家大院东西两边都有通往农田的小路,坑坑洼洼的并不平整。小路两边,枯草与新绿混融着,时有泉水漫路而过。 之所以选择走危险性颇高的小路,而不是钻野草丛,是因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走出主人的活动范围,而对脚板不济的他来说,走小路的速度是最快的! 因此,虽然明知此时男女主人仍在地里劳动,碰上了就会被拎着脖子揪回去,但没办法,为了速离此地,只得冒险!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千万别遇上主人,宁死也不要被揪回去作笑柄……一路疾行,心中打着鼓,脚下履着冰,眼里撒着网,精神绷着弦,风吹草动如炸雷。 然而,现实总是这样,你怕什么往往它就偏来什么! 正行进间,忽听远处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我说哩,咱那边果子地地头上,该点上点米豆(野豇豆)啊。这两天,花秧(金银花)也该剪了!” “急么哩!过几天再说!” “活都在那里堆着,你还过几天再说……” 说话的正是男女主人! 那一刻,丑老鸭脑中一片空白,如果不是鸭脖子够长,心都快跳出来了! 接着,脑中的空白里跳出两只丑鸭子,一异口同声地对他说:傻瓜,快躲起来啊! 他猛地反应过来,飞一般地钻进了路旁的野草丛里,紧紧地趴伏在地上,心仍砰砰跳着,这时候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两只苍蝇搞不清楚状况,围着丑老鸭上下旋飞着大叫:“哎,哎,老丑哥,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哥你们个头啊! 丑老鸭圆睁着一双大小眼死死地瞪着他俩,俩眼睛要是能当炮弹发射,早就给他俩一蝇一炮了! 幸好男女主人只顾着说话,并未留意他们,很快就走过去,在路的那边消失无影了。 待见主人走远,丑老鸭从草丛里钻出来,立即颠颠地顺小路向前疯跑而去。 两只苍蝇跟在后面,边飞边喊道:“哎,老丑哥,你跑那么快干吗?刚才到底是怎么了?哎,你等等我们——” …… 农田的尽头是一个高高的山坡。 只要翻过此坡,转头就再也看不到李家大院了,那也意味着这次出走已彻底成功! 沿山坡上行,荒草埋径,乱石迭起,越往前走,路的痕迹越来越不明显,走起来也越发地艰难。但是,置身于从所未到的野外,登临到从未到过的高度,此时他的心情却格外地舒畅! 天何其高,何其阔,云何其飘逸,春光何其明媚,色彩何其绚丽,草木何其清新,鸟鸣虫唱何其欢悦……外面的世界何其精彩! 这时,二蝇仍锲而不舍地跟在身旁。 红头雌蝇:“黑头君,老丑哥什么时候才会遭遇不测啊?” 黑头雄蝇:“我也不知道啊!红妹,你怎么了?” 红头雌蝇:“人家累了嘛!嗯——” 前面的一块青石上,斜挂着一滩淡白色的新鲜鸟粪,二蝇立即欢天喜地直飞过去! 来到近前,黑头雄蝇绅士地谦让道:“红妹,你先用,请!” 红头雌蝇娇羞地答道:“嗯呐,黑头君,那我就不客气了!” …… 在丑老鸭出走后,他离院出走的消息就以李家大院为中心被传了出去——消息传播的速度可比他走的速度快多了! 所以,当行到半山坡的时候,陆续开始有各种熟识的动物前来给他送行,更有一些鸟儿特意从远处飞来!这些野外的动物们深知自由的可贵,纷纷勉励他勇往直前,绝不可半途而废。 辞别朋友,继续往前走。 栗树林里,野鸡部落的野鸡王与数十只野鸡正列队等他呢! “凤兮,凤兮,予我以天空,伟大的禽之战士啊,是自由的野风;凤兮,凤兮,予我以野风,伟大的禽之战士啊,是自由的火种;凤兮,凤兮,予我以火种,伟大的禽之战士啊,燃烧自己,冲破牢笼;凤兮,凤兮,予我以勇猛,伟大的禽之战士啊,流尽血液,献出生命;凤兮,凤兮,自由不是无代价的啊,自由不是无代价的啊……” 在众野鸡一曲《自由万岁》的歌舞之后,气势轩昂的野鸡王踏步上前,用喙轻轻地啄去丑老鸭身上的一茎草叶,用如彩虹一样的右翼亲切地拍拍他,勉励他道:“老丑,好样的,你是最勇敢的禽类战士!就在得知你出走的那一刻,本王立即决定破格收录你进我族的至尊名禽殿堂,让你永传后世!就在刚才,本王的提案已获众部属全票通过!” 所谓至尊名禽殿堂,就相当于巴黎的先贤祠,凡是对禽族做出过非凡贡献的禽类,在身死之后,其遗像与羽毛尸骨(通常会被吃掉,只剩羽毛)会被一同收敛在殿堂内,供其他的禽类缅怀与追思,供后来的禽类学习与瞻仰。 在至尊名禽殿堂的历史上,像丑老鸭这样活着就能获得这一殊荣的,可谓绝无仅有。 所以丑老鸭激动不已,全身摇摆着,语无伦次地说道:“啊……我……自由万岁!” 野鸡王:“嗯,自由万岁!保重!” “嗯。” …… 在留下几根羽毛后,丑老鸭与众野鸡洒泪相别,继续上路。 前方栗树渐少,松树渐多,到后来已全是松树。 松香清幽,松枝如虬。 头顶新针如云,上遮天空;脚下落针如金,如席覆地。 风在远处呼啸,松林内却安静异常,静得可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正行间,忽听见一只乌鸦在前方一棵树上叫道:“来了,来了!老丑来了!老丑来了!” 他以为又有朋友前来送行,兴冲冲地快步向前颠去,然而刚走出几步就突然僵住了! 但见四大迫害过他的食肉冤家们——土狼君、赤狐大娘、黄鼠狼君、锦蛇大叔——正在不远处一齐“笑眯眯”地望着他呢! 一瞬间,他只觉大脑空荡荡,双脚软绵绵,心里寒飕飕,周身冷津津! 静默中,还是黑头雄蝇反应最快,就听他对红头雌蝇说道:“红妹,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向蝇王报信!” “嗯呐,快去快回!” “好勒,我去也!” 这时候,四大食肉兽并排来到近前,已从四面将他围了起来。而他仍呆愣在原地,似乎根本就没打算要逃跑——遇见一个都跑不掉,何况四个呢,想也别想,看来今天要交待到这里了! 出走前,他就想到了很多结局,但万万没想到竟来得这么快,后悔吗? 不! 一点也不后悔! 只是,真的很不甘心! 不甘心毙命于斯,死也死不安宁,大概死后会成为这片区域的笑谈吧,甚至说不定有一天会成为春弟口中的反面教材,用来教训下一个出走者! 更不甘心的是,从此梦想永远成空,大海,远方…… 正面,土狼君眯着眼睛,率先开口道:“啧啧,了不得,了不得!老丑,你果然不是凡鸭!哎,你们看见了没有,见了咱们四凶居然还能气定神闲,毫不惊慌!啧啧,好鸭啊,好鸭,绝对好鸭!” 北边,赤狐大娘接口道:“那是自然!老丑是谁?古往今来第一丑鸭子!那可不是浪得虚名的!老丑,别怕,我们没有恶意,听说你要走,我们是特地来给你送行的!” 闻此,丑老鸭心里稍稍安定,不过依然没有言语。 南边,黄鼠狼君呲着牙道:“老丑,你怎么才走呢?要俺说,你早就该走了!这下好了,你走了,今晚上俺就上李家大院去逛逛!啊呀呀呀,说起来,很久没喝家禽的血了,还真是很想念呢!” 身后,锦蛇大叔吐着信子道:“咳咳咳咳,老丑啊,以前哥们咬伤过你,嘿嘿,真的很不好意思,哥给你道歉!希望你以后就别再记在心上了,多想想我们的好吧!” “是啊,老丑,锦蛇大哥说的对,小虫小蚁们尚且不念旧恶,何况是你这样的绝世名鸭呢!所以,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赤狐大娘柔声说道。 “老丑,俺娘常教育俺说,伢儿,喝血是不能解决问题滴!当年俺一直都不明白,直到喝了你的一口血大吐特吐以后,俺才彻底明白,喝血确实不能解决问题!但是,如果你想把那口血喝回去,今天俺哪里也不去,这全身的血都任你喝!”黄鼠狼君慷慨地说道。 “老丑,大地之神说过,如果你能原谅曾经伤害你的,那么你将得到永生!所以,老丑,原谅我们吧!呜呜呜呜,真有点舍不得你呢!”土狼君说着,眼眶不禁湿了。 见此,其他三兽也都动了感情,尽皆眼中含泪。 …… 丑老鸭完全呆住了! 四凶居然专程来为他送行,而且还为以前的暴行道歉,……这是幻觉吗?这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你们……你们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丑老鸭懵懵噔噔地问道。 “他大哥啊,你看你说地,这还能有假吗?你老姐姐这么大年纪了,还能骗你?”赤狐大娘说道。 “老丑,真哩,当然是真哩!”其他三兽也都纷纷附和道。 至此,丑老鸭把心一横,说道:“要我原谅你们也不难,但是你们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你说!” 在得到四食肉兽的首肯之后,丑老鸭问出了一个困扰他很多年的疑惑:“这么多年,我始终都想不明白,当初你们四位都曾抓住过我,可是为什么后来都没吃我,还把我放回去了呢?” 闻听此言,四食肉兽面面相觑,突然都不言语了。 良久,锦蛇大叔游到他的身前,吐着信子怪笑着说:“咳咳咳咳,这个,这个嘛……嘻嘻,老丑,你真不明白吗?” 丑老鸭看看锦蛇,又看看其他三凶,发现他们也都在怪笑。于是,他试探性地问道:“是因为……我太丑了吗?” “哪有,哪有!怎么可能!呵呵,老丑,你真想多了!呵呵,呵呵,老丑,你怎么会丑呢!你们说是吧?”土狼君讪笑着说道。 “嘿嘿,老丑,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啦,但是这有什么要紧!你不要太在意啦!姐给你说啊,长得丑不要紧,重要的是你内在美啊!”赤狐大娘温言说道。 “就是,长得丑怕什么!老丑,谁要敢说你丑,俺二话不说,今晚上就把他全族的血喝干!”黄鼠狼君豪气万丈地说道。 “咳咳咳咳,老丑啊,丑又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咱们是好朋友,好朋友之间丑也罢,不丑也罢,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说是不?”锦蛇大叔补充道。 “嗯,谢谢你们,我明白了!我要走了,走之前,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们!”丑老鸭说道。 “你说,你说嘛!” “如果你们真拿我当朋友,在我走后,请一定不要再去李家大院猎食,拜托了!”丑老鸭郑重托付道。 “那是自然!老丑的面子,当然是要给的嘛!”四大食肉兽都假意应允道。 眼前一幕,红头雌蝇都已看呆了! …… 第三章 一路悲欢遇瞌爷 别了四大食肉冤家,继续上路。 此时,院里禽兽们正在召开“丑老鸭出走批判大会暨院禽兽思想整顿大会”! 会场上,群禽激昂,热闹非凡。 “……他那么丑,那么丑,能让他活到今天已经是一个奇迹了,而他作为一只身份低贱的赠品鸭,却丝毫不知感恩戴德!现在,竟然为了一己之私背叛禽族出走,上未报主人的养育之恩、中不还各级领导的关怀之情、下不顾全体禽兽的爱护之义,真想不到他竟是如此自私自利、卑鄙无耻的一只鸭……”一只全身火红的公鸡愤愤地谴责道。 “……没有了主人和众兄弟的护佑,我敢这样说,他只有死路一条!今天哥们把话撂在这里,你们就等着看吧,早晚的事,今天不死,明天他必死无疑……”一只年轻的公鹅甩着长颈,铿锵有力地说道。 …… “……丑老鸭的出走,说明野鸡部落对我院的思想渗透已经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同志们,我们要紧紧团结在以白鹅院长为核心的院禽委周围,高举爱院护院大旗,坚决同野鸡部落斗争到底……”春总总结道。 就在这时,黑头雄蝇飞回了李家大院。 粪坑里,绿蝇王立即亲率七七四十九只蝇军倾厕而出,在黑头雄蝇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向着松树林那边飞去; 院子里,在听取了蝇族通报的消息之后,众禽兽纷纷前来请愿,希望能够暂时摒弃前嫌,前去救援丑老鸭。 但是悲痛不已的春总阻住了他们,他泣涕涟涟地说道:“别去了,别去了,来不及了!唉,哥哥啊,哥哥啊,我心好痛……” 众禽兽毛发炸立,尽皆哀鸣垂泪。 哭了一阵,春总强忍着悲痛下命令道:“收拾一下,先为老丑哥召开追悼会,等蝇族回来,咱们再选派勇士前去……前去为老丑哥收敛尸骨……唉,哥哥啊,你死得好惨……” 于是,再次群禽激昂! “……今天丑老鸭永远地离我们而去了,我们深切地怀念他,鸭族不会将他忘记,家禽界不会将他忘记,他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丑老鸭的离去,是李家大院家禽界的重大损失……” “……丑老鸭的一生是纯粹为丑而生、为丑而死的一生,是一丑再丑、丑上加丑的一生,是老丑未毕、新丑甫生的一生,是丑无可丑、重新再丑的一生,是脱离了低级之丑、勇往直丑的一生,是……” …… 松树林那边,蝇族大军赶到了! 当然,他们看到的是安然无恙、毫发无损的丑老鸭! 绿蝇王勃然大怒,立即将谎报军情的黑、红二蝇收监,并对他们处以三天不得****之刑! 然后,他们甚至一声招呼都不跟丑老鸭打,就怏怏地撤军回粪坑而去了。 至此,丑老鸭终于彻底清静了! 日渐偏斜,风劲林幽。 一鸭独行,继续攀登,山顶在望。 翻过此山之后,从此以后回头无岸——回头再也看不到李家大院了! 那意味着,他已成功出走! 现在没了二蝇的扰乱,前方也少有虫兽前来与他招呼,他抖擞精神,迈开鸭步,奋力向山顶行去。 暂且撇下他这边不提,却说李家大院那边。 此时,御驾亲征的绿蝇王已率领蝇族大军回到了院粪坑活动中心! 在满院禽兽哀恸欲绝的目光中,绿蝇王通报了一个比丑老鸭被吃得渣也不剩还糟糕的讯息——丑老鸭还好端端地活着,安然无恙地活着! 正在轰轰烈烈地召开追悼会的禽兽们都彻底蒙圈了,这……什么节奏?这脸打得,也、太、嘹、亮、了、吧! 本来,所有禽兽都以为丑老鸭这一次必死无疑,所缺的只是待蝇族回来后确认一下死讯而已!而且,他死得越惨,就越能为追悼大会增添哀思!然后,大家祈祈福,点点蜡烛,一哭了之也就彻底翻篇了!然而,如今却被告知他居然还好端端的活着,安然无恙地活着,据说毛都没掉一根,这……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期望落空,哀思消遁,怒火骤生,所有的禽兽都义愤填膺,一个个都恨不得立即亲自去将丑老鸭干掉,好像只有那样方能一解心头之愤之恨! 最终,还是春总和白鹅院长高明,他们向禽兽们发布声明称,自丑老鸭叛离李家大院的那一刻起,原先大家所熟悉的老丑就已死了,现在活着的这具行尸走肉已与李家大院再无半点关系,所以追悼会还是要继续召开的! 之后,追悼会的议题转向了对野鸡部落的谴责,众禽兽一致认为,正是野鸡部落所传播的自由精神导致了丑老鸭不负责任的出走,所以他们必须为此负全部责任! 对此,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野鸡部落接连数次发表声明,对家禽界的这一指控予以坚决否认,他们声称与丑老鸭并、不、太、熟,他的出走根源在其自身,与野鸡部落没有任何关系,因此务请家禽界的各位同仁保持克制,不要破坏两族当前来之不易的和平局面,同时期待双方高层及时就相关问题举行面谈,以便及早解决争议,共创两族和平与发展的新篇章。 受此影响,野鸡王将丑老鸭收录在‘至尊名禽殿堂’的愿望永久地落空了! 而此次会议以后,丑老鸭渐成春总的禁区,慢慢地再无禽兽敢在他面前提起,渐渐地大家也就彻底地将他淡忘了,当然这是后话! 回过头来,再说丑老鸭。 黄昏时分,他终于登上了山顶! 独立山巅,回望来路,远眺前方,但见: 松林青黛,栗林翠青,梯田鳞鳞星星,嫩绿排排垄垄,野径闲荒处,青上缀彩,彩里流青,天香滴翠,野子扶风; 远山含烟,云岫藏锋,落照流彩焕焕,空天光霞湛湛,小院又向晚,鸡鸣狗吠,鸭鹅同欢,人主缱绻,静好无限。 依旧是不通音律,继续乱诌! 那个,曾经以为是全世界的地方,如今看起来只有火柴盒般大小!少了他这根废柴,火柴盒还是那个火柴盒,似乎什么都没改变,而对于丑老鸭来说,生命之火却已重新点燃。 站在山顶,回望来处,丑老鸭一时若有所失,一时又踌躇满志。 过了很久很久,心中的两只丑鸭子一起热血沸腾地对他说:“继续往前走吧,老丑!永远不要回头,永远不要后悔,继续走,继续走!” 最后望一眼李家大院,转过身,披着夕阳的余光,出发! 正行间,前方一只蜜蜂迎面飞来。 忽地想起白天四凶说今晚要去李家大院偷猎,他想应该给院里的禽兽们捎个信,让他们提早防备一下!于是,冲蜜蜂喊道:“哎,小蜜蜂,请等一下!请等一下!” 蜜蜂猛地停住:“嗯?霍,你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丑?” “不好意思,没吓着你吧?”丑老鸭略带歉意地说。 “哦,没事,没事。找我有事吗?” “请问,你知道山那边的李家大院吗?” “哦,李家大院啊,知道,知道!离我们蜂巢不远,怎么了?” “太好了!能不能帮我捎个口信?” “好啊,你说!” “帮我告诉院里的禽兽们,你就说,一位刚刚离院出走的老朋友让你告诉他们,今晚可能会有食肉兽前去偷猎,让他们小心在意。”丑老鸭说道。 “好嘞,没问题!哎,阁下不会就是李家大院的丑老鸭,丑大哥吧?”蜜蜂问道。 “没错,我就是!你也知道我?”丑老鸭答曰。 闻听此言,蜜蜂话风突变:“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一直想要登门拜访,奈何蜂巢一向事忙,无暇得往。不期今日竟能在此一睹尊颜,幸何如之,幸何如之!” 丑老鸭肃然回道:“见笑,见笑,一些微名而已,何足道哉!兄弟,兹事体大,山高水长,望汝不吝辛苦,千万为愚兄及早传达,切切!” “哥哥但请放心,此一去,不论水里火里,小弟定不负兄之所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一路顺风!” 然而,他绝想不到——分别之后没多久,这只蜜蜂就被一只刚刚北归的燕子干掉了!不过幸运的是,临死前,蜜蜂将捎口信的任务托付给了燕子。 “……你……一定要……答应我……”蜜蜂遗言道。 “你放心地死吧,我一定会亲口告诉他们的!”燕子安抚他道。 然而,没过多久,这只燕子又被一只灰鹰干掉了!于是,口信再次被托付给了灰鹰。 “……你……一定要……答应我……”燕子遗言道。 “你放心地死吧,我一定会亲口告诉他们的!”灰鹰安抚他道。 这只灰鹰也真讲信义,天黑之前果真来到了李家大院上空,向众禽兽宣读了丑老鸭捎来的口信,只不过这口信变成了这样:“一位刚刚离院出走的老朋友今晚将会派食肉兽来偷猎,他让我告诉你们,都小心着点!” 众禽兽闻言,群情耸动! 很快,“众志成城抗击食肉兽,万众一心保院护院”紧急会议热烈地召开了起来,当然又是一派激昂亢奋的热闹场面! “不用说,肯定是老丑这只贱货在背后搞鬼!” “你们看,他终于现出本来面目了吧!他怎么就那么歹毒呢?” “打倒丑老鸭!” “犯我禽界,虽远必诛!” “家禽界是永远吓不倒,打不跨,灭不绝的!” …… 此时,茅草屋里,灯影幢幢,男女主人正在吃饭。 女主人端着碗,不经意地说道:“……哎,那只丑鸭子不知上哪里去了?” 男主人喝一口酒,咂咂嘴道:“谁知上哪儿去了!哎,别是让黄鼠狼子给叼走了吧?” 女主人嘴一扁,说:“嘁,就他那个丑样,哪个黄鼠狼子敢叼他?” 男主人笑着说:“嘿嘿,也是啊!哎,算了,算了,爱上哪上哪去吧,谁管他啊!就他那丑样,做熟了我都不吃!” 女主人:“走了正好,省粮食了!哎,你明里别忘了早起,剪花秧去!” 男主人:“忘不了!明天擀点面条吃吧……” …… 远方,在胡乱找了些东西充饥以后,此时丑老鸭正趴在一块大石后的坑洞里昏昏欲睡呢——这一天实在太累了! 这块大石天然内凹,形成了一个防尘避风的坑洞,是个过夜的绝好去处,是一窝田鼠的世居之所。刚才他前来借宿,田鼠一家二话不说,立即将这里腾了出来,举家走亲戚去了——长得丑简直就是一张通行证啊,呵呵! 一轮弯月自东山之上升起,繁星满天,呼啸的山风如同鬼哭鬼笑。 出走后的第一夜,稍有些冷,很快他就睡着了! 睡梦中,他看到了大海! 天上月,光华皎皎;地上水,浩浩荡荡,横无际涯,大海可真大啊!望着梦寐以求的大海,他立即向前飞奔,然而明明看着近在眼前的海,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到近前去!他跑啊跑啊,跑啊跑啊,可就是走不到海边,触不到海水,他与大海之间隔着的那段距离似乎永远都无法逾越,他还在不停地跑这,跑啊跑啊,跑啊跑啊……好累! 这一夜,四凶果然前去李家大院偷猎了! 虽然家禽们事先有了提防,黑狗大哥足够奋勇,男女主人听到狗叫后也几次起床查看,但后半夜还是有一只鸭子被叼走了,天亮后他们在门槛前发现了死不瞑目的鸭头…… 好梦终须醒,天已大亮了! 睁开眼,就见坑洞外围着一堆小脑袋! 见他醒了,正小心翼翼向里面窥探的众小脑袋一惊之下,全都吓得急缩了回去,接着就听见外面四散而逃的尖叫声: “妈呀,吓死我了!” “快跑啊,妖精醒了!” “太刺激了!” …… 他起身来到外面,见都是些山雀、野兔、田鼠、金龟子等小鸟小虫小兽。这些小动物们分散在四周,一个个正瞪着呆萌的眼睛打量着他呢! 一只大胆的山雀从头顶叽喳道:“哎,你是妖精吗?是什么妖精变的?” 丑老鸭笑着说道:“对不起啊,让你们失望了,我不是妖精!我是丑老鸭,从李家大院过来的,大家都叫我老丑。” “哦,你就是丑老鸭啊?啧啧,果然名不虚传!”说着,麻雀向周围的动物们喊道,“好了,好了,都过来吧!他不是妖精!这是李家大院的丑老鸭,放心,他不会吃你们的!是不是,老丑哥?” “嗯呐!” 人的名,树的影,一听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丑老鸭,呼啦一下,这些小动物们就全都围了上来!一个个左看看,右挠挠,大清早的,倒是别有一番热闹! 寒暄一阵之后,各家又都拿出些花叶草根之类的美食,丑老鸭捡顺眼的吃了些,然后就辞别他们,继续上路了!有些小动物很是依依不舍,竟跟着他走了老远方才停下。 一路无书,这天下午眼看又要登上一座山头,忽见一只苍鹰自西飞来,但见此鹰在空中飘飘摇摇,边飞边往下垂落,好像是受了伤,又像是喝醉了酒,眼看着就要坠在前面的地上了! 鹰殿下? “哎,鹰殿下!鹰殿下!”丑老鸭边向山顶颠去,边呼喊道。 来到近前,却发现这并不是自己所熟识的那只苍鹰! 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鹰身上传来,呵斥道:“喊什么,喊什么!哪有什么鹰殿下,这就是一个二货!” 眼见这鹰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般,怎么会有声音发出?而且那声音听起来阳刚无比,也不似是鹰声啊!丑老鸭惊疑不定,忙问道:“谁?你……是谁?” 那声音说:“我是你瞌爷!” 第四章 七彩太阳虫 从那鹰背上的羽毛丛里,忽地跳出来一只色彩斑斓的小虫! 但见他怎生模样: 约莫一颗花生大小,看起来竟略有些人形人样。(太小看不仔细?待我帮你们放大点!这时再看,清楚多了吧!)扁头绿脑,脑门上有一道暗黑色的纵纹,头上生有两根青色长须,外戴一顶金光闪闪的紧箍儿,紧箍外沿上刻着一些字,(嗯,再放大点)哦,上面刻着“令敕锁解念反箍紧念正咒”等十一个篆体大字并“念心起,禁今紧劲,禁紧禁尽,起心念”十四个小字。紧箍儿之下,一双眼睛湛蓝闪光,糟头鼻子,雷公样的嘴,赤唇血齿。 再看身上,身躯墨黑,四肢纯白细长,遍体都长着银色的毫毛,下身束一领虎皮裙,裙下隐隐透着紫光!对了,背后还蜷着一对金色羽翼。 嗯,这是个什么东西?花花彩彩的,小矮人掉进了染缸里么? 没等丑老鸭发声,对面那只虫先开口了,那么小的个头,声音却着实响亮,他说:“霍,你是什么东西?呔,你是何方妖孽?快快报上名来!瞌爷在此,快快现出原形,啊呀呀呀!” “对不起,我不是妖精,我是丑老鸭,大家都叫我老丑。”丑老鸭一本正经地答道。 那虫闻听此言,忍不住惊叹道:“啊?鸭子啊?你这长得可真,可真是挺有特点的!啧啧,你要不说谁能认得出来呢!” “不好意思,是长得有点丑,嘿嘿!” “小子,话不能这么说!你这不是有点丑,是非常非常非常地丑!” “嘿嘿,不好意思,没吓着你吧?” “切,瞌爷我走南闯北,什么妖精怪物没见过,难道会被你区区一只丑鸭子给吓住?那不成天大的笑话了吗?”那虫斜倚着鹰翅上的一根鹰羽,牛气冲天地说道。 “哇,你好厉害啊!真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竟去过那么多的地方!”丑老鸭真心赞叹道。 “哈哈哈哈……小小年纪?小小年纪?”那虫笑得打跌。 “嗯?怎么了?不对吗?哎,你没事吧?”不明所以的丑老鸭问道。 那虫笑了一会儿,正色道:“小子,爷个头虽小,年纪可不小,知道吗?你知道爷多大了吗?” “多大?” “爷今年九十了!” “九十天?” “笑话!是九十岁好不好!” “啊?这怎么可能?”丑老鸭惊呆了。 “怎么不可能?你知道爷是何方神圣吗?” “不知道!” 那虫把头一摆,两根青须高高立起,问道:“谅你这丑鸭子也不知道!听说过瞌睡虫吗?” “瞌睡虫?没听说过!”丑老鸭答道。 “爷就是!”那虫叉手而立,昂然说道。 各位可能会问:这世上当真有瞌睡虫吗? 答曰:当然有! 那瞌睡虫是从哪里来的呢? 《西游记》上说,孙悟空的瞌睡虫是与增长天王比赛赢来的! 那么问题来了,增长天王的瞌睡虫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没有人知道了吧? 哈哈,哥知道! 《创始道经》上记载说:“瞌睡虫,七彩太阳虫也。虫身七彩,略具猴形,绿首、青须、蓝眸,黑身、白足,背蜷金翼,体遍银毫;雄虫赤唇、赤齿、紫阳,雌虫赤阴、紫唇、紫齿。雌雄相伴,朝出旸谷伴金乌,暮栖禺谷桂枝上。瞌一瞌,佛老低眉;叨一叨,三清垂首;怒一怒,十洲同睡,三界共眠。正是鬼神称眠王,仙佛道睡神,西游常显迹,六道不轮回,后羿射九日,神虫落凡间。” 什么意思呢?这里稍微解释一下。 瞌睡虫本名叫“七彩太阳虫”,虫身有七种颜色,雌雄相伴,身上颜色大体相同,区别在于雄虫是赤唇、赤齿、紫阳,雌虫是赤阴、紫唇、紫齿! “后羿射九日,神虫落凡间”,什么意思呢?很简单,原先只有太阳里面有瞌睡虫,后来后羿射日,日落人间,世间这才有了瞌睡虫。 那太阳里有多少瞌睡虫呢? 答曰:一个太阳里有三千六百五十万只! 为什么呢? 因为正好合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之数! 每个太阳里面有三千六百五十万只瞌睡虫,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所以,但凡有新虫出生,必有老虫衰亡,因为不入六道轮回,所谓衰亡就是直接骨肉成灰,魂消魄散,正所谓:新生旧必死,数量总恒定。 那太阳里为什么会有瞌睡虫呢?大家都知道,太阳里有一只大鸟,叫做三足金乌,正是他驮着太阳每日东升西落,人间这才有了昼夜更替,而瞌睡虫则是与金乌并生的。 据载,每天金乌都与瞌睡虫相互吞食,白天金乌食虫,晚上虫食金乌。 什么意思呢? 白天金乌以瞌睡虫为食,一张口就能将数以百万计的瞌睡虫吞进腹内,让瞌睡虫帮他去除体内的热毒,这是人间之昼;到了晚上,瞌睡虫被金乌从肚子里吐了出来,三千六百五十万只瞌睡虫组成一只巨型瞌睡虫,转而将金乌“吞下”,以太阳真火锤炼,并诵以瞌睡经,金乌安眠于瞌睡虫的“肚子”里,太阳沉潜,这是人间之夜。 如此周而复始,人世方有昼夜交替。 当年,天上十日并现,万物苦不堪言,后羿大神以神弓射日,九日落,九乌死,瞌睡虫这才流落三界。 九个太阳上的瞌睡虫合计共有三亿两千八百五十万只,这么多的数量,增长天王有一些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这只自称为瞌爷的虫就是这些七彩太阳虫的后代。 “哎,瞌爷,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啊?”丑老鸭问道。 “爷是去寻齐天大圣孙悟空!”瞌爷昂然说道。 “嗯?齐天大圣孙悟空?” “对!” “瞌爷,这个齐天大圣孙悟空是谁啊?” 瞌爷昂首望天,过来很久方才沉声说道:“那是一只猴!” “猴?” “嗯呐。老丑啊,关于他的故事,你想不想听?” “嗯呐。” “左右无事,那爷就索性讲给你听听。话说那一年,花果山上,一块仙石迸裂,从中跳出一个石猴……” 接下来,瞌爷“简单”地向丑老鸭讲了讲齐天大圣孙悟空闹天宫、保唐僧、取西经、降妖伏魔的故事,当然更着重讲了讲一路上瞌睡虫随行立功的英雄事迹,直听得丑老鸭心驰神往,热血沸腾。 当年齐天大圣孙悟空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穿锁子黄金甲,足登藕丝步云履,凭一根铁棒与一身神通大闹天宫,当真是雄威飒飒,神佛难挡! 那时,他有三大神器:脚下踏筋斗云,一瞬万里;左耳藏如意金箍棒,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此棒一出,神仙低头,妖邪俯首;右耳居七星瞌睡虫,神虫一出,妖魔同睡,仙佛共眠。 何谓七星瞌睡虫? 所谓七星瞌睡虫,即七只瞌睡虫以北斗七星之形排列。 这七只瞌睡虫大有来历,他们是正宗的七彩太阳原虫,并非是原虫流落三界之后的续种。 这七虫,分明取名为周一、周二、周三、周四、周五、周六、周七。其中,周一与周七是一对,周二与周六是一对,周四与周五是一对,独撇下周三一虫孤零零孤枕难眠,看来周三之难,自古皆然啊! 话说这七虫以七星阵排于大圣右耳内,以大圣耳垢为食、圣汗为饮,每日七虫轮流当值,每当需要神虫助力之时,当值者即在续种之中选派菁英任大圣驱使,有时若遇上厉害的对头,原虫也会亲自出马;平日里不需要助力之时,七虫就每日里晨昏报时。 当年去西天取经历时五千零四十日,七虫各共轮值七百二十次;再早一些,被压在五行山时,也是这七虫一直陪伴在他的左右,为他报时计年。 而瞌爷正是周一与周七两神虫一脉的后代。 在听罢瞌爷神采飞扬的讲述之后,丑老鸭说:“谢谢你瞌爷,跟你聊天很愉快,不过我要上路了,以后咱们有缘再见吧!”说罢,丑老鸭转身要走。 “哎,等一下!”身后,瞌爷叫道。 丑老鸭停下,眼前一闪,就见瞌爷已从鹰背上弹跳到了自己面前,啧啧,这弹跳力! 瞌爷问道:“老丑,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丑老鸭答道:“我刚从我们院子里出走,正要去看大海呢!怎么了?” “你知道怎么去海边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往东走。” “太好了!”瞌爷说,“咱俩正好同路。这样,你给爷当坐骑,咱们一起走,怎么样?” 丑老鸭双眼一亮,问道:“瞌爷,您老人家也要去看大海吗?” “不,爷要去花果山!” “是去寻齐天大圣孙悟空吗?” “你说呢?”瞌爷蓝眼一翻,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 “那你跟我走了,这只鹰怎么办?”丑老鸭望着地上仍昏睡未醒的鹰问道。 “别管他,这二货睡着了!自从那次让爷催眠了一次上瘾后,这臭小子就经常飞着飞着就睡着,已这样从天上掉下来无数回了!快走,快走,管他作甚!”瞌爷不由分说地催道。 “哦。” 于是,一鸭一虫一起上路。 “哎,瞌爷,你今年真九十岁了吗?”丑老鸭边走边问道。 “怎么,小子,你不信爷?” “不是,不是,我就是问问。”丑老鸭讪笑道。 “你这丑鸭子也太没见识!”瞌爷斥道,“想我神虫一族,生于卵中不觉不醒三十年,醒而不动不移又是三十年,所以但凡出得卵壳就已六十岁了,知道不?加上爷浪荡凡尘又是三十年,今年可不就是九十岁了吗!” “哦,原来如此啊。 “哎,瞌爷,你虎皮裙下怎么老是闪紫光啊?那是什么?”丑老鸭又问道。 “告诉你,记住了,那是爷的看家棒!”瞌爷躺在丑老鸭的背上,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说道。 “看家棒?什么是看家棒?不懂!” “额,这个,你谈过恋爱没有?” “没有!” “唉,你说你活这么大年纪,竟然都没谈过爱恋,生活也太单调点了吧,可悲啊,可悲!怪不得你要离院出走呢!跟你说,等你谈过恋爱,你就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了!”瞌爷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道。 “瞌爷,你谈过恋爱没有?” “咳咳咳咳,这个,这个,以后再说!” “瞌爷,你到底谈过没有?”丑老鸭不知死活地继续追问道。 “快走,快走,废什么话啊!”瞌爷老脸绿油油的。 “哦。唉!”丑老鸭意味深长地感叹道。 “你你你……什么意思?”瞌爷绿着碧脸问道。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瞌爷,这么多年你也怪不容易的!”丑老鸭话语忧伤,满是同情。 “额……死鸭子,爷一棒打死你!”瞌爷怒道。 …… 就这样,他俩一边闲聊着,一边往前走。 一路上,瞌爷口上一直不消停,很快丑老鸭就明白了——瞌爷可比他惨多了! 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在瞌爷这九十年的生涯里,无论是不觉不醒、不动不移的前六十年,还是浪荡凡尘的最近三十年,他都没有见过一只同类! 一只都没见过! 从来没见过! 当年他破卵而出之时,父母早已不知所向!初来这个世界的他,从破碎的卵壳上读到了父母留下的文字,父母说神虫一族遭逢大难,濒临灭绝,让他务必以虫族衍续大业为重,矢志寻访大圣与其他虫族,光大神虫一脉…… 然后就是漫漫无尽的寻访,从那时一直找到今天,仍然一无所获。 而比这更惨的是,在没有金乌热毒的锤炼与大圣耳垢仙汗的滋养之后,流落凡世的瞌睡虫严重退化,早已是一代不如一代,正是:瞌睡别人容易,瞌睡自己难于上青天! 自出世后,瞌爷再未有过一瞬的安眠,而且瞌睡众生的神之技能也不能随心所欲地使用了,用起来必须要适可而止了!一天用两三次还算正常,再多就精血亏损、心力难继了! 唉,正是小用怡情,大用伤身,强用灰飞烟灭啊! 由此可见,瞌爷之惨,举世也只有丑老鸭之丑可与之相提并论,正所谓无以复加之惨相会登峰造极之丑,怎能不相见恨晚! 这天晚上,他们歇宿在了一片松林之中。 夜深了,瞌爷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着。 困倦不已的丑老鸭趴在旁边厚厚的松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应和着。 这时,远天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凄厉的鹰鸣声:“瞌爷,瞌爷,你在哪呢?我不能没有你啊——” 星空上飞来一团黑影——那只鹰来了! 第五章 再遇无眠鹰 丑老鸭猛地从地上站起,叫道:“瞌爷,他在找你!要不要叫他过来?哎——” “闭嘴!闭嘴!”瞌爷喝道,语声低沉而又严厉。 “……” 那鹰盘旋天上,凄厉的叫声划破阒寂的夜幕,引得地面上的禽兽们群声抗议! 过了一阵,他哀鸣着向远方飞去了! 那鹰飞远后,大概是觉得刚才语气的太过不善,瞌爷主动解释道:“老丑,这家伙很烦人,爷真是不想见他!” “哦。”丑老鸭闷闷地应道。 “下次他要再来,你能帮爷吗?”瞌爷问道。 “嗯?” “他要再来的话,爷藏起来,他要是问你,你就说从来没见过爷!” “为什么?”丑老鸭很是不解。 “爷不想见他!” “既然不想见,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没有为什么!算了,算了,不说了,不说了!”说罢,瞌爷装模作样地仰望星空,不再言语。 “哦。”丑老鸭答应着,再次趴倒。 过了一会儿,瞌爷忍不住跳起来,颓丧地叫道:“算了,算了,还是告诉你吧,不然这一夜都难安稳!唉,说起来,一切都只怨爷这张嘴太贱!” 怎么回事呢? 原来,因为血种退化,瞌爷有翅但不能展翅飞行,虽然弹跳能力惊人,但总不能蹦跶着远行吧,那样速度慢不说,关键是很累滴! 对此,他的解决方法很简单,让别人带着他走! 具体操作起来就是,选择良兽飞禽为坐骑,想去哪儿,只要指明方向即可,是日行八百还是一千,那完全看心情啊! 当然,这也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他的回报就是,发挥神虫一族的种族优势,让坐骑们睡得安心。 在危险重重的野外,要想生存,必须时时警醒。但困倦总有时,再厉害的动物(当然,瞌爷这样的变态除外)也有眯眼打盹的时候,而那时往往就是其最虚弱最容易受到攻击的时候。 为了睡一觉而丢掉性命,当然很不值,但又不得不睡,该怎么办呢? 答曰:少睡,轻睡,群聚而睡。 少睡与群聚而睡都很好理解,那什么是轻睡呢? 很简单,睡觉时竖起耳朵,如果能睁着眼睡(对此,马与鱼笑而不语)那就更好了!这样,只要周围稍有异动,便会立时惊醒! 当然,也有一些动物对此表示不服气,偏就睡得很死,只是后来他们都灭绝了!哎,这是为什么呢? 说这么多,只为说一件事:在野外,深度睡眠是很稀罕的,有时哪怕你想深睡,自然的本能也不会允许你那么做! 而跟瞌爷在一起,这都不是事! 有这位催眠大师在,让你睡,你不睡也得睡;不让你醒,想醒也醒不来!而且,这位大师能催眠别人,自己却从来不睡,想想当你睡着的时候,有一个从来不打盹的家伙在旁边为你站岗警戒,多么地安心! 所以,跟瞌爷合作过的禽兽都说好,当然离开瞌爷后暴毙的概率也是很大的哦! 瞌爷:离开爷还死睡,怪爷喽? …… 半个多月以前,瞌爷遇到了这只长期饱受失眠困扰的鹰。 为何失眠?因为他失恋了。 为何他会失恋?因为她失身了。 为何她会失身?因为她对他失望了。 那一天,他悲愤地望着她:“为什么要背叛我?” 她凄然地望着他:“你给不了我要的生活,我看不到希望!对不起……” 于是,她飞走了,再未归来! 于是,他失恋,失眠,失心疯…… 那天,就在他哀痛欲死的时候,瞌爷出现了! 那天,他睡着了,做梦了,梦见她了,她归来了…… 那天,他笑着醒来,哭着哀求瞌爷再次将他催眠! …… 从此,将瞌爷当成活祖宗,一刻也不愿分离。 本来这样也没什么,怨只怨瞌爷嘴太贱! 有一天,他向这只鹰吹嘘说,催眠的最高境界是让被催眠者获得婴儿般的睡眠。于是,理所当然地,这只鹰要求尝试一下重回蛋壳般的睡眠! 大话已经放出去了,瞌爷只得答应,竭心尽力地满足了他! 然而,有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有第三次就有……数次之后,鹰越来越上瘾,每天都欲求不满地要、要、要,要个不停,而瞌爷却越来越虚,已轻易不敢发功! …… 听了瞌爷的解释之后,丑老鸭问道:“瞌爷,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啊?” “废话,你以为爷不想啊?爷走了几次,后来都让这货给找到了!唉,在你之前,已有两只黄雀、一只野鸽子、一只兔子被他吃了……唉!”瞌爷恨恨地说道。 丑老鸭不禁打了个冷战:“那,我……?” “别担心,你肯定没事!” “为什么?” “你这么丑,他肯定下不了口!” “……” “哈哈,爷跟你开玩笑呢,放心吧,有爷在呢,定不让他伤你一根毫毛!”瞌爷自信满满地说道。 丑老鸭想了想,问道:“瞌爷,你对前面死的那几位也是这样说的吧?” “嘿嘿,嘿嘿,老丑,你真幽默!”瞌爷讪笑道。 …… 过了一会儿,丑老鸭忽然问道:“哎,瞌爷,什么是重回蛋壳的深度睡眠啊?” 瞌爷闻言,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往远处跳了两跳,离丑老鸭远远地问道:“你想干吗?” 丑老鸭坏笑着说:“没什么,我就是问问!瞌爷,你别紧张!” “你才紧张呢!”说着,瞌爷不觉又离丑老鸭远了一些。 丑老鸭见状,不由嘎嘎大笑起来。 瞌爷怒道:“笑屁啊你?” “放心吧,瞌爷,我睡眠好着呢!只是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重回蛋壳般的睡眠啊?” “等着吧,等爷以后身体恢复了,可以让你尝试一下!” “哦。哎,瞌爷,这只鹰的失眠症真的很严重吗?” “爷早就跟你说过了,这家伙是个二货!”瞌爷望着天上,一字一顿地说,“他、心、理、有、问、题!” “什么意思?” “其实,这家伙并没有患什么失眠症,只是自从上次失恋被甩之后,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连带着对睡得着也失去了信心!”暗夜中,瞌爷一双眸子蓝光湛湛地望着丑老鸭说,“爷问你,你见过哪只鸟像他那样,飞着飞着就睡着了?” 丑老鸭猛摇其头。 “跟你这么说吧,很多时候,爷根本就没施法,只是用言语引导了他一下,他就睡着了,你知道吗?所以,这家伙需要的不是爷的施法,而是重拾他自己的自信心,睡得着的自信心!” “哦。” “睡觉向来是广大禽兽、人虫、鬼怪、仙佛喜闻乐见的一种床上运动。俗话说,无虑则眠,有虑则焦,焦而辗转,安能寐乎?所以平心静气是睡之大道,而比这更进一步,无心任气是眠之王道!知道吗?”瞌爷解释道。 “不知道。” “跟你说,你是没见过真正的好睡的人!那人一觉千载,当真是泰山崩于前而以之为被,不觉不醒;凤鸣龙吟于左而神凝于内,不动不移,唉,可惜可惜!”瞌爷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后来呢?” “没有后来!不早了,你赶紧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嗯呐。瞌爷你放心吧,下次那只鹰再来,我会帮你的。” “好的,睡吧!” 丑老鸭也真是困了,趴伏在地上,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夜,李家大院再遭食肉兽袭击——一只母鸡被黄鼠狼拖走。 这厮也真不负其残暴之名,搞得这只母鸡的残骸与血迹到处都是,唉,惨不忍睹啊!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前一夜没有休息好,在母鸡被劫时,黑狗大哥没能及时示警,在母鸡被断喉时也没有英勇地上前去解救,只是远远地象征性地汪了一阵! 事发之后,他被指控涉嫌严重失职,受到了男女主人的鞭打,以及众禽兽的一致声讨与批评! 白天,禽兽云集,追悼大会与批判大会同时举行,当真是热闹非凡。 这一夜,瞌爷依旧如以前一样彻夜无眠。 半夜时分,一直寂寂无声的长空突然流星破空,如雨般向东南方落去,像是那边出了大事! 他忧心忡忡地望着东南,久久出神…… 这一夜,丑老鸭又做梦了,再次梦见了大海!不过,跟前一夜不同的是,这次他跑啊跑啊,跑啊跑啊,到最后竟真给他跑到了海边! 海水如碧玉般澄净,探头一嘬,甜若甘露,口里喉间满溢芳馨,大海可真好啊!他满心欢喜,正要向海中游去时,海却突然消失不见了! 然后,他醒了! 睁开眼,天已大亮! 见他醒了,瞌爷跃上鸭背,催道:“老丑,咱们该上路了!” “嗯,瞌爷,你没睡啊?” “嗯,没有!爷早就习惯了!走吧!” “嗯呐!” 一虫一鸭继续向东行去! 出松林,入洋槐林。 但见娇叶摇翠,嫩蕾垂露;但闻春息清雅,林气香氛;但听蜂鸣鸟嘶,风浪叶欢。 正午时分,他们来到一条山溪旁边。 丑老鸭衔来一片枯黑的栗树叶,帮瞌爷放在溪边的一块大石上。然后他入水撒欢,寻虫觅鱼,瞌爷则躺在枯叶上晒太阳,补充精气。 正欢乐间,熟悉的鹰鸣再次传来,只是声音不再见此,黯哑了许多! 大石上,瞌爷立即钻到枯叶之下藏了起来。 丑老鸭跳出水面,衔来更多树叶盖在上面。 鹰一族的视力最为敏捷,像丑老鸭这样风骨奇绝的目标,自然是视野中无法错过的一大亮点! 没多久,这鹰果然直冲下来,正落在瞌爷藏身的那块大石之上,鹰爪距离瞌爷只有几寸远。 这家伙瞪着血红两眼,居高临下地盯着丑老鸭,恶狠狠地问道:“喂,你是什么东西?” 丑老鸭似乎是被吓呆了,竟没有回答。 “喂,爷问你话呢!”鹰又问道。 “啊?哦,我……我是鸭!”丑老鸭结结巴巴地说道。 “嗬,鸭子啊?那你长得可够丑的!哎,丑鸭子,我问你,见过瞌爷没有?”鹰问道。 丑老鸭木木愣愣地问道:“啊?瞌爷?什么瞌爷?” “就是一只小虫,头是绿的,眼是蓝的,身子黑,腿和爪子很白,身上穿着虎皮裙,大体上就是这样!哎,你见过没有?”鹰热切地问道。 “哦,他是不是头上还戴着一个金灿灿的箍儿?”丑老鸭问道。 “对,对,对!这么说你见过他?”鹰双眼发光,喜不自胜地问道。 “嗯,见过。” “快说,快说,他在哪里?”鹰忙问道。 “哦,昨天我见他随着一只猫头鹰往西边去了!”丑老鸭回道。 “嗯?向西边去了?你确定?” “嗯呐,是向西去了,他们好像说是要到什么雪山上去!” “告诉你,你要敢骗爷,爷一定撕碎你,知道吗?”鹰恶狠狠地说道。 “我不敢。”丑老鸭装作很害怕的样子。 “瞌爷,我来了!”鹰大叫着,展翅向西飞去。 这边,过了好大一会儿,瞌爷才从树叶下钻出来,长舒一口气,笑骂道:“******,老丑,爷刚才差点被你吓死了,还以为你要出卖爷呢!” 丑老鸭傻笑道:“嘿嘿!” “哈哈,就让这冤家去西边找去吧!没看出来啊,老丑,你这家伙丑是丑了点,倒还是挺聪明的嘛!” “嘿嘿!” “好了,咱们赶紧离开这里,省得这家伙再飞回来!”瞌爷吩咐道。 “嗯。” 于是,他俩再次上路。 “哎,瞌爷,你头上的箍是怎么回事?看着好像不是天生啊?”丑老鸭问道。 鸭背上,瞌爷边用树叶做伪装衣,边说:“这当然不是天生的!唉,说起这个来,真是一把血泪啊!” “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上次在皇都,爷听一只地老鼠说有家博物馆在展出一个紧箍儿。听他的描述,爷觉得很像是大圣当年取经时所戴着的那顶,就想着去看看,说不定就能找到什么线索。于是,夜里就去探了探,唉,没想到……唉!”瞌爷叹道。 丑老鸭双眼发光,好奇心被挑拨了起来。 瞌爷凑头到丑老鸭的眼前,指着头上的紧箍说道:“看见了吗,这箍的外圈上刻着一些字!” 丑老鸭又往前靠了靠,果见那箍儿的外圈上刻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奇怪字体,只不过他一个都不认识。 “当时,爷见了这些字,就嘴贱地念了出来!谁知念一次,这箍儿就缩小一些,念一次,就缩小一些!当时,爷还觉得挺好玩的,就继续念了下去……唉!”瞌爷再次戛然而止。 “然后呢?然后呢?”丑老鸭追问道。 “然后等这箍儿缩小到现在这般大小的时候,竟飞起来套在爷头上,再也取不下来了!”瞌爷悲愤地说道。 “啊?这样啊!瞌爷,这箍儿到底是不是大圣的?” “是又怎么样,半点用也没有!”瞌爷挠着头上的紧箍,没好气地说道。 “那咒语到底是什么啊?好神奇啊!” “神奇个屁!想也别想,爷是万万不会告诉你!” “为什么?” “一念咒语它就缩,一缩头就疼,爷的头又没有猴子那般硬,告诉你,让你咒爷啊!” “额……瞌爷,你真的想多了!” “切!” “……” 一连数天,那鹰再未回转,渐渐地他俩也就淡忘了。 这些天,丑老鸭夜夜做梦,而且梦境竟像连续剧一般前后连贯,很是奇怪! 接前一夜走到大海边、啜饮了海水的梦境,这一夜,他梦见他游到了海里,柔若丝绒的海浪自脚下涌起,将他托举到高空中,而后又带着他像飞一般瞬间落下!就在这时,一个浪头劈头盖脸地向他砸过来,然后他醒了! 下一夜,他梦见自己被浪花砸中,如落汤鸡般透湿,接着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全身各处的丑,竟都像冰雪消融一般地消失不见了!颈项不歪了,腿不瘸了,全身的羽毛都长出来了……天呐,他是一只正常的鸭了!然而就在这时,他又醒了! 后一夜,他梦见在成为一只正常的鸭子之后,一群美丽的母鸭子叽叽喳喳地从远方向他游来,他欢天喜地地向前迎去,游啊游,游啊游,谁知游到近前就醒了! 又一夜,他梦见母鸭子们都围着他展翅高歌,与他一起在海浪中捉鱼嬉戏……最后他们一起展翅高飞,越飞越高,月亮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撞到月盘上去了,然后他又醒了! 又一夜,他梦见…… 从未想到,梦境竟会如此美好! 他沉迷其中,竟有些不愿醒来了!然而,天每天都按时按点地亮,他也每天都准时准点地醒,路也每天波澜不惊地在继续往前延伸着! 当然了,白日里有瞌爷相伴,听他讲些奇闻异事,再或者说些大圣的故事,也很欢乐,虽没有梦境那样合心合意,但至少比在李家大院的日子好很多! 出走,是绝对正确的! 而李家大院那边,这些天的形势已越发地严峻。 尽管主人每晚都和衣而睡,捕兽夹与套兽绳齐用,黑狗大哥在被训斥与批判之后也更加地尽忠职守了,但是每天晚上还是照样有家禽被猎杀,每天都有! 每天男女主人打开门来,都会看到门槛上摆着一颗死不瞑目的禽头,呵呵,呵呵,那酸爽,超乎想象! 眼见一切方法都全然无用,男主人的黑眼圈愈黑,女主人的黄脸皮愈黄,后来甚至连黑狗也误伤于捕兽夹之下,精疲力竭的男女主人终于放任不管了,爱咋地咋地吧! 而且,他们公母俩在一番“与其让野兽偷了吃,不如咱们自己炖了吃”的谈话之后,开始每日宰杀家禽,煎炒烹炸、炖煮红烧,各种花样,各种口味,尽情造吧! 整个院子为阴云所笼罩,众家禽惊惶悚惧,春总与白鹅院长等领导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考验,家禽界迎来了最为惨烈的春天! 每天都有一只老弱病残的家禽在窝里“被猝死”,一身血肉入了主人肚腹,骨头喂了黑狗,独留一地散乱羽毛成为追悼会上的旗帜;每天晚上,都有运气“爆棚”的家禽“随机死亡”,成为野兽腹中之食,独留死不瞑目的禽首在门槛上栩栩如生……唉,这他娘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天下午,丑老鸭和瞌爷又登上了一座山峰。 站在山顶,放眼远眺,但见前方群山环绕之中,一个开阔的水面波光粼粼地闪耀着…… 大海!? 丑老鸭狂叫着,疯一般地向山下狂奔而去! 第六章 欲擒故纵与将计就计 地泉喷涌,山溪汇流,但看此湖:青鱼游,白鳞跃,群凫戏波;黄鹤昔曾宿,白鹭今还歇,鸿雁年年客。 但看湖边山上:春树环绕,异芬竞芳;野杏淡粉,娇蕊嫩黄;山桃溅血,香腮滴露;杜鹃飞火,满枝透烧;更有那飘雪梨,一树清绝;垂璎槐,烂漫断魂;洒金松,虬干摇摇,星雨落落。 但看林草深处:狐伏兔奔,雉鸣雀翔;蜂蝶舞,蚊虫闹;蜥蜴满腹龙血,壁虎永不称王;雄蝇展翅非小弱,扶摇直上三尺天;荆轲不中千古恨,蚊刺秦王何人闻? 正是:山峰山风起,杜鹃杜鹃啼,松树松鼠吱,仙鹤仙客飞。 越是不通音律,越是爱胡诌。 “快去看呀,快去看呀!世界上最丑的鸭子!快去看呀,再不看就来不及了!世界上最丑的鸭子!那边,那边!”一只山雀卖力地呼喊道。 杜鹃树上的一枝杜鹃上,公杜鹃笑得发癫:“笑死了,笑死了!媳妇儿,他居然将山间湖当成了大海,你说可笑不可笑?哈哈哈哈!” 旁边,母杜鹃乐呵呵地回应道:“是啊,是啊,太搞笑了!亲爱的,你说怎么会有这么没见过世面动物呢!你看,他还那么丑,哎呀,好丑好丑呢!你说要是看多了,人家晚上会不会做噩梦啊?” “应该……不至于吧!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媳妇儿,你还是别看他,看我吧!” “嗯呐,老公,还是你最好!” “那当然!媳妇,春天里,百花香,咱们是不是该‘啷里个啷里’一下了?”公喜鹊臊眉搭眼地说道。 “讨厌!来吧,来吧,快点儿!”母喜鹊不拒直迎地说道。 “哎——” 谁能想到,本已感情破裂的两只杜鹃,往常见面就掐,但自从丑老鸭来了之后,如今不仅同栖一枝,一起和乐融融地吐槽,而且还能没羞没臊地白日策马奔腾,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湖边,一只斑彩野鸡在对簇拥在周围的各种飞禽演说道:“各位看官,老少宾朋,话说今天下午,那时太阳还没落山呐,西边的山上,忽地滚下来一只怪兽!此兽当真是奇丑无比啊,但见他气势汹汹地闯进我山间湖区,对我区广大飞禽走兽造成了不少于一百万点的伤害!各位,经多方核实,此兽并非怪兽,乃是我大沂蒙区丑名鼎鼎的丑老鸭丑大哥!据了解,数日前丑大哥为前去东方看海而离院出走,今日初到此地,竟误将山间湖当作了东海,这才闹下了这个天大的笑话……” 另一边山坳里,一只灰野兔开动三瓣嘴,对围在四周的众走兽宣扬道:“哎,大家伙都去看丑鸭子了没有?听哥的,没看的赶紧去看,晚了就看不到了!其实,说起来,这哥们大家应该都听说过他的大名,李家大院的丑老鸭嘛!你看,我一说都知道吧!哎,对,没错,就是他!哎,各位,你们知道老丑大哥为什么像疯了一样地往咱湖区里闯吗?哈哈,不知道了吧?哈哈,我知道!因为啊,他将咱这的山间湖当作了大海,你们说好笑不好笑?哈哈,哈哈……” 所有动物都在议论丑老鸭,就连湖里的鱼儿们也都聚集在一起,吐着泡泡述说着丑老鸭的奇丑与“英雄事迹”,不时有鱼兴奋得跃出水面…… 整个湖区但听啾啾的啾啾,哼哼的哼哼,唧唧的唧唧,喳喳的喳喳,嘤嘤的嘤嘤,呱呱的呱呱,咕咕的咕咕,波波的波波,吱吱的吱吱,嘎嘎的嘎嘎,咯咯的咯咯,嘚嘚的嘚嘚,到处都是一派罕见的热闹情景! 此时,丑老鸭早已忘了自己所闹的那个天大的笑话,也浑然不顾身前、身后、身左、身右挤满的无数双好奇的眼睛!现在,他的目光正痴痴地投射在一只年轻的绿头母野鸭身上,只觉一颗心时而在伊身上咚咚打鼓,时而碎成璀璨星光将伊环绕,……这一刻,在他眼里,除伊以外,这世界已再无其他活物! 这只母鸭跟所有的绿头母鸭一样,空有绿头之名而无绿头之实,全身羽毛满是灰色斑点,嘴呈深褐色,只嘴尖处呈棕黄色,大脚橙黄,中间有蹼。 然而,就这副模样,在丑老鸭看来却美若天仙,宛似九天仙子,胜过月里嫦娥,正所谓:窈窕母鸭,公鸭好逑兮! 唉,春天这个季节,总是让你毫无防备地迷失啊! 这一刻,丑老鸭的心湖之上,突然毫无预兆地冒泡,每一个泡泡里面都有一只母野鸭,而往常那两只一直争斗不休的又丑又老的鸭子,此时罕见地罢斗了,他们忘却了一切,欢乐地追逐着泡泡……啊,生活多么好! 然而,此时在丑大花痴对面,一只年轻的绿头公鸭正从母鸭身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呢! 这只公野鸭头绿油油的,头绿油油的,头绿油油的,呵呵,重要的话说三遍!他的鸭嘴黄艳鲜亮,颈有白色项圈,褐色胸脯分外雄壮,尾上有两根上卷的黑色覆羽,像贵妇头上烫出的妖娆小卷,分外风骚。 看看这外形,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都会觉得,这美鸭子啊!再看看这架势,但凡有点心眼的都会明白,这位跟母鸭“大有渊源”啊!然而,眼里满满都是母野鸭的丑老鸭却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母野鸭似乎很享受被众禽兽环绕的感觉,尤其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她,对丑老鸭这样的“著名老丑鸭”特别好奇,所以格外热情! 那娇怒羞嗔的小儿女情态,那一口一个娇滴滴的“老丑哥”,声软色媚,叫得丑老鸭骨头都快融化了,也叫得旁边公野鸭的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哎呀,老丑哥,人家好佩服你哎,居然敢离院出走,独自去看大海!” 丑老鸭:“嘿嘿。” “哎呀,老丑哥,你好讨厌啊,别这样看着人家,人家会害羞的!” 丑老鸭:“嘿嘿。” …… 丑老鸭只觉自己晕乎乎,身体都快要离地飘飘而起了! 这时,公野鸭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踏步上前,眼看着就要冲过来教训丑老鸭,没想到却突然被旁边一只老公鸭拦住,叫到了一边! “叔,你别拦我,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是可忍孰不可忍——”公野鸭说道。 “闭嘴!孩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公鸭斥道。 “啊?我的不对?”年轻公鸭愣住了。 “当然是你的不对了!孩子,你怎么那么小心眼呢!那么丑的一只鸭子你吃什么醋啊?你觉得你对象能看上他吗?你至于那么没自信吗?”老公鸭训斥道。 “哎,对啊!”年轻公鸭恍然大悟,但还是有些不甘地说道,“可是,叔,我一看到他跟我对象靠那么近,我就感觉头上绿油油的!” “傻孩子,咱爷们头上本来就绿油油的啊!” “也是啊,嘿嘿!” “别做傻事!叔再教你一招,你走远远的,爱玩就玩,爱调戏别的母鸭就调戏,一定要给你对象表现出毫不在乎的样子!”老公鸭谆谆告诫道。 “这……什么招啊?这能管用吗?”公野鸭迟疑道。 “傻小子,这叫欲擒故纵!这一招百试百灵,保准管用!”老公鸭说道,一副不容质疑的语气。 “叔啊,您老放心,我听您的!”说罢,公野鸭远远地走开。 没多久,母野鸭忽然发现一直守护在身旁的公野鸭不见了,望远处一看,却见那家伙正在远处与别的母野鸭一起欢乐地戏水呢……母野鸭心里猛地一沉,立即从众禽兽的包围中冲出去,正要去找公野鸭算账,忽然一只老母鸭从旁边闪出来,拦住了她。 “婶儿,你别管我,我要去找他算账!”母野鸭怒气冲天。 “伢儿,别冲动,听婶儿说!”老母鸭说道。 “婶……” 这时,丑老鸭从后面跟了过来,围在他身边的众禽兽也跟着一起围了过来。 老母鸭冲着丑老鸭喊道:“哎,哎,老丑大哥,老丑大哥!我们娘俩有些悄悄话要说,你们闪开一点吧!” “哦。”丑老鸭应道,带着众禽兽转身远远走开,但眼光一瞬也没有离开母野鸭。 远处,老母鸭温言软语:“伢儿,跟婶儿说,你这是怎么了?” 母野鸭泫然欲泣:“婶儿,我跟老丑大哥靠那么近,他居然一点都不在意,现在还跑那边去跟别的母鸭一起戏水!婶儿,你说,他是不是不爱我了?” “孩子,你傻呀,他明显这是在跟你玩欲擒故纵那一套呢!”老母鸭眼光精准,一语中的。 “啊?他怎么能这样呢?不行,我要去找他算账!”母野鸭怒道。 “孩子,别冲动!啄他一顿很简单,但是那样做太低级!虽然那样也能解决问题,但是它不解气啊!”母野鸭启发她道。 “嗯?那怎么办啊?婶儿,你要给人家做主啊!” “那是自然!婶儿不帮你帮谁?跟你说,对付欲擒故纵,婶儿有妙招!” “婶儿,你快教我!” “听好了,对付爷们的欲擒故纵之计,咱们娘们的最好对策就是将计就计!听婶儿的,你继续去跟那只丑鸭子亲近,暧昧一点,要让你对象觉得你是爱上他了!一定要记住,一定要绷住,千万别先去找你对象,千万别搭理他,一定要绷住,知道吗?这是一场耐力的比拼,谁先绷不住谁就输了,知道吗?”老母鸭谆谆告诫道。 “嗯,婶儿,我听你的!”母鸭鸭答应道。 “孩子,记住,对自己爷们,一定要狠!”老母鸭嘱咐道。 “嗯,婶儿,我知道了。”母野鸭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忽地停下,幽幽地问道,“哎,婶儿,万一他不是欲擒故纵,是真不想理我了怎么办?” “孩子你傻呀,他要真那样,你再找一只公鸭不就行了吗!咱娘们屁股一撅,什么样的没有,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老母鸭一语解铃。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谢谢婶!我去找老丑大哥了!”说罢,母野鸭斗志昂扬地跑向丑老鸭。 那边,丑老鸭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马上快要蹦出来了! 一棵槐树之下,槐花飘香,树影斑驳。 老公鸭与老母鸭相对走来,双方打了一个照面,尽皆冷“哼”了一声,然后擦肩而过。他俩这一回合的“欲擒故纵”与“将计就计”游戏已经玩了三个月,到现在还绷着呢,倒也真沉得住气! 但是不着急,春天已经来了,看你们还能绷多久! 落日将隐,晚风泛波,丑老鸭与母野鸭畅游于湖上,时而捉两条小鱼,你喂我来我喂你;时而展翅拍水,嬉闹互啄,当真是逍遥快活! 期间,两只红嘴相思鸟一直跟随在左右,一次次地怂恿丑老鸭道:“老丑哥,上啊你!快上啊!哎呀,急死人了,你就不能勇敢一点吗?” 可惜,丑老鸭太怂,最终也没能鼓足表白的勇气。 眼看着天色渐晚,公野鸭一直没来低头认错,母野鸭的情绪渐渐低落,无心再陪丑老鸭继续玩耍。 她说:“老丑哥,天不早了,我要回鸭群了。” “哦。”丑老鸭依依不舍地望着她,犹犹豫豫地说道,“哎,要不你别回去了!要不,要不今晚……” 两只相思鸟在一旁助腔道:“哎,我说,要不你就从了他吧!” “你……你想干吗?老丑哥,人家不是那样的母鸭!”母野鸭戒惧地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丑老鸭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嘻嘻,好啦,人家跟你开玩笑的!明天见!”母野鸭边说,边亲昵地用翅膀拍拍丑老鸭,然后转身游走了。 “嗯,明天见!” 望着母鸭鸭远去的背影,丑老鸭怅然若失。 别了丑老鸭,母野鸭向西边的鸭群聚集地游去,中间特地从公野鸭身旁经过。 那一刻,双方打个照面,尽皆一甩鸭头,“哼”一声,然后各自扬长而去。 母野鸭走后,公相思鸟埋怨道:“老丑哥,你怎么这么怂呢?你这样还算是个禽兽吗?” 母相思鸟接口道:“是哦!老丑哥,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你都不上,你也太禽兽不如了!” 丑老鸭挺着歪脖子,辩解道:“你们懂什么,俺们这是真爱!” “真爱?嘻嘻!真爱!嘻嘻!”两鸟一起哂笑道。 这时,丑老鸭忽地想起很久没看到瞌爷了,不理两鸟的调笑,急急忙忙向岸边游去。 头顶上,两鸟嬉笑着跟随在一旁。 母鸟:“哎,亲爱的,你说真爱是什么意思?” 公鸟:“真爱嘛,大概就是想上不敢上,不上又很痒痒,好像心里有虫子一样吧!” 母鸟:“那你敢吗?” 公鸟:“切,有何不敢!你以为我不是禽兽吗?” 母鸟:“那你来呀!来呀!” 公鸟:“嘻嘻,来就来,谁怕谁!” …… 岸边,远远地就传来瞌爷的咆哮声:“……你们这群挨天杀的死鸟!花果山都没听说过,你们还活着干什么,还赶紧去死!死畜生!死扁毛!你们怎么就不得禽流感呢?哎呀呀呀,气死爷了!” 旁边,一群飞禽毫不理会他的叫嚷,正聚集在一起开会呢。 丑老鸭上前,关切地问道:“瞌爷,你怎么了?” 瞌爷头也不回,怒吼道:“滚你鸭的!!!” 第七章 瞌爷之威(一)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话说,下午瞌爷随丑老鸭从山上一路滚将下来,当得知丑老鸭竟将山间湖当作了大海时,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狠狠地取笑了他一番。 之后,丑老鸭的奇丑引得众禽兽从四面赶来一堵“名鸭”风采,而他闹的笑话也迅速传开,从而引得更多的禽兽前来围观。 于围观的众禽兽中,丑鸭子见到了母野鸭,迅速单方面点燃了爱火!自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那炽热深情的目光就再未从她身上移开。 眼见这厮鸭老心不老,一大把年纪还一心一意要老鸭搞嫩鸭,在又狠狠地取笑了他一番后,瞌爷不愿意被围观,于是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沿着湖岸一阵蹦跶,见一群飞禽在召开什么“南迁北徙代表交流大会”。当时,各禽族派出的代表正轮流作《关于去年迁徙路线安全性的报告》呢!他觉得挺有趣,就留了下来。 与这些扁毛畜生们一交流,听他们说大多来自南方,于是就跟他们打听起了花果山的近况! 前几天夜里的那场星雨,说明东南方有大事发生,这让瞌爷心里一直很不安定——花果山也在东南,万一出事的就是花果山,那可就糟天下之大糕了! 他逐只向这些代表们进行访问,可惜这些飞禽见识短浅,大多连花果山的名头都没听说过! 一只绿头母鸭说话云山雾罩,着三不着两,被瞌爷果断骂走;一只丹顶鹤看着挺仙风道骨的,可问嘛嘛不知,被瞌爷咬牙轰走;一只公雁那叫一个话唠啊,啰嗦都得管他叫祖宗,竟然反过来要访问瞌爷,我去你的吧,被瞌爷直接催眠,这厮倒在地上还一个劲地说梦话呢;一只天鹅爱唱歌,时不时就仰颈高歌一曲…… 这都什么代表啊? “……这么说,没有翻船?也没有大爆炸?”瞌爷向一只黄嘴白鹭问道。 “目前好像还没有,以后有没有就不知道了。”白鹭单腿而立,姿态优雅。 “你们有从花果山那边来的没有?或者从别的飞禽那里听说过那边的情况?” “花果山?在哪里?没听说过啊!” “花果山都没听说过?齐天大圣孙悟空知道吗?”瞌爷莫名火大! “没有!哎,谁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啊?”白鹭天真无邪地问道。 瞌爷长叹一声,这不是对牛弹琴,这是对鸟弹牛啊!访问了那么多飞禽全无收获,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他对白鹭说道:“好了,你去吧!” 白鹭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忽地回头说道:“哎,我昨天听我一个哥们说,东南方好像有一座猴岛刚刚被他们管制了!” “猴岛?”瞌爷立即来精神了! “对啊,那座岛上有很多猴子的!”白鹭解释道。 “哎,刚才你说那座岛是被‘他们’管制了?‘他们’是谁?” “哎呀,‘他们’就是‘他们’嘛,哎呀……你懂的!” “哦,你是说人族吧?” “嗯呐!” “继续说!” “好像是他们把猴子们关起来了,猴子们不甘心被管制就起义了,然后就被残酷地镇压了!听说猴子们死得差不多了,现在他们正从外地往那里调猴呢——” “啊!?”瞌爷失声大叫! “咦,你没事吧?” “没事!还有什么?快说,快说!”瞌爷厉声问道。 “没……没了,就这些!” 瞌爷怒极,不住啊啊吼叫。 周边群禽纷纷对他侧目而视,这娃儿是疯了么? 这时候,丑老鸭正跟母野鸭在湖上蜜着呢! 其后,瞌爷转为向众飞禽询问猴岛近况,果然大有收获! 原来人族正在开发猴岛,要在那里建酒店和别墅区,发展特色旅游。猴岛的特色是猴,特色旅游的重点当然也要着落在猴身上! 具体操作起来相当简单,将猴子们抓起来,听话的,训练其演猴戏,将来服务游客;不听话的,杀鸡儆猴,如果还不听话,那就送去酒店,活猴取脑。 一向野惯了的猴子们,当然不愿被管教,不愿被锁进笼子里,不愿演猴戏,更不愿被活食猴脑,于是誓死抵抗! 人猴大战轰轰烈烈地展开,最后的结果毫不意外,猴族大败,死伤惨重,几乎尽数被擒! 为维护猴岛的特色,迫不得已,听说人族现在正打算从外地往岛上调猴呢…… 你说听了这样的消息,瞌爷心情能好吗? 所以,当听丑老鸭问他怎么了时,瞌爷一下子爆发了,破口大骂道:“我怎么了?你说爷怎么了?爷还想知道怎么了呢!爷怎么了关你什么事?死鸭子,也不瞅瞅你那又老又丑的死德行,还老鸭吃嫩鸭呢!你不去跟母鸭子快活,找爷干吗?没看见爷正烦着呢吗?滚滚滚,滚你鸭的……” 毫无缘由即被骂,丑老鸭蔫头耷脑的不明所以,这也太冤了吧! 他不反击是一回事,两只相思鸟却看不下去了,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公鸟骂道:“死臭虫,你以为你很好看吗?长得花里胡哨的,你是从染缸里捞出来一块块拼起来的吗?我长这么大,就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丑的虫子!” 母鸟帮腔道:“就是,就是!死臭虫,干嘛那么骂老丑哥啊?你嘴怎么那么臭呢?你是掉粪坑里去了,还是嘴里含着搅屎棍啊?” 瞌爷大怒,他是谁啊,向来只有他欺人,何曾被人欺过!现在两只扁毛畜生竟敢骂他,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他们是真不知马王爷有几只眼了! 这回他是动了真怒了!但见他: 一口真阳丹田足,两手叉腰胆气粗,赤齿喷张音波出,谁笑我辈不丈夫! 眨眼间,一个定西音波命中公鸟! 那鸟立时昏晕,从空中向地面坠去! 接着,瞌爷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母鸟射出了一个定向音波! 然而,就在这时,丑老鸭却突然从旁边横插了过来,正挡在那音波的必经之路上! 咚!音波正击在丑老鸭的肥肚上! 一瞬间,丑老鸭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五脏六腑如同颠倒了一般。 砰! 公鸟这才落到地上! 见第二波竟射在了丑老鸭身上,瞌爷有些歉疚,就没有发射第三波。 母鸟扑到公鸟身上,见他一动不动似乎是死了,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恨向胆边生,展翅向瞌爷直扑过来,叫骂道:“奶奶的,老娘跟你拼了!” 瞌爷哪怕你这个,音波又再瞬间射出! 唉,也是该着丑老鸭倒霉,谁知他偏偏又挡了过来,音波再一次正中他的肥肚!而这时,母鸟也正好从后面撞在他的背上! 这一次,他终于昏晕了! 母鸟从地上展翅飞起,又要向瞌爷扑去。 瞌爷猛地声如炸雷般地喝道:“停,停,停!” 那母鸟居然真就停住了,问道:“为什么?” “别打了,别打了!算我怕你了好吧?”瞌爷意兴阑珊地说道。 “不行!你杀了他们两个,我要为他们报仇!”母鸟又要前冲。 “你是不是傻?他俩没死!”瞌爷说道。 “真的!?” “当然是真的!爷至于骗你一只扁毛畜生么?” 按照瞌爷吩咐,母鸟到会场那边请来一只丹顶鹤,让他衔水喷在公鸟和丑老鸭身上! 果然,很快丑老鸭和公鸟就先后懵懵噔噔地醒了过来! 这一番打斗下来,也当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打不相识!瞌爷虽然死不认错,但他知错在己,口中不说,心里歉疚!两鸟呢,都是豁达之辈,况且禽族向来健忘,小小仇怨很快便已揭过,而丑老鸭跟瞌爷是老相识,不会因为误伤而记仇。 因此没过多久,他们就成为了好朋友! 这时,那边的飞禽代表大会已接近尾声,飞禽代表们正在闲聊。听说那边在开会,丑老鸭非要过去长长见识,于是二鸟一虫也就跟着一起过去了! 第七章 瞌爷之威(二) 夜风微凉,弦月渐满,天上人间清光皎皎。 远远地,就听到绿头鸭一族的代表自我吹嘘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鸭族也是****重点保护动物啊!” 众绿头鸭齐仰绿头,嘎嘎而叫。 黄嘴白鹭一族的代表单腿而立,颇为不屑地说道:“切,重点保护动物算什么!我们鹭族还是****二级保护动物呢!” 鹭代表话音刚落,鹭族的参会者们跟着对绿头鸭一族齐发嘘声! “对不起,我们只是一级保护动物而已。”丹顶鹤一族的代表慵懒地仰起长颈,淡然地说道。 鹤代表此言一出,鹤族的参会者们纷纷优雅地展翅。 天鹅代表气势赳赳地站出来:“咳咳咳咳,我们天鹅一族也是一级保护动物!” 说罢,仰首向天。 在他身后,天鹅族的参会者们齐声长鸣,发出喇叭般的声响。 这时,一只列席旁听的灰山雀插嘴道:“我们山雀还能入药呢,主治,主治……额,想不起来了!反正是能入药,很厉害的!” 这记性真让人捉急! 众禽被灰山雀的呆萌逗得轰然大笑! 笑声稍停,鹭代表就鄙夷地说道:“能入药算什么!参会的各族飞禽,你看哪一族不能入药啊?” 灰山雀闻言,若有所思地道:“也对哦,他们可是什么都敢吃的!” 绿头鸭代表得意洋洋地接口道:“要我说,能吃不算什么,能入药也不算什么,好吃才最厉害,你像我们野鸭一族,不管是煎炒烹炸,还是焖溜熬炖,那是怎么做都好吃的!” “切,好吃算什么!只要用心做,大家都好吃!要我说,身价高那才是硬道理!像我们天鹅一族,一只的身价能顶几百只家禽,哎,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天鹅代表问道。 “为什么啊?”灰山雀问道。 “很简单,那是因为我们天鹅自古以来就是纯洁高贵的象征,你们可知道古往今来,有多少诗人写诗赞美我们吗?所以,像我们这样数量稀少,味美又滋补的名禽,身价当然就更高喽,当然就不是那些家禽界的low货们所能比拟的喽!”天鹅代表摇头晃脑地分析道。 灰山雀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啊!” “哎,我跟你们说啊,在最贵飞禽排行榜上,我们天鹅一族向来都是名列前茅的!”天鹅代表补充说道。 灰山雀由衷叹服道:“哇,好厉害呀!” 这时,鹤代表嗯哼一声,依旧高昂长颈,依旧淡定优雅,依旧傲娇地说道:“对不起,我们鹤族只是最贵而已!” 天鹅代表问道:“哎,你们鹤族在市场上多少钱一斤?” 鹤代表冷冷地说:“哼,我们是按只的好不好!” 天鹅代表:“那你们多少钱一只呢?” 鹤代表:“没多少,只是比你们鹅族贵一些而已!” 天鹅代表:“那到底是贵多少呢?” 鹤代表:“反正比你们鹅族贵!” …… 就在这时,瞌爷忽地跳到丑老鸭的头顶,声若洪钟地喝彩道:“好!” 这一声叫好太过霸气,气势惊人的音波以绝对碾压的态势向四面八方扩展,所过之处群禽齐喑,就连正在激烈对呛的天鹅代表和鹤代表也停了下来,不明所以地望向这边。 “说得好!”瞌爷再次喝彩道。 夜风轻吹,一双双禽眼如探照灯般扫视过来,在瞌爷身上聚焦。 在众禽的注视下,瞌爷向丑老鸭问道:“哎,老丑啊,帮爷看看这些扁毛畜生都是什么物种!” “嗯!瞌爷,这里有白鹭,天鹅,丹顶鹤,绿头鸭,灰山雀……对吗?” “对!看来你还不算太笨!” “嘿嘿!” 群禽窃笑:这是要演喜剧么? 这时,瞌爷又问道:“老丑,你知道一级保护动物是什么东西吗?” 丑老鸭说:“不知道!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瞌爷说:“爷告诉你啊,所谓一级保护动物,就是说这一族总共也没剩下几只了,距离全族灭绝已经不远了!你知道了吗?” 丑老鸭恍然大悟,点头道:“哦,原来如此啊” “所以,老丑,赶紧去瞧瞧那位鹤代表!记住,一定要好好瞧一瞧!对了,还有那位天鹅代表,他也是一级!”瞌爷吩咐道。 “为什么啊?” “因为啊,现在你要不看,等过两年他们全族灭绝了,你就再也看不到了!” “嗯呐。”丑老鸭应道。 果真跑到鹤代表与天鹅代表的面前,分别盯着他们一阵细看,直看得这俩代表心里发毛,不住后退。 群禽开始窃窃私语。 待见丑老鸭归来,瞌爷又问道:“哎,老丑,你知道二级保护动物是什么东西吗?” “是不是说目前还没有灭绝的危险啊?” “是有那么点意思!但其实啊,爷给你说,二级的真正意思是这一族很快就可以升一级了,知道吗?来,快去恭喜一下鹭族,祝他们早日升级!”瞌爷一本正经地说道。 “好嘞!”说着,丑老鸭又听话地跑到鹭代表面前,诚恳地说道,“提前恭喜你们了!” 鹭代表白颈一扬,黄嘴一噘,双眼望天:“哼!” 瞌爷再次问道:“老丑啊,你知道重点是什么意思吗?” “是不是很快就能升二级了?” “哎,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但重点的重点不在这里,重点的重点是这一族的禽类大多年关难过啊!” “为什么?” “很简单啊,重点保护动物的数量还很多,因此每年被杀死的也最多,基本上十之六七的都是当年生,当年死!所以,他们是王小二过年,是一年不如一年,一月不如一月,一周不如一周,一天不如一天,一时不如一时,一会不如一会,一刻不如一刻!这么跟你说吧,现场这些重点保护动物,大多数是捱不到明年了!” “啊?好可怜啊!” 这一次,不用瞌爷吩咐,丑老鸭主动跑到绿头鸭代表面前,用望着活死鸟的眼神,郑重地说道:“请节哀,一路走好!” 绿头鸭代表毛羽炸立,怒视着丑老鸭,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周围群禽尽皆肃然无声,一只只都蔫了吧唧的。 两只相思鸟围着瞌爷叽叽喳喳地叫道:“瞌爷,你太赞了!” 瞌爷嗯哼一声:“那是自然!” 这时,鹭代表站了出来,悲愤地说道:“他们那么强大,什么都吃,什么都不怕,我们除了被吃,还能怎么办?” 他一带头,群禽也都纷纷跟着诉苦: “就是嘛!你以为我们想这样啊?我们也不想啊!” “你能耐,你给我们指条明路!” “去他娘的!怕什么,大不了灭绝给他们看!没了我们,看他们怎么办!” “别傻了,没了我们,地球照样转!” “可怜我的一窝小儿女,那么小就被他们炖了……唉,老天爷啊!” “去年我们这一群还有上百只呢,今年不到一半了……唉,难啊!” …… 一时间,众禽悲鸣不绝,群声鼎沸。 这一夜,他们吵嚷到半夜方才散去。 今晚,世界向丑老鸭展开了他从未碰触过的一面!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往常他所羡慕的那些野禽们竟活得如此艰难! “凤兮,凤兮,予我以天空,伟大的禽之战士啊,是自由的野风……伟大的禽之战士啊,流尽血液,献出生命;凤兮,凤兮,自由不是无代价的啊,自由不是无代价的啊……” 轻轻哼着这首歌,丑老鸭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他梦见,在天与海的交接处,他与母野鸭含情脉脉地对望着,时光静好,你侬我侬! 就在这时,一只绿头公野鸭自远方飞来,双翼若垂天之云,遮住了太阳,天地间一片昏暗! 一坨鸭粪重重地砸落在地上,小山一般地横亘在他与母野鸭之间!母野鸭抬头望望远去的公野鸭,又看看他,默默地将一朵野花插在粪山之上,然后拍拍翅膀,向着公野鸭飞去…… 就在这时,他醒了,天亮了! 他看见,母野鸭正在不远处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她说:“老丑哥,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立即颠颠地向她颠去…… 第八章 鸭失恋,禽遭难,友离散 蓝天白云,映呀么映湖光;绿树繁花,散呀么散清香。 湖岸边,丑老鸭与母野鸭相对而望。 母野鸭羞答答地开口道:“老丑哥,你……能参加我的婚礼吗?” “啊!?婚礼!?”丑老鸭惊呆了,满腔欣喜之情瞬间化为乌有。 “嗯呢!老丑哥,你能来参加吗?”母野鸭湛若秋水的双眸中满是期待。 “跟谁啊?这……也太突然了吧!”丑老鸭满心苦涩,语声悲凉。 其实,这还用多问吗,公野鸭正在不远处姿态昂扬地望着他俩呢! “老丑哥,你能来吗?”母野鸭再次问道。 这时,远远地传来瞌爷的喊声:“哎,老丑,快走,快走!咱们该出发了!” 丑老鸭含着眼泪,用力地向母野鸭点了点头! “耶,太好了!老丑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母野鸭展翅欢呼道。 …… 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昨夜就在丑老鸭参加禽族大会的时候,湖岸的另一边,公野鸭衔着一条小鱼来到母野鸭的面前,轻轻放下,柔声说道:“哎,吃条鱼吧!” “哼!”母野鸭昂起鸭头,仰起鸭颈,并不理他。 “我认输,请让我们重归于好吧!”公野鸭俯其鸭首,垂其鸭颈,真挚诚恳地说道。 “你真愿意认输?”母野鸭的声音依旧冷若冰霜。 “嗯,为了你,我愿意!”公野鸭抬起鸭头,望着母野鸭认真地说道。 “耶,我赢了!”母野鸭突然转着圈展翅欢呼道。 “将计就计果然厉害!佩服,佩服!”公野鸭由衷叹服道。 “嘻嘻,欲擒故纵也不错嘛!”母野鸭笑着说。 “嘿嘿!” “傻样儿!” 明月在天,清风拂羽,此刻在公野鸭的眼里,轻柔的月光像是披在母野鸭身上的光之羽翼,映得她飘飘如神鸭,飒飒似仙禽,更映得她那双凝望着自己的明眸若星尘般纯净无暇。 终于,他迎着那深情的目光上前,展翅将她紧紧拥住。 母野鸭娇怒着,薄嗔着,轻轻啄着他说:“臭小子,你明明见我跟老丑哥那么亲近都不吃醋,竟然还敢跑去跟别的母鸭调情,你知道人家有多伤心吗?” “我错了,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 “不不不,没有下次,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这还差不多!” …… 鸭族的婚礼很简单,众鸭以及亲近的禽类们展翅环绕成圈,公野鸭与母野鸭站在圈里,公野鸭主动上前,母野鸭后退闪避,反复几个回合之后,母野鸭不再退却,双方交颈高歌! 然后,在周围禽类的高歌声中,公野鸭跳到母野鸭身上…… 礼成! 不顾瞌爷的阻拦,丑老鸭毅然噙着眼泪参加了婚礼! 初阳高照,舞翼翩翩,当他看到公野鸭与母野鸭交颈的那一刻,眼中蓄积已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旁边,瞌爷站在公相思鸟的背上说道:“哎,老丑,现在要爷出马还来得及,只要将他们弄晕,凭你怎么处置都行!哎,你别走啊——” 丑老鸭头也不回,眼泪洒落一地。 那一刻,他清楚地看到,在他心湖之上的那些泡泡已经全部破灭了,两只又老又丑的鸭子清醒着,时而相互撕咬,时而相拥痛哭……唉,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哎,老丑!别走啊,等等我!”瞌爷呼喊着,不客气地命令公相思鸟道,“走啊,笨鸟,快跟上去!” 两只相思鸟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一起展翅向丑老鸭飞去。 咦,难道两只相思鸟要随他们一起离开? 没错,他们已成为了瞌爷的新坐骑! 怎么回事呢? 原来,早上就在丑老鸭酣睡未醒的时候,二鸟在跟瞌爷的闲聊时,无意间说起了自己的血泪史—— 他俩并非此地物种,之前也并不是一对。在来这里前,他俩原本是跟各自的伴侣一起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南方的丛林里!可是,后来不幸堕入了人族的圈套,与其他众多同类一起被运到了北方的花鸟市场,然后在那里被另外一些人买走,不久之后被放生在这一片区域! 当初一起被捉住的同类有三百多只,光在路上就已死了一大半,放生后又死了剩下一小半中的一大半,其余侥幸活下来的也陆续在去年冬天的严寒中被冻死了! 三百多只,现在活着的只剩他俩了! 伴侣死去,同类无存,只剩彼此,正好一公一母,谁都别无选择,只得结对! 他俩的小脑瓜永远也想不明白,既然捉住他们最终还要放掉,那当初干脆别捉他们不就行了吗,那样的话,他们的伴侣,还有那些同类就都不会枉死了!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捉与放都是生意,而他们这些扁毛畜生的生命只是生意天平上的砝码而已!当然他们更不会知道,捉与放的历史上最大的那笔生意成交在华容道上,只不过人们不管那叫生意,而是叫仁义! 在听完他们的讲述之后,瞌爷只说了一句话:“既然在这里过不惯,那你们两只死扁毛为什么不飞回南方去呢?” 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鸟! 他俩当即决定要随瞌爷南去! 于是,瞌爷多了两只飞骑,而且是两只比较傻、比较好忽悠的飞骑! 此去花果山数千里之遥,毕竟还是飞着去比较快捷,要是任由丑老鸭这么慢慢挪过去,等走到花果山估计黄花菜都凉了!要是猴子们都死绝了,让他去哪里去打听大圣的下落呢! 按说,以他现在的急切心情,就该撇下丑老鸭,立即催动两坐骑直飞花果山!然而,眼看丑老鸭刚刚失恋,木木然的跟具行尸走肉似的,这时候说什么也不忍丢下他不管! 算了,还是再陪他走一程吧!他不是要去大海吗?顺溪到河,顺河到海,嗯,就陪他走到河口,然后分别,这也算是相识一场,仁至义尽了! 继续走,继续往前走。 “哎,瞌爷,吃了你真就消化不了吗?”母相思鸟边飞边好奇地问道。 瞌爷躺在公鸟的背上,头也不抬地说道:“那当然!怎么,你不相信?” 母相思鸟:“嘻嘻,我不是不相信,我只是想试试!” 公相思鸟也插嘴道:“瞌爷,其实我也想试试!” 瞌爷头也不抬,眼也不睁,冷冷地说道:“我看你们是想尝尝爷的杀威棒吧?” 母相思鸟惊奇地问道:“哎,什么是杀威棒呀?比定向音波还厉害吗?” 瞌爷老实不客气地应道:“那当然!” 母相思鸟闻言,说道:“哇,瞌爷,你好厉害啊!可我还是想吃了你试试!” “那你就试试!” “我不敢!” “那不就结了!” “可是人家想嘛!” “想找你爷们去,别来烦爷!” …… 回到山间湖区,就在瞌爷他们离开后不久,中午时分,两个人类来到了湖区。 白鹭一族向来比较警醒,一见湖区来了人族立即起飞北迁!而其他禽族却都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来这里一向罕有人至,偶有人俩也大多是驴友或者只是单纯路过;二来,前方少有这样纯净安全的水域,经过一番长途跋涉之后好不容易有了个落脚点,不在这里多待几天总是舍不得离开的! 因此,大多数飞禽只是远远地躲开了人族,并未启程。 来的这两人,一个三十多岁年纪,麻子脸,蛤蟆嘴;一个四十多岁,驴马脸,香肠嘴。 站在湖边远远地望去,但见满湖飞禽,众鸟群集,直乐得他俩双眼放光——这次要大赚一笔了! 卸下肩上的担子,从用黑布蒙着的笼子里取出家伙事,然后分头忙碌起来! 市场上死鸟的价格只有活鸟的三分之一,而下套抓住的基本上都是活的,所以蛤蟆嘴跑去湖东下套。 这些套子是用细铁丝打的活结,铁丝一端连接着绳子,只要将绳子绑在石头上,然后下在鸟类经常活动的地方即可。鸟儿一旦被套住,因为有石头坠着,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而湖西边,香肠嘴正戴着橡胶手套,手撒用某剧毒农药浸泡过的小鱼小虾和谷粒。 这种农药能直接破坏鸟类的呼吸系统,使其窒息死亡!虽然国家早已明令禁止使用,但是街上仍到处有卖,而且价格极其便宜!鸟类一旦误食了这种毒饵之后,如果及时在鸟翅下注射对应药品进行解毒,一般还是能解救回来的,但是总有相当一部分的鸟是注定没有这种好运气的! 撒完毒饵,香肠嘴上岸,开始在岸边架设粘网。 这种网也是盗猎者常用的一种工具,它能像渔网一样将鸟儿粘住,而且价格也非常便宜。 不久,蛤蟆嘴那边下完套,也开始到岸边来架网。 湖东下完套,湖西投完毒,四面架完网,然后就可以静待收获了。 没多久,陆续开始有鸟儿落网! 一旦入网,就进入了一种恶性循环之中:越是拼命地扑腾,越是缠得紧;越是缠得紧,越是难以挣脱;越是难以挣脱,叫声越是凄厉;叫声越是凄厉,没落网的同类就越是惊惶;越是惊惶,就越是容易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飞乱撞;越是乱飞乱撞,就越是容易入网……网上因此越粘越多! 湖西边,鱼吃了毒饵,鱼肚翻白;鸟吃了毒饵或死鱼,或无力地惊叫拍水;或两腿后蹬,栽在浅水里,定格为临死前的痛苦挣扎,或双眼圆睁,口吐白沫,僵死后漂浮在水面上…… 湖东边,被套子套住的不断惊叫,没被套住的四处惊飞,一旦惊飞,就往往容易撞到岸边的粘网上! 当然,也有很多飞禽逃脱出去了!他们大多头也不回地飞走了,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有一些舍不得同类,在上空不住哀鸣着盘旋绕飞一阵,最终也都飞走了…… 岸边,蛤蟆嘴和香肠嘴嘴里衔着烟,正笑眯眯地收网收套! 此刻,他们手脚麻利,像是收割麦子的老农,整个湖区就是他们的农田,禽类的瘦长脚爪就是他们的麦秆,他们挥舞镰刀,咯咯楞楞地切割出一曲生命的绝响! 他们经验丰富,对任何飞禽拿眼一打量就能对其活性做出判断,活性大的或或解毒后扔进笼子里,或从网上或套子上取下来扔进笼子里,而那些活性不大的,直接就地摔死! “收割”完一遍之后,他们将死禽在岸边聚到一处,堆成一座小山模样。 然后,不管是已经蹬腿瞪眼的九天仙鹤,还是尚自呻吟、抽搐扑棱的寄书鸿雁,亦或者气绝死透、浑身硬邦邦的眠岸野凫,更不管那间关啼鸣的莺、雀、鸠、鸽等诸类,一一就地对其拔毛放血,开膛破腹去内脏,就着湖水洗净、捆扎、控水、装袋——这样能减轻不少重量,方便往外运输! 无数禽类的血染红了湖水,染红了两个贼子映在水中眉眼间的笑,也染红了青天白日与朗朗乾坤…… 这些禽肉无论是否有毒,无论是否腐败变质,最终都将从鸟贩子手里流入市场,以烧烤、熬炖、红烧等等做法做成各种口味,然后消失在食客们百炼金刚般的肚腹之中……每年葬身于此国的野禽数以亿计! 昨晚大会上那只呆萌的灰山雀逃脱了,她四处惊叫乱飞着!下午时,竟遇到了丑老鸭一行,为他们带去了这个惊天讯息! 丑老鸭与两只相思鸟立即便要回去救援,而瞌爷却坚决不同意! 这一次,丑老鸭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固执:“瞌爷,你别说了,我一定要去!” “醒醒吧,你以为这是英雄救美吗?不,傻瓜,你这是去送死!”瞌爷骂道。 “那我也要去!”丑老鸭语气很坚定。 “你傻呀?即便她没死,即便你救了她,那又能怎么样呢?你觉得她会跟你在一起吗?不会!醒醒吧你!” “我不在乎,反正我就是要去!”丑老鸭依旧坚持己见。 “你就打算这样瘸着去吗?等你到了那里,黄花菜都凉了!” “那我也要去!”丑老鸭还是毫不动摇。 “那你就去死吧!” 丑老鸭也真听话,转身就走,头都不带回的! 在他身后,公相思鸟劝道:“瞌爷,你就跟我们一块去吧,被他们捉住了很可怜的!” 母相思鸟也劝道:“是啊,是啊!瞌爷,你的定向音波那么厉害,还有杀威棒——” “不去,不去!” “为什么啊?” “爷从不走回头路!”说着,瞌爷从公相思鸟的背上跳了下来。 见此,母相思鸟说道:“哦,瞌爷,那我们走了!再见!” 公相思对她说:“唉,别说了,走吧,走吧!” “滚滚滚!”瞌爷怒吼道。 两只相思鸟展翅向丑老鸭追去。 待他们走后,瞌爷跳到灰山雀的背上,强横地说道:“起飞,起飞,方向东南!” 对这只灰山雀来说,现在只要不让她回湖区,去哪里是都行的!一听瞌爷的命令,果真立即载着他向东南方飞去! 远远地,就听瞌爷怒气冲冲地叫骂道:“一群傻瓜,都去死吧!死鸭子!臭扁毛!死畜生!真是气死爷了!哎,笨鸟,从现在起,爷要征用你当坐骑,驮着爷去花果山,明白吗?” “是,小的遵命!” 西天上,晚霞血赤,一轮残日渐渐沉落…… 第九章 三遇失眠鹰,禽难犹未已 来时顺溪流而下,果真神速;回时仰面攀登,鸭行瘸步,方知归去之难!红日西沉,丑老鸭一路急行;东山月出,丑老鸭脚下不停;清月当空,丑老鸭驱身遣影…… 入夜时分,公相思鸟独自飞去湖区打探消息,此后再未回来。 等到半夜,母相思鸟心中忧急,也辞别丑老鸭去了湖区,此后也再未回来! 月挂西峰,暗影晃动,丑老鸭脚不停步,但速度已明显地慢了下来——经过一天一夜的行走,他的体力已严重透支! 然而,前方仍路途遥遥,照现在这个速度走下去,估计走到明天晚上也难以到达!还真让瞌爷说对了,等他以这副脚板行到了湖区,黄花菜都凉了! 一路独行,走着走着,突然他停立当地,茫然四顾。 天高地阔,星月光辉,前路漫漫,后路迢迢,一时竟有不知身在何方之感,只觉这沉沉静夜恍若南柯一梦,天地间的此一小我微渺若风中一尘,此刻他不求抵达,不求回返,只愿此梦永远不醒,此身永在路上…… 然而,想想爱恋无果,此时伊或许正在远方受难;想想两相思鸟一去不回,生死不知;想想魂牵梦绕的大海,也许此生永远都无法抵达;想想一生困苦,诸多的不如意,诸多的无能为力……各种思绪如脱缰的野马纷至沓来,一起在心上奔腾踩踏,一时间,他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嘎哑噶哑的难听哭声在静夜里远远传去! 就在这时,夜空上,突然自西边飞来七团黑影,循着地面上的哭声先后落到了地上! “死鸭子,爷要撕碎了你!瞌爷呢?快将瞌爷交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那只鹰! 对面,鹰瞪着血红两只鹰眼,死死地盯着丑老鸭。 六只精神委顿的猫头鹰从其他三面围了上来,仇视的目光齐齐地聚焦在他身上——这些天可被这只死鸭子害惨了! 那天,这鹰被丑老鸭哄骗,一路向西找寻瞌爷而去。 此后,他但凡遇猫头鹰便抓住“严刑拷打”,死命地逼问瞌爷的下落,可怜这些猫头鹰哪里知道什么瞌爷! 就这样,鹰强行做了大哥,将众猫头鹰收作小弟,编入麾下,逼着他们一起帮他找寻瞌爷,并说什么时候找到瞌爷什么时候还他们自由! 小弟由一只增加到六只,而瞌爷仍未找到! 这些天来,鹰老大的失眠症越来越严重,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众小弟除了要忍受他的臭骂或者暴打,还要日夜无休地四处奔波寻找,所以尽皆被折腾得委顿不堪! 直到昨天,五弟实在忍不住了,冒着被痛扁的风险对他说:“老大,到现在都找不到,我觉得你一定是被那只丑鸭子给哄骗了!” 鹰老大点头应道:“嗯,有道理,有道理!” 随后,鹰老大毫无道理地将五弟痛扁了一顿! 然后,他老人家对众小弟说:“走,咱们找那只丑鸭子算账去!” 闻听此言,被痛扁的五弟瞬间热泪盈眶,边计算着自己心理的阴影面积,边随队向东飞去。 昨天傍晚,他们抓到了一只山间湖区仓皇逃脱出去的天鹅,从天鹅口中得知,瞌爷与丑老鸭曾在山间湖区出现过! 他们果然被那只丑鸭子给哄骗了! 接着,鹰老大振振有词地将上午被痛扁的五弟又痛扁了一顿,理由是:乌鸦嘴,说爷被骗还真被骗了! 当时五弟的心情,据说跟八百多年前武当七侠中排名第五的张翠山在武当山上自刎前的心情是一样一样滴! 在一起分食了天鹅肉之后,他们立即起飞往湖区赶去,并沿溪流一线向东搜索,……直到刚才听到哭声循声而来,这才将丑老鸭抓了个正着! 不理会威逼与恐吓,丑老鸭兀自哭个不休!然而,暴躁的鹰老大哪有耐心跟他穷耗! 但见他双翅一展,双爪如钩,直接将丑老鸭抓到半空中,厉声问道:“快说,瞌爷在哪?不然爷立马将你鸭的撕成碎片!” 六小弟飞到空中,环伺在前后左右,只待鹰老大一声令下就一拥而上,将丑老鸭立时撕而碎之,碎而食之! 这时,丑老鸭终于住了哭声。 生死关头,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更何况他还有诸多心愿未了,现在还真死不得呢! 大脑急速运转,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到底该怎么办呢?哎,也当真是到了生死关头,头脑也分外清明,还真让他想到了一个法子,不管怎么样,哪怕死也得先到湖区看个明白再死! “兄弟们,撕了他!”这时,鹰老大已下了命令。 众猫头鹰应声而动,围上来正要下爪,却听丑老鸭急道:“哎,等一等!我说,我说!” “停!”鹰老大喝道。 众小弟立即散开,守候在前后左右,伺机而动! “快说,快说!”鹰老大催道。 “急什么!你们先带我去山间湖区!等到了那里,我自然会告诉你们瞌爷在哪里的!”丑老鸭说道。 “死鸭子,爷刚从那里回来,瞌爷根本不在那里!”鹰老大怒道。 “信不信由你!瞌爷神机妙算,他老人家早就料到你们要来,因此早就藏了起来,就凭你们几只笨鸟怎么能找得到他?我告诉你们,他藏在哪里现在只有我知道,哼哼,没有我的帮助,你们永远都找不到他!”丑老鸭侃侃而谈,语气强硬。 “小子,爷就最后再信你一次!你要是敢骗爷,爷立马将你撕碎,明白吗?” “放心吧,如果到时候找不到瞌爷,任你们撕就是!快走,快走!”丑老鸭催道。 于是,鹰老大当先展翅,抓着丑老鸭凌空升起,率领着众小弟快捷无伦地向山间湖区飞去。 此时,斜月西沉,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天已蒙蒙亮了! 身在空中,周围景物快速倒退着,凉风呼呼作响地吹在身上,只觉全身都轻飘飘的,似乎被鹰爪抓住的地方也不那么火辣辣地疼了,这就是飞吗?死之前,能体验一把飞的感觉,也算值了!唉,要是自己会飞该多好呢! 前方,距离山间湖区越来越近,丑老鸭一颗心也随之越来越不安!就要见到她了吗?还是永远都见不到了?答案就要揭晓,心里越来越忐忑,可是一想自己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索性把心一横,不管结果怎样都勇敢面对吧,至少自己努力了,可以无憾了! 天色大亮时,他们终于飞抵了湖区。 远远地,他就感觉到了异常——这里太静了! 曾经的众禽群鸣群飞之地,如今竟好似没有一只活物一般,只开阔的水面上飘荡着无数各种颜色的飞羽! 东边的湖岸上,地上躺着一个人。在他身边,凌乱地摆放着各种家伙事,粘网上有禽羽,扁担横斜,空空如也的两个笼子歪倒在一旁。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丑老鸭心里暗觉不妙,竭尽全力向下呼喊道:“哎,还有活着的吗?我是丑老鸭!哎——” “哎,闭嘴!瞌爷在哪儿?快说!”鹰老大喝道。 丑老鸭不理他,再次呼喊道:“哎,还有活着的吗——” 鹰老大双爪猛地用力,喝道:“瞌爷呢?死鸭子,瞌爷呢?快说瞌爷在哪儿?!” 背上剧痛传来,丑老鸭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呼喊道:“哎,我是丑老鸭,还有活着的吗?哎,我是丑老鸭,你还活着吗?哎——” 下面一片死寂,就像生灵灭迹了一般! 见丑老鸭不理他,鹰老大怒极,双爪一松,丑老鸭立即向地面摔去! 砰! 丑老鸭自空中挣扎着下落,猛然撞到地上,直摔得七荤八素! 鹰老大俯冲到近前,厉声问道:“快说,瞌爷呢?” “傻鸟,你以为爷会告诉你吗?哈哈哈哈,你永远都见不到瞌爷了!” “死鸭子,你敢耍我!”鹰老大再次抓起丑老鸭,再次将他从空中扔下来! 砰! “说不说?” “死……扁毛!臭畜生!就不……告诉你!”丑老鸭头晕眼花,口里流血,仍在嘴硬。 砰! 又一次被摔,这次直接被摔晕了! 鹰老大扑到丑老鸭身上,用力抓着他,势若癫狂地怒叫道:“瞌爷呢?瞌爷呢?快说,别装死!瞌爷——” 就在这时,半空中突然传来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傻鸟,叫什么叫,你瞌爷在这儿呢!” 瞌爷!!! 抬起头,就见瞌爷正立在一只母相思鸟的背上冷冷地望着他! “瞌爷!”鹰老大大喜,呼喊着飞扑过来。 瞌爷二话不说,一个定向音波射过去,直接将其干晕! 众猫头鹰小弟见此,尽皆肃然起敬,能让老大为之疯狂的虫果然名不虚传! 母相思鸟飞落地上,瞌爷跳到丑老鸭的头前一阵检查,待到发现他没死这才放心! “瞌爷,老丑哥没事吧?”母相思鸟问道。 “没事,放心吧,死不了!”瞌爷说着,冲着众猫头鹰骂道,“一群傻鸟,死扁毛!他若是死了,爷让你们统统给他陪葬!” 众猫头鹰落在地上,蔫头耷脑地围在鹰老大身前。 哎,瞌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母相思鸟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公相思鸟鸟呢?其他的禽族呢?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欲知事情原委,且听我慢慢道来! 原来,昨天自和丑老鸭等分离之后,瞌爷乘着灰山雀向东南方直飞而去,一路上他激愤难平,怒骂不休。然而,一想到那只又老又丑又傻又拧的死鸭子可能会惨死在湖区,他就受不了了!想起当年因为自己的偏执而害得那只朱雀——他的第一只坐骑——身死,以致抱憾终生,正所谓一之为甚,其可再乎,现在怎能再让悲剧重演! 罢了,罢了,还是回去吧! 于是,最终瞌爷还是违背了自己永不回头的豪言,驱着灰山雀调头西飞。当然,最初灰山雀是极不愿意回转的,但以瞌爷的手段,什么样的鸟搞不掂,区区一只山雀,小意思! 驱着灰山雀一路直飞,瞌爷打算先去救下众鸟,然后也不与丑老鸭等碰面,直接飞去花果山! 以他的个性,能做到这样已是仁至义尽了! 因此,路上从丑老鸭的头顶飞过时,他没让灰山雀停留。之后,他们追上了母相思鸟,放走灰山雀飞,他换乘母相思鸟继续向湖区飞去! 到湖区后,这里只剩下了蛤蟆嘴! 原来,捉住的鸟儿实在太多,一次运不走,因此香肠嘴连夜挑着两笼活鸟回去叫人了,让蛤蟆嘴留在这里看守笼子里的活鸟与袋子中的鸟尸。 瞌爷他们到的时候,蛤蟆嘴正在火堆上烤肉呢,在他身旁,散乱分布着公相思鸟的羽毛…… 瞌爷大怒,立即跳到蛤蟆嘴的头上,施法将其眠倒,任哀恸欲绝的母相思鸟将其啄得面目全非! 其后,瞌爷乘着母相思鸟召集来狐狸、山猫、黄鼠狼等众食肉兽,在他的指点下,众食肉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打开剩余两个鸟笼,将里面的野鸭、天鹅、丹顶鹤等一众活鸟放飞,这里面就有丑老鸭的那个她的他! 至于装在袋子里的那些鸟尸,当然也不能留下,在瞌爷的指点下,众食肉兽咬破袋子,将其都一一拖走了,这么多肉能饱餐好些天呢! 做完这些之后,瞌爷又驱着母相思鸟一起去寻香肠嘴,那里还有两笼活鸟呢! 夜里,打着大手电的香肠嘴目标很明显,没多久即已追上! 当然又是如法炮制,瞌爷出马眠倒香肠嘴,母相思鸟啄他个面目全非,让他醒来后终生铭记去吧!然后,放出笼内鸟,众鸟自由后相继四散飞去,这里面也没有丑老鸭的那个她。 就在瞌爷与母相思鸟整治香肠嘴的时候,鹰老大与六小弟第一次来到湖区,那时众食肉兽都已散去!而等到他们带着丑老鸭第二次回到湖区后不久,瞌爷与母相思鸟也回到了湖区,正赶上丑老鸭被鹰老大摔打…… 一切就是这样! …… 红日东升,又是天晴! 丑老鸭还在昏睡,鹰老大与众猫头鹰已被瞌爷暴力叫醒,正守在一旁待命! “想好了,真的不走了?”瞌爷向母相思鸟问道。 “嗯,我想好了,我要留在这里!”母相思鸟说。 “好吧,那你就留下吧,有机会爷会和老丑回来看你的!”瞌爷说道,神情很是失落。 “嗯,瞌爷,老丑哥醒了……”母相思鸟欲言又止。 “放心吧,爷知道怎么对他说,一切安好。” “嗯,那我就放心了!” 说罢,瞌爷跳到鹰老大的背上,命令道,“出发!” 鹰老大应声而起。 六小弟紧随随后,每一只各抓住一张粘网的一角,粘网正中躺着尚在昏睡中的丑老鸭,一起展翅向东南方飞去。 母相思鸟送出很远,方才停住,说道:“瞌爷,我就送到这里,保重!” 瞌爷在鹰背上挥手道:“嗯,你也保重!保重,保重!” 待到瞌爷他们消失不见,母相思鸟这才飞回湖区,自此以后,她守在这里再未离开,直到这年冬天被冻死,当然那是后话。 第十章 花果山救群猴 暖日晴照,人间静好。 小河边,淙淙流水作梦音;草丛中,郁郁芳馨为眠被。 丑老鸭昏睡到下午方才醒来,恢复意识的一瞬间,只觉全身剧痛,一身骨头就像散架了一般,一动也不想动。 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一条小河边的草丛里,嘴边摆着六、七条小鱼。他也真是饿了,挣扎着挺起鸭脖正要去吃鱼,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问道:“醒了?” 瞌爷! 转过身,不觉吓了一跳——不远处,鹰老大和猫头鹰六小弟并排伏在地上,似乎是睡着了,而瞌爷正躺在鹰头上晒太阳。 丑老鸭有些愣登,不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明明之前是在湖区……被摔打的!后面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和瞌爷在一起?鹰老大他们怎么了?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他们,都获救了吗? 一时之间,他心中满是疑问。 “有很多问题想问吧?先吃点东西,待会儿爷会告诉你的。”瞌爷说道。 “嗯呐!” 飞快地将身前几条鱼吞入腹中,然后忍痛站起,带着缠在身上的粘网一起向瞌爷那边挪去! 随后,瞌爷将之前发生的事情简单讲了讲,只不过在他的讲述中,母野鸭平安脱险,公、母两相思鸟自行去了南方! 至此,丑老鸭终于放心了,他讪笑着说道:“嘿嘿,瞌爷,嘿嘿!” “嗯?” “嘿嘿!” “有屁快放!” “……谢谢!” “切!” “瞌爷,他们怎么了?”丑老鸭望着鹰老大他们问道。 “哦,晚上要赶路,爷让他们先‘睡’会儿!”瞌爷说。 “哦。” “你也歇歇吧,晚上还要赶路呢!” “嗯。哎,瞌爷……” “嗯?” “……谢谢!” “闭嘴!” 丑老鸭乖乖躺倒,很快就又进入了梦乡。 …… 山间湖区,昏睡在岸边的蛤蟆嘴终于醒来了! 不久,躺倒在山间小路上的香肠嘴也醒来了! 满笼鸟消失无影踪! 袋中鸟尸也不知去向! 身上堆积鸟屎、鸟毛、鸟肠等各种秽物! 两张脸面目全非:蛤蟆嘴变癞蛤蟆嘴,麻子脸上雨打沙滩万点坑,诸麻子坑里闷骚,坑外明骚,着实可人儿;香肠嘴,上香肠鼓囊囊胀袋,下香肠血淋淋侧漏,一张国色天香的驴马脸上遍布红斑黑点,驴非驴兮马非马,不知是什么降吉祥的神物、添祥瑞的异兽! …… 河边,天刚刚擦黑,瞌爷就将鹰老大等暴力叫醒,该上路了! 瞌爷跳到丑老鸭的背上,指挥着众猫头鹰各抓起粘网一角凌空飞起,鹰老大在前方开路。 一行向东南方直飞而去。 一路上,他们晓宿夜行,远离人间灯火,夜行数百里,料得数日间就能抵达花果山。 “……这么说,瞌爷,我是你见过最丑的喽?”丑老鸭问道。 “老丑啊,你要知道,爷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多丑的怪兽都见过!”瞌爷语重心长地说道。 “咦?难道说还有比我更丑的?”丑老鸭眼前一亮。 “不,那倒没有!这你可放心,你绝对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丑!”瞌爷铿锵有力地说道。 “……哦。”丑老鸭很受伤。 “老丑啊,其实对爷来说,你丑不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善良,有理想,对朋友也很仗义!” “……谢谢!” “善良的朋友好找,有理想的有很多,仗义的也不少!”说到这里,瞌爷突然话锋一转,说道,“但像你这样又善良、又有理想、又仗义,而且还奇丑无比的朋友,那真是天下难找啊!” “啊?你——大——爷!” “哈哈哈哈!” …… 一路上,除了与丑老鸭调笑以外,一有空闲瞌爷就给鹰老大“上课”,教授他快速入眠之法,并竭力培养他独自入睡的自信! “记住,除了要牢记爷教你的口诀以外,还有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睡觉前一定要静下心来,不要胡思乱想,知道吗?切记,一定要对睡得着有信心!想想以前,没有爷你不也照常能睡着吗?为什么现在不行,主要就是因为你想得太多,因此对自己没了自信……” 鹰老大且飞且听,虚心受教。 瞌爷已对他明说了,到达花果山之后就与他分别,所以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学会自我催眠之术,掌握快速入睡的方法。 经过瞌爷近段时间的调教和他自己的努力,现在偶尔他也能独自睡着了。相信假以时日,在不久的未来,他必能彻底摆脱失眠的困扰,重返想睡就睡的状态! …… 就这样一路晓宿夜行,数日后,丑老鸭的伤已休养得差不多了。 根据一路上从各种飞禽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可知,猴岛原本距离大陆三十五公里,由于两边最近十几年一直在填海造陆,现在距离大陆只有二十一公里。 为了发展岛屿特色旅游,两地之间新近修建了陆岛直通的跨海大桥,大桥才合龙不久,目前还尚未通车。 瞌爷的计划是先飞去猴岛解救众猴,然后再陪丑老鸭去畅游大海! 农历三月十四日夜,明月清辉,流照人间。 飞到后半夜,月移西山,身下已不再是暗沉的陆地,而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了。 望着下方的大海,丑老鸭兴奋地大喊大叫:“哎,大海!大海!瞌爷,看,大海!大海!” “你鸭给爷闭嘴!”瞌爷喝道。 “哦。” 越靠近猴岛,瞌爷心里越是忐忑,万一猴子们都死绝了……他很是后悔,这些年不该一直在北方浪游的,如果早些来就好了! 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天色初晓,猴岛已到。 朦朦胧胧的只见一座巍峨高山冲出海面,直指苍穹,好山,好山,果然不愧“万劫无移大地根”之名。 听从瞌爷的吩咐,鹰老大指挥众小弟降落在山巅的一块大青石上。 天色渐明,自高处俯瞰,岛上的一切如在眼前,但见: 海中仙岛,岛上名山,山势踏海擎天;雪浪拍岸,惊涛怒卷,沧海曾经桑田,桑田也起崇巅;削壁丹崖飞虹泉,奇花异树拜石仙,正是:长春不老地,万古常青山。 劈山斧,非救母,裂山刻图,西游几回寒暑;石阶出,风云入,手扶擎天柱,拨云见日,谁是大丈夫!世外景区,临海别墅,填龙窟,葬凤羽,灵禽玄鹤一锅煮,哪管什么寿鹿仙狐,停杯举箸,孰熟孰补! 圈猴为奴,猴怒猴辱,猴戏当街舞,猴脑铺内沽,猴子猴孙抛尸骨!齐天何时出,大圣何处伏?问天天作雨,问地地不语。惟愿他朝梦醒处,冲天而起举金箍,尽屠魑魅魍魉除,荡平三界换新符! 唉,曾经的“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如今已成了“花果山禁地,水脏洞脏天”,唉! 将丑老鸭留在山巅处,瞌爷驱着鹰老大与众猫头鹰分头飞向岛上各处去打探消息,直到下午方才重聚于山巅之上。 据了解,从外地调来的猴还未到达,本岛的猴死伤惨重,如今只剩下了不足百只,现全部用铁丝网圈养在岛西,每天早晚有人专门前去投食,清理猴圈。 在听了众禽的汇报之后,瞌爷略作沉思之后,吩咐道:“根据现有的情报,救援安排在今晚,具体安排是这样的……” 第十一章 孙悟空、金箍棒与母瞌睡虫 入夜时,正在猴圈清理卫生的看守者突然昏晕倒地! 众猴趁机取到钥匙打开铁门,在众猫头鹰的引领下,一起向跨海大桥逃去!至于能否通过大桥,后面是否会被抓住,一切就都要看他们自己的运气了! 在完成此次护送任务之后,众猫头鹰也随之自由了。 一只通背老猿和一只赤尻老猴誓死不离此岛,他们带着瞌爷直奔后山,那边的石窟里藏着大圣的披挂——藕丝步云履、凤翅紫金冠和锁子黄金甲! 千仞绝壁,雪瀑垂挂,后山的石窟与山前的水帘洞相对,但中间并未贯通。 石窟内,金冠辉煌熠熠,金甲华彩耀耀,云履灿然如新,而斯人却千载未回,杳不知其音讯! “……唉,说起来,这事要追溯到一千二百多年前了!记得小时候,族里一位老祖对我说,当年大王取经回来未满百年,天下忽而大乱,四方豪杰并起,诸国混战不休,群魔乱舞,妖魅横行,生灵涂炭!为此,我家大王曾三上灵山,想要问一问如来,为何取来真经,人间仍是战乱频仍!唉,可惜几次三番,如来都避而不见!”通背老猿徐徐说道。 赤尻老猴接口说道:“他乱由他乱好了,反正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咱们自在快活就好了,何必多管闲事!唉,怨只怨我家大王忒也热心!” 通背老猿指点赤尻老猴,情绪激动地说:“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多管闲事?那能怪得大王吗?热心还有错了?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好容易取来真经,本以为自此以后天下太平,哪想到依旧是多灾多难,换谁谁能想得通?既然这经无用,为何当初还要让他们费心费力地去取?战乱不休,众生受苦受难,诸佛诸菩萨为何又都视而不见?” 赤尻老猴愤愤地说道:“你啊,总是太天真!就连如来所在的西牛贺洲都也征战不休,你还能指望谁?自己苦,自己受,自家难,自家磨,这世道你能指望哪个?即便那菩萨是你亲生的又能怎样?即便他千手千眼,又能解救得了几个?众生向来命贱如蝼蚁浮尘,蝼蚁命不由己,浮尘随意弃置,六道轮回何曾放过谁?” 通背老猿辩解道:“话不是这么说——” 瞌爷不想听他们扯皮,打断他问道:“后来呢?” 通背老猿恨恨地说道:“哪有什么后来!听说,大王第三次上灵山被羞辱,如来让降龙罗汉传他八个字,又转交了一顶紧箍儿,就是当初取经时戴着的那个,诺,现在在你头上戴着呢!” 瞌爷忙问:“咦?是哪八个字?” “那谁知道啊!”赤尻老猴说。 “我们确实是不知道!听老祖说,那次回来之后,他常常闷闷不乐,再后来,有一天他走了,自此之后再未回来!”通背老猿说着说着眼圈红了,“我们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一千多年了,他再未回来,也再未听到过他的只言片语!说真的,要不是有这些披挂在,连我们这些猴子猴孙们也会怀疑,当年那个威震三界的齐天大圣孙悟空是否真的存在!” “啊!?这你们怎能怀疑?”瞌爷怒道。 “唉,娃娃啊,你是不会懂的!当年他五百年未回,那是被压在了五行山下!现在一千多年未回,指不定又在哪里……唉!没有他,是我们的损失;有他,是他自己的磨难,一千多年了啊……”老猿说着,眼泪自眼中扑簌落下。 “哭甚?哭甚?没出息的样子!好好等着吧,早晚他会回来的,哼,到那时候,哼哼……”赤尻老猴斥道,但他的眼圈也红了。 瞌爷眼泛泪花,默默低头拱伏在那金甲之上! 谁知,那金甲在触碰到他头上紧箍儿的一瞬间,竟忽地缩小了一圈! 咦?这什么情况? 他再次低头用紧箍儿去触碰,金甲再次缩小! 又碰,又小。 数次之后,那金甲已缩小至豆瓣大小,瞌爷往身上一穿,刚刚合适! 此情此景,直看得两只老猴目瞪口呆! 随后,云履与金冠也都先后被他缩小,穿在了身上,当真是:一身光耀,分外威武! 见此,通背老猿说道:“你都带走吧!留在这里,早晚会落到他们手里的!” 赤尻老猴交待道:“事先说好喽,这是我们大王的披挂,现在是借给你,你要好好保存,将来是要还回来的!” “你就放心吧,大王的东西谁能夺得走!” “还是说清楚了放心!” 鹰背上,瞌爷向两老猴告别:“两位前辈,保重!” 两老猴挥着猴爪与他作别,呼喊道:“保重!如果寻到我们大王,替我们转告他老人家,我们两个老家伙还在这里等他回来呢!” 鹰老大展翅向山巅飞去。 回到山巅,将事情的经过跟丑老鸭简略一说,然后命鹰老大将他俩送到了山下的河道边。 河道边,鹰老大与他俩告别道:“瞌爷,我要走了,以后但凡用得着我,传一句话,千里万里,在所不辞!” 瞌爷说:“嗯,保重!” 鹰老大又转向丑老鸭,歉然地说道:“老丑,以前的事,不要记在心上。” 丑老鸭甩甩鸭头,大度地说:“嗯,保重!” 鹰老大在空中围着他俩绕飞三圈,展翅向西飞去。 这时,瞌爷跳到鸭背上,说:“走,老丑,爷陪你去看海!” “好嘞!”丑老鸭欢快地答应着,一跃入河,飞也似的向前方不远处的入海口游去。 大海!!! 这一夜正是农历三月十五,天上满月当空,地上海潮怒生。 前方,一根浑圆铁柱蓦地里自海中破水而出,带起冲天水浪,但见此柱霞光艳艳,瑞气腾腾,上杵湛湛青天,托姣姣之月;下杵不测深渊,势镇汪洋之海! 噫,如意金箍棒!? 紧接着,一种震荡之声自那铁柱处向四面八方传去,此声所到之处,飞禽悲鸣,海鱼飞跃,丑老鸭和瞌爷为其所感,竟都不自觉地悲吼出声! 一瞬间,诸多亲朋旧友、过往结识的禽兽人虫一一如闪电般在脑海里闪过,甚至对曾经孕育他们的卵壳也都起了浓浓的思念之情,真正是心中也思,脑里也想,口内也念…… 这种震荡来得快也去得快,思念之情随之消失,头脑和心神也恢复清明!丑老鸭载着瞌爷,继续向前奋力游去! 突然,自那铁柱之右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如黑洞般内陷,引得周边的海水旋转着向内涌去…… 丑老鸭被海水带动着,身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竟似要被吸入漩涡内绞碎一般! 就在这时,那漩涡中心轰然炸开,冲天而起的水浪竟瞬间凝成了一个人形,但见那人雷公嘴脸,头如泰山,身高万丈,手持金箍棒向西而立,远远望去当真是顶天立地,威风凛凛! 接着,金冠、金甲与云履自瞌爷身上脱飞而去,见风而长,正套在那法象之上! …… 一阵腥风自海中吹来,瞌爷突然全身一震,不住啊啊吼叫着,催着丑老鸭向棒前游去。 此时,在铁棒的顶端平台上,一只紫唇紫齿的母瞌睡虫正望着大圣法象呆呆出神。 海面上,丑老鸭奋力向前游去,突然一个浪头劈头盖脸地打过来,海水灌入嘴里,又咸又涩,他罕见地破口大骂道:“******,怎么从没有人告诉我海水是咸的?” …… 长天大地,一月悬空,千里万里共沐清光。 今夜,数千里之外的李家大院里,月光如一泓清泉,静静荡漾在无数张丑鸭子的画像上……自此以后,食肉兽绝迹于斯。 故事至此暂告一段落,记于此。 第十二章 金箍棒顶的选择(一) 炎炎兮焱焱,灼灼兮灿灿,十乌毕现,千国焦旱,万类如煎,何分善恶愚贤,日遍人间;熠熠兮焕焕,耀耀兮旦旦,四时更转,六极光显,乾坤湛然,哪管荣枯衰繁,自顾冷暖;燃燃兮炼炼,烘烘兮烂烂,裂镜高悬,沸海焚天,血火扬卷,从来滔滔赤焰,无明无暗;昏昏兮黯黯,凄凄兮惨惨,三界雾漫,八荒同难,九霄共寒,一任崖崩陆陷,江湖泛滥! 啧啧,好诗,好诗! 此夜,沧海月明,风劲星摇,于涌浪狂潮之中,金箍棒出水千丈,岿然不动。 此处,寒气凛冽,冷风呼啸,于棒顶端平台中心处,丑老鸭瘫伏棒上,奄奄垂死;在他身前,瞌爷睡倒在地,鼾声如雷;在他身后,母瞌睡虫迎风俏立,临海观天。 此时,风中传来母瞌睡虫尖利的声音,她说:“老丑,你仍执意如此吗?” 此身,用尽所有气力,也只有气无力地“呀”了一声,嘶哑的声音一出口就已被恶风打散。 良久,似是未听到回音,母瞌睡虫忽而转身,迈步向鸭头走来。 中天一月,清辉皎皎,静照千丈高空,但见: 伊之形貌与瞌爷相若,皆是“青须、绿首、蓝眸,黑身、白足,背蜷金翼,体遍银毫”,只是身型相较瞌爷更为纤瘦,而且不同于瞌爷的赤唇赤齿,伊之唇齿皆为浓郁郁的紫色,与那冷峻的气质很是相配。 再看穿着,上着虎纹抹胸,下套虎纹热裤,斜跨虎纹革囊,当真是:一身虎气,满目斑斓,色绚如火,面冷似冰。 来到鸭头之前,伊再次问道:“老丑,你仍执意如此吗?” 这一次,丑老鸭不再费力发声,只是虚弱地冲着她眨了一下鸭眼,算是回答。 见此,母瞌睡虫长叹一声,忽地青须一挑,双眸耀蓝,紫唇微启,发出一种若有若无的声音来。 一瞬间,丑老鸭只觉所有肉体上的痛苦都如冰化水、如水生雾、如雾逢日般地尽皆消散了!雾散云开,晴日喷薄,此身沐日浴光,此心温暖圣洁,在这光与热的羽翼之下,冰封千里的心湖随之解冻,两只被冻成渣的丑鸭子立时复苏,春湖水暖,双鸭泛波,自由自在畅游,何其乐也! 接着,仿佛灵魂出窍一般,他就觉自己脱离了肉体的羁绊,极速向着那朗朗晴空飞升而去。而这时,那融融暖日也自上方灿然绽开,无数明净的碎片如光蝶般迎着他飞来,围着他翩翩飞舞,像多年前的那张蛋壳一样将他拥住,然后无尽的黑暗降临! 在这前所未有的安详静谧之中,心湖上的两只丑鸭子相拥着融为一体,变成了一轮新生的太阳!太阳自心湖之中缓缓升起,即将照亮整个世界……就在这时,他失去了知觉! 见丑老鸭已沉沉睡去,母瞌睡虫转头望向瞌爷,自言自语道:“哼哼,这娃睡得挺香啊!不过,按说也该醒了……” 等会,谁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要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咱们必须先得穿越一下,回到离现在“很久很久”的三天前! 话说,农历三月十五夜里,满月当空,金箍棒自海中破水而出,杵天杵地,继而棒身震荡,万里起相思,棒旁漩涡中心轰然炸开,滔天水浪冲天而起,化成大圣法象,金冠、金甲与云履等自瞌爷身上脱飞而去,见风而长,正套在大圣法象之上,嗯,后来……后来,瞌爷从风中闻到了母瞌睡虫的气息,催着丑老鸭向棒前游去,对,就到这里! 问题是,再后来呢? 再后来,是这样滴—— 话说来到棒前之后,瞌爷嗷嗷乱叫着,势若颠狂地以头上紧箍撞击棒身,引得其忽大忽小,变幻不定!而后,顶端平台下降,大圣法象解体,金冠、金甲与云履等回归到瞌爷身上。 随着大圣法象的解体,冲天水浪回落海面。一时间,棒身周围的海域海潮激荡,海浪翻卷。在这惊涛骇浪之中,瞌爷声如炸雷般地吼叫着,死命地催逼着丑老鸭向棒前游去…… 来到近前,不待平台降到海面处,他已自鸭头之上凌空跃出,向母瞌睡虫直扑而去,嘴里同时叫嚷着:“爷要和你睡觉!爷要——” 那一刻,但见母瞌睡虫从容不迫地向前伸出双爪,身在空中的瞌爷,见此大喜;然而下一刻,就见伊空空的双爪中突然凭空多了一根赤红如血的大棍,大喜转瞬变成大惊,大惊又迅疾转为哀嚎! 大棍抡起,挟风带势,直奔空中那位的顶门而去,诸位,风驰电掣啊! 与此同时,伊之须,青鞭荡波;伊之面,碧海泛绿;伊之眸,蓝电激射;伊之唇,紫气喷吐;伊之齿,紫光耀闪;伊之声,尖而且利! 身在空中,无从借力闪躲,那一刻,瞌爷心中花痴般闪出两个字:好美! 砰! 大棍结结实实地命中目标,去死吧! 扑通! 瞌爷被撂倒,并由此开始了浪荡人间三十年后的第一睡! 在将瞌爷放倒之后,母瞌睡虫余威不减,持棍斜睨丑老鸭,一只雪白纤细的爪子遥遥招手,意示让他近前去,大有一副“麻烦你过来一下,让姐顺便灭了你”的架势。 见此,丑老鸭立刻将一颗鸭头甩得跟拨浪鼓似的,此刻在他眼中,伊身躯虽微小若豆,然其凛凛之威却犹胜于顶天贯地的大圣法象! “上来!”母瞌睡虫开口道,语声清脆。 “啊?” “啊什么啊!上来,姐不打你!” “哦。”丑老鸭答应着,顺从地上了平台。 “坐好!”母瞌睡虫吩咐道。 “嗯。” “长!” 说一声“长”,平台快速升起到百丈高空。 高台上,海风轻吹,微觉有些凉意。 此时,平台的高度几乎与花果山最高峰平齐,放眼望去,但见岛西仍是一片宁静,看起来猴子们的逃亡仍未被察觉,而这时海上的潮汐也已平息。 圆月高悬,静照沉沉黛海,海面上海潮暗涌,波光流转。 “哎!”母瞌睡虫开口道。 “嗯?” “你?” “哦,你好,你好,我是丑老鸭,大家都叫我老丑。” “……鸭……子?”母瞌睡虫蓝眸圆睁,大棍自爪中跌落,随即自平台上消失无踪。 “嘿嘿,对不起,长得有点丑,嘿嘿。” “嘿什么嘿,严肃点!” “哦。” “他?”母瞌睡虫指着瞌爷问道。 “哦,这是瞌爷!” “瞌爷?” “嗯。” “瞌——爷?” “对啊,怎么了?” “哼哼,小东西,一条纵纹未满就敢自称为爷,那姐姐我是不是该自称为祖奶奶了?”母瞌睡虫冷笑着说,边说边举起右爪在额前一掠,两根青须立起,绿额上那一条半纵纹更加显眼了。 丑老鸭这才发现,母瞌睡虫比瞌爷多了半条深色纵纹! 什么意思?难道纵纹越多,年龄越大? 他哪里知道,瞌睡虫一族额前纵纹的底部生有一种黑绿色的物质,就如温度计里的水银受热会向上爬升一样,这种暗绿色的物质也会向上延伸,只不过影响它的不是温度,而是时间——一条纵纹全满需要一百年! 因此,由额上暗色的纵纹多少与长短即可知虫之年龄,母瞌睡虫一条全满,一条半满,那她……乖乖! “请问,您老高寿啊?”丑老鸭毕恭毕敬地问道。 伊傲然说道:“高什么寿!姐今年才一百五十五岁而已,还小呢!” “啊!?”丑老鸭目瞪口呆。 “……哎,以后你别再叫他‘瞌爷’了,就叫……呃,叫‘小瞌瞌’吧!” 小瞌瞌!?如果瞌爷醒来,发现自己成了“小瞌瞌”……算了,生命诚可贵,还是继续叫“瞌爷”吧! 第十二章 金箍棒顶的选择(二) “哎,丑鸭子!” “叫我‘老丑’吧!” “哦,老丑,你跟他什么关系?”母瞌睡虫指着瞌爷问道。 “朋友啊!” “朋友?” “对啊,朋友!”丑老鸭点头应道,接着又补充道,“最好的朋友!” “哦。” 随后,丑老鸭简略讲述了自李家大院出走后一路上的经历。当然,着重讲述了与瞌爷相识后的经历。 在他的讲述中,瞌爷简直成了近乎天神一般的存在!然而,母瞌睡虫对此却显得颇为不屑,一直不断发出冷哼声——很明显,她对瞌爷并不感冒! 其实,何止是不感冒,简直是深恶痛绝! 因此,当丑老鸭问起她将如何处置他俩时,她是这么说的:“你嘛,姐看你虽然丑是丑点,但还算不错,待会儿就送你下去!至于他嘛,哼哼!” “怎么样?怎么样?”丑老鸭关切地问道。 母瞌睡虫不答,伸爪往空中一探,一把明晃晃的宣花利斧凭空出现! 持斧在手,伊杀气腾腾地向瞌爷走去! 见此,丑老鸭大惊,急忙拦住她问道:“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姐只是要阉了他而已!” “啊?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丑老鸭说着,忙侧身挡在了瞌爷身前。 “不行!?”母瞌睡虫愕然道。 “嗯,千万别!那个……刚才他的确是太莽撞、太无礼了,难怪你会生气,我替他向你道歉,你看怎么样?” “哼!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要不这样,等他醒了,我让他亲自向你道歉!或者你干脆打他一顿出出气!一顿要是不行,那就打两顿,两顿不行,那就打一辈子!但是,无论如何,你不能这样啊——” “够了!闭嘴吧你!让开!”母瞌睡虫喝道。 见此,丑老鸭语气也转坚决:“不让!” “让不让?” “不让!” “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朋友,我不许你动他!”丑老鸭梗着歪歪的鸭脖子说道。 “那要是姐执意要动他呢?” “那我……就跟你拼了!” “就你?你也太不自量力了!让开,不然姐不客气了!”说着,母瞌睡虫举起利斧,踏步上前。 “就不让!只要我在这里,你就休想动他!”说罢,丑老鸭也将鸭嘴对准母瞌睡虫,随时准备“发射”! 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眼看一场大战已不可避免!然而对峙良久,不知为何母瞌睡虫却突然垂下了利斧,问道:“值得吗?” “嗯?” “对他那么好,值吗?” “值啊,怎么不值!” “你知道吗,你太弱了,姐轻易就能放倒你,甚至灭了你!” “嗯,这我信。”丑老鸭点头道。 “那你还觉得值?即便是搭上了你自己,最后结果还是不会改变的,他还是会被阉的,你知道吗?” “嗯,这我也信。”丑老鸭再次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你就不怕死吗?”母瞌睡虫茫然不解地问道。 “怕啊,怎么不怕!可他是我朋友啊!” “朋友?” “嗯,朋友!最好的朋友!” “这么说,为了朋友,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嗯。” “那你也太愚了!哎,你又老、又丑、又愚、又天真、又不自量力,请问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嘿嘿,活着活着就活下来了,大概是因为太丑了吧!” “呵呵,有道理!这样吧,老丑,姐今天破例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要么你替他——你最好的朋友——从这上面跳下去,姐放过他;要么你不跳,姐现在就送你下去,但是他要留下来被阉!好了,你选吧!” “啊?从这上面?” “嗯。” 一时间,丑老鸭看看母瞌睡虫,又看看瞌爷,来回反复看了几次,终于一言不发地向平台边缘处走去。 来到边缘处站定,又回头看了二虫最后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正要往下跳,忽听到母瞌睡虫在身后喊道:“哎,等一下!” “嗯!?”一瞬间,鸭眼中光芒迸射。 “长!” 平台极速升起,由百丈而达千丈,风急天高,月盘如盆。 “好了,跳吧!” “啊!?算你狠!” 期望转瞬成空,那一刻,他真想转身跟母瞌睡虫拼个你死我活,但那又有什么用呢,根本没胜算的! 迎着风,顶着月亮,他竭力稳住心神,心说:不要再犹疑了,赶紧跳吧,早跳早了! 于是,再次深吸一口气,紧闭鸭眼,猛然纵身一跃! 一瞬间,身体直堕,凉风贯体,接着全身剧痛! 睁开眼,嗯?怎么回事?怎么还在平台上? 原来,就在他跳出之后,金箍棒极速下落又变粗,竟转眼间赶到下面将他接住又回归到了原处! 母瞌睡虫走过来,问道:“老丑,现在你还觉得值吗?” “……嗯……”他挣扎着爬起来,点头应道。 “你仍执意如此?” “嗯。” 见此,母瞌睡虫忽地话锋一转,问道:“哎,老丑,这上面风景不错吧?” “嗯……嗯?” “老实在上面待着吧!等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姐送你下去!”说罢,她转身走开。 …… 高处不胜寒,在这千丈高空,温度比地面低了近二十度,再加上恶风劲疾,没有食物与水,长期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怎么办? 哎,对了,瞌爷!!! 唤醒瞌爷,让其发挥神虫一族的大神通和强大战斗力,一举将母瞌睡虫拿下,那不就彻底扭转当前的局面了吗! 对啊,就这么简单! 然而,现实却一点都不简单——不管他如何摧残,瞌爷就是死活不醒,这睡眠状态也真是绝了! 唤不醒瞌爷,要不就试试控制金箍棒? 然而,现实依旧残酷无比,这棒似乎欺生,叫长它不长,叫缩它不缩,即便以瞌爷头上紧箍敲打,这天杀的“恶棍”也全然没有半点变化。 更气人的是,等他再无他法,准备破釜沉舟,带着瞌爷一起往下跳海之时,这棒却每次都能准确地“接住”他,然后又回归原处……跳了数次,不但没有跳下去,反而摔得全身疼痛,只得作罢。 毫无疑问,他被困住了! 没有出路,只能默默忍受,静等瞌爷自然醒来!可问题是,谁也不知道瞌爷什么时候会醒,可能是下一刻,也可能是下一小时、下一天、下一月,甚至下一年,而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因此,现在当务之急是减少活动,保存能量,尽一切可能让自己活到瞌爷醒来的那一刻! 一旦停止了折腾,饥、渴、疲、寒等各位“精灵”就一下全都跑了出来,跑到全身的神经线上欢乐地荡秋千,啧啧,这滋味,当真是: 饥梁正悬发,渴锥来刺骨,疲鞭加身后,寒剑又穿心! 幸而,他发现棒心处的风相对较小,而且那里的棒身温热,不停地向外散发热量!于是,单纯的受冷就变成了冷热两面煎,冰火两重天呀! 后半夜,平台下的海中自西边飘来了一朵墨云。这墨云由数以百万计的鱼类组成,覆盖了周围几十里的海域,浩浩荡荡地一路向东飘去…… 平台上,母瞌睡虫暗自哀叹一声,今年的恶水恶潮要来了! 寒夜渐尽,白日悬空。 丑老鸭虽然仍在饱受煎熬,但是白天温度升高,相对好受些,如果有云朵从平台飘过,还可以追着吞些云丝解解渴! 这一天,母瞌睡虫始终未跟他说过一句话。 海日渐沉落,新月又东升。 终于,月挂中天时分,瞌爷醒了! 然而,现实却是这样的—— 睁开眼,瞌爷立即如箭一般将自己向母瞌睡虫射过去,嘴里嘶吼着:“爷要睡了你——” 不远处,母瞌睡虫双爪一伸,一根龙吞金瓜锤凭空出现! 此锤,棒身穿龙头,金瓜嵌棒尾,光彩湛湛,舞动风生。 伴随着伊全身的各种发光放电,金瓜锤正中瞌爷顶门! 砰! 扑通! 瞌爷又被撂倒!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在心里哀嚎道:“我勒个去,爷竟然又中招了,不过她真的好……美……” 在将瞌爷放倒之后,母瞌睡虫持着金瓜锤,无限同情地望着丑老鸭,问道:“老丑,你仍执意如此吗?” 皎皎明月,光照天涯,此时平台之下,又有墨云飘过…… 第十二章 金箍棒顶的选择(三) 农历三月十七夜,金箍棒顶端平台,明月微缺,高悬海天之上。 此刻,瞌爷又醒了! 这一次,他充分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没有直扑母瞌睡虫,而是远远地围着伊各种骚动,各种纠结,各种跃跃欲试! 一时间,进是他,退是他;前趋是他,后避是他;迂回是他,包抄是他;转圈是他,跳窜是他;安静是他,吼叫是他;故作镇定是他,急不可耐还是他! 那模样,欲静而心痒难抑,欲动而心有所忌,啧啧,当真是有趣极了! 对面,母瞌睡虫却分外淡然,但见伊两手分握着两根青须的尾端,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哎,瞌爷,瞌爷——”丑老鸭声音嘶哑地呼喊道。 “老丑,你先等会,爷要先降了她!” “……哦……” 良久,瞌爷终于在母瞌睡虫的正面不远处停下,双足后蹲蓄势,双爪后缩待发,摆出一副随时暴起前扑的架势! 这时,伊也抬起了头,双手向外一扬,两根青须挺立风中,双手抱于胸前,一双蓝眸湛若秋水,向这边望了过来! 二虫相对,一个是虎踞饿汉,赤齿獠牙,全身披挂,裙下紫棒光湛湛;一个是倚月娇女,蓝眸顾盼,紫唇光艳,红罗暗伏赤铡刀。 静默良久,伊率先开口,冷冷地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瞌爷器宇轩昂地答曰:“不想干嘛,爷只是想约你明早一起起床而已!” 母瞌睡虫冷哼一声:“那起床之前呢?” “嘿嘿,爷可能要小小地瞌睡你一下。” “好啊,那你来呀!”母瞌睡虫闻言,不怒反笑,那笑灿若春花,透着说不尽的娇媚。 见此,瞌爷热血上涌,浑然不知死活地接道:“好啊,好啊,哎——” 一语未毕,忽见母瞌睡虫双爪一伸,又一件兵器凭空出现!当时瞌爷之碧脸秒变惨绿,因为那兵器是——流星锤! 飞锤绕顶,快若流星! 任你如何上窜下跳,蹦高伏低,终究逃不过姐迎头一击,小贼,受死吧! 砰! 扑通! 瞌爷第三次被放倒! “不带这么玩的!不过她真的好美,好美……好……美……” 丑老鸭委顿地上,欲哭无泪:瞌爷,你也太坑人了吧! 这时,母瞌睡虫收起流星锤,来到鸭头之前,幽幽地问道:“老丑,你仍执意如此吗?” …… 这一夜,平台之下仍有墨云飘来,不过这次过境的不再是鱼类,而是鲸、鲨、海豚等大型捕食者…… 农历十八夜,缺月当空,清光流照,平台之下一片静谧。 这一夜,海中再无墨云,只偶零散的“墨色小花”从这里飘过。 平台上,在将丑老鸭催眠之后,母瞌睡虫来到瞌爷身旁,正要施手段将他叫醒,忽瞥见在月光的映照之下,那紧箍的外圈上好像刻着一些字! 一时好奇心起,俯身凑眼观瞧,不觉出声念道:“令敕锁解念反箍……” 就在这时,瞌爷醒了! 朦胧中,还未睁眼,就觉一股清新爽朗的气息扑面涌来,那感觉就像是被岩浆翻起的浪头抛入了暴烈的火焰之中,全身由内而外瞬间通透! 接着,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旁说道:“……什么意思?咦,这里还有小字,念心起禁今……” 嗯?是她!? 微微地睁开眼,果见伊近在眼前,面容如画,呼吸可闻,是那么地美,那么地美! 那一刻,这厮毫不迟疑,猛地自地上翻身跳起,如飞天饿虎般扑将过去! “……禁尽起心念,啊?!你——” 就在这时,伊正好念完了篆体小字,身在空中的瞌爷只觉头上猛地一紧,紧箍急勒入肉,霎时间头疼欲裂,整个脑袋就如被子弹射中的绿皮西瓜一般! 啪! 他自空中直直地摔将下来,正落在惊疑不定的母瞌睡虫的身前。 变起仓促,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 然而伊何等聪敏,稍稍迟疑之后就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立即开始反复念诵那些篆体字:“令敕锁解念反箍紧念正咒,念心起禁今紧……” “疼!疼!疼!疼死我了!别念了!别念了!求求你,别念了……”平台上,瞌爷抱着头不住翻来滚去,惨声哀嚎道。 “以后还敢不敢对姐无礼?” “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真的?” “真的,真的不敢了!” “哼!” …… 过了好半天,瞌爷才从地上爬起来,带着讨好的笑容远远地望着母瞌睡虫! 母瞌睡虫双爪叉腰,语气冰冷:“好了,现在该你选择了!” 瞌爷不明所以:“嗯?选择?选择什么?” “你睡了三天三夜,这只丑鸭子也陪你在这里被困了三天三夜!你也看到了,他的情况很糟糕!救不救他,现在就全看你的了!” “什么意思?”瞌爷还是不明白。 母瞌睡虫说:“很简单,想救他,你就从这上面跳下去,然后从姐面前永远地消失;不想救他,那你就不跳,任他在这自生自灭好了!” 瞌爷双眼圆睁:“跳下去!?从……这里吗?” 母瞌睡虫意味深长地说道:“对,就是从这里!好了,快点决定吧!” “凭什么啊,爷跟他又不熟!” “那姐不管!” “能不能都选啊?”瞌爷涎笑着问道。 “你说呢?” “能不能都不选啊?” “嗯?” 瞌爷可怜兮兮地说:“爷想选你!” 母瞌睡虫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可是爷就是想选你嘛!” “我看你是又想头疼了吧!” “哎,别,别,千万别!” 一时间,他看看丑老鸭,又看看母瞌睡虫,然后再看看丑老鸭,又看看母瞌睡虫,反复看了数次,心中仍是拿不定主意! 过了良久,他忽地问道:“哎,那个,如果我跳下去之后又回来了呢?” 母瞌睡虫雪爪一伸,宣花利斧再次出现,持斧在手,她冷冷地说道:“那姐就阉了你!” 瞌爷大惊,忙向后闪开,蜷缩着身体,将裆部紧紧夹住。 母瞌睡虫冷哼一声,催道:“快决定吧,他撑不了多久了!” 又是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终于他把心一横,望着丑老鸭歉疚地说道:“老丑,对不起了,爷……对不起你!” 母瞌睡虫面带鄙夷,语带嘲讽地说道:“看来你并不傻啊!” “……” “想好了?” “……嗯。” “真的想好了?” “嗯呐。” “那好,就这样吧,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吧!”说着,母瞌睡虫转身走开。 “哎——”瞌爷在身后喊道。 “嗯?”母瞌睡虫停步,转身望着他。 “……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见此,这厮忽地往地上一滚,放开嗓子嚎啕大哭:“天啊,爷是真没有辙了,爷不活了……” 然而,并不管用! 过了很久,见母瞌睡虫并不搭理他,他暂时住了哭声,自地上爬起来,抽抽噎噎地问道:“哎,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没有!” 于是,他再次滚地嚎哭! 然而,母瞌睡虫还是丝毫不为所动! 再一次,他爬起来,抽抽噎噎地问道:“能不能别赶我走?” “不行!” “天啊,爷不活了……” …… 终于,反复数次之后,母瞌睡虫开口道:“哎,哎,别哭了!别哭了!” “嗯?” “你真的又想救他,又不想离开?” “嗯嗯嗯嗯。”瞌爷忙不迭地点头应道。 “那好,算姐怕了你了,就破一次例吧!” “真的!?” “你过来!”母瞌睡虫招手道。 来到近前,只见母瞌睡虫伸爪往斜跨在身上的那个虎纹革囊上轻轻一拍,接着瞌爷就觉眼前一黑,下一刻他就出现在了一个完全黑暗的空间里! 接着,他就看见赤血棍、金瓜锤、流星锤、宣花利斧、亢龙锏、狼牙棒等十数种兵器一一闪着莹润的光泽从四周出现,向他围了过来…… 第十三章 过儿与姑姑 农历三月十九,春阳和煦,花香馥郁。 花果山河道边,丑老鸭仍昏睡未醒。 此时,母瞌睡虫正在河边钓鱼——金箍棒为钓竿,流星锤为钩线,瞌爷以身作饵! 水面上,瞌爷抱着流星锤的锤头,正不断招徕环绕在身旁周围的小银鱼们上前吞饵咬钩。 这些小银鱼身长三五寸,筷子粗细,全身银白,只头上有一对漆黑如墨的眼睛。 小银鱼甲游在最前面,好奇地问道:“哎,你好不好吃?” 瞌爷笑容可掬地说道:“好吃,好吃,可好吃了!” 小银鱼甲吐着泡泡问道:“真的吗?” 瞌爷不住地点头道:“真的,真的,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尝尝。” 小银鱼甲很绅士地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对不起,我要吃你了!” 瞌爷笑眯眯地说:“嗯呐,别客气,快吃了我吧!” 小银鱼甲上前,闪电般将瞌爷和锤头一起吞进了肚里! 就在这时,岸边的母瞌睡虫微觉钓竿一沉,手中立即轻轻一甩,流星锤的锤头骤然变大,立时将鱼肚撑爆! 小银鱼甲一双鱼眼暴突,卒。 其余小银鱼见此,立即一哄而散。 过了一会儿,这群健忘的小银鱼又游了过来,游在最前面的小银鱼乙好奇地问道:“哎,你好不好吃?” 瞌爷笑容可掬地说道:“好吃,好吃,可好吃了!” …… 没多久,丑老鸭的鸭嘴前就已堆了几十条死不瞑目的小银鱼,估摸着应该够丑老鸭大吃一顿了,母瞌睡虫收竿停钓! 先将瞌爷甩上岸,任其找了一块小青石躺上去晒太阳,然后将流星锤收到革囊中,又将金箍棒缩成簪子大小,插在两根青须盘曲而成的同心圆的圆心里。 做完这些,伊来到鸭头前,正要施法将丑老鸭唤醒,忽听得瞌爷在身后喊道:“哎,让他再睡会儿吧!来,到这边躺会儿,咱们聊聊天呗。” 说着,他在小青石上让出位置。 母瞌睡虫斜睨他一眼,冷哼一声,没有理他,而是自行在不远处找了一块小青石躺了上去。 见此,瞌爷丝毫不以为意,转身趴在青石上,以爪托腮,痴痴呆呆地望着母瞌睡虫。 太阳光烈,照得周身暖热,惬意无比。 良久,他开口问道:“哎,你叫什么名字?” 母瞌睡虫恍若未闻,并不理他。 “说嘛,你到底叫什么?” 母瞌睡虫仍不理他。 “哎,大姑娘,请问你的芳名叫什么?” 母瞌睡虫还是不理他,这时更转过身,背对着他。 “哎,妞,你叫啥名咧?” 这时,母瞌睡虫猛地翻身坐起,指着身上的革囊,冷冷地对他说:“赶紧晒会儿吧,等进了小黑屋,再看到太阳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哎,我说,你打算要将我关多久啊?” “没多久,也就百十年吧!” “啊!?”瞌爷猛地从青石上爬起,哀嚎道,“百十年!?” “嗯呐。” 瞌爷闻言又要大哭:“天啊,我——” “闭嘴!再哭,姐念咒了啊!”母瞌睡虫恶狠狠地道。 瞌爷不敢再哭,颓然坐倒在青石上,抱着头半天不言语。过了一会儿,他期期艾艾地问道:“哎,我能不能……反悔啊?” “你觉得呢?” “那能不能少关些时间?” “能。” “真的?”瞌爷眼前一亮。 “只不过姐要给你做点小手术。”说着,伊往瞌爷虎皮裙下瞄了瞄。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瞌爷大惊失色,急忙夹裆。 “那就没得商量!”母瞌睡虫再次躺倒。 “能不能白天放风,晚上关小黑屋?” “不行!” “那晚上放风,白天关小黑屋?” “不行!” “那半天放风,半天关小黑屋?” “不行!” “那你这样,爷还怎么去找孙悟空啊!”瞌爷悲愤地吼叫道。 “那就别找!哎,孙悟空是谁?” “不是吧,你不知道孙悟空?你竟然连孙悟空都不知道!?”瞌爷惊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神经病,姐不知道怎么了!莫名其妙!” “那你这金箍棒是从哪里得来的?” “什么叫从哪里得来的,这本来就是姐的!哎,孙悟空到底是谁啊?” “唉!”瞌爷长叹一声,接着简略讲述了那猴子大闹天宫和七星瞌睡虫相随师徒四众一起前往西天取经的往事。 然而,母瞌睡虫听后却说:“哦,原来孙悟空就是那只死猴子啊!嘻嘻,你上当了!这个故事姐也听过,母亲说那都是假的,那只猴子根本就不存在!” 瞌爷横眉怒目:“不可能!!!!” “切,爱信不信!不然,你让他出来给姐看看!” “……总有一天,爷会找到他的!到那时候,你就知道他真的存在了!” “切,你就继续做梦吧!” “哼,爷一定会找到他的!一定!” …… 过了很久,瞌爷问道:“哎,接下来咱们要去哪儿?” “哼哼,咱们?” “你!你要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待着!” “哎,你在这待了多久了?” “没多久,也就百十年吧!” “啊?那你准备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待到死!” “啊?我不活了!” “那去死啊!” “……哎,跟爷一起去找孙悟空吧!” “不去!” “去吧!” “不去!” “怎么样你才肯去?” “怎么样都不去!” “为什么?” “不去就是不去,哪有什么为什么!” “我不活了!” “那你就去死啊!” …… 过了正午,太阳渐渐偏斜,就在母瞌睡虫要再次将瞌爷关进小黑屋里的时候,丑老鸭醒了! 睁开眼,就看到了堆在嘴边的那些小银鱼! 此刻,在他眼里,这些死不瞑目的小银鱼比十只母鸭子的娇羞薄嗔还要面目可亲!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吃! 二虫围在旁边看他狼吞虎咽,瞌爷嘿嘿地怪笑着,母瞌睡虫也罕见了展露了笑颜,很快瞌爷就转而望着伊痴痴傻笑…… 没多久,小银鱼已被扫荡一空,吃饱喝足后,丑老鸭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渐觉有些困顿,就又趴在了地上。 在他的求情之下,母瞌睡虫开恩,暂时没有将瞌爷关进小黑屋里。 于是,二虫一鸭晒着太阳随意地聊着天。 因了之前的事,母瞌睡虫对丑老鸭又是歉疚又是敬服,因此对他态度很好,有问必答;而对瞌爷,那就呵呵了! 正因如此,丑老鸭成了瞌爷的救命稻草! 瞌爷满脸堆欢,异常亲切地对他说:“哎,老丑,帮爷问问她叫什么名字呗?” 丑老鸭答应着,望向母瞌睡虫。 母瞌睡虫见此,哼了一声,但还是说道:“我父母都叫我小爽,老丑,以后你就叫我爽姐吧!” “嗯。” 旁边,瞌爷立即讨好地叫道:“爽姐,你真漂亮!”“ “闭嘴!爽姐是你叫的吗?以后要叫姑姑,知道吗,小、瞌、瞌!”爽姐斥道。 小瞌瞌!?瞌爷心都要碎了,纵横江湖几十年,“爷”了小半辈子,居然一下变成了小、瞌、瞌!额,还有比这更让人无法接受的吗? 事实证明,还真有! “不行,我不叫小瞌瞌!”瞌爷怒吼道。 “哦,你不愿意啊!这样吧,你老是犯错,要不你就叫‘过儿’吧,怎么样?”姑姑“爱怜横溢”地说道。 过儿虎躯一震,虎目含泪,虎口一张,哀嚎道:“姑姑,你这样会爽死的……” 旁边,“神雕”闻听此言,不由仰天长呱! 啊,生活多么好! 十四章 寻找射日神弓 (一) 九十年前,爽姐破卵而出的第五年,那时她与父母一起生活在金箍棒顶端平台之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一天清晨,她与母亲醒来后发现父亲不见了,没留下任何讯息,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自那之后,母女俩日夜等待,然而他再也没有回来。 “母亲,父亲去哪儿了?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爽姐牵着母亲的手,歪着头问道。 “孩子,你爹永远都不会不要我们的,他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母亲望着她,眼中含泪,脸上却强作笑容。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呀?小爽想他了!”爽姐噘着嘴,泪水也在眼中积蓄。 “很快的,很快他就会回来跟我们团聚的!” “嗯。母亲,有一天,你会不会也会突然不见了?” “不会的,母亲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母女俩紧紧抱在一起,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 然而,十年后的一天清晨,母亲也不见了! 就像当初的父亲一样,凭空失踪,什么讯息也没留下,也再未归还。 然后,是长达八十的漫长等待! 花开花落,红颜秋风,一双望眼望不穿岁月,一颗痴心痴不来天涯归人,八十的孤独落满八十年的尘埃,然而尘埃漫卷,仍落定无期。 还要等下去吗?还要等多久?今生真能等到重逢那一天吗? 一切皆未知,而未知是最浓的雾,是最狰狞的黑夜,是最剜心的刀,是最陷人的泥潭,是最绝望的冬天……而一切希望、相遇、重逢、奇迹、成熟,又都孕育于其中! 今生真能等到重逢那一天吗?还要等多久?还要……等下去吗? 往日里习惯于等待,早已将孤独当作理所当然,可是现在瞌爷和丑老鸭来了! 一个是简单粗暴的色小贼,用尽一切方法蛊惑她离开这里,一起去寻找孙悟空,誓要以偶像的耳屎仙垢振兴神虫一族;一个集老、丑、笨、愚、天真、不自量力等各种缺点于一身,却心向远方,为自由而天涯独行,为保护朋友而以命抗争! 是继续死等,直至终老此地,还是选择离开,将此身投入大千世界,让外面的风拂去八十年的尘埃,让下一个八十年不再孤独? 一切仍未知,但心已不再平静! 回过头来,再说瞌爷。 话说在爽姐面前,小瞌瞌弱势到了极点,用伊的话说就是:“过儿,在姑姑这里,你连做空气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任凭他用尽了全身解数,即便是急得上蹿下跳,即便是磨破了嘴皮子,也都全然无用,因为人家爽姐根本就不搭理他!几次甚至要将他关进小黑屋,或者用大棍削他,还是多亏了丑老鸭从中求情才得以幸免! 于是,丑老鸭再次成为瞌宝宝的救命稻草! “……爷是真没辙了,她怎么就死活不明白爷的心思呢!老丑,现在只有你能帮爷了,你一定要帮帮爷啊……”瞌爷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眼看就要声泪俱下了。 “嗯,瞌爷,那我就试试看吧!”丑老鸭说道。 于是,他来到爽姐面前,温言劝说道:“爽姐,老是在这里死等也不是办法,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依我看,在这里等还不如出去找一找,你父母他们这么久没有回来,说不定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正等着你前去解救呢!” 爽姐闻言,眼中泛泪。 “所以,爽姐,一起走吧,如果在外面找不到,最多我们陪你回来再继续等呗!” 爽姐点头,眼泪垂落。 一言而决,一切就这么简单! 以爽姐现在急切的心情,简直恨不得立时便走才好,好像晚走一刻,她那在远方受难的父母就会没命了似的! 瞌爷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虫与鸭之间的差距怎么恁地大呢!之前他急得上蹿下跳,爽姐都丝毫不为所动,现在这只丑鸭子只轻巧巧的几句话就搞定了,这让他情何以堪啊! 刹那间,他那如金箍棒一样杵天杵地的自信心就彻底痿了,唉! 当然,丑老鸭的身体现在还很虚弱,立时便走是不现实的,更何况下一步究竟要去哪里还是一个问题呢! 毫无疑问,瞌爷要去寻孙悟空,但他并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寻找,因为没有任何线索! 而爽姐,当然要去寻父母,但她也不知道下一步要上哪里去寻,因为没有任何头绪! 天地茫茫,究竟将何去何从? “爷觉得吧,咱们还是集中精力去找孙悟空吧,至于你父母,那就别找了!既然他们已经抛弃了你,那你还找他们干吗?你看爷,跟你一样,不也是没爹没妈,但爷就从来不找!老丑,你说爷说的有没有道理?” 丑老鸭尚未答话,爽姐的咒已经念出口了! “哎,疼!疼!别念了……”瞌爷抱头翻滚,不住哀嚎。 可是,等他从地上爬起来,眨眼间就忘却了刚才的疼痛,继续贱嘴贱舌地说道:“这样吧,爷退一步,咱们边找孙悟空,边找你父母怎么样?说不定找到了爷的偶像,也就找到了你的父母,知道吗?说不定,现在你父母正在爷偶像的耳朵里享用耳屎大餐呢,啧啧,哎,你说他们会不会给咱们留点?” 好吧,爽姐的回应是:咒你没商量!这可比关小黑屋解气多了! 当再一次爬起来,瞌爷居然仍能笑得出来:“哎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办呢?哎,要不咱们去西天问问佛祖去吧?他老人家神通广大,肯定什么都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孙悟空……和你父母在哪里。” “姐现在就送你上西天怎么样?” “嘿嘿,这个就不必了吧!” …… 凡世污秽,瞌睡虫的血种退化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在瞌爷看来,自己这一支要想长存永续,那就必须要尽早寻到孙悟空,依靠其仙体的仙垢对虫体进行滋养修复,从而振兴神虫一族。 所以,他才执意要寻猴! 而爽姐对此却嗤之以鼻,原因有三:第一,在她看来,那猴根本就不存在,所以寻猴本身就是个笑话;第二,即便那猴真的存在,一想到要用其耳屎汗垢来滋养虫体,她就觉得恶心,非常非常地恶心;第三,即便以那猴的耳屎汗垢滋养虫体并不恶心,但那样还是治标不治本,归根结底,神虫一族来自于太阳,所以最好的归处也是太阳,那才是真正地能精纯血种、淬炼虫体的地方,所以想办法回归太阳才是正途! 对啊,回归太阳!!! 当此之时,伊之念头忽地由太阳直转到——射日弓! 对,就是这样,去寻射日弓! 怎么回事呢? 原来,当年他们一家三口之所以来到东海之滨,就是因为她父亲听说后羿大神用来射日的那把神弓流落在了东海之中的一个岛上。 听母亲说,父亲打算寻到此弓之后,以虫体为箭,将他们一家三****到太阳上去! 可惜,后来父亲突然失踪,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再后来,母亲也失踪了! 慢慢地,她也就将此事淡忘了! 十四章 寻找射日神弓 (二) 现在想来,早就应该去找找看看,或许父母就是去找射日弓了也说不定呢!想到这里,她很是激动,立即将这一想法说了出来! “射到太阳上去!?这……能行吗?”瞌爷惊呼。 “切,你个小屁孩懂什么!”爽姐斥道。 瞌爷嘿嘿一笑,忽然灵机一动,兴奋地说道:“哈哈,要想上太阳上去那还不简单,爷有一个法子,根本不用什么劳什子的射日弓也能上太阳!” “嗯?”爽姐和丑老鸭齐望着他。 “咱们不是有金箍棒吗?直接用它送咱们上去不就行了吗?”瞌爷得意洋洋地说道。 丑老鸭闻言,暗自叹服,心想瞌爷不愧是瞌爷,连这么变态而又有创造力的办法都能想得出来! 谁知,爽姐却骂道:“第一,金箍棒是姐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少在那里咱们咱们的;第二,你这个办法根本就行不通,不只行不通,简直太白痴了!” 瞌爷很不服气:“我怎么白痴了?老丑,你说爷说的有没有道理?” “呃,这个,这个,爽姐,为什么呢?”丑老鸭支吾着,转而向爽姐问道。 “唉,老丑啊,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当年天上十日并出,后羿大神以射日神弓射落了其中的九个,只留下现在这个太阳,九个太阳被射落,九个太阳中的九只金乌也随之身死,我们神虫一族这才流落到世间,这些你应该听那小贼说起过吧?” “嗯。”丑老鸭点头应道。 “老丑,那你知道后羿大神为什么能一箭射落太阳吗?” “不知道。为什么啊?” 爽姐说:“其实说起来很简单!那是因为,太阳的外面有一层光膜,正是这层光膜将金乌护在其中,使得其免受外界的侵染,而光膜一破,金乌必死!也就是说,当年后羿大神之所以能射落太阳,正是因为他用神弓神箭射破了那九个太阳的光膜,所以这才使得九只金乌身死!” 丑老鸭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啊!” “听母亲说,当年父亲也曾动念要以金箍棒送我们上太阳,只是后来才发现这根本行不通!为什么呢?因为太阳每时每刻都在移动,咱们从地上或许觉得并不明显,但是如果你从天上看,它却是瞬行千里的!所以,现在你明白了吧,如果用金箍棒向上送,速度慢了,必定追赶不上;而速度快了,就很容易把光膜捅破,光膜一破,唉,这最后一个太阳也就无法保全了,那神虫一族就真的要灭绝了!”爽姐说道。 这次,就连瞌爷也听得啧啧称奇了,今天是真的长知识了。 “而且,太阳在天之上,凡物入天,立时就有风、火、雷、电四劫,肉体凡胎一上去就会被打得灰飞烟灭!我们神虫一族虽是七彩太阳原虫的后裔,但流落凡世太久,机体已经严重退化,恐怕已经经受不住天劫加身时的那种磨砺了。因此,父亲当初才想到去寻射日神弓,以我们虫体为箭,对日一射,直接将我们射到太阳中去,这样既能无损于太阳光膜,又能因速度极快而减少天劫加身时的危害!”说到这里,爽姐转向瞌爷,冷哼一声,问道,“现在,你明白自己为什么白痴了吧?” “嘿嘿,爷哪知道这些啊!” “现在你知道了,还要去寻孙悟空吗?” “嗯呐,必须的嘛,那可是爷的偶像,必须寻!” “切,什么偶像,就是一只死猴子!”爽姐很是不屑。 瞌爷抠着鼻孔,嘿嘿一笑,忽而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哎,你这个办法好是好,但是却有一个漏洞!” “嗯?什么漏洞?” “寻到射日神弓之后,谁来拉弓射你呢?”瞌爷坏坏地问道。 一听瞌爷这么说,丑老鸭也附和道:“是啊,是啊,爽姐,谁来拉弓射你呢?” 望着这俩求知欲强烈的货,爽姐一时语塞,因为这一点她还真不知道,也从来没有想过! 她结结巴巴地强自说道:“……到时候……自然……会有办法的!” 额,好吧! 这时,丑老鸭忽然脑子里转过一个念头,忍不住问道:“爽姐,太阳之中的瞌睡虫不是有定数的吗?新的生成了,旧的就死了,你们要是射进去了……” 说到这里停住,以探询的目光望着爽姐。 爽姐又是一呆:“这个,这个……” 见此,瞌爷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我看还是听爷的,咱们去寻孙悟空!等寻到了爷的偶像,到时候要么跟着他周游天下去寻你爹妈,要么就让他大展神通,将咱们直接送到太阳上去,管它有没有定数呢,先上去再说呗!你们觉得怎么样?” 爽姐一瞪眼,喝道:“不行,姐才不去找那只死猴子呢,要走就必须去寻射日弓!” 瞌爷毫不退让:“为什么不行?爷就要去寻孙悟空!” “射日弓!!!” “孙悟空!!!” 这公母俩眼看就要掐起来,忽然他们双双转向丑老鸭,齐声问道:“老丑,你说,咱们到底是去寻孙悟空,还是去寻射日弓?” “去龙宫!”丑老鸭答曰。 “嗯!?” 面对二虫的灼灼目光,丑老鸭自地上站起来,仰起他那歪歪斜斜的鸭脖,清了清嗓子,解释道:“不是说龙宫就在花果山附近吗?我觉得咱们还是去那里打听打听消息,再决定去哪里吧!” 闻听此言,瞌爷大点其头,深以为是,而爽姐却大摇其头,深以为非! 于是,灼灼目光又聚焦在了爽姐身上。 就听伊没好气地说道:“你们这两个白痴!龙宫早就从这里搬走了好不好!你们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唉,你们这两个家伙太没见识了!姐真该好好想一想了,到底该不该跟你们一块走呢!” 龙王搬家了?为什么啊? 望着这俩货眼神中透着的那股强烈的求知欲,爽姐哀叹一声,只得再次答疑解惑道:“唉,说起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即便是身为一海之主的龙族,在现在这个世道,也无法独善其身,也满满都是辛酸泪啊……” 原来,每年暮春时节,海中鱼群洄游近岸产卵快要结束之时,正是沿岸向海中集中排污之时。 自北向南,在绵延近两万多公里的海岸线上,经过一冬和一春的蓄积,多达上亿吨的、几乎未经过任何处理过的工业废水与生活污水就这样直接被倾泻到了大海之中! 这些恶水自沿岸随着海浪自西向东逐渐扩散,所过之处,水族绝灭,生机全无,并往往会形成覆盖千里海面的赤潮、绿潮、黑潮、黄潮、褐潮等各种恶潮! 龙族虽为一海之主,虽然有大神通和大法力,但是在恶水恶潮的侵袭之下,也无法完全免受其毒害!五十多年前,他们更是舍弃了这里的祖地,全族迁到了外海,后来听说又向更远处迁移了! 爽姐说:“从时间上推算,今年的恶水恶潮就快要到了!你们看,现在的猴岛多安静,鸟都飞走了,河道里的鱼也都游走了,只剩下了这些小银鱼!” “哎,爽姐,他们为什么不走?”丑老鸭问道。 爽姐望着他,似笑非笑地说:“老丑,你还是自己去问他们吧!” 河道边,一群小银鱼正在水面处吐着泡泡嬉戏。 丑老鸭走过来,问道:“哎,恶水就要来了,你们怎么不走啊?” 一言甫出,水中的众小银鱼立时喧嚷慌乱起来! “哎呀妈呀,恶水就要来了,快走啊!” “快撤,快撤!” …… 这些小银鱼呼喊着一起向前方游去。 然而,游了几十米后他们却忽地都停下来,尽皆游到水面处吐着泡泡嬉戏,浑然忘却了之前的逃跑! 丑老鸭来到近前,又喊了一嗓子:“哎,恶水来了!” 于是,鱼群又是一阵喧嚷与慌乱! “恶水来了,快撤,快撤!” “哎,等等我,等等我!” …… 在又一阵慌乱地呼喊后,在又一起游了几十米后,他们又忽地停下来,尽皆游到水面处吐着泡泡嬉戏,浑然忘却了之前的逃跑,安逸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像什么都不会发生一样! 而且,因为这次游的方向与上次相反,所以他们一去一回,正好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丑老鸭目瞪口呆,好吧,这样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这时,爽姐来到瞌爷身边,说道:“好了,是时候进小黑屋了!” 说罢,举爪往革囊上一拍,愁眉苦脸的小瞌瞌就已消失不见! 接着,伊来到丑老鸭身前,说道:“老丑,对不住了!” 丑老鸭也消失不见。 革囊内,在兵器荧光的映照之下,瞌爷嘿嘿怪笑着说:“老丑,你也来了!” …… 十五章 花果山(一) 长天大地,晚风轻拂,夕阳刚刚沉落天外,半边天上的晚霞仍绚烂殷红,有如血火。 花果山河道边,爽姐独立风中,望着东方呆呆出神……真的要离开吗? 前一刻还急不可待的心情,在这一刻,当直面自己的时候,当真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变得茫然而又虚弱,心里无数次问自己:远方与这里,究竟哪一个更好一些呢? 这种感觉在犹疑中慢慢强大,让人越来越不安,很快就已遮天蔽日,荫蔽一切;在其阴影之下,一丝悔意迅速壮大,渐渐充塞心灵,直到有一刻带来如欲窒息般的压抑;这压抑让她恐惧远方,眷恋安稳,甚至生出了彻底放弃的念头——还是留在这里,安稳地继续下一个八十年的等待吧! 在出走前的最后一刻,选择终于露出了最为狰狞的面目,它撕裂了所有幻想的装饰,只留下内心那些血淋淋的伤口! 这一刻,你只得直面它的狞笑:“究竟是去,还是留?” 古往今来,多少人在这一刻屈从于命运,最终放下了行囊,从此望着天涯,梦着远方,想象着外面的世界,最后默默地老死于家门之内! 选择,只有在面对自己内心的时候,才最为残酷! 而对爽姐来说,这个选择尤其地艰难! 八十年的等待,就如刻在心尖上的八十圈年轮,紧紧缠绕,深深烙印,注定让她生不出说走就走的潇洒,更不会有义无反顾的决绝,但最终还是丑老鸭之前的那一席话让她战胜了自己! 走,必须走,马上走! 不能再迟疑,不能再多想,如果要悔,也要等离开之后再悔! 想到这里,她从身上取出一块淡黄澄净的物事来! 此物触手松软,闻着略微有些清香,这即是当初父母留给她的唯一一块黄金圣垢! 据说此物能暂时强盛血脉,效用很是神奇。 当初父母留下此物,本意是让她将来遇见另一半时服用,以便生出龙精虎猛的下一代,但现在她决意先用一点打通双翼的血脉,飞着离开这里。 但是,望着爪中的这东西,她犹豫半天,却迟迟无法下口,因为她想起了瞌爷之前说过的话——如果这真的是那只死猴子的什么耳屎仙垢,那、也、太、恶、心、了! 心中不断劝说自己,那只死猴子并不存在,并不存在,并不存在……过了很久,她终于将心一横,深吸一口气,闭眼将其送到嘴边,紫唇微张,紫齿轻启,张口咬去! 谁知这缺德东西却很是奇异,在触到唇舌的一瞬间,整个儿竟立时化作了一团灵动的液体! 这液体就如四蹄窜飞的小兽一般,迅疾无伦地往她的嘴里直钻而去! 一瞬间,只觉喉间一凉,那小兽已滑入了肚腹之中! 回过神来,唇齿间馨香甘美,手中却已空空如也,这什么节奏!?姐本来只想吃一点的好不好? 不及细想,那东西已经开始生效了! 肚腹间骤然暖热盈盈,就如裹着一枚小太阳一般。 这枚小太阳光焰万丈,通照全身,随后猛然爆裂,化作千千万万的小兽,来回窜飞于周身百骸之间,奔突乱撞于亿万孔窍之内,似是要找寻出口,冲体而出! 接着,出口处被轰然冲破! 一瞬间,但见她全身通透,所有孔窍光霞飞射,小小身躯竟比西天晚霞更加绚烂光辉! …… 良久,光霞消隐,她双翼一振,身体忽地自地上极速升起——她能飞了! 此刻,全身仿佛有着用之不尽的气力一般,越飞越高! 一时间,她时而上下攀升俯冲,时而左右盘旋飞舞,倏来倏去间,天地倒旋,万物迷眼,气流拂身,飘飘若仙,当真是畅快无比! 神虫一族的飞行技巧是深刻于本能之中的,只要血脉通畅,飞起来自然就如鱼得水!飞了一阵,在将各种飞行技巧都尝试了一遍之后,她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围着此地绕飞三圈,最后望一眼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地方,不再犹疑,不再多想,双翼一振,如箭一般地向着东方海面上的那轮下弦新月飞射而去。 远方,姐来了! 这一飞,就直飞到月挂西天时分方才停下。 自青须间拔出金箍棒,竖起在海中,该歇一歇了! 独立高台,回首来路,一时间思潮起伏,不觉旭日已自东边海面上升起。 此时,在距离花果山最近的一个港口里,正是一番锣鼓喧响、鞭炮齐鸣的热闹景象。 供桌上,香烟缭绕,猪头向天,鱼眼翻白,公鸡溅血,果品陈列,将要远行的人们正向着海神娘娘叩头。 然后,是有关领导冗长的讲话: “……下面,我对今年的远洋捕捞工作,简单地讲几点意见,第一,进一步解放思想,转变工作作风……” …… 不久,仪式结束,数百艘整装待发的大型远洋捕捞船陆续起航,迎着朝日向东进发。 这样的场景,只是上万个港口中的一个缩影! 如果从空中俯瞰大地,你会发现,在绵延两万多公里的海岸线上,数十万艘大型远洋捕捞船自北向南呈一字排开,正一路迎风破浪,向东推进而来——今年的春捕开始了! 在它们身后的港口里,更多的中小型渔船还在静静地等待着,距离它们大展身手的时候也已不远! …… 烈日当空,如欲喷火,夏天未到,这天却已热得异乎寻常。 海面上,丑老鸭载着瞌爷和爽姐,正奋力向东方游去。 但见二虫,一在鸭之头(当然是爽姐),一在鸭之臀(自然是瞌爷),都在躺着晒太阳,看起来也都很惬意! 而丑老鸭此刻却一点也惬意不起来——他又饿了! 唉,他怎么又饿了呢! 其实,不只是饿,还渴;不只渴,还热;不只热,还累。 明明身下就是海,水波茫茫,渺无际涯,却没鱼没虾,放眼望去,到处一片死寂,这他喵的是怎么了? 明明周围都是水,水到令人发指,然而这水却又咸又涩,只能静静看着——饮鸩不能止渴,只会送命! 明明春天还未过去,却已如夏天般酷热,感觉这天上的混蛋太阳,分明是在向天下万物狂刷存在感,哼,你牛,这么能耐你咋不炸啊? 明明可以被关在小黑屋里被带着飞,但为了让二虫晒太阳,只得苦逼兮兮地鸭行海上,可是又饥又渴,又累又热,这他鸭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饥饿之下,畅游大海的兴奋早已荡然无存! 此时此刻,脑海中游动着一群蠢蠢的小银鱼,它们游啊游,游啊游,就是游不到肚腹之中,心湖上的两只丑鸭子眼中都快望出血来了…… 又游了一阵,实在忍不住,只得停下来向二虫求救。 瞌爷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唉,老丑啊,你怎么又饿了呢?” 丑老鸭幽怨而又悲愤地说道:“瞌爷,你以为我像你们那么变态,晒晒太阳就能解饿,吸吸湿气就能解渴,我做不到啊!” ”瞌爷得意地摇晃着碧油油的小脑瓜说:“也是哦,毕竟你没有我们这样绿的脑袋! “额……现在该怎么办?” “老丑,你这个问题,爷解决不了,要不爷帮你问问?”说着,瞌爷嘴一努,望着鸭头的方向喊道,“哎,姑姑,你老人家现在晒爽了吗?” 鸭头处,传来一声冷哼! “如果晒爽了就帮个忙吧,老丑说他又饿了,唉,你就帮着给解决一下吧!” “闭嘴吧你,废话那么多呢!”爽姐斥道,说着从鸭头跳到了鸭背上。 丑老鸭满含希望地望着爽姐,却听她语气深沉地说道:“老丑啊,你这个问题,姐也解决不了。” “……” 爽姐指着远处的那块云彩说道:“看到东边那块云彩了没有?这样吧,你游到那下面去,姐用金箍棒送你上去,先吞些云彩解解渴,怎么样?” “……好吧!” 那云看着很近,游过去却真的好远,好远…… 终于,在丑老鸭吞过云彩之后,爽姐笑嘻嘻地再次将他俩收进了虎纹革囊内,展翅向东方飞去! 十五章 花果山(二) 茫茫东海,岂能无鱼! 谁知直飞到入夜时分,水面上却仍是一片死寂,不见半点活物,真是奇了怪了! 革囊内,瞌爷摆弄着那些兵器,排成各种鱼形,不住贱贱地笑着问:“哎,老丑,你觉得这个怎么样?想不想吃?哦,不像啊,那爷再换一种,这种怎么样?” 丑老鸭无力地趴在地上,完全无视瞌爷的自嗨,渐渐地竟睡着了。 睡梦中,那些蠢笨蠢笨的小银鱼,终于自脑海游进了心湖里。两只丑鸭子望着近在咫尺的小银鱼近,却始终吞不到肚腹之中,似乎辘辘饥肠已在它们的鸭颈上打了结,锁住了咽喉!他们无奈地对望着,望着望着,双双无语凝噎,泪水砰然滑落,心湖也成了茫茫咸海。这海蔚蓝无际,映照心空之蓝,仿佛一张大嘴,势要将一切吞没…… 后半夜时,海面上终于不再平静——远洋捕捞船队追了上来! 广阔的水面上,目之所及,数十艘大型渔船像是一盏盏海上灯笼,在轻柔的月光下并排推进,彼此间相隔只有不到一公里,机器的轰鸣声远远地传来。 正面开过来的这艘船叫“能捞号”,长约八十米,宽约十五米,高约三十米,功能齐全,装备先进,集捕捞、冷藏、加工于一体,能连续出海航行四个月! 这么个大家伙,在这个船队中却只能算是个小弟弟,因为它的载重才两千吨,而船队中最大的“巨捞号”船长一百八十米,载重近万吨,可连续出海九个月,哎呀,我去! 爽姐大喜,上船! 甲板上冲刷得很是干净,船舷两侧的架子上,上下几层排着数百盏诱鱼灯,这些灯的玻璃灯罩在月光的映照之下,显得莹润透明。 舱门开着,大摇大摆地飞进去,过道里的节能灯亮着。 一进去,就有一种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越往里,那味就越浓重,那是木头与钢铁长年被海水浸泡的气味以及人的烟气、臭脚等各种气息的混合。 与这气味一同传来的,还有各种“清新脱俗”的呼噜声,拉锯的,开火车的,雷神之怒的,吹起冲锋号角的…… 继续往里去,一个舱室的门口,靠墙立着一个垃圾桶,里面堆着小半桶的垃圾和残渣剩饭! 见此,爽姐眼前一亮,一拍革囊,将丑老鸭“召唤”了出来。 啪! 丑老鸭摔在了地上。 乍然间回到外界,他老兄迷迷糊糊地就要鸭叫。 “闭嘴!”爽姐低声喝道。 丑老鸭立时止声,转头四下里打量着,接着就闻到了食物的气息,疾步来到近前,探头入里,伸嘴向泡在泔水里的一块馒头啄去! “哎,老丑,你慢慢吃,姐去里面转转,待会儿就回来接你。”爽姐压低声音说道。 “嗯呐。”丑老鸭边吃边应道。 过了很久,等他吃饱喝足了,从垃圾桶里抽出头来,爽姐还未回来。 又过了一会儿,仍不见她回来,而这时外面天已蒙蒙亮了。 心想着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还是进去找找吧,想到这里,他暗暗地鼓足勇气,迈开鸭步,往里走去。 刚走了十几米,突然前面的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见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人出现在面前! 一人一鸭相对,再要闪躲已来不及! “啊,鬼呀——” 年轻人嗷地一嗓子叫了出来,小嗓门可嘹亮了!但见他转身就往舱里跑去,边跑还边从腿间淋漓出不明液体——那原本是要去甲板上解决的! 就这一嗓子,所有人立时惊醒! “咋了?咋了?” “鬼在哪呢?” …… 一阵慌乱,前后的过道里窜出十多个人来,很多鞋都没穿,正将丑老鸭堵得个有翅难逃! 再然后,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人上前,伸手往丑老鸭的鸭脖抓来,笑骂道:“妈的,这是什么鸟?” 丑老鸭忙躲,然而躲得了身前,躲不了身后——后面还有一只大手等着他呢!接着,他就觉自己被拎着离开了地面,然后看到了一张既肉且圆的脸! 就听这肉圆脸开口道:“嘿,我怎么看着有点鸭子啊!” 众人围了上来,一起开起了鉴鸟会。 “霍,这鸟也太丑了吧!” “嗯,看着是挺像鸭子的啊!” “我觉得也像鸭子!” “切,什么鸭子,这是野鸟!” “哎,要我说,管他呢,炖了吧!” …… 肉圆脸冲着前面门口喊道:“哎,眼镜,你出来!” 门口探出一个脑袋,脑袋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正是刚才叫鬼的那个年轻人! 肉圆脸眼一瞪,脸上肥肉乱颤,说道:“你出来!” 眼镜夹着腿捂着裆走了出来! 络腮胡突然上前,从后面一抱,抓着他的双手举了起来,但见他的死角内裤上赫然画着一副地图,那是祖国的大好河山啊! “哎,眼镜,你可真行,呵呵,一只鸟就把你吓尿了!”肉圆脸说道。 众人一阵哄笑。 “……刚才我……没戴眼镜……没……看清……”眼镜红着脸,嗫嚅道。 又是一阵大笑。 大笑声中,眼镜跑着回到了舱里! 肉圆脸拎着丑老鸭,紧随其后也进了舱里,见眼镜正在床上脱内裤,甩手就将丑老鸭扔了过去! 一时间,此鸟对彼鸟,此鸟嘎哑叫着乱扑棱,彼鸟窝里整个一激灵,吓得那娃直接光着屁股蹦到了地上,内裤正褪到了脚踝处(此处画风少儿不宜,请诸位自行马赛克之)! 此时,舱内舱外更是笑成一片,人人睡意全无。 有人说道:“别闹了,中不中咧?” “待会儿把这鸟炖了,好好给咱眼镜压压惊!” “那必须滴,鸟屁股那旮旯谁也不许吃啊!”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嘛,人眼镜第一次出海,大学生嘛,你们这些锤子太不厚道咯!” …… 笑语声中,丑老鸭在心里第一千次呼唤爽姐,而此时伊正迷失在下层货舱里,但见她绕啊绕,绕啊绕,就是绕不出来,好吧,这姐姐是个路痴! 过了老半天,等这姐姐终于绕飞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丑老鸭不见了!心中暗叫不好,四下里找寻,接着就循着笑语声找了过来! 飞到舱内,一眼就看到丑老鸭正被肉圆脸拎着“做研究”! “哎,你们看啊,这鸟好像真地是鸭子哎,哎——” 伊二话不说,飞临众人头顶,一拍革囊! 刹那间,在众目睽睽之下,丑老鸭凭空消失! 笑语声立时断绝,空气凝固,时间定格,众人如见鬼魅,尽皆木呆傻愣着,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他看看肉圆脸,肉圆脸看看自己空空的手! 此处应有歌声—— 男:“你不要这样地看着我!” 女:“我不想这样看着你!” 男:“那你为什么这样地看着我?” 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 众人反应过来,立即四下里寻找打量,眼珠子都快揉出来了,可是哪有什么鸟!刚才是幻觉吗? 就在这时,空中爽姐一拍革囊,丑老鸭子再次在地上凭空出现,嘎哑鸭叫着,引得众人一齐望了过来! “哎,在这呢,在这——” 众人喊叫着,扑了过来,然而爽姐又拍革囊,丑老鸭又一次凭空消失! 这他娘地是怎么了!? “哎呀妈呀,鬼呀——” 这次不用反应了,众人直接一哄而散! 只留下了可怜的眼镜,但见他把头钻在被褥里,全身抖个不停!过了很久,当他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来看时,静无声息的舱内,丑老鸭突然在眼前凭空出现,冲着他叫道:“嘎哑……” “啊——” …… 这一天,船上多了一只幽灵鸟,它奇丑无比,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端的是诡异无比! 一时间,除了船长未亲眼见过,以为是船员在瞎搞以外,其余人人悚惧,哎呀,哎呀,哎呀呀呀! 到后来,这群现代化机器上的痴汉,竟在甲板上烧香祭起天来,将诸天神佛求了个遍! 但是,并、不、管、用! 幽灵鸟依旧突然出现,突然消失,依旧继续幽灵…… 革囊内,瞌爷用兵器排成数字,记录着丑老鸭出现与消失的次数:……28,29,30…… 十六章 恶水(一) 农历三月二十二日清晨,太阳在海面上初露一角,东边天上朝霞灿烂。 花果山的河道里,小银鱼们正自由自在地畅游嬉戏。 突然,一条年轻的小银鱼觉醒了,他自问道:恶水就要来了,为什么我还在这里? 他惊慌地向周围望去,发现同伴们仍在安逸地吐着泡泡嬉戏,一个个全都浑然不觉将要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恶水就要来了啊! 怎么办?怎么办? 他惊惶地四处游动,心知必须立即离开这里,但是该去哪里呢?想了很久,最终他将目光投向了入海口。 于是,他向其他的小银鱼们呼喊道:“哎,恶水就要来了,大家快跟我走!”说罢,率先向入海口游去。 鱼群里立即喧嚷起来! “啊?恶水就要来了?” “快走啊,恶水就要来了!” …… 小银鱼们惊慌地叫喊着,跟在他的身后向前游去! 游了几十米后,忽觉身后异常静寂,他停下一看,我勒个去,追随者们已全部掉队,现在正散落在各处欢乐地吐着泡泡咧,好安逸哟! 于是,他只得转身回去,重新呼喊,重新召集。 他又呼喊道:“哎,恶水就要来了,大家快跟我走!” “啊?恶水来了?” “撤!撤!撤!快撤呀!” …… 又是一番惊慌地呼喊,又持续有鱼掉队。 这一次,他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每游几米就呼喊一句,身后的小银鱼仍在减少,但是等游到入海口的时候,身后竟还跟着十一条小银鱼! “哎,恶水就要来了,大家跟我一起入海吧!”在进入大海之前,他最后一次呼喊道。 说罢,他不再回头,摆动尾巴,奋力向着蔚蓝的咸水冲去! 在他身后,五条小银鱼迟疑地跟了上去…… 阳光和暖,照拂大地。 上午十点钟,大陆的海岸线上,万闸齐开,臭气漫空,排恶水喽!但见: 恶潮滔滔,墨浪滚滚,湖泊江河流浊泪,海砚一笔走蛇龙,众生绝灭;口舌吞天,肚囊覆地,贪心脏污总无底,倾尽三千水世界,难填欲壑。 胡诌几句,爱咋咋地。 几天内,将有数以亿吨计的、几乎未经过任何处理的污水倾泻到东海之中,有的地方为了保护水族在近岸的产卵地,向海中架设了管道,从离岸几十公里的地方排泄,然而水向难禁,这又有多大用处呢! 更多的地方,各大江河与各种乱排偷排的管道如黑色的血管一般,直接从入海口和海岸上源源不断地将污水泵入东海之中,东海——这颗蔚蓝的大地之心——成为了墨池! 无形之中,一只巨笔饱蘸浓墨,笔走龙蛇,写下了东海各族群的命运,而牢牢握住这只大笔的是——人族! 其实被污染的又何止是东海,其余三海哪一个还有昔日的澄净,只是被污染的程度没有东海这般严重罢了! 而比污染更严重的是,现在这世上的人族已有八十亿之多!八十多亿人向着大海同时张嘴,这些饥饿的嘴汇聚成一张吞天噬地的巨口! 这张巨口白齿森森,没有什么不敢品尝,没有什么不能消化,哪怕它所吞嚼的鱼虾是在污水中长大的——是在他们所亲手污染的水中长大的! 更可怕的是,他们还在持续地污染这水,还在持续地从污水中捞取鱼虾取食,这种状况还会持续地进行下去,直到未来有一天,或是这海中的一切生灵都被吞空吃尽,或是这张巨口被毒翻在地,如那些被爽姐钓起的小银鱼一样,肚腹撑破,双眼暴突,死不瞑目! 谁也不知道,那一天何时来到——如果不立即采取措施,那一天并不遥远! 一切都未来临,一切都在等待,一切都在路上…… 此时,在距离大陆一千一百公里外的海上,众渔船正迎着朝阳向东全速航行。 “能捞号”上的幽灵鸟事件已通过无线电传播了出去,起初其他渔船并不相信,以为这只是“能捞号”船员的恶作剧! 对此,爽姐很不爽,哼哼,不信是吧!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天里,伊不辞劳苦,带着丑老鸭接连拜访了“捞神号”、“捞霸号”、“捞又捞号”、“捞光号”、“捞尽号”、“全能捞号”等船,当然最大吨位的“聚能捞号”更是绝不能放过! 中午,“聚能捞号”的餐厅里,人头攒动,五百多人正在埋头吃饭,一片喧闹! 突然,一只丑鸟跌落在一张餐桌上! 一瞬间,杯盘乱飞,众人惊叫着闪躲! 但见这丑鸟淡定地啄了一口饭菜,嘎哑嘎哑地叫几声,似是在品评饭菜的好坏,然后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消失无踪! 下一瞬,他又在十几米外的另一张餐桌上如一颗炸弹般“爆炸”,又是杯盘乱飞,又是惊叫与闪躲…… 这饭没法吃了! 饭没吃好,午睡也不让你消停,正自半睡半醒间,忽觉一个活物正在肚子上行走!睁眼一瞧,但见一只奇丑无比的鸟正瞪着一双大小眼近距离地望着自己,那一刻心中的阴影面积完全不用求,直接正无穷大! 一室之内,一人鬼嚎,所有人也都随之翻腾,临近舱室也会涌过来凑热闹,好吧,那就统统不用睡了! 舱室闹完之后,接着是驾驶舱,甲板,过道……似乎哪里人越多,这丑鸟就越爱去哪里幽灵! 说来就来,说消失就消失,捉是肯定捉不住,无视他又做不到,唉,为之奈何! 一时间,见过的在炫耀,没见过的听着别人的奇遇在哈哈笑,仿佛自己永远也不会遇上,而有时转过脸来,却发现一只丑鸟正对着自己,那就呵呵呵呵了! …… 于是,船上空前热闹起来! 爽姐:“哼,这下,你们,总该信了吧!” 革囊内,瞌爷百无聊赖,目前兵器排出的数字是:173! …… 太阳垂顶,天越发地热了,恶水一路向东扩散,此时已距离花果山不远了。 中午时分,小银鱼们仍无知无觉地在河道里嬉戏着,浑然不知死神已向他们投下了阴影。 一条年老的小银鱼,在生命的最后一个多小时里,突然回光返照般地清醒了过来:恶水就要来了,为什么我还在这里? 他惊慌地张望,同类们仍在嬉戏;他惊惶无已,不知该去哪里……最终,他将目光望向了河流的源头——对,逆流而上,到高处去! 他向周围的同类们呼喊道:“恶水来了,大家快跟我走!” “啊?恶水来了?” “快走啊,恶水就要来了!” …… 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身先士卒并没有用,即便他不断呼喊,也无法唤醒所有同类,也持续会有同类掉队——顺流而下尚且不断有鱼放弃,何况逆流而上呢! 就这样,在向前游了一千多米之后,他们终于进入了一个高台上的水潭里。此时,他已筋疲力尽,再也游不动了!在他身后,还跟随着四条小银鱼。 他用最后的力气呼喊道:“哎,我不行了,你们继续往前游吧!继续游,继续啊……” 在弥留之际,他看到那四条小银鱼向前游了十多米后,相继停了下来,安逸地吐着泡泡,欢乐地嬉戏着…… 此时,在下边的河道里,小银鱼们正散落在各处,仍无知无觉地嬉戏着,然而恶水真的不远了! …… 十六章 恶水(二) 下午,爽姐终于玩够了,带着丑老鸭回到了“能捞号”上,想看看这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虽然幽灵鸟最早从这里出现,但由于并没有人受到实质性的损害,所以船员们的情绪相对还比较稳定(摘自船长日记),只有小眼镜受了些刺激,发了一场高烧,不过现在烧已退了! 这娃是学土木工程的,今年六月份才毕业,目前正在实习,结果就实习到渔船上来了,额,这脑洞开得还真够大! 为什么上船呢?很简单,工资高呗,出海三个多月,能挣五六万呢! 然而,这个世道,钱岂是那么好挣的! 刚出海没多久,这个生瓜蛋子就开始晕船,大吐特吐,搜肠刮肚地吐! 接着,幽灵鸟出现,他成为整个船队的第一个见证者,也成为“能捞号”上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被吓尿的人,彪炳千秋啊! 然后,开始发烧,本来就因为晕船头脑昏沉,一烧那就晕得更厉害了!不过烧一烧也有好处,晕得厉害了就睡,睡醒之后不仅烧退了,船竟也不晕了! 谁能想到,出海竟如此刺激呢!无怪乎当初招聘他的那个大妈对他说,出一次海顶四年大学呢!他在心里暗暗问自己:如果这次能活着回去,以后面朝大海之时,还会觉得春暖花开吗;以后再想起这份晕乎乎、湿淋淋、满是海腥气的工作时,自己还敢再约吗? 无暇细想,船长来探望他了。 四十多岁,国字脸,姓赵,他家隔壁邻居姓王。 最近天气热得厉害,他穿着短裤拖鞋就过来了,看样是刚洗过澡。 舱内上下铺,眼镜在东边下铺,见船长来了,赶忙自床上坐起。 “怎么样,眼镜?好点了吗?还烧不烧?”赵船长站在床前,边说边伸手向他额头摸去。 “嗯,好多了。”眼镜任那手摸上额头,乖巧地答道。 “嗯,那就好!出了海,咱们就有进无退,有点头疼脑热的就克服一下,知道吗?赶紧好起来,估摸着明天咱们就到鱼区了,很快就用得着你了!” “嗯呐。” 这时,坐在旁边抽烟的肉圆脸插嘴道:“哎,船长,人眼镜都病成这样了,你就不表示表示?” “你说该怎么表示?”赵船长说着,伸手就要来拧肉圆脸又肉又圆的脸。 “你那么有钱,怎么也得给个万儿八千的吧!”肉圆脸坏笑着,用燃着的香烟挡在脸前。 见此,赵船长收手,一脚踹了过去:“好啊,老子先给你一万。” 肉圆脸嘴里叼着烟,两手一伸,俯身向踹来的那条腿抱去!然而,舱内空间太小,他虽然抱住了人家的腿,却也将自己的头顶暴露给了对方,正好被一只手敲了上去,疼得他直咧嘴,一咧嘴,嘴里的烟正好掉在了怀中的那条腿上! 唉,两败俱伤! 一番玩闹之后,赵船长对眼镜说道:“小子,好好干,放心,叔亏不了你!不过千万别跟他们学,尤其别跟这个脸长得跟锅饼一样的胖子学,听见了吗?” 眼镜嘿嘿地笑着。 说罢,赵船长转身要走。 这时,肉圆脸跑过来拦住他,啪地行了一个非常不标准的军礼,说道:“报告船长,船上闹鬼,我害怕,我要回家!” “回你个锤子!哪里有鬼,你让他出来给老子看看!”这船上唯一一个未见过幽灵鸟的人笑骂着,又是一脚踹了过来。 这一次肉圆脸没躲,被踹了一脚也浑然不觉,但见他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赵船长的身后,一副活见鬼的神情! 船长缓缓地转过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但见在眼镜的上铺上,一只巨丑无比的怪鸟正瞪着一双大小眼望着自己,接着嘎哑一声,那丑鸟瞬间消失! 下一刻,他就觉头上多了一物,然后在熟悉的嘎哑声中,一团稀热的物体自脖颈间向后背流去! 哎呀,哎呀,哎呀呀呀! 眨眼间,丑鸟已消失不见! 肉圆脸:“……船长,你裤子湿了!” 眼镜望着那副地图,眼光中满是同情! 哎呀,哎呀,哎呀呀呀! …… 远洋船划开海面,继续向东航行,水下仍是一片死寂,仍是不见半点活物踪影。 此时,眼镜所在的舱室里挤满了人,听说船长“湿了”,大家都跑来打听消息! “哎,真的么,听说船长那个龟儿子也尿咯?”四川佬人边进门边说道。 舱内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哄笑声,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咋地了?眼镜,听说船长也那啥了?”东北小伙进门就向眼镜求证道。 又是一阵大笑! 河南佬最后进门,他倚着舱门,对躺在床上的肉圆脸说道:“你咋还在这咧?船长叫你呢!” “他叫我干么?”肉圆脸猛地坐起。 “叫你去给他洗裤头咧!”河南佬坏笑着说。 “滚蛋!”肉圆脸骂道,捡起地上的鞋扔了过去。 …… 笑闹了一阵之后,东北小伙招呼道:“走走走,挤在这干啥啊,打牌去!走,走啊!” 说着,不由分说,就拉着四川佬等人去了隔壁。 河南佬昨天打牌输了不少,今天死活不打了,眼见人都走了,他走进舱里,坐在了眼镜的床边。 至此,屋里只剩下了眼镜、肉圆脸、河南佬和船上年龄最大的李大爷。 眼镜向河南佬问道:“哎,叔,船长说明天就要进入鱼区了,进了鱼区,咱是不是就该干活了?” “早着咧!恁娃头一回出海,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俺给你说,就照这个样,起码还得再跑上个六七天,哎,到那时候就该下网了,咱爷们也就该忙活了!”河南佬边说,边吞云吐雾。 “啊?还得那么久?”说着,眼镜扶了扶眼镜。 “你以为呢!咱这可是远洋船,不跑个万二八千的,那能叫远洋船吗?跑得越远,网住的鱼才越多,知道不?”肉圆脸说道。 他老兄正在床上扣脚趾甲呢,不用剪刀,直接用指甲就能扣断,这技术也是没谁了! “哦,这样啊!”眼镜应道。 “唉,要搁早年间,哪用跑这么远!我十六岁就跟着俺爸和俺叔在船上打渔,那时候鱼多多!出海跑上十几里,一网下去,网里白花花的,全是鱼!哪像现在,奶奶个腿里,不跑个一两千里,根本见不到鱼影!”李大爷愤愤地说道。 他是老渔民,从事捕捞四十多年,绝对的老资历!曾经最辉煌时有两艘渔船,然而近海鱼越来越少,他的船不能搞远洋捕捞,那时候还没有搞大海洋捕捞,眼看着出海就亏本,无奈之下他只得廉价将船转让了,要不是因此而欠了一些债,都六十多的人了,说什么也不会跑到船上跟一群壮年人一起打工! 正因为见过海的繁荣,也吃过海的苦头,所以只要一说起来,他的牢骚是最多的! “听我爸说,他年轻的时候在捕鱼公司打工,他说那时候一网下去,能捞十几万斤大黄鱼呢!现在倒好,大黄鱼那真是千年等一回了,简直成古董了!”肉圆脸说道。 “俺看新闻上说,有个家伙逮了一条六斤的大黄鱼,拿去拍卖,恁知道卖了多少钱?”河南佬接口说道。 “多少钱?”眼镜问道。 “十六万!十六万呐!”河南佬比划道。 “乖乖,那么多!?”眼镜惊呼。 “不说大黄鱼,咱就说带鱼,你们看看现在还有多少!以前一网下去,那个网老沉老沉的,你就看着那个带鱼啊在里面扑扑腾腾,白得直晃眼!那时候,一条船一天捞个几万斤一点问题没有!要搁现在,嘿,别想了!现在市场上卖的那些带鱼,那叫什么东西!还没筷子粗呢就捞上来卖,你说那能叫带鱼吗?吃起来能有什么嚼头?”李大爷说罢,恨恨地猛吸一口烟。 “哎,真还别说,就那种带鱼,你还未必能吃得起!为么卖得这么贵?带鱼不能养嘛!要是能养,你看能这么贵?现在都这样,能养就养,不能养就照死了捞!大鱼捞光了,就捞小鱼,我见过很多船上捞上来的那些个鲳鱼,还没一块钱的铁疙瘩大呢!”肉圆脸说着,换了一只脚继续扣。 “那算么!俺去年待的那条船上,用的那个网啊,是那种绝户网,网眼太细咧,跟恁们用的蚊帐差不离,这个网一撒下去啊,别管是大鱼小鱼,全都跑不了,有时候连鱼籽都捞上来!”河南佬说道。 “现在都这个样,用断子绝孙地网,捞断子绝孙地鱼!你不捞?你不捞别人捞!都是捞完今天,不管明天!你说就这个样捞下去,船越来越多,技术越来越先进,网眼越来越小,海能不穷吗?就这样,还能捞几年?唉!”李大爷叹道。 “那要是都捞没了,以后怎么办?”眼镜问道。 “怎办?凉拌!没鱼了,还有虾,还有蟹!等这些也都捞干净了吧,那就算逑!捞他奶奶个腿去吧!”河南佬接口说道。 “就没人管管吗?” “管?怎么管?海又不是私人的,这是大家的!你不捞,自有人捞!不捞白不捞,谁不捞谁就是傻!” “那以后咋办?” “那能咋办,要死就大家伙一块死呗!” …… 舱内空气恶浊,爽姐飞在空中,默默地听着。 十六章 恶水(三) 西天上,残阳沉落天外,半边天空殷红如血,那一道道如流火般的明霞,绚烂如凤之彩翼,展开在天空中,映照在海面上,天与海同辉共色,于地平线处交融合一。 而在东方,忽自天边涌来滚滚阴云。 这阴云上接青天,下连黛海,横贯于海面之上,绵延于视野之外,仿佛一堵砌在天海之间的墨色云墙。 这云墙就似被千军万马从后面推动着,气势汹汹地向西一路碾压而来,其所过之处,阴云罩顶,浓雾锁海,伸手不见五指,隐隐从中还传来深沉苍凉的龙吟声。 远洋船队划开水面,披着霞光,向着云墙迎面冲去! 此时,如果从高空俯瞰,你会发现这云墙仿佛一块向海面垂落而来的天幕,南北长达两万公里,几乎与海岸线平齐,东西也绵延近五百公里,而且还在向西迅速扩展着! 此时,如果从云墙的最东边俯瞰,你会看到成千上万条蛟龙,这些蛟龙金鳞、金爪、金齿,身长几十丈,或在空中,或在海面上,盘旋飞舞着,纵声吟啸着,龙头向西或俯或仰着,龙口尽皆大张着,无尽的云雾正从他们嘴里往外喷出着,正是这些云雾组成了云墙,并推动着其向西推进,将一切笼罩与吞没。 相距甚远,远洋船队就开始减速,缓缓向东推进!然而,云墙却越行越快,只一炷香的时间就已自十几里外来到了近前——二者相遇了! 那一刻,不知是船队撞入了云墙,还是云墙在吞没船队…… “能捞号”的上,人们拥在甲板上,看到前方的雾气云墙眨眼间将船头淹没。转头看身后,西天上晚霞仍如血火般绚烂!下一刻,晚霞已变成一片模糊的红影,身前身后骤然一片昏暗。接着,红影也消失不见! 放眼望去,四周雾气茫茫,宛似置身于仙境中一般。 这雾气越来越浓郁,湿气侵体,人人只觉身上凉津津的,呼吸也有些憋闷! 没过多久,竟到了彼此看不清对方面目的地步,似乎这雾气已填充了身外一切空间! 又过了一会儿,人们才相扶相携着,互相呼唤着,自雾气中摸索着向舱室走去。 海面上,此时所有渔船都已减速慢行,正以极小的速度缓缓地行进着,船与船之间尽量拉开距离,小心翼翼地向东航行着,而远处,云墙仍在向西推进,笼罩一切,吞没一切…… 让我们把目光转向花果山。 晚风和煦,残阳如血,恶水终于来了! 海潮渐渐涨起,带着恶水一起进入河道,慢慢地自下游向上扩散! 没有呼喊者,再也不会有了;不时有鱼翻白,不时有鱼翻白,不时有鱼翻白;河面上漂满了已死者的尸体,而那些未死者仍无知无觉地游弋着,嬉戏着,并不断翻白着…… 夜的帷幕缓缓拉起,放眼望去,东边遥远的海面上,墨色云墙正向这里推进着,最漫长的夜,驱着最纯粹的黑,正向后死者们姗姗走来…… 此时,“能捞号”上,瞌爷已在革囊内待了近两天两夜,就在他憋闷欲疯的时候,忽然看到了爽姐! 乍见之下,他大喜,立即直扑过去! 一道兵器之墙突然出现,挡在他的身前! 砰! 他狠狠地撞在了上面,全身剧痛中,就听各种兵器互相撞击着,发出一阵如风铃般的响声! 唉,自从见了这婆娘之后就处处受制于她,唉,这样下去,何时才能振兴神虫一族,究竟该怎么办呢!心中正自盘算着呢,忽听丑老鸭在旁边说道:“哎,爽姐,你怎么也进来了?” 爽姐笑吟吟地说道:“听说有人挺寂寞的,姐特地来帮他缓解一下。” 闻听此言,他的精神立即振奋起来了,忙问道:“怎么缓解?怎么缓解?快说,快说!” “做个小研究怎么样?” “什么研究?” “研究一下你头上紧箍符咒的奥秘。” “啊?不要啊——”他惊叫着四处闪躲。 然而,没用的! 很快,他就被揪住,按倒,被迫向研究者贡献出了“头颅”! 但见研究者将众兵器环绕在被研究者头颅的周围,让紧箍暴露在莹光的照耀下,研究开始,哀嚎声响起! 丑老鸭同情地望着那个正在被以科学研究的名义研究着的“被研究者”…… 革囊外,夜渐深,雾更浓。 “能捞号”的舱室内,肉圆脸早已睡着,鼾声呼呼隆隆,其他人却还未睡。 “……这雾啊,我看没个一两天散不了!”李大爷斜倚在床上说道。 “唉呀妈呀,这么带劲!哎,那啥,眼镜,你不是大学生吗!依你看,这雾啥时候能散啊?”东北小伙趴在西首的上铺上问道。 “我不知道,估计得一两天吧!”眼镜说道。 “哎哎哎,敢不敢赌?”东北小伙兴奋地说道。 “赌什么?” “一百块!我赌这雾明天就散!” “不赌!”眼镜回答很干脆。 “为啥呀?” “哥,你挣钱也不容易!”眼镜诚恳地说道。 “啥意思啊,你就一定能赢啊?哥还真就不服气了!一句话,赌不赌?” “不赌!李大爷都说了,这雾一两天散不了!”眼镜的语气还是很坚决。 “那万一要散了咋整?” “要是散了的话,那我就不用输一百块钱给你了呗!” “切!” “睡吧,睡吧!散不散的,一觉醒来就知道了!”李大爷说着,将手中烟头掐灭,躺在了床上。 于是,室内只剩下了肉圆脸呼呼隆隆的鼾声。 转过天来,雾果然没散,仍是跟昨天一样浓郁。 此时,这雾气云墙已吞没了花果山,抵达了海岸线,正向着内陆蔓延呢!很多地方,前一刻还是朝阳灿烂的大晴天,下一刻就已大雾漫天,睁眼只见眼皮和眼镜架了! 此时,革囊内,在瞌爷的哀嚎声中,爽姐经过数次断断续续的研究,终于成功地破解了紧箍符咒的奥秘! 其实,说起来很简单,奥妙就藏在“令敕锁解念反箍紧念正咒”等十一个篆体大字中!这十一个字正着念,无论怎么断句都看不懂其含义,而若是倒着念,“咒正念紧箍反念解锁敕令”,那就一目了然了! 十六章 恶水(四) 所以,若是念“念心起,禁今紧劲,禁紧禁尽,起心念”,就是紧箍;若是“念心起,尽禁紧禁,劲紧今禁,起心念”这样念,就是松箍。 一切就这么简单,简单得让瞌爷想抽自己!可怜那么多年,只因怕疼,一直不敢碰触,谁能想到竟是如此……简单! 破解符咒之后,爽姐将那紧箍缩小成一枚戒指模样,套在了自己的右爪的中指上。 “哎,姑姑,看在爷这么配合你做研究的份上,能不能给点福利啊?”瞌爷可怜兮兮地问道。 “过儿,你想要什么福利啊?”姑姑笑容可掬地说。 “听老丑说,你会现在能飞?” “嗯,然后呢?” “那个……你是不是吃了那什么,才能飞的?”瞌爷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然后呢?” “那个,那什么,你现在还有没有?” “没了!” “哦。”瞌爷黯然。 “哎,这样吧,姐让你睡一觉怎么样?”爽姐忽然问道。 “好啊,好啊!”瞌爷大喜。 爽姐二话不说,雪爪挥动,抡起赤火棍,迅疾无论地向瞌爷当头敲去,瞌爷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倒地。 爽姐望着他说道:“哼,睡吧,做个好梦!” 见此,旁边丑老鸭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道:“爽姐,你这样是不是太过粗暴了一点?” “有吗?” 丑老鸭点头应道:“嗯。” “老丑,你不懂,姐这是为了他好!” 丑老鸭难以理解:“什么意思?” 爽姐幽幽地说道:“现在这个世道,哪怕对瞌睡虫来说,能睡得着也是一种福气。唉,说起来,姐真的很久都没好好睡一觉了!” “可是,这不是睡着,这是打晕好不好?” “都差不多啦!”爽姐满不在乎地说道。 “好吧!你高兴就好!”丑老鸭望着瞌爷,目光中满是心疼,心说爱上一只母瞌睡虫的代价也太大了。 “好了,老丑,你在这待着吧,姐要出去看看雾散了没有!” “哎,等一下!” “怎么了?” “爽姐,我饿了。”丑老鸭不好意思地说道。 “唉,你怎么又饿了!好吧,好吧,等会儿姐放你出去吃东西!”爽姐敷衍道。 “嗯呐,那你快点!” “知道啦!”说罢,爽姐自革囊内消失。 外面,已是中午了! 雾气仍未散去,或许是因为中午太阳当空照射的缘故吧,已显得比早晨淡了很多!为了避免撞船和触礁的发生,远洋船队只得继续减速慢行。 在船上四处转了转,感觉很是无聊,于是,她飞到了舱外。 望着周围的茫茫雾气,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哎,如果飞进雾里去转转,应该很好玩吧!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不可抑制地,心中涌起一种去雾中冒险的强烈欲望!此时,她早将之前丑老鸭饿肚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双翼一振,走着! 她冲入雾气,“能捞号”在身后迅速消失。 雾气翻卷,仿佛永无穷尽,置身其中,前后左右并无不同,都是一样地单调,永无穷尽的单调,令人绝望的单调! 除了单调,这湿重的雾气还不停地在身上凝结成露水,将她全身打得湿透,让羽翼越发沉重——对于喜光好热的瞌睡虫来说,这样的感觉简直糟糕透顶! 此外,因为是逆着雾气涌来的方向飞行,初时并不觉耗费气力,但时候久了,究竟也会感到疲累。 冒险的乐趣在急剧减少,慢慢地竟渐至于无,心中的后悔却如雾气一样勃然生发,想想真不该离开“能捞号”的!但即便如此,她也决意继续飞下去——大雾弥漫,后退无路,她已迷失! 这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体验! 一会儿,她觉得自己仍在花果山的旧地,现在只是溺陷在了一个循环往复的梦境里,那些氤氲的雾气就是这梦境的背景,就是当初的无尽等待,它们不断翻卷,永无穷尽,串起了已逝的岁岁年年,正在串起将来的年年岁岁; 一会儿,她又感觉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由雾气组成,而自己正是这世界无尽雾气中的一丝雾气,时时刻刻都在被其他雾气淹没与撕裂,又时时刻刻都在淹没与撕裂其他雾气,时时刻刻感受着被吞噬与被破碎的感觉; 一会儿,她又觉得雾气只是雾气,无关于希望,无关于失望,也无关于绝望,与其他一切都无关,雾气就是雾气,而她命运就是穿行其中,就这么自不可知处向不可知处穿行下去,就这么忘记何时开始不知何时结束地永无止息地穿行下去,穿行就是穿行,就像雾气就是雾气; …… 那就飞吧! 飞吧,飞吧,飞…… 二十四日清晨,船队东北方六千多公里外的海上,无云无雾,天色晴好,此时旭日尚未升起。 海上有一岛,岛名化龙。 此岛出水百丈,如一座八卦锥形塔般突出于海上。 岛顶有一正八边形水池,分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边,分别对应西北、西南、正东、东南、正北、正南、东北、正西等八方,每一边长九十九丈。 水池内有九丈九尺水,澄净无暇,宛若琼瑶碧玉。水池中心有一八卦台,出水九丈九,边长也是九丈九。台心生一棵扶摇树,树高九十九丈九尺九,乌枝墨叶盘旋如虬,无花无果。 水池八边的正中皆有石门,门槛比池水高九尺,石门高与宽皆为九丈九,上按方位分别刻有篆体的乾龙、坤龙、震龙、巽龙、坎龙、离龙、艮龙、兑龙等字,字上另刻有一双龙眼远望之形,门是龙门,眼是望眼。 各龙门的门槛上皆有孔窍,日夜不停地向外喷涌海水,在石阶上形成瀑流,水势激荡。 门槛下,各方皆有九百九十九级石阶依次排下,从海面向上望去形如登天之梯。 梯上水下,无数雄性水族正逆着瀑流向高处攀爬纵跃,看起来很是热闹。 在扶摇树之顶,栖着一只大鸟,此鸟鲲头鹰喙,星睛豹眼,双翅流金,铁爪如钩,正是大鹏金翅鸟! 此时,一道耀耀金光自西飞来! 金翅大鹏猛地睁眼,双眼精光如电:嗯,佛旨来了! 金光飞到近前展开,正是一帖灵符,上用紫金写着两个篆体大字:驱雾。 灵符右下,另有两个篆体小字,写着“甥来”,似是署名。 见此,金翅大鹏傲然点头,灵符盘旋飞起,附于鹏背之上。 而后,但见其金翅一展,一念间,鹏身由数十丈暴涨至百丈、千丈、万丈! 此万丈之身,遮天蔽日,振翼向西飞去! 转眼间,已自化龙岛来到了西南海上,此处正是那海上万里云墙源头的中间位置。 但见成千上万条金鳞蛟龙自北向南排成一线,仍在向西喷吐云雾,源源不断地为云墙输送雾气,而在他们身后却是朗朗乾坤,响晴薄日。 来到近前,金翅大鹏一声清鸣,声音清朗激越,远传千万里! 但见千里之内,鹏声所到之处,这些几十丈长、金鳞金爪金齿的蛟龙竟似羔羊遇虎一般,尽皆如泥雕木塑般定住在空中或海上,动也不敢稍动;千里之外,鹏声所到之处,所有蛟龙立时四散奔逃,或入海远遁,或驾云飞升! 接着,就见他巨口大张,猛地一吸! 然后,就见无数蛟龙与无尽雾气一起旋飞着,向其口中极速涌去! 咦,难道他的驱雾之法就是将这万里云墙吞入腹中? 此时,二百多公里以外,爽姐忽觉原先一直迎面扑来的雾气转向了,由西向转成了东向,由逆行变成了顺推,顺着翻卷的雾气飞行起来,简直毫不费力! 这雾气仿佛是被一只巨手在牵引着一般,东去的速度越来越快。她心知东边必有古怪,不禁好奇心起,决意前去一探究竟,所以一任雾气推动着自己快速向东涌去,并不抗拒! 往西二百多公里,雾气仍未散去,但风向已逆转,西风转东,东风越来越强劲,而洋流的推力也越来越强!在这些推力的作用下,远洋船队的船速明显加快,迫不得已,只得启动倒车,然而向东的推力仍在持续增大…… 往西一千五百多公里,大陆的海岸线上,浓雾骤然散去,连续两日未露面的太阳,此时正向大地洋溢着它久别重逢的热情。港口里,在迟延了一日之后,无数的中型渔船正在为出海做准备! 回过头来,再看爽姐! 在被雾气裹卷着向前飞了上百公里之后,忽见前方金影一闪,似是什么活物,她心中奇怪,当即振翅急追过去! 几个起落间,已来到近前! 但见在奔腾翻涌的雾气之中,一条金鳞蛟龙忽隐忽现,霍! 她边向着龙头的方向疾飞,边叫喊道:“喂,等一等!喂,你去哪儿啊?” 那龙充耳不闻。 “喂,听见没有?姐让你等一等!” 那龙如一根被风卷起的麻绳,扭曲着向前翻滚! 嗯,不对啊,难道他死了?或者晕了? 非常之时,须得当机立断,心想还是先收起来,以后再慢慢研究吧! 于是,她一拍革囊,那龙蓦地消失不见! 眼见前方又有金影闪动,她大喜:“龙崽子们,快到姑奶奶这里来!” 双翼一振,向前疾飞而去。 革囊内,丑老鸭正自饥饿难耐呢,忽地旁边传来一声巨响,一个庞然大物落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踱过去,借着兵器的微光一瞧,霍,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蛟龙。”身旁传来一个声音,是瞌爷。 “瞌爷,你醒了?” “废话,爷不是醒了,难道是在梦游?” 这时,又有一条蛟龙落在旁边! “咦,还有?啧啧,这婆娘是在抢龙宫吗?” 落入囊内的蛟龙仍在持续增多,三条,四条,五条,六…… 囊外,爽姐穿行在云雾中,见龙就收,收得不亦乐乎!哈哈,这下发财了!这时她完全不去想收了这么多龙有什么用,管他呢,先收了再说! 正收着呢,忽见上方云雾稀薄,隐约能看到太阳,心想先出去晒晒翅膀再回来收也不迟! 于是,她奋力向上飞去! 几个起落,已冲到云雾之外,然后就被眼前的情景的惊呆了! 但见晴空烈日之下,远处的海面上悬停着一只巨大无比的金翅怪鸟。此鸟双目紧闭,张着鹰一样的巨大钩嘴,无数的金鳞蛟龙正被无尽的雾气裹卷着向那嘴里涌去! 那一刻,她心念一动,脸上现出狡黠的笑容,抬手自青须间抽出金箍棒,双翼一振,向那鸟嘴疾飞而去! 十七章 金翅大鹏与化龙岛(一) 二十四日,海岸线上,云消雾散,晴空万里。 太阳像是悬在空中的一颗眼珠,目光炙热地盯着所有人。人们感其热情,都低着头在心中默念:“日,你这是要火啊?” 各大港口里,又一批渔船开始出发了! 数量多达几十万艘的渔船机器轰鸣着,迎风破浪向东驶去! 此时,如果从空中俯瞰,你会发现在自北向南的海面上,他们与第一批远洋船队一样,大体上也呈“一”字型排列着!在他们身后的港口里,为数更多的中小型渔船还需再等待三天才会出海! 此时,两千多公里外的海上,爽姐来到金翅大鸟的鹰钩大嘴前,雪爪一挥,金箍棒在空中暴涨着向鸟嘴极速飞去! 眨眼间,那棒已横着飞进了鸟嘴里! 跟着,爽姐也飞到鸟嘴里,一股腥臭之气扑面而来。 那金翅大鸟身长万丈,大嘴张开上下达千丈长,这时金箍棒也已暴涨到千丈长,上下两端紧紧抵住鸟嘴的上下两喙,并死死地撑住! 待到察觉嘴中的异常,那金翅鸟想要合嘴却已不能够! 他猛地睁眼,眼中精光如电般射将出去,前方却只有云雾与蛟龙,并无异常,而嘴却已合不拢! 嘴中这物颇为诡异,嘴张它便长,嘴合它不缩,看又看不到,咳也咳不出,吞更吞不下!几番尝试全然无用,这鸟看似急躁起来,不住地急拍双翼! 翅动生风,万丈之翅所生之风尤其威猛浩荡! 此风推着云雾,卷着蛟龙,携着水浪,向西疾驰而去! 鸟嘴里,眼见金箍棒已撑住鸟嘴,爽姐振翅向里飞去。越往里,那种腥臭的气味越是浓烈,光线也越来越暗。向里直飞了数百丈后,忽见隐隐光华自前下方射出,飞到近前一瞧,原来那光华来自数十条蛟龙。这些蛟龙挤在下方的一个空间里,看起来似是那大鸟的嗉囊。 她大喜,立即飞过去,拍着革囊一阵狂收! 革囊内,蛟龙如雨点般砸落,可怜丑老鸭和瞌爷拼命闪躲,唯恐被砸到!爽姐,你这是在玩打地鼠吗?在玩之前,能不能先考虑一下地鼠的感受? 革囊外,在将嗉囊内的所有蛟龙尽数收空之后,爽姐振翅向外飞去。飞着飞着,忽然这妮脸上再次现出了狡黠的笑容!但见她一边向外飞,一边自右爪的中指上取下紧箍,自言自语道:嘻嘻,这样一定很好玩! 外面,金箍棒仍牢牢地撑在鸟嘴中! 那鸟已停止拍打双翅,现在正在用鸟爪在鸟嘴里乱抠,妄图以此来摆脱金箍棒的撑嘴之苦。然而,鸟嘴都快被抠得发热起火掉渣了,也没有丝毫用处,金箍棒仍牢牢地撑在嘴里,不动也不移! 过了一会儿,眼见还是没用,那鸟终于停了下来。 没过多久,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忽地双翼遮头,向海面望去! 海水映出他的影子,影子的嘴里横撑着一根铁棒,此棒光彩熠熠,两端皆有金箍! 乍见之下,他全身明显一震!接着,尖锐的怒骂声自其喉咙间传出,听起来隐约是:“死猴子,臭猴子,挨千刀的弼马温,泼猢狲……” 骂了一阵,那鸟敛翅落在海面上,两只利爪撑在海床上,然后俯身将鸟嘴探到海水中,不住摇摆鸟头,似是想用海水将金箍棒涮掉! 就在这时,爽姐瞅准时机出手了,雪爪一挥,手中紧箍已被抛入海中,口里跟着不住地念道:“念心起,尽禁紧禁,劲紧今禁,起心念,念心起,尽禁紧禁……” 紧箍慢慢下沉,并不断变大,不断变大,不断变大……当它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当鸟嘴又伸过来的时候,当松箍咒变成紧箍符咒的时候,那一瞬,天雷勾动地火,它与鸟嘴亲密邂逅,迅速将其套牢,收紧! 这下,内有金箍棒向外顶,外有紧箍向内勒,在这一内一外的压力之下,这张鸟嘴被“武装”成了一张既合不拢又张不开的——鸟嘴! 还有比这更悲催的吗?有吗?有吗? 毫不意外,还真有! 附在背上的灵符突然飞起,在金翅鸟的眼前展开,金光湛湛,紫气腾腾! 刹那间,鸟眼中的希望满满溢溢,沛然勃然。 灵符上原先的字迹隐去,新的字迹一笔一划地出现:尔食龙百年,命中该有此劫!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我! 字迹消失,灵符上又现出新的字迹:求人不如求己。 心中怒吼道:别废话,快救我!!! 灵符上的字迹又变:淡定! 心里怒骂道:草……(此处省略一万字。) 灵符上的字迹最后一次改变:对方已将你暂时移入黑名单。 接着,那灵符砰然碎裂,碎成的紫金粉末在空中化作一个爱心形状,爱心里写着“舅,sorry啦!”,一支箭穿过“舅”字指向鸟头。 这图案悬停空中,良久方散! 至此,还有何话可说! 他双翼一展,身自海中扶摇而起,向化龙岛直飞而去。 哎,那这对甥舅究竟都是谁呢? 据传,这外甥当年曾对某猴这样说:“自那混沌分时,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天地再交合,万物尽皆生。万物有走兽飞禽,走兽以麒麟为之长,飞禽以凤凰为之长。那凤凰又得交合之气,育生孔雀、大鹏。孔雀出世之时最恶,能吃人,四十五里路把人一口吸之。我在雪山顶上,修成丈六金身,早被他也把我吸下肚去。我欲从他便门而出,恐污真身;是我剖开他脊背,跨上灵山。欲伤他命,当被诸佛劝解,伤孔雀如伤我母,故此留他在灵山会上,封他做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大鹏与他是一母所生,故此有些亲处。” 没错,说这话的大外甥正是大西天雷音寺如来佛祖,而这金翅鸟则是他的老娘舅——大鹏金翅鸟! 远处,一百多公里之外,适才金翅大鹏所扇起的风到了,浪来了,云雾更浓了! 远洋船队在雾气中顶着狂风骇浪前行,在这波涛诡谲的大海上,再大的船也形如浮在水中的玩具,随时都有倾翻、触礁、撞船的可能! “能捞号”上,眼镜脸色苍白地望着船外,一颗小心脏砰砰地乱跳着,此时此刻,他无限想念着远方的爹娘! 风浪一阵接着一阵,一阵大似一阵,在浓郁的雾气中,在起伏的浪涛上,船队里载重万吨的“聚能捞号”撞上了载重四千吨的“捞光号”…… 十七章 金翅大鹏与化龙岛(二) 化龙岛上,咔嚓咔嚓的声音远远传来,那是金翅大鹏在用鸟嘴疯狂地蹭磨树皮,扶摇树被蹭得枝叶摇落,然而那紧箍却仍紧紧地束缚在鸟嘴之上,就如生了根一般。 鸟嘴内,爽姐乐呵呵地看着热闹,心想死扁毛你就尽管折腾吧,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还别说,这厮手段还真不少! 既然蹭不掉,那就试试用火烧! 火随念生,熊熊烈烈,瞬间将整个鸟头吞噬!无数的火焰鸟紧紧萦绕在紧箍与金箍棒的周围,啄、挠、飞扑各种手段齐施,然而那二物色不改,质不变,毫无变化,反倒是鸟嘴里的爽姐对此很是受用! 但见伊展翅飞入火鸟群中,踏鸟背、揪鸟头、裂鸟翅、断鸟爪、掏鸟心、食鸟肉、饮鸟血,统统吞而咽之,如食仙丹,如饮琼浆,有时快意到难以自已,还打个火嗝,放串火屁,哎呀呀呀,姐快活呀! 火烧不动,那就再暴烈一点! 双翅一展,自扶摇树上冲天而起,鸟嘴如箭,直直射向碧落青霄!响晴的天空,突然雷电齐至,炸雷轰隆,如重锤砸落;驰电爆闪,似利剑劈下,然而紧箍与金箍棒岿然不动,毫无损伤! 鸟嘴里,在火浴之后,爽姐又体验了一把雷劈电击式的全身按摩,天上这位技师手法甚好,力道或轻或重,刚柔并济,直按得伊全身舒爽,真真销魂也! 雷劈电击也无用,那就再换种手段! 动念间,无尽的寒气裹着无数细如丝发的寒针向鸟嘴袭来,这些寒针冷芒毕露,见缝而入,围着紧箍与金箍棒疯狂地戳刺!转眼间,鸟嘴上被戳出无数的青白小点,然而那二物仍是毫无变化! 转头再看爽姐,早已不见踪影——在寒气到来之前,伊就早早溜进革囊里去了!唉,没法子,谁让神虫一族唯一的弱点就是怕冷呢,寻常的冷倒也可以忍受,但是这种等级的冷,乖乖隆地咚,那是会要命的好不好! 革囊内,龙光耀耀,龙气蒸熏。 瞌爷正抡着赤火棍敲打蛟龙,试图以这种方法唤醒它们!而丑老鸭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看着他各种折腾,好饿,好饿! 突然,爽姐出现! 丑老鸭抬起鸭头,语气幽怨地说道:“爽姐,我饿……” “……额,老丑,抱歉,抱歉,姐忘了!嘿嘿……这样,你再坚持一会儿!” “啊?还得再坚持啊?” “就一会儿,就一会儿,最后一会儿!待会儿姐保证让你出去大吃一顿!” “哦……” 瞌爷兴冲冲地从远处跑过来问道:“哎,姑姑,你来了!这些龙你是从哪儿弄来的?你是抢龙宫了吗?” “关你屁事?”说着,爽姐手一抬,将赤火棍从瞌爷手中收回。 眼见伊持棍在手,瞌爷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说道:“姑姑,过儿想出去晒太阳!” “那你就出去晒啊,关姐屁事?” “出不去……”瞌爷弱弱地说道。 “那就别晒好了!” “不嘛!”瞌爷的语气已近乎撒娇了。 “滚远点!没看见姐正烦着呢吗?” 瞌爷听话地后退。 “再远点!” 瞌爷再次后退。 …… 革囊内一片静寂。 爽姐扶着赤火棍呆呆出神。过了一会儿,她忽地将那棍在地上重重一顿,目光转向瞌爷,眼光温柔,雪指轻钩,示意让他近前来。 瞌爷迟疑地上前两步,停住。 雪指又钩。 瞌爷又上前两步,停住。 爽姐柔声说道:“过来,乖,姑姑不打你!” 终于,瞌爷来到近前。 “哎,过儿,你喜欢姑姑吗?”伊温柔地问道。 “嗯,喜欢。” “那现在姑姑需要帮忙,你愿意帮姑姑吗?” “嗯,愿意。” “过儿,你真好!外面有一只大鸟,你帮姑姑出去看看他在干什么好不好?” “嗯,好啊!” “哎,真乖!你看清楚了,就赶紧进来告诉姑姑,知道吗?来,姑姑教你进来的法子!”说着,爽姐将进入革囊的方法教给了瞌爷。 “可是出去的法子呢?” “那个不用学,姑姑自会送你出去的!来,转身!” 瞌爷顺从地转身。 爽姐一脚踹过去! 瞌爷自革囊内消失! 过了老大一会儿,瞌爷才回到革囊里,就听他大叫道:“姑姑,姑姑,那只鸟好大啊,他嘴里好多锯子——” 爽姐打断他问道:“外面天气怎么样?” “大太阳,晴着呢!哎,那些锯子——” 爽姐再次打断他,喝道:“闭嘴!” “哦。” 但见伊来回转了几个圈子,忽地停下,再次向瞌爷轻钩雪指,再次让他来到近前,再次目光温柔地问道:“过儿,再帮姑姑一个忙好不好?” “好啊!怎么帮?” “咱们出去把那只大鸟催眠了好不好?” “好啊。” “嗯,真乖!来,转身!” 瞌爷转身,又被爽姐一脚踹出革囊! 接着,爽姐也出来了! 外面,金翅大鹏的身形变回了数丈长,此时他正栖在扶摇树之顶,闭着双眼,任由他身上金色羽毛所变化成的无数金锯在金箍棒与紧箍之上拉锯! 锯了很久,那二物仍完好如初,连条白痕都没留下! 这时,爽姐振翅飞起,拎着瞌爷的两根青须,出离鸟嘴,直奔金翅大鹏的后颈而去! 几个起落,已来到了近前,在黑棕色的羽毛间缓缓降落,先将瞌爷放下,接着她自己也轻轻落下。旁边,耳道就如一条崖壁上的地道,里面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二虫相视一眼,爽姐一摆手,瞌爷苦着脸率先向里面爬去! 里面的空间很大,四面都长着如树林般的黄色绒毛,大块小块的黑色耳屎如岩石般散乱分布在绒毛间。 在爽姐的催逼之下,瞌爷忍着想要嗅闻耳屎的冲动,在绒毛林里一路穿行。越往里,光线越来越暗,耳屎也越来越多……走了一阵,周围已是一片漆黑,爽姐招出赤火棍与金瓜锤,与瞌爷各持一件,借助兵器的莹光继续向前行去。 又行了一阵,为避免被金翅大鹏发觉,同时也为转移其注意力,爽姐开始默默念起了紧箍的符咒! 外面,紧箍猛然收紧,那强大的劲力勒得鸟嘴吱吱作响!一瞬间,所有金锯消失无踪,金翅大鹏惨然尖鸣着自扶摇树上飞起,在空中扶风摇摆。就在鸟嘴快要被勒得断折的时候,金箍棒悄然下缩了一丢丢,鸟嘴上的压力骤减,鸟眼中的泪水顿时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随后,紧箍又再收紧…… 耳道内,在金翅大鹏的惨鸣声中,绒毛林自脚下消失,前方地势开始起伏转折。就这样行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在又爬上一个坡之后,路已至尽头,前方一道半月形的如蝉翼般透明的巨大薄膜挡住了去路——这是金翅大鹏的耳膜! 耳膜如鼓,声音如鼓槌,鼓槌大力起落,鼓面猛烈颤动! 当爽姐停止念咒,紧箍停止收缩,鸟嘴不再紧绷欲断,金翅大鹏的尖鸣声断绝,那巨膜也停止颤动。 目的地已到,二虫相视一笑。 这时,爽姐伸出手去,与瞌爷相握,手中一用力,二虫同时发功,鼓面颤动如沸! 良久,鼓面平复。 莹光下,瞌爷握着爽姐的手,说道:“姑姑,我们就在这里呆一辈子,别再出去了吧!” 爽姐甩开他的手:“有病啊你?你在这待着,姐出去看看成功了没有?” 说罢,伊两手各持一件兵器,展翅向外飞去。 黑暗中,瞌爷望着伊渐去渐远的背影,颓然坐倒在地上,长叹一声:“唉!” 耳道外,大鹏鸟头上脚下地挂在扶摇树上,树枝兀自不住颤动。 见此,爽姐嘻嘻一笑,双翼一展,向正南方的离龙门飞去——丑老鸭还饿着呢! 离龙门外,九百九十九级石阶梯形排布于海面上,瀑流自龙门门槛上的孔窍中喷涌而出,如一道白练般在石阶上铺展开。 最上面一阶长九丈九,宽九尺九,其长是所有石阶中最短的,其宽却是所有石阶中最宽的。因为瀑流的源头就在头顶的门槛上,水量大而空间狭小,所以这里的水势最为湍急! 但见在湍急的水中,挤着小鰕虎鱼、燕儿鱼、银鲑、飞鱼、跳虾、乌贼等十几个种类的几十条水族! 爽姐飞到近前,一拍革囊,丑老鸭掉落在瀑流中! 由昏黑的革囊内骤然间来到湍急的瀑流中,丑老鸭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被水流裹卷着,不由自主地要向下方滚去! 就在这时,鸭颈忽地一紧,身体骤然停住,睁眼上瞧——是爽姐! 原来关键时候,是爽姐用流星锤卷住了他! 他快速划动双足,游到石阶的边沿,这里水流的冲力相对较小一些! “哎,老丑,这里鱼很多,你随便吃!”爽姐在头顶说道。 “嗯,知道了!” 他答应着,伸鸭嘴向附在旁边石阶上一条小鰕虎鱼问道:“哎,我能吃你吗?” 那小鰕虎鱼未答之前先吐了个泡泡,然后用一双暴突于头顶的鱼眼死死地盯着他,愤愤地说道:“你说呢?哥爬了六个月,爬了整整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才爬到这里来,现在你却问我能不能被你吃掉,你觉得呢?你觉得就算哥让你吃,你能下得了嘴吗?你要下得了嘴,那你就吃好了!你要记住,你吃掉不仅是哥的肉体,还有哥的梦想!来呀,来呀,你来吃我啊,快来啊!” 说罢,此君还向着丑老鸭吐出一串的泡泡! 丑老鸭惭愧无已,黯然游到一边,向一只跳虾问道:“哎,你好,我很饿,我能吃你吗?” 那只跳虾闻言,在水面上一蹦一跳地拍打着水面,反问道:“我也很饿,我能吃你吗?” “……” “这里谁不饿啊?哎哎哎,你们谁饿啊,快来把我吃掉吧!”对虾呼喊道。 众水族纷纷在水下轰然回道:“我们都很饿,但是我们不会吃你!” “为什么?” 一条飞鱼跳出水面,双鳍展开如鸟般飞在空中说道:“因为吃掉你的肉体的同时,也吃掉了你的梦想!” 又有一条燕儿鱼跳出水面,说道:“因为我们有同一个梦想!” “我们的梦想是什么?”对虾问道。 “化龙!化龙!化龙!”众水族再次轰然叫喊道。 …… 升到九百九十九级不容易,下不了口;九百九十八级同样不容易,也不忍心下口;九百九十七级……甚至,海面处那些一级未有的水族也狂呼着梦想,大义凛然地拒绝被吃! 好吧,有梦想的水族惹不起! 就在丑老鸭要放弃的时候,爽姐实在看不下去了,流星锤几下舞动,已打死了十几条有梦想的小鱼!最后,丑老鸭只得含着眼泪,心情复杂地将这些梦想破灭的小鱼吞入肚里。 就在这时,日当正午,八方龙门大开,化龙之时已到! 十八章 驯龙与龟爷逐梦(一) 正午时分,化龙岛上八方龙门大开! 各龙门外,众雄性水族们逆着湍急的瀑流,势若疯狂地向门槛内纵跃、冲击、攀爬——只要进入门槛内的化龙池,立时就能脱去鱼身,成为金鳞、金齿、金爪的蛟龙! 九百九十九级的磨难,无数时日的漫长等待,所为的就是这最终一刻的一跃! 只此一跃,从此鱼龙有别! 离龙门外,距离龙门最近的十几级石阶上,众水族正拼命地向上跃攀,飞鱼展鳍凌空飞起,银鲑摇尾腾跃出水,燕儿鱼逆冲瀑流,乌贼喷水弹跳,跳虾与小鰕虎鱼潜入水底,溯流向前…… 水势湍急,猛流冲荡,不时有不幸的家伙因冲力不够而被卷走,或因跃起的角度偏差而在石头上撞得流血受伤,更有许多或因绝望而死,或因力竭而死,甚至更有的在跃进化龙池前的最后一刻死去……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幸运的,他们成功进入化龙池,再出水时已脱去鱼身,成为身长几十丈的金鳞蛟龙,在空中盘旋往复,吟云啸雾。 正北方坎龙门外,最上面的一级石阶上,有一个在八方化龙队伍之中都堪称最为特殊的家伙——一只海龟——正在拼命向上攀爬中! 此龟之特殊,在于他自一百年前就开始沿着石阶向上攀爬,那时的他才碗口大小!二十年前,他爬到了最上面一阶,自此被困在这里——虽然现在已长成桌面大小,但对身形笨重的他来说,最后的门槛仍犹如一道天堑般难以逾越! 逐梦一百年,见惯无数成败浮沉的他,早已成为了众水族的精神领袖,并被大家尊称为“龟爷”! 因为身形巨大,每次龙门开启,当他迎着瀑流向上努力攀爬的同时,他的龟壳也就成为了众水族中途借力的一级阶梯,二十年来,因此而成功化龙的水族数不胜数! 此时,龟爷逆着水流,正执着地攀爬着!身旁,众水族排着队,挨个大叫着“龟爷,借一下力哈”,从空中砸落在龟壳上,然后借这一撞之力再次跃起,穿过瀑流,越过门槛,纵入化龙池内,再出水时已是金鳞耀耀的蛟龙! 往常,龙门一开,金翅大鹏总是守在扶摇树上虎视眈眈!在他面前,几十丈长的蛟龙就如一根面条! 像这样的面条,他每天要吞五百根! 像这样的吞法,他已坚持了一百年! 哦,对了,每天所化成的蛟龙,有近九成半被他吞掉,那么问题来了,请问:每天能活下来多少条蛟龙呢? 诸位慢慢算! 不过,今日跟以往不同——现在,那贼厮鸟正倒挂在扶摇树上酣睡呢! 所以,众蛟龙没有如以往一样化龙之后就四散奔逃,虽然逃也未必能逃得走! 所以,不分乾、坤、震、巽、坎、离、艮、兑那一方,所有蛟龙都盘旋在空中,张牙舞爪着,吟啸吼叫着,一起为龟爷鼓劲加油! “龟爷,加油!” “龟爷,坚持!为了梦想一定要坚持啊!” “快啊,快啊,使劲啊!龟爷,相信自己!” …… 哎,对了,早在几十年前,金翅大鹏就已庄严地承诺:绝不吃龟爷所化之龙,如果有一天他真能化龙成功的话! 化龙岛正东边,爽姐撇下丑老鸭,笑靥如花地向空中的龙群飞去,嘻嘻,收龙去喽! 龙崽子们,快到姑奶奶的囊中来! 但见雪爪轻拍,众蛟龙不断消失…… 距化龙岛西南六千多公里外的海上,云雾散去,海面也已恢复平静,远洋船队正犁开碧波白浪,全速向东驶去。 船队中的“捞光号”沉没了,虽经全力救援,仍有三人失踪,此后也再未找到! “能捞号”的甲板上,眼镜吹着海风,望着西边的海面呆呆出神,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顺着远洋船队向西,一千八百多公里外的海面上,此时风大浪大,云雾弥漫,第二批的中型船队正在风口浪尖上颠簸!当然,无论是云雾还是风浪,其规模比起远洋船队所经历的都小了很多! 不久,风浪就会平息,云雾也会散去,东去的航程,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再次把目光转到化龙岛上! 正午一刻刚过,八方龙门就已关闭,想化龙只能等明天了! 很遗憾,龟爷又没成功! 石阶上,一条全身伤痕累累的青鱼游过来,一双鱼眼里满是愁苦与绝望,他说:“龟爷,请你吃了我吧!” “你要放弃?” “嗯!” “别呀,明天龙门还会开的……” “不!龟爷,我等不到明天了!你知道,放弃梦想的水族没有明天!所以,与其在暗夜里死去,被水流冲走,不如让您老人家吃了!” 龟爷听后,一时沉吟不语。 这时,又有一些身上带伤的水族游过来,一起说道:“龟爷,吃了我们吧!” 望着众水族恳切的目光,龟爷很是为难:“这么多,该从谁吃起好呢?” “先吃我,先吃我!” “先吃我!” “有没有素质?排队去!” …… 哎,爽姐呢? 伊现在正在革囊内驯龙呢! 俗话说,一条龙是龙,一群龙是虫,那么数百条龙是什么呢?数百条被困住的蛟龙又是什么呢? 革囊内,之前从金翅大鹏嗉囊里收来的蛟龙们苏醒了,发觉被困了;刚刚化龙成功的新晋蛟龙们发觉被困了,全都心神慌乱了! 众蛟龙喷云雾,吐火电,上下左右窜飞,龙爪、龙齿、龙尾、龙头全都用上,也抓不开、啃不动、甩不裂、撞不破这幽幽囊壁! 但听,森森龙吟中透着惊慌恐惧,嗷嗷龙啸中含着愤怒疯狂,互相影响,彼此感染,崩溃的情绪四处蔓延,所有蛟龙全都被裹卷! 但见,几十丈长的,金鳞耀耀、金齿湛湛、金爪灿灿的数百条蛟龙,如线虫般挤成密不透风的一大团,尽皆头在里而尾在外,顾头不顾尾地攒簇着,远远望去,就像是一轮射出扭曲光线的太阳! 十八章 驯龙与龟爷逐梦(二) 九百九十九级石阶的磨难,只是给了他们龙的躯体,并未给予他们龙的刚勇决绝!如今化龙已成,梦想已经实现,以后该用什么去撑起这副龙骨,用什么去激活这一身的龙之血肉? 这真是个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其实,如果过去一百年来所有幸存的蛟龙们能勇敢地集结起来,未必就胜不过金翅大鹏!但遗憾的是,并没有这样的集结,一次也没有! 所以,在弱小面前他们是龙,在大鹏面前他们是虫;所以屠戮还在继续……而幸存者真的会永远幸存吗? 现在,对爽姐来说,真该好好想一想了——到底该怎么收服这些蛟龙呢? 像这样装在革囊里可不是长久之计! 一条龙还好收服,可是这么多条龙……当初收的时候那叫一个欢乐,全然没想到收了之后该怎么处理,现在想想,还真有些作茧自缚的感觉,呵呵,呵呵! 想了又想,忽地她出离革囊,来到了扶摇树前! 念动咒语,将紧箍变大,转套在大鹏颈中,收紧! 然后,自鹏嘴里取出金箍棒,持棒在手,自语道:哼哼,小孽龙们,吃你姑奶奶一棒! 一拍革囊,倒挂在扶摇树上的金翅大鹏凭空消失!接着,这鸟在革囊内出现,向着那轮射出扭曲光线的太阳砸去! 太阳瞬间炸裂,蛟龙们惊叫着四处逃窜! 金翅大鹏坠在地上,仍酣睡未醒! 耳道里,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瞌爷正向外爬着呢,忽地天摇地转,他重重地摔在了耳道外的地上,茫然而又惊惶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过儿,看姑姑降龙给你看!” 说罢,伊手持金箍棒向众蛟龙飞去! 金箍棒霞光艳艳,瑞气腾腾,起落横扫,捣蛟龙如捣烂蒜,抽蛟龙如抽败絮!当头击下,立时昏晕坠落;不慎擦着,皮肉也必受损。 此时,群龙就如一群有头无脑的泥鳅,只恨这囊内没有淤泥可钻!但见他们忽而四散奔逃,乱如一锅沸粥,然而沸粥更有汤勺搅,越搅越乱;忽而合抱聚团如一枚金卵,然而金卵更有金锤敲,一敲便炸为哪般? 这囊内空间无尽,棒长亦无尽,管教你逃无可逃,而避却有一避——空中无着,地上却有处安身,只要伏地求饶,便可免去棒击之苦! “别打了,别打了,呜呜呜呜,快别打了!” “饶命啊!饶命啊!” …… 叫喊声中,群龙纷纷落地讨饶! 当然,也有那悍勇的,欲要与棒一争高下! 你打你打,我就不服! 打就打!只要你舍得挨,姐就舍得打! 只要打不死,就死撑,有种你打死我! 那姐就往死了打! …… 暴打之下,众恶龙也纷纷讨饶着降落在地上。 终于,最后一条恶龙也挨不过,痛哭流涕着认输。 爽姐棒指此龙,说道:“从今天起,姐是你的老大,你要好好听姐的话,知道吗?” “……嗯呐。”那龙哽咽道。 “好了,别哭了,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嗯呐。” “变小一点!” “嗯。” 在爽姐的要求下,那龙变成了三寸来长。 随后,爽姐将金箍棒如以前那样杵天杵地般地立起。 顶端平台上,爽姐对那龙说道:“现在,姐任命你为所有龙崽子的头儿,以后替姐管着他们,知道吗?” “啊?我……” 爽姐冷哼一声:“嗯?” “是!” “这么多龙不好区分啊,怎么办呢?哎,有了,编号吧!这样,你是龙001号!” “是!”龙001号应道。 “现在,你去把他们招来,让他们都变成你这般大小,然后挨个给他们编号!” “是!” 爽姐飞到台下,将瞌爷拎上平台,让他在旁观摩! 很快,顶端平台上就排起了龙队,连龙001号在内共计有213条龙,分八组,每组各选一名小队长,分别编号乾龙001号、坤龙001号、震龙001号、巽龙001号、坎龙001号、离龙001号、艮龙001号、兑龙001号,各组组员的编号排在小队长之后。 众龙在顶端平台上按组按编号排开,在龙001号的带领下,高声吟啸道:“爽姐威武,威武威武!” 爽姐飞在空中,俯视群龙,得意之情溢于言表:“001!” “有!” “列队驯龙!” “是!” 在龙001号的指挥下,众蛟龙飞到空中,各组的蛟龙集结在一起,共组成八条大龙!然后,八条大龙又再集结成一条巨龙! 巨龙上下盘旋,雄威赫赫! 接着,巨龙散开,八个小组分占一方,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排成八卦之形! “移位!” 八卦转动,金光流转! “聚!” 八卦聚合,八组龙重新集结成八条大龙,八条大龙又重新集结成一条巨龙!巨龙盘旋飞舞,重又散开成八卦之形……如此周而复始! 旁边,瞌爷看得呆了! “过儿,你觉得怎么样?”爽姐问道。 “……威武!姑姑,你太厉害了!” “那是自然!” “哎,姑姑,老丑呢?” “坏了,老丑还在外面呢!” …… 革囊外,日已偏西。 扶摇树的乌枝墨叶间,众蛟龙按八卦之形绕树排列,或如璎珞般垂挂,或如金花般盘簇。远远望去,一树虬干金花,龙光耀闪。 树前,金箍棒立起,与树同高。 顶端平台上,爽姐和瞌爷各自躺在一片扶摇树墨黑色的叶子上晒太阳,丑老鸭在旁边趴着。 “……咦,奇怪,奇怪!怎么老丑不行呢?”爽姐奇道。 瞌爷坏笑着说:“哎,姑姑,你说是不是因为他太丑了?” “滚!这跟丑有什么关系!”斥罢瞌爷,爽姐转头向丑老鸭问道,“哎,老丑,你觉得呢?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丑老鸭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我觉得瞌爷说得可能很有道理,可能是因为我太丑了吧!” “……” 瞌爷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老丑,你真是越来越幽默了!”丑老鸭也嘿嘿地笑着。 不理这俩货的自嗨,爽姐向着扶摇树的方向喊道:“001,001!” “哎,头儿,我来了!”未到近前,龙001号声音已远远地传来! “变小点!哎,姐交待你的事,打听得怎么样了?”爽姐问道。 龙001号缩小身形,变成三寸大小,边在空中绕飞,边答道,“哦,头儿,刚才我问过了,据那批喷云雾的兄弟们说啊,他们昨天接到的命令是让他们在……哦,对了,神鞭群岛!说是让他们在这个神鞭群岛以西集结起来喷云吐雾,好像是要用云雾阻滞什么船队来着。” “神鞭群岛?” “嗯。” “那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 “那些龙崽子有去过龙宫的吗?” “没有!据他们说,像我们这些水族所化成的蛟龙,在龙族中等级最低,一般是没有资格进龙宫的!”龙001号幽幽地说道。 “那有知道龙宫在哪里的吗?” “没有!” “哦。哎,再问你一件事,是不是只要进了下面的池子就能化龙?” “对啊!” “那为什么你们丑大爷却不行呢?”爽姐指着丑老鸭问道。 刚才她突发奇想,将丑老鸭扔进了化龙池里,想让他也化一下龙,结果却毫无变化!刚才的争论正是为此! “头儿,我们都是爬完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才上来的,丑大爷他……嘿嘿,你懂的!”龙001号答道。 “哦,原来这样啊!那你们有谁知道那只大鸟来历的吗?”爽姐又问道。 “没有!我们只知道他很厉害,而且专爱吃我们龙族,所以化龙成功后得赶紧跑。” “哦。行,你去吧!” “是!” 龙001号向扶摇树飞去,飞了一段,忽然又飞回来说道:“头儿,要不你找龟爷问问?他老人家在这里待了近百年,应该知道的比较多!” “龟爷?” “嗯呐!” 接着,龙001号将龟爷的事迹简略讲了讲。 听罢,爽姐命令道:“去请龟爷!” “是!” 转眼间,龙001号就衔着龟爷的龟壳将他强行带到了平台上。 龟爷老泪纵横,沉默不语。 爽姐说:“哎,龟爷,你怎么了?你别怕,我们请你来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向你打听点儿事,问完就送你回去!” “纳尼?”正在默默流泪的龟爷忽地抬起头,龟眼晶晶地望着爽姐,问道,“你们抓我来不是要杀我,只是想打听事!?” “对啊!所以,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爽姐劝道。 龟爷眼中满是愁苦与绝望,再次问道:“真的?你确定?” “对啊!” 霎时间,龟爷如疯了一般,不住用头撞击平台,悲愤地呼喊道:“你们……快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不活了!可怜我一百年的努力,就这样全都白费了啊……” “什么意思?”爽姐愣住了。 原来,化龙岛的规矩是:想化龙,就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攀爬石阶,九百九十九级,一级都不能落下,只有这样跃进化龙池才能成功化龙! 这也是为什么丑老鸭被扔进了化龙池却不能化龙的原因! 此外,还有一条大多数水族都不知道的规矩:在成功化龙之前,不能离开石阶;一旦离开,抱歉,之前所有努力全部清零! 龟爷在这待了一百年,这规矩他当然知道! 被强行带走的那一刻,他以为此去必死无疑,心知今生再也无望化龙,所以默默流泪,也只是为一百多年的努力成空暗自神伤而已!然而,当听到爽姐说请他来并不是要杀他而只是想打听点儿事时,他一下子就爆发了! 将近一百年的努力全部清零,竟只是因为有人想向他打听点儿事……这事换谁谁不急? 过了一阵,等龟爷终于平复下来,说明原委之后,爽姐、丑老鸭还有龙001号都觉愧疚无已,连连致歉。 唯有瞌爷毫无愧疚,但见此君来到龟爷面前,仰首望着龟爷那颗百年****,大喇喇地问道:“多大点儿事!哎,龟胸,爷问你,你还能活多久?” “……也就三四百年吧!” “那不就结了!” “什么意思?” “既然还能活三四百年,废了一百年怕什么?大不了擦干眼泪,重新开始呗!” “啊?” “一切都是为了梦想啊!” “梦想!?” “对啊!梦想!心若在,梦就在!” “大不了重头再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为了梦想有什么不可以?” 那一刻,龟爷全身一震,耳畔仿佛回响起当年在第一级石阶前所立下的铮铮誓言:一只龟因为有梦想而伟大,我相信梦想终将照亮我的龟壳,引领我化龙归去…… 那一刻,他的一双龟眼里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那是梦想之火啊! 那一刻,梦想之火再次将他点燃! 燃烧吧! 在爽姐、丑老鸭还有龙001号近乎呆滞的目光中,瞌爷得意洋洋地走到扶摇树叶前,躺下,放声大笑! …… 远处,海面上鲨鱼群游,海豚飞跃,在经过两千多公里的航行之后,远洋船队终于进入了鱼区; 更远处,云雾已散,风浪已缓,第二批船队正破开色彩波澜的赤潮之海,全速向东驶来! 从天上看,两只船队像一张钢铁大嘴的两片唇,正自西边的天海交接处向着东边的天海交接处吻来。如果说天海之嘴所吞噬的是恶浊的世界,那这钢铁大嘴将要吞噬是什么呢? 没有回答。 海面上,风将钢铁大嘴所掀起的锯齿波浪抚平,又在海面上掀起新的波澜,风说:我的海永远不会平静! 十九章 (一) 据龟爷说,这岛上的食龙鸟不是凡物,乃是如来佛祖的老娘舅——金翅大鹏鸟! 一百年前,金翅大鹏奉佛旨来到东海,自那以后便守在龙宫之外,每天都要吞食五百条雄龙。 龙属虫族,是虫族中最大的虫;大鹏属鸟族,是禽族中最大的鸟,正所谓一物降一物,鸟天生以吃虫为生,而大鹏天生以龙为食。所以,龙族见了大鹏,就如羔羊见了猛虎,只能乖乖被吃! 每天五百条雄龙被吞食,没过多久,龙族就已顶受不住!不得已,东海龙王敖广只得上天拜求玉帝! 然而,玉帝说你们命劫如此,求朕也是无用,自己惹下的麻烦自己扛,扛不住了就死扛,爱卿,你要知道求人不如求己的啦! 那一刻,敖广两颗圆鼓鼓的紫金龙眼里泪水奔腾,左边流着长江,右边流着黄河…… 玉帝撂挑子不管,无奈之下,他想金翅大鹏是佛祖的舅舅,去雷音寺求拜佛或许有用!于是,就转去灵山参佛朝圣! 然而,佛祖说他充分尊重大鹏吃龙的自由,也深切懂得龙族被吃的痛楚,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两不相帮,希望你们两家加强对话与交流,妥善处理矛盾和分歧,共同协商解决当前问题,要记住和平万岁哦! 而且,佛祖还表示,听说正月里理发死舅舅,以后每年正月都会坚持打理自己的菠萝头,直到他老舅伸腿瞪眼或者不再食龙为止! 那一刻,敖广一颗金光灿灿的龙心,差点碎成漫天星雨! 玉帝说要他靠自己扛,佛祖说要他与金翅大鹏协商,那就先协商,协商不成就死扛,能扛一天算一天! …… 终于,在与金翅大鹏经过一番艰难的讨价还价之后,最终双方一致同意,由龙族在海中设立化龙台,动员海中各族群的雄性前来化龙,以最低等级的化生蛟龙来充金翅大鹏之腹,而金翅大鹏也保证今后不再吞食敖氏嫡系子孙! 化龙台设立之后,敖广立即发表重要讲话,呼吁众水族响应龙族号召,高举爱东海爱龙王的伟大旗帜,进一步解放思想,积极开展化龙实践活动,以切实的行动来报效龙族!同时,对化龙较多的种族,会适当地增加其种族生存名额,而所有从金翅大鹏嘴下幸存的蛟龙都会收编到东海龙军之中去,并对其化龙前的种族在《东海水族绝灭清单》上的位置进行适当调整! 正是为了种族生存名额和在《东海水族绝灭清单》上的位置,所以,众水族即使明知化龙后很有可能会被吃掉,仍前仆后继地前来化龙!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是种族生存名额呢?什么又是《东海水族绝灭清单》呢? 要解释这些,必须要先从一百多年来海洋环境的变化说起! 那么,对海洋环境影响最大的是什么呢? 毫无疑问,当然是人族! 一百多年来,人族一直爆炸般地增长着,短短百年就由十几亿猛增到了八十亿,而且照现在的增长速度,用不了几年就会突破百亿大关! 八十亿人对着大地张开嗷嗷待哺的大口,再高的山峰也会被嚼成碎渣;八十亿人对着海洋打开辘辘饥肠,再多的水族也填不满那无底的肠胃! 在人口暴增的同时,人族的科技也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并最终深刻地改变了海洋环境! 一方面,捕鱼船越来越大,捕鱼技术越来越先进,海洋被持续性地过度捕捞,众水族得不到休养生息,各族群的数量一直都在大幅下降之中;另一方面,与科技的发展相伴随的是日益严重的污染,每年都有数以亿吨计的各种生活污水、工业废水等恶水被倾泻到海中,在其毒害之下,众族群日渐凋零,很多水族甚至因此而绝灭殆尽! 一切能吃的、不能吃的、能消化的、不能消化的都被攫取一空,而一切脏的、污的、有毒的、有害的物质又都向里面排放! 因此,近年来恶水对近海环境的影响越来越严重,近海早已没了渔汛,渔场都已转向了外海! 为此,人族顺应这个变化,积极地推出了新的应对方案:每年春秋时节各组织超大型船队在外海实施一次围网捕鱼,一次就能将聚集在目标海域数百万平方公里以内的水族捞走十之八九,之后就休渔,反正再捞也没有了! 这就是所谓的“大海洋捕捞计划”,俗称“一网捞尽海中宝”,而这一捞的合网地点就在神鞭群岛! 神鞭群岛,传说是由一条赶山神鞭所化! 据说,两千多年前,人族中有一个皇帝从九天玄女那里得到了这条神鞭,曾用此鞭将群山赶入海中!后来,东海龙王敖广因担心大海为山所填使得众水族无处安身,于是派自己的小女儿前去窃来神鞭,将其投在了归墟(海中的无底之谷)之内,神鞭入归墟即化为今天的神鞭群岛! 从空中俯瞰,神鞭群岛呈东北西南走向,绵延近三千多公里长,因距离海岸线较远而污染相对较轻,加上气候适宜,现已成为东海众族群的最佳繁衍生息场所! 所以,每年春秋时节,南北水族都会在此汇聚! 也正因如此,人族也选择在这里合网! 而为避免众水族被网尽捞绝,龙族集全族之力在这里设下了三千传送门! 什么是传送门? 传送门,即一种设置在海中的传送法器,进入里面之后可被瞬间传送到几千公里外! 船队合围之时,生死门就等于是在这张大网之上破开一个洞,洞里是生机,洞外是绝灭,正所谓入门则生,不入则十之八九会死,所以又被称为“生死门”! 水族众多,生死门传送力量有限,因此各族群的入门名额要先由龙族根据其往年表现进行配额,然后再在族内剔除老弱病残之后进行再分配! 因此,名额的多少直接关系到一个族群的兴衰存亡! 所以,虽然明知化龙后很有可能会被吃掉,但为了讨龙族欢心,为了向龙族效忠,为了增加所在族群的种族生存名额,众水族仍前仆后继地前来化龙! 而传送门将水族所传送到的位置正是化龙岛一线! 这即是种族生存名额的由来! 至于《水族绝灭清单》,那只是传说中的东西! 近年来,海中水族几乎年年都被捕捞殆尽。在此背景之下,任何一个族群都有灭绝的危险!传说,每年各海龙王都会根据海中各族群的重要程度而排出一个可被接受的灭绝顺序,这即是《水族绝灭清单》的由来! 据说,各海《水族绝灭清单》上排在绝灭首位的都是龙族(当然是象征性地排在首位的啦),其次是海洋食物链顶端的那些大拿们,而排在最后的则是那些吃水藻的最低级的小鱼小虾(被吃者永远是最重要的,他们是海洋生命系统的基石!)! …… 以上,即是龟爷所知道的全部“海事海情”! 十九章 (二) 说完这些之后,他即要求龙001号将他送回到海面上,重新从第一级开始攀爬——不过他没有回坎龙门,而是去了正东的震龙门! 龟爷走后,爽姐命龙001号从八组龙中各抽出一半龙崽子,分别由各组副队长带领着飞向四面八方,去打探射日弓的下落和龙宫的位置,同时特别嘱咐去西南方的那组一定要去神鞭群岛看看! “哎,记得替爷打听孙悟空——”瞌爷望着远去的众蛟龙喊道。 爽姐一脚踹过去:“打听什么孙悟空!” 瞌爷从平台上消失! 革囊内,金翅大鹏仍酣睡未醒。 耳道旁,瞌爷持着金瓜锤当先而入,爽姐手持赤火棍紧随其后,一起借着兵器的莹光再次向里面进发。 穿行在绒毛林里,瞌爷边往前走,边很是不解地问道:“姑姑,你为什么就不喜欢孙悟空呢?” “不行吗?”爽姐反问道。 “嗯?” “姐就是不喜欢那只死猴子,不行吗?”爽姐没好气地说道。 “……行。” “那不就结了!” “可是为什么啊?”瞌爷不甘心地问道。 爽姐一棍敲过去,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你个头啊!那是你的偶像,又不是姐的,姐凭什么要喜欢?” “哦。” “这么跟你说吧,过儿,你所苦苦追求的东西,打一开始,姐就看不上!” “咦,可是我追求的是你啊!” “……”爽姐又是一棍敲过去,“滚!” “哎,姑姑,你的偶像是什么?” “关你屁事!” “到底是什么嘛?” “是什么也不是死猴子!” …… 没多久,路已至尽头。 耳膜墙前,爽姐伸手与瞌爷相握,口中念动紧箍符咒,紧箍猛然收紧! 此时,金翅大鹏正沉浸在一个无比美好的梦境之中! 梦境中,时光倒流,凤桐树上青叶掩映的窝巢里,头顶蔚蓝无际的天空被叶与叶分割,光影斑驳,温暖地投落在身上,他是凤凰双亲宠溺的幼雏,是整日与孔雀姐姐嬉闹的调皮幼弟,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地生活着,幸福而又安宁…… 时光继续倒流,眼前的世界消失不见,他回到了当初孕育他的那枚卵壳内,无尽的黑暗降临,卵壳的边疆构成他的全部世界,这世界紧紧地拥着他,在这前所未有的静谧之中,凤母的心跳声透过卵壳,穿过黑暗,像是温柔的手轻抚着他…… 然而,在他的梦境之外,套在颈上的紧箍猛然收紧! 那一刻,那双轻抚着他的温柔的手忽地变成了重锤,向他当头砸落而来! 不! 他骤然醒来,黑暗仍环绕周围,美好梦境却已碎裂! 一瞬间,入梦前的现实如潮水般涌来——鸟嘴莫名其妙地被金箍棒由内撑起,上下两喙莫名其妙地被紧箍自外锁住,用尽各种手段挣脱不了束缚的恐惧与痛苦,食龙百年后的劫难与坑舅的外甥…… 紧箍持续收紧,颈上被勒处传来锥心般的疼痛!无暇细思,他疯狂地拍打着双翼,尖鸣怒叫着四处冲飞! 然而,这里的黑暗没有尽头,颈上的紧箍如一双冰冷无情的大手,这手越攥越紧,源源不断地从血肉间挤压出新的痛苦,从颈项间拧出如欲窒息般的憋闷,他逃不掉,挣不脱,甩不开! 就在快要崩溃前的最后一秒,紧箍突然停止收缩,近乎虚脱的他从空中坠落,无力地向地上跌去! 右耳内,一个清丽的声音说道:“哎,死鸟,服不服?” “哼!” “给姐当坐骑吧!” “哼!” “不说话,那姐可又要念咒了啊!” “哼!” 紧箍又再收缩,痛苦又再继续! 右耳内的声音再次传来:“死鸟,服不服?” “哼!” …… 数次以后,金翅大鹏仍是执意顽抗,不肯归服。 爽姐无计可施,只得停止念咒,携手瞌爷一起发功,又一次将他放倒! 刚倒下,时光倒流的梦境又再重现,凤桐树上,青叶掩映,窝巢上蔚蓝无际的天空被叶与叶分割,凤凰双亲从远处向他飞来…… 耳道内,爽姐愤恨难抑,不住地用赤火棍四处敲打:“死鸟,臭扁毛!让你嘴硬,让你嘴硬!气死姐了!” “算了,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吧!”瞌爷劝道。 “也只能这样了!走吧,出去看看!”说着,她就要往外走。 瞌爷不动,忽地拉住她的手叫道:“哎,姑姑!” “嗯?” 瞌爷摇着她的手,再次叫道:“姑姑!” “嗯?” “再待一会儿再出去吧!” 爽姐猛地挣脱被握住的手,一棍敲过去:“白痴啊你?要待你自己待!” 说罢,转身就往外走去! 身后,瞌爷叫喊道:“哎,等等我——” 革囊外,天色渐晚,扶摇树上的龙光愈加璀璨。 震龙门外,龟爷已来到第三级石阶上,正向第四级石阶努力攀爬中,照这个小速度,一天十级没问题哒! 金箍棒顶端平台上,爽姐叫道:“001!001!” “到!” “把剩下的龙崽子们给姐派出去,今后所有成功化龙的龙崽子,你要给姐全都收编起来,一条都不许跑掉,知道吗?” “是!” 接下来的三天里,在爽姐的坚强领导之下,在龙001号的正确指挥之下,在众蛟龙的通力配合之下,所有新化成的蛟龙全部被收编! 龙队的规模越来越庞大,集结成的巨龙也越来越猛恶,而爽姐也越来越爽! 每天,她坐镇于化龙岛上,领袖群龙,发号施令,大小事情一言而决,俨然一代女皇!啧啧,那种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感觉,真的很过瘾,真的很令人沉醉! 每天,时不时地进革囊折磨一下金翅大鹏,你有你的孤傲,我有我的手段,你继续死撑,我就继续棒打箍锁伺候!那贼厮鸟倒也颇为硬气,至今仍不肯归服,但是越有难度越有乐趣,嘻嘻,姐喜欢! 每天,无论走到哪里,身边都黏着一个瞌宝宝,这娃许是看到了她的能量,感受到了她的厉害,畏惧于她的狂拽,现在变得可乖可乖的了!而她,用得着此宝时就一起携手在大鹏的耳道内并肩作战,用不着时就一起在平台上晒晒太阳!高兴时,赏个笑脸,就能让他想入非非半天,不高兴时举棍敲打敲打,敲打得高兴了也就作罢,如果仍是不高兴,就直接一脚踹进革囊内,眼不见心不烦,什么时候用得着了或者高兴了再放出来呗! 每天,都去看看龟爷,或是鼓鼓劲,或是泄泄气,不过这家伙一心攀登,并不受外界的影响,每天竟能向上攀爬十多级呢! 每天,都为丑老鸭寻觅吃食,偶尔也恶作剧一把,将他扔进化龙池里,大饿他一顿,然后往化龙池里来场鱼虾之雨,嘿嘿,站在平台上看他追鱼逐虾,狂吞猛咽,信可乐也! 每天,都向四面八方派出蛟龙去打探情况! …… 生活从未如此充实过,看来当初离开花果山的决定超级正确啊! 二十七号,太阳去掉所有矜持,像火球一样滚上天空,赤裸裸地宣泄着他的热情! 日,你这是要疯呀? 大陆的海岸线上,以中型渔船为主的第三批船队终于出发了!几十万艘渔船浩浩荡荡,破开赤潮千里的海面,全速向东驶去! 东边,一千八百多公里以外的海面上,第二批船队很快就要进入鱼区了! 再向东两千多公里,鱼群密集,海面如染,第一批船队仍在全速向东航行种! “能捞号”上,眼镜正在甲板上钓鱼,听说明天就能驶出鱼区回头下网,正式开始作业了!以后,像这样惬意的日子不多了,珍惜吧! …… 化龙岛上,正午时分八方龙门大开! 石阶上,龙门前,众雄性水族们攀爬纵跃,好不热闹!而在空中,新蛟腾飞,老蛟列队,最终不分新旧同化巨龙,绕空盘旋着,吟啸着,变化着…… 从二十四号起,爽姐每天都派出八组蛟龙去四面八方打探消息!截止到二十七号下午,一条蛟龙都未回还!终于,她按捺不住,决定亲率蛟龙大军外出打探情况! 扶摇树下,将金箍棒缩小成簪子大小,插在青须绕成的同心圆里,踌躇满志地望着远方。 身旁,瞌爷仍在苦苦哀求:“姑姑,姑姑,求你了!” “不行就是不行!” “可是爷就是想去嘛!” “去什么去,老实在这待着吧你!” “求你了,就让爷跟你去吧!” “你真的那么想去?” “嗯呐!” “哎,要不这样吧!过儿,在姑姑回来之前你要是能把那只死扁毛收服了,下次姑姑就带你去,怎么样?” “啊?” “啊什么啊!进去吧你!” 说着,爽姐一脚将瞌爷踹进了革囊内。 接着,她取下革囊将其变成拳头大小后缚在扶摇树上,对丑老鸭说:“老丑,现在姐将进出革囊的方法教给你!记住,不收服那只死鸟,别放他出来,知道吗?” “嗯。”丑老鸭答应道。 方法很简单,试了几次之后,丑老鸭就已熟练掌握了。 旁边,蛟龙大军正在龙001号的指挥下集结! 除每座化龙门留下五十条龙崽子驻防以外,剩余的近六百条蛟龙将全部随爽姐外出!现在,他们已集结一条蛟龙的模样,守在一旁待命! “头儿,可以出发了!”龙001号飞过来请示道。 爽姐展翅飞起,说道:“老丑,姐去了!” “嗯,早去早回,一路顺风!” 蛟龙腾飞,张牙舞爪地向西南方飞去,目标直指——神鞭群岛! 待到蛟龙从视线里消失无影,扶摇树下,丑老鸭凭空消失! 革囊内,瞌爷笑嘻嘻地迎上来,问道:“走了?” “嗯。” “快把出去的法子教给爷!” “额,这个……不太好吧!”丑老鸭迟疑道。 “别废话,快点!”瞌爷催道。 “瞌爷,爽姐走前说了,要等你降服了这只鸟后再……”丑老鸭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瞌爷闻言,转头向伏在地上的金翅大鹏喊道:“哎,你服不服?” 金翅大鹏突然起身,傲然点头。 “怎么样,老丑,现在可以教给爷了吧?哈哈哈哈!”瞌爷得意地笑道。 丑老鸭目瞪口呆! …… 革囊外。 扶摇树下,金翅大鹏变作一只鹰的大小,瞌爷自其耳道边问道:“老丑,你真不跟爷一块走?” “嗯,我要留在这里等爽姐回来!” “那好,她回来你就告诉她,说爷去干一件大事,很快就会回来找你们的!” “嗯,早去早回,一路顺风!” 金翅大鹏展翅带着瞌爷向东南方飞去,转瞬间就已从视线里消失! 丑老鸭怅然地望着远方呆呆出神! 就在这时,一根金色羽毛自地上飞起,在空中骤然变成金翅大鹏,双翼展开,遮天蔽日! 一声啼鸣,留守岛上的众蛟龙四散飞逃! 双翅一拍,风荡全岛,丑老鸭只觉自己被一股强风裹卷着,身不由自主地向西南方飞去,各龙门前的石阶上也有许多水族叫骂着被风卷走…… 金翅大鹏冷哼一声,化作一道精光,向东南方飞去! 第二十章 (一) 当在各方面都被对方完全碾压的时候,尤其当对方是自己平生仅见的异性同类的时候,该如何让对方爱上自己? 瞌爷想了很久,也没想出答案! 二十五号上午,金翅大鹏的耳道内。 瞌爷:“姑姑,我们在一起吧!” 爽姐:“咦,我们现在不就在一起吗?” 瞌爷:“爷说的是那个在一起!” 爽姐:“哪个?” 瞌爷:“为了振兴神虫一族的在一起!所以,跟爷在一起吧,拜托了!” 爽姐一棍敲落:“玩去!” 下午,革囊外。 瞌爷:“小爽啊,跟爷一起振兴神虫一族吧!” 一棍敲落! “你又打我!!!” “?” “好吧,爷决定了,第五十一次原谅你!” “神经病,姐不需要你的原谅!” “小爽啊,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无论你需不需要,爷都会原谅你的!” 又是一棍敲落:“姐看你是该吃药了!” 二十六号中午,化龙门前。 丑老鸭:“她说,没有谁会一直高冷,只不过还没有遇到想要暖的那只虫而已。” 瞌爷:“很显然,爷就是那只虫啊!” 丑老鸭:“她说,你不是!” 瞌爷:“唉,这婆娘,总是这么口是心非!” 丑老鸭:“……” 下午,扶摇树下。 瞌爷:“阿爽啊,不要再高冷了!” “嗯?” “很显然,爷就是你想要暖的那只虫!” “?” “所以,快来温暖爷吧!” “很显然,你、不、是!” “那就让爷来温暖你吧!” “就你?” “嗯呐。” “很显然,姐不愿意!” “那你怎么样才愿意?” “怎、么、样,都不愿意!” …… 当然,以上对爽姐来说都是小插曲。 小插曲的尽头,往往就是一棍敲头,一脚踹臀,将某虫“请”进革囊内。 囊内,金翅大鹏不知已自何时醒来,双眼如电,冷冷地望着茫然若失的某虫。 于是,这个想不出答案的问题就被抛了出去!。 对此,金翅大鹏的回答是:彼强,我便更强,强势碾压回去! 怎么碾压? 答曰:用心,用力,用情,用智慧。 何谓用心,用力,用情,用智慧? 答曰:自悟。 悟了很久,他渐渐有些明白了:看来不做点惊天动地的大事,她永远都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的! 所以,那一刻,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一件大事给她瞧瞧!哼哼,到那时候……哈哈! 可是,何谓大? 答曰:骇人,惊天,动地,震动世界! 但具体要做什么,目前他还没有头绪。 二十七号上午,革囊外。 丑老鸭:“他顽固地爱你!” 爽姐:“姐顽固地不爱他!” 丑老鸭:“他说他爱你爱得要死!” 爽姐:“你告诉他,姐死也不爱他!” 丑老鸭:“他问,怎么样才能跟他在一起?” 爽姐:“怎么样,姐都不会跟他在一起!除非——” 丑老鸭:“嗯?” 爽姐上指天上太阳,下指周围海水:“除非太阳坠落,将海煮沸!” 再指身上革囊:“除非他能将这乾坤无尽囊填满!” 又指自己的脑袋:“除非他能将他的影子种到里面去,让姐无一日不想他念他!” 远处,瞌爷一颗心已碎成渣,碾成粉,恶风吹卷,转眼扬成漫天黑云,遮天遮地遮未来! 然而,就在最为绝望的时候,一道闪电劈开黑云,照亮心空,漫空尘埃重又凝结成心,一个声音自心中高唱道:想要问问你敢不敢…… 刹那间,豪气充溢胸间,情与义值千金,为娇娃有何不敢,干之! 随后,他主动求踹! 爽姐满足了他! 囊内,他抬头望着金翅大鹏,说:“哎,你要帮爷!” “哼,求人不如求已!” “帮人就是帮己!” “?” “你帮爷,爷帮你去除紧箍!” “就你?” 闻听此言,他默默念起紧箍符咒! 紧箍骤然收缩! 金翅大鹏痛叫道:“停,停,停!” “帮不帮?” “帮你做什么?” “帮爷将那只撑你鸟嘴、锁你双喙、套你鸟颈、念咒箍你、关你小黑屋的母瞌睡虫收服!爷要她爱爷、念爷、疯狂地迷恋爷、与爷一起振兴神虫一族!”瞌爷越说越激动,眼角有泪滑落。 “好,成交!” “事成之后,爷将你颈上紧箍去了,还你自由!” “好,一言为定!” …… “……那一年,泼猴第三次上灵山来求见,如来仍是不见,只是这次让降龙罗汉传了八个字给他。”金翅大鹏说道。 “哪八个字?哪八个字?快说,快说!”瞌爷急问道。 “那八个字是,”金翅大鹏一字一顿地说道,“‘为所欲为,为所当为’!” “咦,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这八个字跟佛家的意旨完全相悖,当年,那泼猴也不明如来是何用意,于是就问降龙。降龙笑嘻嘻地对他说,如来是让你‘为所’一点嘛!当时,旁边的伏虎插口道,依我看,这猢狲已经够猥琐了!” “他怎么说?他怎么说?” “当时,泼猴含怒未发。见此,降龙抬手招出一块灵石。那灵石桌面大小,形如鸡卵,上面遍布裂缝,正是由泼猴当年出世时炸裂的那些碎石组成。” “啊?” “降龙说,猴子,看,这是你妈!旁边伏虎伸指一点,那灵石砰然碎裂成粉,石粉悬在空中,化成如来所传的八个大字!降龙嘿嘿笑着说,猴子,你妈炸了!伏虎双手合十说,善哉,善哉!” “啊!!!”瞌爷吼叫道,目眦欲裂。 “别激动!别激动!”金翅大鹏安抚瞌爷道。 “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那猴子怒气勃发,挥动金箍棒将那八个字尽皆打碎,然后扬长而去。” “再后来呢?” “再后来?再后来,伏虎对降龙说,你输了。降龙就辞别我大外甥,降世临凡去了。” “爷是问你,后来他怎么样了?” “哦,他啊!从那以后,我再未见过他。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 听了金翅大鹏的讲述之后,瞌爷心情激荡,久久难以平复。 过了一会儿,金翅大鹏问道:“说吧,打算让我怎么帮你?” 瞌爷说:“你要帮爷找到射日弓!” “咦?” “怎么?你知道它在哪里?” “不知道!” “切,那你咦什么?” “虽然我现在不知道它在哪里,但我知道,射日弓在射日岛上,而射日岛,当年正是我从灵山带到东海之中的!”金翅大鹏傲然说道。 “咦?怎么回事?”这次,轮到瞌爷惊异了。 “唉,这事就说来话长了!一百年前,如来突然对我说,舅,你去东海待一百年吧!我说,大外甥,你让我去东海干嘛?他说,不干嘛,让你去你就去嘛!于是,我就来了!” “这么说,是佛祖派你来的?” “对啊!” “那他派你来干什么?” “这我哪知道啊!跟你这么说吧,我这个大外甥啊,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很是高深莫测,让你永远都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整个三界,我最怕也最搞不懂的就是他了!我姐,也就是他妈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不止一次对我说,弟啊,这娃是我生的,我都不知道他整天在想些啥,你个当舅的能知道咧?” “然后呢,然后呢?”瞌爷问道。 “然后,我想既然来都来了,总得干点什么吧!馋猫守着鱼缸,怎能不沾染点腥荤呢!眼前一海的龙崽子,自然就任我吃喽!今天吃他五百,明天吃他五百,吃了一个月,就吃得敖广那厮受不了了!哭天抹泪地跑来找我,一个劲地叫喊道,大仙,你快嘴下留情吧,求求你放过我敖氏子孙吧,您再这样吃下去,俺们是真受不了了哇……我被他磨得实在没有法子,这才同意由他在这里设立化龙岛,以后专吃化生蛟龙!” “哦,原来如此。” “就这样,我在这一待就是一百年,眼看着马上就要期满了,可是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我来这里!你说可笑不可笑?有时候想想,以我家大外甥的风格,这是要在最后的时刻放大招的节奏啊!你看,现在我颈上的这个紧箍,当年套猴子,现在,呵呵,呵呵,套他舅!哼哼,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幺蛾子呢!你说我这个舅当得多不容易!”金翅大鹏愤愤地说道。 瞌爷满是同情地望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金翅大鹏继续说道:“不过,我也想开了,不论他让我来干什么,反正我已经在这里吃了一百年的龙了!反正我已经吃了一百年的龙了,无论他让我干什么我也都得干!谁让他是我大外甥,我是他舅呢!你说是不?” 瞌爷眼中的同情神色更加浓郁了,不知怎么的突然嘴里冒出一句:“嗯呐,糖已经吃过了,剩下的可不就是挨巴掌了吗!” 金翅大鹏闻言一愣,但很快就很豁达地说:“挨两巴掌就挨两巴掌吧,我不亏,一天五百条龙,一百年得吃多少龙,不亏,不亏!” “老舅啊,你可真想得开!” “扯远了,扯远了!憋了一百年,没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这话匣子一打开,就有点收不住了!咱还是接着说射日岛吧!” “嗯呐。”瞌爷点头应道。 “来东海之前,大外甥给了我一个木鱼,四粒佛珠,还有四根袈裟上取下来的丝线,让我来到之后,随便投在海中的什么地方!”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这些东西投海里去了!然后,木鱼就化成了一个大岛,接着射日神弓从天而降,当然这就是射日岛了!而那四粒佛珠也化成了四个小岛,环绕在射日岛东、南、西、北四方,也就是后来的东争日岛、南争日岛、西争日岛和北争日岛,而那四根丝线也化成了四争日岛与大岛之间的连接通道。” “啊?”瞌爷被震惊了。 “现在你明白了吧!” “哦。哎,不对啊,那这样的话,你应该知道射日岛在什么位置啊!”瞌爷问道。 “不是跟你说了嘛,射日岛是木鱼所化,木鱼嘛,在水中它是会漂的嘛!知道不?”金翅大鹏说。 “哦,原来如此。” “所以,我也只知道大概是在东南方一带,至于具体在什么位置还真不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先了这囊再说吧!” “嗯。” …… 第二十章 (二) 二十七号下午。 化龙岛东南方五千多公里外,海面上有一个大岛,大岛的正东、正南、正西、正北四面各有一个小岛。 没错,这即是射日岛与东、南、西、北四争日岛。 射日岛由木鱼化成,露在水上的部分从四面向中间缓缓隆起,如一个倒扣的铁锅,其上皆为青黑色的岩石,寸草不生,滑溜异常。锅顶处是一个长约百丈的圆形平台,平台中心有一个方台拔地而起,高约十丈,为全岛的最高处。从空中俯瞰,方台嵌于圆台之中,有如一枚外圆内方的铜钱。 四争日岛由佛珠化成,大小相若,其上草木异常繁盛。 海潮未涨时,各争日岛与大岛之间均有一条由袈裟上的丝线所化成的窄径可供通行,沿此径可直登方台之下。 方台中心,一具骷髅直立台上,高约一丈,全身骨头莹润如玉。但见他左手执一张彤弓,右手在右眼洞前虚拉,彤弓正对太阳,流彩熠熠,上面却没有羽箭与弓弦。 如果细看,你会发现,在那骷髅的心脏位置,一团拳头大小的赤色火焰正不息地跳动着。 此时,正北的北争日岛上,数以百万计的萤火虫、蝗虫、螳螂、飞蛾等能飞不能鸣叫的哑巴飞虫们正在集结;正西的西争日岛上,数以百万计的蟋蟀、蜜蜂、蚊子、苍蝇等飞鸣虫们正在集结;正南的南争日岛上,数以百万计的蚂蚁、毛虫、跳蚤等不能飞也不能鸣叫的默虫们正在集结;正东方的东争日岛上,数以十万计的海鸥、海燕、鲣鸟、信天翁、军舰鸟、鹰等各种鸟儿也在集结! 四岛争日,以西为尊,轮流处西方位,据说争日成功,岛上所有生灵都将有莫大好处。 现在,西、北、南三岛上的昆虫集结成球,或飞或滚着汇聚到射日岛上,正沿着陡峭的岩壁向最高处急速行去。 射日岛以东,东争日岛上的鸟儿们集结成一记飞拳,凌空向射日岛上的高台飞去。 很快,西、南、北三岛的虫球同聚于射日台之西,与台东边的海鸟飞拳遥遥相对。 但见,西争日岛的虫球绽开,自球心里飞出一只如乌鸦般大小的飞蚊,此蚊全身赤红如血;北三争日岛的虫球突然绽开,自球心里飞出一只如猫般大小的蝗虫,这蝗虫全身金光灿然;南争日岛的虫球绽开,自球心里爬出一只如鼠般大小的蚂蚁,此蚁全身湛蓝。 然后,西、北、南三岛的众虫汇聚一起,组成了一个几十丈高的盘龙王座,将血蚊、金蝗、蓝蚁高高托起! 而这时,东争日岛的飞拳也已展开成立掌模样,一只翼展三米多长的白头海雕从里面飞出,落在巨掌的中指之上。 王座上,血蚊居中,金蝗与蓝蚁分列其左右。 但听血蚊一声嗡鸣,众虫族立即轰然响应,会鸣的长鸣,不会鸣的振翅,然后盘龙王座四腿迈动,如飞一般向东行去! 对面,白头海雕长鸣一声,众飞禽一齐鸣叫呼应着,巨掌随即向西飞去! 很快,王座与巨掌在高台下相遇。 巨掌落下,白头海雕立于中指之上,傲然问道:“尔等找我,所为何事?” 王座上,北边的金蝗怒摇其触须,南边的蓝蚁张口耀其利齿,居中的血蚊昂然说道:“欲知诸君今年借粮否。” 闻听此言,众鸟尽皆放声鸟笑,巨掌的各手指蜷缩,唯余中指高高竖起。 笑声中,白头海雕双翅展开轻拍,笑声立止。接着,就听他问道:“虫君何出此言?” “若借粮,则令雌雄多配,广育子孙,以备诸君之用;若不借,则否。” “承君美意,然今载渔获甚丰,恐将不借!” “既如此,就此别过!” “后会有期!” 王座转身,向西行去,中途分裂成三个虫球,分向西、北、南三个小岛或飞或滚而去。 中指收起,重又化为飞拳,向东岛凌空飞去。 不久,海潮涌起,四争日岛与射日岛岛之间的通道被淹没,并开始随潮水漂流,而四岛所处的方位也随之改变。 此时,金翅大鹏带着瞌爷刚刚飞离化龙岛,正展翅向东南方飞来…… 现在,让我们把目光转向化龙岛西南方五千多公里的海面上。 此时,落日半沉,霞光绚烂。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数以亿计的、体长只有一到两厘米长的磷虾集结成庞大群体,将数平方公里的海水染成一片红潮! 在这红潮之后,是将海水染成墨黑色的沙丁鱼群,数量同样庞大的他们追赶着磷虾群,同时也被身后成群的旗鱼、鲨鱼、海豚、须鲸、海蛇等猎食者们追赶着! 空中,海鸭子、鲣鸟、信天翁、海鸥等海鸟群飞跟随着鱼群一起向北而去。 而在海底,数以十万计的蜘蛛蟹、海星、海胆、章鱼、乌贼等各种生物也都正集体迁徙着! 如果从空中俯瞰,你会发现,无数的海中生命汇聚成了一条海中的生命之河,这即是鱼道! 鱼道的终点是——神鞭群岛! 就在这时,丑老鸭突然从天而降,正摔在一群大眼鲨和另一群大眼鲨的中间! 他是被金翅大鹏所扇动的强风带过来的,一扇之威,竟至于斯! 两群大眼鲨立即围上来,尽皆瞪着铜铃般的大眼,虎视眈眈地盯着丑老鸭。 左边的大眼鲨们:“是我们先瞅到的!” 右边的大眼鲨们:“明明是我们先瞅到的!” 两边的大眼鲨互相逼近,一对一地大眼瞪大眼。 左边的大眼鲨一双大眼瞪着右边大眼鲨的一双大眼叫嚣道:“瞅啥瞅?” 右边的大眼鲨一双大眼瞪着左边大眼鲨一双大眼中自己凶狠的大眼发狠道:“瞅你咋地?” “想干架是不?” “干就干,怕你啊!” 于是,两边对掐,齿牙相对,水浪翻腾! 混乱中,一头尖吻海豚潜入漩涡中心,悄悄将丑老鸭拐到了海豚群里。 海豚甲:“哎,你是谁?” 丑老鸭:“我是丑老鸭。” 海豚甲:“你好丑哦!” 海豚乙:“对啊,你真的好丑哦!” 丑老鸭:“嘿嘿!” …… 而两群大眼鲨掐着掐着就掐成了一群大眼鲨!不久,他们就从后面追了上来…… 回过头来,再看化龙岛。 爽姐回岛了! 海日沉落,暮色深沉。 去时浩浩荡荡的蛟龙大军,如今只剩下不到百条,而且尽皆没精打采,就如几十条霜打过的黄色茄子似的! 扶摇树下,革囊空空! 丑老鸭不见踪影! 瞌爷不见与金翅大鹏不见踪影! 留守岛上的众龙崽子也不见踪影! 此刻爽姐脸色阴沉,那脸绿得能拧得出十里草原来! 静默良久,但见她忽地展翼飞起,挥舞着金箍棒向八方化龙门砸去! 第二十一章 (一) 残月如钩,夜色幽寂。 金箍棒顶端平台上,爽姐孤身独立,怔怔地远望西南,久久出神。 三千里外,那是她大败亏输之处! 下午,自化龙岛上率龙军意气扬扬地出发,飞行了约有三千公里之后,远处忽有异声传来!那声音砰然咚然,忽而低沉,忽而激昂,低沉时如一声轻叹,情绵息长;激昂处,如天崩地裂,轰隆磅礴! 在这声音里,龙军所集结成的巨龙如烟尘般溃散,众蛟龙不顾金箍棒的敲打和她的呼喊与命令,中了魔一样地向那声音的来处疯狂地飞去。 不远处,一面几十丈高的大鼓悬空侧立于海面之上。 鼓身之上,一条五爪金龙与一条五爪赤龙相对盘簇,电目血舌,朱鳞火鬣,雷霆绕身。 但见二龙之头在鼓顶相望,龙尾在鼓底呈燕尾状分开,而这二龙的龙皮则蒙覆在鼓上,分别在前后的鼓面上严丝合缝地对接在一起,龙鳞湛湛,龙光耀闪,龙气蒸腾! 这竟是一面用两条五爪龙的龙身所做的龙鼓! 龙鼓之前,两根三丈来长的龙骨为槌,正不住地自行敲击着鼓面,鼓声在海面上远远地传开。 正是这声音引得众蛟龙狂乱。 众蛟龙循着鼓声一窝蜂地飞到大鼓之前,向着鼓面飞撞而去,然后瞬间消失无影。 当此之时,爽姐二话不说,挥舞金箍棒向前砸去。 第一棒落下,左边的龙骨槌碎裂坠海,鼓声骤然减弱! 第二棒落下,余下那根龙骨槌碎裂坠海,鼓面仍自嗡嗡震荡,鼓声只留一丝余响,很快鼓面平静,余响也消失! 第三棒落下,伴随一声巨响,鼓面如破革般破开,消失的众蛟龙不再出现,而余下的那些,撞击鼓面的不再消失,神志狂乱的慢慢回复清醒! 收拢残队,六百多条蛟龙只余下不足百条,而且尽皆如大梦初醒般地萎靡不振。 回岛! 然而岛上迎接他们的是……空! 小贼不见了,死扁毛不见了,革囊空空! 又老又丑的鸭子不见了,扶摇树下空空! 留守化龙门的龙崽子们不见了,化龙门空空! 遭受生平未有之惨败,铩羽而归,大败亏输,心儿空空! 一弯冷月映照海天,无尽寂寞笼着冷清孤岛。 金箍棒顶端平台上,继续远望西南,八千里外的海上也有一个孤岛,那是她一家三口曾经幸福生活的家园,是她曾经独自守望八十年的见证之地,一个声音在心里响起:当初的出走,现在你还觉得正确吗? 今夜,从所未有的挫败感袭上心头,让那淡淡的月光也变得分外凄迷。海风吹过,有如幽幽呜咽,摇动扶摇枝,轻抚两青须,也卷起心底波澜…… 二十八日清晨,神鞭群岛以北九百多里外的海面上,此时正分外热闹。 上百条尖吻海豚们互相配合着,刚将一个由上万条沙丁鱼组成的小群从大群中分隔出来。 但见众海豚围着鱼群在水下穿梭往来,一边吞食掉落在鱼群边沿的沙丁鱼,一边嘴里吐出大量的气泡,这些气泡在水中不断升起,如竖立在水中的网墙一样将鱼群围困在里面! 在海豚们的围困下,鱼群开始拼命下潜。 这时,在沙丁鱼的诱惑之下,一直紧紧跟随在后面的大眼鲨们突然放弃了掐海豚抢丑老鸭的打算,他们潜到水下,开始自下向上地驱赶鱼群。 当然,在驱赶的同时,他们齿牙开合,也在不住大口地吞鱼! 接着,海鸟们飞来了! 鲣鸟们从高空如箭一般俯冲入水,或深潜到鱼群下方,或从四面围堵,或直接扎向鱼群,他们在水中划出道道白线,每条白线的航程上都有一条或数条沙丁鱼被吞食! 海鸭子们潜水能力惊人,胆子也很大,他们潜到鱼群的下方,与他们潜在的猎食者们——众大眼鲨——一起吞鱼,彼此居然相安无事!或许是大眼鲨们正忙着吞鱼,现在顾不上搭理他们吧! 在众猎食者的合力驱赶之下,鱼群下潜不得,只得不断向上,然而在快要靠近水面的时候,他们进入了潜水能力相对较差的海鸥们的攻击范围!海鸥们啾啾鸣叫着,探头到水中,欢快地啄食着鱼群! 在这个热闹的中心地带,丑老鸭同样没有闲着,一边吞着鱼,一边跟海鸥们鸭一嘴鸥数嘴地热聊着! 海鸥甲:“哎,你咋这么丑呢?” 海鸥乙:“哎,你真的是鸭子啊?” 海鸥丙:“丑鸭子,你会飞吗?” 丑老鸭:“我……” 海鸥丁:“吃鱼,吃鱼,哥们请你吃鱼,放开肚皮,随便吃!” …… 在众猎食者的四面围堵之下,众沙丁鱼拼命争夺着鱼群中心的安全位置,鱼群渐渐缩成紧密的诱饵球状。 就在这时,一直窥伺在不远处的重量级猎食者——一头须鲸——看准时机骤然出口了! 但见他从诱饵球的下方张开巨口猛冲过来,一口就将其吞走了十之七八!然后,丫带着半饱的肚皮,悠然远去。 剩下的沙丁鱼们继续被众猎食者们围剿,直到最后全部被歼灭,猎食者们散去,只剩下无数细碎的鱼鳞如雪般向海底沉落…… 远处,十三头座头鲸正在围捕鲱鱼。 这些身长十多米、体重二十多吨的大家伙们捕起鱼来可比海豚们猛恶多了! 他们随鲱鱼群下潜,从四面喷吐气泡连成强大的气泡网墙,这些气泡涌到水面,使得海面如同水烧开了一样地翻滚;他们用宽大的鳍拍打海水,使得水面雪浪翻腾,让受到惊吓的鲱鱼群抱团成球;他们嘴里发出嗡嗡的鸣声,既用来彼此呼和相应,也用来威吓鱼群;他们张开大嘴,一口就将成百上千条的鲱鱼吞进肚腹之中…… 更远处,成群的金枪鱼和乌贼追赶着在不时在海面上展鳍飞跃的燕儿鱼、红鲷鱼、青衣、鲳鱼、带鱼等鱼群,也被身后的旗鱼群和斑纹海豚群追赶着,而一群虎鲸则在最后面伺机而动…… 更更远处,各种鲨鱼群、海豚群、鲸鱼群正向前快速游来,而在他们身后数以十万计的水母们正慢悠悠地向前漂浮着…… …… 第二十一章 (二) 朝阳暖照南北海面,于猎食者们欢乐的早餐盛宴之上,东海新的一天开始了! 回头再看瞌爷与金翅大鹏。 经过漫长时间的搜寻,二十八号上午,他们终于从茫茫的大海中找到了射日岛。 射日台上,骷髅仰天直立,左手执无弦的彤弓,右手在空空的右眼洞前虚拉成满月状,虽然无弦无箭,但随时随地都瞄着太阳。 射日台下,瞌爷望着无弦之弓问道:“这弓怎么没弦啊?” “这弓本来就没弦!当初,射日岛初成的时候,这弓从天而降,那时候不只没弦,也没有他!”金翅大鹏鸟嘴向骷髅一努,说道,“不知他是何时找到这里来的!” “这骸骨是后羿吗?”瞌爷问道。 金翅大鹏说:“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怎么成了这副模样?”瞌爷又问道。 金翅大鹏望着骷髅感叹道:“没想到,到现在他都不忘射日,啧啧!” 瞌爷说:“现在弓是找到了,可是一没有弦,二没有箭,怎么射啊?” “若他还活着,即便没箭,也是能射的。现在嘛,只有一具骸骨,而且也没有弦,那就不好说了,不好说,不好说!”金翅大鹏说着,连连摇头。 “你想想,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金翅大鹏说:“难,难,难!哎,说真的,你真打算射日啊?” 瞌爷搔搔头,说道:“爷还没想好呢,不好说,不好说!还是先找到弓弦和射日箭再说吧!” 纳尼,瞌爷要射日!? 难道这就是他所说的要干一件大事的大事? 额,这事果然够大! 哈哈,各位安啦,其实瞌爷并没真打算射日,他只是曾经稍稍起过一丢丢的那种念头而已,但是这念头刚起就被他从心里暴力掐灭了!笑话,这世界就剩下这么一个太阳了,真要一箭射落了,那不就世界末日了! 而他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在唬金翅大鹏而已!想想,等到最后,一切条件齐备,箭已在弦上,那时这只死扁毛却突然被告知说爷根本就没打算射日时的表情,哈哈,该会多么地好玩!哈哈,热闹看不成了吧,希望落空了吧,哈哈,哈哈! 既然不射日,那他所真正要做的是什么呢? 找到射日弓与弓弦,向爽姐证明自己也是很行的,然后用此弓将他俩送到太阳上去,从此没羞没臊地生活下去! 现在,弓已找到,可无弦! 过了一会儿,瞌爷问道:“哎,要不咱去龙宫问问?或许龙宫的那些崽子们知道点什么!” 金翅大鹏点点头,说道:“也只能这样了!不过,这里面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你该不会不知道龙宫在哪里吧?” 金翅大鹏再次点头应道:“嗯呐!” “怎么会?你不是跟敖广挺熟吗?” “这里面的水很深,有很多事情是你所不知道。其实,不只是射日岛一直在漂,龙宫也一直在漂,你知道吗?所以我只知道龙宫在北方,至于现在具体在什么位置,我还真不知道!” “啊?怎么可能?龙宫怎么……能……漂?” 金翅大鹏正色说道:“三界之内,并无不可能!” “?” 见瞌爷脸上流露出不信的神色,金翅大鹏说:“你要这么想,连我大外甥都能成为万佛之祖,这世界还有什么不可能?” “也对哦,这话爷爱听!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翅大鹏展了展双翼,啼鸣了几声清了清喉咙,缓缓地说道:“这事,说来就话长了!一百多年来,受恶水侵袭之害,东海龙宫数次迁移。三十年前,敖广这厮跑去灵山求见,拜帖上说他实在是不想再搬家了,求佛祖为他指条明路。” “佛祖怎么说?” “当时我大外甥双眼微闭,什么也不说,只是伸右手食指向上指了指。” “咦,什么意思?”瞌爷问道。 金翅大鹏解释道:“这意思还不简单!意思就是说,敖广啊,你的明路在天上,你还是去找玉皇大天尊解决去吧,毕竟你的组织关系在他那里嘛!还有啊,以后别有事没事就跑来烦我,我很忙的,待会儿我还要跟几位女菩萨探讨佛学呢!” “哦,这样啊!然后呢?” 金翅大鹏接着说道:“当时见到我大外甥食指指天,敖广苦笑着,抬头向着天上翻翻白眼,右手中指指天,意思是说天上那位不管他的死活,法克他三十六天宫、七十二宝殿、十万天兵天将!然后,这厮右手中指变食指,上指天,下指地,中间画圆指四方,然后食指收起,涎笑着对我大外甥竖起双手大拇指。” “咦?这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天上地下,人间仙界,整个三界数您老最牛掰,所以我才来找您求救,希望您大慈大悲,千万施以援手,拯救我龙族于水深火热之中!直到这时,我大外甥才完全睁开双眼,脸上似笑非笑,右手大拇指与食指围成圈,其余三指依次展开,意思是说没问题哒,亲!”似是怕瞌爷不明白,金翅大鹏边说还边举起鹏爪比划着。 “然后呢,然后呢?” 金翅大鹏说:“然后?然后,敖广躬身抱拳告退,我大外甥闭上双眼,双手合十还礼,直到几位女菩萨到来时方才又睁开。” 瞌爷奇道:“咦,这跟龙宫在哪里有什么关系!” “别急啊,马上就有关系了!话说当时敖广退出去之后,伏虎送他到大门口,取出一个紫金钵盂递过去,右手食指伸到嘴前摇了摇,意思是说出去后不要乱说哦!然后,他笑着对敖广挥挥右手,转身离去。” 瞌爷眼前一亮:“咦?紫金钵盂?难道是那个……?” 金翅大鹏赞许地点点头,说道:“对,没错,就是当年取经路上唐僧所用的那个!当时敖广拿着钵盂,很是不解,不知如来给他这个有什么用!看钵盂里面,并无异常,翻过来看时,却见钵盂底上刻着一个篆体字!哎,你知道那是什么字吗?” “什么字?” “晟!上日下成的‘晟’字!” “什么意思?” “不知道。” “哎,这跟龙宫在哪里好像也没有关系啊!”瞌爷忍不住又催道。 “别急啊你!听我慢慢说!话说当时敖广带着紫金钵盂回到东海,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就将钵盂往海中一扔,哎,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那钵盂入海之后海水不侵,里面空间广大!敖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来是让他将龙宫移到钵盂里面去!” 瞌爷:“啊!?” “因此,从那以后,东海龙宫就移到了紫金钵盂里面去了,从此有了钵盂的防护,就再不用担心恶水侵袭了。然而,天下诸事并无全好,有其一利就必有一弊,不知为何,那钵盂虽能挡住恶水,但是它一接触海底就会勾动地火,地火蒸腾,龙族就成了锅里的鱼虾,炙热难忍。” “然后呢?”瞌爷问道。 金翅大鹏说:“然后,为消除地火煎煮之害,敖广又是上天入地地一番苦求,终于从太上老君那里求来了一截芭蕉根,将其种在在钵盂中心,这才稍稍好受一点。然而,即便如此,那钵盂也不能长久地停在一个地方,必须经常迁移!所以,现在它究竟在哪里,我也不知道!现在,你明白了吧?” “哦,原来如此。” 讲完这些,金翅大鹏正要舒展一下双翼,忽然颈上紧箍骤然收缩,疼痛钻心,他大叫道:“哎,好好的你念咒干嘛——啊,痛啊……” 瞌爷惊道:“爷没念啊!哦,爷知道了!是她!” 接着,他默默念起松箍咒,金翅大鹏颈上痛感立时减弱了不少! 是的,是她——爽姐! 化龙岛上,爽姐正默念紧箍咒呢! 经过一夜的苦思,现在伊已完全振作起来了! 哼哼,你们已成功地惹到姐了,等着吧,姐所失去的场子,姐要一一找回来!!! 岛上,八方龙门已于昨晚被金箍棒暴力砸破,从此众水族可以随时化龙了! 除东方的震龙门外,其余七门所在的海面上,爽姐派去龙崽子们正张嘴向上吹风呢! 在风力的助推之下,湍急的瀑流变得和缓,众水族上升的速度明显加快,九百九十九级的石阶从天堑变成通途,岛上的蛟龙在急剧增多中! 震龙门外,第五十三级石阶上,龟爷正奋力向第五十四级石阶努力攀爬! 正是因为他不愿借助外力,只想以自己的力量升级化龙,所以爽姐才答应他,不在这一方派龙崽子鼓风相助! 也正是因如此,这边的众水族对龟爷都颇有怨言。 三百级以下的没什么好说,反正没爬多少级,掉头随着瀑流入海,去别的方攀爬好了。 七百级以上也没什么好说,既然都已经到了这里,那就别再想三想四了,继续向上攀爬吧,坚持就是胜利。 而三百级到七百级之间的水族则最为纠结,向上还远,别的方向有助力,凭什么我要死脑筋向上爬;后退也远,而且不甘心,努力了那么久,说要放弃哪那么容易,如何能舍得! 所以,从昨晚到现在,大量的水族竟因进退失据而死于纠结难决,一跃成为化龙岛历史上死得最不值的一拨…… 金箍棒顶端平台上,念了一会紧箍咒后,爽姐叫道:“001!” 龙001号从扶摇树上飞来:“头儿,我来了!” “走,跟姐出征!” “是!” 爽姐斜挎革囊,跳到龙001号的背上,命其余龙崽子们留守岛上,然后一龙一虫向西直飞而去。 这一日,设在化龙岛三千公里外呈八卦阵排列的兑、乾、坎、艮、震、巽、离等七方龙鼓全部被捣而破之! 二十八日下午,神鞭群岛以东,第一批船队驶出鱼区,开始转头向西,至此完成对鱼群的拦截;神鞭群岛以西,第二批船队驶入鱼区,至此对鱼群的包围方才真正完成;而在几百公里以外,第三批负责运输的船队正逐着恶水向东全速驶来! 大网已然合围!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这张大网将逐渐收拢,最终将于神鞭群岛的南北两面合而收之! 而现在,大网之内的数万亿水族仍在焦急地等待着生死门的开启。 海上,鱼道蜿蜒千里,浩浩荡荡地向生死门进发;三千生死门前,各族群簇拥挨排着,各逞齿牙疯狂争斗着……生存在这命不由己的无情之海上,一切生死存亡皆属寻常! 入夜时分,“能捞号”上,船舷两侧的数百盏诱鱼灯全部打开,照得海面亮如白昼。甲板上,望着缓缓沉入海中的上千米长的大网,眼镜在心中自语道:终于开始了! 是的,终于开始了! …… 这天夜里子时,三千生死门同时开启! 终于,开始了! 第二十二章 (一) 农历三月二十九日上午,射日岛东北八千公里外的海上,方圆数百公里之内,铅云封锁,雹雨如倾。 铅云封锁,天色晦暗如一张人老珠黄的面皮,阴郁郁地俯瞰着茫茫沧海,静默无言,凄然凝泪;雹雨如倾,森森寒气弥漫,大大小小的冰珠飞溅迸落,远远望去,就如天海之间悬垂着亿万道冰珠之帘。 海流自四面汇涌而来,最为寒凉的北方海流与最为温热的南方海流分别挟着东、西海流在东、西两面互相对撞,冷水下沉变热,热水上升遇雹雨复又转冷…… 而雹雨区外则是另一番景象:晴空澄碧,艳阳高照。 此时,正在海上疾飞的金翅大鹏忽地停住。 右耳道内,瞌爷探头问道:“哎,怎么停了?找到龙宫了?” 金翅大鹏并不答话,双翅一展,身形急剧变大,自一丈而至千丈万丈,自千丈万丈而至千里万里,一切变化只在瞬息间! 紫羽肃穆,双翅流金,一身可遮天地。 小山般的鹏头高高昂起,高塔般的鸟喙直刺青天,悠远的清鸣如利刃般划破寂寂长空。 在这一声鹏鸣里,下方的海水瞬间被定住,如一块安放在大地上的青色琥珀。 对着天空,金色巨翅猛地扇动! 风骤起,强势猛恶,无可阻挡,将一切都卷走! 方圆几百公里的铅云,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拈起,如石片般抛向远方,在海面上打着水漂飞速前进,那淋漓的雹雨是石片所残落的石渣。 近一个月以来,这片海域终于得见晴空与骄阳! 金色巨翅再次扇动,这次是对着海面! 风骤落,仿佛虚空里有人抡起一柄乾坤重锤砸向海面,冰封千里的青色琥珀砰然炸裂,碎块飞落四方,被风卷走,露出海床上岿然不动的紫金钵盂,装着龙宫的紫金钵盂! 那钵盂光霞湛湛,紫气缭绕,高约数百丈,外壁上刻着篆体的《般若波罗蜜心经》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符号。在其底端,熊熊地火蒸腾,滚滚岩浆喷涌,如成千上万条赤艳的蛇信,从四面****着盂身。 金翅大鹏双翅一敛,自空中落下,身形缩小至数百里大小,一双钢钩般的利爪紧紧地抓住钵盂的边沿,低头向里望去。 但见,一截焦黑的树根摆在钵盂正中间,树根顶部与盂口平齐,上面无枝无叶。这即是敖广从太上老君那里所求来的至阴神根——芭蕉根。 数百座宫殿楼阁,成千上万道门户回廊,以八卦之形辐射在神根周围,围成九个同心圆,而正东方向的殿堂最为雄伟。 细看这些宫殿: 瑶宫贝阙,七彩水晶为砖瓦;琼楼玉宇,白壁青瑛作栋墙。云桥通天,天花簇绕;飞檐伏龙,龙吐飞焰。虹梁霓柱,丹墀翠台,琥珀宫前,珊瑚成林;琉璃阁后,地泉涌流。当真是,祥风箫韶入图画,奇秀华美是仙家。 就在这时,数千条赤龙忽地自下方腾空而起! 赤龙,五爪赤龙,全都是母龙,身裹红巾的母赤龙。 受金翅大鹏的祸害,受恶水的侵袭,受地火的炙烤,东海龙族雄龙日渐凋零,坚韧的母龙们在遭受或丧子、或丧父、或丧夫、或丧亲兄亲弟、或丧表哥表弟等丧亲之痛后,众龙奶、龙婆、龙姑、龙婶、龙姨、龙妈、龙姐、龙妹等终于站了出来,组成龙娘子军团,这即是东海姨妈军团。 在东海姨妈军团建立之后,其余三海也都跟着相继组建了各自的姨妈军团。 没想到,今天四海姨妈军团竟一齐汇聚于斯。 数千赤龙从数百座八卦形宫殿楼阁内飞出,一条小赤龙自钵盂正中间的芭蕉树根上飞起,龙口一张,吐出一张网来。 此网由七色蚕丝织成,排八卦之形,蕴九宫变化,转瞬间就已扩展到四面八方,将数千条赤龙全都罩住。 但见众赤龙将身体盘曲于八卦网的网线连接处,带着此网冲天飞起,将其竖立在空中,横亘在金翅大鹏的对面,如一堵赤色的高墙一般。 一时间,众母龙吟啸声起。 “儿啊,今天娘势必以老贼之血祭你在天之灵!”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郎君啊,今天奴家为你报仇,定让这死扁毛有来无回!” “哪怕与你同归于尽,也要报我父兄的血海深仇!” “老娘不怕你,有种你也吃了我!” …… 金翅大鹏冷哼一声,双翅扇动,强风再起。 然而风虽猛恶,却又奈得网何! 风,穿网而过。 众赤龙在网上互为牵援,如璎珞般略一摇摆便已将风势消解——八卦赤龙网阵奏效了! 强风尚未远去,众赤龙就已挟网铺天盖地而来,竟似要将金翅大鹏网而收之!在向前推进的同时,她们还甩动龙身,龙口中吐出丹火橙光,龙尾处喷出血雨赤雾。 一时间,天地间赤茫茫一片,到处都弥漫着一种浓烈的血腥气息。 四海姨妈军团,广播姨妈雨露,好雨润物无声,啧啧,好雨,好雨! 在这好雨的滋润之下,一向食龙不辍、坚强勇决、从不知畏惧为何物的金翅大鹏竟然吐了! 要知道,他虽食龙百年,但所食的毕竟都是最低等的化生蛟龙,而且全都是雄龙,现在猛然面对数千条雌性五爪赤龙所释放的磅礴阴气,没想到以他这样强悍的体魄竟也承受不住! 翻肠倒肚,秽物臭水自鹏嘴里喷射而出,向下方的钵盂中落去。 钵盂外壁上的篆体经文脱壁飞出,在这些污物落下之前将其托住,盘旋着送入钵盂底部蒸腾的地火之中,经地火淬炼之后,污物化为尘土,经文毫无损伤,复又回归外壁。 耳道内,瞌爷也在作呕,只不过他一向不食外物,吐不出什么东西而已。 转瞬间,八卦赤龙网已在鹏身之上合围,受其勒逼,鹏身不住缩小,网亦随着收紧。 大仇在侧,数千母赤龙怒其爆睛,抻其血舌,奋其锋齿,舞其利爪,甩其龙尾,喷吐火电雷霆,自四面八方向鹏身疯狂攻击。 金翅大鹏傲然不动,任其施为。 一虫势微,百虫可畏,况数千仇深怨毒之母龙乎! 可怜,鹏身之上,金羽散乱,紫羽垂零,血肉遍布创伤。 就在这时,自那芭蕉树根下忽地飞来一张碧玉桌。 玉桌四周围坐四个老太婆,正是四海龙王的奶奶、姨奶奶、姑奶奶和舅奶奶,也是四海姨妈军团的最高统帅。 现在,她们正打着麻将,一百四十四张血焰玉牌在她们手中哗啦作响。 正东方的老龙奶挥手说道:“孩儿,差不多了,放了他吧!” 适才吐出八卦网的那条小赤龙变化成一个清纯秀丽的少女的模样,飞到老龙奶的身后,躬身说道:“奶奶,放虎容易捉虎难,这次好不容易才捉到他……” “傻孩子,不放难道还养着他?以他这胃口,咱们可养不起!”老龙奶笑着说道。 “可是——”龙女不甘地说道。 “没什么可是!孩子,听你奶的,赶紧放了他!”正西边坐着的老姨奶呷了一口茶后说道。 “丫头,你要知道他上头有人,咱们动不得。”正北边的老姑奶在鞋帮上敲打着旱烟袋说道。 “对啊,打狗还得看主人,他外甥可不是好相与的!”正南方的老舅奶伸出戴着七彩流玉戒的右手,将摸到的牌放在眼前慢慢打开,然后往桌子上一拍,双手往前一推,得意地笑道,“我和了!拿钱!拿钱!” “大嫂,你的手气也太好了!” “是啊,是啊,妹妹这一点体己钱都让你赢去了!” “再来一圈,再来一圈!” …… 第二十二章 (二) 龙女飞到金翅大鹏头顶,秀口一张,网已被收起,然而众赤龙却仍在不管不顾地向金翅大鹏疯狂攻击! 这时,没了八卦网的束缚,金翅大鹏冷哼一声,双翼一振,周身数千条赤龙立时被远远地甩开! 下一瞬,他身形变成一丈大小,凭空出现在麻将桌上! 被甩出之后,众赤龙又立即飞回来,正要再次上前攻击,却听四大龙奶分别咳嗽一声,她们不敢再上前,分别退守在各方的统帅之后,列阵以待。 麻将桌上,金翅大鹏单腿而立,睥睨自雄! 桌上有了这么一只大幺鸡,麻将自然已无法再打。 老姨奶翘起兰花指,拈起盖碗,细细呷茶;老姑奶挑起长长的烟杆,嘬着翡翠的烟嘴,吞云吐雾;老舅奶双手按在面前的钱堆上,时而看看自己面前排着的三只幺鸡,时而又目光灼灼地看看桌上傲然望天的金翅大鹏;老龙奶手中握着一张牌,温和地望着对面的金翅大鹏,静等对方开口。 沉默,天海同寂,风遁形,唯呼吸与心跳有声。 良久,金翅大鹏低头望了过来,目光冷峻。 老龙奶慈祥一笑,算是招呼,算是询问他所为何事而来。 金翅大鹏缓缓开口,吐出五个簸箕大的金字:“射日弓,弓弦。” 老龙奶张口,吐出五个巴掌大的金字:“嘉叶岛,蚕祖。” 金字对金字,同时碎成点点星光散落。 金翅大鹏展翅向东飞去,瞬间消失不见。 在他走后,海水解封,从四面八方涌向钵盂,再次将蒸腾的地火与喷涌的岩浆盖住,空中重又积蓄阴沉的铅云,雹雨重又如倾落下,天海之间重又悬垂亿万道冰珠之帘。 接着,龙女将身一摇,重又变回赤龙,飞跃入海,向东游去。 这时,老龙奶将手中的那张牌往桌上一拍,赫然打出一张“幺鸡”! 见此,坐在下家的老舅奶:“吃!” 说着,将面前牌一推,但见左边三张幺鸡,中间二条、三条、四条、五条、六条、七条、八条各一张依次排列,右边三张九条,加上老龙奶打出的那张幺鸡,赫然便是“九莲宝灯”! 老舅奶得意洋洋地望着其余三家,笑着叫道:“我又和了!给钱,给钱!” …… 向东三千公里,一岛形如桑叶,满岛桑蚕,岛名“嘉叶”,蚕祖在焉。 蚕祖者,天下万蚕之祖也。 她曾收西陵氏的一个女儿做徒弟,后来那女子嫁给了黄帝,将从她这里学得的养蚕缫丝之法传授给万民,被后世尊称为“嫘祖”。 现在,身长数丈、身体几乎透明的蚕祖正伏在嘉叶岛最高大的一棵桑树上大嚼桑叶。 此树高数千丈,虬干如龙,青叶如碧。 这即是始桑树,自天地初成时而生,存在于天地间的岁月比蚕祖更为久远,蚕祖是万蚕之祖,而它则是天下万桑之祖。 金翅大鹏悬停于始桑树上空,鹏嘴一张,喷出一道烈焰。这烈焰在空中绕成一个圆圈,就如一顶树冠般向始桑树罩去。 正在吞食桑叶的蚕祖一抬头,嘴一张,一根蚕丝如箭般射过烈焰圆圈的中心,烈焰熄灭,蚕丝接着向金翅大鹏绕去。 金翅大鹏并不闪躲,任那蚕丝缠绕在脖颈之间,冷然说道:“老东西,果然是你!” “哦?怎么了,小扁毛?老身哪里惹到你了?” 金翅大鹏恶狠狠地说道:“八卦网!” “哦,那个啊,那是老身送给我干女儿的!怎么,你去过东海了?怎么样,老身吐的丝还算筋道吧?” “哼!” “你来,就为这事?” “不!” “那是为何?” “射日弓,弓弦,在哪里?”金翅大鹏一字一顿地说道。 “哦,那个啊!你找它干什么?”蚕祖闻言自始桑树上飞起,停在金翅大鹏的对面。 “在哪里!” “吃了,让老身吃进肚子里去了!哎,说起来,还真挺好吃的!”说着,蚕祖又将刚才吐出的丝吞到了肚子里,作回味状。 “什么!?你给我吐出来!”金翅大鹏怒道。 “唉,吐不出来了!” 金翅大鹏闻言,眼喷火,爪如钩,喙如刀,就要往蚕祖身上招呼。 就在这时,蚕祖说:“已经吐出来的东西,怎么能再吐出来呢?” “咦?吐出来了?那它现在在哪里?” “怎么?你想要啊?” “在哪里!” “你去找寿星佬要去吧!老家伙说要拿去织顶帽子戴,哎,刚来你就走啊——” 金翅大鹏展翅向西疾飞而去。 他刚离开,龙女就自海中跳出来,向始桑树飞来。 远远地,就听蚕祖喊道:“干女儿,你来了?” 向西一万多公里,三仙岛。 瑶台仙乡,世外蓬莱,远山松凝紫,近岸桃飘英,飞蝠满天,丹鹤冲霄,青鸾飞,彩凤翔,五色烟霞笼泉湖,数十仙鹿自漫步,且行且回顾。 白云洞外,松阴之下,棋盘打翻在地,棋子零落草丛间。 蝙蝠、丹鹤、青鸾、彩凤、仙鹿等众仙禽仙兽分成三阵,分别围在福、禄、寿三老儿的身后,正眼巴巴地望着三个老人家面红耳赤地争吵——他们正闹分家呢! 两头梅花鹿站在三老儿中间,低着头吃草,静等最后的裁决。 “……大哥,我们敬你是老大,分鹤时已经让你多占了,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知满足!今天说什么,这多出来的两头鹿也不能再分给你了!”老三禄星抱着一个胖小子愤愤地说道,胡子一翘一翘的。 “就是啊,大哥,分蝙蝠时也让你占大头了,现在就两头鹿,你就不要再与我们争了嘛!”老二福星捧着玉如意,从旁边附和道。 “不行!必须分!”老大寿星挥舞着桃木龙杖,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你说,两头鹿,三个人怎么分?”禄星问道。 “就是啊,怎么分?”福星也问道。 “……那就分肉!”说着,寿星将龙头杖往地上重重一顿。 正在低头吃草的两头梅花鹿猛地抬起头来,生无可恋地望着寿星,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无言的“祝福”:你大爷! “好啊,大哥,这话你都说得出来,我算是真正认识你了——” 就在这时,金翅大鹏从天而降! …… 隆脑门的寿星佬一手拄着龙头杖,一手抚着光光的额头说道:“我本想用那丝织顶帽子戴的,可是阿禄说那丝碧绿碧绿的,织成帽子戴出去恐怕会惹人耻笑,因此也就没织成。” “丝呢?现在在哪儿?”金翅大鹏问道。 “阿禄,阿禄,你不是要用那丝织袜子吗?织了没?”寿星转向禄星问道。 “没有!二哥说他要拿去织内裤。”禄星转向福星问道,“哎,二哥,你内裤织好了没?” 于是,所有目光一起望向福星。 福星低着头,望着自己的鞋尖,低声说:“没有!” “?” “丝太少……包不住。” “丝呢?” “……” “说啊!” “让……北极岛上的狐仙妹妹拿去了……她说要做抹胸……” 金翅大鹏展翅北去! “哎,大哥,这两头鹿到底怎么分!”禄星问道。 寿星捋着白胡子,坚定地说道:“分肉!” “那算了,我不要了!你跟二哥分吧!以后咱们老死都不要往来!”说着,禄星抱着孩子远走。 那孩子转过头,咿咿呀呀地说道:“嘻嘻,我姓赵,不姓王。” 不久之后,龙女也来到这里。 往北一万五千多公里,北极岛。 白雪初融,野花遍地。 北极洞里,白狐仙子面色潮红,语音发颤。 白狐真人关切地问道:“狐妹,你这是怎么了?” 白狐仙子凄然说道:“没什么,表哥,人家就是不想活了!” “别介啊,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白狐真人大惊,忙劝解道。 此时,二人手相握,眼相对,正要有所动作,忽然洞内一黑——金翅大鹏来了! 金翅大鹏缩小身形进得洞来,盯着白狐仙子,冷冷地说道:“把你的抹胸给我!” 闻听此言,白狐真人走上前,双手攥拳,怒目而视。 白狐仙子却笑靥如花地问道:“上仙,奴家有很多抹胸,不知你要什么样式的?” “绿色蚕丝做的。” “没有绿色的。” “哦?” 白狐仙子上前一步,狐裘滑落;再上前一步,素色外衣如流水泄地。肤白胜雪,白色抹胸遮风景、裹峰峦,盈盈纤腰只在一握间。 “咦?” “还要,再脱吗?”白狐仙子说道,媚眼如丝,娇喘如兰。 金翅大鹏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问道:“蚕丝呢?你从福星那里要来的蚕丝呢?” “……哦,那个啊,你去金鳌岛问问鳌三哥吧!”白狐仙子黯然说道。 金翅大鹏展翅飞走。 白狐真人捡起地上的狐裘,披在白狐仙子身上,说道:“好险,好险!赶紧穿上,别着了凉。” 白狐仙子嘤咛一声,正要往白狐真人怀里跌落,忽然洞内又是一黑——金狐真人来了! 金狐真人站在洞口,面色凝重地说道:“狐妹,我有要事要找白哥相商。” 白狐仙子冲他翻一个白眼球,转身对白狐真人抛一个媚眼,软声细气地说道:“表哥,人家明天再来找你。” 白狐真人忙不迭地说道:“嗯,好,好,慢走,慢走!” 待到白狐仙子走远,白狐真人擦着脸上的冷汗说道:“好险,好险,刚才真的好险!” 金狐真人嘴一撅:“哼!” 过了约有一顿饭的时分,洞内又一次一黑,龙女到了! 向南三万多公里,金鳌岛。 一岛只一鳌,一鳌即一岛。 鳌三仙人变化成人形,站在自己的壳上,凝神思索道:“蚕丝?” “嗯,现在在哪里?” 鳌三仙人低头,揪着绿色汗衫上的一个线头,捣啊捣,捣啊捣,……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上衣已被捣成一个大线团。 这时,他抬起头来,问道:“哎,你刚才是问我蚕丝吗?” “对啊。” “哦。” 鳌三仙人再次低下头,揪着绿色短裤上的一个线头,捣啊捣,捣啊捣,……又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短裤也被他捣成了一个大线团。 这时,他已近乎****——身上还穿着一双绿色的齐膝长筒袜呢! 他抬起头来,又问道:“你刚才是问我蚕丝吗?” “……嗯呐。” 鳌三仙人又低下头,向长筒袜上的线头揪去,捣啊捣,捣啊捣,……这次过了约两炷香的时间,他又捣出了两个绿色的大线团。 然后,他抬起头来,说道:“哈,我想起来了!那一年,为了解救驮着仙山的几位前辈,我用从白狐仙子那里换来的蚕丝,请九天玄女将其做成赶山鞭!哎,不对啊,都三千多年了,她到现在还没做好吗?有时间我得去问问……” 金翅大鹏闻言,展翅向神鞭群岛飞去。 鳌壳上,一阵凉风吹来,全身一丝不挂的鳌三仙人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阿嚏——” 喷嚏过后,前尘往事尽忘,一鳌即一岛,一岛只一鳌,一鳌继续悠然遨游于海上。 鳌三仙人全身****地坐在自己的壳上,专注地为自己织着衣服,不时打几个响亮的喷嚏…… 不久,海日偏斜,赤龙飞跃,龙女来了! 第二十三章 (一) 农历二十九日中午,神鞭群岛以北的某处海面上,天日炎炎,黛海波涌,鱼道蜿蜒浩荡。 上千头尖吻海豚在左,上千条大眼鲨在右,如蝶之双翼展开在海面上。 丑老鸭混迹于尖吻海豚群中,时而奋力前游,时而被众海豚当作皮球拱着向前。 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由各种族老弱病残的杂鱼组成的小型鱼群。 一条大眼鲨率先游过去,阴恻恻地向一条游得很慢很慢的雌驼背鲑鱼搭讪道:“哎,你游不动了?” 雌驼背鲑鱼恶狠狠地瞪视着他,怒道:“谁说我游不动了?你才游不动了呢!你们全族都游不动了!” 就在这时,一头尖吻海豚拱着丑老鸭来到近前,向雌驼背鲑鱼关切地问道:“哎,怎么了?你没事吧?是不是游不动了?” 雌驼背鲑鱼一双鱼眼中流露出黯然的神色,说:“嗯,张嘴吧!” 尖吻海豚的尖吻张开。 雌驼背鲑鱼摆动青色鱼身,猛摇鱼尾,奋其全身之力冲飞而起,闪电般地跃进了海豚的尖吻里。接着,从里面传来她的最后的声音:“闭嘴吧!” 尖吻海豚闭嘴:“再见,哦,不,永别了!” 旁边,丑老鸭看得目瞪口呆,这差别也太大了! 大眼鲨瞪着一双呆滞的大眼,问道:“为啥?这到底是为啥!?” 尖吻海豚:“哼,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伙计,好好学学吧!” 闻听此言,丑老鸭忽然奋力向前游去。 游到前面一条衰弱的小燕儿鱼身边,他关切地问道:“哎,怎么了?你没事吧?是不是游不动了?” 小燕儿鱼凄然说道:“嗯,张嘴吧!” 丑老鸭鸭嘴大张。 小燕儿鱼展鳍跃出水面,飞身投入其中,自里面喊道:“我准备好了,你……闭嘴吧。” 鸭嘴紧闭,小燕儿鱼卒。 见此,那条大眼鲨猛省,也游到前面照此施为,奈何这厮穷凶极恶的模样实在不讨人喜欢,众鱼虽奄奄一息,却仍抱着可吞不可辱的信条,纷纷对其破口大骂,有些甚而为此气绝而死! 他倒是因此吞了几条鱼尸。 这时,尖吻海豚群与大眼鲨群跟了上来,将众杂鱼团团围住。 左边,一头尖吻海豚上前,说道:“哎,你们怎么了?没事吧?是不是游不动了?” 右边,一条大眼鲨也上前,说道:“哎,你们怎么了?没事吧?是不是游不动了?” 一条一尺多长的雄性红鲷鱼跃出水面,长叹一声,悲凉地说道:“罢了,罢了!天意如此,夫复何言,你们张嘴吧!” 左边,众海豚张开尖吻,笑意盈盈,面色和善。 右边,众大眼鲨也张开大嘴,齿牙森寒,面目狰狞。 中间,众杂鱼摇尾摆身,跃水而出,如一道道鱼箭般向左边张开的众尖吻飞身扑来。 眨眼间,杂鱼尽皆跃入尖吻之中。 众尖吻海豚仍大张着尖吻,而众大眼鲨却都已尴尬地闭嘴,瞪着一双双大圆眼向左边的众海豚怒目而视。 这时,先前那条雄性红鲷鱼自一头尖吻海豚的嘴里喊叫道:“兄弟们,献身的时刻到了,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众杂鱼轰然回应道:“时刻准备着!” 红鲷鱼:“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众杂鱼:“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呜呼,生无多时,命不由己!悲夫!悲夫!此天亡我等,尚何言哉!诸君,请闭嘴兮勿复多言!” 众杂鱼怆然应和道:“请闭嘴兮勿复多言!” 众尖吻齐闭,众杂鱼卒。 海风幽幽,掀起无尽波澜,呜咽远去。 左边,众海豚尖吻向天,尽皆默然。 右边,众大眼鲨圆睁双目,也皆肃然。 刚才也参与吞食杂鱼的丑老鸭,此刻心中竟也颇不平静。 静默良久,蝶翼展开,又要向前游去。 就在这时,一群东方鲀自后面大呼小叫着疾冲过来。 见此,待其进入蝶翼中间区域后,众尖吻海豚与大眼鲨又自左右两边围了上来。 所谓东方鲀,即河鲀,名字中虽带“河”字,其实并不只生活在河里,海里也可生存,而且数量相当不少。因为遇到外来的刺激时身体会自动充气,如气球般悬浮在水里,所以又被称为“气鼓鱼”。 现在,这些东方鲀已陷入了重围。 眼见四面被围,无路可去,众东方鲀纷纷充气,气鼓鼓地悬浮在水中,一个个看起来憨态可掬,惹人怜爱。然而,如果你真要这样以为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此时,他们皮肤上已竖起密密麻麻的小刺,刺中含有河鲀毒素,剧毒! 左边,一头尖吻海豚上前,绅士地对右边的大眼鲨群说道:“请!” 右边一条大眼鲨们上前,彬彬有礼地说道:“你们先请!” 尖吻海豚尖吻摇摆,说:“不,你们先请!” 大眼鲨不再推让,说道:“嗯,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说罢,他向正前方的一条东方鲀游去。 那条东方鲀神经质地大叫道:“你干什么?别过来!别过来!告诉你,我有毒的!我有毒,我……配不上你!” 大眼鲨执意上前。 东方鲀继续大叫:“别过来!我警告你啊,你再过来我放毒了啊!” 在东方鲀的喊叫声中,大眼鲨已来到近前,用嘴向前轻轻推了他一下。 在鲨鱼嘴与鲀身接触的一瞬间,东方鲀本能地放毒,大眼鲨立即中毒,精神恍惚,在水中载浮载沉, 接着,后面的众大眼鲨一拥上前,几条或十几条大眼鲨围住一条鼓胀如球的东方鲀,依次上前用嘴触碰鲀身,逼迫其释放毒素,让自己中毒,……不一会儿,所有的大眼鲨已尽皆中毒,精神恍惚,如喝醉了一般在水中载浮载沉。 随后,众大眼鲨退后,先前那头大眼鲨“醉眼惺忪”地说道:“哎,现在该你们了!” 先前那头尖吻海豚一声唿哨:“兄弟们,上!” 众尖吻海豚一拥而上,将众东方鲀团团围住,如大眼鲨们一般依法施为,主动触碰鲀身寻求中毒,很快他们也将自己搞得精神恍惚了,如喝醉了一般在水中载浮载沉。 在放过两轮毒之后,众东方鲀充气的肚皮渐渐瘪了。这时,趁着包围者们中毒后身体虚弱,他们悄悄地从缝隙里向南逃了出去。 哎,丑老鸭呢? 在远处呢!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暗觉不妙,总觉得要出事,于是就远远地躲开了!果然,没过多久,真就出事了! 尖吻海豚们在水中载浮载沉着,大眼鲨们也在水中载浮载沉着,两群相距很近,渐渐地混融在了一起,渐渐地就有了肢体碰撞! 很快,一条大眼鲨与一头尖吻海豚就因碰撞而呛起火来了。 大眼鲨瞪着一双大圆眼,乜斜着尖吻海豚说:“你撞我干啥玩意?” 尖吻海豚挺着尖吻,蛮横地说:“我就撞你咋地了?” “你再撞一下试试!” “试试就试试!” “哟嗬,小样,挺硬气呀!走,咱俩上一边唠唠。” “唠唠就唠唠!谁怕谁啊!” 然而,唠着唠着,他俩就对掐起来了! 然而,掐着掐着,掐架就转为命搏了! 然而,搏着搏着,单挑就变成群殴了! 然而,殴着殴着,海面就被血染红了! 然而,就在这两群活宝杀得难解难分的时候,一直潜伏在远处的数百头虎鲸终于出击了——适才就是他们将那群东方鲀赶过来的! 朗朗青天白日之下,海面殷红如血,翻起层层赤浪,在世间,或许终难逃避这命运…… 向南四百多里,一个大岛中间贯通,形成了一个南北向的幽深石洞。此洞东西宽约半公里,南北长达两公里,两边壁立百仞,底下海波贯流。 远远望去,此岛就如一副货郎担子,这即是“牛郎岛”。 与牛郎相对,石洞被称为“织女窟”。 织女窟内,成千上万只海燕在石壁岩缝上衔泥筑巢,石桥也便成了“燕桥”。 燕桥之顶以及外岛上,佳木苍翠,芳草郁郁,各种岛上生灵们正繁闹地生活着。 放眼望去,但见: 草木丛中,蜂、蝶、飞蛾并其他各种昆虫或飞、或舞、或爬、或跳;地穴内,岛鼠探头外窥;高树上,长蛇倒挂蛰伏;危岩长草间,狡狐蹑足潜行;悬崖峭壁上,数以万计的鲣鸟、海鸥、灰雀等各种鸟儿筑巢栖息,幼雏在巢内嗷嗷待哺,鸟爹鸟妈在天上飞旋往来;沙滩上,从数千里以外游来母海龟们正掘沙坑,大白日公然产卵。 海面上,自南、北汇聚而来的两大沙丁鱼群将方圆数公里内的水域染成了墨绿色。在远处凶狠残暴的海洋猎食者们的催逼之下,在空中乌云一样永远不知餍足的众飞禽的攻击之下,众沙丁鱼正争先恐后地向织女窟南、北两端的入口涌去——生死门就在那里。 生死门,位于织女窟窟内的正中位置,数条蛟龙盘旋绕飞守卫在其旁。 在龙光的映照之下,但见一口方圆百米的海井如一颗漆黑的太极之眼般深陷海中,这即是生死门。 磷虾群已传送完毕,现在轮到沙丁鱼了! 南、北鱼群入窟,向生死门强势涌去! 很快,他们相会在生死门前。 在这时,群体终于显现出了其强大的力量,两大群体猛烈对撞,死命地争夺着涌入生死门的份额,时而南七北三,时而北六南四,时而一方独占生死门,结果时刻都在变化! 这注定是一场漫长而激烈的拉锯战! 第二十三章 (二) 生死门内,一条弧形阴阳线划分南北。 于此线两侧,众沙丁鱼疯狂冲撞,同性中的强者与异性中的强者分别配对,如果双方都有生育能力,则配对成功。 配对成功的双方会立即被传送到人族合围的大网之外,重获新生;配对不成功的,则继续尝试,连续九次不成功或种族生存名额用尽后,他们会被传送到几公里以外,自生自灭,死生由天。 所以,这里没有秩序,或以强弱为秩序,强者生,弱者死,个体湮灭,群体长存。 而各种族生存名额的标准是这样划分的: “纯被猎食的种群能被传送走十之六七,中间种群(既猎食也被猎食的种群)能被传送走十之三四,而纯猎食者只能被传送走十之一二。 注:具体传送情况以实际传送量为准(龙族有权对所有族群的种族生存名额进行增减,并拥有一切解释权。)” 所以,等级越高,名额越有限,争夺也越激烈。 所以,南、北海面上到处都是同族死战,没有谁能置身其外,否则等待他的只能是灭亡! 鲨鱼、海豚、鲸等大型猎食者在最外围同族相戕,齿牙尖利,锋锐如刀,出口不分敌我,生存是一场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战斗,最后的结果很简单,或傲然独存,一身伤疤见证不屈的意志与胜利的荣耀,或血染海面,尸沉海底,残留一副骨架在海床上,证明这世界我曾来过。 章鱼与乌贼都是喷墨好手,可一旦真斗起来,喷墨完全无用,撕扯才是硬道理!于是,每一只基本上都会丢掉一条或数条的触手,也会撕扯掉同类的一条或数条的触手,一时间,大家都成了丢手小能手,而更惨的那些会连命都丢掉!在这里,变装变色都已无用,都是一个山上的狐狸,答应我,就别再卖弄你家珍藏版的《聊斋》了,好吗?而很多乌贼兄弟为了躲避争斗选择自水中喷射而出,天真地以为这样就可以岁月静好了,然而怎么可能!那样做,最多也不过是多捱一瞬罢了,终究还是要落下来的嘛!而正张口等在下面的我们会亲口告诉您“跳得越高摔得越疼”这个真理的!原谅则个,我们生来开口就伤人,就这德行,不改,不改,坚决不改! 电鳐咻咻咻放电不休,他们的小宇宙里装满了酥与麻,今天免费发放给大家!于是,无数无辜者都临终体验了一把触电的感觉!其实,生活在这无情人间,一切皆是你所应得,跟哥面前装什么无辜,跟你说,无辜不是装出来的,无辜是扯出来的,那些善扯的,轻轻一扯就是满满一犊子! 魔鬼鱼相互用宽大的鳍猛力对撞着,不时凌空飞跃,甩着细长的尾巴落下,砸死拍晕无数小鱼小虾! 魟鱼用毒尾相互问候,他强由他强,她横由她横,你刺他来他刺我,我自对她一毒到底!一向无毒不欢的我们,不知今天谁会最先被毒翻,沉落命运深渊? 笨重魁梧的翻车鱼不断翻车,到处制造车祸现场,而小巧灵活的飞鱼与燕儿鱼则到处飞跃逃窜,奈何这里没有桃花源,只有无情天、奈何地、绝情窟与那三千悠悠恨水! 大、小黄鱼咯咯咕咕地叫嚷着,或喊天骂娘,直娘贼、贼老天、娘希匹并草泥马乱喷;或奏一曲断肠悲歌,沧海一声笑,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成群螃蟹在海底混战,死伤无数,一生专注于横行霸道的你们,可知最终的命运是横死海底,尸积如山,山峦起伏?对这命运,你们,服还是不服? 大龙虾、小龙虾螫螫战斗,棘刺相搏,充分发扬了身上皮厚脸上皮更厚的顽强战斗精神,势要刺破别个的脸皮,与其争个厚薄;势要扯掉别个的伪装,看看其心之黑白!嗟乎,问茫茫沧海,亿万生灵,谁之皮厚,谁之皮薄;谁之心黑,谁之心白?都他妈拿出来晒晒! …… 在这里,强者为王,弱者遭殃,能活到最后的最强! 这种战斗一直要进行到被传送前的最后一刻——直到那时,一切前仇往事才尽皆忘却,左右团结,上下一心,不分族群,不分你我,全都一笑泯恩仇,一起迎来生命的大和谐! 呜呼,呜呼,尚何言哉,尚何言哉,请闭嘴兮勿复多言! 神鞭群岛,自东北向西南绵延三千多公里,共有三千多岛,每岛一窟,每窟一座生死门。现在牛郎岛周围所上演的情景,只是三千多座生死门中的一个缩影。 而在神鞭群岛的东、南、西、北四面,人族的船队已经合围,上百万艘大中型捕捞船正驰骋海上,各显神通! 诸君请看:围网入水,赶君入瓮,聚而歼之,沙丁鱼、小黄鱼、鲐鱼、青占鱼等全都不能幸免;延绳钓,一条长绳之上,万钩齐下,抛饵、摘鱼与补饵各不耽误,金枪鱼、鲈鱼、鳐鱼等在劫难逃;大型拖网,将所有生物一网打尽,将海底丛林扫荡成海中荒漠;灯光网,专捞中上层鱼类,不分大鱼、小鱼、幼鱼,全部通吃;流刺网,大、中、小三网相套,网眼密如蚊帐,连各种颜色的鱼卵都能捞上来,这种网往往长达三四十公里,杀伤力强大无匹,堪称海中的“死亡之墙”;电网,那电压强到能将人电死…… “能捞号”上,眼镜昨天在第一次参与捕捞时就不慎砸伤了右脚脚趾,因此今天被派到冷藏室里分鱼。此刻,他正穿着棉袄坐着往鱼板上分鱼,其实这活也并不轻松,慢慢熬吧! 鱼,源源不断地从前方送来,船行处,大鱼小鱼全被捞尽,船舱渐满,船后的海中空空寂寂,状若死海!而前方,如沸粥般挤成团的鱼群,在大网罩下之前,在大网罩下之后,甚至在大网吊起之时,各族群的内斗仍未停止,真正做到了生命不息,死战不止! 转头望向东北,化龙岛一线的海面上,被生死门传送过来的众水族散布在自西北向东南纵横四千多公里的海上,与五千多公里外的神鞭群岛共同构成了一个大写的“八”字。 在这里,相当一部分在生死门前配好对的水族在匆匆忙忙地交配之后即双方分离,雄性前往化龙岛去化龙,雌性则怀揣着种族未来的希望跟随大军踏上一段未知的旅程——前往龙宫寻求庇护! 终点已知,而旅程未知,因为他们没有向导,也不知道龙宫在哪里——龙宫年年都变换位置,知道也没用! 但是,每年他们都能找到,好像冥冥之中有一根命运之绳在前方牵引着他们。 无数族群的生死存亡,无数个体的生死,全凭感觉,全凭心之一念! 此念生,则活;此念绝,则灭! 海日斜挂西天,化龙岛周围的海面上沸乱不已,除震龙门外,其余各门之下都有蛟龙鼓风助力,九百九十九级石阶之上,无数水族忙着攀阶爬梯,到处都热闹非凡。 而在远方的海上,还有更多的水族向这里涌来。 震龙门外,龟爷已攀爬到第六十五级石阶之上,这老东西斗志昂扬着呢! 哎,爽姐呢? 原来,一个小时以前,这姐姐已亲率她的数千龙军向神鞭群岛杀去了! 此时,神鞭群岛的上空,云缠雾绕之中,化龙岛爽家军与神鞭群岛护阵龙军热战正酣! 远处,一棵高大的桫椤树上,正偷偷观战的金翅大鹏问道:“哎,咱们要不要上去帮忙?” 瞌爷:“不用!放心吧,那婆娘不会吃亏的!” 金翅大鹏:“你理解错了,我是说要不要去帮对面那帮家伙!” 瞌爷:“额……算你狠!不过还是算了,咱们还是专心为他们默哀吧!” 金翅大鹏:“嗯呐。” 高空上,金箍棒神威难挡,挨着断筋折骨,擦着皮伤肉损;乾坤革囊收收收收个不停,不断制造非战斗减员,让你防不胜防;数千爽家军的战士们悍勇非常,组成的巨龙阵穿梭冲杀,势不可挡! 在这多重打击之下,护阵龙军虽然有数条五爪金龙带队,虽然战斗起来也很勇猛顽强,但比起爽家军毕竟还是稍逊了一筹,所以最终他们还是四散溃逃了! 此一役中,三条五爪金龙并上千条蛟龙被收到了革囊里! 就在爽姐要接管神鞭群岛的时候,金翅大鹏带着瞌爷冲了过来。 远远地,就听瞌爷兴奋地叫喊道:“哎,姑姑,姑姑!” 远远地,爽姐冷哼一声,驱动众龙军围了上来:“小贼,你跑哪里去了?” “嘿嘿,爷去找射日弓了!哎,等会儿取了下面这根鞭,爷就能射你到太阳上去了!”瞌爷跳到金翅大鹏的头顶上,得意地说道。 “切,姐用你射?”说着,爽姐挥棒向他砸去! 金箍棒当头击落,大鸟肃然垂首,并不闪躲!众龙军如蝌蚪般四散躲开。 瞌爷惨叫着正要闪躲,金箍棒忽地停住,就听爽姐问道:“哎,老丑呢?” “哎,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没有啊,姐还以为他跟你走了呢!” “咦,那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啊!” …… 海日渐沉,晚霞赤艳,人间诸事,全无遮拦,不知红了谁的眼眶,晕了谁的眉眼? 闭上眼,再睁开已是天黑。 第二十四章 (一) 三十日上午,东海大晴,独有神鞭群岛云墙覆顶,雾幔锁空。 高空之上,云雾缭绕之中,一张由整块碧玉所雕成的麻将桌摆在蔚蓝的天幕之下。 此桌东西两边,龙阵排列:西边,爽家军的数千龙崽子集结成一条巨龙,上下盘旋飞舞,龙光耀射;东边,一张八卦网如山岳般竖立在空中,四海姨妈军团的数千母赤龙排布其上,赤焰滚滚,红雾滔滔。 麻将桌四方摆四张龙椅,龙椅上分坐四位赌客,但见: 东边,老龙奶倚靠在龙椅上,蔼然含笑,龙女在身后为她揉肩捶背。 西边,身形暴涨千倍的爽姐以手支颐,望着对面的老龙奶默然沉思,而仍是原来大小的瞌爷则趴在伊的香肩上,偷眼向下观瞧,虎纹抹胸兮风光好,峰恋起伏兮汹涌爷心! 北边,金翅大鹏变成人形,鹰钩嘴脸,冷然端坐。 南边,老舅奶双手按在桌上,热切地望着桌上的一百四十四张血焰玉牌。在她身后,老姨奶坐着呷茶品茗,一杯接一杯,一杯又一杯,当真是:茗如江河水,川流不尽,腹似海中渊,大肚能容;老姑奶则端着长长的翡翠烟杆,吞云兮,吐雾兮,吃烟兮,吸、吸、吸,吸个不停。 静默之中,老龙奶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亲切地对爽姐说:“规则就是这样,你可记住了?” 原来,刚才她一直在用密音向爽姐讲授麻将的规则。 旁边,老舅奶自怀中取出七色流玉戒,戴在右手中指上,边不住转着戒指,边不住口地催道:“好了,好了,快点开始吧,这有什么难的,摸两把就会了!” 爽姐收身,也倚在龙椅上,目光凝注着对面问道:“嗯,规则姐已记住了,但是,赌注呢?” 老龙奶扫视三方,然后目光停在爽姐脸上,缓缓地说道:“以龙为注。” 闻听此言,金翅大鹏眼中精光大盛。 爽姐泰然说道:“好,以龙为注!” 老舅奶双手拍桌:“开战!” 血牌流动,牌声哗啦,赌局开始了! 咦,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别急,让我稍稍地往前倒一倒。 话说,昨天傍晚,金翅大鹏离开金鳌岛后不久,龙女就赶到了那里,其后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从敖三仙人那里打听到,原来那蚕丝竟被九天玄女拿去做成了赶山神鞭! 这样说来,当初蚕祖吞吃射日弓的弓弦后,吐出的丝几经周转,最后被九天玄女做成赶山神鞭赠送给了秦皇,后来秦皇以此鞭赶山入海,为东海安危为计,当年自己奉父王之命前去将其盗来,投在了归墟里,这才有了今日的神鞭群岛! 现在金翅大鹏一意寻访此鞭,哎,不好,此鞭正是水族传送法阵的基石,现在传送正在进行,一旦被他取走,后果将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她立即直飞龙宫! 在秉明四位老龙奶之后,她亲率四海姨妈军团向神鞭群岛飞去,半路上正遇到被爽姐杀得大败溃逃的护阵龙军。两下里一交流,她深觉事态严重,恐事端难平,于是立即率军团回转龙宫,要请四位老龙奶亲自挂帅出征! 然而,四位龙奶却说天黑路远,推了一天牌身体又疲又乏,今天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远行的了,还是先休息一夜,明天再去也不迟!又说什么敖氏一脉福泽深厚,老天自必护佑等等,反正就是今晚要休息,明天再去! 就这样,直等到今天清晨,四位老人家才在她的一再催促之下,跟随军团一路打着麻将来到了神鞭群岛。 而她们到达之时,神鞭群岛早已被爽姐彻底接管了! 何谓彻底接管? 曰:改规矩,平纷争,调顺序。 那么请问:改的是什么规矩? 以往生死门开,各族群都是强者先被传送,各种老病残幼等弱者随后,但是因为种族生存名额的限制,往往不等强者传送完毕,各族群的名额就已用尽,因此众弱者基本上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这规矩已被爽姐强行更改了——所有族群,不分南北,一律先行传送弱者,强者殿后。 这样一改,即便弱者因为太弱而通过率极低,但至少也有一部分能存活下来了! 若问爽姐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自己曰:姐不知道,凭感觉吧。 瞌爷对此的解释是: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妇人之仁吧! 那平的是又什么纷争呢? 很简单,各族群无条件息斗,内斗内休,外斗外休,总之停止一切争斗! 按爽姐的说法就是,所有族群,所有个体,全都给姐老实地排队去,不然,哼哼,让你好看,让你全族好看,不信你就试试,不信你们就试试! 别说,还果真有敢尝试的! 一群很没素质的虎鲨,强横地往前冲撞,欺负弱小,无视规则,肆意插队,……最后被爽姐一声令下,所有带头闹事的全都被扔到了岸上,任其自生自灭! 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记住,姐不是跟你们闹着玩的! 海面上,无数蛟龙飞去往来,在爽家军的强力弹压之下,各种族不敢再起争斗,全都乖乖排队! 那调的是又什么顺序呢? 答曰:传送顺序。 凡是爽姐觉得顺眼的、听话的、有价值的族群,可享受优先被传送的待遇!换句话来说,凡是爽姐觉得不顺眼、不听话、没有价值的族群,哼哼,你懂的! 顺眼、听话还好理解,那什么是有价值呢? 很简单,第一,知道爽姐父母的讯息;第二,知道丑老鸭的讯息。 然而事实证明,有价值的族群根本就没有! 三十日上午,正当爽姐准备随金翅大鹏去射日岛看看时,四海姨妈军团来到了神鞭群岛! 外敌来侵,爽家军迅速集结成巨龙,随爽姐飞升到空中! 西边,巨龙猛恶,数千公蛟龙一起盘旋嘶吼,吟牙啸爪;东边,云雾之上,八卦网凝立不动,数千母赤龙血气绕身,气焰腥烈,尽皆严阵以待。 两相对峙之中,四位龙奶驱着麻将桌来到两军阵前。 龙女当先而出,用银铃般的声音说道:“哎,对面的听好了,我们老祖宗说了,打打杀杀的太过粗鲁,不如在牌桌上一决胜负,只是不知你们的头儿可敢一战否?” 爽姐颇为讶异:“哦?” 其后,老龙奶通过密音,向爽姐传授了身形变化之术和推牌掷骰之法,并诚邀金翅大鹏一起上桌同乐。 这才有了现在的四方对战! 高空上,“吃”、“碰”、“杠”、“听”、“和”之声不绝于耳。 没多久,爽姐就已爱上了这种游戏。 刚开始,初学乍练,难免会因误解规则而闹些小笑话,有时还会连输几把,但是二十多局以后,她的手气越来越旺,再加上坐在上家的金翅大鹏这只大可爱一直在不断地给她喂牌,因此她越打越顺,几乎把把和牌,那气势当真是西风碾压东、南、北三路风,势不可挡啊! 但见,正东方的老龙奶脸上早已没了笑容,一张老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严肃,而南方的老舅奶更是一直阴沉着脸,不仅牢骚不断,还时常怒拍玉桌——该和总不和,该给下家老龙奶喂牌时又常常被金翅大鹏从中破坏! 就这样,这牌局从上午一直推到日落时分还未结束。 落日熔金,云霞如染,天风浩荡,玉牌泣血。 第二十四章 (二) 牌桌西边,巨龙更其猛恶,旁边八卦网阵竖立,网上盘伏数千母赤龙,而牌桌东边却已只剩下老龙奶与龙女——此时,老龙奶与老舅奶已合力将所带来的众蛟龙与四海姨妈军团的数千母赤龙全都输給了爽姐! 现在,她们已输无可输! 老龙奶双眼血红,狂热地盯着爽姐,用嘶哑的声音喊道:“不行,再来一局,最后一局,咱们一局定输赢!” 爽姐淡然地望着她,说:“哦,赌注呢?” 老龙奶一拍麻将桌:“用这个做赌注!” “不够!” 老龙奶又抓起一把血玉牌拍在桌上:“还有这个!” “还是不够!” 这时,老龙奶伸手往正为自己捶腿的龙女头上一拍,一字一顿地道:“加上她!这下总够了吧?” 那一刻,龙女的身体僵住,眼泪簌簌而落,下面的岛上立时苦雨纷纷。 爽姐正身而坐,说:“好!那姐就与你们赌一把,一局定胜负!若是你们输了,那没话说,这些都得给姐留下!” 老龙奶双手按在桌上,盯着爽姐,一字字地说道:“但若我们赢了呢?” “那姐就将今天所赢得这些全都归还于你们,你意下如何?”说着,将上一把和的清一色一条龙向前一推。 老龙奶拍桌,沉声叫道:“好,痛快!” 老舅奶催道:“开战,开战!” 这时,老姨奶与老姑奶起身,一个端着盖碗,一个提着烟杆,尽皆走到老舅奶身后观牌,表情都很凝重。 血牌重又流动,牌声重又哗啦,而龙女一直低头伏在老龙奶的腿上静静流泪。 …… 很快,关键一局就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候! 南方位,老舅奶打出一个八筒。 东方位,老龙奶双眼放光,将身前牌往前一推,大叫道:“吃!和了!” 北方位,金翅大鹏喝道:“慢着!杠!” 老龙奶与老舅奶死死地盯着金翅大鹏,眼中都快滴出血来了。然而,人家大可爱却浑然不觉,接着打出了一张三条! 西方位,爽姐嘴角含笑:“碰!有杠的没有?” 无人应声,唯长风猎猎作响。 “没人杠,那姐可和了啊!”说着,她将身前牌往前一推。 但见左边三张幺鸡,中间二条、三条、四条、五条、六条、七条、八条各一张依次列开,右边三张九条,加上那张三条,又是“九莲宝灯”! 瞌爷大叫道:“姑姑,你好棒啊!爷爱死你了!” 爽姐笑意盈盈,并不多言。 对面,老龙奶目光呆滞,老泪纵横,泪垂龙女头上。 南边,老舅奶死死地盯着金翅大鹏,左手中握着的那张幺鸡都快被她攥碎了。 在她身后,老姨奶手中的盖碗猝然翻落,香茗倾溅,砸死烫死下方岛上的无数生灵;老姑奶恨恨地提起烟杆,双手用力,“啪”地一声,将其撅为两截。 离别的时候到了! 四位老龙奶手挽手站在空中,身形佝偻,更见其衰老。 龙女哽咽道:“奶奶,我……” 老龙奶掩面呜咽道:“孩儿,奶奶该如何向你父王交待啊——” 老舅奶忽然插口道:“孩儿,你不必多言,好好在这待着,明天我和你奶就来将你赢回去!” “那……今天晚上呢?”龙女黯然问道。 老姑奶突然插口训斥道:“什么今天晚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奶和你舅奶这么大年纪,累了一天,又疲又乏,今晚当然要好好睡一觉了!” 老姨奶接口道:“对啊,今晚养足精神,明天才能来翻本救你啊!孩儿,听姨奶一句,你就在这安安稳稳地待一夜吧!” 这时,龙女忽地昂头问道:“各位奶奶,你们可知怎样才能常赌不败吗?” 此言一出,一时之间,东西两面的所有目光全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接着,就听她沉痛地说道:“要想永远不败,那就别再回来,永远戒赌吧!” 说罢,她猛地转身,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在他身后,众龙奶齐发嘘声: “切,戒赌?要想戒赌,除非砍手!” “就是,怎么可能?这孩子又说傻话了!咱们若是真要戒了赌,谁来将你赢回去?” “嗨,这有什么,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今天只是手气不好而已,明天咱姐几个再来,肯定能翻本的!” …… 纷乱之中,老龙奶清清喉咙,众妯娌闻声闭嘴。 但见她整衣衫,肃面容,抱拳拱手向爽姐说道:“青天不改,碧海常存,咱们明日再战!” 麻将桌前,爽姐并未起身,坐着抱拳回道:“好,姐在这里等你们!” 四龙奶转身,手挽手乘云远去,很快就已消失无影。 夕阳沉落,天色向晚,云在风中舒卷,衣袂与须发在云上飘摇,磅礴泪雨在神鞭群岛上空纷扬。 龙女埋首膝上,抱头痛哭。 八卦网上,数千母赤龙也齐放哭声,引得爽家军中的数千公蛟龙吟啸相和。 一时间,天地同悲。 在这悲凉的氛围之中,爽姐起身向龙女走去,来到近前,拥她入怀,柔声抚慰道:“莫哭,莫哭,乖啦!放心,姐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呜呜呜呜,她们……怎么能这样对我……” …… “……你说的……是真的吗?”龙女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道。 “真的!当然是真的!你随时都可以离开!放心吧,姐当然说话算数!好了,好了,别哭了,乖啦,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羞不羞?”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龙女抽抽噎噎地说道。 “是啊,为什么呢?”说着,爽姐抬手挑起她的下巴,脸上现出玩味的笑容,说,“难道是为了这倾国倾城不变的容颜?” 龙女破涕为笑,抱着爽姐说:“姐,你真好!” “额,别乱叫啊,你未必比姐……小。” “不嘛,这跟年龄没关系,我想让你当我姐嘛!”龙女娇声说道,眼珠一转,又说,“哎,姐,要不咱俩结拜吧?” “结拜!?” …… 高天之上,龙女与爽姐携手向东跪下,共宣誓言:“天地为证,沧海为约,日月为鉴,今日我阿爽/敖冰结为异姓姊妹,从此祸福与共,生死不渝,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违此誓,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 结拜完毕,双双站起,执手相望。 东边,一万三千五百七十九岁的龙女亭亭玉立,甜甜地叫道:“姐!” 西边,一百五十五岁的爽姐英姿飒爽,豪迈而又干脆地应道:“哎!” 爽姐:“妹!” 龙女:“哎!” 二女相对而笑。 随后,龙女率众龙族留守神鞭群岛,爽姐与瞌爷则乘着金翅大鹏去了射日岛! 第二十四章 (三) 就在他们走后没多久,在龙女的指挥下,姨妈军团的众母赤龙就与爽家军的众公蛟龙们“联欢”起来了——月黑风高的夜晚,是多么地适合羞羞羞啊! 要知道龙性最淫,与龙生龙,与马生龙驹,与猪生猪婆龙,与牛生特龙,与驴生春龙,与鸡生蛋起蛟,与蟒……这么说吧,龙是最耐不住寂寞的! 而众母赤龙很多伴侣为金翅大鹏吞食,有的已素了很多年,而爽家军的众公蛟龙初到人世,基本上都没开过荤,金风玉露一相逢,那就“浪里格浪”了…… 那一夜,春风动情,炉底的死灰复燃成热火,如毒蛇般吐着猩红的信子,撩拨着干柴堆,缠绕着干柴架,而干柴们也激情地回应着,燃烧着,爆裂着,无私奉献着光与热…… 在这个夜晚,在这个春天的夜晚,在这个柔情的东海之夜,在爱与被爱的抵死交缠之中,生命互相摆渡,共同抵达彼岸。在岸边的光花火树之下,他们看到了春暖花开,看到了沧海桑田,也看到了生命的大和谐……呜呼,若此非爱,吾尚何言哉! 三十一日,上午。 神鞭群岛附近海域,血浪翻涌,沸乱如粥,重又回复到以强弱分生死的局面,而且比之以前更为混乱,也更为疯狂! 但见海面上各族群混战不休,无数个体推挤着也被裹卷着,撕咬着也被追杀着,一路死伤狼藉地向生死门涌去,无数尸体如雨般沉落海底…… 空中,云雾早已消散,长空澄碧,全无龙影。 龙女不见踪影! 麻将桌不见踪影! 数千母赤龙不见踪影! 数千爽家军公蛟不见踪影! 说要回来翻本的四位龙奶不见踪影! 这就是爽姐自射日岛归来后所看到的景象!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妹,你没事吧? 没有人知道,询问了很多飞禽水族也都不知道,都说天亮后就这样了! 爽姐忧急如焚,立即跳上鹏背,驱着他向化龙岛直飞而去。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丑老鸭随着众尖吻海豚来到了神鞭群岛,在他们身后,众大眼鲨紧紧跟随着…… 东北方,化龙岛。 如神鞭群岛一样,留守的蛟龙也全都踪影不见,几十条新化成的蛟龙茫然地绕岛旋飞着,问啥啥不知,直接被爽姐收进了革囊内! 自海面上吹向石阶的龙风已停,瀑流重又湍急,众水族骂骂咧咧地回忆说,龙风是后半夜突然消失的! 第八十三级石阶上,龟爷说,昨晚后半夜龙001号曾来找他,几次张口欲言,却最后什么也没说就飞走了。 鹏翅再展,直飞龙宫! 鹏背上,爽姐持棒而立,劲风扑面,面色阴沉,青须飘摇,摇起满腹心事和无数疑团! 为何突然都消失不见了?到底去了哪里?她还好吧?如果说事情紧急,但也不至于连个口信也不留啊!为何龙001号对龟爷欲言又止?他想说什么?为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为何昨天赢得那么顺利,而今天又走得如此彻底?难道这一切都是圈套?难道所谓结拜只是幌子,难道眼泪都是假的,难道她…… 一时之间,她时而满心寒凉,时而悲愤难抑,时而又茫然若失,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茫茫碧海之上,金翅大鹏展翅向东北方向疾飞而去。 上次去时,龙宫在射日岛以北八千多公里外,距离化龙岛约莫六千多公里,而现在,仅仅两天的时间,它就已向西南方移动了两千多公里,与被传送到化龙岛一线的水族先头部队会合了! 海面上,此时一副末日景象! 方圆几百公里之内,海水逆时针旋流着,中心区域如深井般向里内陷,形成了一个巨大漩涡。漩涡飞旋,雪浪汇涌,自远方而来的众水族,身不由自主地被吸向漩涡中心。 而在漩涡之内,三千三百三十三条盘伏在八卦网上母赤龙齐齐地仰天喷水,每龙喷出一条碧绿色的水柱,每条水柱方圆近百米,所有水柱都飞旋着自海面上冲天腾起,无数水族被裹卷在其中,但见三千三百三十三条水柱汇聚在一起,如擎天之柱般直直地插入万里高空上的乌云之中! 乌云逆时针旋飞着,如悬在青天之上的巨大磨盘。 云盘之外,雷鼓轰隆,电舌呲突。 云盘之内,一千一百一十一条蛟龙汇聚在一起,齐齐地仰头鼓风! 强风起处,云盘旋得更快,三千三百三十三条水柱在云盘的加速之下,如三千三百十三颗激射而出的子弹,飞旋着继续向上腾起,直直地射入万里高空之上的另一云盘之中!在那里,另有一千一百一十一条蛟龙汇聚在一起,齐齐地仰头鼓起强风,强风推动云盘飞旋,为水柱加速,使其向万里之上的又一云盘射去……如此周而复始,这样的云盘共有八层! 九天之上,云盘的尽头,一条繁星璀璨的天河浩浩荡荡横在空中。 天河之底,三千三百三十三条金龙汇聚成八卦阵型,在八卦阵的中心,浮着一个八卦台,台心处摆着一只纯黑色的漏壶,滴滴龙血从里面滴落,向四面八方渗去,催动阵法持续进行。 三千三百三十三条金龙齐齐地仰头鼓风,三千三百三十三条水柱自此射入天河之内! 天河水与众繁星一起飞旋着将三千三百三十三条水柱一起吞没,也将其中裹卷着的众水族一起吞没——这些水族皆已进入休眠状态,身外裹着一个气泡悬浮在水中,随河水向远方飘荡而去…… …… 回到海面上,水柱之外即是晴天,西南方海面上,一张碧玉麻将桌摆在空中,老舅奶、老姨奶、老姑奶分坐东、南、北三面,西方位上空着。 老舅奶倚靠在龙椅上,望着来到近前的爽姐蔼然含笑,说道:“来了?等你很久了,坐吧!” 第十五章(一) 又是一局定胜负! 只不过这次,赌注是真相! 西方位上,爽姐目光冷峻地凝视着对面,忽地双手往前一推,身前牌如龙翻身般依次倒下:“和!” 一筒、九筒、幺鸡、九条、一萬、九萬、东、南、西、北、中、发、白等牌依次排列,加上前面的那张“东”字牌——国士无双! 东方位上,老舅奶平静地望着她,说:“嗯,你赢了!” 爽姐双手攥拳,冷冷地问道:“现在可以告诉姐了吧,到底怎么了?她呢?她去哪儿了?” 老舅奶神色黯然,右手一扬,一只白玉匣向西缓缓飞来。 爽姐抬手接过,打开! 里面装着一张泥金信笺和一颗龙眼大小的玉白色珠子。 打开信笺扫眼一看,她如遭雷击,双眼泪水滚动。 信笺上写道: “爽姊亲启:夫天命不改,劫数难逃,今东海遭逢大难,妹敖氏女,将为阵涅槃,舍身拯我族群矣。能得酬父母,救苍生,报海恩,虽万被戮,诚甘乐之,愿姊勿伤,且宥妹之未告而别也! 与姊结识,虽日浅,然情厚,所恨者,唯相见既晚,良晤又匆匆也!然古人相交,一言可托终生,纵死不渝,贵其知心也!由此念之,而又何恨焉! 死者已矣,生时无尽,妹去后,望姊顾念结义之情,善自珍重,千万千万。妹之绝笔。” 结拜时同生共死的誓言犹在耳畔回响,而斯人却已不在!谁能想到,昨日匆匆一别竟成永诀,从此阴阳相隔,重会成空,生之可痛,情之可哀,莫逾于此! 斯人永逝,芳骨消殒,仅余下掌中这颗龙珠。 此珠通体光润洁白,一如她生时的光彩,内有九团泪滴状的液体,彼此碰撞不休却互不交融。 爽姐用手摩挲着龙珠,泪水终于涔涔落下。 泪落珠上,玉白色的珠子变成赤色,九粒泪滴排成莲形,在那莲座的中间,隐隐似有一女端坐…… 妹啊,妹啊,姐曾疑你,未能救你,不能替你,如今誓言犹在而生死永隔,呜呼,尚何言哉! 那一刻,她暗下决心:妹,姐必承你遗志,助你完成拯救海中生灵的大业! 金翅大鹏展翅,向西南方飞去。 麻将桌前,老舅奶取出一颗拳头大小的龙珠放在桌子中间,与老姨奶、老姑奶一起将身前牌向前一推! 东边,三张一萬,二萬、三萬、四萬、五萬、六萬、七萬、八萬依次排列,三张九萬! 北边,三张一筒,二筒、三筒、四筒、五筒、六筒、七筒、八筒依次排列,三张九筒! 南边,三张幺鸡,二条、三条、四条、五条、六条、七条、八条依次排列,三张九条! 接着,南边的老姑奶往桌上一拍,将一直握在右手中的那张牌打了出去,四条! 东边的老舅奶将手中的那张三萬拍在桌上! 北边的老姑奶拍出一张八筒! 她们的牌竟全都和了,而且全都是九莲宝灯! 三人凝视龙珠,眼中含泪,久久无语。 良久,那麻将桌并一百四十四张血焰玉牌忽地瞬间化为齑粉,粉尘悬空,又化为三朵绿叶红花,分插在三位龙奶的鬓角之上。 自此之后,她们终生戒赌,果然再未输过,当然这是后话! 化龙岛,又有几十条新化成的蛟龙在空中茫然地盘旋,当然他们也都被爽姐一股脑地收进了革囊内! 在赶往神鞭群岛的途中,革囊内的龙之特训开始了。 在这方面,爽姐绝对是专家! 在她面前,这些小孽龙们别无出路,只有乖乖俯首听命之一途。 神鞭群岛,下午时分。 海面上,混乱依旧,生死门仍在持续地向远方传送着。 匆匆特训完毕的近百条蛟龙已全部外派出去,他们将前往南北海域维护秩序,拢聚各族群。 当此非常时期,爽姐特许他们必要时可采取非常之手段! 那什么是非常手段呢? 很简单,对不服从命令者,暴力痛殴之;对顽抗者,杀无赦! 对于广大一向不排队、爱掐架、没素质的族群来说,还有什么能比暴力更有威慑力呢? 当然,暴力也有暴力的技巧,具体暴力起来是这样地:先将最凶狠的猎食族群制服,然后让他们为我所用,让其以尖刺利牙去制服弱者,弱者再去制服更弱者,这样一级一级地管束下去,要海晏河清其实也很简单的嘛! 而迫于金翅大鹏的淫威,数以万计的海鸟们也开始为爽姐工作了! 他们成群盘旋于海面之上,协助众蛟龙和猎食者们对那些不老实的族群给予迎头痛击,当然这里面也必然少不了一些龌龌龊龊! 比如公报私仇啦,因看您不顺眼以至于全心全意地想让您离开这个世界而最终没能控制住自己铸成大错的无可奈何的我,除了沉痛地忏悔以外还能有什么办法表达此时此刻心中此恨绵绵无尽期的悔恨呢? 比如中饱私囊啦,虽然看您长得顺眼,但当时被鬼迷了心窍一心一意只想用您丰腴肥美的肉体来填补肚腹中的空虚并最终没能控制住自己真地就那么做了的我,除了无情而又深刻地自我批判以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比如玩忽职守啦,您之离开这个世界跟长相完全没有关系,一切只因您高贵的躯体无意中闯入了俺们为提升群体的凝聚力而举行了一场以杀戮为主题的自嗨游戏之中并最终付出了惨遭凌迟尸骨沉于海底的代价,对此我除了真诚地表示歉意以外只想对您说,如果想伸冤,麻烦下辈子吧! …… 与此同时,各岛上的虫、兽、鸟等生灵也都在惶促地向各岛的高处汇聚着。当然,在此过程之中,他们也跟海中的族群一样,族群之间以及族群内部一直都在不休地拼死争斗着…… 目之所及,整个神鞭群岛一带,无论陆上还是海里,到处都是末日般的疯狂与混乱。 就在这份混乱之中,爽姐他们与丑老鸭在牛郎岛上重逢了! 瞌爷大叫道:“老丑,你个死鸭子死哪去了?” 丑老鸭傻笑着说:“嘿嘿,瞌爷,我出去转了转,哎,你们都还好吧?” 说罢,他着重地望了金翅大鹏一眼,然而那贼厮鸟并不理他。 各述别来情由,在听说了龙女的事后,他很是惋惜,不住安慰爽姐。 爽姐说:“放心吧,老丑,姐没事!你回来得正好,等将这些生灵迁移到别处去,姐就要上太阳去了,临走前能见你一面,也就彻底安心了!说真的,老丑,姐真是倦了,真是在这个世界待够了,一刻都不想再待了!” “哦。” 朋友的梦想能够实现,确实值得高兴,然而才重逢,又要离别,而且此别之后今生今世恐怕都再难相见了,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因此,此时此刻,丑老鸭又是高兴又是伤心,但他全然没有想到,如果爽姐他们都走了,他自己该将向何处去。 远处,夕阳沉落天外,天渐渐地黑了。 …… 第十五章(二) 入夜后,众蛟龙陆续自远方归来,言说海中秩序已恢复,各族群情绪十分稳定,正翘首以待爽姐的拯救! 爽姐说:“告诉他们,再等等,待生死门关闭后即行迁徙!” “是!” 因为月末的缘故,这一夜天上无月,璀璨的星河悬垂于海上,如一条缀满碎钻的丝纱,宁静而又深邃。 夜半子时,三千生死门同时关闭! 爽姐自身上取下乾坤无尽囊,交给金翅大鹏,说道:“现在该你了!今日之后,姐还你自由!” 金翅大鹏衔着革囊,傲然点头。 但见他展翅飞起,双眼如电般望向海面。 海面上,正“悬浮”着一片巨大无比的“桑叶”。 那么,这片“桑叶”究竟有多大呢? 答曰:长达三千多公里的神鞭群岛也只能做其主叶脉,由此可见其大! 主叶脉上,无数虫、兽、鸟等生灵尽已集结到各岛的高处,而在其南北两侧,数千条鱼道自远处延伸到生死门前,构成了此叶的分支叶脉,分支叶脉上又再向外延伸出无数更小的分支,最小的分支由一个族群组成。 鹏鸣清越,远传千里,众生肃然! 刹那间,“桑叶”所在海域的海水被定住,从高空俯瞰,“桑叶”暗沉的脉络清晰可见! 这时,鹏身骤然暴涨至千里万里,而一直悬于空中的乾坤无尽囊也突然极速飞旋着暴涨至千里万里! 万里鹏身,万里囊身,将星空尽皆遮住,天色顿时漆黑如墨。 鹏身直落,两翅上举,两爪下探,分别自主叶脉南北两侧破“叶”而入,“叶”碎之声状如昆仑玉碎! 接着,两爪合拢,两翅下拍,鹏身扶摇直上,“桑叶”随之自海中腾空而起! 鹏鸣再起,“桑叶”周遭的海水再被定住。 高空中,金翅大鹏飞临于革囊之上,两爪一松,爪中“桑叶”向革囊砸去,瞬间消失无影! “……投鞭于归墟之内,土石沉积其上,始有今日之岛焉,岛名神鞭!” 如今,海水与岛土尽去,归墟重现人间,一条长鞭静伏其内,光华隐隐! 鹏爪再探,入土如破败革,抓着神鞭再次腾空而起。 神鞭一出,大地上立时多了一道深陷无底的裂缝,此缝东北西南走向,绵延三千多公里。 至此,金翅大鹏收法身,将神鞭与革囊缩成寻常大小,双翅一拍,抓神鞭,衔革囊,向东北方直飞而去。 就在他们离去之后,星空重现,周遭的海水自下而上逐层解封,从四面奔流着灌进“桑叶”空缺出的区域,迅速将归墟和附近的海域填满……远处,数百万艘合围的船只被海水带动着向前驶去,很快,他们就会发现,前方已几乎无鱼,神鞭群岛已凭空消失! 一夜之间,沧海已巨变! 化龙岛东北五千多公里以外,龙宫东北方。 革囊悬空,鹏鸣昂扬,“桑叶”凭空出现,向海中砸落而去,掀起惊天波澜! 自此之后,这片海域多了三千岛屿,这些岛屿呈西北东南走向,形如一轮海中弯月。 鹏鸣声再起,“桑叶”解封,无数族群在众蛟龙的引领下向龙宫涌去,那里三千三百三十三条通天水柱仍在持续向上喷射中…… 鹏背上,爽姐回望龙宫,心中默道:妹,姐做到了! 射日岛,射日台下,夜色正浓。 在金翅大鹏的一番啄击之下,附着在赶山神鞭外层的暗沉物质如笋般剥落,神鞭的鞭身这才真正展露出来! 此鞭光华灿烂,但见: 鞭杆长三尺,约莫大拇指粗细,表面赤焰蒸腾,有如流火。杆的两端略有不同,近绳一端平齐而断,上绕鞭绳;近柄一端形如箭尾,附有七彩飞羽。 鞭绳长约七尺,纯由一根碧光湛湛的蚕丝缠结而成,其形矫矫若龙,龙口衔着鞭杆,龙身与龙尾不动自摇,有如飞绦。 在金翅大鹏、丑老鸭与瞌爷的注目之下,爽姐自地上拾起此鞭,两手捧着,脸色郑重地向射日台走去。 来到射日弓前,她深吸一口气,右手执鞭,猛地向前一甩! 在触到弓身的一刹那,鞭身忽地化作一条绿龙自鞭杆之上脱飞而去! 那绿龙悬停空中,头上尾下,龙口衔住上弓臂,龙尾缠住下弓臂,龙身渐渐绷紧成一条弓弦模样,上有碧火飞绕。 爽姐手执鞭杆,呆呆地望着,心中惊疑不定:额,就这么简单? “若我没猜错,你手中握着的那根鞭杆就是射日箭。”金翅大鹏说道。 “嗯?这个?”爽姐望着手中的鞭杆,惊疑更甚。 金翅大鹏点头说道:“对,只不过这支箭的箭镞被人斫去了!” “谁?”爽姐转身问道。 “普天之下,除了开天斧以外,还有什么能斫断射日箭?” “开天斧?咦,怎么回事?” “这个故事说来那就话长了。” 爽姐说:“愿闻其详。” “咳咳咳咳。”金翅大鹏清清喉咙,说道,“好吧,左右无事,那我就说说!说起来,这故事我也是听人说的,虽然那人向来不出妄言,但此事并非他所亲见,实是不知准与不准的,所以我姑妄说之,你们也就姑妄听之,聊当解闷吧!”金翅大鹏说。 “那人是谁?”瞌爷忍不住问道。 金翅大鹏双翅一耸,说:“不能说,不能说。” “切!”瞌爷又问。 金翅大鹏收拢双翅,说道:“话说,天地开辟之前,宇宙如鸡卵一般清浊不分。后来盘古用开天斧开天辟地,清者上升为天,浊者下沉为地,身体化为日月山川,左眼化成了月亮,右眼化成了太阳,这才有了现在的世界,这些你们应该都知道吧?” 爽姐应道:“嗯呐。” 金翅大鹏说:“其实,那时候天地间并不是只有盘古,除他之外,还有两棵世界树,一棵叫混根,为阳;一棵叫沌根,为阴。盘古生于两树之间,沉睡十万八千年未醒,受两树滋养,醒来后生出双目,那是第一双望向世界的眼睛。这个,你们就不知道了吧?” “嗯,后来呢,后来呢?”瞌爷追问道。 “后来,盘古见天地间清浊不分,且深感憋屈难忍,于是采集沌根树上的果实,萃取其英,铸成斧头。用斧头砍倒混根树,用其树干做成斧柄,这才有了开天斧,天地这才得以开辟。然而,沌树被砍后一灵不泯,转世成人,势要报此大仇,这才有了后世的恩怨!哎,你们知道他转世后是谁吗?”金翅大鹏问道。 瞌爷问道:“谁?” “后羿!” 瞌爷目瞪口呆:“啊!?” “其实,当时盘古也已转世,你知道他转世后是谁吗?”金翅大鹏又问道。 “谁?” “后羿的父亲!” 这次,连爽姐都震惊了:“啊!?这……” 第十五章(三) 见此,金翅大鹏满意地眨眨眼,当初他初闻此事时也是如他们一样震撼的,只听他继续说道:“当初混根树孕育出盘古的右眼,而盘古死后,其右眼化成了太阳,因此转世之后,后羿杀其父,是为报前世的砍树之仇,而射日则是收回前世孕育的右眼。” “哦,这样啊。”爽姐若有所思地说道。 金翅大鹏说:“当时,太阳分裂成十个,十日毕现于天,人间生灵饱受其害,因此后羿射日既是报仇,也是顺应天命。所以,在杀其父也就是杀了转世后的盘古报了前世的砍树之仇以后,他又取其椎骨做成弓,取其筋与皮做成弦,取其肋骨打磨成十支射日箭,然后又萃取沌树的果实之英做成箭镞,用地火对这些东西加以炼化,这才有了现在的射日弓与射日箭!后来的结局你们也都知道,十个太阳让后羿射落了九个,只留下了现在这个!” “为什么要留下一个呢?”瞌爷问道。 爽姐斥道:“你是不是傻啊?不留下一个,这个世界不就毁灭了吗?” 瞌爷嘴硬道:“那也未必吧!” 金翅大鹏这时接口说道:“其实啊,当时后羿也要将这一个也射落的,但是天帝说人间不可无日,于是就用开天斧将其第十支箭的箭头斫去了,并将射日弓收了起来,因此这个太阳才得以留存至今。” 说到这里,他不禁长叹道:“唉,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都已变成了这副模样,他还是执念不消,还是执意要射日。” “以他现在的这种状态,还能将太阳射落下来吗?”爽姐问道。 金翅大鹏连连摇头道:“不好说,不好说!” 瞌爷说:“哎,姑姑,要不咱试试,说不定真能将太阳射下来?” 爽姐瞪他一眼,斥道:“试你个头啊,闭嘴吧你!” “哦。”瞌爷不敢辩解,转头却向金翅大鹏骂道,“死扁毛,上次来这里为什么不讲给爷听?” 金翅大鹏闻言也不辩解,而是转头向丑老鸭骂道:“死鸭子,谁让你长这么丑的?” 丑老鸭躺着中枪:“我……” 这时,瞌爷与金翅大鹏忽然一起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 爽姐“哼”一声,默念紧箍咒,金翅大鹏的笑声立住,惨鸣声响起! 见此,瞌爷笑得更大声了! 金翅大鹏并未惨叫多久就停住了,因为爽姐口中的紧箍咒变成了松箍咒。 甩脱颈间的紧箍,金翅大鹏舒展双翼,仰天长笑。 自二十四日至三十一日,历时七日,锁颈之劫终于结束。 爽姐将那箍自地上拾起,变小,随手扔到瞌爷头上。 那箍见肉生根,立时锁紧! 那厮心知不妙,立时在心里默念松箍咒,可惜他的松箍咒没有爽姐的紧箍咒念得快,惨叫声起! 这次,轮到金翅大鹏笑得更大声了! 闹剧之外,丑老鸭乐呵呵地旁观着。 很快,爽姐住口不念,瞌爷不再抱着头惨叫,金翅大鹏也不再大笑。 夜风吹拂,海浪轻柔,推着射日岛继续向东漂去。 爽姐望着瞌爷,目光前所未有地温柔,她说:“小瞌瞌,戴着它吧,以后若是头疼了,那就是姐想你了。” “嗯,什么意思?” 爽姐笑着说:“姐要走了!” “走?去哪儿?” 爽姐低下头,说:“去太阳!姐走后,以后你要好好的。” 瞌爷大惊:“什么意思?什么叫你走后,我要好好的?” “姐想了很久,觉得你还是别去太阳了!” 瞌爷双眼圆瞪,吼道:“为什么?不行,爷要跟你一起去太阳!” “那孙悟空怎么办?” 一语之下,瞌爷如遭雷击! 惊变骤起,情海波荡,对此,丑老鸭和金翅大鹏只能静静看着,静待当事人自己捋清,毕竟这并不关他们的鸟事! “你的梦想着怎么办?你为此努力了三十年,现在你真要放弃吗?你真能放弃得了吗?你真的想好了吗?你确定以后你不会后悔?” 瞌爷眼中泪水积蓄。 “你有你的梦想,我也有我的梦想,你我终属两个世界,既然注定要分离,那就到这里吧,以前的事谢谢你了!”爽姐抬起头,望着瞌爷柔声说道,“所以,听姐的,留下吧,去找他吧!只有找到他,才能彻底打开你的心结!不然,你即便凭一时冲动上了太阳,以后也一定会后悔的!” “……可是,可是爷也想跟你在一起,爷喜欢你啊!”说罢,瞌爷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下来了。 “傻瓜,咱俩相识也不过半个月,又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忘了姐吧,远方会有一个比姐好百倍的母瞌睡虫在等你的。” “我不要!爷只要你!”瞌爷吼道。 “乖啦!有一天等你寻到了死猴子,如果那时你还没遇到你的那只虫,那你就到太阳上来找姐吧,姐等着你!” “你真的决定了?真的不让爷跟你一块去?”瞌爷一字一顿地问道。 “嗯,姐意已决。你知道的,姐一旦做了决定是绝不会更改的,希望你能尊重我的选择。” “那你父母怎么办?”瞌爷抛出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姐想通了,不找了!无论他们是否抛弃了我,我也已等了他们八十年!现在我倦了,不想再等下去了,也不想再找了,更不想在这个世界再待下去了,我只想离开。”爽姐说着,眼泪也落了下来。 瞌爷伤心欲绝,转身向金翅大鹏走去。 身后,丑老鸭关切地问道:“哎,瞌爷,你没事吧——” “别理爷,爷想静静。” …… 金翅大鹏的耳膜前,瞌爷流着泪回想着往事,从相识到如今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地在眼前过电影般闪过,尤其分外怀念在这个耳道里一起并肩战斗的那些时光…… 良久,他站起来,说:“你要帮我!” “嗯,等着。” 没多久,声音传来:“好了,你出来吧!” “嗯?” 外面,爽姐躺在地上,身上都裹着一层寒冰。丑老鸭护在她的身前,目光灼灼地瞪视着金翅大鹏。 “咦,你把她怎么了?”瞌爷问道。 “没怎么,就是趁她不注意,吹了一口寒气而已,你不是说你们这一族最怕冷的吗?我试了试,还真是!”金翅大鹏轻描淡写地说道。 瞌爷关切地问道:“哎,她没事吧?” “没事,你放心好了,就她那战斗力你还不清楚吗?好了,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剩下的你就随意吧!我什么也不知道,也什么都没看见!” “你……什么意思?” “你懂的!” “一边去,爷是那样的人吗?”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瞌爷沉吟一阵,终于下定决心道:“那就赌一把,一局定胜负!” “你真想好了?” “嗯呐。” 丑老鸭大叫:“瞌爷,不要啊,你不能这样做!” 瞌爷歉疚地望着丑老鸭说道:“对不起了,老丑,爷只能这样做!” 说罢,他跳到丑老鸭的身上。 接着,丑老鸭倒在了地上。 …… 总是这样,黎明之前最黑暗。 第十六章(三) 沸海无边,何处是岸? 或曰:海在身外,岸在心里,自渡。 可是,心若寂灭成灰了呢? 人间事多所难料,死灰尚有复燃之日,星火也可燎原映天;纵然永寂成灰,也可为一方沃土,滋养无限生机,自成一片天地。 一切须自为,一切皆自为。 为之,一切定数可改,天命可逆;不为,随波逐流,终必湮没灭迹。 歇一歇,靠岸吧! 在这沸海之上,化龙岛的八方石阶上,众水族仍在为实现化龙的梦想而努力向上攀爬着,浑然不知这海里已几乎生灵绝迹了! 是的,几乎,不是全部! 纵然水沸,也仍有一些顽强的生命继续存活着,比如一直生活在地火附近的管蠕虫和一些不知名的虾蟹等,本来就生活在沸水之中,生活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改变! 可是对那些蛟龙来说,却并非如此! 没有龙的海,海仍然是海;只有龙的海,海也仍然是海,可龙是什么样的存在? 碧海寂寂,翻涌着天地开辟之初、海之初成时的孤独。 于孤独之中,照见自身;于毁灭之中,期盼重生。 会吗? 远吗? 能等到哪一天吗? 没有回答。 新化成的蛟龙,或留守在化龙岛上,靠回忆昨日幸福捱磨今日寂寞;或飞行流浪,找寻海中净土与微渺希望;或投身钵盂,弃绝今生,以待来世…… 在这沸海之上,从天变中幸存下来的那些渔船,现在绝大多数已行驶在返航的路上,是的,绝大多数,也并不是全部——十几条渔船将要驶向外海去寻宝,眼镜所在的“能捞号”即在其中。 赵船长双眼发光,激情地宣讲说:“……一切全凭自愿,愿意回的咱不拦着,愿意留的,咱们一块去发财……谁知道天上会掉什么下来呢!冒一次险,少奋斗二十年……” 很多人受到了惊吓,说什么也不愿意留下,当然有人走,也有外人加入。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一向被认为最胆小的眼镜留了下来! 生平第一次,他与自己豪赌了一把,赌注分别是命与运,不失其命,便得其运。当此非常之时,能在这非常之海上冒一次险,不枉此生! 妈,对不起,儿要任性一回了! 在这沸海之上,太阳残片纷落而下,在海中矗立起成千上万座火山。 火山沸了海水,也净化了海水,恶水逐渐被吸附和消解,最终被消除殆尽,海水重又清澈纯净。 日如血瞳,天如赤玉,碧海如明镜,火山如星河。 在这沸海之外,陆上世界则是另一番模样。 太阳飞火与碎片大多落在了海里,落到陆上的并不多,而真正砸到人脑袋上的就更少了。而且如果真有天火砸向人口密集的地区,防空导弹也会起一定的效果——将一团集束天火变成天女散花式的天火之雨,剩下的就看诸位的运气喽。 谁也不能说自己真正安全,人人都有被砸中的可能,只是可能性并、不、太、高而已——距离人类灭绝还很远! 所以,这并不是重点! 太阳残了,像裂镜,像碎裂的水晶球,像一盏幽幽的小粉灯。 碎片继续残落,看样子残体已坚持不了多久,等到有一天彻底残落殆尽了,那时我们该怎么办? 其实,这也并不难解决。 大国小国早已齐聚联合国,经过几轮共同协商之后,很快就发表了《关于日的联合声明》:一轮太阳陨落,千千万万轮太阳将冉冉升起,以人族现有的技术手段,完全可以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大批量研发出一批人造小太阳来,从此每个国家都将拥有属于自己太阳…… 看来,这也不是重点! 那么,他喵的,重点到底是什么? 答曰:重点是佛、道两家的庙堂无一受损! 神像高坐堂上,蔼然含笑,信徒云集,香烟缭绕,前所未有地热闹,前所未有地昌盛…… 残日悬空,血瞳光耀,时有残片垂落。 天为被兮地为床,天地间撑起粉纱帐,没有纯粹的光明,也没有纯粹的黑暗,日夜都是如此,区别大概就是晚上有月升起时稍微淡粉一些,白天无月时稍微赤红一些吧!如果月亮不再东升西落,呵呵,日夜之间也没有了明显的界限。 时间流逝,月渐渐圆,日越来越残。 射日岛漂流海上,始终未曾靠岸,而乌云也一直随岛漂流,日日纷扬点小雪。 因为怕冷畏寒,爽姐与丑老鸭迁到了鸣虫岛上——这里不冷,而且丑老鸭有虫可吃。 这些日子里,爽姐慢慢地振作起来了! 日终将落尽,那时小贼必然会重回人间,相见不远,报仇可期,还有什么理由不养好身体呢? 而养好身体的关键就是——天火! 只要能到天火里浴上那么一浴,身体就能彻底复原,双翼血脉也能打通。 看起来很简单,真正要做起来却难如上青天。 天火纷飞,如雨垂落,奈何海大岛小,总是落不到岛上。而海中火山虽多,但射日岛总是远远绕开,似是怕引火烧身一般,这破岛是要成精吗? 天火触不可及,好在默虫岛上的灰烬尚有余热,可用来炙体,海中热水也可用来浴体,交替用起来,倒也有些效果。 渐渐地,体内郁积的寒气被祛除干净,双翼间的血脉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打通——她还是不能飞! 太阳残破,光热仍在,岛上的植被仍很葱郁,鸣虫岛与哑巴飞虫岛的众虫族食物无缺,依旧兴旺繁盛, 而自日落之后,沸海已无鱼,飞鸟岛上的众飞鸟们的日子就不好过喽! 这一日,射日岛上,凄迷的风雪之中,虫聚鸟集于射日台下。 数以千万计的飞虫凝成数百丈高的巨人,森然挺立于射日台之西;数以万计的飞鸟集结成一只身长几十丈的磕头虫,匍匐于射日台之东。 巨人胸口的一道虫门戛然开启,一张盘龙王座摆在心脏处,乌鸦大小的血蚊与家猫大小的金蝗并头伏在上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 王座上,血蚊率先开口,尖利地嗡鸣道:“尔等此来,所为何事?” 下方的磕头虫闻声抬头,虫的嘴脸处栖着那只翼展三米多长的白头海雕。 但见他敛翅俯首,恭恭敬敬地说道:“伏惟大王,海中无食,子孙饿毙者甚众。慕君高义,特来借粮。愿大王体念好生之德,垂怜我族,施以援手,吾等永感大恩,没齿难忘。” 说罢,磕头虫不住磕头,众鸟一起高呼道:“愿大王体念好生之德,垂怜我族,施以援手!” 王座上,金蝗的两根触须一阵摇摆,意为不可借粮,好似是仍然在记恨上次相会时白头海雕的恶劣态度。 血蚊却说:“其君是恶,其民何罪?不若与之!” 金蝗触须低垂,意为惟君所命是从。 于是,血蚊转向磕头虫,道:“善哉,善哉,时局艰危,命不由己,禽既有虫时,虫岂无禽难?你我一体,孰能独存哉?念汝之苦厄,悯汝子孙之弱幼,今特施援手,予尔一臂之助,望诸君好自为之。” 言罢,巨人的麒麟右臂齐根而断,高竖着中指向东飞去。 白头海雕俯首长鸣:“谢大王!吾等永感大恩,没齿难忘。” 磕头虫磕头不止,众鸟高呼:“谢大王!吾等永感大恩,没齿难忘。” 巨人转身,分裂成二,血蚊与金蝗率其部属分回西、北二岛。而待巨人自视线里消失后,瞌头虫也停止磕头,自地上立起由虫形变为人形,双手托举着麒麟虫臂向东岛飞去。 从此以后,每隔十多天鸟虫二族便会相会于此,借粮渐成常态。 …… 第十六章(三) 沸海无边,何处是岸? 或曰:海在身外,岸在心里,自渡。 可是,心若寂灭成灰了呢? 人间事多所难料,死灰尚有复燃之日,星火也可燎原映天;纵然永寂成灰,也可为一方沃土,滋养无限生机,自成一片天地。 一切须自为,一切皆自为。 为之,一切定数可改,天命可逆;不为,随波逐流,终必湮没灭迹。 歇一歇,靠岸吧! 在这沸海之上,化龙岛的八方石阶上,众水族仍在为实现化龙的梦想而努力向上攀爬着,浑然不知这海里已几乎生灵绝迹了! 是的,几乎,不是全部! 纵然水沸,也仍有一些顽强的生命继续存活着,比如一直生活在地火附近的管蠕虫和一些不知名的虾蟹等,本来就生活在沸水之中,生活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改变! 可是对那些蛟龙来说,却并非如此! 没有龙的海,海仍然是海;只有龙的海,海也仍然是海,可龙是什么样的存在? 碧海寂寂,翻涌着天地开辟之初、海之初成时的孤独。 于孤独之中,照见自身;于毁灭之中,期盼重生。 会吗? 远吗? 能等到哪一天吗? 没有回答。 新化成的蛟龙,或留守在化龙岛上,靠回忆昨日幸福捱磨今日寂寞;或飞行流浪,找寻海中净土与微渺希望;或投身钵盂,弃绝今生,以待来世…… 在这沸海之上,从天变中幸存下来的那些渔船,现在绝大多数已行驶在返航的路上,是的,绝大多数,也并不是全部——十几条渔船将要驶向外海去寻宝,眼镜所在的“能捞号”即在其中。 赵船长双眼发光,激情地宣讲说:“……一切全凭自愿,愿意回的咱不拦着,愿意留的,咱们一块去发财……谁知道天上会掉什么下来呢!冒一次险,少奋斗二十年……” 很多人受到了惊吓,说什么也不愿意留下,当然有人走,也有外人加入。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一向被认为最胆小的眼镜留了下来! 生平第一次,他与自己豪赌了一把,赌注分别是命与运,不失其命,便得其运。当此非常之时,能在这非常之海上冒一次险,不枉此生! 妈,对不起,儿要任性一回了! 在这沸海之上,太阳残片纷落而下,在海中矗立起成千上万座火山。 火山沸了海水,也净化了海水,恶水逐渐被吸附和消解,最终被消除殆尽,海水重又清澈纯净。 日如血瞳,天如赤玉,碧海如明镜,火山如星河。 在这沸海之外,陆上世界则是另一番模样。 太阳飞火与碎片大多落在了海里,落到陆上的并不多,而真正砸到人脑袋上的就更少了。而且如果真有天火砸向人口密集的地区,防空导弹也会起一定的效果——将一团集束天火变成天女散花式的天火之雨,剩下的就看诸位的运气喽。 谁也不能说自己真正安全,人人都有被砸中的可能,只是可能性并、不、太、高而已——距离人类灭绝还很远! 所以,这并不是重点! 太阳残了,像裂镜,像碎裂的水晶球,像一盏幽幽的小粉灯。 碎片继续残落,看样子残体已坚持不了多久,等到有一天彻底残落殆尽了,那时我们该怎么办? 其实,这也并不难解决。 大国小国早已齐聚联合国,经过几轮共同协商之后,很快就发表了《关于日的联合声明》:一轮太阳陨落,千千万万轮太阳将冉冉升起,以人族现有的技术手段,完全可以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大批量研发出一批人造小太阳来,从此每个国家都将拥有属于自己太阳…… 看来,这也不是重点! 那么,他喵的,重点到底是什么? 答曰:重点是佛、道两家的庙堂无一受损! 神像高坐堂上,蔼然含笑,信徒云集,香烟缭绕,前所未有地热闹,前所未有地昌盛…… 残日悬空,血瞳光耀,时有残片垂落。 天为被兮地为床,天地间撑起粉纱帐,没有纯粹的光明,也没有纯粹的黑暗,日夜都是如此,区别大概就是晚上有月升起时稍微淡粉一些,白天无月时稍微赤红一些吧!如果月亮不再东升西落,呵呵,日夜之间也没有了明显的界限。 时间流逝,月渐渐圆,日越来越残。 射日岛漂流海上,始终未曾靠岸,而乌云也一直随岛漂流,日日纷扬点小雪。 因为怕冷畏寒,爽姐与丑老鸭迁到了鸣虫岛上——这里不冷,而且丑老鸭有虫可吃。 这些日子里,爽姐慢慢地振作起来了! 日终将落尽,那时小贼必然会重回人间,相见不远,报仇可期,还有什么理由不养好身体呢? 而养好身体的关键就是——天火! 只要能到天火里浴上那么一浴,身体就能彻底复原,双翼血脉也能打通。 看起来很简单,真正要做起来却难如上青天。 天火纷飞,如雨垂落,奈何海大岛小,总是落不到岛上。而海中火山虽多,但射日岛总是远远绕开,似是怕引火烧身一般,这破岛是要成精吗? 天火触不可及,好在默虫岛上的灰烬尚有余热,可用来炙体,海中热水也可用来浴体,交替用起来,倒也有些效果。 渐渐地,体内郁积的寒气被祛除干净,双翼间的血脉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打通——她还是不能飞! 太阳残破,光热仍在,岛上的植被仍很葱郁,鸣虫岛与哑巴飞虫岛的众虫族食物无缺,依旧兴旺繁盛, 而自日落之后,沸海已无鱼,飞鸟岛上的众飞鸟们的日子就不好过喽! 这一日,射日岛上,凄迷的风雪之中,虫聚鸟集于射日台下。 数以千万计的飞虫凝成数百丈高的巨人,森然挺立于射日台之西;数以万计的飞鸟集结成一只身长几十丈的磕头虫,匍匐于射日台之东。 巨人胸口的一道虫门戛然开启,一张盘龙王座摆在心脏处,乌鸦大小的血蚊与家猫大小的金蝗并头伏在上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 王座上,血蚊率先开口,尖利地嗡鸣道:“尔等此来,所为何事?” 下方的磕头虫闻声抬头,虫的嘴脸处栖着那只翼展三米多长的白头海雕。 但见他敛翅俯首,恭恭敬敬地说道:“伏惟大王,海中无食,子孙饿毙者甚众。慕君高义,特来借粮。愿大王体念好生之德,垂怜我族,施以援手,吾等永感大恩,没齿难忘。” 说罢,磕头虫不住磕头,众鸟一起高呼道:“愿大王体念好生之德,垂怜我族,施以援手!” 王座上,金蝗的两根触须一阵摇摆,意为不可借粮,好似是仍然在记恨上次相会时白头海雕的恶劣态度。 血蚊却说:“其君是恶,其民何罪?不若与之!” 金蝗触须低垂,意为惟君所命是从。 于是,血蚊转向磕头虫,道:“善哉,善哉,时局艰危,命不由己,禽既有虫时,虫岂无禽难?你我一体,孰能独存哉?念汝之苦厄,悯汝子孙之弱幼,今特施援手,予尔一臂之助,望诸君好自为之。” 言罢,巨人的麒麟右臂齐根而断,高竖着中指向东飞去。 白头海雕俯首长鸣:“谢大王!吾等永感大恩,没齿难忘。” 磕头虫磕头不止,众鸟高呼:“谢大王!吾等永感大恩,没齿难忘。” 巨人转身,分裂成二,血蚊与金蝗率其部属分回西、北二岛。而待巨人自视线里消失后,瞌头虫也停止磕头,自地上立起由虫形变为人形,双手托举着麒麟虫臂向东岛飞去。 从此以后,每隔十多天鸟虫二族便会相会于此,借粮渐成常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