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剑惊云》 第一章 尼庵溅血起风云 豫南平原——这里曾是古战场,演绎出无数英雄故事,千古流传。刘备三顾诸葛孔明,曹孟德火烧新野,张翼德横槊当阳挢,便发生在此。 时至今日,依然是武林纷争,腥风血雨之地。而近日在南阳发生一起满门二十七人被杀的血案,更是震惊了武林,也引来了众武林豪杰探究。 此时,正值炎夏,午未两时辰,太阳像一团巨大的火球,高挂在天际热力四射,简直能把人烤焦。 眼前的官道上,往常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非常热闹繁忙。 这时已是行人绝迹,空荡如野,不论是行族骑乘,走夫贩卒,全都避在荫凉处,只待躲过这酷热的时辰,再行上路。 在距官道数十丈远的一棵古老的榕树下,一伙人正歇凉,这些人看样子刚到不久,身上热汗直淌,手中不断挥动扇凉。其中有一人,年纪约二十出头,衣履蔽旧,一把长剑横在膝头上,肋下是一个褪了色的织绵袋,从装扮看,像是个落魄的武士。 只见他一边扇凉,一边抬头向树后看去,眼光停留在普慈庵三个大字上。嘴里喃喃自语"噢,这里便是普慈庵了。"正在武士注目观看之际,庵门徐徐开启,从庵里走出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年青少女,穿着朴实,好似乡下女子。 当她行经武士的身边时,脚步滞了滞,转脸望了一眼。 四目交投,武士心弦陡然一震。 少女的脸色也微微一变,随即飘然而去。 但她的影像似乎还留在武士的眼前,清丽脱俗,冷艳逼人,谁只要看了她一眼便会一辈子忘不了。 更令武士心震的,是她的眸子,眸光像利刃,充满了野性,这与她的面庞极不谐调。 她是谁?望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武士自问。 一条人影冲出庵门,停住,四下张望,是个中年女尼,脸色十分难看,当目光扫到武士时,略微停留了那么一下,随即匆匆朝前奔去。 武士心中一动,这尼姑定是去追那野艳少女的,至于为什么,他懒得费心去想,因为事不干己,突然,前方一声惨厉的叫声引得树下人群哗然。武土吃了一惊,站起身来,皱了皱眉头,弹身奔了过去。 只见官道与通往尼庵的小路交叉口躺了个人、赫然是刚刚去追人的中年女尼。 疾行数步,到了女尼身前一看,心头突然抽紧,一地的血,宽大的僧衣已濡湿了一半,人没死,还在抽搐。 举目望去,一个苗条的身影已在十丈之外,快速地变小,身法相当不错。 毫无疑问,杀人者便是野艳少女。但现在是救人要紧,武士咬咬牙,蹲下身去,沉声道:"师太,伤得重么?"中年女尼瞪着失神的眼,努力翕动嘴唇,但发不出声音,涌出的是血沫,根据经验,伤已深透内腑,通常已无法救治。 武士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现在,他才发现创口在腋下肋之间,似是刀剑之伤,当下再次开口道:"师太,她是谁?为何要杀你?"女尼眸子大张,拼命挤出四个字:"复一仇一使一女!"眸光黯淡下去,瞳孔放大,一堆血沫盖住了嘴,寂然不动,断气了。 武士触了触女尼的鼻息,再摸了下腕脉,吁口气,直起身来,心里想:那野艳少女为何要杀一个遁入空门的人?那少女是从庵门内出来的,她们之间有何过节?现在只有进庵去查问明白于是,他立即掉头往尼庵奔去。 通常一个男人是不进庵堂的,但现在事出非常,也就不管这些规矩了。 他大步进人庵门。 门里是个庭院,杂生了些花草,两叶墨竹分据院子的左右两角,竹丛边水池假山对称,水滴苍苔,令人有沁凉的感觉。 迎面是佛殿,装点得近于华丽,目光透过殿门,可见手持杨柳枝净瓶的大士塑像,善财龙女分依两侧,青灯木鱼隐现在氲氤的香雾里。 宁静,使人不期然地兴起脱俗之念。 渺无人迹,难道这庵堂只中年女尼单身主持?武士进到殿门之外,殿里的确没人,本来是清静之地,但由于中年女尼的被害改变了感觉上的气氛,清静变成了死寂,还隐隐透着阴森。 "有人么?"武士放开嗓门叫唤了一声。 没任何反应。 犹豫了片刻,武士跨入殿槛。目光巡视了一遍之后,从佛龛绕过,出中门,又是一个花木扶疏的小院,三方是精舍,依然不见人影。 轻轻吐口气,笔直走向居中的精舍,一明两暗,明间是个小佛堂,青馨木鱼,香花素供,中间挂着观音书像,落款是吴道子,是真迹还是膺品便不得而知了。 供桌前有三个蒲团,都有跪的痕迹。 由此看来,庵里便不止中年女尼一个,可是人呢?呆了一阵子,步向右方的房门,里面是介于静室与卧房之间的布置,有云床,也有绣榻锦衾。 使人惊诧的是房里居然散发出属于女人闺阁的幽香,出家人竟不能除俗么?又到左首房门,刚刚到了门边,里边传出"啊!"的一声尖叫,出乎意料之外的突发情况,使武士心头为之剧震,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定定神,再向前,目光扫处,全身的筋肉都抽紧了。 房里的布设跟右首那间大同小异。 一个俗家装扮的中年妇女缩坐在房角,惊恐地望着武士,脸上的表情像是突然碰见了鬼。 床边地上,一个妙龄女尼躺卧在血泊里,流开的血水像一条条的红蛇。 "这是怎么回事?"中年女人直发抖,似乎已瘫在那里不能动弹,瞪着的眼连眨都不眨。 "到底是怎么回事?"武士再问了一声。 "你…………大侠不…………是………哪…一路?"中年女人终于挣出了声音,声音是抖出来的。 "什么一路?""复仇……使女!""复仇使女!"武士叫出声,"是她的杰作,太可恶了!"脑海里立时浮起那野艳少女的影像,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竟然会是杀人如儿戏的女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杀人不是消遣,也不是享受,总是有原因的,是什么原因呢?"她为什么杀人?"武士紧迫着追问。 "不……知道!"中年女人摇头,现在她已镇定了许多,不像刚才怕得要命的样子,吐语也顺畅了些,不再发颤打嗝。 "你竟然会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庵里有些什么人?"武士目芒闪了闪。 "有住持师太,刚才追凶手去了,还有两位小师父,一个被杀就是这位,另一位进城募化,我是打杂的。洗衣烧饭,服侍"她没说下去。 "哦!"武士习惯地皱起了眉头,住持师太不用说就是那被杀的中年女尼,两个年轻的一个进城募化,如果归途上碰到复仇使女,会不会跟着遭殃?想到这里,觉得这档事既被自己碰上,如果袖手不管,有违武道精神。 当下神色一怔道:"你们住持师太也在路边遭了毒手,你设法报官和请人料理善后吧。我有事得马上走。""住……住持也…"中年女人哭出声来。 武土转身匆匆离去。 □□□□路边凉亭,本来木栏坐椅已经朽坏,不知是那位好心的路人在亭子里摆了几块平整的大石头当作椅子用。现在,日头已经略向西偏,但暑气不减。 一个青衣少女独个儿坐在亭子里的石头上歇凉,她,就是在普慈庵杀人的野艳少女,从她紧蹙的眉头看,似乎有极重的心事。 三骑马奔到,在亭子边勒住,可能是赶路太急,加上酷热如焚,三匹马都在那吐着白沫。 马上人一个是油头滑脸的中年男子,另两个是彪形大汉,其中之一是个大胡子,绕颊的短髯像镶了一圈粗硬的猎鬃,加上一对突眼,显得十分狞恶。 另外一个脸上挨过刀,一条凸起的肉线从额头正中央斜到眼脸下方,说多凶有多凶。 中年男子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亭子里的青衣少女,脸上挂着邪笑,伸脖子在吞口水。 青衣少女仍在想心事,似乎根本不知道亭子外来了人,连眼皮子都不撩一下。 "老大!"刀疤汉子开了口,声音像驴叫"歇会吧,顶着大日头赶路,人受不了,牲口更受不了。"中年男子似乎被青衣少女吸了魂,根本没听见。 "我说老大!"络腮胡接上道:"咱们歇会吧!"嗓门提得很高,像是在吼。 "哦!中年男子回过神来,"什么?歇脚!不成,要是一歇就不能在时限内赶到地点,这么着好了,你两再赶一程,另外找合适的地方歇凉。""那老大你呢?"络腮胡子浓眉翘了翘。 "我?嘿嘿!"中年男子下了马背:"我先在此地喘口气,会赶上你们,走吧!""老大!"刀疤汉子耸耸肩,目光朝着青衣少女一扫,撇着嘴,"是毛病犯了么?这种天气,这种地方,您还提得起兴致?""快走,别废话耽搁时间。"中年男子用力一挥手。 "老大,包您不误事,好事成双,哈哈!"落腮胡边说边拨转马头。 "走!""是!"刀疤汉子提缰,双腿一夹。 两骑马拨开四蹄,向前冲去。 中年男子目送两名手下离去,然后把马缰朝凉亭柱上一绕,搓搓手,靠在柱边,自顾自贼嘻嘻地一笑。 "小妹子,你一个人上路,不怕碰到坏人么?"青衣少女没答理他,充耳不闻的样子。 "小妹子!"中年男子又开口,"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让我想想……哦,对了,在酒店里,我进去,你出来,照了半个面。小妹子,你教人一见难忘,嘻嘻,我昨晚作梦都梦见你,你叫什么名字?"青衣少女缓缓站起身来,举步要走。 "小妹子,别忙着走,听我说,我是真的想保护你,这一带很不平静,你一个孤身女子太危险了!"周身上下打量了青衣少女一番,笑笑又道:"你这副身材容貌真的会迷死人,要是能够跟你……嘿嘿,做鬼也甘心"说完忽地吞了一下口水。 "跟我做什么?"青衣少女抬眼望着对方,脸色很平静,没有生气的表示。 "嗨!中年男子猛吞口水,一副馋涎欲滴的丑相,扭动着手指头道:"小妹子,你这么大了,难道不懂,干脆一句话吧,就是男人跟女人玩的那种妙不可言的游戏,这你懂了吧?""还是不大懂。"青衣少女居然笑了笑。 这一笑,使中年男子全身酥酥地搔不着痒处。 "小妹子,我一教你就懂了,对,你叫什么名子?""这用不着告诉你!"声音脆得发腻。 "好,不告诉也没关系,反正…是没什么关系,你是做哪一行的?"中年男子向前迫近了一步,双方的距离伸手可及。 "我?"青衣少女用手指了指鼻子,很平淡地道:"我是做没本生意的!""什么,没本生意?"中年男子似乎大感意外,瞪着眼,想了想突地一拍脑袋,恍然道:"女人,干没本生意,我懂,小妹子,你干这一行该懂得行规,到襄阳来拜过码头没有?""这……还得拜码头么?""小妹子,别装迷糊了,你当然是懂得的,告诉你……"用手一拍胸脯,昂了昂头:"襄阳城百里之内,全属谷大公子的地盘,而我胡有才,是谷大公子手下第一红人,只要我姓胡的交代一句话,没人敢碰你半根寒(汗)毛。"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 "这么说……碰到你胡老大是我的福气?""当然,可不是,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哟!胡老大,看不出你还出口成章呢!""这……嘿嘿,套用说书的常挂在嘴皮子上的一句现成话罢了,事实上我没进过学堂,仅仅认得自己的名字。"说完眼珠子一溜,装得一本正经地又道:"我说大妹子,你是一枝花,你是仙女下凡,不该作那没本的生意,我吗……嘿嘿,三十郎当还是光棍一条,不如你就跟了我吧,包你不愁吃穿。""你是说……要我嫁给你!"青衣少女挑了挑眉。 "着啊!就是这句话,我们有缘么!""这,我得好好想上一想。""嗨!大妹子,有什么好想的,有缘的碰在一起,天雷也打不脱,嘻嘻!"伸手去拉青衣少女。 青衣少女往后一缩身。 "你要做什么?""大妹子,我……呢!我们亲热一番。"手又想伸出,绽出一脸邪意的笑。 "什么,亲热?胡老大,你以为这凉风亭风水好""这…"胡有才怔了怔,又回复色迷迷的样子:"大妹子,做好事还得看风水?当然,大路边怎么成,你看那边有棵小树,树底下草长得很旺……""嗯!那里风水还不错。"青衣少女一副满无所谓的样子,大方得出奇。 "那么走吧,我……真有些等不及。"脚步一挪,伸手便抓,练家子的动作,习惯成自然,他这一抓快捷无伦,但青衣少女轻轻一扭便避过去了。 胡有才立即警觉,目芒一闪,道:"你还是会家子?""练过那么几天,花拳绣脚而已!""啊!那更好,练过功夫的女人,味道……呃,大妹子,快走吧,我还赶着去办另一件大事,没时间磨菇。""我看另一件事不用去办了!"青衣少女边说边转身出亭,朝不远处的小树走去。 胡有才急急跟上。 野草齐腰,人走在里面只露出上半身。 到了树下,停往。 "胡老大,这地方好么?""好!好!再好不过了,大妹子,先让我抱一抱,摸一摸,嘻嘻!"胡有才双臂一张,饿虎般扑上。 青衣少女眸子里煞芒一闪,伸手刁住胡有才的左腕,反扭"啊!你……"胡有才惊叫一声。 猛力一挣,没挣脱,手臂上扭,腰已弯了下去。 他已意识到情况不妙:"大妹子,你这是做什么,要考验我的功力…""姓胡的,听着!"青衣少女的声音突然冷得像冰。"地点是你选的。人是你自己送上门的,你只不过是襄阳城一个小混混而已,像你这等角色,在谷大公子手下还排不上名,杀你污了姑奶奶的手……"。 "你……到底是哪路道上的?""你不配问。""难到你真敢……""杀你等于捻死一只蚂蚁,有什么敢不敢!""告诉你,你要是真的敢,天下之大没你容身之地,谷大公对手下爱护……备……啊!"一声刺耳的惨叫,胡有才趴了下去,很利落的手法,趴下便不再动了。 青衣少女在胡有才尸身上呸了一口,喃喃自语道:"杀你这种小混混还真的窝囊。"草浪波动中,一条人影出现在身前,是一个衣著蔽旧的落魄武士,神情冷漠的怕人。 "复仇使女!"冷电似的目芒一闪而隐。 "什么?复仇使女,还真不赖,我接受了。""是普慈庵的尼姑替你取的。"目光扫了一下胡有才的尸体,脸皮子微微动了动。 "噢!那也好,尼姑们地下有知,知道了我已经接受了她所封的外号,一定很高兴!"挪动了下身形,淡淡地道:"你是谁?""你不必知道。""哼!臭美,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告诉你,姑娘我早就知道了。你叫浪子宫燕秋,对不对?"武土先是一愕,继而眼泛杀机,他出道以来,自称浪子,从来没提名道姓,这野艳少女是怎么知道的?心念之中脱口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哼!"青衣少女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偏起头道:"你想知道就无妨告诉你,数天之前,你在南阳道上宰了恶名昭彰的天狗-毕鹏-,你曾经向死者报过名,死人不会再开口,但却进了活人的耳朵。"宫燕秋心头一震,的确是有这么回事。 当时认为对方必死,一时大意,道出了姓名,俗语说的隔墙有耳这句话真的不错。如果自己的来路出现在江湖,定会误大事,这可怎么办?他呆往了。 青衣少女似乎瞧出了宫燕秋的心事。 "浪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怕被人知道真名实姓,有意思要杀人灭口,对不对!"淡淡一笑,很迷人的笑。但目光却锐利如刀:"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姓名不会由我的嘴里传到第三者的耳里。要是由你自己泄漏,或是被你以前交往过的熟人认出,那又另当别论,我这保证不是怕你杀人灭口,因为你还杀不了我。"宫燕秋哑口无言。 他觉得这青衣少女的慧黠超过常人,言辞和目光一样犀利,是狠人中的狠人,自己昂藏七尺,难道真的要做出杀人灭口的邪行么?可是她连续杀人,这种行为不可恕"你在想什么?""你叫什么名字?""告诉你也没关系,我叫紫薇,紫色的紫。"她坦然地说了出来。 当然,说了跟没说差不了多少、没有姓,只是个普通女子的名字,也代表不了她的来路。 "紫薇!"宫燕秋重复了一遍。 "对!不过我们约定一下,你以后就叫我复仇使女,我很喜欢这外号,而我就称你浪子,如何?""很好!不过,以后很难说。""什么意思?唔!我明白,你不愿放弃杀人灭口的想法,你还是想杀人,对不对!""不对!"宫燕秋用断然的口吻回答,稍顿,目芒一闪道:"我问你,你为何要杀人?""很简单一句话,他们该杀。""好,那你说,眼前的这人为何该杀。""他对我轻薄,要讨我的便宜,狗改不了吃屎,这种事他一定做得不少,杀他是替江湖除害。"紫薇振振有词,但事实的确如此。 "嗯,就算如此,他该杀,可是普慈庵里的尼姑,她们是出家人,已经脱尘俗之外,你杀人又是什么理由?"宫燕秋声色俱厉。 "你在问口供么?"紫薇眉毛挑了起来,眸子里射出怕人的光焰,撇了撇嘴道:"我最讨厌被逼迫,尤其是男人,你打算用这点作为杀人灭口的借口么?哼!我偏不告诉你,你看着办!"现在她所表露的是狠、野和任性,艳光已敛,像一头发了野性的母狮。 "这并非借口,你冷血杀人,被我碰上,我不能不伸手,因为我是武士!""武士?嗤!"紫薇鄙夷地斜了宫燕秋一眼,以轻蔑的口声道:"我就是不说,你能把我怎样?""我要你永远不能再滥杀无辜。"宫燕秋的声音中充满了杀意。 "呀哈!浪子,你有这份能耐么?""你可以试试的!"向前一探身,长剑随之出鞘,出手便是可要命的距离,但宫燕秋并没立即出剑。 "我当然要试!"紫薇疾抬手,一样黑亮的东西在手头一现,随即倒向肘后,她也没出手。 宫燕秋心中一动,他没看清对方手中持的是什么利器,从尺度判断,应该是匕首或短剑一类的东西。 以短刃对长剑,先天下便占了下风,但依一般经验,凡是使这类短刃的,都有过人的造诣,绝不能等闲视之。 "浪子,动手吧,别光说不练。"看样子她似乎极有自信,完全不把这种要命的事当回事。 "看剑!"官燕秋沉喝一声,长剑刺出,快得象电光石火,本来就是伸剑可及的距离,即发即到,连让人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当!"地一声,宫燕秋的剑尖被挡得偏了开去,紫薇的娇躯旋向相反的侧方,官燕秋以惊人的反应动作回剑横扫。 紫薇的娇躯毫不迟滞,回旋侧击。 官燕秋就收剑之势疾扑,阳光下只见一片银光横闪。 紫薇这一个侧击的动作是虚的,中途变势,像水中的游鱼,一个大迥旋滑到另一侧后,几个动作等于是一个动作,而且是极快的动作。 宫燕秋心念才动,感觉侧背靠近肋的部位被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接着是一声冷喝:"别动!"剑停在中途,他真的不能动了,心里那份感受,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深悔低估了对方。 但这已成定局了,栽在一个年轻女子手下,说多窝囊有多窝囊。 "浪子,怎么样!"声音带着揶揄的味道。 "你可以刺进去!"宫燕秋的剑垂下,他没有怕的感受,作为一个浪子,在心理上随时都有认命的准备,生与死是一种事物的两面,但相隔只有一线。 "当然,刺进去太容易了。""那为什么不行动?""我得好好想想!""你要是不下手就会后悔。""哈哈,有意思,浪子太有意思了!我从来没碰到过你这种人,我真不知道你是属于哪一类人,命是别人的,你休得大方是吗?"当然,这笑并不可爱,因为她手中的利器,正抵在要命的部位上,只消轻轻一送,便是送终的笑。 "复仇使女,江湖人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并不可笑,也不值得惊奇。"-"你好像真的是条汉子?""我本来就不是女人。""你真的一点也不怕死?""怕死不一定能活得了!""嗯!这句话是有点道理,不过我不相信你对这世间就真的一无留恋,一无牵挂,甘心闭上眼睛?""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要看人而论,有的人很珍惜生命,有的人却不在乎。","你是属于不在乎的那一类?""对!"宫燕秋毫不考虑地回答。 他是真的不在乎么?当然不,即使是专门耍狠玩命之徒,对于死也不会完全不在乎,只是看得比较淡罢了。 何况他并非真正的亡命之徒,说不在乎是基于武士的气概,实际上他仍然在乎的,因为他出江湖不是为了浪荡,而是有所为的。 就在此刻,凉亭方向突然传来了马蹄声,然后是马蹄踏地和马的嘶喘,显然人已停在凉亭位置,接着传来了话声。 "咦!这不是胡有才的坐骑么,人到哪儿去了?""这家伙办事靠不牢,那么紧急的事,他居然不当回事,还耽在半路,我非狠狠教训他一顿不可。""也许别有它情…""我们等他。"宫燕秋感觉到肋上的利物突然解除,但他仍僵着不动,他在等紫薇的下一步反应。 "我们走吧!"紫薇开了口。 "走?"官燕秋回转,只见紫薇已退出了五六尺之外,双手虚垂着,便道:"你说我们,你不杀我了?""要杀你以后不会没机会,不必急在一时,现在我们先离开这里。"紫薇边说边遥望了一眼。 "为什么要离开?""亭子边来人是胡有才一路的,当然也是谷大公子的手下。 谷家在襄阳势大如天,我现在还不想跟他正面为敌,所以暂时回避,而你,也不必背这黑锅,对不对?""你怕了!""怕?笑话,我只是不想再杀……"一句活没说完,亭子边传来了一个声音道:"那边有个人,是女的。"另一个声音道:"去瞧瞧!"凉亭和小树相隔不过四五丈,眨眼工夫,人己扑到现场,是两个疾服劲装的汉子。 宫燕秋和紫薇只好原地站着没动,宫燕秋的兵刃还垂在脚上"呀!""呀!"两声音惊呼同时发出。 两名汉子发现了胡有才的尸体,惊呼过后,长剑出鞘,两双眼凶光焰焰,扫过紫薇,然后双双迫向宫燕秋。 其中面孔黝黑的一个厉声道:"人是你杀的?"宫燕秋没吭声。 另一个白净面皮的跟着喝道:"小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公然敢在这里杀人,这叫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报上来路!"宫燕秋冷冰冰地道:"你们不配!"两名劲装汉子登时龀牙,像两头被激发了兽性的恶犬那情状既可憎又可怕。 紫薇冷丁冒出一句话道:"人是姑娘我杀的!"两名劲装汉子立即半侧身对着紫薇,黝黑面孔的横眉竖目地道:"臭娘们,你想代这小子顶罪!"白净面皮的紧接着道:"这小子的剑还没回鞘,你竟然说人是你杀的,你能空手杀人?哼!"紫薇若无其事地道:"很难说!"黝黑面孔的歪起头道:"臭娘们,你长的还真像个女人样,等宰了这小子,就有你的乐子。"白净面皮的侧回身面对宫燕秋。 黝黑汉子的那句下流话勾起了宫燕秋的杀机,他眸子迸射出两道栗人的煞光,握剑的手指紧了紧,正准备上前。 紫薇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可怕,尤其那对本来就带着野性的眸子,变成了可怖的狼眼,任谁接触到这对眸子,都会打心眼里冒出寒气,仿佛那不是眼睛,尤其是像她这种美艳的女人。 这种眼神,应该出现在野兽身上。 黝黑汉子还想说什么,但只是嘴皮子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他被那眼神震住了。 紫薇从牙齿缝里迸出声音道:"是你自己找死!"举步便向前欺。 黝黑汉子脸上泛起狠劲,手中剑一扬,迅疾无比地朝紫薇劈去,荡起了数道精芒光,一望而知身手不赖。 紫薇毫不迟滞,不知用的是什么身法,闪过了剑锋,直逼对方身前,像是对方故意给她留的空门。 "哇!"地一声惨叫,紫薇的手停在对方的心窝位置。 同一时间,白净面皮发剑攻向官燕秋,金铁交鸣声中,白净面皮倒退了两步,正好退到黝黑汉子的身边。 "啊!"半声嗥响。 紫薇的手按在白净面皮的背心,紧接着黝黑汉子栽了下去。 白净面皮两眼瞪的老大。脸孔扭曲,胸部上挺,一阵痉挛,歪了下去。 紫薇的手还没收回。 "呀!"发出惊叫的是宫燕秋。 他发现紫薇手中的杀人利器,既非短剑,也不是匕首,而是一把八寸长短裁衣用的剪刀,用剪刀作兵刃武林中前未之闻,剪刀并没列入武器之林,的确是邪门。 紫薇好整以暇地在尸体上擦去了剪刀上的血渍,然后藏在衣袖里,吐口气,眸子里凶光黯了下去,望着宫燕秋道:"浪子,你不怪我杀人了吧!"宫燕秋无言以对。 这两名汉子的行径确是可杀,他自己不久前才说过,江湖人不杀人便是被人杀。如果他责备她手段太残忍,便等于打自己的嘴巴。 因为这两名汉子已经起意杀人,所以她之杀人变成了自卫。 他徐徐回剑入鞘。 "浪子,我们该走了?""我看你还是请便吧!"宫燕秋冷漠地回答。 "你不屑跟我一路?""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紫薇深深望了宫燕秋一眼,再不开口,转身离去。 宫燕秋望着她娇健中带着婀娜的背影,心里在想:"可爱的女人、可怖的复仇使女、到底是什么来路?看她的身法手法,功力已可列入一流中的上流,为什么会选剪刀作为兵刃呢?呆了一阵,宫燕秋步离现场。 到了凉亭边,三匹坐骑仍在原地不安地踏着蹄子,有马在,死者定然会被他们自己人发觉,不愁没人善后。 于是,他坦然上路。 日头已经偏西,余威仍在,但已不若午间逼人。 他没什么急着要办的事,所以不必赶路,缓缓徐行,不过他的内心是沉重的,他毫无把握能完成所负的使命。 但这使命却又非完成不可。 路上的行人已多了起来。 突地,一声惨叫从不远的林子里过来,声音不大,而且极短暂,非练武的人不易察觉。 但宫燕秋却听得极是真切,他心中一动,转头朝惨号声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他不想管,但又管不住好奇之心。 尤其他敏感地想到了分手不久的杀人者,莫非…心念之中,他离开大路朝林子奔去。 刚刚踏进林子,一瞄,登时双目尽赤,杀机上冲。 □□□□林子里,紫薇背靠树身站着,她脚前躺了个人,上半身已被鲜血染红。月白色的僧衣一眼便可看出是个女尼,看样子己是尸体。 宫燕秋逼进前去,被杀的果然是个眉清目秀的妙龄女尼,这使他立即想到普慈庵的血案。 赤红的双眼,直照在紫薇脸上,咬牙道:"出家之人与你何怨何仇,居然赶尽杀绝,一个也不放过"紫薇蛮镇静的,娇艳如花的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尖挺的鼻子一皱,道:"浪子,你像是阴魂不散,专找我的麻烦""我问你为何又杀人"宫燕秋寒声喝问。 "除恶务尽"紫薇微点着头,一字一字地说了出来。 "她恶在何处?""要是我不说呢""那我就要真正地除恶。"宫燕秋的确起了杀意。 紫薇"咕"地笑出了声,偏头打量了宫燕秋几眼,撇撇小嘴,意似十分不屑,慢吞吞地抬手朝旁边一指,道:"你何不去问问她"宫燕秋顺着她手指望去,意外地吃了一惊。 原先竟没发觉,两丈之外的树脚草地上,坐着个衣裙不整的少女,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两眼发直,木然如痴。 "她是什么人?""附近民家的少女。""怎么回事?""问她呀!"宫燕秋怀着狐疑的心情,走到那女子身前,端详了她一眼:"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哇!"女子突然哭出声来。 宫燕秋吓了一跳,面对一个普通弱女子,似乎他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普通男人,不知该如何应付是好。 尼姑被复仇使女杀了,跟这民家少女有什么关连?怔了一阵,才又出声道:"姑娘你先别哭,说这是怎么回事?"女子用衣袖拭了拭泪痕,带着呜咽道:"我娘生病卧床,附近的名医都请遍了,就是……没有起色,听说,普慈庵菩萨最灵验,有求必应。 正巧……今天这小师太上门化缘,知道我娘久病不起,答应我……随同到庵里去掸解,想不到……"说着,又哭了起来。 宫燕秋道:"想不到怎样?"姑娘抬起头,泪眼婆娑。但却掩不住天生丽质,比起复仇使女紫薇,毫不逊色,只是年纪似乎要比紫薇大了些,粗衣布裙,简中带华。 她紧紧咬了咬唇,迸出声音道:"这尼姑是假的!"说完又迅速地垂下头去。 宫燕秋不解地道:"假的!"姑娘的头已垂到胸前,略显激动地道:"是的,他不是女人。"宫燕秋惊叫道:"他不是女人?"姑娘"唔"了一声道:"是的,他……是人妖,假扮尼姑,因为…太阳太毒,他要我陪他到林子里歇凉。到那里后,他……忽然疯言疯语,动手动脚,后来……露出了本相,要欺负我……幸亏来了那位女侠客……"官燕秋的两眼突然瞪大。 这的确是闻所未闻的怪事,他暗忖:如果事实真的如此,紫薇杀人是应该的了,他脱口而出:"是真的!"姑娘道:"公子可以自己看看!"宫燕秋转身望去,不由一愕,紫薇已不见了影子。 他走到尸身前,这才发现女尼姑胸衣是虚的,俯身伸手拉开一看,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男人而生得如此俊秀,说是人妖并不为过。 照此看来,庵里被杀的妙龄女尼定然也是人妖,即使不是,也是沾污拂门净地的败类。 姑娘低着头走近前来。 "那位女侠跟公子您是一路的么?"女的怯怯地问。 "不是!"宫燕秋摇摇头。 "她保全了小女子的清白,还没谢她……""这倒不必,江湖人做他应当做的事,但求合理,心安,不在乎人家谢不谢。"话锋顿了顿,又道:"姑娘叫什么名字,家住那里?""我叫春如儿,住在离城不远的村子里。""在下送姑娘回去。""多谢了,这段路我常走的,不会迷失,而且……"扬起脸望了宫燕秋一眼,像是不胜娇羞地收回目光。 她螓首微俯,细声道:"我们乡下人很拘礼俗,公子是男人,跟小女子走在一道……恐怕有许多不便。"宫燕秋不禁呆了一呆。 现在,他才真领略到这叫春如儿的乡下姑娘的美,明眸皓齿,脸如新月。 尤其那份无形的超凡气质,对男人有一种极强的磁力。不类于一般小家碧玉。应该说是草窝里出的凤凰。 如果她生长在大户人家,定然是高不可攀的角色。 她与紫薇相比,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类型,紫薇美艳而野,她则是明艳而柔。也许,这正是江湖女子与一般女子分别之处。 "公子怎么称呼?"春如儿见宫燕秋久久不语,幽幽地开了口。 "哦!在下……我叫浪子!""浪子?"春如儿又抬起脸,峨眉微微一蹙,"这……那是浪公子?""怎么说都可以!"宫燕秋有些啼笑皆非,"反正……江湖人嘛,习惯上差不多都有个外号,比如说刚才那位姑娘,她就叫复仇使女!""复仇使女!"春如儿惊叫出声,眸子里闪出冷月似的清光,虽是惊叫,声调仍十分悦耳,扣人心弦。 略略一停,又道:"那么美的姑娘,为什么有这么可怕的噢!是了,因为她是女侠。"秀丽中的憨朴,的确引人遐思。 宫燕秋心想:"如果自己不是江湖人,没有身负重任,是个可以过平凡生活的普通人,春如儿应该是值得追求的最理想的伴侣,可惜……"轻吁了口气,不再往下想。 但潜意识中的绮念却无法完全摒除,因为他是十足的男人,既然碰上了十足的女人,那份吸引力是无法拒抗的。 "我想到了我娘的病,她老人家……"这个……"宫燕秋心中一动,想了想,道:"在下曾经修习过岐黄之术,虽不算精,但也略谙皮毛,如果姑娘愿意,在下可以给令堂诊视一下。 春如儿面现为难之色。 "在下只是说说而已,如有不便,也就罢了!"施医却要求人,宫燕秋自觉得好笑。"不,这……公子肯做这好事,小女子求之不得,只是……"澄澈的眸子水波涟漪荡漾,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为难之处。 "如果姑娘认为男女同行不便,这好办,姑娘在前引路,在下远一点跟上就是。"宫燕秋一厢情愿,实际上他根本拿不准对方真正地顾虑是什么。"小女子这就先谢了!"春如儿福了福。 太阳已收敛了威势,变成了一个暗红的圆盘斜挂在西方天际,晚风徐起,但却是熏人的热风,了无凉意。 城墙遥遥在望。 春如儿回头望了一眼,折向官道边的小路,意思是告诉宫燕秋快到地头,不要走岔了路。宫燕秋把脚步加快,这一段不太长的路程可把他憋惨了。 春如儿是普通女子,走路自然慢,他只好跟着慢,直如秀士在溜览风光,现在她已离开行人众多的官道,他的步伐便可以放开了。 数匹马骑从进城方向奔来,到了岔路口,一人扬手,余骑纷纷勒住,马上人一阵交谈之后,尾随春如儿岔进小路,变成一直队缓缓而行。 宫燕秋皱了皱眉头,由后跟进。 几间土造平房不规则地散布在田畴与菜畦之间。 春如儿已走到靠右首一间的门前空地,骑士下马,追了过去,一共有五人之多,全是彪形大汉。 宫燕秋心中一动,难道这帮人是冲着春如儿来的?但怎么可能,春如儿是个普通弱女子,与江湖沾不上边。 他心里嘀咕着,人已到了骑士们下马之处,也就是屋前空地的边缘,此时五名大汉围上。 春如儿没进门,回身惊恐地望着这帮恶煞,颤抖着声音道:"各位……大爷,你们……这是做什么?"五名大汉之中一个着长衫的似是为首的头子,以粗豪的声音道:"是这娘们没错么?"有才分手的那两个,一个额有刀疤,一个络腮胡子。 情况已经明显,他们发现了胡有才被杀,而把春如儿当成了复仇使女紫薇。穿长衫的朝春如儿迫近两步,狞声道:"小娘们,别装蒜了,果然是个惹火的尤物,难怪胡有才不要命。说,凉亭边的草窝里是不是你杀的人!""杀人?……天啦!我……会杀人!"春如儿哭叫起来,"我……是去请郎中先生的,我娘卧病在床,一年多不能动了,各位……"你请的郎中呢?"刀疤汉子边问边弹步上前,一把扣住了春如儿的手腕。 "啊!春如儿哀叫一声,双膝一软,摊了下去,抬手指着宫燕秋站立的位置。"宫燕秋非出面不可了。 他不能让春如儿作代罪羔羊,迈开步子,迅速地进入空地。 春如儿凄叫道:"公子救我!"宫燕秋刚站定,白净面皮的大吼道:"就是他!"穿长衫的道:"什么就是他"鹰鹫般的目光,扫向了宫燕秋,从目光可以看出他是个狠角色。 络腮胡子戟指着宫燕秋道"回林管事的话,小的跟朱老三与胡老大分手之后、半路上就碰到这小子朝凉亭方向走,现在他又……"穿长衫的抬手止住刀疤汉子说下去,寒声道:"我明白了,他就是杀人凶手。"鹰眼冷芒一闪,又道:"一个胡有才,外带两名一等弟子,臭娘们再狠也没能耐把四个一起摆倒……"宫燕秋不理那长衫汉子的茬,直视着扣住春如儿的刀疤汉子,冷森地道:"把人放开!"刀疤汉子瞪眼道:"好小子,你是在对大爷我说话?哈!"故意五指用力一紧。 "哎!"春如儿哀叫一声。 "放手!"随着这一声冷喝,同时响起了闷哼,在场的只觉得眼前那么一花,刀疤汉子斜跄了四、五步,一屁股跌坐下去。 宫燕秋已走在春如儿身前,剑还是连鞘横提着,似乎根本就没动过。 络腮胡子和另外两名大汉齐齐拨剑在手,横眉竖目,狠盯着宫燕秋,那份凶相似要把人生吞活剥。长衫汉子牙齿已经咬紧,腮帮骨鼓得老高。 官燕秋伸手拉起春如儿,道:"春姑娘你赶快进屋里去,这里一切有我,不会有事的。"春如儿连跌带爬地冲进屋门。 三名大汉立即各占位置,把宫燕秋圈在中间。 长衫汉子狞笑一声,阴恻恻地道:"襄阳城里外百里之内,没人敢随便拍死一双苍蝇,你竟然敢动剑杀人,你知道咱们的身份么?"宫燕秋从容地道:"知道,谷大公子的属下。"长衫汉子眉毛一挑,道:"既然知道咱们的身份,那就是说你是存心找岔了?好得很,现在先报上你的来路,看你到底是什么货色?"宫燕秋略作思索之后,开口沉声道:"在下有几句话,但只说一遍,这位姑娘是在下半路遇到的,她为母亲求医不假,在下应请而来,凉亭边杀人的女子另有其人。"长衫汉子冷冷一晒,道:"依你说法她不是杀人凶手,杀人是另外一个女的?哼!你以为老子会相信你的鬼话!"脚步朝前一挪,暴吼道:"上,宰了他。"三支剑从不同的方位劈出,势道惊人。 "叮当!"声中,三支剑全被荡开。 三名大汉被震得连连倒退。 宫燕秋剑未出鞘,他只是用连鞘剑挡了一下,人站在原地寸步未移,气定神闲。 长衫汉子、三名大汉的脸色泛了青,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他知道碰上了厉害角色,自己加上去也不够份量,就是栽也不能栽的太惨,用力一咬牙道:"你说凶手是那女的,不是你!"他忽然改变了口气。 宫燕秋道:"在下说过只说一遍。"长衫汉子道:"那女的什么路道?"宫燕秋一字一顿地道:"复——仇——使女!""复仇使女!"长衫汉子忙叫了一声,脸色大变,颤声道:"就是十天前在南阳血洗王员外府男女二十七口的复仇使女!"宫燕秋呼吸为之一窒,南阳王府血案倒是没听说过。 紫薇真的残忍到这种地步?男女二十七口,这是满门血案,她真的做得出来?就凭她那一把剪刀?心念之中,冷冷应道:"不知道!"口里应着,心里却在想:谷大公子是襄阳一霸,远近闻名,恶迹昭彰,看他手下的作风便是证明。至于紫薇,如果查实她真的泯灭人性,倒是应该予以剪除。 "你会不知道!"一个苍洪的声音接上了口。 宫燕秋抬眼望望,只见一个留有山羊胡子的枯瘦老者站在场边,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到场的。 宫燕秋不禁心中一动。 长衫汉子立即侧开身,抱拳,深深弯下腰去,毕恭毕敬地道:"管事林大风参见二总管。"刀疤汉子这时己站起身来,与三同伴齐齐躬身。 这山羊胡老者原来是谷家二总管。 他并不还礼,只鼻孔里哼了一声,大剌剌地进人场心,面对宫燕秋,利刃般的目光,似要穿透人心。 "你叫浪子?""不错!""复仇使女什么来路?""不知道!""你会不知道!"山羊胡老者目光一闪,抿了抿嘴角,寒森森地道:"你指出杀人者是复仇使女,而且你跟她又是同走一条路,你会不知道?""适逢其会,巧遇罢了。""你怎知道她是复仇使女?""她自报的号。""她人长得什么样?""年轻,很美!""哈哈哈哈、…"山羊胡子老者大笑起来,象听到什么有趣的事,笑得十分开心,好一阵子敛住笑声道:"浪子,你言不由衷!""何以见得?""复仇使女是新出道的,在血洗王家之前,江湖上没这名号,根据消息,她做案时并没报名号,只在场留下了复仇使女三个字。 而她本人是蒙面的,一个特殊的标记,就是她的蒙面巾上绣了柄红色短剑,以她的狠辣而言,你目击她杀人,她为什么不杀你?"目光盯在宫燕秋的脸上。 "不知道!"宫燕秋仍是老话一句。 他是真的不知道,事实上要不是他在普慈庵外树下歇凉碰碰上尼姑被杀的事,根本就不会知道有这一号人物。 "真的不知道!"老者追问一句。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眼睛最不会说谎,他的眼神表现的十分坦然。 "老夫有办法证实你的话。"说着,示意长衫汉子把剑交给他。 长衫汉子立即双手把剑奉上,然后倒退开去。 宫燕秋心中一动,不知对方将如何证实。 山羊胡子老者接剑到手,抖了抖,先亮开了架势,沉声道:"浪子,听着,这关系你的生死,你必须竭尽所能,接老夫这一剑,你只要有一丝保留,便是自误,现在你拔剑!"眸子里慑人的冷芒重现。 长衫汉子和四名手下眼鼓鼓地望着。 宫燕秋连鞘带剑缓缓抬起、平胸,然后右手五指搭上剑柄,面色一片冷清。山羊胡老者眉头微微一皱,很细微的表情,旁人不易觉察,宫燕秋倒是注意到了,但却无从忖恻对方的心意。 皱眉,本来就是极普通的动作,平常当然不值得去深思。 但宫燕秋本身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幻了几次脸色,等神色定下来,他已经作了决定,很痛苦的决定。 长剑缓缓离鞘,斜扬,很古怪的架势。 山羊胡老者再次皱了下眉头,当然只是一瞬,便又回复他慑人的神态。 双方对峙,凝立如山。 现在已是黄昏时分,四周的景物在逐渐模糊中,但场中的空气却紧张的令人有窒息之感。 "接剑!"暴喝声中,山羊胡老者长剑劈出。 惊心动魄的一声,分不清招式剑路,给人的感受是这么要命的一击,象是骇电撕裂空间,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抗衡。 宫燕秋的剑腾耀而起,象铁匠在火红的热铁上敲下的第一锤,火花迸溅,耀人眼目。 急促而短暂的金铁交鸣,乍爆乍冷。 宫燕秋已退离原地四尺有多。 "成了!"山羊胡老者垂下了剑:"老夫已得到证明,你的话不假。"说完,把剑抛还给长衫汉子,眸子里的冷芒也同时收敛。 宫燕秋也收了剑,但心中却是老大一个谜,这老者究竟如何证明的?就凭这一回合么?尤其对方曾经两次皱眉头,为的又是什么?"浪子!"老者接着开口,"你是一把难得的好手,能接下老夫这一击,你应该引以为傲,很可贵的了。"说着,将头微点,一副老大自负的样子。 宫燕秋默然不语。 山羊胡老者抬了抬手,沉声道:"撤退!"深深望了宫燕秋一眼,转身疾步而去。 五名手下也跟着退离空地,到了路边,各各上马。呼啸而去。 宫燕秋深深吐了口气,目送对方消失在暮色里,然后步近屋门,开口唤了一声:"春姑娘!"一顿之后又道:"没事了!"门里传出春如儿颤抖的声音:"浪公子!请进。"浪公子,相当别致的称呼,宫燕秋直觉得好笑。 举步踏进半掩的门,屋里正好亮起灯火,十分简陋的布置,除了粗重的家具,可说什么也没有。 春如儿站在桌边,脸上余悸犹存,心神没定下来。也难怪一个乡下弱女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多谢救命之恩。""好说,小事一件而已!""请坐。"春如儿拉过一把竹椅子。 "不必了,还是看看令堂……""请稍待!"春如儿转身掀起上首房间的黑黄布帘。"娘,郎中先生替您看病来了。""孩子,不必了,娘的病……多半不会好了。我刚刚又梦见你爹…唉!孩子,要不是为了你,娘早就咽下了这口气。""娘!"春如儿凄唤了一声,进入房里。 不久,房里亮起了灯火,布帘再掀起,春如儿说道:"浪公子,请进,真对不起,房里龌龊得很。"春如挪了张木凳到床边。 "浪公子,要把脉么?""当然!"宫燕秋坐到床边,春如儿把她娘的手拿出被子,宫燕秋三指搭了腕脉,细察脉象之下,不由大感讶异。 虚弱但没有病,脸上的气色也不怎么坏,完全不象久病不起的样子,是自己的功夫不够,诊不出病来么?心念之中,不由皱眉沉吟起来。 他把锦袋解下平放桌上,取出几个小瓶,有丸子,也有药散,再拿出切好的纸,配了六个小包,道:"早晚各服一粒,白开水送下!""是,浪公子。"春如儿明眸泛了光,脸上尽是感激之色,略带羞怯地道:"这药费……""不用了!"宫燕秋边收拾边道:"在下行医是随机缘,从来不收药费,也不是专门行医,很对不往,没能为令堂效劳。""浪公子,您这一说……我岂不愧死,彼此非亲非故,萍水陌路,蒙公子仗义相救于前,仁心赐药于后,此恩此德,没齿难忘。""春姑娘,在下一向不喜欢套语。""哦,是!"春如儿笑了笑,笑容象一朵初开的幽兰,娇而不艳,"浪公子,我娘患的是什么……""这……"宫燕秋一笑,道:"在下医理不精,诊不出令堂到底得的什么病。她平常饮食起居怎样?""饮食倒也勉强维持正常,就是无力起身下床。""唉!"老妇叹口气,摇头无力道:"孩子,娘早说过,娘得的是心病,药石是无效的,不必枉费心了,迟早…总是要走这条路的。"说着,轻轻闭上眼睛,又道:"请这位先生外面坐吧!"春如儿歉然地道:"浪公子,对不起,请堂屋里坐!"转身上前打起帘子。 宫燕秋到堂屋桌边坐下。 "浪公子,这……该怎么办?""嗯!"宫燕秋略作思索,"既然令堂得的是心病,心病必须心药医,一般药石是无济于事的,在下看……这么着好了,配几味提神扶虚的补药对令堂的病体也许会有所帮助。"宫燕秋说着心头升起了微薰之感,似有一股极微妙的东西流过全身,他为之呆了一呆,暗忖,可惜她不是武林儿女,双方有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浪公子!"春如儿又开了口,"您说您行医是看机缘,既然来到寒舍,就算是有机缘,希望您不嫌弃,让我用一杯水酒略表心意。""这…"宫燕秋面有难色,他很想拒绝,然而似乎有一种无形的东西使他说不出拒绝的话,话到喉头,就是挤不出来。 "浪公子,乡下人家,不太讲究男女之别,请不必在意,我这就去预备几样小菜,您宽坐片刻。"好像是有绝对的把握能留客,不待宫燕秋的反应,便姗姗挪步走到后面去了。 宫燕秋只好坐着不动。 现在,只他一个人枯坐,心里并不宁静。 他开始想事。首先想到的是复仇使女紫薇,那美得别具一格的野艳女子,十天前她在南阳做下灭门血案,杀尽王家男女二十七口。 这是天地不容的罪,她不是复仇使女,简直是女屠夫了!一个少女,真的会残忍到这种地步?放任她如此下去,定会掀起江湖上的血雨腥风,有为之士,能坐视么?其次,他又想到了谷家的二总管,那蓄着山羊胡的老者,他的功力己达到了惊人的地步,像那等身手的江湖上并不太多,而他对事件的处理,却大出人意料之外,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最后,他想到春如儿的娘,据脉象气色显示,她根本没有病,她自己说是心病,一个乡下老太婆,会有什么心病?尤其是她鹤发红颜,满头白发而脸孔却仿佛五十上下半百的女人,是真有什么心病把头发催白了么?想着想着春如儿却已端菜出来,摆在堂屋的方桌上。 她进出了三趟才算摆布整齐,六个小碟,荤素各半,不名贵,但看上去十分精致,她斟上了两杯酒。 "浪公子,不必挪位了,就这样随便坐吧!"她落落大方地在宫燕秋的对面坐下,举杯道:"浪公子,粗菜薄酒,请不要见笑,我敬您一杯!""好说,谢啦!"双方碰杯,春如儿又斟上。 "请随便用菜!""不客气!"菜的确很精致,色香味俱全,普通人家的大闺女,除了女红之外,烹调也应该是必备的手艺之一。 像春如儿这种秀气横溢的女子,有这种才艺自不在话下。 "姑娘烧得好菜!"宫燕秋由衷地赞美。 "哪里,苍促料理,您能下咽就不错了。""酒也不错,府上怎会有现成的……"话说到一半,觉得不妥,但已无法收回,他是直觉地认为她家只母女二人,却没考虑到可能还会有别的男人。 "哦!家母有时也喜欢喝两杯,所以经常预备。""府上只贤母女二人么?""是!寡母孤女!"说着,面上顿现黯然神色。 "噢!对了……"宫燕秋赶紧改变话题,以维持原来和谐气氛,"令堂会喝酒,最好不过,在下那几包药如果用温酒调服,收效更快!""谢啦。"春如儿在原位上欠了欠身。 就在此刻,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既然变成一家人了,还这么多礼则甚!"随着话声,堂屋门被震开,一个青衣少女出现门框边。 赫然就是复仇使女紫薇。 两人同感一怔。 "啊!是……这位恩姐……"春如儿忙起身离开座位。"请进!请进!"紫薇是救她脱离假尼姑魔掌的恩人。但她并不知道她的来路。 紫薇充满慧黠的野性目光环视一周之后,停在宫燕秋的脸上,人却站着没动。 宫燕秋几乎脱口叫出复仇使女的名号,但他警觉地忍住了。 他怕吓着这对母女,同时也不愿增添这对母女的困扰,虽然紫薇是春如儿的恩人,但这种残忍的女人,谁也保不定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快请进来,容小妹我向您叩谢救命之恩!"春如儿上前两步,屋子小,两步便已到了。 "用不着!"紫薇摆摆手,目光仍盯在宫燕秋的脸上冷凄凄地道:"浪子,跟我走!""跟你走?"宫燕秋站起身。 "对。我就是找你来的!""你……找我?""一点不错!""那太好了,我也正要找你!"说着,离开桌子,向春如儿道:"春姑娘,打扰了,在下告辞!""这…两位……"春如儿瞪眼说不出话来。 紫薇已退离门边,宫燕秋举步跨出门栏。双双离去,剩下春如儿在门里发呆。 岔路口树下暗影里,宫燕秋与紫薇面对面的站着。 "浪子,你说你正要找我?""不错!""好,你先说,你找我做什么?""复仇使女,我问你,南阳王员外家惨遭血洗,一门二十七口全部遭劫,这血案是你做的?""什么!"紫薇的两眼在暗夜中放亮,像狼眼,十分可怕:"浪子,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得!""我说十天前南阳王家的灭门血案。""怪事,我压根儿没到过南阳,你怎么会想到我!""想到?哼!"宫燕秋的眸子也放了光,"不是我想到,是谷大公子手下一名管事透露的,直接指出了复仇使女的大名,这假不了吧!"紫薇默然无语。 "你跟南阳王员外家有何血海深仇?"宫燕秋见紫薇不语,这等于是默认了,紧跟着追问了一句,声调中已充满了愤慨之情。 "我否认!"紫薇断然回答,"浪子,我一向不对人低头或说过半句好话,但请你相信我,我郑重地说一句,不是我干的。""听说现场留了名。""这是最简单的嫁祸方法!""嫁祸?"宫燕秋深深想了想,冷冷地道:"据我所知,你出道不久,说名头恐怕还没到被人嫁祸的程度。""那你的看法呢?""你急想成名,所以不惜冷血杀人,对不对!""不对!"紫薇断然加以否认。 "什么理由?"宫燕秋毫不放松。 "因为不是我做的,这理由便已足够。"略略一停,紫薇缓和了口气道:"浪子,想成名用这种足以引起武林公愤的手段,未免太不聪明了吧!"这句话似乎有道理,血腥灭门,天理难容,不但成不了名,还会变成武林公敌,再笨的人也不会做这种事。 通常这种情况的发生,一是有深仇大恨,以牙还牙;二是帮派门户之间的大恩怨;三是嗜杀者的疯狂。而紫薇只是个二十不到的少女,又是初出道的,只第一项有其可能"我能相信你的话么?""信不信由你。""如果将来事实证明是你所为……""我闭上眼睛,让你戳十剑!"又是句狠话。 "我会办得到!"宫燕秋很认真地回答,转变话题道:"现在该你说找我的原因了,说吧,有何见教?""你活不过今晚!"六个字,令人震耳惊心。 宫燕秋先是一怔,继而轻哼了一声,不以为意地道:"你说我活不过今晚,意思是你想杀我,对吗!"紫薇道:"我要想杀你早已动手,何必要告诉你。"宫燕秋道:"那是怎么说?"紫薇道:"你是落脚在南城外的鲁班庙对不对?"宫燕秋暗吃一惊道:"你怎么知道的?"紫薇不疾不徐地道:"早就知道了,别管是怎么知道的,现在已经有人在那里等你,那就是要杀你的人。"宫燕秋"哦"了一声道:"他是谁?"紫薇道:"我也不知道是谁,我只是无意中听来的消息,反正是一个很可怕的人物就是了。"抬头朝远方瞄了一眼,又道:"我看你好像不当回事!"宫燕秋淡淡笑了笑,夜色很浓,别人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他自己明白,反问道:"你为什么要着急地找来,告诉我这消息?"紫薇"哼"了一声道:"我不想看你被杀,因为你还蛮像个武士的,先警告你,让你心理上有个准备。"话锋一顿又道:"需要我助你一力么?"宫燕秋不假思索地道:"不必,我一向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谢谢你的消息,我得走了。"说完,举步便走。 紫薇喃喃自语道:"骄傲,自认为很了不起,凭你那两下还能保得住命,哼!"宫燕秋每一个字都听到了,但他不在意,真正地不在意,他只是想,有人要杀自己,为什么?一个可怕的杀手,到底可怕到什么程度? 第二章 庙堂险逢神秘客 鲁班庙,一个破落的小庙,平时没有香火。只有在鲁班诞辰时,才会有干木活的来热闹一番,所以养不住庙祝,倒是浪客孤人临时凄身的好地方。 进大门是个小天井,迎面便是神殿,殿后有一列三开间的矮房,实际上是庙会临时的厨房,院子倒是蛮宽敞的。 宫燕秋若无事地穿过神龛后的小门,踏入后院,目光掠处,心头蓦然一紧,房里居然亮着灯火。他止往脚步,定了定神,目光透过本来就没门扇的空框,心头又是一震,瘸了一条腿的木桌上燃了支腊烛,桌上居然摆有酒食,桌边坐了个蓬头乱发的怪人。 这怪人就是所谓可怕的杀手么?他挪步走了过去,到了门框边,这下可就看得真切了。 这怪人灰发蓬乱,络腮满脸,须发虬结在一起,看上去约莫是花甲上下的年龄,桌上一个瓦坛子,两双土碗,菜碟摊开,一大堆烧腊卤菜。 "你就是浪子?"怪人开了口,没抬头。 "不错!"宫燕秋冷声回答。 怪人抬起头,两道电炬似的目光。射到宫燕秋的脸上,可怕的目光,几乎像是有形之物刺在脸上。 宫燕秋的心房微一收缩,步了进去。 "阁下是……" "先别问,喝上几碗再说。"声音象是在敲破锣,听在耳里使人感到浑身不自在,配上他的尊容和脏得相当可以的土布长衫,更教人感觉到怪。"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宫燕秋拉了拉长凳,在怪人对面坐下。 "倒酒!"怪人大剌剌地发话:"酒菜是我老人家的、地方是你的,你可以算作是主人,主人应该替客人倒酒,这道理你懂不?"宫燕秋连续转了好几个念头,最后端起酒罐子倒满了两碗酒,暗忖:看你这老怪物要变什么把戏?"这还象话!"怪人端起碗:"来,喝吧!"宫燕秋在春如儿家里己喝过酒,根本已没兴致,但他还是举碗照喝,一连陪怪人干了三碗。 这不象是喝酒,仿佛是大热天赶路渴极了在灌水。 第四碗倒上,怪人伸手抓菜吃。 宫燕秋没动手,静静坐着,心里在想:一点也不像紫薇所称的可怕杀手,既来杀人,何必要带酒菜来消遣,这当中有什么蹊跷不成了?他想不出来所以然。 "你不吃点菜?路很远呢!"怪人嘴里塞满了卤菜,吐言不灵光,但还可以听得出来。 路远,这是什么意思?宫燕秋淡淡地应道:"在下已经吃过了,你阁下自己用吧!"怪人不再言语,自顾自地吃喝。一口酒,一指头菜,吃得有板有眼,似乎旁边根本没宫燕秋这个人存在。 宫燕秋相当不耐,但他忍住了,默坐着不吭声,静待下文。 好不容易等到罐底朝天,菜尽酒光,怪人用衣袖擦净了口边的酒渍菜渣,舔舔舌头,伸了个懒腰,转头向外。 "都准备好了?"宫燕秋心中一动,他在跟谁说话?"一切齐备!"外面居然有应声,但不见人。 宫燕秋的心蓦然抽紧,但情况是一个谜。 "没有疏漏?"怪人再问。 "五十丈方圆之内,抖得比毯子还干净,保证一只苍蝇也漏不进来。""很好!"怪人回转头来,细眯眼望着宫燕秋,眼缝间露出的目光像一丝丝的银泉,又像刺人的针,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浪子,现在你可以说话了,心里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出来,务必要让你心安理得地上路。"最后一句话已显露出了端倪,也证实了紫薇所传的消息不假,对方是蓄意杀人来的,只是对方的行径太怪诞。 宫燕秋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 "先请教阁下的称呼!"宫燕秋开口问,手紧握着靠胯边的剑柄。 "听清楚,老夫武林判官,又叫神秘刽子手,专业就是杀人!"简单的自我介绍,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血腥味,的确令人入耳惊心。 "没听说过!"宫燕秋保持冷静,事实上他真的是没听说过什么"武林判官"、"神秘刽子手"的名号。 "你当然不会听说过!"怪人双目一张又眯了回去,就这一张的瞬间,像一蓬银光乍射乍灭,接下去道:"刽子手行刑,从来没失误过,受刑人从没漏网,而且四周戒备禁严,不怕被第三者窥探,故所以-武林判官-这名号,只有永不再开口的受刑人知道,不会传出江湖,老夫也不希望它传扬开来。"宫燕秋微微一笑,令人莫测高深的笑。"这么说,阁下的光临是要杀人?""一点不错!" "对象就是在下?" "对!" "哈!" "浪子,在这个时辰,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怪人又张了一次眼,吐口气道:"老夫执行过的受刑人,大部份在临刑之前便已吓得半死,少数的急怒发狂。像你这种表现还是头一次碰到,你以为老夫是在开玩笑么!""不,在下知道十分认真。" "你不怕死?" "怕死并不一定能活得了,身为武士,双脚踏的是生死两条路,不是生便是死,根本用不着放在心上!""有道理,也有意思,顺便告诉你一点,受刑人临刑前喝三碗酒,这是惯例,你听说过?""唔!是听说过。"宫燕秋暗暗一挫牙,想不到这怪人来杀人带着酒食竟是这个用意,眉毛一挑,道:"太有意思了,阁下做事真是有规有矩,设想周到!""你还有什么问题就快问吧?" "只有一点,杀人的理由?" "对,问得好,其实你不问老夫也会自动告诉你的。老夫行刑绝对是光明正大地执行,判你死刑的理由,是你不久前在南阳道上杀了天狗毕鹏,有这回事么?""有这回事。"宫燕秋坦然承认,但心头却是大凛。自己不该大意报出名号,复仇使女紫薇就是因此而知道自己的来路,现在又是毁于大意。这是不可原谅的错,说不定因此而误了本身的大事。 心念之中,又道:"在下杀的是不可赦之人!" "老夫不管这些,只是让你明白被执行死刑的原因而已,老夫是武林判官,只受理江湖案件。""谁是苦主?" "这点,老夫有义务保守当事人的秘密,也是规矩。""既然阁下的大名没传出江湖,当事人如何找上门,谁知道阁下是职业杀人者?""老夫的手下专门找当事人承接案件。" "哦,原来如此。" "时辰已到,你可以拔剑抵抗,这是老夫最公平之处,而且行刑完毕,会料理善后,绝不令受刑人抛尸露骨。这叫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说着,徐徐站起身来。 "哈哈哈哈!"宫燕秋忍不往笑出声来。 一个以杀人为业的恶徒,居然也谈恻隐之心,的确是滑天下之大稽,让人笑掉牙。他起身离开桌子,站到有限的空间里,面对怪人。 怪人顺手抓起靠在桌边酒杯口粗细的竹棍,那竹棍漆成红色,看来很不顺眼,难到这就是他杀人的利器?竹棍能挡利刃么?愈是这样,愈令宫燕秋加深戒心。 因为从目光中,他己看出这怪人功力到了某一极限,也许这支竹棍,胜过任何可怕的杀人利器。 "准备抵抗,先出剑,否则你毫无机会!" "未见得!" "后悔是你的事,老夫不能误了时辰。"怪人横起了竹棍,一抽,寒光耀眼,是一支剑身极窄的三利刃。 宫燕秋暗吃一惊,竹棍藏剑,这是想不到的事,竹棍本身代替了剑柄和剑鞘。 对方已亮兵刃,他不能不拔剑,左手微抬,右手抽剑。现在,他面临一个重大的抉择,如何用自己的剑?假使用普通剑法,等于是赌命,毫无制胜或自保的把握。要是施展独门杀手,很可能会暴露身份来历,后果之严重简直不堪设想。那的确比死还要严重,死只是一条命,泄了身份而导致不良后果,那就死也不能瞑目了。 怪人亮出了一个架势,完全脱离剑道常轨的架势。 宫燕秋的心开始冷缩,从对方的古怪架势,他意识到,无法以一般的剑术应付,那支细剑无法预测攻向什么部位,似乎自己所有要害,都在对方控制之中,而自己无论是采取以攻应攻,或是绝对防守,都留有致命的空隙。 他的额头开始冒汗,生死只限一念。 "快出手!"怪人催促。 "该不该施展杀手?"宫燕秋自问。 门风使烛光摇曳,剑身泛出的寒光跟着闪动。 生死关头,他仍下不了决心。 如果仅是生死问题,他不会犹豫,也不会如此顾虑,主要是问题的严重远超过死亡,而且他还不能现在死,他必须要活下去。 "浪子,限时已到!"怪人已准备出手。 宫燕秋猛一咬牙,作了决定,很可怕的决定:自己必须活下去,要活下去只有杀人,眼前面对的只有"武林判官"一个,掩了他的口,问题减轻了八分,如果不幸被他在倒地之前喝破,那只有狠下心肠对付他的手下。 心动意随,手中剑斜斜向右上方扬起。 就在这生死即将见于一瞬的倏忽之间,一条人影扑到门边,"砰"地一声趴伏在门栏上,再不动了。 双方本能地弹开,齐把目光扫向伏尸之人。 "啊!李贵……"怪人暴叫出声。 趴在门栏上的是一个中年人,背上在冒红,由怪人这一声暴叫,证明死者正是刚才在外面跟他应答的手下。 怪人弹身掠过死者到了院地中。 宫燕秋原地不动,想不到的意外,使他大为震惊。 "什么人?"怪人喝问。 "你就是以杀人为业的-武林判官-?"一个女人的声音反问。声音很空洞,似近又远,听不出传自什么位置,仿佛发自虚无之间,又像是深山幽谷里的回声。 宫燕秋站到门栏边,心里忽然一动。 "不错,你到底是谁?"怪人再问。 "复一仇一使女!"一字一顿,充满了恐怖之情。 "复仇使女!"怪人的破嗓子变了调。 宫燕秋登时激动起来,应该想得到的,紫薇既然传了这急讯,她便不可能袖手不管,她会是怪人的对手么?她这一插手,使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住了秘密,这是笔极大的人情,自己一向不愿意接受别人的人情,但这一笔却非领受不可。 "你敢现身面对老夫?"怪人又开口。 "我一向不面对活人!" "什么意思?""凡是我面对过的人物,全都长眠不起!"恐怖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天底下竟然有这等狠辣的女人。 怪人本是个恐怖的血腥人物,现在他碰到的是个比他还凶残的人物,而且是个女人,这种情况。他连做梦也估不到。 "你不敢现身?" "还不到时辰,换句话说,你的极限未到。" "你以为用大话就可以打发老夫!" "武林判官,这不是大话,你一共来了八名手下,对不对?他们已经结束了罪恶的生涯,到阎王殿忏悔去了,以后你得另行招兵买马,一个人做不了这种买卖的。""你……" "阁下可以请便了!" "你跟浪子是一路?" "不相干,复仇使女一向独来独往!" "你会后悔跟老夫作对!" "那是以后的事,现在言之过早。"怪人缄默了片刻,转头望了门框里的宫燕秋一眼,片言不发,弹身掠墙而去。 宫燕秋松了口大气,收起剑,先把堵在门栏上的尸体移开,然后站在院地中,等待复仇使女紫薇现身。 等了老半天毫无动静,心里不由嘀咕起来,紫薇莫非己离开了,她为什么不跟自己照个面?难道她是跟踪武林判官而去?转念一想,似乎明白过来,刚刚她否认与自己有任何干连,如果她此刻现身,便拆穿了真面目,而且还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她定是这种想法。 他又想,武林判官今晚裁得够惨,目的末达,还折损了八名手下,不用说,他此后与复仇使女定然是势不两立。 紫薇今晚杀人,可以说全是为了自己。 彼此是初识,而且是在极不友好的情况下认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星星在眨眼,房里的烛光将残。 经过这一折腾,宫燕秋已无睡意,再回房去也是窝囊,他考虑离开。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从墙头飘落,很熟悉的身影。 宫燕秋精神大振,忙迎前一步,道:"紫薇……啊!复仇使女。"他想起了双方的约定,互不称名道姓:"我该向你说声谢谢。"紫薇己到了宫燕秋身前。 "你谢我什么?" "紧要关头的援手。" "我……援手,什么意思?我本来是要随后赶到,因为急着办一件事,所以耽误了,现在才到,你……没事?"目光扫向门侧:"你摆平了对方?"宫燕秋怔住了。 这到底是什么蹊跷,她是故意否认刚才的事么?"浪子,你怎么啦?我一直担心你不是这可怕人物的对手,还好,你的功力比我想像的要高出许多,居然能把他摆平!"紫薇目光连闪。 "晤!是!"宫燕秋含糊地应着,他想:紫薇如此做,必然另有用意,不能予以戳穿,否则会坏了她的事。 心念之间,转了话题道:"你忙着办什么事" "杀人!"语音很平淡,似乎杀人对她不算一回事。 "杀人,杀什么人?" "就是那两个指认我在凉亭边杀人的人。" "哦!"宫燕秋为之心头一窒。 他立即想到那两名,一个络腮胡,另一个额有刀疤的汉子,她杀他俩是为了灭口,两汉子一死,再没人能指证他了。 紫薇横挪了两步,仔细望了望那具被宫燕秋移开的尸体,转头望着宫燕秋道:"你杀的不是-武林判官-,只是他的手下,是专门出面承揽生意的。"宫燕秋傻了眼,人明明是她杀的,她又再来这一招,否认了所有的事实,到底是为了什么?通风报信是她,杀人解围也是她,她不承认有她的理由,自己却没理由逼问她,倒是有件事无妨向她求证一下。 "有件事想请教。" "别那么客气,说吧,我知道的就会告诉你。"她表现得很爽快。 "出面雇请-武林判官-杀我的是谁?" "蒲青山。" "蒲青山是谁?" "南阳首富,开了十八家绸缎庄,七间当铺,蒲财神的称号远近驰名,尽人皆知。天狗毕鹏是他的左右手,你砍了他的手,他能不报复么?这一说你该明白了。"紫薇一口气说出来,毫不迟滞,如数家珍。 "明是明白了。不过……" "不过什么?" "对方怎么会知道是我下的手?" "嗨!你的记性太差,你在南阳道上杀天狗毕鹏之时,自报了名号,死人不会再开口,但活人却有耳朵,当时在暗中除了我之外,难保没有第三者,对不对?"宫燕秋哑了口,一时疏忽,贻害无穷,对自己的行动,影响太大了,如果当时有所警觉,只道号而不报名,便不致发生这么严重的后果,现在追悔已迟。 "浪子,你像是很怕别人知道你的姓名?" "不错,这点我不否认。"对复仇使女紫薇,他没有否认的必要,两人是初识,但距离却十分接近。 "为什么?"紫薇逼紧一步问。 "对不起,这点我目前不告诉你。"想了想又接下去道:"江湖人,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比如你叫紫薇,没姓,而你要我称呼你复仇使女,这点可以作为我不能告诉你的最佳解释。""很好的解释!"紫薇笑了笑,"你的口才不赖。""好说。" "对了,浪子,你为什么要呆在这种鬼地方,不是为了没钱住店吧?"略略一顿又道:"如果是为了囊中羞涩,我倒是可以……""你错了!"宫燕秋急应:"因为我是浪子,随遇而安,图个逍遥自在,不喜欢住店,也不喜欢拘束。""说得好听,真的是这样么?" "信不信由你。" "这倒是无关紧要,浪子,我郑重警告你,你要时时小心提防,武林判官会不择手段对付你,他绝不甘心忍受这蚀本生意的。""我明白!" "嗯,那就好。"一个女人如果对某一个男人表示出关切,就等于说明了她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好感。 宫燕秋当然能体会得出来,但他尽量排斥这一丝意念,因为他早已暗下决心,在自己的大事未了之前,不谈儿女私事。 同时,对方是心狠手辣的复仇使女,她野性的美,固然给人一种强烈的异样感受,但她的作为,却使人觉得可怖。 由此他想到集秀丽柔美于一身的春如儿,两人对比明显,各有千秋。 紫薇突然扬起头道:"有人来了!"宫燕秋心中一动,倾耳听去,果然墙外有了声音,从声音判断,来的不止二人。 紫薇脚步一挪,道:"我们最好是不在一起,省得招惹无谓的麻烦。"说完,急弹身闪进矮房,动作相当利落,有如夜翔的蝙蝠。 宫燕秋心念急转:紫薇避免两人同时出现在别人眼前,显然有她的道理,事实上,除了自己,还没人知道她就是恐怖的人物复仇使女,唯一见过她真面目的两个人已经被灭口,现在来的会否武林判官?¨心里头还没转完,来人已经出现。 三条人影,从神像后的小门步了出来,直到宫燕秋身前五丈之外才停住。 借着矮屋门里透出的微弱烛光,看出现身的一个是锦衣人,年纪三十开外,精悍之气外溢,一接触便使人感觉到他不是寻常人物。 另一个半百老者,瘦得像根竹竿,一袭灰衫像是挂在衣架子上,再一个留有山羊胡的老者,宫燕秋认识,正是谷家的二总管三人的出现,使宫燕秋大感意外。 "这里也有一个!"锦衣人指了指门边的尸体,"二总管,看看是什么人。"瘦如竹竿的老者步了过去,仔细翻检了一下尸体,口里"咦!"了一声,转回身来道:"此人……属下似乎在那里见过!"宫燕秋微感一震,这锦衣人难道就是襄阳之霸谷大公子?不然这老者不会自称属下,想不到他会亲自出马,看来事情不简单。 "想想看,死者到底是谁!"锦衣人吩咐。 "哦!属下想起来了,两个月前在码头上见过,当时盘问他的来路,他自称叫萧天保,是个经纪人!""牙客?""是的。"宫燕秋心里明白,实际上死者是做杀人买卖的经纪人,专门出面,替"武林判官"招揽生意,这点紫薇曾经说过。 锦衣人的的目光转投在宫燕秋面上。 "你叫浪子?""在下正是。""庙里庙外的人全是你杀的!"宫燕秋心里疾忖:这批"武林判官"的手下是紫薇下的手,她替自己解了围,使自己免于露底,绝不能抖出她的名头,自己代她承担了吧!想着,淡淡地道:"不错,是在下做的。""杀人的理由是什么?"锦衣人目光闪了一下。 "为了不被杀。""死者都是什么来路?""不知道!""浪子,你回答得挺干脆的。"锦衣人语带不屑,"从死者陈尸的位置看来,是有计划地包围往这小庙,封锁了所有通道。 说他们找上了你是为了财,看样子你不具备这资格,除非你暗中有令江湖人眼红的东西。如果说是为了恩怨,你没有不认识对方的道理,对不对?""很对,可惜只是揣测,不是事实。"宫燕秋冷冷地回答。 反正已经顶上了就顶到底,如果扯出真相,势必又牵出天狗毕鹏的命案,问题就复杂了。 心念几转之后,反问道:"阁下一行找到了鲁班庙,为的就是这几个人的被杀?""这是巧碰上,找你另有原因。""噢!请教!""二总管,你告诉他。"锦衣人朝山羊胡老者比了个手势,看上去,这襄阳之霸倒是派头十足。气焰迫人。 二总管挪了挪脚步。 "浪子,你刚刚已经承认杀人!""不错!"宫燕秋硬起头皮回答,他当然不能改口。 "你跟复仇使女是什么关系?""毫无关系可言!""浪子,你想赖也不成,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据?"宫燕秋心弦立时崩紧。 "对,你听着,南阳王家血案,复仇使女在现场留了血字,谁是凶手已是不争的事实,而天狗毕鹏是到王家作客,你在半路上就杀了他,承认么?"二总管语意咄咄逼人,仿佛法官在庭上对罪犯宣示案情。 "在下不否认杀死毕鹏,杀他的理由是,他向一对年轻夫妻下毒手,而那女的是个孕妇,这种暴行天理难容,扯不上复仇使女。""不必狡辩,听下去!"二总管抚了抚山羊胡,目光似冷电般一闪,声音沉了下去:"复仇使女到了本地之后,三个尼姑加上本府五弟子,一共是八条人命,再加上今晚的,足足一十六条,半个时辰前,老夫等得到密报,有个神秘女子在这一带出现。果然又发现了血案。死者有个共同的特征,差不多全是背心或肋下挨刀,现在你又在当场,还有什么话说!"-只一句话,碰巧!"-哈哈哈哈!锦衣人大笑一声,阴阴地道:"浪子,天底下没有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巧事,如果说有。便是碰上你,一句话,你必须交代出你自己和复仇使女的来路,清清楚楚地交代出来。"-如果在下不说呢!"-区区不喜欢听这个字。""事实如此,阁下不喜欢也得听。"三总管瘦如竹竿的身躯晃了晃,开口道:"二先生,依属下看,把人带回去慢慢问,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会承认的,问下去是浪费时间。"宫燕秋心中一动,这锦衣人并非谷大公子,二先生这称呼很怪,只有一点可以认定,他在谷家的位份不低。 二先生抬了抬手,表示同意三总管的意见。 枯瘦的身形一晃,三总管伸出鸟爪似的手,抓向宫燕秋,其诡异的手法,使人有无法抗拒之感。 宫燕秋手中连鞘剑划了一个圈,很玄妙的守势,不管对手抓向什么部位,都在圆圈控制之中,而且守中又带着攻,手臂如被切中,非报废不可。 三总管并非泛泛之辈,中途抽手,改抓为劈,恰恰在圆圈划过的瞬间,快如电闪,就只差那么一丝丝。 宫燕秋无法重复原式,急切里来了个脱袍让位,身形暴缩,避过了这一掌,剑已离鞘,猛觉风声有异,本能地朝侧后挥剑。 同一时间,三总管又拍出一掌,宫燕秋以剑鞘横切,抗拒对方,与拔剑像是一个必然的连续动作。 "当!"地一声,二总管剑被挡开。 三总管的一掌也告落空。 就这么一丁点余裕,宫燕秋己取好架势。 三总管也亮了剑与二总管的剑呈犄角之势。 宫燕秋在春如儿的家门口曾经领教过二总管的剑法,三总管谅来也不是庸手,他又面临一个痛苦的场面,如果不用独门杀手,很难应付这两支剑。 但独门杀手又绝对不能展露,除非能封往这三张活口,可是他考虑到暗中也许另有眼睛,问题便严重了。 二先生没有行动的迹象。 两支剑攻出,拔尖的剑术,惊人的攻击。 宫燕秋猛挫牙,全力抗拒,左臂和右肩同时一麻,剑是被挡开了,但他已受了伤,暂时的一顿,他明白,如果不用独门杀手,很难逃过对方的第二次攻击。 主意还没拿定,两支剑又以骇电之势攻到,他忘命的挥剑抵挡,仍然不使出杀手。 一支剑被挡开,另一支剑却划过左上胸,剧痛使他打了个踉跄,持剑的手腕一紧,已被二先生扣住。 不知二先生是如何出的手,反正己被制住了,这瞬间,他的呼吸一窒,血行也告停止。 三总管迅捷地反扭住宫燕秋的左臂。 二先生松开了手。 宫燕秋在昏乱中回过神来,后悔不用杀手已经晚了,他很清楚,不杀人就被人杀的道理,然而他的顾忌太大,很难把握这原则。 "带走!"二先生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且慢!"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在场者的目光循声投注过去,在墙角落有个女人的身影,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仿佛她本来就站在那里。 夜色很浓,角落里更暗,但从模糊的形象,可以看出是个蒙面女子。 宫燕秋已意识到是谁。 "什么人?"二先生喝问。 "复仇使女!"刺人耳膜的三个字。 宫燕秋心头一动,不像是紫薇的声音,想来她是故意改变声调。 她刚才不久避入矮房,眼前的情况使她不得不现身,她蒙了面,目的当然是不想被人看到她的真面目,她现了身,情况将变成什么样?二先生打了个哈哈道:"复仇使女,你终于露面了,怎么样,你的男伴在我们手中,可以好好谈上一谈么?"复仇使女淡淡地道:"你错了!他不是我的男伴,他的死活跟我无关。我不是为了他才出面的。"宫燕秋窒了窒,紫薇为什么要这么说?二先生"噢"了一声道:"那你为何出面?"复仇使女道:"告诉你们一个你们极想知道的秘密。"□□□□复仇使女语出惊人,她之所以主动现身,是为了要告诉谷大公子方面的人一个秘密,这真出人意料之外。 二先生和两名总管六只眼睛同时放大。 宫燕秋猜不透紫薇想玩什么花样,但他相信,她主动现身是因为自己失手被擒,她所谓自己的生死与她无关,当然是句故意淆人耳目的话。 二先生挪动脚步,想迫近些,刚一动,复仇使女就立即警告道:"不许动,就在原地说话。"二先生只好止步不动,踏出去的半步也收了回来。 复仇使女,是目前江湖上最恐怖的人物。 她之现身,使得现场的气氛变得诡谲和紧张,使人产生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她的名号意味着死亡与血腥。 二总管像突地想起什么似的说:"二先生,我们派在外面的四名警戒……"二先生还没反应,复仇使女就说:"放心,今晚我不杀人,不过他们暂时不能活动。"言下之意,四名留在庙外的警卫已被她制住了。 "复仇使女!"二先生开了口,"容区区先问两句话可以么?""嘴长在你身上,当然可以!""你跟浪子真的不相干?"-我说一不二,已经声明过了。""再问一句话,南阳王府血案是你所为?""不错!""杀人的理由是什么?""你说过只问两句,这是第三句,本人不回答。""这…"二先生窒了一窒,好!现在你说,要告诉区区什么秘密?"你们出动这么多高手,是为了一件强盗杀人案,对不对?"距离不远,但声音却像自空中传来,空洞飘渺。 "不错,你怎么会……"二先生突然激动起来。 "索性明白告诉你,你们派出大总管前往南阳,向天狗毕鹏接取一样东西,他们在中途会合,东西也已到了你们大总管之手,就在双方将要分手的时候,突然遭遇三个人拦劫。 三人之中,有一对是年轻夫妇,女的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另一个是蒙面人。双方动上了手,年轻夫妇联手对付天狗,蒙面人对上了大总管,结果你们大总管不是蒙面人的对手,脱身图逃,蒙面人穷追不舍,离开现场……"话到这里顿住。 "以后呢?"二先生追问一句。 "以后嘛……"复仇使女又接下去,"天狗杀了年轻夫妇,而此刻浪子正好赶上,他认为天狗杀害孕妇太不人道,一怒拔剑,宰了天狗,事实经过就是如此。"宫燕秋立即领悟到,紫薇之所以现身抖出这段秘章,目的是要替自己开脱,自己杀死天狗不假,如果卷进这案子中,即将没完没了。 "复仇使女,我们大总管陈尸在距此不到百里的路上,依你的说法,凶手应该就是那蒙面人!""我没赶上热闹,不能断言。""你本身就是个蒙面人……"二先生只说了半句,但用意很为明显,杀人劫物的很可能就是她。"嘿!"复仇使女冷极地笑了一声,道:"二先生,你怀疑杀死大总管的是我对不对?坦白告诉你,复仇使女杀人是从来不赖帐的,这小庙里外的八条命是我杀的。""杀人的是你?""一点不错!""可是浪子承认是他做的。""这是他表现的英雄气概,好汉作风。如果不信,不妨比对一下死者的伤口,看是刀子砍的还是剑刺的。"宫燕秋内心一阵激动。 紫薇真不含糊,她不愿别人替她顶缸,把责任承担了回去,这恐怖的女人也有令人折服的一面。 "可是…"他为何要承担?"二先生提出反问。 "二先生知道死的都是什么人?""什么人?""武林判官的手下,职业杀人者的爪牙。""武林判官?"二总管和三总管同时惊叫出声。 二先生也相当震惊:"武林判官,他生得什么样子?"显然他对传言中的恐怖人物,仅闻其名而不识其人。 "一个糟老头子!"复仇使女回答的十分轻松。 "这与浪子冒承杀人何干!""我找武林判官算一笔旧帐,正巧碰上浪子与他在做生死之搏,由于我突然而至,吓走了他,浪子因为我替他解了围,身为武士,恩怨分明,不屑于推卸,所以他承担了!"这解释情在理中,而且也是事实。 "这么说,你跟浪子之间真的没有任何关系!""这我早就声明过了,不必说第二遍。""你今晚现身的目的就是要说明这些?""是的!"接着身影一晃,倏然消逝,行动有如鬼魅,快如闪电四个字不足以形容,因为闪电使人有感觉和映像。 而她的消失,只是突然淡下去,有如幻影,使人怀疑她是否存在过,是否是真正的实体。 宫燕秋的呼吸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并非因为紫薇的不辞而去,而是感于她身手之高与行事之怪。 二先生呆了片刻之后才开口道:"二总管,你仔细验一下尸身上的伤口……"目光扫向了浪子。 三总管立即接口道:"不必再验了,属下刚才看得很清楚,的确是刀伤,跟外面那几个的伤口完全一样。"二先生沉吟了一下,抬手道:"放开他,我们走!"三总管道:"可是……他杀死天狗这笔帐……"二先生道:"我自有道理!"三总管只得放开了。 宫燕秋活动了一下被扭麻的手臂,心里并没有屈辱之感,因为他有他的计划与打算,小不忍则乱大谋,一次教训已够,不能再逞匹夫之勇。只是对于紫薇,他觉得欠的人情太大,一夜之间,二次承情。 三个人从殿后的小门离去,没交代半句话。 宫燕秋望向矮屋。 蜡烛已成灰,屋里一片漆黑,紫薇是从外面墙角消逝的,是否又回到矮屋?也许她真的就此离开了。 宫燕秋收了剑,挪步到门边,朝里张望了一眼,出声唤道:"复仇使女!"没有反应,空气是死寂的,她真的走了! 宫燕秋心头立即升起了一种失落的感觉,夜暗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对野性的眼睛,别具一格的美颜。 然而想到她冷血杀人,还有那把染满了血腥的剪刀,心弦又不禁为之一颤。可爱又可怕的女人! 另一个感觉迅速地取代了先前的感觉,一种受骗与被轻视的复杂感觉,自己代她担杀人的责任,她不领情,全担了回去。 她向二先生他们坦承南阳王家血案是她的杰作,而对自己她不但坚决否认,而且还声言如果将来证实是她所为,愿意让自己戮她十剑,是什么原因使她言不由衷?她对自己的援手难道不是轻视与自大的表现?为了不泄露身份不敢用杀人招式,而这种生死一别的情况,将来还会发生,又将如何,说不定真的送命,岂不遗恨九泉?心结解不开时最痛苦,现在他开始沉浸在痛苦里,该如何为自己开出一条可行的路?木立了一阵,他进入矮屋。摸索着换去了染血的衣衫,在伤口上抹了金创药。然后又走到屋外,此地已不堪再栖身,他茫然举步离开。 江边,天还没亮,宫燕秋徘徊在沙滩上。 他像无主的游魂,又似飘零的孤鸿,没有托身的地方。 鲁班庙己没法栖息,一时又找不到新巢,此刻也不是投店时候,事实上他尽量不住店。 不能偷,不能抢,更不能乞讨,囊里有银钱,那是用来维持起码用度的,前头的路不能预卜,也许很快走完,也许漫长无限,他必须节衣缩食。 他只想前行,没有回头,大丈夫既然确立了一个目标,就必须达到,艰辛苦难非甘之如饴不可,恨埋在心的深处,恨给他坚韧的力量。 脚下的沙很软,踏上去不怎么着力,宽阔的江面,在夜暗中,有如没动的巨型布幅,可以吞卷一切。 他就这样茫然地走着,走着。 "浪子。"声音发自身后。 他止步,但没回身,持剑的五指已抓紧。 "什么人?"他冷声喝问。 "江湖秘客。"陌生的名号从来没听说过,但声音似曾相识。 宫燕秋缓缓回身,面对的是一个蒙面人,既称江湖秘客,神秘是理所当然的,蒙面人不足为怪。 "朋友有何指教?""向你借样东西!""噢!借什么东西?""你脖子上的人头!"声音很温和,说这种血腥的话居然用这种闲聊似的口吻,的确令人惊奇。 "哈!"宫燕秋望了好一阵子才笑出声来,同样的淡漠的声调道:"我浪子身无长物,没一样值钱的东西,仅有的也只是一支剑,一颗头颅。朋友要借,在下绝不会吝啬,不过……话得说在前头,我们见过面吗?""见过!""何以要蒙面?""那是区区自己的理由,用不着多问。"宫燕秋仔细观察,对方身形体格绝不陌生,声音尤其熟悉,他敢赌咒绝对见过,可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何时何地见过。 名号倒是真的没听说过,记忆中没有"江湖秘客"这名号,会不会是"武林判官"一路的,否则不会开口借人头。 "借在下的头何用?""当然很大的用处!""如果在下问朋友的来路呢?""不会告诉你。"断然的口吻。 "朋友准备如何借法!"宫燕秋的心火已开始炽燃。 "简单地说吧,你当然不会自动把脑袋献上,更不会伸长脖子让人砍,区区凭手中剑向你借。"说着,手中剑缓缓离鞘,虽在暗夜,剑身芒影仍极冷森。 "如果朋友借不走呢?""当然是赔上一颗头!""这很公平!""浪子,公平是公平,但公平是建立在彼此的能耐上,你应该懂得这道理",江湖秘客的音调保持原样不变,他似乎很有把握。 "看起来,朋友在倒地之前什么也不会说?""大概是如此!""很好!"宫燕秋拔出了剑,同时他也暗下了决心,前车可鉴,他不想冒险赌命。沙滩空荡,一眼可望十丈,施展独门杀手,不怕被人窥破。 他想了想又道:"朋友不说原因,也不吐露来历,在下担心是否有机会弄明白!""区区倒不是担心这一点,因为区区对你已不需要再知道什么!"言中之意,他象是已清楚宫燕秋的来路。 宫燕秋心中一动,更坚定了施展杀手的决心。 江湖秘客蒙面巾上的眼孔突然亮起寒芒,说得恰当一点,就像是夜猫子的瞳孔,唯一能在黑暗中发光的眼睛,这已经就显示了他功力的精纯深厚。 剑已扬起,这是杀人之剑,脚步一挪,到达杀人的距离。 "浪子,准备!""尽管出手!"随着话声,宫燕秋摆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架势,他真正准备杀人了,就象不久前他杀天狗毕鹏一样。 江湖秘客的眸子更亮,亮得怕人。 宫燕秋人剑已化而为一,身剑之外什么都已不复存在,没有思想,没有意念,实体化为空灵,而空灵之中却又生出另一个实体,那便是即将发出的致命一击。 空气已凝结,时间已停止,似乎天上的星星也忘了闪烁,是紧张到无以复加的片刻,使人窒息的片刻。 江湖秘客突地向后弹退数尺,手中剑徐徐垂落。 意外,想不到的情况。 宫燕秋并未松懈,他防对方弄鬼,江湖秘客的动作反使他的心头微微一动,凝重万分地向前踏步。 他不想改变杀人的决心,因为他已露了白他要拉回距离,杀人的距离,走了三步,停住,架势不变。 江湖秘客再退,横向侧方。 "浪子,先把剑收起来!"他开了口。 "为什么?"宫燕秋的声音冷得象腊月天的冰。 "我已经改变主意。""可是在下不改!""浪子,区区有几句极重要的话跟你谈。""为何先前不谈?""因为区区想从事实中求证明,证明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现在区区己经得到了答案,所以改变主意。"宫燕秋心思疾转,对方己得到答案这答案无疑是自己的出身来路,刚刚的起手架势泄了底,如果真如此,情况便相当严重,除非永远堵住他的嘴不可!且先听听他说些什么。想到这里,收了势,但心里仍然作杀人的准备,身形半侧。正对江湖秘客。 "朋友,有话快说!""浪子!"江湖秘客把剑放回鞘里,表示己经毫无敌意,沉声说:"刚才如果我们出了手,你的心意要是坚定的话,区区可能会伤在你的剑下,如果你有一丝丝的犹豫,使功力打了一丁点儿折扣,倒下去的可能是你,相信么?""在下不会犹豫!"口里这么说,心头却是一凛,对方是话中有话,而且说的有道理,事实演变的结果必然是如此。 "浪子!向你借人头只是句托词……""目的是逼在下亮出真实的功夫,对不对!"宫燕秋立即接口,点出了对方的企图,而这企图是可怕的。 "区区承认这一点。""为的是什么?""想帮助你!"宫燕秋大感困惑,无法分析对方的真正意图。 "朋友,这话是什么意思?""一句发自内心的话。""你我素昧生平,帮助二字从何说起?在下又没有说需要帮助。"宫燕秋是全心戒备着的,只消对方话中稍露破绽,他便毫不留情地出手。 "浪子,区区不止一次在暗中看到你跟人交手,出手时明显地犹豫不决,这表示你因为某种原因而故意隐藏武功。这样的结果,总有一天你会因此送命,这一点你应该明白的。"宫燕秋大为震惊,对方等于已经揭穿了自己的秘密,这实在太可怕了,如果更进一步…"朋友是有心人。""可以这么说。""那就是说,朋友已经知道在下的出身来历!""咱们心照不宣如何?"心照不宣四个字等于回答了问题,宫燕秋不得不作慎重的考虑。 心照,应该是相对的,换句话说,就是彼此心里明白,现在的问题是对方知己,而且已却不知彼,这情况便更严重了。 对方故意制造籍口,迫自己抖出独门杀手,目的已达,动机何在呢?这点非彻底澄清不可。 对方承认是有心人,那就是说有为而现身,其居心便叵测了,如果对方交待不清,便只有被迫杀人一途。 "朋友,何谓心照不宣?""就是心里明白而不出之于口。""可是在下对朋友一无所知。""区区江湖秘客,对你提供帮助,毫无恶意,知道这些足够了。""在下认为不够。""要怎样才够?""朋友的真实来历和如此作的动机。还有,朋友必须显示真面目。"宫燕秋的语气十分肯定,表示绝不妥协。 "如果区区说办不到呢!""在下只有动剑。"宫燕秋毫不迟疑。 "浪子,江湖人心险诈,处处小心,事事提防是应该的,但有时候也不妨相信别人。"江湖秘客的语调显得十分诚恳,接下去又道:"坦白说,区区之所以蒙面,自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正如你隐藏功力是一样的,这点希望你能体谅!""在下不会改变主意。"宫燕秋说得斩钉截铁。 "浪子,区区给你一个证明。""证明?""对,你好好看着。"江湖秘客后移两步,迅速地做出了一个古怪的架势,然后慢动作施展出一个剑招,收剑又道:"如何!"宫燕秋像半夜独行突然碰上了鬼,震惊疑惧,连呼吸都停了,头皮阵阵发麻。江湖秘客表演的正是他努力隐藏的独门杀手。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偏偏事实就摆在眼前,不相信也得信,这是不传之秘,代表着一个门户,他怎么也会呢?眼前的人太诡秘也太可怕了,他象一下子被人捏住了脖子,别说是开口说话,连气都透不出来。 "浪子。"江湖秘客又开了口,"仔细看着,如果你想掩饰身份,只有如此,这就是区区要帮助你的。"说着,又摆出了另一个古怪的架势,停顿了片刻,然后以比刚才更缓慢的动作,演出了一个离奇的招式,收起剑,沉声道:"看清楚!"这一式剑法似曾相识,较之宫燕秋的独门杀手毫不逊色,如果以快动作施展,其凌厉霸道堪称世无其匹。 宫燕秋完全呆住了。 "浪子,这是区区费了十天十夜的工夫想出来的。你只要用心想,便会发现其中的奥妙,也会明白我的心意。"十天十夜竟能创出这种惊世骇俗的剑招,依情理来说,终其一生,能研创出来已经足以傲视江湖了,难道他是个超人?"浪子,好自为之,后会有期了!"身形急闪而逝。 宫燕秋木立着,似乎已丧失了自我,没有意念,没有思想,变成了一尊石刻木凿的雕像,一切都是空白,江湖上就只他一个人,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东方的天边现出了鱼肚白色,带着凉意的江风加紧吹拂,宫燕秋逐渐回复了神智,人又回到现实。 他开始思想。 江湖秘客到底是何许人物,他如此做的目的何在?他何以也会自己家传的独门杀手?他真的是神吗?不,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是不是神又怎能做出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呢?他表演的那一招似曾相识,为什么?他要自己仔细想想便会明白,真能想得明白吗?宫燕秋苦苦地想,一边想一边摹仿着重复练习,胸口闷胀,头痛欲裂,他还是不断地想,演练……曙光开始扩张,天际的白色变成了精芒。 像醍醐灌顶,突然悟惮一样,脑际生出了灵明,他领悟了江湖秘客表演的那一式剑法,是从自己家传的那一招杀手之中,演变出来的,怪不得似曾相识,没有什么太大的奥妙,只是把原招倒转施展,威力不减。 但形式却已完全改变,绝不会被人识破。 一阵惊喜之后,他冷静下来,阴霾随之又飞罩上心头:江湖秘客何以懂得这不传之秘而苦心加以改变?他到底是何居心?如果他是恶意,大可不必如此,可以直接对付自己;如果他是善意,理由何在?"这是个相当诡秘的谜,无法忖透。 这一招杀手,可以制敌,也可以防身,再也没有身份被识破的顾虑,但心头上却打上了一个难以解开的死结。 现在,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长时间冷静地仔细思想,以求谜底的突破,再诡秘的事也有其因由。 只要用心剥茧分析,应该可以找出蛛丝马迹。 天色已经放亮,江水闪动精波,点点帆影出现在精波里,一个新的开始,然而宫燕秋似乎还置身在迷雾中。 蓦地,一声刺耳的惨叫,顺着江风送来。 宫燕秋人陡然一惊,惨叫声所传,正是江湖秘客离去的方向,难道是他……宫燕秋立即弹身奔去。 上流头不远,一具尸体趴在江边石头上。 宫燕秋远远便已发现,奔近前去一看,不由惊骇大震.伏尸的竟然是谷大公子手下的三总管。 枯瘦如竹竿的身形,只消半眼便能认出背上在冒血,染红了身边的石块,复仇使女的杀人特征。 紫薇又杀人?宫燕秋皱了皱眉头。 紫薇似乎专一与谷家作对,先后已杀了不少谷家的人,她何以会到此地现身杀人?谷家的三总管何以又会在大清早来江边?又是个难解的谜! 四顾无人,宫燕秋举步离去。 维毛小店,嘈杂脏臭是其特色。 宫燕秋在店里已窝了十天,除了上茅房,他没离房门半步,他是在想他在江边遭遇的怪事。 但想了十天,什么头绪也没有,谜依然是谜。心结打得更紧。 时己午,肚子里咕噜响个不停,头有些发晕,身上阵阵冒着冷汗,小二似乎记性不好,常常忘了送饭时间。 但这一点宫燕秋并不在意他己经饿惯了,依情依理,谁愿意侍侯一个穿得发酸的客人。 好不容易房门推开了,小二的脸板得象砖头,既冷又硬,把一碗没冒气的青菜豆腐汤和两个冷馒头朝桌上一放,转身就要走。 "小二哥,且慢走?""怎么,大爷有吩咐?"他的脸像是出娘肚皮就没有过表情,声音比馒头还要冷,还带着浓重的揶揄味道。 "以后……能不能送点热的?""哎哟!大爷,这已经很不错了,大伙都自己上饭堂,大爷却要人每天端了吃现成,只是有点好处,汤碗不必洗,桌子也不必收拾,吃得很干净。"说完,两手一摊。奈何一分钱难死英雄汉,他非认不可。 "小二哥,我想托你件事!""什么事?"小二斜起了眼。 "烦你买块白布,借套笔墨……""白布,做什么用的?""写块布招,行医!""什么,行医?真看不出你大爷还会这一手。"耸肩笑了笑,接着道:"行医是好事,济世救人,不过……如果是为了赚钱,讨生活,医道不精,那可是作孽。"宫燕秋为之啼笑皆非。 当然,这种小人根本不值得与之计较,勉强笑了笑,从囊中取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 "小二哥,十天的饭钱结一结,剩下的还够买块白布吧?""这……"小二拿起银子在手里拈了拈,"看样子还有剩余,不过不会多就是,大爷……嘿嘿,剩下的存在柜上,等以后一并结怎样?""多的你拿去喝茶吧!""这……怎么好意思,客官您这么节省……"小二的神情几乎全改了。 "出门跑腿,不在乎这个。""客官,您真的精于医道?"银子己装进腰包。 "不会拿人命作耍就是!"宫燕秋一本正经。 "那好,小的这就去办!"转身走到门边,又回头道:"客官,过两天西门外有庙会,先去设个摊。只要招牌打响,以后就可以在小店挂牌,病家会找上门,这比串街过巷,风雨奔波强多了。""到时再说吧!"小二带上房门离开。 宫燕秋开始啃他的冷馒头。 "浪子悬壶济世,专医疑难病症。"的招牌才挂出几天,便已喧腾了整个襄阳城,小店门庭若市。 江湖医道,不同于一般歧黄,术药并行,另有蹊径,对痼疾恶痨,无名杂症,特具神效。 宫燕秋的医术得自方外真传,他是武士,但为了衣食用度,不得已而串演江湖郎中,实非他的本愿。 他已经换了小店唯一的明暗上房,人住在暗间里,诊病在明间,桌椅一摆,还真的像那么回事。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病人上门。 这天,枯坐了近一个时辰,不见半个病人上门,反常的现象使他大感意外。正在狐疑之际,店小二紧张兮兮地跑了进来。 "郎中先生,贵人马上光临!"边说边用手抹额头上的汗。 "医生为人治病,解除痛苦,并没有贵贱之分。""郎中先生,您不知道,来的可不是等闲人物,小的一得到掌柜的吩咐,便坐守在店门口,把病家全挡了驾。""噢!难怪……到底是什么贵人?""嗨!"店小二翘起大拇指,挑眉瞪眼地道:"本地第一富豪,第一号人物谷大公子的三夫人!""给人家做小也算贵人!"宫燕秋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本来他不该说,但小二那副小人德性使他恶心。 "哈!郎中先生,三夫人是最得谷大公子宠爱的人,掌钱财,管下人,权力盖过大夫人。今天来看病,您可要特别尽心,说不定她高了兴,出手一大把,足够抵您一个月的收入。"店小二口沫横飞,擦了擦口角又道:"小的妻舅就在谷府橱房工作,专伺候内眷饮食,这笔生意……嘿嘿,是小的央他拉的,所以……要是……""如有重赏,分你一半对不对?"宫燕秋一听便知道店小二的心意。 "呃!不,郎中先生,多少赏一点。""小意思,这点我知道,你每天代我照应病家,很辛苦,给些费用是应该的。""那就谢啦!"小二哈了哈腰,眉开眼笑,转头朝外一望,喜孜孜地又道:"那不是来了,小的这就……"三步并两步地冲了出去。 一顶装饰得十分豪华的小轿到院子里停下,一名素衣女婢走到轿前,探头向轿子里说了几句,然后走向宫燕秋诊病的上房明间。 宫燕秋朝外瞥了一眼,便在桌后正禁危坐,做医生应该有做医生的模样,装也得装点谱出来。 素衣女婢进了门。 宫燕秋发觉眼前一亮,接着来的是强烈的震感,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素衣女婢赫然就是那险被假尼欺侮的春如儿,他会到谷家当了婢女?太大的惊异使他一下子张口说不出话来。 "浪公子!"春如儿福了一福,嘤声沥沥的道:"我一猜就是你,果然猜中了,浪子郎中这称呼与众不同。"宫燕秋又一次领略她出众脱俗的美。 "春姑娘,怎么……会是你?"这句话说得很不得当,是不经思索而出口的,他的情绪一下子无法平复,即使是碰上第一敌人他也不会如此。 "浪公子,我进谷府……是不得已!"她低下头去,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毋须装作,像她这种美人,一举一动都是迷人的。 "春姑娘,什么不得已?""事情是这样的……"春如儿抬起了头,"上次蒙你救了我,又到寒舍为家母治病……"我岔句嘴,令堂的病情怎样了?"我在这里诚心向公子致谢,家母服下公子的药后没到三天就下床了,您……的确是神医!"官燕秋暗忖,上次替她母亲看病,诊察的结果根本没病,病人自己说是心病,当时随便开了一剂提神扶虚的补药应付,想不到误打误撞竟然奏了效。 "春姑娘,你继续说你的事吧!""那晚谷家的人,不是在追什么复仇使女而跟公子起了冲突么?就那三天以后,谷家派了人来,强纳聘金,硬把我带了去……"春如儿咬了咬下唇,似水眸光一阵波动,眼圈儿红了起来。"岂有此理,后来呢?""谷大公子一共娶了三房妻妾,没替他生一男半女,要把我收作第四房,我当然死不甘心,决意寻短了却残生,可巧碰上了救星……""哦!什么救星……"一个声音接口道:"就是我!"随着话声,一条人影闪了进来。 宫燕秋目瞪口呆。 春如儿"啊!"地惊叫出声。 不速而至,自称是救星的赫然是复仇使女紫薇。 春如儿怔了一会之后,首先开口道:"恩姐,真想不到,那晚救我的又是你,你是我两度的救命恩人。"顿了顿,又道:"恩姐怎么会到这儿来?"紫薇带野性的目光,朝发呆的宫燕秋一瞄,道:"我是浪子郎中的助手,帮助他配药和照料特殊的病人。"她说得煞有介事,像真的一样。 宫燕秋傻了眼。 他无法忖测这可怕的女人,又在玩什么花样,但当着春如儿的面,他不否认,也不便问,他不开口,那就等于是默认了。 紫薇大马金刀朝宫燕秋旁边的椅子上一坐,向春如儿道:"春如,你的故事后半段我会替你说,先请你家三夫人看病吧!"春如儿点点头,转身出去。 宫燕秋这才找到机会开口。 "你这是什么意思?""咦!像我这种助手,打着灯笼也没处找,怎么,你不愿意?"紫薇边说边站起来,挪到另一方站着,又道:"我不是病人,不能坐这张椅子。""你怎么找到这里来?""怪事,你挂了牌,亮了字号,还要人不知道?""你不是不愿我们同时在别人眼前露脸吗?""现在不要紧了,场合不同。""我还是叫你复仇使女?""哦!不,直接叫我名字好了,准备看病,人来了!"春如儿挽着一个冶艳的少妇进了门坎,不用说,这少妇便是所谓的三夫人了。眼珠子相当灵活,转动之间便有一种撩人的魅力,脸上不但毫无病容,反而散出艳光。 宫燕秋心中微微一动,手指旁边的椅子道:"三夫人请坐!"三夫人款摆着就椅坐下,每一个动作都表现出挑荡的风情。 尤其那一身细皮白肉,看了会叫人眼睛发花、天生的尤物,真正的女人,难怪她会在谷大公子面前得宠。 但与站在身边的两相较,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类型,一个色如桃李,一个清若幽兰。 紫薇一本正经地站着,她当然也是个美人,美中带野是另一个类型,三个女人各擅胜场,互有千秋。 三夫人以勾魂的眼珠子先在紫薇身上滴溜溜转了几转后,移到宫燕秋脸上停往,笑了笑。 她这一笑,就会使人感受到春天里百花怒放的情景。 真正是为男人而造的女人,便是女人中的女人,任何男人只要一接触到,便会心授魂予,想入非非。 宫燕秋也是男人,真正的男人,不是圣贤,他当然也有自然的反应,心动,但没有绮念,这就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 "先生,你这么年轻,便有这么好的医道,真是难得!"软绵绵而又带着磁性的声音,与她的人一样诱惑。 "夫人过奖!"宫燕秋正了正脸色,"夫人有什么不适?"他只想看病,不愿扯及以外的。 "我……"她轻咬了一下嘴唇,侧顾了春如儿一眼,才柔柔地道:"对先生我不得不说实话,话得从头说起,大公子急盼着一男半女,但我们三房都不争气,大公子要收第四房,便是这"丫头"抵死不从,一意寻短,是我得到消息救了她。"春如儿垂下头去。 三夫人眸光一闪,又接下去:"我跟大公子定了约,把春如儿带在身边,以一年为限,如果我在一年之内能替他生……"羞怯地笑笑又道:"他便打消收房的念头,否则就要收巧姐儿,这点春如儿也答应了,在我听说先生医术如神之后,便特别前来,务望先生能凭神技,使我如愿。"宫燕秋脸上微微发烧,这是不孕之症,他没正式医过,更不用说替女人看过这种病,但既然挂了牌,病人也上了门,便非看不可。 "先看看脉象,请夫人……""晤!"三夫人摇起袖管,把一段玉藕放在桌上。 宫燕秋伸手搭上腕脉,接触的刹那,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但他随即稳定下来,闭上眼,按指细察,好一会才收手开眼。 "三夫人是否有月癸不调的现象?""有!"三夫人点点头,"看过不少名医,吃过不少药,都不见效!"夫人在平时是否常服一些补药……提神的偏方?"宫燕秋问得很含蓄,他已经查出,这尤物平时纵欲过甚,为一些所谓官廷秘方所害,以致元气亏损而不纳。 三夫人的粉腮突然泛起了艳红,久久才点了下头。 "这就是了,马上停止服用那类偏方,注意保养,在下一贴药方,夫人自己着人去配,三贴之后保证见效!"宫燕秋说得很有把握。 这太好了,谢谢先生。"徐徐收回了玉腕。 宫燕秋立即提笔开方。 三夫人向春如儿示意,春如儿立即把手中一个重甸甸的小包放在桌上,口里说:"先生,这是一点小意思,作为诊费。如果先生的药方见效,还会有重谢!"宫燕秋没吭声,迅速地开好了药方,向前一推,道:"其中几味,一般药铺子可能难找得,另外费神去配。"春如儿笑了笑道:"除了天上的玉液,仙山的琼浆,想来都不会有问题,只要人间有,就可以办到。"说着,把药方拿到手中,三夫人扭了下水蛇般的腰肢道:"春如儿,我们走。"娇躯缓缓离开椅子。 暮地,一个锦衣人出现门边,赫然是谷家的二先生。 宫燕秋为之一怔。 二先生锐利的目光扫了室内一遍,然后举步跨入:"夫人!"三夫人的脸色突变。 "三夫人不是说到庵里烧香么?"二先生的神情很冷漠,紧接着道:"大公子一向不喜欢听人说白话!"他在谷家是什么身份,敢对三夫人如此态度?"二先生!"三夫人低垂粉颈,"请你包函,我……是听说这位浪子郎中医术高明,特地来求医。""没听说三夫人生病!""这……是妇人的暗疾。""噢!春如儿,快送夫人回去!""是!"春如儿恭谨地应了一声,扶着三夫人的手臂,双双举步离去。 宫燕秋站起身来。 "二先生临驾有何指教?""这位姑娘是……"二先生目注紫薇。 "我叫紫薇,是浪子郎中的助手。"紫薇自我介绍。 "唔!助手……"二先生犀利的目光有如霜刃,直照在紫薇的脸上,略不稍瞬,久久才移向宫燕秋道:"浪子,她是你的助手?""不错!"宫燕秋只好硬着头皮应承。 "你们搭挡了多久?""这不干阁下的事!"官燕秋心头火起,他不愿接受问口供似的盘问。 "这可说不定!""什么意思?""她夜探谷府,意在何为?"宫燕秋心头一震,复仇使女夜探谷府,真的她有什么企图?对了,她救春如儿是在谷府,二先生说得当然不假,心念之中,侧顾了紫薇一眼,很严厉也带着探询的一眼,他无意回答二先生的话,他先承认了紫薇是他的助手,自不能又当场否认。 "什么也不为!"紫薇神色自若地回答,"我不偷不抢,只是从谷府花园后墙外经过,听见有女人的哭声,一时好奇,进去看看,发现刚才那叫春如儿的正在上吊,我救了她,同时暗地通知了三夫人,就是这样。""可是你杀了人!"二先生如刃目光似要刺穿人心。 宫燕秋心中又是一震,紫薇杀人是家常便饭。 "我杀人?"紫薇指着自己的鼻子。 "对,谷大公子的心腹待卫,肋巴上挨了一刀。""你阁下看到我杀人?""哼!"二先生冷笑了一声,"坦白告诉你,跟看到没两样,你救人是事实,但你在府里游走了一圈也是事实,你的身法很高明,但逃不过区区的双眼。""为什么不当场逮住我?""为了要明白你的来龙去脉,是否有别的党羽,所以放你的长线,现在逮你并不迟!"目芒一扫宫燕秋。 宫燕秋暗道了声:窝囊! 现在已成了紫薇的党羽,要洗也洗不清,连辩解的余地也没有,死者肋下挨刀,不用问也知道是紫薇的杰作。 她进谷家必有意图,救春如儿是碰巧,因为她曾救过她一次,双方已有了关系,熟人,她不能见死不救。 "我否认杀人。" "光凭否认两个字就可以抹消一切!" 就在此刻,店小二匆匆跑了进来,急呼呼地道:"郎中先生,很多病人等在门外,可以要他们进来了么?"宫燕秋道:"今天到此为止,不看病了。" 小二道:"可是……他们等了老半天,这……" 二先生冷冷地道:"病家求治心切,做医生的必须体察病家的心情。"说完,朝小二挥挥手:"小二,去叫他们进来!""是,二先生。"小二的腰几乎弯折,抹转头,像奔丧似地跑了出去,宫艳秋看病对他有好处,他当然热心。 二先生又道:"晚上江边见,你两个想来不会溜开襄阳城!"宫燕秋"哼"了一声。 二先生转身离去,宫燕秋瞪着紫薇道:"晚上一道去江边。"紫薇笑道:"当然奉陪。" 病人己涌了进来。 第三章 现迷踪浪子诊病 江边。 日落黄昏。 一双人影兀立沙滩,他俩正是浪子宫燕秋和复仇使女紫薇。宫燕秋特地提早约紫薇来到,他有问题要解决。 "紫薇,你记得对我作过的许诺么?" "什么许诺?" "你说过如果证明你是南阳五家灭门血案的凶手,就让我戮十剑,有这回事么?"宫燕秋语冷如冰珠雪弹。 "不错,我是说过这句话。" "那今晚就兑现。" "你已经证明了?"紫薇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鲁班庙作蒙面现身,亲口承认是血洗王家的凶手,我亲所听,亲目所见,半点假不了,这不算证明?"宫燕秋咬了咬牙,直瞪着紫薇。 "你在说什么?"紫薇的口气变得惊讶,"我……蒙面,自承凶手!""你想全不认帐!" "莫名其妙的事,教我怎么认帐?" "证据确凿,怎说是莫名其妙?"宫燕秋重重地哼一声,挑眉又道:"好,我问你,那晚在鲁班庙,你听见人声而回避。躲进屋里之后,在二先生他们相逼之下,我顶承了杀人的罪名,是念在你曾经替我解武林判官之围的人情上结果你现身坦承一切,难道这是假的?天亮之前,你又在此地江边杀了谷家的三总管,死者背上挨了一刀,夜探谷家,也是你亲口承认的,怎么解释?""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紫薇摇头。 "此地只你我二人,对我,你毋须隐瞒……" 紫薇深深想了一阵。"浪子,听我说,我没杀三总管,也没替你解过什么武林判官之围,至于那晚在鲁班庙,我避进屋子之后,突然被人点倒,等我醒来、天已大亮,人走庙空,事实就是如此,信不信由你。""我不信!"宫燕秋断然予以否定,"屋里根本没人,而且以你的能耐,有几个人能对你施行暗算?""不信拉倒!"紫薇似乎已动了火。 "我要你实践十剑的诺言。" "办不到!" "无论男女,言而无信便是小人,我最痛恨小人""君子能辩是非,分别黑白,你是非不明,黑白不分,同样是小人,我也最痛恨小人!"紫薇以牙还牙,分毫不让。 宫燕秋为之气极,但他涵养深,在最激动的情况下也能自我控制,转念一想,抑往了那将爆发的怒火。 紫薇如果说的是假话,必有她不得已的苦衷,事实上自己受了她的人情不假,谜底迟早会揭开的,犯不着眼前逼她太甚,今晚上是应二先生之约而来,情况的演变目前还无法逆料。 彼此虽然不是真正的同路,但情势己使双方非站在一条线上不可,且先应付了今晚之约再说,"这档事以后再说。"宫燕秋说:"说不说也是一样,反正我心里没疙瘩。""但愿如此!" "别忘了,我现在是你的助手!" 一条人影飘闪而来,到了两人身前停住,正是那提出约会的二先生,首先开口道:"你两个还算守信!"此际,天色已逐渐昏暗下来。 官燕秋道:"二先生有何指教?" 二先生目注紫薇道:"你是不是复仇使女?"开门见山问话,单刀直人。 紫薇不假思索地道:"不是!"宫燕秋对紫薇的对话早在意料之中,并不惊奇。 二先生逼问了一句道:"你真的不是?" 紫薇道:"如果我是复仇使女,你阁下今晚就别想回去,非留在此地不可!"二先生道:"你对复仇使女的功力非常了解,怎知道区区不是她的对手?"这句话又问的厉害,意思是你既然否认是复仇使女,何以代她说这有把握的话。 紫薇行所无事地道:"这是想想便知道的。" 二先生转向宫燕秋道:"浪子,她是你的搭挡,你俩是一道的,你能保证她不是复仇使女?目芒连闪了数下。 宫燕秋为之一滞,她分明就是一身血腥的复仇使女,如果替她担了保证,就会被卷入旋窝,天知道她以后还会做出些什么事来,如果不保证,自己早承认了是他的助手,不就等于戳穿了她的谎话?事实上自己欠她的人情不假,大丈夫必须恩怨分明心念之中,反问道:"如果在下不保证呢?"二先生道:"区区就要带人回去。" 紫薇接口道:"凭你二先生就想带人?" 二先生转头道:"谅来还不成问题!"紫薇冷哼了一声。 宫燕秋心里又急转着念头:如果动起手来,二先生会不会是紫薇的对手,自己该采取什么立场,介人还是旁观?约会是二先生提出的,如果没十足的把握,他绝不会单枪匹马轻率涉险,同时扬言带人,他何所恃?诡秘的空气中夹着浓浓的杀机。 二先生再次道:"浪子,你不愿保证?" 宫燕秋相当为难,紫薇本来是复仇使女,这保证铁定惹火上身但自己欠她的情不假,这该如何自处?二先生等着答复。 宫燕秋想了又想,断然下了决心,硬起头皮道:"在下保证就是!"二先生道:"很好,你注意听着,在没有逮到真正的复仇使女之前,你不许离开襄阳,而且要随传随到。"宫燕秋势成骑虎,口里应道:"可以!" 二先生点点头道:"就这么一言为定了!"说着又转注紫道:"区区该怎么称呼你?"紫薇道:"我叫紫薇!" 二先生道:"好!紫薇姑娘,浪子已经保证你不是复仇使女,但对于你夜闯谷府的事,你自己该作个交代!"紫薇道:"先前己经交代过了,我不想说第二遍了。"二先生道:"紫薇姑娘,你夜探谷府这档事是区区发现的,没禀陈谷大公子,到目前为止还属个人秘密,所以希望你有明白交代,区区好决定如何处理,明白区区的意思么?"凌厉的目光,加上沉凝的音调,给人一种非答不可的压力。 紫薇道:"我对谷家并无不良企图,可以了吧?"二先生紧迫着道:"既然没有不良企图,那就更应该要加以澄清,以免节外生枝,主要的一点,浪子是你的保证人,你不想让他负更大的责任吧!"宫燕秋忽然感到奇怪,看来二先生真的没有其它安排,言语这么平和,难道他只身犯险,目的只为了保证和弄明白紫薇的意向吗?谷家是襄阳一霸,也可说是一方之雄,遭人私探是大事,而且是在血案一再发生之际,他真的会对谷大公子隐瞒这大事?紫薇探望了宫燕秋一眼。 "看在浪子郎中的份上,我说明了吧!" "你说?"二先生又闪动目光。 "我在找一个人,我怀疑他藏匿在谷家,托谷大公子庇护。""噢!姑娘找到的是什么人?" "仇人!" "区区问的是什么人?" "对不起,我只能说这么一点。" "真的是如此?" "二先生要是不信,说再多也没用,要是存心说假话,说得再好听也是空的,言止于此了!"紫薇闭上嘴,看样子她是多一个字也不会再说了。 "嗯!"二先生点了点头,语意深长地道:"紫薇姑娘,区区就暂时放弃追查这一点,不过,你记住一样,以后行动要多加小心,不要太过随便,不可自恃功力而招致后悔!"说完,转身扬长而去,倏忽间消失在夜幕之中。 紫薇朝宫燕秋靠近了些:"浪子,你真的敢保我?""为什么不敢?" "如果他们找不到复仇使女,你便离不开襄阳,如果我真的是复仇使女,你将被拖下水,而且后患无穷。"宫燕秋的两眼突然睁大,改变了一下站立的位置,正面对着紫薇。 "难道你不是复仇使女!" "我不是!"紫薇回答的挺干脆。 "什么?你……"宫燕秋先是骇异,继而茫然,这不是第一次。紫薇根本否认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到底是为什么? "我说我不是复仇使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第一次在路边凉亭外,你承认是复仇使女……""咕!"紫薇笑了一声,悠悠地道:"浪子,你应该还记得,复仇使女四个字是普慈庵的尼姑说的,可不是我向你报的号,在凉亭外我们第一次碰面,你叫我复仇使女,我当时说这名号很好听,我愿意接受,有这话么?"她说的是事实,当时的情况的确如此,官燕秋困惑了,难道复仇使女真的另有其人,她蒙上这身份只是巧合?可是她用剪刀杀人不假,用剪刀当杀人的利器,江湖人前所未闻,这绝不可能也是巧合……心念之中,沉声道:"先后被杀的,挨刀的部位不是背心就是肋部,你用的是剪刀,这一点你如何解释?"紫薇的脸孔突然变得十分难看,虽然夜色迷茫,但宫燕秋不但可以看到,而且强烈地感受出来。 "不许提剪刀二字!"紫薇像被激怒的野物。 宫燕秋怔了怔,为什么不许提剪刀字?她用剪刀杀人是实,一再否认她是复仇使女又为的是什么? "为什么不许提?" "不许提就是不许提。你敢再说一遍我就杀你!"紫薇狂怒起来。 "剪刀,你用剪刀杀人,我己经说了!"宫燕秋也动了真火,没有理由接受她的威胁,他要摆平这桩事。 紫薇抬臂扬手。 宫燕秋单脚斜踏,作出拔剑之势。 两人都没有进一步行动,就这样僵着,久久之后,紫薇吐了口大气,放下手臂,像梦呓般地道;"我为什么要动刀?"宫燕秋抓住剑柄的五指也告松开。 "紫薇,我在等你的答复!" "剪刀,小刀,同样是杀人的刀,你没理由断定杀人的是剪刀而不是一般的利匕小刀。"她声调已趋平和,"你并非官府的验尸仵作,只是凭大致的观察,能武断认定死者伤口是剪刀而不是匕首吗?"她的辩驳不无道理,事实也真的是如此。 要判别剪刀或匕首所造成的伤痕是很困难的,除非是经验老到的行家。但宫燕秋无法接受这辩解。 "我只要知道你是不是复仇使女?" "我不是!" "真的不是?" "让你戮十剑的赌约仍然有效。"她说得斩钉截铁,她不是复仇使女,谁是复仇使女?"我相信你的话。"宫燕秋的心念已动摇。 "你非相信不可。" "那真正的复仇使女是谁?" "你问我,我去问谁?"宫燕秋把先后的经过从头想了一遍,觉得巧合的成份很大,复仇使女四个字的确是自己从普慈庵的女尼口里听到而向紫薇提出的。 他并没自己报号,正如他的辩解。 而王府灭门血案只是耳闻,现场还留了名。 在鲁班庙杀人又现身,承认是血案凶手的复仇使女蒙着脸声音也不对,当时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认定是紫薇故意改变声音的,现在想起来是不太妥当。 宫燕秋把先后发生的事情想了一遍,决定到古寺庙去看一个究竟,到了庙门口,突然发现里面有一个妇人,看上去象有病,躯体正在发抖,不由惊声道:"大娘你怎么啦?"这时他看到了来人,你…你……大侠……""在下就称呼你大娘吧,还记得在下么?"宫燕秋尽量把声音放得温和。 "哦……我记得,大侠在老师太她们遇害的那天……""这就好,大娘,那天行凶的那女子是否报过名号什么的?""什么……名号?""比如说,她说过叫什么名字,或是别的称呼。""没有,她只说……为佛门除污秽!""哦!"宫燕秋心想,看来紫薇说的似乎不假。 复仇使女四个字是住持老尼随口说的,因为行凶的是女人,可巧便真的有个复仇使女。 心念之中又道:"大娘,你看清了凶手的真面目?"他是想证实紫薇在杀人时是否蒙面。 "唔!看清了,她……年轻漂亮,想不到……她会是个女魔王,阿弥陀佛,杀人是要遭报的!"宫燕秋在欣慰中感到一丝失望,欣慰的是证明了紫薇不是复仇使女,失望的也是紫薇不是复仇使女。 那真的复仇使女是谁?这迷底将如何去揭晓?突地,他的心抽紧了起来,脸色也随之改变,回身,转动锐利的目光,在院子里扫瞄,因为他嗅到了血腥味。 血腥味,意味着此地刚刚流过血。 他发现了,院角花树下躺了个人,一个飞弹迫了过去,不错,是具男尸,手里持着剑,深深插在自己心窝里。 怪事,是自绝么?他立即想到这俗家妇人有问题,极可能是扮猪吃老虎,如果她真是个普通的妇女,在庵里发生事故之后,早该离开了,绝不敢再住下来,同时半夜三更礼佛,她并非皈依弟子,显然不近情理。 宫燕秋回到佛堂门边,傻了,妇人已失去踪影。 这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意外。 他毫不犹豫地把整座庵搜索了一遍,里里外外,没半个鬼影,剩下的就是那具看似自绝的尸体。 他又想起了紫薇,他杀了老妖尼,唯独这妇人免于难,妇人既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何以当时不阻止紫薇杀人?这当中又有什么文章?自己匆匆地连夜赶来,是想求证紫薇的身份,现在这档事反而得向紫薇求证了。 空气突然变得诡秘。 死者是什么身份?一个男人到尼庵来自杀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如果是,那他是被迫,定是相当可怖的人物,才会使人宁愿自杀而不愿被杀这个可怕的人物就是那不起眼的妇人么?照这情况看来,紫薇的真正身份也连带成了大问题。 宫燕秋心情大乱,呆了一阵以后,把尸体拖到门边灯光可及的地方,死者的长相凶恶,一看就知道不是善类。 伤口的血还没凝固,显示刚死不久,而更古怪的是剑尖竟然透到后背,如果是自杀,这也是绝对不可能的现象,用力再猛也不会如此。 可是死者的剑分明握得很牢,而且剑把是倒转的。 这是个可怕的谜! "嘿嘿嘿嘿……"一阵可怕的刺耳笑声突然传来。 宫燕秋全身的细胞都紧张起来。 "什么人?"他冷喝出声,目光同时四下扫瞄。 "提货的!"声音颇不陌生。 "提货?""对!上次交易不成,现在补提货。""武林判官!"宫燕秋从声音认出来者是谁了,想不到这种时分他会在此出现,他敏感地想到莫非那妇人与武林判官是同路人?这太不可能了。 心念之中,寒声道:"阁下居然还惦记着这笔没完成的生意,货就在这里,有能耐就提去吧!"一条黑影越墙飘落院中,蓬头乱须,手持竹杖一点不错,正是以杀人为业的职业杀人者"武林判官"。 "浪子,你杀了人?"这话问的宫燕秋一愕,对方是故意如此问还是根本与庵里妇人毫不相干。 "在下没杀人!""那尸首是那里来的?""不知道,闲话少说,办正事吧!""嘿,浪子,你像是很有把握保住脑袋。""你说对了!""凭什么?""凭在下已决意要杀人。""哈哈哈哈!"武林判官象突然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般,放声大笑起来,忽地又倏敛笑声道:"浪子,难道今晚还会有复仇使女替你护脖子?"说完,又笑了一声:"阁下最好估量着把命护得牢些。"宫燕秋当然是有恃无恐的,神秘莫测的"江湖秘客"指点了他一个诀窍,改变了剑路,他可以放胆施展杀手,而不怕被识破身份,他有十足的信心能把对方摆平。 但,另一个意念随即浮升脑海,这一招杀手是家传绝技,江湖秘客何以知之甚稔竟能加以改变?如果江湖秘客与武林判官是同路人。在逼出自己来历后,故意来这一手障眼法,那就相当可怕了,是处心积虑的大阴谋。 当然,如果自己推断不错,事实证明之际,也就是自己丧命之时,现在的的确确是在赌命了,又非赌不可。 "浪子,这短短几天你是否奇缘巧遇,得了高人指点?不过,你听清楚,被本判官判决是死刑的人,绝对逃不了,嘿哩哩哩"宫燕秋心弦起了剧烈的震颤,对方已点出了自己心里的秘密,看来自己的猜测不错,这实在太可怕了。 "在下立意要杀的人,同样逃不掉!"他不能示怯。 "那就让事实证明了!""正是这句话!""好极,准备,老夫要动手了!"武林判官横起了竹棍,右手握棍头,左手抓在棍中央,这是一般拔剑的姿势,事实上他手里持的就是棍剑。 上一次在鲁班庙,宫燕秋已见识过对方的棍中藏剑,并不以为奇,他自己也随即亮剑,摆出了经江湖秘客指点而改变了的杀手架势,极其古怪的架势。 如果是一般高手,在见到这种架势之后,只是感觉古怪而已,但在超级高手眼中便不同了,架势无懈可击。 也就是说你要是主攻的话,根本攻不进去,而且气势之中隐隐泛着可怕的杀机,在静态中是无形的,但能感受得到。 武林判官不但是超级高手,也是职业杀人者,他当然感受得出来,他直觉地感到,这一桩生意没多大把握做成,不但没有把握,后果还难料。 宫燕秋没动,心剑合一,只要对方一动,他便发出致命一击,信念似铁,意志成钢,这是无坚不摧的剑士之气,眸子里闪出了栗人的精芒。 武林判官已感到压力愈来愈重,他的心和脸色凝成了固体,他没有任何退缩的余地,因为招牌不能砸。 双方都变成了石像。 静中所蕴含的动是最可怕的,也是最强烈的,你可以想象得到,阴云堆叠中突然迸发的惊天动地的迅雷。 相持的时间愈久,所产生的结果便愈强烈,愈可怕。 "且慢动手!"一个冷得不带人味的声音突然传出,这种声音谁听了都会感到极端不舒服。 武林判官反应相当快,电闪弹退数尺,不管是什么,这是他缓冲的机会,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生意。 宫燕秋徐徐卸了势。 场中多了个人,看上去比武林判官还要怪的人,宽袍大袖,身高不满五尺,像个幼童,偏偏又长了个大脑袋,与身材完全不成比例,头发向上挽成了道士,隐约可以看出年纪在半百以上,眸光有如冷电。 宫燕秋心里直犯嘀咕,他不认识这怪物,但从武林判官的反应看来,他和这怪物不会是一路的。 矮怪的大脑袋转了慢圈,然后对着武林判官问:"你叫武林判官?"声音像冰珠,钻耳刺心。 "不错!""胆子不小,居然敢用这名号。"说着,又转向宫燕秋道:"你这小子叫浪子对不对?"目光如冷电。 "在下正是。""你们为什么打架?""生意上的往来",武林判官接过了话,顿一顿之后又道:"矮子,你叫什么名子?知道本判官的规矩吗?""连我老人家你都不认识,亏你在江湖上行走,公然还称武林判官,真不害臊,你什么臭规矩?"矮人口气却不小。 "本判官办事不喜欢有人打扰。""去你的,跟我老人家你还不配谈规矩,老小子,你又知道我老人家的规矩么?"大脑袋偏向一边,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看起来滑稽可笑。 "你矮子也有规矩?""不但有,而且还很大。""有意思,说说看。""凡是见了老夫不礼貌,得叩三个响头赔罪。""哈哈哈哈!"武林判官大笑了一声:"矮子,实在是有意思,你这句话简直可以当下酒菜,味道十足!""你叩是不叩?""本判官要切下你的大脑袋。""你老小子是存心要惹我老人家的肝火……"边说边举步欺向武林判官,八字脚,一摇一摆像个大头公鸭。 武林判官举起竹棍朝大头敲去。 "啪"地一声,竹棍反弹回去,几乎敲上武林判官自己的脑门,这一棍普通高手绝接不了。 矮怪居然用脑袋硬撑,他的头是铁铸的?宫燕秋心头为之一震。 武林判官骇然疾退。 矮怪脚步没停,前欺如固。 武林判官目光一闪,突地大叫道:"住手,我知道你老人家是谁了!"他居然称对方为老人家,这可真怪。 矮怪停了脚步。 "你知道我老人家是谁?""蓬莱三老之中的铁头翁!""嘻嘻嘻嘻,你老小子还真有点见识。"宫燕秋震惊莫名,蓬莱三老是传说中的上代人物,事实上应该称之为蓬莱三怪,三个人无一不怪。 照传言,三老如果仍在,已是百岁以上的人物,但看上去却只半百开外,想不到今晚在这尼庵里碰上。 "前辈",武林判官长揖到地,"不知者不罪,适才冒犯了您老人家,就请您老人家高抬贵手。""你老小子不准备叩头?""请您老海函,原谅这一次!""不成,我老人家说一不二!""可是,这……""没什么这那的,叩三个响头。"武林判官望了宫燕秋一眼,呆住了。 以他的地位名头年纪,当着一个后生向人叩头,这实在比要他死还要严重,如果传出江湖,就不必混了。 "前辈,没……别的商量么?"武林判官久久才迸出一句话,乞求的口吻,比绵羊还要温驯,前后判若两人。 "别的商量?"铁头翁拍了下大脑袋,在考虑。 "是,是,您老人家随便吩咐别的什么…""我老人家要是说了,可不许讨价还价!""不敢!"武林判官躬了躬身。 "好!附耳过来!"一个以杀人为业的凶残人物,此刻乖得像严父膝前的小儿,怯生生地慢步上前,弯低了身子,把耳朵偏低了过去。 铁头翁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 武林判官连连点头,然后直起身子,退后两步道:"谨遵您老人家的吩咐!"转头深深望了宫燕秋一眼。 铁头翁到底向武林判官说了些什么,宫燕秋当然无法知道,连猜都无从猜起,但他并不怎么在乎。 要是这百岁以上的怪物要对他有所不利,他也无从逃避,既然是力有不逮的事,想了是多余,顾虑更是多余,不如泰然处之。 铁头翁这时才把目光扫向横在佛堂门楼外的尸体。 "人是谁杀的?""不知道!"武林判官首先回答。 宫燕秋摇摇头,表示答案跟武林判官一样。 "现在只你们两个玩剑,你两都不承认杀人,难道死者是自杀的?"这句极普通的推论,却巧合了状况。 "看样子真像是自杀的!"宫燕秋开了口,不由想起了刚才失踪的守庵妇人,他想说出来,但想想又闭上口。 铁头翁踱着鸭子步走了过去,偏起了大头看了一眼,口里"噫!"了一声,自语般地道:"真的像是自杀……"弯下腰,翻检了一下,突地回身望着宫燕秋,眸子里射出两道冷电,直照在宫燕秋的脸上。 宫燕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觉得铁头翁的目光像是有形之物戳上了脸,他头一次体验到可怕的目光,这代表着深不可测的功力。 "浪子,真的不是你?""不是!"宫燕秋断然回答。 "奇怪!"铁头翁深深一想,又道:"浪子,这具尸体是本来就摆在这里的?""本来在墙脚,是晚辈移到现在的位置察看。""你看出什么蹊跷没有?""有,自杀不可能穿胸透背。""对啊!你很细心,还看出别的没有?""别的看不出来。"宫燕秋口里应着,心里却在想:别的还能有什么,一个可能是人被杀以后,趁断气前的一刻,让被杀者的手捏上剑把,装成自杀的样子,人在临死,抓东西是抓得很牢的,难道这老怪物看出别的什么来?""这似乎不可能!"宫燕秋不知道老怪物意所何指,接不上腔,只好默然。"庵里应该有尼姑,人呢?""只一个打杂的俗家妇人,趁晚辈不注意溜了。""噢!"铁头翁用短手猛拍了一下大头,喃喃地道:"当今之世,竟然还有人会这种绝传的功夫!"什么绝传的功夫,宫燕秋当然也无从思忖。 "前辈指的莫非是……"武林判官开了口。 "莫非是什么?"铁头翁反问。 "推元反戕!"什么是"推元反戕"?官燕秋从没听说过,只是从这四个字的表面意义,意识到死者是死于一种怪异的邪功,而并非自杀。 铁头翁刚才说是一种绝传的功夫,那妇人到底是什么来路,竟然会这种功夫,江湖上尽多不可思议的怪人怪事,那妇人就是一例。 沉默了片刻之后,铁头翁挥手道:"你们可以走了!"你们,指的是宫燕秋和武林判官两个人。 这怪物何所自来,何所为而现身全没交代。 宫燕秋犹豫了一下,弹身离去,带走了一个谜。 日上三竿。 宫燕秋躺在客店里自己的床上,一夜折腾,他睡得很熟,店小二已经来看了三次,他关心的是浪子郎中是否继续看病,因为他有外快可赚。 紫薇是真的住在对面房里,她已经起床,同样出进了好几遍。 "姑娘。"小二在明间门边探头。 "什么事?"紫薇出应。 "郎中先生还没起身?""碍你什么事?""谷府二先生来访!""噢!""我已经起身了!"宫燕秋步出明间。 "郎中先生,二先生来拜访!""请他进来!""是!"小二立即转身出去。 "你什么时候回店的?"紫薇关切的问。 "天亮之前!""事情办妥了?""唔!"宫燕秋漫应了一声,普慈庵所遭遇的怪事又一幕幕地重映心头,解不开的谜,紫薇的身份还是谜。 他无法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复仇使女,她的坚决否认,得不到事实的证明,真假难断,似是又非。 铁头翁究竟向武林判官耳语了什么,更是无法想像,问题是否与自己有关?他现身绝对不是没原因的。 "浪子,你早!"二先生步了进来。 "二先生一清早光顾,有何指教?"二先生深深地望了紫薇一眼,深沉的眼光加上精悍的神色,愈显示出他是个不易应付的人物,城府深而又带狠。 "请你去看一个"病人"! "什么样的病人?""你暂时不必知道。""如果在下拒绝呢?""你不能拒绝,因为你是挂牌行医,医生没有拒绝病人求医的道理。"二先生语音凝重,显示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而且还带着强制的意味。 宫燕秋心念电转,求医的定然是谷家的人无疑,自己要在此地办事,不宜得罪此地的霸主,走一趟也无所谓。 "现在就去么?""对,外面己经有轿子在等候。""轿子!"宫燕秋几乎失口而笑,强忍住道:"在下只是一个江湖郎中,两条腿跑不折,何必要坐轿!""这是病家的诚意,也是祖传的规矩,请医必须用轿子接。"二先生一本正经,脸上似乎颇有诚意,"你收拾收拾吧!""没什么好收拾的,带几根银针就成了。"紫薇淡淡地道:"不带助手么?"宫燕秋瞄了二先生一眼,见他没反应,朝紫薇笑笑道:"紫薇,你就守在店里吧,坐不住可以出去散散心,人家大户规矩大,同时我也不需要助手。"紫薇耸耸肩,不再开口。 密不通风的轿子,遮掩得相当严密,连一丝缝都没留,抬轿子的是两名彪形大汉,另外还有两名跟着换班。 宫燕秋就坐在轿子里,两眼不能外视,就只有靠听觉了,轿子起先是在街上,闹市必有的声浪听得出来,后来声浪逐渐静止,只剩下轿夫沙沙的脚步声,快而有力,象是己到了荒野,静得可怕。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了,轿子快行如故,只有在换班时才稍稍停顿那么一下。 这不象是到谷府,要是谷府早该到了,病家到底住什么地方,二先生亲自出面请的,照理与谷家脱离不了关系,可是路不对。 早起没吃东西,盘算时间现在该近中午了,肚子饿得难受,但轿子没停歇的迹象,二先生不知是否随轿,一直未曾听到他的声音。 宫燕秋开始不耐,他不是职业郎中,行医是为了维持生活,他离家乡不久,盘缠遭窃,变成了身无分文的浪子,不能偷也不能抢,只好籍这一技之长来赚取所需。 大事在身,他不能回头,更不能向父执故旧求助,实在是苦。 轿外有人声,脚步声,但没多久又消失,轿帘的光影也忽明忽暗,他判断是经过集镇。 他真想破轿而出,忍耐已到了极限。 到这时,他才悟到情况不对,又不是闺阁千金怕被人看而把轿子遮得这么严密。 既然路程远,一匹马岂不更方便?这分明是不让他知道所去的地方与行经的路程,轿夫也不象一般苦力,看来这当中文章大了。 想到这里,肚子己不饿了。 他急于知道轿外的情况,这才注意到这顶轿子是经过特殊处理的,轿门边窗都用藤网编成,黑布蒙在藤网之外,要想外视,只有用剑扎孔一途,但如果做,必然会被发觉而启人疑窦,对方如此做的目的何在?愈想愈不是滋味,心里也就愈不耐。 终于,他忍不往了,伸手抽剑突然传来二先生的声音:"到了!"想不到他一直随在轿边,宫燕秋抽出数寸的剑又按了回去。 轿子放落,接着轿门放开,光线透入,宫燕秋有一种被久闷在地洞里,重见天日之感,他迫不急待地下轿。 第一眼看到的是树石玲珑,花木扶疏的庭院,再就是迎面相当气派的厅房,一望而知这里是深宅大院。是谷府么?不可能,轿子快行了一个多时辰,而且还经过寂无人声的地段,这到底是什么人家,病人是何许人物?厅堂外白玉石铺砌的走廊上,站着一个锦袍老者,看上去极具威仪,老者身后是两名眉清目秀的青衣婢女。 二先生走近宫燕秋道;"委屈你了!"宫燕秋淡淡地道:"没什么!"二先生上前两步,朝锦袍老者躬了躬身道:"人己请到!"然后侧身回指宫燕秋道:他就是浪子郎中,年纪不大,医术却很高明。"锦袍老者深深打量了宫燕秋几眼,然后向二先生摆摆手道:"你可似退下去了!"派头象官府里的大人物。 二先生再躬身,应了声:"是!"转身离开。 宫燕秋相当困惑,这到底是什么人家?锦袍老者侧开身,做出肃客之势:"郎中先生,请进!"礼数倒是周到。 宫燕秋抱了抱拳,举步上阶,略作谦让,进人厅堂,古典雅摆设致,看来像是书香世家。 厅堂之中,己摆好了一桌酒席,光看用的器皿,就不是普通人家所有。 锦袍老者和两名侍婢先后跟进。 "这……"宫燕秋有些踌躇。 "先生远来,一路辛苦,快别客气,请入座!""那在下就叨扰了!""哪里话!"宫燕秋入座,锦袍老者坐了主位,两名侍婢各站一方,执壶斟酒,杯是玉杯、酒当然是好酒,香醇之气四溢。 "先生请,不成敬意!""叨扰不当,老丈忒谦了。"双方照了杯,侍婢又斟上。 "请用菜!""不客气!"菜也是好菜,出自名厨之手,色香味俱全。 宫燕秋不期然地想起了替春如儿娘诊病,春如儿陪他喝酒的那一幕,情调感受和现在绝对不一样,春如儿之美,想起来都觉得心悸。 春如儿已做了谷大公子三夫人的侍婢,假使这里是谷家,春如儿就在这府中。 心中的疑窦却没法疏解。 "请问老丈如何称呼?""老夫是这里的管家!"不说名,不道姓,就这么一句,而表情却显得很严肃,管家如此,主人可想而知。 "请问贵府是……""家主人卧床已久,请遍名医不见起色。"答非所问,显然是故意掩饰。"请用酒菜,饭后再请先生一诊。"察颜观色,宫燕秋不再问了。 气氛变得十分诡秘。 一餐酒饭吃了半个时辰,酒菜虽然精美,宫燕秋却没心情领略,因为他处在一个极其诡异的景况中。 宫燕秋被带进一间漆黑的房里,刚踏入,房门便关上,连仅有的一丝光线都没有了,什么都看不清。 怪诞,简直近乎恐怖。""管家,这怎么回事?"宫燕秋心已抽紧,他无法想像将要发生什么事,心里不能不有所准备。 "家主人怕光,来,老夫搀你。"宫燕秋被牵着到床边椅上坐下,隐约中可看出是个人拥被躺在床上,面目可无法看清,当然也不知道年龄是老还是少,是男还是女。 怕光是托词,没有这样的病人,不愿被人看到真面目的。 宫燕秋只想赶快诊完病人离开这鬼地方。 "管家,贵主人平时的症候是什么?""全身无力,不能行动。""饮食起居呢""胃口正常,大小便也通畅。""哦,让在下诊视一下经脉。 锦袍老者拉出病人的手腕,交到宫燕秋手里。 病人没有半点声音。 接过手腕,宫燕秋察觉出病人是男的,是个老人,指按之仅觉脉象很乱,久久,仍无法断出是什么病。 这不是普通的病症,练武人的医道,是有别于一般郎中"管家,贵主人的症候很古怪,得检查全身经穴。""这……唔,就检查吧!"宫燕秋伸手入被,遍察病人经脉穴道,最后手指停在"带之上,心头起了震撼,他已诊出病人是运功走岔。 这证明病人是江湖人物,事实上早该可以想到,因为出医的是二先生,而二先生是谷大公子手下地位很高的人物。 从初来时二先生对这里管家谦卑的态度看,这里的主然不是寻常的人物。 "先生,如何""可以医治,但必须用针灸之术。""针灸""不错,因为贵主人患的并非普通病症。""针灸必须灯火照明""对,不能摸黑施术,怕有意外差池。"锦袍老者沉吟不语,似在考虑什么问题。 宫燕秋却在疾转念头,有了灯光,必定会暴露病人的真面目对方顾虑的应该就是这一点。 而这顾虑必基于什么重大的原因,而这原因,当然是不可告人之秘。由此推论,对方必非光明正大人物,如果所医非人,岂不等于造孽?"好,掌灯!"锦袍老者已拿定了主意。 宫燕秋收回手。 锦袍老者先用手在病人的脸上抚摸了一阵,然后才到床边桌边燃亮了灯火。 屋里骤现光明,病人双眸紧闭,但可以看出貌相十分威武。 宫燕秋从布囊里取出应用的银针。 锦袍老者掀开被,露出病人的身体,然后解开衣纽,但并不掀衣襟,口里道:"是正面还是反面。"宫燕秋道:"正面!"锦袍老者掀开病人的衣襟。 宫燕秋目光触处,不由骇然而震,病人的胸脯上赫然刺了一张牙舞爪的巨龙。纹身,正道之士所不屑为。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锦袍老者一眼,这一眼,又使他怦然心震锦袍老者的眸子里正掠过一抹可怕的光芒,这种光芒只有在准备杀人的眼睛里才会出现。 可怕的目光虽然一瞬即逝,但已给宫燕秋相当的警惕,他来时没带剑,如果发生变故将如何应付?"先生,可以施术了。""噢,是!"宫燕秋收慑心神,相了相部位,又道:"解开裤带,露出胯骨以上的部位。"口里说,心里已经有了某种打算,他不能不留步棋,作万一时的用场。 锦袍老者动手,解开了病人的裤带,褪下裤腰。 "先生,你保证能见效么?"这……恐怕得两三次,头一次之后要观察病情的变化,依变化而再施术。"宫燕秋趁机留了棋子。 "得两三次?"锦袍老者脸上飘过一抹异色。 "对,无法一针完全奏效。"宫燕秋已注意到锦袍老者脸上诡异神色,心里有数,这步棋走对了。 银针扎下,一共八针之多。 锦袍老者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宫燕秋的每一个动作。 片刻之后,宫燕秋收针道:"成了,今天到此为止,三天之后再看病情。"锦袍老者抬手道:"先生请到外面休息!"宫燕秋站起身来,锦袍老者抬起的手闪电般点出,说是闪电,其实使人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太突然,太快,宫燕秋瘫了下去,脑里只闪过一个不完整的意念。 宫燕秋没死,他又醒了过来。 昏噩之中,他的头一个意念是自己还活着。逐渐,他的意识回复,看清了这间布置得很不错的卧室,自己躺在软绵绵的床上,桌上点着灯,房子没窗,只有道黑黝黝的铁门,证明了这是间地下室。 他起身下床,走动了一圈,试行运气,功力仍在,这使他安心不少,只要功力不失,总是有办法可想的。 坐到桌边,居然还有壶热茶,他倒了一杯。 现在,他得把经过的情形想上一想二先生来代人求医,却不肯透露病家身份,事情一开始便有蹊跷。之后,自己被强迫坐上密封的轿子,论时辰,轿子至少走了十来里地,东西南北不辨,根本无从猜测到了什么地方。 从宅院的气派布设,是富豪之家。 病人怕光是托词,目的是不愿显露真面目,而不愿显露真面目的人,通常都有见不得人之处,或有不可告人之秘,以邪门人物居多。 病人不是患病,而是练功走岔。 病人胸脯上刺有红龙,就在这记号显露之时,管家神色改变,眼里透出杀机,很可能关键在于记号。 要不是自己见机,故意留了一手,此刻恐怕早已被埋进土里了,对方的原意是杀人灭口。 三天之后,对方会要自己施行第二次针灸,不知道是否有机会脱身?很明显的事实,只要那刺有红龙的神秘病人消了痼病。 自己就会没命,这便如何是好?他呷了口茶,观察这地下室。厚重的铁门无法突破,而且外面必然有守卫,想脱身实在比登天还难。 他想到紫薇,不管她是否真正的复仇使女,她的能力是可信赖的,不知她在觉察事情有了蹊跷之后,会不会采取行动。 这是很不可靠但却是唯一的希望—— 第四章 侠女酒后吐真情 第三天。 这是宫燕秋根据用餐和睡眠的次数所作的大约的判断,感觉上像是已被囚禁了三天,他期待万一的机会。 铁门的孔洞又打开,他以为又送饮食来。 但却久没动静,隐约中有对眼睛朝里窥探。 片刻之后,眼睛移去。 开锁的声音响起,铁门打开了,进来的是锦袍老者。 宫燕秋的心紧了起来。 是祸是福,马上就见分晓。 "先生,太委屈你了!"管家走近。 "好说,此地满舒服的。"宫燕秋笑了笑,这不是真正的笑,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自我嘲弄。 "得罪之处,希望先生不要介意!""哪里!""家主人自得先生施术之后,痼疾大有起色,今天已是第三天,就烦先生第二次施术,希望这次能竟全功。""希望如此。""现在就请!""管家带路吧!"宫燕秋随在管家身后,出了铁门,登上石阶,暗门是在一间书房中,出书房,经过几重门户,又到了原来的黑屋,屋里已有灯,这一路之上不见半个人影,也听不到半点声息,仿佛这一大栋宅子里,就只有两个人。 病人还照上次的样子躺在床上。 宫燕秋坐到床边。 又见红龙,可怕的标志。 管家沉声开口道:"先生,希望此次针到病除,那就可恭送你回去了!"宫燕秋点了点头,他表现得十分沉着,似乎并不把被点倒囚禁了三天的事放在心上,实际上他现在相当紧张。 如果真的把对方治好,对方无疑地将下毒手,送回去的保证根本不足信,如果又留一手,将被再囚三天。 三天之后又如何?同时也难保不另出花样。 赌,他决定赌一赌,赌对方言而无信,要是对方变挂,便只有凭本领闯出,生死成败在所不计了。 "先生!"管家又开了口,"你三天前是怕脱不了身,故意留了一手,对不对?"眼眸里精光闪了闪。 宫燕秋心头咯地一震。 "管家根据什么说这话?""你扎针时曾经犹豫,目光不定,显然是在打什么主意,老夫自信老眼不花,这点还能看得清楚。""那是管家多疑。""老夫多疑,这一次希望不会发生这种情形,现在就施术吧!"宫燕秋捻起了银针,脑际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意念:银针在手要取这红龙老者的命易如反掌,甚至比反掌还要便利,也可以挟持病人,作为脱身的凭籍就在此刻,房门口人影一闪。 "什么人?"管家喝道。 "是婢女小菱!""什么事?""有个字条请管家过目!"婢子进房,是三天前待候饮宴的婢子之一,把一张小字条递与管家。 管家就着灯火一看,登时老脸大变,栗声道:"这真是想不到的事。"凌厉的目光芒射向宫燕秋。 青衣婢女送进来的字条上说些什么,宫燕秋当然无由知道,但从管家的凌厉目光判断,极可能与自己有关。 管家摆摆手,青衣婢女退了出去。 宫燕秋针捻在手里,现在,他更需要慎重地考虑了,必须看情况以决定该采取的行动,同时他也全神戒备,以防管家再突然来三天前的那一手。 三天前是因为他预留了一步棋而保住命,今天,可就不同了。 管家的目光收敛,意外地和声道:"先生,施术吧,话已经说在前头,希望这第二次能针到病除。"说着,居然还微微一笑。 宫燕秋相当困惑,他不明白管家改变的原因,但又无法问出口,可怕的念头仍萦回在脑际。 一针下去,可以要病人的命,也可以立治沉疴,自己该怎麽办?管家又开口道:"先生,你还考虑什么?"宫燕秋突然下了决心: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不能效邪僻的小人行径,这根针带在身边是救人而不是杀人,即使有了什么意外,也只有认了。 于是,他暂时抛开杂念,觑准穴道,一针插了下去,只是一针。 片刻,拨出银针,口里道:"成了!"从容地收针入囊,但心里的戒备并未稍懈,以防不意的突击。 "先生,请外厅坐!""好!"徐徐站起身来。 双方移到厅堂落座,婢子献上茶,然后退出厅外。 "先生,家主人的病算是没问题了?""应该是的!""何时才能见到实效?""就是现在!""哦!"管家站起身来,"先生宽坐片刻,老夫去去就来。"举步离开,显然他是要回房去证实宫燕秋的话。 宫燕秋静坐在大厅里。 那送字条的青衣婢女提茶壶走近笑吟吟地道:"先生,小婢给您添茶!"说着,把茶添满到八分,又自顾自地道:"我叫小菱!"宫燕秋点点头,她在送字条入病房时便已报过名。 小菱朝屏帐门望了一眼,悄声道:"先生,尽可放心,一切会平安无事的。"说完,匆匆转身出厅。 宫燕秋大感惊愕,他完全不明白这叫小菱的婢女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抬手想叫住她问问,但人已没了影儿。 她送字条使管家改变了态度,字条上写的是什么?她说这话决非无事饶舌,定有用意,但用意是什么?这宅子里的人和事一样诡异。 宫燕秋暗忖:"出面请医的是二先生,只要自己能活着出去,非找到二先生揭开这谜底不可。"约莫半盏茶的时间,管家才从里面出来,口里道:"先生,累你久候了!"说着,把手里一个重甸甸的小锦袱放在茶几上,又道:"这是点小意思,先生笑纳!"宫燕秋道:"这……在下就愧领了。"管家道:"哪里话,诊金是理所当然的。"来时坐的那顶轿子又出现在厅外院地里,宫燕秋瞥见之下,心中不由一动,看来平安离开是不成问题的了。 果然,管家抬手道:"先生,请上轿。"宫燕秋把锦袱塞进布囊,起身随管家步出。 抬轿的也是原班人马,只差了个随轿的二先生。 管家亲自打开轿门,请宫燕秋上轿。 待宫燕秋坐定,管家开口道:"先生,你是看病的,病人是受治的,任何病人与医生之间的关系都是一样,希望你把家主人当一般病家看待,你也是江湖人,应该懂得老夫的意思?"宫燕秋道:"当然,在下懂得,管家的意思是要在下守口如瓶,决不谈病家不干病情的任何事,对不对?"管家颔首:"对极了,这应该也是医德的一部分!"说完,关上轿门。 轿子又被遮严。 跟来时一样,完全看不到轿子以外的情况。 薄暮时分,华灯初上。 宫燕秋回到了客店,他是在城外三岔路口下轿的,空轿又奔回旷野,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去过的是什么地方。 踏进门,紫薇迎了上前,一把抓注宫燕秋的手道:"浪子,快把人给急疯了,你一去不回,我真担心你会发生什么意外!"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宫燕秋笑笑道:"病家路远,病情又复杂,所以多呆了几天,对不住,累你着急!"他不想抖出事实经过。"紫薇嘟起嘴,瞪着眼道:"你倒是说得挺轻松的!"野性的目光,代表着慧黠和桀傲,别出一格的美,女人中的男人。女人中的女人会使男人倾倒,但女人中的男人同样会使男人欣赏,独特的性格渗入了她的美。 宫燕秋很欣赏这种个性突出的美,但现在,他不只是欣赏,而是以内心来领略她那一份关切之情。 被关切是一种幸福,尤其来自可意的女人。 "说话呀!"紫薇摇撼着宫燕秋的手臂。 "要我说什么?"宫燕秋一向冷漠的音调现在变得十分温柔。 "你没想到人家会着急,连捎个信都没有!""紫薇,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不是有意的!""你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吗?""你担心什么?""担心你这一去永不回头。""你是说我可能被杀?"宫燕秋眸子发光。 "对,这些日子来,想杀你的人不在少数。""紫薇,我是二先生请去的,二先生是谷府的人,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对不对?"这句话不尽妥当。 "浪子,你死了谁去抓和尚,谁去拜庙?""…"宫燕秋语塞。 "不错,这点我也想到过!"紫薇改变了语气,"我会去找二先生甚至谷大公子,可是人只能死一次,而且死了就不能复活,我有再大的本事,杀再多的人,能换回你的命么?"几句话,赤裸裸地表露了少女情怀,而且相当深刻。 宫燕秋情不自禁地用另一只手抓住紫薇的香肩,没开口,只望着她,两人几乎要贴连在一起。 事实上,两人己紧紧贴在一起,不是形式,是心灵的契合,此时无声胜有声,心意的交流远超过语言。 也不需要语言,语言在此刻将是很笨拙的。房里的光线很暗淡,加深了微妙的气氛。 "咳!"小二的干咳声。 两人立即分开,剩下的是各自心的跳荡。 "先生回来了,小的来燃灯!"小二进房燃上了灯火,望了望两人,巴结似地道:"先生还没用饭吧?""哦!小二哥劳你到外面叫些现成的酒食。""是,小的这就去办!"小二哈腰,又道:"先生,明天继续看病么?"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事。 宫燕秋看病,他便有外快可赚。 "唔!当然看。"宫燕秋漫应道。 小二匆匆离去,两人相视一笑,坐到桌边。 宫燕秋从布囊里取出那包神秘病家的诊金,打开一看,为之一呆,尽是黄澄澄的金子,少说也有一百两。 一百两金子,足够放手花上一年半载了。 "是什么人家出手这么大方?"紫薇问。 "只知道是一家大户人家的主人,对方没报门第,我也没问。"十分勉强的说法,不近情也不合理。 "浪子,这不像话,你定是隐瞒了什么?"野性的眼眸,闪着慧黠的光影:"医生连病家的名姓都不问?""这……"宫燕秋是真的不知道,但又不想抖出实情,医生有替病家保持秘密的义务,这是医德,但又不能不回答紫薇的话。 情急智生,浪子故作沉吟地道:"紫薇,如果病人患的是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疾病,难道你也一定要知道?"这一解说,似乎有理,紫薇不再追问了。 宫燕秋把金子分成两份。 "紫薇,你拿一份!""我为什么要分一半?""你是我的助手,对不对?""算了吧,浪公子!"紫薇模仿春如儿对宫燕秋的称呼:"我身边带的比你全部所有的还要多,你留着自己慢慢用吧,我不需要。"宫燕秋只好包起来放回布囊里。 没多久,店小二送来了酒菜,将就摆放在那张诊病的桌上。 宫燕秋摸出一锭五两的银子,递给了小二道:"小二哥,酒菜钱先付,多余的你拿去吧!"小二吃惊地道:"爷,太多了!"宫燕秋把银锭朝提菜的盒子里一放,道:"不多,你不必客气。"小二眉开眼笑地哈下腰去:"先生,谢啦!您要是在这儿行上三五载的医,小的会发笔财,可以改行了!"说完,再次哈腰离去。 宫燕秋与紫薇开始吃喝,头一次,两人在一道吃喝。 紫薇很大方,毫无忸怩之态,大有男儿之风。 宫燕秋不期然的又想到了那神秘的病家,在发现病人胸刺红龙之时,管家顿露杀机,出手突袭,自己被囚禁了三天。 第二次施术时,婢子小菱送来了字条,使得管家改变了态度,关键在于那张字条,到底字条上写的是什么?何人所送?接送都保持最高度隐秘,用意当然是隐藏身份,又为的是什么?"紫薇,二先生来过么?""哦,我忘了说。他来过,还在此地写了张字条要店小二送出去,同时告诉我不必担心,你很快就会回来。"宫燕秋心中一动,那字条竟然是二先生写的,婢子小菱在添茶的时候,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一切无事的,这到底是什麽蹊跷?"字条上写的是什么?""不知道,我没看。""可曾听说他要店小二送到什么地方?""没听说,他是在房外低声吩咐的。"大眼睛一翻,又道:"怎么,你这样追问,难道那字条跟你有关?""送字条的,就是侍候我的小二?"宫燕秋还是不舍地追问,人一旦心里有了疙瘩多半会这样。 "对,就是……他来了。"店小二端了壶酒进房。 "先生,这是小的特地到东街打的一壶好酒,孝敬您,聊表点心意。"说着,把酒壶放在桌上。 "谢啦!,小二哥,我有话问你。""先生有何吩咐?""今天二先生要你送一张字条,有这事么?""有这回事。""送到什么地方?""这……"店小二立即变了颜色,现出十分为难的样子,支晤了一会吞吞吐吐地道:"这……二先生叮咛不要随便说,既然是先生问,小的……不能不说,是送到大街上交给一家南货店的老板。""大街上……南货店?"宫燕秋喃喃自语,心想:那神秘的大宅院会是南货店,就在大街上?不可能!轿子折腾了那么久,少说也在十里之外,似乎还经过荒野,难道是对方故意绕圈子?"南货店很大么?"宫燕秋又问。 "小店一间。""噢!这……"宫燕秋深深一想,"字条没有加封,你一定看到了,上面写的是什么?""先生为什么要问这些?""好奇而已!"紫薇皱了眉,她意识到事出有因。 "先生,小的……看是看到了,是偷看的,这事要是让二先生知道,小的就别想在襄阳生活了。""不要紧,我们不说,谁会知道。""嗯!这个……"小二低头想了又想,终于咬牙道:"其实,很简单的几个字,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上面写的是可能关系推元反下面一个字小的不懂,后面四个字是不宜留难,就这么简简单单几个字。"宫燕秋脱口道:"推元反戕!"小二瞪眼! 紫薇也瞪眼! 宫燕秋立刻想到了普慈庵发生的怪事,先是有人被杀,看似是自戕。守庵的妇人失踪,接着来了武林判官,要完成未完成的杀人买卖,剑拔弩张之际,一向仅属传闻的蓬莱三翁之中的"铁头翁"突然现身,指出看似自杀的汉子是死于推元反戕心念之中,向小二挥手道:"小二哥,你可以自便了,没什麽事。"小二迟疑地退了出去。 "浪子,你到底是弄什么鬼?"紫薇大声问。 宫燕秋没答腔,心里在苦苦地想:二先生当时并不在场,他怎么知道推元反戕这档事?照字条表面解释,他怀疑自己与推元反戕这门失传功夫的门人有关,所以才有不宜留难之语…"浪子,你怎么啦?"紫薇似已动了火。 "我……没什么!""你不肯说拉倒,反正我们之间谈不上交情,从后各走各路!"紫薇似赌气地灌了一杯酒,嘴翘得老高。 "不是,紫薇,你先别生气,我告诉你。"宫燕秋陪了个笑脸,"我这次出诊,病家很古怪,把我限制在客房里不许走动,到今天最后一次施行针灸之术,对方忽然接到一个字条,立刻送我回店,所以你一提到二先生送字条,我便想到这个中有文章,因为请我去的是二先生。""是这样,怎不早说!"紫薇脸色缓和下来。 "先我没想到这一点。""你去的不是谷家?""天知道,轿子是被遮住的黑轿,抬了很久,停轿时又在内院根本不知道是什么鬼地方。""算了,反正人己经平安回来,喝酒吧!"紫薇代宫燕秋斟上店小二刚送来的所谓好酒,自己也斟了一杯。 宫燕秋喝了一口,点点头表示的确是好酒。 紫薇虽说不提了,但他的心并未松开,这整个的事件太古怪了,他告诉紫薇的,并非全部事实。 二更初起,两人酒意到了八分。 八分酒意的人,人就有些飘飘然了。 灯光,酒意,紫薇的神色显得更艳更野。 俗语说酒能乱性,宫燕秋不是喝了酒会乱性的人,但任何人在喝到了八分醉的时候,多多少少跟清醒的时候是有些不同的,在情绪的表露方面,不会有太多的顾忌,动于中则形于外。 现在,宫燕秋便是这样。他呆呆地望着这野艳少女,静夜,客邸,一男一女杯酒相对,能无动于衷么?"为什么要这样看我?"紫薇偏起头,眸子飘起一层雾,蒙蒙的水雾,她似乎突然消失了野性,变得很温驯,红艳艳的双颊像盛开的花瓣,充满了女性的诱惑。 "你不喜欢我看你?"眼睛长在你脸上,你爱看就看,谁也管不了!""紫薇,你真的很美!""是你说的?""是真心话!""那你就尽情地看吧,趁现在有机会。""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人生聚散无常!"紫薇的目光忽然黯了一下,用低沉的声音道:"水上的浮萍,偶而聚在一起,说不定什么时候一阵风又被吹散,也许能重聚,也许就此永远分开,江湖人,连生死都很难预测的。"她现在像一个淑女,又像多愁善感的婉约少女。 宫燕秋心想:女人实在是善变,令人无法捉摸,与她持剪刀杀人时的那一份狠劲,根本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 "紫薇,这不像是你说的话。""为什么?""因为你不是多愁善感的女人。""在你看来,我该是什么样的女人。"紫薇的眸子又开始发亮,象火堆黯下去经过一挑又突然旺了起来。 "你应该是提得起、放得下,豪爽大方,狠辣与美艳兼具的女人。"宫燕秋坦白地说出了心里对她的感受。 "你说得不错,我是个连杀人都不怎么在乎的人。可是浪子,我是女人,女人始终是女人,尽管有时猛如虎,狠如狼,如大风,如飞扬的云,可我还是个女人,在感情上永远不会变成男人,你说对不对?"紫薇的眉毛挑起了又垂下,只是两眼明亮如故,隐隐有一种火焰在燃烧。 这种火焰最容易燃烧到男人的心房。 宫燕秋的心火似已被点燃,他的双眸也透出了火焰。 "紫薇!"他突然伸手按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这手柔白细腻,完全不象是杀人的手,而是一双令人动心的真正女人的手,"我能永远握住它吗?""不能!"紫薇不加思索地回答。 "为什么?"宫燕秋的心头之火未消减。 "就是因为不能!"慧黠又回到了她脸上。 "我要知道理由!""浪子,我们象目前这样不是很好吗?"紫薇笑了笑,笑得很苦涩,眸子里的火燃也突然消失:"何必一定要问原因呢?有些原因是很伤感情的。""我更不懂!""将来有一天你会懂的。""紫薇!"宫燕秋按着的手变为抓,紧紧握住她的皓腕:"听你的口气,你好象并不喜欢我?""我很喜欢你,打从普慈庵外第一眼看到你时就已经喜欢上了你,前提只限于喜欢,不能要进一步。""到底为什么?"我已经说过不能两个字。"人最想得到的,便是他想得到而得不到的东西,而一旦心里起了"想得到"的念头,就象柴薪被点燃,很快便成为熊熊烈火。 宫燕秋的一点心火,已变成了烈火,他的目光更使人心悸,紫薇现在的心已在悸动,脸更红,能助长烈火的红。 "紫薇,我不喜欢听不能两个字……""浪子,只怕你非听不可。""紫薇,你可别误会,我没有什么歪念头,只是喜欢你,只是想……"话锋顿了顿,他在想如何措词。 "只想什么?"紫薇在暗暗咬牙。 "只是想我们之间应该距离更短些更亲近些。""不能,这已经过份了。"紫薇用力抽回手。 宫燕秋惊愕地望着她。 紫薇起身走到门边,向外望了望夜空,然后关上门,回到桌边,没再坐下,眸子己恢复正常。 宫燕秋深吐了口气,把心火压低下去。 一个始终在心里的老问题又涌上脑海,籍着酒意,他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 "紫薇,我只问这一次,以后绝不再提它……""什么?""你到底是不是复仇使女?"宫燕秋的神情立变严肃。 "在你是,在别人不是。""什么意思?""因为这外号是你替我起的。""那就是说你不是真正的复仇使女?""我已经回答的很清楚了。""那……真正的复仇使女该是谁?"宫燕秋两眼直盯着紫薇,似两把利刃,象要戳穿她的内心,看看她这句话可信的程度有多深。 "真正的复仇使女就是复仇使女!"回答的不是紫薇,而是另外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声音,而声音就近在咫尺。 宫燕秋心头大震,但他仍坐着不动,急急捉摸声音的来源,两边是房间,一间是紫薇住的,她一直守着没离开过。 另一间是自己的,回来到现在没进去过,难道人藏在里面吗?再一个可能人在窗外,明间朝后开了两个窗子,窗外是院子"是谁呀?"紫薇首先开口喝问。 "复仇使女!"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三个字,给人以极大的震撼。 宫燕秋望向那声音,这已证明了紫薇不是复仇使女,紫薇却瞪着左边那扇窗,因为声音来自窗外。 房里有灯火,无法外望。 宫燕秋站起身来,努力沉住气道:"深夜光临,有什么指教?"他全身抽紧了,这是完全估不到的意外。"有几句话跟你谈!"窗外声音回答。 "有话要跟在下谈?""不错!""请进来谈好吗?""用不着。"宫燕秋明知这句话是多余,对方是绝对不会随便现身的。 一个强烈的意念,极想见一下这个可怖人物到底什么样子。 在鲁班庙,她现过身,但只是个模糊的影子,当时一直怀疑她是紫薇的化身。 "芳驾有什么话要和在下谈?"沉寂了片刻。 "算了,另等机会谈吧!""为什么?"宫燕秋大感意外。 "现在谈不大方便,而且你也可能不会回答我的问题,还是等待适当的时机和地点的好,我走了。"声音顿沓。 宫燕秋却木住了,复仇使女要和自己谈的是什么问题?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主意?诡秘的人,行事总是诡秘的。 紫薇冲到窗边,推开向外张望了一阵,回过身来。 "她真的走了!""这可真是古怪,突然而来,又莫名其妙地走……"宫燕秋微摇着头,想不透这当中究竟是什么文章。 "她说要等适当的时机和地点跟你见面。""现在的时间和地点有什么不适当呢?""谁知道!浪子,你这三天一定很劳累,歇了吧!"复仇使女这一搅,把原先那份微妙的气氛完全破坏无遗,双方都有意兴阑珊的感觉。 宫燕秋淡淡地道:"好,歇着去吧。"夜已深沉。 宫燕秋在床上翻来覆去就睡不着,连一丁点睡意都没有,他在想复仇使女,满脑子都是复仇使女模糊的影子。 只是个影子,鲁斑庙留下的神秘印象。 紫薇不是复仇使女已成定论。 复仇使女血洗南阳王府,在襄阳也有不少条人命案送在她的刀下。 但宫燕秋现在的意念很古怪,他并不感觉到她恐怖,只是觉得她神秘,复仇使女为他而杀人,两次解了他的围,到底为什么?他想不透。 现在复仇使女又自动找上门,目的又是什么?更加猜不透。 想心事,习惯上是闭眼的。 宫燕秋睡不着,但他的眼睛是闭着的,突地他感觉一双软软的手在脸颊上摸了一下,他大惊睁眼。 眼前漆黑,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 这屋里除了紫薇没有别人。 陡然间,他的心狂跳起来,孤男寡女同住在一个屋顶下,是在酒后,又是这种时份,直觉上便会生出某种反应。 "紫薇!"他轻唤了一声。 没有反应。"是紫薇么?"他又叫了一声。 依然没有反应,但他自己有了反应,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不是紫薇身上的香味,但香味发自女人的身是无可置疑的事。 头一扬,双肘撑床,他想起身"别动!"是女人的声音,绝不陌生。 "复仇使女!"宫燕秋断然地叫了出声。 全身的细胞在这瞬间完全收紧,神秘而恐怖的复仇使女就站在床边,而他是躺着的,如果她有所图谋,他毫无反抗的余地。 她说另等适当的时间和地点,现在的时间地点适当么?"浪子,你最好是不要大声。"复仇使女提出了警告。 "宫燕秋努力镇定了一下,这时,他已可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床边,两人之间的距离是两尺,也就是一伸手就可以要命的距离。 对方仍然蒙着面,与在鲁班庙所见没什么差别。 "芳驾有什么指教?""你曾经到一个神秘的地方看过一个病人?"宫燕秋心头一震,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又为什么匆匆找上门来问这件事?"不错,有这回事!"宫燕秋无法否认,事实上也没否认的必要。郎中本来就是替病人看病,并非稀罕事。 "病人是何许人物?""不知道。""你连医治的是谁都不知道?""人家不说,在下便不方便强问,因为在下是江湖郎中,不是普通医生,江湖人应当尊重江湖规矩。""好,算你有理,病人得的是什么病?"宫燕秋心念电转,复仇使女追问得这么仔细,居心何在?如果自己说了实话,因而导致严重后果,至少要负道义上的责任。 想着,眼前又浮现出刺在病人前胸的红龙。 "一般的老人病。""你说谎。""什么意思?芳驾凭什么说在下撒谎?"宫燕秋心头又是一紧。 "不凭什么,凭你的话不近情理!""问以见得?""非常简单,襄阳有的是歧黄名家,不会医不了一般的老人病,说什么也找不上你这江湖郎中。"复仇使女够厉害,一语中的。 "这很难说!"宫燕秋力持镇定,"医道有如武道,各有专精,又如百物互相生克,江湖郎中未必就逊于杏林高手。""你在强辨!""如果在下问芳驾为什么要探听这档事,芳驾肯坦白相告么?""浪子,你弄明白,现在是我问你,如果我要你的命,不费吹灰之力,你最好是实话实说。""我浪子不受威胁。"宫燕秋的傲气已被激发。 "你真的不怕死?""人迟早总是要死的,尤其是刀头舐血的江湖人,随时随地都处在生死边缘,被杀或是杀人,无时无地不可发生。 就像是现在,芳驾只是举手之劳,没什么好怕的。"宫燕秋说得很慷慨,但也很淡然,他真的不怕死么?他甘心死在复仇使女的刀下么?当然不是,人没有不怕死的,只是基于大丈夫男子汉置身在无可避免的情况下,不愿表现怯懦而已。 此刻,仿佛复仇使女冰凉的刀已刺入身体…"浪子,我要看你多有种!"左肋下起了尖刺的感觉,刀已对正了致命的部位,只消轻轻一送,生命之火便告殒灭。 宫燕秋呼吸窒住,血液也停止了运动,生与死的抉择,他一万个该活下,大任未了,将死不瞑目,可是能屈服么?他不是能屈能伸那一型的大丈夫,他是铁铮铮的男子汉,不能为了自己怕死而出卖了别人。 固然那胸刺红龙的神秘病人很可能不是善类,可是单凭想像而牺牲别人,并非武士之道,更何况复仇使女已明显地不是善类。 于此,他宁愿选择死。 至高至大的勇气和节操,将在此时表现。 "芳驾尽管下手!""你真的愿死。""如果是公平决斗,在下有剑在手,那又当别论。""可是现在你没反抗的余地?"所以在下等芳驾下手。""我杀的人太多,不在乎多你一个。""当然,在下很明白这一点。"宫燕秋已铁定了心宁死不屈。 复仇使女不知在考虑什么,没立即下手。 一阵可怕的沉默。宫燕秋什么也不去想,想多了便会决心动摇,他把思维保留在空白状态,静侍生命陨灭的那一瞬。 "很好,你既然决心要死,我成全你!复仇使女打破沉默,声音冷得像冰锥。 宫燕秋牙关倏地咬紧,就像法汤上的死刑犯,听到了监斩官那一声大喝"行刑!"的感受完全一样。 复仇使女并没下手,不但没下手,还把刀收了回去。 宫燕秋大为意外,但没有死里逃生的感受,因为复仇使女随时可以再出刀,她之收刀必然又有什么打算。 "浪子,我暂时不想杀你! "为什么?""留你一张还能开的口,也许有用处。""也许你会后悔失去这机会。""后悔?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话了,我要杀你,随时随地都可以,不争现在这一时,这可不是吹。""很难说!"宫燕秋坐起半身,右手已抓起横在床里的长剑,剑在手中便等于有了一笔可以一搏的本钱,不一定赢,但至少有了本钱。 "浪子,你别认为抓到了剑,我说过不杀便不会再下手,否则你一样毫无机会"。复仇使女分毫没动,还保持着刚才的距离。 "可以试一试的。""用不着试了,以后再说。""在下可以告诉芳驾一句话……""什么?""来请在下看病的是谷府大公子的二先生,芳驾要想知道病人的身份,无妨去问他。"宫燕秋并非感于复仇使女不下杀手,而是想到她曾替自己解过围,礼尚往来,所以提供了二先生这一条线索。 事实上他自己也极想打破这个谜团。 "应该找谁是我自己的事。"复仇使女冷冷回答。 宫燕秋为之一窒,自己好意提供她这条线索,她竟然不领情,这种秘而可怕的女人,到底是什么心态?人影一晃,复仇使女像鬼魅消失。 宫燕秋抓着剑下床,房门是半开的,他这才想起紫薇进房时忘了上栓,否则复仇使女不会如此来去自如,对过紫薇的房门关得很紧,这边谈话虽然是低声,但总还是有声的,竟然没惊动她,想来是喝多了酒的缘故。 判断时辰,距天亮已经不远,他又回到床上,经过了这大折腾,他反而很快地入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近午时分。 漱洗后出房,小二在明间里打转,桌子已收拾清楚,却不见紫薇的影子,宫燕秋稍感奇怪,女孩子通常是不睡懒觉的。 "郎中先生,您起来了!"小二立即哈腰。 "有事么?""二先生来访,已经等了好一阵子了。"宫燕秋大喜过望,他正愁找不到二先生,想不到他会自己来,心里的疑问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这正是释疑的好机会,忙道:"快请!"小二期期地道:"郎中先生,病家……全被挡了回去,您以后还看不看病?"宫燕秋道:"以后再说吧,快请二先生!""不用请,区区已恭候多时了!"随着话声,二先生已步了进来。 小二忙退了出去。 "请坐!"宫燕秋拉了拉椅子。 两人在桌边坐下。 "二先生一早光临,有何指教?""想请教一个问题。""噢,请说!""家主人得的是什么病?"宫燕秋大感错愕,复仇使女问的问题,二先生也问同样的问题,这是为什么?既称家主人,那病人应该就是谷家的老主人无疑,自己是由他亲自随轿送去的,他为什么不问主人或管家而要问自己,当中有何蹊跷?心念数转之后道:"二先生因何有此一问?""出于对主人的关切。"二先生勉强笑笑。 "何不问随侍贵主人的那位管家。""这……"二先生沉默了片刻,"恕我托大,要改称你老弟,老弟有所不知,家主人的脾气十分古怪,除了他亲信的管家和那个丫环,不许任何人接近,也不许接近的人随便说话,所以区区无从问起。""哦!这倒是少见。""老弟,家主人到底是什么病?""二先生容在下先请教几个问题?""这…当然可以!"宫燕秋整理了一下思绪。 "在下前往贵府诊病,本是名正言顺之事,何以一路如此隐秘?""理由很简单,区区说过,家主人脾气古怪,不许人知道他的住处,不得已而如此做,很对不起老弟,希望不要见怪。"二先生不假思索地回答。 真的是如此么,宫燕秋心里想,可没说出口来。 "贵主人应该就是谷老太爷,老太爷当然是住在谷府,而二先生是府里的人,难道会不明白内情?""老弟,你说的是很合情理,但你错了,家主人并不住在府里,而是住在另一个隐秘的地方……""什么地方?""对不住,区区格于主人之命,不能透露。""在下并非一定要知道,二先生既有困难,不说也罢,倒是有件事务,必请二先生明白相告。"两眼迫视着二先生,沉疑地道:"在下治病,一共耗去了三天时间,后来得力于一张字条,才被平安送回……"话声故意顿住,观察二先生的反应,很含蓄的说词,不提"囚禁"二字,只说耗了三天。 二先生的脸色没变,镇定如常。"噢?一张字条!""对,一张字条,上面写的是-推元反戕,不宜留难-八个字,而这张字条在下已知道是二先生传的。"二先生的神色还是没变,只挑了挑眉,他的深沉实在令人骇异,仿佛是在谈别人的事,完全与他无关。 "老弟想明白什么?""这事的因果原委!""关于这一点,即使老弟不问,区区也要提出来的。"二先生的语调平和如故:"不久之前,本府有执事在普慈庵遇害,经过检验,是死于一种失传已久的诡异神功-推元反戕而老弟曾去过普慈庵,我们怀疑老弟与神功的主人有渊源,不敢开罪,故而区区传了那字条,原因是防止家主人在怪癖发作之下,对老弟有所不周。"这一说,合情合理,宫燕秋不能不信,在普慈庵中,铁头翁曾经点出了这神功的名称,原来对方顾忌的是这一点。 "原来如此!"宫燕秋点点头,不加辩驳。 "老弟与神功主人有渊源么?""这点……恕在下不便答覆。""那就罢了,老弟还有什么问题?""暂时没有了。""那好,区区还是老问题,家主人患的究竟是什么病症?"二先生两眼发亮,似乎想急于知道谜底。 "二先生有必要知道么?"宫燕秋口里问,心里却在想:谷老太爷卧病非止一日,家里的人应该知道病因。二先生如此迫切追问,定有原因,绝非如他所说的为了关切那么单纯,到底是什么呢?""区区是希望知道!"二先生露出期待之色。 "贵主人是练功不慎而致走火入魔!""走火入魔!"二先生好像突然受了极大惊骇般虎地站起身来,栗声道:"不可能!"他的脸色变了,原先的镇静一扫而空。 宫燕秋瞪大眼望着对方,他不明白二先生听了病因之后,何以如此震惊,练武的人不慎而走岔,是常有的事,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这是为何?"二先生刚刚说不可能是什么意思?""因为……"二先生说了两个字便顿住了。 宫燕秋心头疑云大盛。 "老弟已经治好了家主人的病?"二先生不答反问。 "是治好了!"宫燕秋点点头,冷冷地道:"二先生还没回答在下的问题。 二先生定定地望着空处,似乎在想什么重大的问题,久久,神色逐渐平复下来,转眼望向宫燕秋。 宫燕秋也在想问题,重大的问题。 昨晚,复仇使女不速而至,问的是同一问题,自己什么也没告诉她,现在二先生在听见谷老太爷是练功走岔之后,反应相当不寻常,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难道复仇使女想要知道的也就是这一点?复仇使女想探听这消息,不论动机何在,情有可原。 二先生是谷家的人,而且是有地位的人,他探听这消息便令人费解了。 难道问题出在谷老太爷身上,那是什么问题呢?境由心变,这店房里的空气似乎突然走了样。 紫薇的房间门仍关得很紧,没任何声息,再怎么贪睡也该醒了,何况她绝非懒散的女人,是故意不现身么?宫燕秋心里有些不安,但因为有二先生在旁,他不方便去叫门。 "老弟!"二先生又开了口,"家主人的病情真的是完全根治了?"又是原来的问题,他像是不太放心。 "不错,完全根治了!""不需要再诊治?"这真是废话一句,既然根治,当然不必再诊视。 但听在宫燕秋耳里,却另有一种感受,他已可判断出二先生别有用心,不然他不会老钉住一个问题问。 与自己毫无干连的事,有必要淌这浑水么?他很后悔不该向二先生抖出谷老太爷练功走岔这档秘密,但出了口的话是收不回去的。 二先生还在等待答覆。 "是不需要再诊治了!"宫燕秋淡淡回答。 "噢!"二先生脸上明显地露出了失望之色。 主人的病治好了他会失望,这是所谓的关心么?宫燕秋完全否定了二先生刚才的说词,他说的可能没一个字是真的,根本不足信。 "二先生,贵主人的痼疾得治,你应该放心了!"宫燕秋故意说了这么一句。 "当然!当然!"二先生深深点头,但心神不属。 "二先生还有什么指教?"宫燕秋有送客之意。 "区区告辞!"二先生微一拱手。 "不送!""好说!""二先生离去,官燕秋迫不及待地走向紫薇的房门,曲食中二指轻轻一扣,口里道:"紫薇,该起身了。"门扇裂开成了一条缝,竟然是虚掩着的,没有上栓,宫燕秋心中不由一动,再次出声道:"紫薇,你起身了?"奇怪,没有反应。 宫燕秋推开门,一看房里没有人,床上的被子掀在一起,是睡过的样子,人到哪里去了呢?宫燕秋进入房中,除了不见人,并没什么异样,心里不由打了一个结,这的确是怪事,昨晚复仇使女突然光临,紫薇这边毫无反应,莫非…想到神密的复仇使女,宫燕秋打了个冷噤,这可怕的女人,如果要打紫薇的主意,紫薇是无法与之对抗的。 "郎中先生!"外间传来小二的声音。 宫燕秋步出房门。"小二哥,什么事?""先生今天看病么?外面不少病家在候……""今天我有事,不看了!""这……""小二哥,烦你好言回了吧!""先生,有的病家从远乡下赶来,已来过二次…""没办法,我有要紧的事要办!"宫燕秋歉意地笑了笑,""对了,小二哥,看到紫薇姑娘麽?""紫薇姑娘一早便出去了!""一清早出去?"宫燕秋大感意外。 "是的,她还到柜上借纸笔写了张条子,叫小的在过午之后交给先生。""拿来我看!""先生,此刻时辰……""快给我看!"小二十分勉强地从衣襟里取出一个折叠得很整齐的纸条递给宫燕秋,口里道:"小的不该说出来,紫薇姑娘一再叮咛"宫燕秋根本不理会小二说些什么,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脸色为之大变,上面写的是:"浪子,恕我不告而别,如我午时不回,请到普慈庵为我收尸。紫薇"小二伸着脖子道:"先生,上面说些什么?"宫燕秋片言不发,转身进房取了剑,匆匆离去。 小二愣在当场。 收尸,这问题相当严重。 宫燕秋以最快的速度赶向普慈庵,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一直在祷念看到的是活人。 双方之间还谈不上情,可是在意识里已经有了某种默契,默契已足以使他惶急,足以使内心发出由衷的关切。 满头星火,好不容易赶到了普慈庵。 庵门在望,宫燕秋的心开始急剧地跳荡,看日色堪堪过午,他希望能赶得上。 几天前谷家的一名管事在这里遇害,死于推元反戕,如果紫薇来此会的是推元反戕的主人,那她真是飞蛾扑火,只有收尸了。 神秘妇人的影子在脑海里一晃,可是另一意念却又升起,如果那妇人是推元反戕的主人,何以当初会任由紫薇杀人?庵门半掩。 宫燕秋来到门边,努力按捺往激动,他不敢想象即将进入眼帘的会是一幅什么的景象,但现实是无法逃避的,他把眼睛凑向门隙。 绷紧的心弦倏地松驰下来,他所看到的不是尸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紫薇没有死,她站在院角的一簇花树下,手里拈着一朵白色的小花,用指头捻着打转,这不像生死交关的情况,简直可以说近乎安详。 接着升起的是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他正要推门进去,准备质问她为什么玩这噱头,心意一转,缩回了手,紫薇慧黠而野辣,但绝不是喜欢开玩笑的那一类女人。 看样子她在等人,或是等某一件事发生,可能时辰还未到,如果照她留字相约的时间,自己该在一个时辰之后才应该赶到,如果自己此刻现身,说不定会使情况发生变化。 深深一想,他悄然绕到后面,越墙而入。 他曾经在庵里搜索过守庵的妇人,对这庵堂的格局有印像,他很快地找到了一个十分稳妥而恰当的藏身所。 这是佛堂边连接静室的一间杂储室,有扇窗开朝院子,他可以了然外间的一切动静而不虞被人发现,必要时支援紫薇也最利便。 藏好身形,从窗口外望。紫薇还在玩弄那朵小白花,花娇人艳,如果不是因为未知的情况影响了心里,他实在很欣赏这幅美人拈花图,尤其紫薇不是娇柔的女子,更显得别有风味。 空气静极了,连一丝丝的风声都没有。 紫薇现在变得很有耐性,她的姿势半天不改,唯一的动作,是偶而把花凑到鼻子前嗅嗅。 半个时辰,在寂静中过去。 宫燕秋开始不耐,她到底在等什么?半掩的庵门被推开,人影出现,出现的竟然是二先生。 宫燕秋大感意外,紫薇留字要自己来替她收尸,而对手是二先生,难道以紫薇的身手还对付不了二先生么?这约会是紫薇约二先生,还是二先生约紫薇?紫薇抬头,花掉在地上。 "紫薇姑娘!"二先生慢步走近,"想不到会是你。"相隔八尺左右停住。 "二先生,我也想不到会是你,我约的不是你。""咱们大公子没空,由区区代表他赴约。"暗中的宫燕秋心中一动,紫薇约会的是谷大公子,这可是怪事,她为什么会约谷大公子?她曾杀过谷家的人,而帐都记到复仇使女头上,人家不找她已算幸运,她反而约会人家,而对象竟然是谷家的掌权者谷大公子。 "二先生!"紫薇满脸懊丧之色,"这约会除了谷大公子本人,别人无法代劳,大公子不敢来么?""不敢?那可是笑话了,咱们大公子还没什么不敢的事,只是这种没来由的小约会,他不太想理会。"二先生神色露出了不屑。 "意思是我份量不够?"紫薇的眼光变成了刀。 "在大公子的身份而言,也许是如此。"-哼!"紫薇笑了笑,很可怕的笑,"照这么说,二先生也是份量不够所以才代赴这不够份量的约会?""哈!紫薇姑娘,你口齿很怜俐,不过话却不尽言。区区在谷府是大公子一人之下,代大公子赴约,对你应该是很不错了,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区区可以作八分主!"二先生双眼发亮。 "死可以代替么?"紫薇的声音也变成了刀,像锋利的刀,直刺人的心脏。 "死?"二先生相当惊愕。 "不错,死!这是死亡的约会,所以我说任何人都代替不了,因为人的命是属于他自己,而且只能死一次。""这我懂,倒是说不定,死有时也可以代的,区区只是不明白,你跟咱们大公子间有什么严重的过节,而要谈到生死二字?""我不说,你永远无法知道!""啊哈!紫薇姑娘,倒真看不出你还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应该不是夸海口吧?"二先生撇了撇嘴,轻蔑神色溢于言表。 宫燕秋心念急转,要是紫薇与二先生动上了手,自己该不该现身?紫薇与谷大公子究竟是什么过节?照她留字要自己代她收尸这点看来,她没有太大的把握,但是有决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先生,烦你传话,我会在此地等,即使等上三天三夜,甚或一辈子,我一定要等到谷大公子。""那区区怎么回话?""话不是说的很清楚了么?""不够清楚,至少你该说出约会的原因。""我说过不会告诉你。""区区也说过一定要知道。"双方的话已经说僵,接下来应该就是行动,空气随之骤呈无比的紧张。 宫燕秋的心也随之抽紧,他还没拿定主意是否插手这当事,因为他不明白事实的真象,盲目插手便没了是非。 他也联想到,二先生在一个时辰前到客店追问他老主人的病因,一个谜未解,现在又是一个谜。 "二先生,你准备怎样知道?"紫薇的眸子里射出可怕的光芒,野中带着残恨,如果你看过母豹,便可领略出她此刻的眸光。 "要你自动说出来!"二先生的声音转冷。 "那就是说要动手了?""完全正确!""很好,这也是一条路,留下二先生你,谷大公子便非出面不可!"紫薇已开始挪步。 二先生手按剑柄宫燕秋的心抽得更紧,他想到紫薇那把杀人的利剪,二先生用的是长剑,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剪刀虽利,能抵得过长剑么?二先生并非泛泛之辈,自己能坐视紫薇被毁在长剑之下么?话又说回头,如果紫薇没有三分三,便不敢上瓦岗,她敢约会谷大公子,必有所恃。 双方突然闪电般碰触在一起,寒芒乍闪中隐有金铁碰声之击,双方出手都极快,快得使人没转念的余地。 宫燕秋呼吸一窒,如果这一击是生死立判,现在已经判明了,他没有任何行动的余地,连出声阻止都来不及。 双方一触即分,分开得跟碰触一样快。 没有人倒下,但两人身上都见了红,竟然是势均力敌,不分上下,二先生伤在侧背,紫薇伤在左肩。 二先生栗声道:"你用的是剪刀!"紫薇双目圆睁,像要瞪出血来,脸皮子在抽动。 "这剪刀下一步就会刺进你的心脏。""区区的剑同样会刺进你的心脏。"一条人影从庵门出现,缓步人场,是一个鬓发半灰的老头,手持拐杖,一袭既脏且皱的蓝布衫,像是打从穿上身就没脱下来洗过。 "武林判官!"宫燕秋几乎叫出声来。 二先生与紫薇双双转身,面对武林判官。 武林判官在距两人五六步之间停住,眯起一双眼,打量了二人几眼,摇摇头道:"算了,别打了,人活着总是好的,何苦非要寻死不可呢?嗨!"紫薇用爆炸般的声音道:"老头,你又做生意来了,买主是谁?卖主是谁?"二先生栗声道:"职业凶手!"武林判官拉开破罗嗓子道:"人要生活总得有个职业,不能游手好闲。"顿了顿又道:"老夫不是做生意来的,正巧过路,生意人不见得都唯利是图,人总是有良心的,除了正式买卖之外,老夫一向仁慈,有机会救两条命,多少可以抵销一点生意上的罪孽。"紫薇道:"你老头到底是什么意思?"武林判官道:"做件好事!"紫薇道:"做什么好事?"武林判官再次打量了两人一眼,慢条斯理地道:"你两个为什么打架,老夫不管,只是有一点,你两个必须承认,你俩谁都有把握打发对手,但谁都没把握保命,换句话说,下一个回合,你俩会施展杀手要对方的命,结果将是两败俱亡,不否认吧?"紫薇不加思索地道:"我否认!"二先生也接着道:"区区也认为不然。"宫燕秋暗中自忖:武林判官以杀人为业,阴狠残酷,他居然现身化解干戈,到底有什么企图?武林判官斜眼望着紫薇道:"小姑娘,老夫身为武林判官,是判案的能手,绝不会有错失的,你找的对象不是他,万一不幸,合算么?"说着,又转向二先生道:"你效忠主子是不错,但是死了并不能解决问题,不嫌冤枉么?"他说的还真有点道理。 紫薇默然。 二先生也默然。 武林判官又道:"依老夫之见,你俩罢手了吧,要解决问题,无妨另起炉灶,老夫不碰上也就不会管。"二先生低头想了想,归剑入鞘,他首先接受了武林判官的调解。 紫薇也不再开口,似乎也无异意。 武林判官喃喃自语道:"总算做了件好事。"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含意,谁也听不懂。 二先生像忽然想到什么似地,两眼直望着武林判官。 "区区有句话要问。""问吧!""阁下何能能断定结果会两败俱亡?""因为老夫看出你们各有致命的杀着。""如果结果不是呢?""一定是,绝对是。"武林判官斩钉截铁地回答。 "万一不是呢?""没有万一,百分之百。""有更令人信服的理由?"紫薇凝眸在等下文。 这也是她心里的问题,说是功力相等,各有杀着,结果会是两败俱伤有其可能,若说是百分之百,便太武断了。 暗中的宫燕秋也在等下文。 武林判官冷凄凄地道:"这道理非常简单,谁先倒下,老夫就帮谁,不是这等结果也会变成如此结果。""的确是很简单,在他所说的情况下,制造两败俱亡的结果一点也不难,这种话令人听了真会发毛。 二先生双手一拱,迅速地出庵离去。 现在只剩下紫薇面对武林判官。 "阁下当这和事佬是有原因的吧?""当然有。";忑·"能说出来么?""因为我们有渊源,老夫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宫燕秋大为惊异,他跟紫薇有什么渊源?"渊源?"紫薇困惑地问,"我们之间有何渊源?""因为你是浪子的搭挡,老夫跟浪子有渊源,所以跟你也就是有了渊源,爱屋及乌,明白老夫的话么?"宫燕秋突然迷糊起来,自己在南阳道上路见不平,杀了蒲青山的左右手天狗毕鹏,武林判官是受雇於蒲青山,要自己命的职业凶手,他竟然说跟自己有渊源?转念一想,明白过来,他受人雇杀可获重酬,定是利用紫薇而达到杀自己的目的-阁下是在说笑话么?"紫薇撇了撇嘴- 怎么是说笑话,老夫一向不喜欢说笑话!""依我所知,阁下渴望做成杀浪子这票生意,现在居然说跟浪子有渊源,什么爱屋及乌,这种骗骗别人可以,对于我来说,连笑话都不像。""小姑娘,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生意人讲究的是见风转舵,有时候宁可不赚,但绝不能蚀老本。""阁下怕蚀本?""生意人谁不怕?""阁下的意思是放弃这票生意了?""行有行规,生意人也有原则,话说到这里为止,老夫得走了。"他可说走就走,真的大步出庵。 紫薇怔住原地,她当然不相信武林判官的话,但又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宫燕秋在考虑是否现身与紫薇见面。 紫薇抬头朝佛堂这边深深望了一眼,弹身离去。 宫燕秋想出声叫住她,口张开,没有发出声音,就这么一犹豫,紫薇的身形己消失。 宫燕秋长长吐了口气,转身出了杂物房,穿过静室,跨入佛堂,一看,呼吸为之停止,那神秘的中年妇人竟然长跪在蒲团上,轻声诵着佛号。 他不由地想起了"推元反戕"的惊人故事,跨开的脚生了根,迈不出去也收不回来。 中年妇人似乎没发觉宫燕秋的出现,诵念如故,一脸肃敬之色。 宫燕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啊!"地一声惊叫,中年妇人扭转身瘫坐蒲团上,惊怖至极地望着宫燕秋,抖个不停—— 第五章 夜惊魂神功再现 宫燕秋傻了眼,这妇人是故意做作还是真的害怕?照理,这妇人如果是个普通女人,此地一再发生恐怖的流血事件,她应该早已远走高飞,为何还依恋不走?如果她与"推元反戕"有关,便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至低限度,她应该阻止流血事件的发生。 "大娘!"宫燕秋定下神,跨进佛堂:"想不到还会在此看到你,太好了,在下请教一件事……""大侠,你……你要问什么?" "上次夜里那自戕的汉子是怎么死的?"宫燕秋故意发问,注意观察对方的反应,他有心揭开谜底。 "上……上次……"年妇人抖得更厉害,"大侠,上次夜里,那坏人侵入庵里,要找……小师太……""小师太不是遭凶杀了么?" "是的,可是……那坏人不信,硬逼我说出小师太藏身之处,后来…后来……""后来怎样?" "院子里有人出声把他叫了出去,结果……结果我听到一声惨叫,便没了声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大侠你就来了。"宫燕秋由震惊变为困惑,他看不出这妇人有何种异样来说明他的猜测,看上去这妇人的确是个普通妇人。 "大娘,那出声叫人的是男是女,什么样子?" "不知道,我……当时快吓昏了。" "大娘为什么还舍不得离开这可怕的地方?" "因为……因为我没地方好去,没家、没亲人,孤零零一人,离开这里,只有讨饭一条路,我……大侠,你不会杀我这可怜的人吧?""大娘,你知道被杀的小师太是人妖么?" "人妖!"中年妇人瞪大眼,"不!她们是好端端出家人。不是妖精。可怜,出家人遭这横祸,阿弥陀佛,佛祖为什么不保佑?"院子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宫燕秋心中一动,挪到门边,一看,不由大出意外,做梦也想不到的意外,两眼登时直了,一颗心也随之跳荡起来。 院地中停了顶华丽的四人大轿,轿子后面并排站了八个纠纠的剑手,轿子旁边站着的竟然是春如儿。 婢子装束,掩不往春如儿超尘脱俗的美。 宫燕秋又一次领略这份美。 既然春如儿随轿,轿中坐的毫无疑问当然是谷大公子的三夫人,奇怪的是,她主婢怎会到普慈庵来,而且是在紫薇约会谷大公子之后?宫燕秋站在佛堂门里发了楞。 "浪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春如儿满面惊异之色,盈盈向前挪了数步。 宫燕秋步出佛堂,落到院边。 院子里本来是群芳竟色,各色杂呈,但由于春如儿这一朵活生生的奇花出现,使所有群芳均有失色之感。 宫燕秋折步走向院中,心里在想:春如儿本来是被谷大公子硬逼去收小妾的,因三夫人的疵护,得以暂时保往身子。 假使三夫人在一年之内没有喜讯的话,春如儿便将成为四夫人,这到底算是暴殄天物,还是红颜薄命?可惜春如儿不是江湖女子,否则她的命运将会不同。 "浪公子,为什么不说话呀?"春如儿又靠近了些。 "哦!"宫燕秋收起了遐想的意念,正色道:"轿子里是三夫人麽""是的!" "怎会到此地来?" "三夫人为了求子还愿,要在襄阳百里之内的庵堂寺庙烧遍愿香,补尽功德,所以就来了!"目光朝佛堂一扫,又道:"怎不见住持师太什么的……""庵里现在没住持,只有位大娘在管香火!"宫燕秋边说边回头,佛堂里已失去了中年妇人的影子。 "只要有人管就行。"春如儿走向佛堂。 宫燕秋下意识地跟了进去。 格格轻响声中,佛龛下的座板梭开,中年妇人钻了出来,宫燕秋心一动,原来龛座中空,装的是活板,上次夜里中年妇人神密失踪,遍寻不见,想不到她藏身此中。 如此看来:她就未必与"推元反戕"有关了,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算自己多疑。 "小姐,你…"中年妇人讪讪地开口。 "我不是小姐,只是个丫头。" "哦,姑娘!……" "大娘!"春如儿从绢帕里取出封银子,放在供桌上:"我家三夫人的功德,请在佛前添油烧香,诵经祝祷,祈求菩萨保佑早生贵子。""阿弥陀佛!"中年妇人急忙合什,"菩萨一定会保佑的,姑娘要烧柱香么?""有劳大娘!"中年妇人就佛前灯点燃了三柱香交给春如儿,春如儿接过插上香炉,然后跪拜下去,口里念念有词。 宫燕秋觉得有些奇怪,三夫人许愿求子,她自己不下轿,却由春如儿代为烧香,这算是那门子的规矩。 春如儿拜罢起身,向中年妇人道:"大娘,偏劳了,我这就告辞。"作了个小揖,转身向外走去。 宫燕秋跟进之后站在门边,春如儿在与他擦肩而过之时,用细如蚊叫的声音道:"快救轿中人!"话完,人已跨出门槛。 宫燕秋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惊得怔往,窒了一会,才回过味来,救轿中人,自己该没听错?声音虽小,但十分清晰,这是怎么回事,轿里坐的不是三夫人么?她是最得宠的妾房,为什么要求救?春如儿已快到轿前。 宫燕秋还呆在原地,他没有机会问,情况完全不明,如果采取行动,势必要与护轿的八名剑手起冲突。人家是谷府女眷,用什么作藉口?春如儿不会随口乱道。她说的必有道理,这是宫燕秋深信的。 四名精壮的轿夫己经就位。 春如儿回头望了一眼,这一眼使宫燕秋立即下了决心,大步走了出去,同时急中生智,他想到了一个藉口。 "慢着!"宫燕秋直趋轿前。 "浪公子,什么事?"春如儿惊声问。 八名剑手齐齐起了反应,挑眉瞪眼。 "轿子里是三夫人?"宫燕秋故意重问一遍。 "是呀!刚才不是说过了?"春如儿皱了皱眉头。 "在下要见三夫人!" "这……"春如儿退了一步,眉头皱得更紧。 "春姑娘,三夫人的病是在下诊治的,必须继续诊视,以明嘹所开方剂的药效,现在顺便……"八名武士之一大喝道:"抬走!" 宫燕秋抬头望去,只见八名武士全成了怒目金刚。 这可奇怪,难道轿子里不是三夫人?自是郎中,轿子里是自己的病人,诊病是正事,随护的武士不但阻止,还大声吆喝,显然此中大有文章。 四名轿夫弯下腰,手抓轿杆宫燕秋猛叫一声:"三夫人!"这是他情急无奈之下的一招,轿子里如果是三夫人,必有回应,从回应的声音便可多少听出些端倪。 奇怪,轿子里居然没有反应。 轿子已经上肩。 宫燕秋的目光扫向春如儿,春如儿用力挤了下眼睛,像是非常着急的样子。 八名武士朝两侧闪开,准备让轿子通过。 宫燕秋突然前跨一步,左手搭上轿子,用力一拉一按,轿子失去平衡,朝半侧歪下,四名轿夫只好把轿子落肩,跳了开去。 "啊!"春如儿一声惊叫,花容失色。 就在这惊叫声中,两支长剑迅疾无俦地向宫燕秋刺到,宫燕秋旋身,连鞘剑急架,两支剑被震了回去。 另六名剑手左右合围而上。 宫燕秋横剑,手握剑柄,作出拔剑之势,眸子里寒芒大盛。 心里想,看样子非得流血不可,到底春如儿要自己救的轿中人是谁?为什么这人毫无反应?他不想盲目行动,一定要弄明白情况,谷家势大如天,犯得上糊里糊涂地结这强仇么?万一是被人利用或是故有的圈套呢?春如儿已远远退站一边。 "是……是三夫人……"人抖声音也抖,春如儿答话。宫燕秋察言观色,判断轿子里不是三夫人,在佛堂中,春如儿悄悄传话说是,快救轿中人!"。 她并没说是三夫人,而现在她的答话相当勉强,显然当着谷府武士,她不敢说真话,可是她分明是伴随烧香的,不是三夫人该是谁?"杀了他!"暴喝声中,八支剑同时扬起,各占位置,极巧妙方位排列,一望而知,这八名剑手不但经过严格训练,而且是擅长于联手作战。 宫燕秋在想:"不管怎样。非万不得已不伤人!""进!"那为首的剑手又是一声暴喝,八支剑幻成一层剑网,罩向宫燕秋。 虚实相间,互不妨碍,没留半寸空隙,仿佛迅雷骇电,罩头势道之强,足可以把受攻者绞碎,就像几十把利刃同时剁向砧板。 毫光突起,剑花迸飞,金铁交鸣之声响起一片,像是被搅拨的火堆,火星四溅,这只是刹那间的景象。 八名剑手四散而开,没人受伤。 宫燕秋保持弓马之势,剑斜扬着没放下,套用一句最俗气的话,他此刻俨若天神,大有无敌之慨。 八名剑手个个两眼发蓝,互望一眼之后,立即转动身形,已成了另一种形态,纵深错落。 宫燕秋仍是在核心之中。 "你们退下"随着喝话之声,一个山羊胡老者快步入场,赫然是谷府的二总管,他直迫宫燕秋的身前。八名剑手退开。四名左右各立在轿边,另四名扇形站立。 "二总管,久违了!"宫燕秋长剑徐徐放落。 "浪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二总管的脸色十分难看,目芒一闪,又道:"原来约会大公子是你的主意!""在下否认!在下是得讯赶来的,根本不知道内情!"他真的是不知情,一直想不透紫薇何以要约会谷大公子。 "这种话有人相信么?"宫燕秋想了想。从布囊中取出紫薇留给他的字条扔给二总管。 二总管接在手中看了看,山羊胡子一翘:"浪子,这是真的?""半点不假!"他并非怕事,而是目前情况不明,他不能盲目耍狠,好快找出个头绪。 "这一点就算是真的,你拦轿的目的何在?"二总管的目芒变成了刀。 宫燕秋怔了怔,他不能说出春如儿要自己救轿中人这一节,现在他才想到原先的藉口太勉强。 但势成骑虎,只有硬着头皮拖下去。 "在下要见三夫人目的是为了她的病情。" "嘿!"二总管冷笑一声:"浪子,三夫人愿意见你,她早已出轿,不会让你们动剑,你分明是别有企图,说什么为了三夫人的病情,你说说看,什么意思?"宫燕秋无言以对,但他绝对相信春如儿的话,潜意识里,他坚信春如儿不会害他也不会骗他,这当中是有莫大蹊跷。 "怎么不说话!""只要三夫人亲口说一句不见,在下立刻就走!"宫燕秋终于别出了这么一句话。 "三夫人没有亲口向你说的必要。"二总管代为回绝。 "在下坚持!" "哈!浪子,你只不过是个江湖郎中,只因为你曾经治过我们老太爷的病,所以才对你宽容,你别打错了主意,一意找死!""找死未必!" "很好,现在就让这句话兑现。"手一抬,正要动手。 "啊!"一声短促的惨叫突然响起,所有在场的全为之骇然而震。 惨哼过后,不见有任何异象,但这声惨哼发自现场,绝对不假。在场的人惊疑地面面相视,然后四下扫瞄,的确是什么也没有,那惨哼何来?二总管死盯住宫燕秋。 但两个人是面对面站着的,宫燕秋并没有任何动作,他不会邪术,白天里也不会有鬼。 "啊!"又是一声短促的惨哼,依然发自当场。 现场仍然不见异状,真是大白天见鬼。 二总管栗喝一声:"你们给我搜!"剑手们立刻散开搜索。 只有两名一左一右紧贴着轿子站立。 二总管目光扫过去,沉声喝道:"你两个……"只说了三个字便咽往了,嘴仍然张着,两个眼珠瞪得几乎脱离眶子,真像是半夜独行,突然碰上可怖的恶鬼。 过度的惊骇,使得见鬼的人的脸也变成了鬼,扭曲的失去了原形。 宫燕秋也相当震惊,情况太突然也太离奇,但他随即发现了事实真相:两名紧靠着轿子站立不动的剑手,脚底下全是血! 是谁下的手,为何下的手,这不像暗器所伤?春如儿已退离轿后,靠在门侧墙边扑簌簌抖个不住。 四个抬轿的汉子也是面无人色。 这时,中年妇人被两名剑手揪了出来,左右架住,剑手向前说道:"禀二总管,庵堂里只有这妇人,不见别的……"话没说完也窒往了。 另四名剑手也回现场,发现了这可怕的情况,一齐呆住,目瞪口张。 二总管朝两名挟持妇人的剑手道:"放开她!"两名剑手一松手,中年妇人瘫坐在地上。 二总管的脸色由刚才的极度震惊变为阴沉。 "砰!砰!"轿边的两名剑手趴了下去,倒在血泊里。 这时可以看得出来,这两个都是肋下挨刺,不用说,出手的是轿中人,是刀剑一类的东西从轿中刺出。 三夫人出手杀自己人?完全无法想像的情况。 "浪子!"二总管目注宫燕秋,声调有些古怪:"你刚才不是坚持要见三夫人,现在可以去见了!"宫燕秋望着这顶神秘的轿子,轿里是三夫人,何须要救?如果不是三夫人,又会是谁?气氛诡秘而恐怖,但这谜底非揭开不可,心念数转之后,宫燕秋扫了在场的一眼,挪步迈向轿门,伸剑,挑起轿帘一角。 目光朝轿子里一扫,全身象触电似地一震,车转身,脸色变得十分可怕,目芒如刃,直刺在二总管脸上。 "我要杀你!" "这句话应该由本总管来说。" "…"宫燕秋咬牙迫前两步。 "浪子,你现在承认,这次约会,是你跟你的助手合力串演的了吧?""不承认也不否认,我现在要杀人!"宫燕秋是真的动了杀机,除了在南阳道上他一怒杀了天狗毕鹏之外,还没有真正起意要杀人。 现在,他起意了,人的行为在于意念,意动便无法截止。 "你像是很有把握?"二总管并不怎么在意。 "不错,对你而言是有十足把握!"他暗自在心里把江湖秘客指点的改变杀人招式重演了一遍,他不能用原本的家传杀手,怕泄露了身份来历。 "那现在就要考验一下了。" "嗯!"他作出了怪异的起手式。 二总管也亮开架子。 六名剑手也立即移位采取应援之势。 空气中立刻漫起了杀机,场面骤呈紧张。二总管突然感觉到情况不妙,无论如何出手都不对路,不但攻不进对方的门户,而且一出手便会遭致命的反击。 他也是好手,好手才会有这种感觉。 在春如儿的家门口,他曾经跟宫燕秋动过手,当时没这种感觉,依当时的情况,宫燕秋不是他的对手。 而现在却突然变了,完全出乎预料之外。 日头已降到庵顶竹梢,光焰泛出血色。 "你不出手?"二总管咬着牙,目芒很可怕,但掺和了一抹怯意,但只好认命了! "呀!"六名剑土之中的两个按捺不住出了手。 剑光一闪而灭,两名剑手连哼声都没有便栽了下去,谁也看不清宫燕秋是如何出的手,仿佛也根本没动过,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式,对着二总管,连角度都丝毫未改。 瘫坐在地上的中年妇人以袖掩面,她不敢看这血腥的镜头。 站在远处的春如儿嘤咛一声,顺墙后坐下去。 剩下的四名剑手呆若木鸡。 二总管眼睛发了蓝。 轿中人没动静。 "我要下手了!"宫燕秋催促了一句。 身为谷府的二总管,当然不能表现的太窝囊,就是挨砍,也得把脖子伸直。沉哼声中,长剑攻出。 凌厉的一击,照一般而论,这一击还真没几个人能接得下。 "住手!"暴喝之声倏然传来。 同一时间,剑光已经腾起,划空一闪而灭,极短暂的一瞬,场面静止下来,然后凄哼传出。 二总管手里已没有剑,连半截手臂一起掉在脚前,血在喷,且不止断臂的切口,还有前胸下腹。 一个蒙面人出现在宫燕秋的左侧方。不问可知,就是刚刚喝叫住手之人。 二总管歪了下去。 "一步之差!"蒙面人自语了一声。 四名剑手仍木在原地,瞪眼无声。 "滚!把人带走!"蒙面人暴喝出声。 四名剑手如梦乍醒,齐齐扫了蒙面人一眼,会同四名抬轿壮汉,负起五具尸体,连春如儿在内,狼狈离庵。 宫燕秋站着没动,他不想再杀人,冷眼望着蒙面人心里有感地升起个意念,这蒙面人可能是江边所见的"江湖秘客!"如果是,他对自己应无敌意,可是事实推翻了他的想法,蒙面中的眼洞里,射出的是两道可怕杀芒。 照他喝退谷府剑手这点看来,他是谷府的人无疑,那就不是江湖的秘客了。 蒙面人突地转身对着轿子。 宫燕秋电闪横弹,拦在轿前。 "浪子,真不知道该要你如何死?"蒙面人开了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可怕的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怎么死都可以,阁下是谁?" "你不配问,现在报出你真正的来路!" "你阁下也不配。" "你是复仇使女一路?" "在下不想回答!" "你只想死?" "如果阁下有这份能耐的话,在下不反对阁下的说法!"宫燕秋感觉到对方声音颇不陌生,但判不出是谁。 "好极了!"了字声中,伸手抓出。 抓势不快,没有火辣之气,但却诡异惊人,根本无法判断他抓向什么部位。似乎每一处要害大穴都有被抓的可能。 说是不快,但也不慢,一抓即到。 宫燕秋长剑划出,用的是攻势,而且是杀手。 蒙面人收手旋开,在极不可能的情况下撤回一抓,相当快,分厘之差避过了这一般高手无可避的一击。身法之奇,又到了灵幻之境,不殊鬼影飘风。 宫燕秋暗惊于对方的身手,这是他所碰到的罕见劲敌之一。 当然,这一击他并非全力出手。 因为他杀意不浓,也多少带点试探的性质。 "浪子,你的功力超出本人的想像!"蒙面人的声调突然变得和平,但目光却是诡秘的,显然他是别有心机。 "好说!""你有资格跟本人一搏,但不是现在。""为什么不是现在?" "本人尚未下决心是否杀你!" "可是在下已经下决心杀人……" "以后再说吧!"声落,人影已杳。 蒙面人就这么走了。 走的莫名其妙,他来势汹汹,却去得这么平淡。 宫燕秋并不怎么在意,他急的是轿中人,收了剑搓搓手,转向中年妇人。 "大娘,麻烦你帮轿中人一个忙。" "我……帮忙?"中年妇人一脸惘然之色,喘了口气又说:"我什么也不会,能帮得上什么忙?""这……非得大娘帮忙不可。" "轿子里不是三夫人麽,她……" "不是三夫人。" "是谁?"中年妇人站起身来。 "是最先跟人相约的那位姑娘。" "紫薇!"中年妇人脱口叫了出来。 "大娘怎么知道她叫紫薇?" "这……她先前不是报过名了么,我在里面听到的。"中年妇人走向轿子。 宫燕秋心中顿起疑云,紫薇是杀死住持师徒的凶手,中年妇人竟然反了常态,意无俱怯之容,万一 "且慢!" "大侠……"中年妇人已走到轿前,闻声回顾。 "大娘忘了她是复仇使女?"宫燕秋仔细观察中年妇人的反应。 "我当然不会忘记。" "大娘不怕?" "不怕,一点也不怕,她当初杀的是不守清规的佛门败类,我看出她是位侠女。"中年妇人言之成理,宫燕秋无话可说,事实上,非要她帮忙不可。想了想,摆摆手,表示可以行动。 中年妇人准备伸手揭轿帘。 紫薇在轿内急声道:"大娘,不要!" 中年妇人一怔,手拉住帘子没掀,口里道:"紫薇姑娘,怎么啦?"紫薇道:"我……我……先替我找遮身的衣服来。"中年妇人瞪眼道:"怎么,他们脱光你……" 紫薇道:"大娘,快些,我……没事,别紧张。"中年妇人跺跺脚,转身往佛堂里跑。 宫燕秋红着脸远远站立,脑海里映出他刚才掀帘看到的一幕:紫薇蜷曲在座上,全身赤裸,像一朵没枝没叶,但却盛放的牡丹。他的心到现在还猛跳不停。 他有许多话要问,但现在开不了口,人家还光着身子,她遭遇了什么,简直不能想像。 中年妇人的动作满快,只片刻工夫,便抱了一包衣物出来,塞迸轿子。 又片刻工夫,轿子一扬,紫薇跳蹦了出来,俗家妇女的衣裙,居然还很合身。 宫燕秋脸上一阵热,虽然紫薇已经穿了衣服,但印象中仿佛她还是一丝不挂。 紫薇首先向中年妇人道谢,然后转向宫燕秋。 "浪子,我以为我们已不能相见!"紫薇倒是很大方,没有局促或不安的表情,语调也很正常。 她真的无所谓么?"紫薇,怎么回事?"宫燕秋仍在激动。 "我在此约会谷大公子,他没现身,却要二先生见面,给""结果我知道,我在二先生之前到达,躲在暗中,因为当时无现身的必要,所以我伏着没动……""你看到我留的字条?"紫薇的眸子里闪出一种很特别的光焰。 "是的,小二提前交给我,我立刻赶来,我要问的是武林判官化解了你跟二先生之间的干戈,你离开此地之后所发生的事。 中年妇人在一旁静静地站着,脸色很不好看,不知是余悸未消,还是 紫薇咬咬牙,先瞥了中年妇人一眼,然后才开口。 "我离开此地之后不久,便碰上了三夫人的轿子,我一时大意,中了圈套,被逮进轿子去……"眸子里杀芒一现而隐。 "三夫人会武功?" "不,轿子里坐的是谷大公子。" "啊!后来呢?"宫燕秋突然紧张起来。 "他点了我的穴道,使我不能动弹,然后……""然后怎样?"宫燕秋两眼瞪大,他最关心的就是这一点,一个少女被脱光了衣服,是绝对值得关心的。 "然后,他离开轿子,命令春如儿剥光我的衣服,这样我就无法逃走。""啊!"宫燕秋长长喘了口气。 "浪子!"紫薇似已知道宫燕秋所想的是什么,笑了笑才接下去道:"你放心,我光着身子只有春如儿,这位大娘和你三个人看到,什么事也没发生。"说着,又望了中年妇人一眼。 宫燕秋默望了片刻,跳荡的心静止下来。 "紫薇,你为什么要约谷大公子?" "这……求证一件私事,我暂时不能告诉你。"宫燕秋没追问下去,扫了轿子一眼。 "轿边那两名剑手是你杀的?" "唔!"紫薇点点头。 "你不是被制住了穴吗?" "不错,我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自己解开了穴道。"话锋顿了顿,耸耸肩,接下去道:"最妙是他们取走了我的衣服,却把剪刀遗留在轿子里。"她说取走,而不用剥光两字。 "这的确是很妙!"宫燕秋微微一笑,又道:"紫薇,从现在起我两个已经成了他们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一定要拨去而后快。我知道你不会离开襄阳,而我也不会,你对今后有什么打算?""我……没什么好打算的,只做我要做的事。"宫燕秋心里暗忖:紫薇来到襄阳,必然有其目的,如同自己有其不足为外人知道的理由一样。 像今天她约会谷大公子,只说是个人私事,看来她所谓个人私事,绝不单纯,而自己已经淌入了这场浑水中,到底值不值得呢?心念之中,深深望了紫薇一眼,不由又想起了她那夜,在酒后说过的话:"我很喜欢你……不过只限于喜欢,我们的关系不可能更进一步,这已经过份了……"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已经心有所属,还是故作矜持?他又深望了她一眼。 中年妇人突然冒出一句话:"你们两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紫薇怔了怔,才转头道:"大娘,你不是出家人,但却是念经的,一定知道无缘既有缘,有缘既无缘这句话的意思。"中年妇人摇摇头,道:"佛说有缘便是缘,缘不可强求但却不能拒绝,天下许多事都是缘定的。"宫燕秋心中一动,一个在庵里烧饭打杂的妇人,居然也能说出这番话来,虽然不高明,也有其道理。 "唉!"紫薇突然叹了口气。 这慧黠而带野性的女子也会叹气?宫燕秋心中又是一动。 她为何叹气?一定有原因的,但是什么原因呢?日头已隐到丛林之后,天色黯淡下来。 "呱!呱!"数点归鸦噪空而过。 "紫薇!"宫燕秋不愿再去深想这想不通的问题,换了个话题道:"你见过谷大公子了?""是!" "他是什么样的货色?" "年纪不大,三十左右,长的还像个人样。" "他能一下子制住你,身手一定不凡?" "是我心里没防备!"紫薇想了想,又道:"当然,他是一方的霸主,大名鼎鼎,不会浪得虚名,总是有几套的,只是我有点奇怪"紫薇眉头微蹙。 "什么事奇怪?" "照本地人的说法,他老子谷大员外是靠跑生意起家的,本身并不会武功,是个普通的商人,但是谷大公子,竟然能练就了这么一身高强的武功,打出天下,成为襄阳之霸……""慢着!你说谷老太爷不会武功?" "是呀!襄阳人所共知,你可以随便找个人打听,只要是上了六十的人,都可以把谷老太爷从当学徒起,直到发成巨富时全部经过历数给你听。"宫燕秋内心起了震撼,这是绝不可能的事,谷老太爷的病是自己医的,他分明是练功走岔,怎说是不会武功?他既然是跑关外起家,而关外有的是奇材异能之士,他练了武,只要藏而不露,便不可能被人知道。 而且,照顾他的管家是个中能手,谷大员外本人身刺红龙,江湖纹身的差不多都是巨擘,他那管家就曾因自己知道了这项秘密而起意灭口,这当中问题太大 "浪子,你在想什么?" "我……是在想……"宫燕秋心意电似一转,紫薇也是个神秘人物,她与谷大公子约会便可证明事出有因。 但是,在情况未明朗之前,不宜宣泄别人的隐私。 "你到底在想什么?"紫薇又问。 "我是想,一个不会武功的父亲,不一定就生不出会武功的儿子,天下的武功未必都是家传。""我的话还没说完。" "噢!那你就说下去吧!" "谷家从没请过教头之类的人物,也没听说谷大公子练武。从懂事起,他就忙着料理生意,突然杨名立万,也不过只有六七年的光景,不是我说奇怪,是他的同辈们感到奇怪。""这一点也不奇怪。" "说说看!" "他可以秘密练武,暗中拜师,练武功不一定要显耀,也不一定要打锣敲鼓,深藏不露的高手多的是。""唔!也有道理。"紫薇微一颔首,但随即接下去道:"但我终有些怀疑,这当中可能另有文章。""一个人秘密练武,稀松平常,还会有文章么?"宫燕秋突然醒悟过来,真正有文章的是紫薇本人,她口中说的,是基于她的心怀,所以,别人认为不稀奇的她认为奇怪。立场不同,看法就两样子。她的话等于只说一半,并未完全说清。 同样的道理,自己认为不奇怪的,是基于己经知道,谷老太爷是此中能手,当然能调教出这么个儿子。 中年妇人道:"我去做饭,你们一定饿了。" 紫薇道:"大娘别费事了,我们马上走,我们留下来,定会给你带来麻烦!"说着转向宫燕秋道:"浪子,我们就走,怎么样?"就在此刻,庵门外突然传来惨叫之声,一声接一声,有四五声之多。 宫燕秋和紫薇不约而同奔了出去。 距庵门不远的路边草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五具尸体。 宫燕秋与紫薇细看五具尸体,其中一具,是个衣着讲究的老者,手里还拿着剑,另外四具,看上去是十分骠悍的汉子,连剑都还没有出鞘,便已被杀,显见下手杀人的功力相当高强。 "凶手不只一人!"宫燕秋紧皱着眉头。 "何以见得?" "你没见四名大汉没流血,是死于一种极历害的掌功,而老者是死于剑,四名大汉剑未离鞘,是在淬不及防之下被杀。老者曾经拔剑反抗,我判断凶手可能是两个,一个用掌,一个使剑,而且都是一流好手。""不知道死的是何许人物?" "可惜他们都不能开口了!" "看!"紫薇手指老者。 老者的手脚在微动,还没断气。 宫燕秋上前一步,俯下身去、伸手探察。 "怎么样,还有救吗?" "很难说,但可以一试!" "那就赶快试吧!" "这里不行,草地上不便施术。" "那就带到庵里。" "说不定要好些天,当然也许无效,尼庵里弄个男人住么?""嗨!庵里先后死了这么多人,还有什么不便?要救人就快些,再待一会,就变成死人了啦!你快带人,我先进去庵里向大娘打一声招呼,省得她大惊小怪。"说完,紫薇快速回庵里去。 宫燕秋迅捷地点了老者数处穴道,保住他欲断还续的心跳,然后再检视了四名大汉一遍,证实确已断气,这才重回老者身边,弯下腰伸手,正待抬老者。 "不许动!"冷喝突然传来。 宫燕秋心头一震,直起身抬眼望去,昏暗的夜色中,只见一个蒙面人站在两丈之外。 从体形看来,赫然正是不久前在庵里现身,喝退谷府剑手,又突然离去的蒙面人。 "人是阁下杀的?" "不错!"蒙面人一口承认了。 "为何杀人?" "你管不着!" "只怕是管定了!" "那地上的尸体会变成六具!" 宫燕秋心头有些发急,再一耽延,人便无救。 可是他又非应付蒙面人不可,目前只有一个力法,就是速战速决,争取时间,宫燕秋脚步一挪就要动手。 突地,一个声音道:"浪子,你只管救人,老夫替你挡。"随着话声,一条人影出现在蒙面人身侧。 "什么人?"蒙面人侧转身。 "生意人!" 宫燕秋大感意外,现身的竟然是武林判官,他为什么改变态度,对自己友好?自己曾是他生意的对象。 他的八名手下,就是因这一票生意而毁在复仇使女刀下,照理,他要杀自己唯恐不暇,现在该是最好的机会。他是什么意思?难道又有什么可怕的打算?记得,他态度的改变,是在"铁头翁"出现之后,也就是"推元反戕"杀人的夜晚,"铁头翁"曾对他耳语,这当中有何蹊跷? "什么生意人?"蒙面人寒声问。 "专做杀人买卖的。" "武林判官?" "说对了。" "你敢插手这档事?" "受人之托,不得不插手!" 受人之托,他是受何人之托?宫燕秋不遑细想,救人要紧,既然这职业杀手要挡,就由他去挡。 宫燕秋抱起垂死的老者,疾步向庵门走去。 "嗨!" "哈!"武林判官已与蒙面人动上了手。 宫燕秋没回头,冲迸庵门,紫薇正迎了出来。 "浪子,带到左边的静室。" "晤!"宫燕秋应了一声,脚步毫不迟滞,他要争取时间,每秒时间都会影响到伤者的生命。 静室里已燃上了灯火。 宫燕秋轻轻把伤者放在云床上,稍作考虑之后,道:"紫薇,刚才在外面有个蒙面人拦阻我救治伤者,他就是杀人凶手,好在暂时由武林判官挡住,情况不明,我这里不能受干扰,你到外面守护。"紫薇大睁双眼道:"怎么扯上武林判官?" 宫燕秋道:"现在没时间细说,快去吧!" 紫薇抿抿嘴,转身出房。 宫燕秋撕开伤者的衣衫,伤口露了出来,在右肋之下,皮破肉翻,像一张小孩的嘴,已经不再流血。 他仔细检视了一番之后,喃喃自语道:"已经伤到了肝脏,需费番手脚,是否能治得好,看他的造化了!"他边说,边从布囊里取出应用之物,动手疗治。 里外都很静,没有任何声息。 约莫半盏茶工夫,伤口处理完毕,检查脉息,没有中断。宫燕秋用衣袖擦了擦汗,抬眼四顾,想找包扎的东西。 但连件旧僧衣都没发现,想了想,只有利用伤者的内衫一途,他毫不犹豫地撕开了内衫。 "呀!"他惊叫一声,两眼登时瞪大,身上每一根神经都紧张起来,伤者的胸口上,赫然刺了一头作势欲扑的虎,活灵活现。 他立即想到了谷老太爷胸前刺的龙,这一龙一虎之间有关系吗?凶手是蒙面人,而蒙面人是谷家人,这情况便变得诡谲而复杂了。 伤者是什么身份?可惜现在他还不能开口。 "大侠,人还有救么?"中年妇人探头门边。 "可能死不了,大娘,我需要布条子包扎伤口。""好,我去找!"中年妇人退出。 宫燕秋仍呆望着伤者胸前的刺虎,在苦想对方的身份,原因是,他替谷老太爷医病,发现了刺龙的秘密,险遭杀身之祸。 但是无独有偶,他又发现了伤者的刺虎,一龙一虎,其中必有关系,而他已卷入这旋涡之中。 所以他不能不想,所救的究竟是什么人物,甚至"武林判官"也插上了手,问题相当不简单。 "大侠,我找到些旧布!"中年妇人进入静室。 "只要能用就成!"宫燕秋伸手去接中年妇人手中的布,却发现中年妇人两眼发直,脸孔扭曲,身躯也在发抖。 宫燕秋不由惊声道:"大娘,你怎么啦?" "我……我…"中年妇人好一阵才憋出话来道:"我丈夫和儿子,当年……就是丧生在虎口之下,所以,我看到这老人胸口刺的老虎,就想起那……可怕的故事……""原来如此!"宫燕秋不能不信,因为她不是江湖人,接过布条,道:"大娘,你怕看就不要看,请到外面去吧!"中年妇人说怕,但又深深地望了那刺虎一眼,才转身离开。 宫燕秋迅速地把伤口缠裹好,然后掩上老者的外衣。 "浪子!"进来的是紫薇,脸色不太正常。 "外面没事么?" "没事。"紫薇靠近床边,伸手去揭老者的外衣。 "你做什么?"宫燕秋大感奇怪。 "没什么,听大娘说……"紫薇咽了泡口水,道:"说是这受伤的老者,胸口上刺了头老虎,我想看看。"说着,胸已揭开,刺虎重现。 宫燕秋定睛望着紫薇。 紫薇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杀光。 宫燕秋心里疑云大盛,连带对刚才中年妇人的说词,也起了怀疑,看两人的反应,其中必有蹊跷。 "紫薇,你也怕老虎?"他故意问。 "不!"紫薇咬咬牙,把老者的胸衣重新掩上,朝宫燕秋笑了笑,接下去道:"野兽有什么可怕的,何况又不是真老虎!我是在想……记得在小时候,曾经看猎户们剥虎皮,吃虎肉,熬虎胆,肯定满有意思的。"宫燕秋暗自打了个寒噤,紫薇的声音似有弦外之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紫薇,你没对我说实话。" "实话?……要我对你说什么实话?" "你一定知道这老虎的来路。" "这可就真奇怪了!"紫薇又笑了笑,她偏起了头道:"你凭什么,说我一定知道呢?""凭你的表情和这几句关于老虎的怪话。" 紫薇正要开口说什么,中年妇人一头冲了进来,形色仓惶地道:"大侠,不……不得了,外面来许多人,把庵堂给包围了,像是明火执杖的强盗。"宫燕秋皱皱眉,冷冷地道:"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来,只是想不到,来得这么快!"说着,深望了一眼床上仍在昏迷中的老者。 紫薇道:"你说的他们是谁?" 宫燕秋道:"凶手方面的人。" 紫薇追问道:"凶手是哪方面的人?" 宫燕秋道:"如我的判断不错,是谷家的人。"紫薇惊声道:"谷家?" 外面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浪子,出来吧!" 宫燕秋一把抓起了剑,急冲冲地道:"对方的目的是这个老者,我们即然救了他,就不能让他在我们眼前再受伤害,外面指名叫我……"紫薇立即道:"你出去应付,我负责守护。" 宫燕秋若有深意地道:"你可要守牢!" 紫薇道:"放心,除非我死,否则他不会再受害。"这话说得够严重,紫薇居然承诺以死护卫。 中年妇人打着抖道:"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这可怎么办?"宫燕秋点点头,步了出去。 情势的确严重,院子周围全是刀剑出鞘的武士,间杂着火炬,把整个庵院照得明亮如白昼般。 墙头屋顶也布满了人,没执刀剑,看来是暗器手。 佛堂迎面的院地中央,六个人扇形站立,居中是二先生和一个长相不俗,但却阴险之气横溢的锦衣人,左右是四名老者。 宫燕秋步到阶下院边停往,看这阵仗,今晚将是一场可怕的血腥。 二先生开口道:"浪子,我们开门见山,你救的人是本府必须得到的重要人物,现在你把人交出来。"宫燕秋斩钉截铁地道:"办不到!" 锦衣人悖然变色,阴阴地道:"本公子不喜欢听这三个字,也没人敢在本公子面前说这三个字。"宫燕秋冷声道:"阁下便是谷大公子。" 锦衣人道:"不错。" 二先生又道:"浪子,你真的不肯交人?" 宫燕秋道:"怎不把话说明白些,你们要的人是什么来路。"二先生道:"这点你不必知道。" 宫燕秋嘴角一撇,道:"那就免谈了,交人办不到,在下是医生,医生只知道救人,没有把病人送入虎口的道理。如果当着在下的面,那又另作别论。"嘴里说,目光却一直照在谷大公子脸上,一望而知,他是个可怕的人物,一方之霸,当然并非泛泛。 谷大公子冷阴阴地一笑道:"浪子,你自信有这份能耐,敢与本公子作对?"宫燕秋道"并非倚恃能耐,而是原则问题。" 谷大公子道:"很好,本公子便给你见识一下原则,本公子的原则是反抗者死。"说着,竖起大姆指,朝下一比,通常这是格杀的记号。 宫燕秋抓剑的五指本能地紧了紧。 谷大公子右首边的两名老者扬剑上步。 宫燕秋右手五指搭上了剑柄,两名老者欺身到出手位置,站成掎角之势,直望了一眼,双双出剑,两道寒光如迅雷罩身砸落。 凌厉无匹,像是一下子要连地都给劈开,一道寒光从中突起,金铁交鸣声中,三道剑芒同时消失。 两老者各离出手位置三步之多,宫燕秋寸步未移,他还没想杀人,保留了杀手之中的两式。 谷大公子的脸色沉了下来,像罩上了一层青云。 另两名老者举步前欺…… "退下!"谷大公子冷喝一声。 四名老者立即退回原位。 "大公子要亲自出手?"二先生问。 "嗯,看他的剑术,已经有资格死在我的剑下。以我的经验,他的功力还不止于此!"大公子缓缓上步,停在宫燕秋身前六尺不到的地方,也就是最恰当出手距离。 他缓缓拔出了长剑,火炬映照之下,剑身泛出了碧光,上下轻轻一抖,碧芒四射,双眼一瞪,目芒与剑芒争辉。 现在,他不再阴沉,表现的是一种狂傲与凶猛。 他一个字一个字道:"浪子,本公子出手,向例只一招。"言语中充满了狂傲与自负,夹着一股无形的慑人气焰。 "在下出手也是一剑!"宫燕秋沉声回应。 "你当然只是一剑,因为你没有出手二剑的机会。"谷大公子的目芒,己迸出了浓重的杀意,这是一个人蓄意要下手,必有的表现。 "大公子有此自信?" "当然!""如果在下有出第二剑的机会呢?" "你没有!"语气是肯定的。 "好,让事实来证明。"宫燕秋亮出了古怪的架势。场中的空气,骤呈无比紧张,所有的目光都集中投注在两人身上。 就在此刻,一个严厉声音突然传来:"你忘了原则,忘了你作的是多么重大的事,竟然在这种情况之下逞能,没考虑到万一么?"不见人,但声音是发自现场,显然发话的是混在人群中的,听口气,是在训斥谷大公子,他该是谁?谷大公子脸色倏变,身形闪电倒弹。 宫燕秋意念还没转过来,墙头屋顶的暗器如密集的飞蛾朴下,连火炬的光都给掩盖住了。 极不正大的手段,宫燕秋杀机立炽,自己失去了出手的对象,而且他必须自保。 暴雨般的暗器中,剑光成幕,暗器触及光幕,纷飞疾射。暗器波波相连,没有丝毫间隙。 宫燕秋尽力旋身抡起,脑海里已是一片空白,动作是本能的。 忽地,他感觉身上尖刺了一下,心知已中了一下,剑势略微一窒,又连续挨了四五下之多。 暗器止歇。看来已完全发尽。 宫燕秋打了一个踉跄,眼前突然一黑,他意识到,所中暗器之中含有淬毒的,他本身便是郎中,当然知道该如何处置。 宫燕秋立即用剑把反戳,点穴阻毒。 最邻近的三名剑手,猝然弹身出剑。 寒光暴闪,惨哼随之,三名剑手栽了下去,这一出手,牵动了暗器之伤,立感刺痛如割,他不由自主地又踉跄了一下。 宫燕秋努力一定神,但剑己架在脖子上。 "别动!"动剑挟持的是二先生。 四名老者之中的两个冲向佛堂。 宫燕秋心里暗道一声:"全完了!"料想紫薇不但维护不了胸前刺虎的无名老者,自身也难保。 她曾允诺以死护卫伤者,当然不会起意脱身,后果简直难以想像。 宫燕秋激愤得几乎要吐血,但在二先生的利剑挟持之下,他毫无办法,身中了五六种不同暗器,其中还有淬毒的。若非自己本身精于医道,点穴阻毒,此刻怕已经横在地面上。 谷大公子步到宫燕秋身前,用手抬了抬他的下巴。 "浪子,你后悔莫及了吧?" "在下从不后悔!"宫燕秋没火,他尽量忍住,在这种时候发怒,对事实本身毫无帮助,不但徒留笑柄,还有失武士风度。 话锋一顿之后,宫燕秋接下去道:"大公子,你以这种卑鄙的手段对付在下,传出江湖不好听吧?""不管好不好听,反正你听不到了!"谷大公子阴森地笑了笑,又道:"今晚的行动志在一网打尽。""一网指的是哪些?" "你所有的同路人。" "啊!啊!"声音是从佛堂里传出来。 谷大公子蓦然回身,目注佛堂门。 另两名老者脸色大变,立即仗剑迫去,到门边张了一眼,而后,摆出戒备的架势跨迸门栏。 "哇!"一声惨叫,一名老者倒栽而出,仰面躺在走廊上,脸上开花,像被人在脸上按了烂番茄。 谷大公子弹了过去。 武士群中爆出惊呼。 "哇!"又是一声动人心魄的惨叫。 另一名老者的背影出现门边,被门栏一绊,仰面摔倒,他自己的剑,深深插在心口上,手握剑柄,仿佛自栽。 谷大公子已到佛堂门边,人正好倒在他脚前。 "推元反戕!"他栗叫一声。 宫燕秋心头大震,里面除了紫薇和中年妇人,便是受伤昏迷的老者,谁是"推元反戕"这门奇功的传人?紫薇和中年妇人必有其一,照中年妇人先后的表现,她只不过是个普通妇人,那是紫薇了。 "推元反戕"这名称知者不多,所以并未引起太大的反应,谷府武士们大部份是相顾惊愕,不明其理。 谷大公子定在原地,不敢贸然闯进去,因为,这门神功在传说中,有个可怕的故事。 第六章 为恩仇两两相怨 据说,在一甲子之前,关洛一带,突然盛行自杀之风,使整个武林为之震惊,但没有人知道原因。 于是种种揣测和穿凿附会的神话到处风传,直到有一次,有八名大内高手,在洛阳行宫集体自杀,才由其中一个没立即断气的高手,揭开了这恐怖的谜底。 这些人不是自杀,而是被一种极诡异的武功所制,反剑自戕!自此武林人士知道了"推元反戕"这个名词。 但,那也是最后一次,六十年以来,这门武功,再也没在江湖出现,后人据此判断,此功已经是失传。 现在,这可怕的武功又出现了,谷大公子再怎么自负,也不敢去斗。 局面暂呈僵持。 骇人杀机,一触即发…就在此刻,庵门方向突然起了吆喝,一个高亢的声音道:"老夫有重要事,要见谷大公子,你们敢拦阻?"谷大公子弹回院心,急问道:"怎么回事?" 庵门方面武士之一回道:"有个土老头,硬要见大公子,又不肯说出理由。"谷大公子道:"让他进来!" 人圈裂开,一个须发灰白,手持竹杖,看上去脏兮兮的老者,大步进入院子,直逼谷大公子身前停住。 宫燕秋暗道一声:"武林判官,他现身为何?" 二先生开口道:"大公子,他就是职业杀手武林判官!"大公子"啊!"了一声,目光大张,仔细打量了这看来极不起眼,但却相当可怖的人物几眼,沉声道:"阁下在这种情况下要见本公子,有什么指教?!"武林判官龇牙一笑道:"做一桩不流血的买卖。"谷大公子目光一闪道:"什么不流血的买卖?" 武林判官道:"就是以和平的方式做买卖,这也是老夫头一次破例。事情很简单,老夫受人之托,以两样东西向大公子交换一样东西。"谷大公子眉峰蹙了起来。"此时此刻谈买卖?""对,很合适的场合。" "快说,什么东西,如何交换?" "这是一样!"武林判官从袖筒里摸出一样东西,用两指钳住,亮在谷大公子眼前,是一支血红的玉簪。 "啊!"谷大公子脸色乍变,叫出了声。 "这是第二样!"武林判官又取出一样东西,抖开,竟然是一个女人的粉红兜肚,上面绣着荷叶莲花藕。 所有在场的人,全以迷惑的眼光注视场中。 "啊!"谷大公子又叫了一声,脸色变得说多难看有多难看,粟声道:"这东西哪里来的""老夫说过是承接的一桩生意。" 宫燕秋也迷惑了,似乎忘了还有剑架在脖子上头一转,脚一挪,颈旁立即起了刺痛。宫燕秋这才回过意识,自己尚是人家手下之俘。 谷大公子不愧是一方枭雄,在经过一阵无比激动之后,脸色又逐渐回复正常,眸子里又射出阴狠之色。 "你阁下出示这两样东西的意思是什么?" "就是表示,这两样东西的主人在某人手中。""某人是谁?"谷大公子的目光变成了利刃,在火炬光照下,更显得锋利无比,似乎直戳人的心脏。 "对不起,买卖上的规矩,老夫无法奉告。"武林判官摇摇头。 谷大公子把牙齿咬了又咬。 "你阁下刚才说要交换一样东西?" "对!" "交换什么东西?" "就是他!"武林判官手指宫燕秋。 "他?"谷大公子栗叫出声,如刃目光扫向宫燕秋,脸皮翕动几下,从鼻孔里哼出声道:"原来你们是一路的,好极了!"宫燕秋大为意外,武林判官在这种场面下出现,而且买卖对象是自己。 记得第一次武林判官在鲁班庙现身,是因天狗毕鹏被杀下,受南阳大豪浦青山的买托,要自己的人头。 而现在武林判官又接受别人的买托,以自己作为交换的对像,他的作法实在令人莫测,买托他的人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谷大公子侧头望了二先生一眼,点了点头,这是什么暗号,别人无法知道,但二先生也点点头,表示会意。 "老夫是走单帮的,不跟任何人同路!"武林判官冷阴阴地摆了下头。 "如果本公子不想做这笔交易呢?" "那将是很可惜的事,老夫只是个中间人,交易不成,至多拿不到酬金,可是对大公子而言,就不同了。""没什么不同,本公子可以牺牲这些东西。" "当然,谷大公子是提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汉大丈夫,就是牺牲两个女人,也没什么了不起,反正天下不缺女人,要什么样,就有什么样的,说不定还比原来的更好,不过……"武林判官说到这里,笑笑住口。 "不过怎样?"谷大公子目光连闪,像舞动刀光。 "以谷家的名声,大公子的威望,如果……"武林判官沉吟了一下,又才接下去道:"贵公子的爱妾俏婢,到那种不入流的窑子里去接客,那可就……""什么?你们敢把……"谷大公子双目尽赤,脸孔立即扭歪过去,极难看,突然伸手疾抓出武林判官巧妙地闪了开去。 "别动手,老夫只是中间人,并非当事人。" "如果你阁下不说出当事人是谁,就休想活着离开。"谷大公子激动得像要发狂,手收回,但己抓上剑柄。 "老夫自信还走得了,只希望生意能做成。" "本公子的人现在何处?" "在何处无关紧要,只有放了浪子,公子的人便可以平安回到家,而且保证毫毛不损,原封原样。""不说出当事人就一切免谈。" "不计后果?" "正是这句话。"谷大公子似已横定了心。 "嗨!老夫就破一次例吧!当事人就是复仇使女!""复仇使女!"谷大公子脱口叫了出来。 宫燕秋也大为激动,复仇使女到底是谁,她为什么插手这档事。照武林判官的语气看来,被复仇使女劫持的很可能便是三夫人和春如儿,她这么做,实在教人莫测。 所有在场者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笔古怪的交易上,似乎忘了佛堂里还有个掌握"推元反戕"的可怕的人物。 武林判官淡淡地道:"大公子,怎么样,还有什么要考虑么?最好是从速完成这笔买卖,继续辨你们的事。"一句话提醒了谷大公子,四名老者,是府中的一等一高手,现在两名横尸佛堂门外,两名生死不明。而佛堂里这老半天也无动静,事情是办不成了,但就这么铩羽而归么?他仰起头,望向对面的墙头,似乎在期待什么指示,果然,环立的武士圈中传出了话声:"放人,撤退!"听声音正是刚刚不久前对谷大公子发出指示的人。 谷大公子跺跺脚,恶狠狠盯着武林判官道:"生意成交了,能够保证人质安然回去?"武林判官拍拍胸脯道:"当然,老夫这块金字招牌是不容砸的,大公子回到家,便可以看到你心爱的三夫人,还有那美若天仙的婢女。"谷大公子举起右手在空中作了来势。 手下武士开始撤退。 二先生收回架在宫燕秋颈边的剑,沉声道:"浪子老弟,这一次,算你运气好,下次可就很难说了,事情并不算了,你最好当心些!"事情并不算了,当然还有麻烦。 武林判官走到宫燕秋身边,意似护持。 就在此刻,原先撞进佛堂的两名老者走出佛堂门,步履蹒跚,精神委顿,一望而知已被废了功力。 只片刻工夫,连同死者全部撤退罄尽。 院子里又回复黑暗。 宫燕秋面对武林判官:"阁下为何如此做?" "为生意负责。" "过去那桩未完的买卖呢?" "老夫给退了。" "在下该向阁下说声谢谢么?" "不必,已经有人付出代价,这是交易,没有人情在内。"武林判官一副生意人的口吻,但给人的感受绝非一般生意人的形象。 "付代价的是复仇使女?" "不错!" "她的目的是什么?" "只有她自己知道,生意人不管这些。"说着,深深朝佛堂门看了一眼,又道:"老夫得走了。"竹杖点地,大步出庵而去。 宫燕秋目送这神秘而又恐怖的人物背影自庵门消失,心下布满了疑惑,他想不到,复仇使女何以要干预这档事,竟然不惜绑架三夫人主婢以达目的?转过身,只见佛堂寂寂,但青灯未火,他想到了"推元反戕",心头又紧了起来。略作思索,疾步走向佛堂。 这一动,身上暗器之伤发出刺骨之痛,但他现在还无暇处理自己的伤势。 这可是怪事,人到哪里去了?跨进佛堂,不见人影,走到静室门边,朝里一张,不由惊呆了,不但紫薇和中年妇人不见影子,连床上的伤者也失了踪。 庵堂被谷家的武士重重包围,才刚刚撤走,何以庵里的人已失踪?"木板抽动的声音突然传来。 宫燕秋急回身望去。只见中年妇人正从佛龛下的暗门里钻出,脸上惊怖之色未消,口里喃喃地不知叨念着什么。 "大娘,人呢?" "人,谁?"中年妇人瞪大眼。 "紫薇姑娘和那位受伤的老人。" "不是在静室里么?" "静室没人。"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伸长脖子望向外面院子,用抖颤的声音反问道:"那些凶神恶煞全走了么?""唔?"宫燕秋定定地望着中年妇人,如果紫薇不是"推元反戕"的传人,应该就是她,她是故意装么?宫燕秋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想了想道:"大娘,刚才在佛堂里,动手杀人的是谁?""不知道!"中年妇人摇摇头,眼睛四下转动:"杀人,怎么不见""被他们自己人搬走了!" "阿弥陀佛,菩萨真是有灵有感,消解了这突来的大厄!大侠,那些人……他们是做什么来的?"中年妇人怯怯地问。 "他们要找那受伤的人。" "啊!" "大娘!我说人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那位叫紫薇的女侠要我藏身在佛龛之下,怕我遭灾,我什么也没看到,差点没吓死!"宫燕秋皱起了眉头,左思右想之后,突然拨出剑来,双眼一瞪,朝中年妇人劈去。 一声骇极的惊叫,中年妇人瘫坐下去,张大了口说不出话,身躯扑簌簌抖个不住。 宫燕秋这出奇不意的举动,目的是想试探中年妇人的反应,并非真的杀她。他认为一个练武的人,在猝然遇袭的情况下,本能必然会有抗拒的反应。 然而他失望了,中年妇人丝毫没有预期的反应,他怏怏地收回了剑。 "大侠,你……你这是做什么?" "大娘!"宫燕秋歉意地笑笑,随口道:"我……我是忽然想起了一个招式,忍不住演练了一下,对不往,把你给吓着了。""噢!"中年妇人用了很大的力,才站起身来,望着宫燕秋,吃惊地道:"大侠,你……你身上有血!""是,我知道,刚才受了点皮肉之伤。"宫燕秋表现得十分轻松,满无所谓的样子:"大娘,我要借静室敷药,请你在外面看看,如果有什么扎眼的人来,就请打个招呼!""这我会,大侠放心!" 宫燕秋进入静室,关紧房门,取出应用的东西,然后脱去衣服。初步检查,一共挨了五下暗器。幸而都在前身与手脚,如果是在背后,要自行治疗可就麻烦了。 确定部位之后,他拿起了手术刀,剖挑入肉的暗器,没镜子,他看不到自己痛得龇牙裂嘴的形象。 暗器被一一剔了出来,顺序放在桌上,两颗铁蒺黎,一根天竹钉,一把柳叶飞刀。 最后的一处伤,是在右边第三四两根肋骨之间凝结的一粒豆大的黑色血珠,这是唯一的淬毒暗器,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毒。 他坐下来喘息了一阵,拭去汗水,咬紧牙关,操起手术刀剔去血珠,刀尖划了下去,不痛,只有麻痒的感觉。 刀尖碰到了牢牢嵌在两根肋骨之间的暗器,用镊钳住,拨了出来,定眼一看,心头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这是从来没见识过的古怪暗器,形似欲翅的胡蜂,半寸多长,筷子头粗细,蓝汪汪地十分怕人。 暗器是什么名称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淬的什么毒。 毒,天下之毒难以计数,而毒道在医道中是特别的一门,懂得药性并不一定懂得毒。 宫燕秋对于毒只是略窥门径,仅能辨识江湖上一般常用之毒,对于奇毒怪毒,便不甚了了。 现在,他面临难题,他分辨不出中的是什么毒,他在中毒之初,是以独门手法点穴封住毒势,这只是应急,时间可不能长。 他坐回椅上,苦苦思索解毒之方。 可能因为剖剔暗器而牵动了被封堵的穴脉,他忽然感觉情况不对,头脑阵阵晕眩,还有作呕的现象。 这分明是毒发的征兆,为了救急,他吞服了三粒解毒丸。 这种解毒丸对一般常用之毒,可以说具有神效,但对特制的独门奇毒,是否有效就很难说了。 约莫过了盏茶光景,症状依旧。 这证明解毒丸无效,宫燕秋心内大急,如果就此不幸,那实在太冤枉,连施毒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逐渐,他感觉到四肢开始麻木僵硬。 死亡的阴影笼上了心头。 大事未了身先亡,应使英雄恨终天! 宫燕秋想到了自己所负的重大责任,登时心乱如剑扎,他忘形地叫道:"我不能死!"然而,不愿死就可以不会死么?死的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有所系,死不瞑目,他要做的事,不能托付任何人,非得亲自处理不可,甚至连身世都不能泻露。灯焰成双,两眼开始昏花。 他站起身来,一个头重脚轻,几乎栽了下去,忙用手扶住椅子,努力定了定神,心想:要死死到别处,不能死在尼姑庵里,必须振作起来离开。 心念之中,他自点了数处穴道护住元神,希望能多支撑一会子。 晕眩之感轻了些,他咬咬牙,拉开了房门。 中年妇人站在佛堂门边,忙走近前来。 "大侠,你的伤……" "不碍事了。" "可是……你的脸色不好。" "大娘,不要紧,过一阵子就会好。"他挪动脚步。 "大侠,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办事,很紧急的事……"。 "天这么黑,而且你又受了伤,要是那些人……"宫燕秋走到门边,闻言之下,苦苦一笑,要是碰上谷家的人,当然只有听任宰割一途了。 但呆在这里,同样活不了,生命之火即将熄灭,又何必去顾忌这些,他跨出了门槛,尽量装出没事的样子。 "大侠,你真的不要紧?"中年妇人跟到门边。 "不要紧!""要是那位紫薇姑娘回来问起你……"宫燕秋心头一阵刺痛,心意一转,道:"大娘,如果紫薇姑娘回来问起,就请告诉她,…我……去鲁班庙!""鲁班庙!" "是的。"现在是半夜子时左右。 宫燕秋拼命挣扎着摸索到这里,已经进入虚脱的状态,思想痪散,无法集中思考一件事,心里只保留着一个意念,跳进殿角的枯井里,那应该是个很不错的埋骨之所,即使紫薇不到,也不致曝骨露尸。 他来到枯井边,跨坐在井栏上,他没立即跳下去,因为还没到最后的时刻,他在想紫薇。 紫薇和那胸刺虎纹的老者神秘失踪,天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他也努力想许多事,但都很模糊,没有具体的意象,因为意志已不能集中,每一个意念都像跳跃的火花,一闪即灭。 一条人影,出现在距宫燕秋八尺之外,接着,两条,三条陆续出现,不下十人之多,围成了一个圈。 宫燕秋努力看去,发现已经被围,他想,现在跳下井去,一定会被捞起来,恐怕想好死也不可能。而且,要死也不能当着人如此死,死要死得像个武士,不能像一条狗。于是,他收回跨在井栏上的一双腿,站了起来。 "林管事,要发信号请求支援么?"一个人开了口。 "不必,捉一只病狗,还不手到擒来!" 宫燕秋突然想起了谷府管事林大风,是个狠角色,看来谷大公子一伙,虽然在普慈庵铩羽,但并未放弃行动。 "管事!"另一个接上话,"浪子还有同伙,全都是惹不起的角色,虽然他中了毒,还是小心一点为上。""小子,看咱的,你们准备带人。" "管事……" "废话少说!" 黑夜,加上视力模糊,宫燕秋只能看到动的影子,静止的便无法分辨,他拔出了剑,他要利用每一分残存的力气。武士,必须死在剑下。 林大风开始挪步……。 宫燕秋发现一个动的黑影朝身前移来,握剑的手紧了紧,努力振作心神,他不知道手里的剑是否能杀人。 但他必须出剑,尽其残存内力出剑。 黑影移近到六尺之内。 "呀!"宫燕秋沙哑地叫了一声,长剑攻出,在他,是拚命的一击,而且用了杀手招式,但力道究竟有多大,他完全不知道。 "嗯"地一声闷哼。 林大风连退三步,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是数声惊呼。 宫燕秋本身也晃了两晃,跌坐了下去,意识一阵模糊。 "老子非亲手捉你不可!"林大风又从地上站起,他没死,而且伤势也不重,还能够动,话声中,又已举步前欺。 宫燕秋暗道一声:"完了!"平时无敌的杀手,竟然对付不了一个林大风,努力一咬牙,摇摇不稳地站了起来,他不愿被活捉,他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眼前黑影一晃,他知道对方已出手,本能地出剑格拒。 金铁交鸣声中,全身一震,长剑脱手,重重地跌坐回去,背脊撞上井栏,几乎晕去,全身似乎己被抖散,一丝意识未眠,但已无法动弹。 "嘿嘿嘿嘿!"林大风冷笑了一声,"小子们,逮个活的回去,是大功一件,大公子必有重赏!"心里一急,宫燕秋突然清醒过来,伸手一摸,意外地摸到了剑,林大风伸手抓向宫燕秋的前胸 "哇!"惨叫声中,林大风趴跌在宫燕秋的身上,剑已穿透后心。 宫燕秋在重重地扑压之下,登时昏绝过去。 宫燕秋醒转,睁开眼,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天还没亮。 他感觉自己是躺在一张很熟悉的即冷且硬的木板床上,移动眼睛,看到窗棂透进的蒙蒙天光。 窗子的形式也不陌生,他突然省悟到自己仍在鲁班庙。 这房间就是自己以前的栖身之处,床也是原来的床。 自己是被擒了么?这是他第一个意念。 自己还活着!这是第二个意念。 何以寂静无声?这是第三个意念。 才这么想着,耳畔突然传来话声,是女人的声音。 "这个问题以后再谈,眼前先说解毒的事!"声音很怪,好象故意捂着嘴说话,又像是用鼻子出音。 "好吧!"另一个脆嫩的女人声音道。 宫燕秋大为震惊,这两个女人到底是谁?那脆嫩的声音似曾相识,但绝不是紫薇,另一个完全陌生,但照话意,自己是得救了,救自己的就是这两个女人,或许是其中之一。 她们在商量解毒的问题。 "他所中的毒,看来是传说中的-阎王令-,天下能解这毒的,可能只有一两人,但却早以绝迹江湖。"是浓重鼻音的女人说话,顿了顿,又道:"要不是他根基厚,而且又精医术,早已没命了。""你说-阎王令-!" "应该不会错,对于毒,我并不十分外行。" "以你所知,能够解这毒的有什么人?" "两个,一个是-天后-穆小虹,一个是-万毒太保-,但这两人,已经好几十年没听人提起,要找也无从找起,连是否尚在人世也很难说。""两个都没传人?" "没听说!"沉默了片刻。 "看来非得冒险不可!"声音较嫩的女人开口。 "冒险?什麽意思?" "我会一种迫毒的法子,但相当危险,如果成功,他不但可以活下去,而且辟地天开,通生死之关,功力还可以倍增……""如果失败呢?" "料理后事!"又是一阵沉默。 "看来为了救命,此险非冒不可,不过……我认为必须要他本人同意,我们无权主宰他的生死。""是应该如此!" "现在就做?" "当然,等毒侵心脑,便神仙无救了,人交给我,你请便吧,我们之间的问题,外人无法揣测。"宫燕秋心头打起了一个结,听那脆嫩女人的声音,施术解毒是成败各半,换句话说是得赌一次命,但这命又非赌不可。 "你要我走?" "对,我不喜欢别人看我施术。" "好,我走,祝你成功。"声音寂然,看来那用鼻子发音的女人真的走了。 宫燕秋感到一阵紧张,那脆嫩声音的女人就要为自己施术迫毒,她到底是谁,如果施术失败,便将一暝不视。 转念一想,自己本是必死之身,能有一半活命的希望已经很幸运了,就是死也强如死在井中或谷家人的剑下。 似有身影来到床边。 "浪子,你早该醒了,应该已听到我们所说的话,我不必再费一次唇舌吧?"脆嫩的声音还夹着幽香味。 "在下是听到了。" "你愿意冒这险?" "没有选择的余地,在下并不在乎生还是死。""很好,我现在就动手。"声音实在太熟,宫燕秋仔细一揣摸,立刻激动起来。 "在下知道你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 "复仇使女!" "不错,这没否认的必要。浪子,准备好,你要忍受些痛苦,希望能使你好好活下去。"停了停,又道:"浪子,为防不幸,趁你还能开口,有什么话预先交代么?也许……我会替你辨到。"这是要他交代遗言,宫燕秋在激动之余,心头升起了感激之情,他当然不甘心死,也不能死。 但心头的牵挂却不能向外人交代,外人也无法代劳,要是不幸只有随自己入土。 "在下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他毅然说出了口。 "真的没有?" "真的。" "很好,你没有,我倒是有句话想问你,并非我现在为了替你解毒,而借机提出的要求,如果不愿说也可以不说,我一样为你施术……""什么话要问在下?" "你曾经替谷老太爷诊病过,他得的是什么病?"老问题,但相当令人困惑,她和二先生曾先后问过,她为什么再次提出问题?显然此中大有文章,该不该泄透这秘密?虽然自己现在与谷家已成水火之势,但泄人之秘又是另一回事,自己多次欠她人情,照理应该有所报偿…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想解开一个心中之谜。" "能告诉在下么?" "作为交换?" "在下没这么说,因为这也成了在下心中之谜。"复仇使女沉默了片刻。 "好,我告诉你,我此次到襄阳来,为的是要找一个人,而这个人与谷老太爷关系密切,所以我必须求证,这下你满意了么?"宫燕秋思索再三,这档事自己曾告诉过二先生,说是密秘也没什么大不了,即然她是为了找人,求证… "谷老太爷所谓的痼疾是练功走岔。" "唔。"复仇使女似乎并无特殊惊奇之感,停了停自语般地道:"练功走岔,哼!一定是如此,我猜的不错。"宫燕秋心中一动,记得二先生在听到这秘密之后十分震惊。曾无心透露过谷老太爷不会武功。 既然不是练功,就不会走岔,现在复仇使女又是同一声音,看来,关键便在这里,但为什么呢?她说猜得不错是什么意思? "这样你也满意了么?"宫燕秋学着她的口吻。 "还是不太满意!" "唔?还有什么不满意?" "既然你治疗的病人是走火入魔,照一般的方式,免不了要摸触病人的经脉穴道,可曾发现病人身上有什么特征?比如……记号之类。"宫燕秋心中一动,眼前又浮现出谷老太爷胸前刺的红龙。 转了这大的弯,问题在于此,这才是真正的秘密。为什么她和二先生都在追求此秘密,尤其二先生本身就是谷府的人,在他而言这应该不是秘密。 于此,他又想起了与紫薇一起失踪的受伤老者,老者胸前刺的是虎,竟成了谷府追杀的对像。 这中间究竟有什么错综的关系?这秘密应该透露给复仇使女么?会有什么后果,他不得不做慎重考虑。 "你不愿意回答这一点?"复仇使女见宫燕秋久久不语,出语催促。 "在下是不想回答。" "不要紧,我说过不会逼你,你回答的己经够了,现在我为你解毒。再说一遍,成功的机会只有一半。""在下明白!"口里说得很坦然,但心里仍是在乎,人,谁不希冀活下去,何况他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房里依然很黑,经过这长时间适应,他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这就是令人闻名丧胆的复仇使女。 而现在复仇使女是他的救命恩人,她为什么要对他如此,他到现在还不明白,她到底什么来路,也仍是一个谜。 "把这个先吞下去!"一粒药丸塞到了嘴里,宫燕秋和着津液吞了下去。 只片刻功夫,丹田升起了一股热,逐渐,热变成了火,全身像被抛在火里,炙热难当,火愈来愈急,似乎已由烤焦而起火燃烧,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数指点下,他已发不出声音,但痛苦有增无减。 这是酷刑,一般人承受不起的酷刑,汗水浸透了里外衣衫,他不但哼不出声,连动都不能动,他不知道死是什么滋味,但他想,如果换了别人,会选择死而不堪承受这种痛苦,仿佛要把灵魂活生生剥离躯壳。 指点如飞点下,每点一下,就象一把刀扎在身上。 不久,他晕厥过去 □□□□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宫燕秋努力恢复意识,确定自己没有死,才翻身下床,房中已没有复仇使女的影子。 象是经历了一个可怕的梦,很明显的感觉是,全身从未有过的舒畅,精力充盈,他记起那两个女人的对话,复仇使女说,如果成功,功力将倍增,看来此言不虚。 身上汗渍未干,血污狼籍,这样子根本见不得人,哪里去找衣物更换呢?忽地,他想起有套旧衣服换下没洗,塞在稻草枕头下。前些时候离开没带走。他忙翻出来换上,衣服既脏且皱,穿在身上,更象落魄的浪子了。 步出院子,院地上满是血迹,但不见尸体。转到殿角处,发现那口枯井已被土石填塞,显而易见,是复仇使女用来处理尸体的,很可能,昨晚谷府来人已全军覆没。 绕了一个圈子,又回到房里,在木板床上坐下。 想起昨晚复仇使女为自己迫毒时所受的煎熬,不禁心悸! 那种痛苦,简直不是人所能忍受的,但总算过去了。 他又想起了另一个用鼻子发音的女人,她是谁?她与复仇使女之间有末解决的问题,何以两人曾为援手自己而采取统一行动?最后,他想到了紫薇,离开普慈庵时,曾叮嘱守庵的妇人告诉紫薇,自己到了鲁班庙,可是到现在还不见她的影子。她与刺虎标的重伤老人一同失踪,会不会遭到了不测之事?想到这里,他开始发急光发急不能解决问题,必须要采取行动,任何一个实事求是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宫燕秋当然懂得这道理,他目前想到的,是回普慈庵查个究竟。紫薇昨晚是在那里失踪的,可能会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紫薇不是庸手,聪明慧黠之处还加上狠,在一般情况下对敌,应付不成问题,问题是,她答应守护伤者之时,曾经说过不顾生死的安危,这就教人担心了。 她与老者失踪的太离奇了,第一,尼庵是被重重包围着的,想突围没那么简单,也不可能不惊动对方。 第二,她不可能带走一个躯体比她大一倍的男人,但失踪是事实,问题在于如何失踪?如果自己不受毒伤,有力量立即追查,情况就有可能不一样。 "啊!"宫燕秋突然猛拍一下脑袋,"推元反戕"曾经出手杀人,问题定出在这神秘的人物身上。 重回普慈庵!他下了决心。 他抓剑起身一条人影出现在房门旁。 宫燕秋定眼一看,不期而至的竟然是二先生,不由大为困惑,对方象是阴魂不散,跟定了自己,而又没有明显的敌意,这是什么原因? "浪子老弟、我要跟你摊牌!" "摊牌,什么意思?" "开诚布公地谈谈!" "谈什么?" "关于被你所救的那老者。" "噢!"宫燕秋心中一动,老者是谷府追杀的对象,而且已经失踪,自己对老者可以说一无所知,摊什么牌?莫非紫薇和老者都已落到对方手中了。 心念数转之后,道:"很好。请进!" 二先生进房,站到靠院子的窗前,显然他是怕有人在外面偷听。这表明他要跟宫燕秋谈的话不愿让第三者听到。他先朝外用目光搜瞄了一阵,才半侧转身,这样,他便可以内外兼顾。 "浪子老弟,人呢?"二先生开门见山地问道,所谓人,指的当然是那被追杀的老者。 "不知道!"宫燕秋冷冷地回答,就为这一句话,他知道紫薇与老者并未落到谷家的人手中。 "你会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本来,这句话是在下想问的,既然二先生先开口,在下只好不问了。""这话怎么说?" "受伤的人与在下的助手紫薇姑娘一齐失了踪,在下原来怀疑落人贵府之手,现在二先生这一问,等于回答了在下的问题,所以,便没有再问的必要。""两人一道失踪?" "对!"语气是肯定的。 二先生皱起眉头沉思。 "受伤的老者是什么身份?"宫燕秋乘机反问。 "这就是区区要向老弟求问的。" "嘿!"宫燕秋冷笑一声道:"二先生,你耍这一套未免太怪了,人是谷家追杀的对象,为什么反过来问在下?""老弟!"二先生朝外望了一望,又回过头来。二先生摆出一副很郑重的神色,压低了嗓音道:"当然,你很可能不知老者的身份,但区区是说求证;老弟曾救治伤者,区区要求证的是,老弟可曾发现伤者身上有什么特征?"宫燕秋立即明白,二先生要查证的是伤者胸前所刺的老虎标志,这与他先前查究谷老太爷的红龙标志是同一用心。 复仇使女也一再追查这一点,这纹身的双方究竟有什么牵连?谜底是什么?而一龙一虎似乎是处在敌对的地位 "二先生不说明原因,在下也没有抖露的必要!""老弟,这……"二先生眉头皱得很紧,似乎有极大的顾虑。 久久,眉头突地一舒,两眼放出可怕的光芒,沉声道:"伤者胸前刺有一头老虎,对不对?"宫燕秋心头"咚!"的一震。这己经接触到问题的中心了,既然对方已经说了出来,自己要是加以否认,便是说谎,且看对方的下文如何,说不定谜底就此揭开。 当下沉声道:"不错,是刺有老虎标记!" 二先生脸皮子立即抽动,内心显然相当激动。 "老弟,区区万分感激你的证实,还有一点……""还有什么?" "谷老太爷胸前,是否也刺有记号?"目芒又成了两把刀,直刺在宫燕秋脸上,似乎这一点更加重要。 "在下有义务告诉二先生吗?" "老弟,这是区区求你。"说着,努力一挫牙,又道:"如果区区的判断不错,老太爷的胸口刺的是一条龙,这对么?"宫燕秋默默不语,沉默便是表示承认。 "哈哈哈哈……"二先生忽然大笑起来。 笑罢之后,容色一肃,朝宫燕秋长揖道:"老弟,容区区再次说谢谢,这份人情,区区将永世不忘!"宫燕秋很后悔自己不能坚持到底,抖出了这项秘密,等于陷入了别人的是非恩怨之中了。 如果因此导致什么严重的后果,自己也准处其间。但既成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至少应该了解一下二先生的目的和用心。 "二先生,在下要知道真正原因?" "老弟,你不知道最好!" "什么意思?"宫燕秋火冒了起来。 "不知道便可以不涉入私人恩怨。" "在下已经说了不该说的话,不涉入也连带上了,在下有必要知道这桩秘密,希望二先生能坦诚相对。""老弟一定要知道?"二先生目光一闪。 "对!非常肯定。"话锋一顿,眸子里射出惊人的寒光,沉声地又道:"二先生,我有办法收回所说的话,保往别人的秘密。""收回,怎么个收回法?" "二先生应该可以想得到,此地没第三者。" "老弟的意思是杀人封嘴!"二先生瞪大了眼。 "不错,就是这意思。"宫燕秋沉下了脸。 二先生神色大变,脸上再起抽搐,凝视着宫燕秋,许久许久,神色才缓和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老弟,请相信区区,这桩公案牵涉颇远,而且还有一些情况不明,有待再加以查证,等全部明朗之后,区区保证把一切前因后果如实奉告。""二先生用什么保证?" 就在此刻,窗外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由我来保证"相当熟稔的声音。 "复仇使女!"宫燕秋一听之后,脱口叫了出来,抢步到窗旁,从窗格子向外一望,却不见人影,不知道声音自何处来。 二先生疾走两步,到了房门旁。 "浪子,你应该信得过我!"声音远了些。 "你又凭什么保证二先生?" "因为他说的是实话。" 宫燕秋极想在大白天看看这可怕的女人是什么形象,但目光所及之处根本什么也没看到。 奇怪,复仇使女为什么要保证二先生,难道复仇使女实际是谷大公子的人?可是不对,照以往的情况来看、双方本来是敌对的。 这就令人难以理解了。自己欠他的人情太多,昨晚就是救命之恩,不但解了自己所中的致命奇毒,还连带使自己通了生死玄关。 她出面保证,自己还有什么话说! "老弟!"二先生开了口,"区区可以走了?" "请吧!"二先生出门离去。 "复仇使女,在下欠你的情该怎么还?"宫燕秋对着窗外说话,内心相当激动,他实在不愿欠任何人的情,但事已逼此,不愿欠也欠了。 "你已经还了!" "已经还了?" "对!你提供了纹身之谜,在我而言,便是极大的人情,过去的不用放在心上,从今以后我们算两不相欠。""能现身谈谈吗?" 没有回应,宫燕秋疾步出房进了院子,空庭寂寂,什么也看不到,看来复仇使女已经离开了。 呆了片刻,他又想起了下落成谜的紫薇。 于是,他动身离开鲁班庙,顶着烈日,奔向普慈庵。 黄土大路已在烈日之下瘫痪,距普慈庵约摸还有四五里的路旁不远,出现了一片阴森的林木,这片林木对酷暑天赶路的人来说,相当富于诱惑力。 宫燕秋汗流夹背,舌燥口干,极需个荫凉的地方歇下脚,一见这林子,仿佛渴骥奔泉般穿了进去。 要想真正凉爽,必须到树阴深处,这是普通常识。 宫燕秋当然懂得这道理。他入林之后,立即朝树林深处快速走去,冰人的凉气,象是突然改变了季节。 他在一株大树的虬根上坐了下来,用衣袖拭去了满脸的汗水,深深吸了几口气,把身心全部放松,享受这一份酷暑中的清凉。 但当他不经意地转动目光时,刚刚放松的身心突然紧了起来,两丈外的浓枝密叶间出现了一个蒙面人头,不知道是才来还是早已伏伺在那里。 "何方朋友?"宫燕秋发声问。 "应该可以说是老朋友了。"蒙面人的声音沉闷得象是发自地底。 "是老朋友?"宫燕秋心意转了转,喝了一声道:"在下所认识的朋友之中,没有蒙面的,朋友到底是谁?""你再想想?" "在下想不起来!"其实宫燕秋根本没去深想。 "你应该想得起来的,象你这种年龄,应该不会如此健忘才对。好,我提醒你一句,在不久之前的晚上,在江边的沙滩上""啊!"宫燕秋触电似的蹦了起来,两眼瞪得老大,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骤然收紧,连呼吸都停止了。 这是一直横在心头的一个谜,一个可怕的谜。 宫燕秋尽量克制住激动的情绪,他必须谨慎而冷静地来面对这个诡密离奇的事实。 那晚,在江边,这蒙面人神密地出现,指点自己如何改变杀手绝招的架式,以保持身份不泄。 这招杀手是自己家传绝技,他如何能知晓?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来历。当时自己只是震惊,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的目的和居心到底是什么?他自称"江湖秘客",可当今武林中从没听说过有这一号人物,隐藏在蒙面巾后面的究竟是谁?今天非揭开这可怕的谜底不可,否则内心将无片刻的安宁,如果他是那方面的人,自己已经掉入了陷阱之中,后果简直不堪想象。 冷静!他再次警惕自己。 缓缓地,他向前挪近数步,把距离拉近些。距离远近关系很大,一步,甚至一寸便可能是生死的关键。 "阁下,真是幸会,自从上次夜晚在江边一会,承阁下指教一番,使在下出手之时免去了顾忌,这是极大的人情,在下深怀感激。"宫燕秋故意绕了个小弯。 "这件事你不该重提!" "为什么?"宫燕秋心中微微一震。 "这也是你应该保守的秘密,须防隔墙有耳。"宫燕秋默然,对方这句话表示了极大的关爱,但这是真心话麽?另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升上脑海,对方既然熟知自己的独门杀手,还会加以改变,创出了另一套凌厉的杀手,功力当然在自己之上,如果不得已而交手,后果又会如何?想到这里,身上沁出冷汗。 "浪子,区区想请你做件事!" "噢!说说看,只要在下能办到,一定尽力。 口里说,心里却在想,终于现出了端倪,对方的居心,很可能是想笼络自己作他的工具。 "去保护一个人!" "保护一个人,谁?" "就是被你所救,胸前刺有老虎的老人。" 宫燕秋震骇莫名,他竟然要自己去保护那刺虎的老者,太不可思议了,他的用心更加令人莫测了。 那老人与紫薇业已神秘失踪,如何保护法?又为什么要保护他,情况似乎愈来愈诡谲。 "如何保护法?" "保他活下去,保他不受伤害。" "为什么?" "浪子,这是我的请求,不要问什么,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区区保证,不会要你做不该做的事!""这么说,这是在下该做的事?" "也可以这么说。区区的本意是这件事并非坏事,以一个武士的立场来说,做这件事并无不当。"宫燕秋暗忖:自己赶到普慈庵的目的,便是要查查紫薇和刺老虎老者的下落,原先自己为了怕伤者在获救之后又被杀。所以要紫薇保护他,而现在江湖秘客又向自己提出要求,答应了并没违背原意,他提出这要求,必然知道紫薇和伤者的下落,"在下答应这件事!""那区区就谢啦!" "老者现在何处?""普慈庵的秘室里。" "普慈庵还有秘室?"宫燕秋一直没想到。 "对,普慈庵的原先主持师徒,不守清规,那密室就是她们做肮脏事的地方,佛龛下有块活板,那便是密室的暗门……""在下明白了!"这一说宫燕秋当然是明白了,他两次发现守庵的妇人藏在佛龛下,只是当时没想到是密室的暗门。 但问题接着便来了,在自己发觉紫薇和伤者失踪之后,中年妇人推得一干二净。 而"推元反戕"在庵里两度杀人,用这门奇功的,不是紫薇就是中年妇人。 而以中年妇人的可能性最大,因为一个普通妇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杀人连连的时刻呆下去… "在下有问题请教?" "什么问题?" "庵里有个中年妇人,她是什么身份?" "浪子,这一点区区仍在查证之中,你也不必定要知道,知道了反而有害无益,不过……区区可以透露一句话,她是江湖人中,一个深藏不露的可怕高手。"宫燕秋心里起了震颤。 这句话足可证实,那中年妇人便是施展"推元反戕"的人。 照她的做法,是跟紫薇和自己同在一个立场上的,自己保护伤者,应该不会有意外困难。 所不解的是,江湖秘客何以有这请求?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做,他不肯说,再问也是枉然。不过不打紧,见了紫薇,自然就会明白,现在该趁此机会解开心结了。 "在下还有个极重要的问题,非得到答覆不可!""噢!说出来听听看。" "在下想知道,阁下何以会知晓在下家传之秘,还能加以改变?""在江边时已解释过了!" "那不是正确答案,在下不满意。" "浪子,此刻言非其时,你当明白后果!" "阁下知道在下的真正身份?" "不否认!" 宫燕秋打了个寒噤,自己本以为身分秘密到家,想不到居然有人知道,而且知道得这么彻底,太可怕了,可逼对方说出来吗?就事论事,对方的能耐绝对在自己之上,但此结不解,终是心头之患,就像冤魂缠身不散,今后如何放手行动? "看来阁下是绝对不会相告了?" "并非绝对,只是时辰。" "时辰什么时候才到?" "目前还很难说!"宫燕秋冲动难以制止。 如果这神秘人物万一是敌人,后果简直难以想像,那就等于,自己已经被拴住了,要想完成任务,等于是痴心妄解。 "浪子,区区知道你在想什么。"江湖秘客又开了口,"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把区区当隐形的敌人,言止於此,不要耽延时间,误了你的承诺,后会有期。"说完,人影移去。 宫燕秋呆呆地望着那蓬枝叶,心头由激动而变成了沮丧,对付不了这神秘的人物,今后的行动将如何展开?他后悔刚才为什么不冒险一搏,复仇使女替自己解毒,已经使自己功力倍增,自己忽略了这本钱,但现在后悔己经无济于事。 他重新收慑心魄,举步出来。 普慈庵。 里外一片死寂。 宫燕秋站在佛龛前,两眼目盯着那块暗门活板,如果江湖秘客所说的事实不虚,那么紫薇、伤者和中年妇人就在里面。 他犹豫了许久,上前用剑敲了几下,出声道:"我是浪子,要进来了!"等了片刻,没反应,他把心一横拨开木板,退后一步观察,以防不意的变化。 里面黑洞洞地,隐约可见向下延伸的石级,是间密室,一点也没有错,门洞只能容一个人钻进去。 钻洞是件相当危险的事,如果遭到突袭,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等于把脑袋送进了虎口。 能不进么?宫燕秋深深一想之后,拔出长剑,前伸,双脚斜跨,矮下身,以蹲姿侧挤进去,身躯刚进入,持剑的手腕被扣住。 他一惊,全身的肌肉全抽紧了,努力定下神,感觉扣住自己的那只手柔腻纤细,不禁脱口道:"紫薇!""站起来!"是紫薇的声音,手随即放开。宫燕秋松了口气,直起身。 "卡!"地一声,暗门关上。 这密室里是在地下,不深,石阶下有灯光透了出来,折射的微光,隐约照出了紫薇的脸,她侧身石阶边。 "紫薇,我一直在找你!" "你怎么知道密室?" "这……是我猜到的,我看过那位大娘在此藏身。"宫燕秋只好这么说。目前情况不明,他不能一下子就抖出江湖秘客,而且也不是一言半语就可以说清楚的。 "下去再说。" 下到密室,第一眼看的华丽的布置,床帐枕褥都是上品好货,还设有桌几妆台。 宫燕秋想起江湖秘客的一句话,这密室是尼姑和人妖做肮脏事的好地方,看来一点不假,在佛龛下行淫取乐,实在骇人听闻。 胸刺老虎的老者躺在地上,失神的眼乞求地望着刚踏进门的宫燕秋。 宫燕秋望向紫薇,心弦陡地一震,紫薇的目光和脸色,说多可怕就有多可怕,她先天所带的野性暴露无余。 此刻,说她是一头母狼绝不过份。 "虎!虎!"老者在喘息。 "紫薇,他伤的怎样了?" "很好!"声音听得叫人发抖。 "血!"宫燕秋惊叫了一声,他发现老者身旁地上全是血!目光一闪,栗声道:"紫薇,这是怎么回事?""没什么,我在剥狗皮!" "剥皮?"宫燕秋又惊叫出声。 脑海里"嗡嗡!"作响,紫薇在剥皮,剥老者的皮,这是为什么?江湖秘客要自己来保护老者,是他早知道这情况么? "对,剥皮,我准备每天剥五寸!"紫薇像变成了魔鬼,声音与神色一样可怕,简直使人不敢听。 宫燕秋上前两步,俯下身,揭开被血濡湿的衣襟。 惨,胸口的皮己没了一半,红通通的肉,血污狼籍,剥狗皮并不可怕,因为被剥的是死尸,而这老者是活生生的人。 他猛一咬牙直起身来。 "紫薇,这是怎么回事?"他自己没感觉,他现在的脸色和声音也十分可怕。 "哈哈哈哈!"紫薇狂笑了一声道:"浪子,你站开些。"我再剥给你看!"一翻腕,手里赫然是是一柄带血的剪刀,就是她用来杀人的那柄利剪。 "住手!"宫燕秋的剑伸了出去。 "浪子,你想阻止?"紫薇的眸子里全是狂焰。 "我要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我想不出比剥皮更好的方法。" "你疯了?"宫燕秋用大力气才发出声音。 "我没疯,要疯早就疯了,但我没疯,哈哈哈哈……"她狂笑起来,眸子里闪现泪光,那当然不是笑出来的泪,而是从心底摧出来的泪,笑声凄厉得像半夜鬼哭。 多可怖的画面! 久久,紫薇才收敛住了笑声。 "浪子,没人能阻止我这么做!" "我要阻止!" "为什么?" "这太不人道!" "人道?哈哈,你何不问问这老狗,人道二字作何解释?豺狼的心里,有没有人道二字?"泪水流了下来。 老者仍是乞怜的眼色,口唇翕动,但发不出声音,显然他的穴道已经受制。 宫燕秋深深望了老者一眼。 "紫薇,他跟……你有仇?" "没有仇!"紫薇拭去泪水,眸子又闪出恨意。 "没有仇?那为什么……" "仇字已经不能代表我心里的恨,我剥了他的皮以后,还要把他的肉烤来吃,骨头敲碎了散在大路上,让千万人践踏。"牙一咬,厉声道:"你闪开!"宫燕秋已感觉出紫薇和老者之间有极大的仇恨,只是不知道何以会如此深。 自己答应过江湖秘客保护这老者,当然不能让紫薇要他的命,但当看到这情况,恐怕很难阻止,该怎么办才好? "紫薇,在我眼前你不能要他的命。" "为什么?" "因为……"宫燕秋在考虑不该不该抖出江湖秘客这一段,早知如此,当时就不应该答应对方,谅对方莫奈其何。 "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保护这老者。""你答应过什么人?"紫薇似乎极感意外。 "是个神秘的蒙面人,我完全不知道他的来路,但我曾欠他一笔人情,当时我做梦也料不到会有这种情况,不然,我就会推绝,现在既然答应了,就不能食言。"宫燕秋不得已说了实话,他实在编不出别理由。 "浪子,你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阻止我这么做,除非你先要了我的命!"紫薇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 "紫薇……" "什么也不必多说,休想我会改变主意。" "难道我们……" "动刀也无妨。"紫薇的话已经说绝。 宫燕秋的呼吸为之一窒,紫薇的态度如此坚决,而自己又不能失信於江湖秘客,难道两个人真的要动刀么? "紫薇,"宫燕秋尽量缓和气氛,音调放得很温和:"我们要动刀?那不成了大笑话?人还在你的手中,我又不是要把他带走,只是要求你留他一命,我好向别人有所交代,这要求不算过份吧?"紫薇持剪刀的手放落下来,凝视着宫燕秋。 "你答应人家保护这老狗多久?" "这………倒是没有说。"宫燕秋也收了剑。 "如果对方不出面,你背负着诺言,就只有保护这老狗一辈子。对不对?"宫燕秋无言以对。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当初就没考虏到这一点,既然没约定时限,要是江湖秘客真的不出面接回这档事,难道就如紫薇所说的,保护这老者一辈子?同时,看样子紫薇是非杀这老者不可,江湖秘客就算出了面,也势必与紫薇对上,自己又该采取什么立场?一阵苦想之后,想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 "紫薇,我有个主意,务必请你答应。" "什么主意?" "我出去找那神秘的蒙面人,要他自己出面,我把诺言收回,在我没回来之前,你留这老者一命,可以么?""可以,但我不能等太久,你说,多少时间?" "这……"宫燕秋为难了,到哪里去找江湖秘客? "我等到明天这个时候,如何?" "不能多等么?"宫燕秋皱起了眉头。 "不能。"紫薇断然摇头。 宫燕秋心念疾转,江湖秘客既然提出保护老者的要求,而且也知道地点,他不可能就此远去,只要自己在附近现身,他必会自动找来… "好,就这么说定,到明天这个时候!"宫燕秋只好答应,但心里毫无把握,江湖秘客会自动现身么? 第七章 风云变龙虎豹现 宫燕秋转头望向地上的老者,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这老者胸前刺虎,谷老太爷胸前刺龙,谷家派人追杀这老者,紫薇也要杀他,他的身份紫薇当然知道。 如果揭开老者的来路,其它的底牌便可以掀出来,说不定连复仇使女和江湖秘客的真面目也会暴露。 从情况的发展看,这错综复杂的公案互有关联,严格地说,应该就是一个公案。 心念之中,抬头道:"紫薇,我问你一个问题,当然,你也可以不说,但我不得不问。""什么问题?" "他是谁?"手指了指地上的老者,"你为什么要杀他,而且用这种残酷的手段。""你一定要知道?" "如果你不说,我一定想知道也没用,不过迟早我还会知道的,你不说别人会说。"宫燕秋挑了挑眼。 "你所谓的别人,就是指,那要你保护这老狗的神秘蒙面人?"紫薇的眸子又放射出野性的芒影,而且还在闪动。 "可能!" "浪子,我忽然明白了一点……" "明白了什么?" "他请你保护他非常恰当,这个人相当聪明,对事物的判断也很正确,他这一手,可以算得上是一记绝招。""你这一说,我反而迷糊了,为什么?" "很简单,他自己没把握救人,所以才请你保护人,因为他知道我们的关系特殊,我绝对不会对你动剪刀。"宫燕秋心中一动,紫薇说得是有道理。 换了别人,谁也不敢答应这请求,而自己之所以应承,除了极想找紫薇之外,凭恃的也是这一点。 "对,这推断相当正确。" "他没表明身份,也没说出理由?" "唔!"宫燕秋点了点头。 紫薇眼睛连眨,望着屋顶的天棚板点点头,闪动的目芒,代表她的智慧,而神情显示在盘算或决定了什么"浪子,你能帮别人的忙,而且一言九鼎,当然也会答应帮我的忙,对不对?"野性的眸光照到宫燕秋脸上。 "这…"莫测高深的话使宫燕秋沉吟了一阵子,最后勉强吐出两个字道:"当然。"他无从猜测紫薇的意向和目的。 但可想而知一定是令人头痛的问题。 "你答应了?" "你还没说出要我帮你什么忙?" "事情并不难,只要你肯,便能办到。"话锋顿了顿,才接下去道:"请你替我查证,托你保护这老狗的蒙面客,胸前是不是刺有一头豹子。"说到最后一句,眸光变得突然很可怕。 这种目光,只有在即将开始吞噬的野兽身上才会出现。 宫燕秋的两眼倏然瞪圆,震惊莫名地望着紫薇,先后出现了刺龙和刺虎,现在居然还有豹子。 龙、虎、豹这三者之间定有关联,情况变得更诡谲,但也是这底,即将揭晓的前兆,这就仿佛天亮之前最黑的道理一样。 自己能办得到么?他忽然冷静下来,这问题相当严重,江湖秘客知道自己的来路,还能指点自己改变杀手招式,显见功力在自己之上,尤有甚者,彼此之间敌友未明。 "对,豹子!"紫薇沉重地点了下头。 "紫薇,你必须告诉我原因!" "你一定要知道?" "我不能盲目行事,至少我得清楚所为是否正当。""好,我告诉你。"紫薇咬咬牙,扬了扬手中的剪刀,用一种令人颤栗的腔调道:"这是剪刀的故事,我只能简单地说。二十年前,关外有二座最大的牧场,毗邻而设,其中一座叫天马牧场,不但生产最好的种马,而且得地利之便,水源充足,牧草丰茂……""天马牧场,我听说过。"宫燕秋忍不住插了句嘴。 "听我说下去。另一座牧场却常常缺水,缺水便影响到牧场的繁衍,双方常因水草而发生争端,另一牧场,处心积虑要兼并天马牧场……""啊!""在某年的某天晚上,事情发生了。另一牧场重金聘清了三个赫赫有名的杀手,加上他们自己的精锐,倾全力进犯,血洗天马牧场,场主浴血战死,场主夫人……"说到这里,声音哽住。 "场主夫人怎样?"宫燕秋感到血管里的血液已加速了奔流。 "她被强暴,被三名杀手轮暴,因为她是关外有名的大美人"紫薇脸上挂下了泪珠。 "该杀!"宫燕秋冲口叫了出来,心里已明白了一半,三名杀手就是龙虎豹准没错,谜底将揭开了。 "之后,"紫薇努力咬牙,"场主夫人自杀用的……就是这把剪刀!"说着,又把剪刀扬了扬。 "…"宫燕秋静待下文。 "这次血劫,唯一幸存的是场主的三岁幼女。""就是你?"宫燕秋的脸孔已经胀紫。 "不错,我被娘的师妹冒死救出。"野性的眸子充满了怨毒,似乎要喷出血来,泪水已布满了双颊。 这是个血泪和仇恨交织的故事,能使人热血沸腾。 宫燕秋全身的血已经沸腾,他也感染到了当事人的悲恨,而这悲恨演化成了基于正义而生的杀机。 "那三名助纣为虐的杀手叫什么?" "江北三霸!" "我知道了,天龙谷林,地虎刁山,人豹龙非。"宫燕秋也猛挫牙:"只是不知他们谁是谁依外号在胸前刺了标志?这么说来,天龙是谷老太爷。"宫燕秋眼前又勾出了那条张牙舞爪的红龙。 "谷老太爷叫谷峰,他不会武功。" 宫燕秋一怔,想了想,尽量抑制住狂动的情绪道;"他就是天龙谷林,我替他诊病时发现了这秘密,差点被杀了灭口。""好!好!太好了!"紫薇连连点头。 "紫薇!"宫燕秋捉住紫薇的双手,"我答应你办这件事,即使是豁出性命也要求证,我发誓尽全力。""浪子!"紫薇可怕的眸光里迸出了另一种光影,像感激,又似乎还有别的表徵,她头埋进宫燕秋的胸前,簌簌抖个不停。 宫燕秋右手环上她的肩背,轻轻拍抚。 两颗心又一次交触,但可惜是在这种气氛之下。 "浪子!"紫薇像梦呓。 "紫薇!"围环的手臂紧了紧。 双方似乎已进入了另一种境界,美妙的梦境。 但这梦境只保留了短暂的片刻,紫薇突然挣开他的双臂,退了一步,吐了口气,眸光又回复原先可怕。 宫燕秋像,有一样握紧的东西,突然失手松落的感觉,错愕了一下,随即回到了现实,心神振了振。 "紫薇,我这就去找人!" "我等你,最迟到明天这个时候!" "也许不需要这长的时限,看情形吧!" "唔!" 宫燕秋再次握了握紫薇的手,毅然转身离开密室。 庵外,宫燕秋无目的地走着。 他在僻静的地方兜圈子,他判断江湖秘客即然托自己办这件事,定会在附近观望,只要他发现自己出庵,必然会查出面询情况。 可是问题的焦点在于自己是否是他的对手,能否替紫薇完成这件事?如果江湖秘客真的是"人豹"龙非,一旦身份被揭,反应不言而喻,势必是一场搏命之战。 后果如何,实在无法逆料。 突地,他想到了守庵的中年妇人,刚才进庵不见她的影子,而紫薇似乎把普慈庵当作了自己的地盘。 难道那中年妇人就是紫薇口中当年救她的师姑,如果是,那中年妇人便是掌握"推元反戕"神功之人。那么这谜底便算揭晓了,可惜刚才忘了追问这件事。 圈子的范围逐渐扩大,宫燕秋兜到庵侧百丈之外,是一片竹木交织的杂树林,很茂密,眼望不透。 "浪子,你在找区区?"江湖秘客的声音突自密林中传出,不远,但因为林子太密,一眼不能发觉。 "不错!"宫燕秋止步,内心下意识地一阵紧张。 "请你办的事怎样了?" "不辱尊命。" "人还活着?" "对!"宫燕秋在心里急急盘算,要如何迫使对方现身,如不面对面,就无法解决问题。"那你还找区区何事?" "有一个重大的问题必须解决。"宫燕秋已经打好了主意。 "什么重大问题?" "事关刁山,他暂时还活着,不过……" "你己经知道他的身份?" "不错!"宫燕秋注意侦测对方的位置。 "不过怎么样?" "阁下现身出来,我们对面地谈,这问题对阁下的关系太重大,在下的保证快要结束,以后是阁下的事。"宫燕秋故意诱迫对方。 "这样谈不也是一样么?"江湖秘客的语调已经开始有些不正常。 "不一样,在下不喜欢捉迷藏!" "非面对面不可?" "对,否则在下立刻就走,有什么严重后果,由阁下自己负责,诺言已经兑了现,一切到现在为止。"沉寂了片刻。 "浪子,算你狠,到林子里来吧!"江湖秘客屈服了,"再说别的。"宫燕秋步近林子。 江湖秘客出现在眼前,依然蒙着面。 宫燕秋近到一丈距离之内,迅速估量了现场的形势。 这一块林中,间隙方圆不过两丈,三方竹叶,一边是矮树荆,纵横不易穿越,他又挪了挪身躯,占住矮树的方位。 "浪子,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在下要先谈自己的问题!" "噢!你自己有什么问题!"宫燕秋是故意不触及正题,以免打草惊蛇,使情况突变,另一方面,他的确是希望解开心头上这可怕的结。 "阁下知道在下的身份,也熟知在下的武动的路数。""对,这好像说过一次了,区区没否认。" "在下很想知道原因。" "目前不是时候,对你有害无益。" "阁下毋须再用任何藉口,在下已经打定了主意,非弄明白不可,如果阁下不说,只有一条路可走。"宫燕秋在神情上显露了他的决心,语气也十分坚硬。 "那一条路?"江湖秘客目爆寒芒。 "剑下见真章。" "哦!如果区区不想跟你动手呢?" "那由不得阁下。" "如果区区承认不是你的对手呢?" "那是不可能的事,阁下即然能改变在下的杀手招式,而且凌厉不减,这已说明了阁下在剑道方面的造诣,而熟知在下剑路,能应付自不在话下。""就依你所说,那你分明不是区区的对手,你最后又能做什么?"这是实话,但宫燕秋不愿再忍受鬼魂附身般的不安与痛苦,他已经铁定了心,同时他对紫薇的诺言必须兑现,一切后果在所不计。 "在下是要证实,就这一点。" "万一你因此送命,又证实了什么?" "在下不会改变主意,不在乎生死。" "浪子,先谈谈地虎刁山的事如何?" "不,先解决在下本身的问题。"江湖秘客如刃目芒连连闪动,不知在盘算什么。 但宫燕秋丝毫不为所动,他非要如此做不可,生死二字真正地已置之度外。 这桩事不能解决,紫薇的事也免谈。 "浪子!"江沏秘客的语音忽然变得平和,"你听区区说,在几天之前,区区可能跟你相抗衡,至少不会毁在你杀手之下,但现在,区区不堪你一击。""这话是什么意思?" "复仇使女替你解毒,巧妙地为你打通了生死玄关,使你的功力倍增,区区还有什么抗衡的余地?"宫燕秋大骇,为什么自己的一切,对方全知道,真的是阴魂不散么?对方的真面目如果不予以揭穿,就休想有片刻的安宁,这等于无形中被对方控制,这跟身后老盯着一个鬼没什么两样,威胁太大了。 "在下的一切,阁下似乎随时随地都在留意?" "那倒是没有,凑巧罢了。" 宫燕秋定睛看着对方,一眼不眨,生怕一眨眼,对方就会消失似的。 不管是否是对方的对手,他都要一试,心里已完成了出击的准备,他决定用自己家传的那式杀手,因为这可以得心应手。 对江湖秘客,他已没保密的必要。 "在下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一向不喜欢凑巧这两个字。"眼睛最不会说谎,也最会泄露一个人内心的秘密。"宫燕秋现在的眼神,已透露了他内心的意图。 "浪子,你到底要什么?" "印证一下剑术。" "区区说过,不想跟你斗……" "那是阁下自己的事,即便阁下不拔剑,在下也一样会出剑,而且绝不保留,阁下自己斟酌吧!"说着,真的拨剑离鞘,而且迅捷地摆出攻击的架势。 他不能稍有犹豫,更不能给对方任何机会,虽说胜负尚在未定之数,但他必须尽所能全力一搏。 "浪子,你是担心区区对你别有所图?" "在下不否认。" "要区区发誓么?" "不!宝剑锋利,比誓言可靠多了。" "能有不动剑解决的方式么?" 宫燕秋深深一想,打蛇随棍上,是提出条件的时机,自己已经掌握了形势,不怕对方出什么花样。 "有一个简单的方法,阁下有诚心的话很容易办到!""什么方式?""解开里外衫,亮出前胸!" 江湖秘客显然地一愣之后,哈哈大笑起来。 宫燕秋神色不变,戒备毫不松懈,他不能有一丝丝的松怠,否则就会给对方以可乘之机,握剑的五指更紧了。 江湖秘客自动停止了笑声。 "浪子,区区总算知道你的心意了!" "阁下知道在下什么心意?" "你怀疑区区是-人豹-龙非,想证实一下,对不对?"江湖秘客一下子点出了宫燕秋的真正意图。 "在下不否认。" "这的确是简单不过的事,你看吧!"说着,立即解开衣带纽,袒出了胸脯,又道:"满意了么?"宫燕秋窒住了。 光溜溜的胸脯,根本没刺有任何痕迹,连胸毛都没有,江秘客从容地把衣衫整理好。 "浪子,"还要动剑么?" "要!"宫燕秋脱口冲出了一个字"。 一个单调的字,但显得无比坚决。 因为他已横定了心,两件事一次办,非揭开对方真面目,消除心头上的阴影不可。 对方居然甘愿解衣让人验而不肯动剑,这也使他感到极大的困惑,因而更加强了他的决心。 逼人解衣是一种侮辱,而自动解衣却是丢人现眼,江湖秘客难道不怕丢人? "浪子!"江湖秘客两眼泛出寒芒,"得意不宜再往,区区委屈以求全,而你步步进逼,不嫌太过份?""阁下去掉蒙面巾,在下立即收剑!" "浪子,你认定区区不是你的对手?"这句话问得宫燕秋心头一窒,自己真的是江湖秘客的对手么?有把握摆倒对方么?自己的怀疑,并不能肯定对方居心不良。 只是心头的阴影不去,便将寝食难安,而且对自己所肩负的任务,必形成极大的隐忧"浪子!"江湖秘客又开口道:"区区有个折衷的办法,希望你能接受。""什么折衷建议?""等江北三霸的公案了结,区区给你一个交代,如何?"江湖秘客的语调又和缓下来,目芒也已收敛。 宫燕秋想到了普慈庵密室中的紫薇和"地虎"刁山。 "紫薇所托的事,算已经办妥,既然江湖秘客不是"人豹",那就是说"人豹"仍在暗中,一龙一豹随时都会对紫薇威胁。 而且从事实的表面看,江湖秘客对自己仍有保持自己身份不泄的大人情,人不可以太绝情"阁下说话算数么?""浪子,如果区区存心使诈,什么保证都是空的。如果区区语出至诚,说一句便已足够,对不对?""好!在下相信阁下一次。" "一个人能得到别人相信一次足够了,你自己的事谈到此为止,现在谈区区的事。你说,是什么重大的事?""地虎-刁山只能活到明天这个时候,换句话说,在下依言,替阁下办的事,限到明天此刻为止,再以后便是阁下自己的事了!""浪子,区区向你致谢,时间足够了!" 宫燕秋心中动了动,时间足够是什么意思,在这段时间之内,他准备做什么?}人在紫薇手上,而他要自己保护"地虎"刁山的安全,他的行动立场,定然与紫薇是对立的,自己的立场有事先予以澄清的必要。 "在下还有句话说在前头。" "有话尽管说。" "不管发生任何情况,在下站在紫薇姑娘的一边。""你不说区区也知道。" "那太好了。"江湖秘客忽然扬起头,转动,目芒连闪,看样子,似乎发现了什么情况。 他的举动,宫燕秋立即注意到了,虽说双方取得协议,但警惕之心仍然丝毫没减,在目前状况下,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发生意外的变化。 "浪子,有人来了!"江湖秘客开了口。 "噢!"宫燕秋心中一动,但没回头,照江湖秘客的目光显示,如果真的有人来,是在他身后的方向。 "他好像在寻找什么……" "什么样的人?" "一个蒙面人。" "蒙面人,跟阁下一样?" "浪子,记得你在南阳道上杀死天狗毕鹏的事么?""当然记得,怎样?"宫燕秋仍没回头,他没听到任何声息,而江湖秘客还在开口说话,要是有人,距离定然不近。 他不能不防江湖秘客耍花枪。 "谷府大总管,奉命带一样东西到中途与天狗交换,结果你误会天狗欺负怀孕的女人,而杀了他。东西被大总管带走,大总管又被杀,东西被劫走,杀人劫物的便是此人,如果摆平此人,便不难揭开这个谜底。""哦!"宫燕秋已经心动。 "他开始朝这边移动。"宫燕秋半侧身望去,果然发现一个蒙面人缓缓朝这边来,真的是有人来,江湖秘客说的是实话。 再转回头,江湖秘客业已消失不见。 宫燕秋窒了一窒,转过身,面对来人方向。 现在他只有照江湖秘客的话做一途了。 蒙面客渐行斩近。 宫燕秋看出这蒙面客正是上次紫薇被劫持在轿中时,现身喝退谷府武士的神秘人,也正是杀伤"地虎"刁山的人。 这问题便显得怪诞了,蒙面客既是谷家的人,而谷老太爷便是天龙谷林,天龙地虎人豹并列江北三霸,三凶会互相残杀麽?心念之间,蒙面客已到了三丈之内。 宫燕秋反迎了上去。 蒙面客止步。 "浪子,总算是找到了你!" "在下也在找阁下。" "那真是太好了,浪子,你把那受伤的人弄到什么地方?"蒙面人双目凶芒闪闪,看上去十分可怕。 "阁下是说-地虎-刁山-?"宫燕秋故意点破。 "什么?你已经知道……"蒙面人似乎相当震惊。 "不错,在下已知道他的身份。" "人现在何处!"蒙面人厉声喝问。 "人就在这附近!不过阁下恐怕见不到他了。" "什么意思?" "因为阁下己经注定要留在此地。" "嘿嘿嘿……"蒙面人发出一长串刺耳的阴笑,好一会才鼓足了笑声道:"浪子,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敢说这句不知死活的话?""在下能耐不高,不过对付你阁下绰绰有余。""宫燕秋突然想到了"人豹"龙非,原先怀疑是江湖秘客。结果证明不是,说不定眼前的便是。 "浪子,你会说的,老夫敢赌,问你一句答一句,迫不及待地说出一切,而且将死得像一条狗!""那就让事实来证明好了。" "当然,拔剑准备保命吧!"说着,他自己先亮出了剑,接着又道:"其实你拔剑倒是多余,老夫既然立意要杀你,你没有任何机会,再不会有武林判官来救你。对了,有句话先问你,谁替你解的毒?"提到毒,宫燕秋的杀机炽烈起来。 "原来使用-阎王令-歹毒暗器的是你阁下!" "-阎王令-之毒,当今江湖上能解的没几人,老夫问你,是谁替你解的毒?"蒙面人抖了抖手中剑,前欺数步。 "阁下多此一问,在下不会答复你这问题,只是有一点,可以告诉阁下,既然阁下承认是用毒之人,那在下杀人便可心安理得了!"宫燕秋也前欺两步,到达出手的距离,缓缓拨剑离鞘,眸子里透出了杀光。 "你会死得心安理得!" "阁下准备自保了!"古怪的起手式亮了出来。 蒙面人的剑也告上扬。 宫燕秋心念疾转,对方既是毒道高手,就不能让他有任何用毒的机会,上次是幸亏了复仇使女,现在就难说了。 "在下要出手了!"要杀该杀的人,根本用不着讲究君子风度,但他仍保持了武士的精神,先招呼再出手。 "你最好是先出手,这是你唯一的出剑机会。""好!"随着这一个"好"字,剑芒乍闪,所谓的电光石火,好字馀音未已,闪光己减,剑斜斜停在半空,仿佛根本就没有挥动过。 太快,快得似乎超过了人所能的极限,没有任何别的声息,兵刃没有碰触,空气仍是静止状态。 蒙面人的剑停在中途,只挥出一半。 刺目的殷红从蒙面人左胸冒起,像爆开的大红花,但立即向下浸濡,划裂的胸衣这时才翻开,血水从摆脚下流,随被地面堆积的枯枝吸收。 "浪……子!"然后是一声长喘,蒙面人歪了下去。 宫燕秋吐一口气,手中剑徐徐垂落。 江湖秘客出现在丈许外的树林间。 "浪子,你一剑要了他的命!" "不致於死,在下保留了那么一点分寸。" "那太好了!" 太好了三字用的很怪。宫燕秋心中一动,但没有立刻追问,他现在急于要揭开蒙面人的身份。 手中剑轻轻一挑蒙面人的胸衣,胸衣全袒开,伤口有半尺长,还有渗血,但可以看出,他胸口上没刺有任何记号,并非想像中的"人豹"龙非。 宫燕秋略略一窒,挑起蒙面中,现出一张熟悉的脸孔,脸孔虽然因痛苦而抽扭得变了形,但一点也不陌生。 "原来是你阁下!"宫燕秋忍不住脱口叫出声来。 "他是谁?"江湖秘客问。 "谷老太爷的管家。" "噢!早该想到他的!"宫燕秋被二先生请去诊治谷老太爷的疾病,由于发现了谷老太爷陶刺红龙和练功走岔两项秘密,几乎丧命在这位管家之手。 所以宫燕秋对他的印象是深刻的。 江湖秘客这句"早该想到是他"是什么意思?"阁下怎会想到是他?"宫燕秋抬眼望了过去。 "因为他是谷老太爷的保镖。" "阁下刚才说-他没死太好了-又是什么意思" "他可以派上极大的用场。" "什么用场?""钓一条相当狡猾的大鱼。" "阁下的意思是指谷老太爷?" "不错,你猜对了!"江湖秘客点点头,目芒一闪又道:"不过,谷老太爷不叫谷林,他叫谷峰,是做生意起家的,襄阳一带人所共知,因为他的财力,使谷大公子成了一方之霸,财势互为因果。 谷老太爷分明胸刺红龙,而且曾因练功而走岔,既然他是个不会武功的生意人,这应该作何解释?""这谜底很快就会揭晓。" "谷峰谷林是兄弟?"宫燕秋不住地追问。 "对,一点不错,谷林从小流浪在外,几乎没有人知道,谷老太爷还有个兄弟,当然更不会想到江北三霸之首会是他的兄弟。""这么说……现在的谷老太爷不是本来的谷老太爷,而是由他的兄弟谷林取代冒充?"宫燕秋扫了管家一眼。 "事实证明是如此。" "那本来的谷老太爷呢?" "那便是最后要解开的一个谜。" "…"宫燕秋皱了皱眉头。 "浪子,人交给区区处理,你快回庵去。" "回庵……继续保护地虎刁山?" "不,现在要保护的是复仇使女。" "保护复仇使女?"宫燕秋震惊莫名,他又陷入了另一个迷惑中,神秘而可怖的复仇使女,需要保护么?为什么由江湖秘客传话。 心意之中道:"在下不太明白阁下的意思。" "你回庵去一看就明白。"宫燕秋心念疾转。庵里只有紫薇和守庵的中年妇女,另外是被控制的地虎刁山,如果复仇使女出现的话,八成是为了刁山。 依自已判断。紫薇不是复仇使女的对手,为什么江湖秘客要自己去保护复仇使女呢?莫非……他忽然想到了从没露过面的"推元反戕",而"推元反戕"是站在紫薇一边的,这情况便不同了。 想到这一点,立即弹身奔向普慈庵,复仇使女对他有解毒救命之恩,这他不能袖手不管。 普慈庵。 佛堂里两女对恃。 一个是紫薇,手持利剪,满面杀机;一个蒙面的是复仇使女,拿着一柄闪着碧芒的短刀。 这刀和剪都是杀人的利器,而且饮过不少人的血。 中年妇人坐在佛桌傍的地上,正好堵住那道通往地下室的暗门,她脸上没任何表情,呆呆望着两个女子。 宫燕秋奔到佛堂门口,一下子呆住了。 中年妇人扫了突然现身的宫燕秋一眼,原本木然的面孔变了一下,眸子里闪出两道极细的精芒。 但只是非常短暂的一瞬,立即又回复木纳神色。 宫燕秋的注意力被一刀一剪吸住,没发觉中年妇人神色的变化。 现在是白天,双方近在咫尺,头一次他在这种距离,这种光线之下看复仇使女,复仇使女体态婀娜矫健,露在外衣的肌肤胜雪。 虽然蒙着脸,但可以想像得到,年纪不大,人也绝不会太丑,即使脸长的丑,而这一身肌肤和体态,便能足以吸引任何男人。 她俩为何拼命?没有人看宫燕秋一眼,似乎忽略了他的存在。 "你非把地虎交出来不可!"复仇使女开了口,声音就像她手里那把刀一样的锋利。 "除非我不能再用剪刀!"紫薇回答,语意坚决。 "你不交人,就永远不能再用剪刀。" "或许是你永远不能再用刀!" 宫燕秋明白了,关健仍在地虎刁山的身上。 江湖秘客曾利用自己与紫薇的关系请自己保护刁山,现在复仇使女要的也是刁山,江湖秘客又要自己保护复仇使女。 刁山是紫薇的血海仇家,她要亲手杀他报仇。 复仇使女要刁山的原因不明,但可想而知,她跟江湖秘客是一路的,以江北三霸的作为而言,八成也是为了一个仇字。 "复仇使女,我的剪刀并不比你的刀钝!" "我的刀也相当锋利!" "我们用事实来证明!" "很好!" 一刀一剪,无法预测鹿死谁手。 但宫燕秋不愿见任何一个流血,他须要阻止。 心念之中,跨进门槛。 "不许动手!"剑已掣在手中。 这回,三对眼睛全投注到宫燕秋身上。 紫薇两眼血红。 "浪子,你要阻止?" "不错!" "你到底站在那一方?" "站在我自己这一方!" "那你就站到你自己一方去。这里不许任何人插手。"紫薇声色俱厉,本来就带野性的目光,此刻相当可怕。 "本人这一方正好是在你们两方的中间。"宫燕秋上前一步,手中剑闪电挥出,的确是在两女之间,这一挥,同时罩住了双方。 紫薇和复仇使女同时后闪。 这一来成了鼎足之势,彼此都可以攻掣任何一方。紫薇的脸孔已完全绷紧,眸子里的杀光也告凝固,厉声道:"浪子,你竟然硬横一枝,别认为我不会杀你!"宫燕秋沉声道:"当然,我知道这一点。" 紫薇又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宫燕秋道:"我不希望眼看你们滴血,有问题大家敞开来谈,我来作一个中间人,用和平的方式摆平。"复仇使女冷冰冰地道:"除了用刀无法摆平。"紫薇立即接口道:"对,只有用剪刀才能解决。"事实上宫燕秋相当为难,一刀一剪相持不下,加上他一把剑,结果将是什么?他最担心的是,从没露过面的"推元反戕",意料中,那可怕的神秘人物会插手,而必然是站在紫薇一旁,这后果难以想像。 他的目光不期然地投向中年妇人,但看到的仍是一张平常而带点呆木味道的脸,与以往稍有不同的是,没有丝毫惊惧之色。 她会是施展"推元反戕"神功的杀手么?从以往种种迹象判断,是她的可能性极高,她的确装得太象了。 紫薇厉声道:"浪子,你如果不让开,我就先向你出手。这是最后一句话,我不会再多说一个字!"空气顿时紧张到无以复加。 复仇使女没开口,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打什么主意。 "呀!"地一声厉吼,锋利的剪刀截向宫燕秋,她真的出手了,迅厉奇诡,根本无法看出招式和刺向的部位。 宫燕秋是高度戒备的,手中剑以同样快的速度一划,天衣无缝的守势,是家传杀手绝招之中的一式。 "叮!"地一声,紫薇倒退了一大步。 虎口发麻,她的剪刀像刺在一片有弹性的钢扳上,被大力震回。 人影一晃,复仇使女斜偏着弹向紫薇,动作太快,宫燕秋只感觉到有这个情况,根本来不及阻止。 复仇使女"嘤!"了一声,被阻住了。 阻住她的是那个中年妇人,她本来是坐在佛桌旁地上的,谁也没看清,她是如何起身截阻,动作之快简直不可思议。 宫燕秋的呼吸在瞬间一窒。 现在,他己经看到,中年妇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眸子里的精光,像两根极细的银丝,直射在复仇使女的蒙面巾上。 "推元反戕!你就是……"他脱口叫了出来。 "早在意料之中!"复仇使女接了口。 态势已完全改变。 中年妇人挡在紫薇身前面对复仇使女,复仇使女的短刀保持着出击之势,宫燕秋立脚的部位在双方的三角点上。 复仇使女幽声道:"如果我猜的不错,芳驾应该是辣手仙娘的传人金婵。"中年妇人道:"不错,你猜对了。"她一口承认。 宫燕秋心头一窒,"辣手仙娘"这四个字他听说过,在一甲子之前,这四个字可以把人活活赫死。 想不到,中年妇人会是她的传人,照此看来,紫薇很可能是第三代传人,紫薇应该也会"推元反戕"这门功力。 □□□□"复仇使女!"中年妇人又开口,现在她已经不是普通的妇人,而是比复仇使女更可怕的杀手,她寒声问:"你师出何门?""我不想告诉你!" "你不要自误,说出来对你有好处,也许彼此师门有渊源,我可衡量,该不该让你死在自己的刀下。""推无反戕"就是让出手的人死在自己的兵刃下,但表面上看,完全与自杀无异。 宫燕秋的心一直抽得很紧,复仇使女能抗拒这种神功么? "我死,芳驾也活不了。" "会有这等事!" "会的,而且一定会。"复仇使女似乎很有把握。 "说说一定会的理由?" "用不着,事实会证明。"复仇使女的刀,曾经血洗过南阳王员外家,在襄阳也饮过不少人血,刀上的功夫当然不是等闲。 而中年妇人是上一代最可怕的人物之一"辣手仙娘"的传人,单只"推元反戕"这四个字,就足以令人颤栗。 照复仇使女刚刚这句话,大有两败俱亡的意思。 在江湖秘客的判断中。复仇使女很可能不是中年妇人金婵的对手,所以才有此请,江湖秘客的功力也深不可测,为什么他自己不出面而要假手别人? 复仇使女开始活动步伐,似要选择最合适的出刀角度。 中年妇人稳立如泰山。 紫薇也开始挪步。 中年妇人再加上紫薇,复仇使女很可能是死路一条了,非加以阻止不可,任何一方都不能见血。 宫燕秋已拿定了主意。 他身形一挪,插进复仇使女与中年妇人之间,口中沉声道:"你们先不要打,把话拉明了再动手不迟。"紫薇递补到宫燕秋原先立脚的位置,宫燕秋被圈在三个女人的中间。 撇开复仇使女这一方,中年妇人与紫薇对宫燕秋而言,恰成了犄角之势。现在三方面都已停定。 "浪子,你真的非插手不可?"紫薇眸射寒光。 "我只是要阻止流血。"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受人之托。" "又是那蒙面之客?" "对,我不否认。" "你采取跟我敌对的立场?" "紫薇,不会有这样的事。" "真的?" "当然!" "那你就退出去。" "这……"宫燕秋相当为难,复仇使女对他有救命之恩,而紫薇是他至交女友,他无法袒护任何一方。 对中年妇人他也并无把握对付。 中年妇人寒声道:"浪子,这可是你自找的。"右手倏地圈扬而起。 宫燕秋只有出剑一途了,就在剑势将发的瞬间,忽然感觉一股奇强无比的暗劲袭上身来,持剑的手不由自主地扭转。剑尖指向自己心窝。 宫燕秋心中登时大骇,但却无法挽回这情势,剑尖己自抵心窝…。 中年妇人的手抓上宫燕秋握剑的手,眸光已成了有形之物,冷厉道:"浪子,如果我推送你的剑把,你的剑便会刺透你的后心!"这就是"推元反戕"。宫燕秋明白过来了! 对方不须用大力,只消轻轻一送,本身反扭的力道,便会使剑贯自胸而入,完全像自决一样。 现在宫燕秋的手和剑把,是在中年妇人的控制之下,否则他反身回转的力道,已足以造成自戕。 这种功夫实在太邪门了。 他本身的功力,转变成了自戕的力道,完全不由自主。 "浪子,一句话,你要不要退身事外?" "不!"宫燕秋回绝了。 中年妇人目光一闪,就要动手。 "大娘,放开他!"紫薇大叫起来。 "放开他?"中年妇人侧顾紫薇。 复仇使女附到紫薇身后,太快,像是她本来就站在紫薇身后,紫薇不能动,因为刀尖已抵在她后心。 中年归人脸色大变。 她没料到复仇使女的功力这么高、而且会突然来上这么一手,而宫燕秋是第三者,她无法以他作为筹码使用。 这么稍稍一分神,她手上的劲道不自觉地一松,这一松,便给了宫燕秋极短暂但却极大的机会。 宫燕秋当然不会放过这瞬息的机会,猛然振臂回身。 中年妇人的手被震开,倒跌撞向桌角,桌角正好迎上她的腰眼,痛得咧了咧嘴,眸子里顿时凶芒毕露。 宫燕秋一时之间不知该采取什么行动。 他接受江湖秘客的第二次要求,保护复仇使女,而现在反客为主,紫薇被复仇使女所制,到底该如何办?紫薇的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野性的眸子此刻射出的芒焰是狂乱的,以她的性格,实在受不了这种屈辱。 "复仇使女,你准备把我怎么样?"声音是吼出来的。 "要你交人!" "办不到!" "这可由不得你,除非你不要命。" "我就不要命,你尽管下手。"投鼠忌器,中年妇人能耐再高,此刻也无法对复仇使女采取行动。 面对双方,宫燕秋没有敌意,更没有杀意,他实在是局外的第三者,只是无可奈何地被卷入旋涡中,他本可以袖手不管。但复仇使女对他有恩,紫薇对他有情,他不能不管,而双方都是可怕的杀手人物,该如何管? "复仇使女,在下希望不流血!"宫燕秋勉强开了口。 "可以的,只要她们交人。" "在下请问,你非要地虎刁山的目的是什么?""亲手剐他,他必须死在我手中。" 宫燕秋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双方的目的一样,都想手刃他,紫薇是为了亲仇,复仇使女为的是什么?"在下可以问为什么吗?""浪子,与你无干的事,你为什么定要伸手。""情势所迫,在下非伸手不可。" "你管得了么?" 宫燕秋顿时怔住,但这句显然对他轻视的话,却激起了他的傲性,如果真的就此打退堂鼓,那就真正地丢人了。 "尽力而为。" "你准备怎么管法?"宫燕秋又怔住了。 怎么管法?压力施向何方?中年妇人在一旁虎视耽耽,一有机会她便会施展"推元反戕"或者另外的什么奇招怪式。 现在想用武力绝对解决不了问题。最主要的是,紫薇被制在刀尖之下,自己一动,利刃很可能就会刺穿紫薇的心脏。 就在彼此僵持不下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冷漠得不带半点人味的声音,听入耳朵就会凉透心。 "金婵,你的推元反戕并非天下无敌。" "什么人?"中年妇人的目光又成银丝。 "先别管是谁,你最好把人交给复仇使女。"冰冷的声音说。 "就为你一句话?" "不错!" "哼!" "恐怕你非听不可。" "我不信这个邪!" "由不得你不信,你听说过-逆鳞卸甲-这门功夫吗?""你……" "它正是-推元反戕-的克星,我只需两句话提醒,以浪子的功力修为,必能应用,你就会倒在他的剑下。"宫燕秋大为震惊,听声音,这发声冷漠的女人是复仇使女一路的,可她所谓的"逆鳞卸甲"是什么功力?她说只消两句话提醒,自己便能抗拒中年妇人的"推元反戕",这太不可思议了。令人不敢相信。她究竟是何样人物?中年妇人的脸色变了,变得很难看,似乎外面那女人的几句话击中了她的要害,令她傲气全消。 俗话说一物必有一克,的确不错。天底下绝对没有所谓无敌的武功。 "我知道你是谁了!"中年妇人叫了起来。 "你知道我是谁?" "不错。" "说说看!" "我们从没见过面,但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依你所报出的独门武功名称,你应该就是龙女,对不对?"宫燕秋皱皱眉头,他没听说过龙女之名。 "不错,你说对了!"冷漠声音答。 "看来我们要印证一下强弱!" "印证也许不必,你出来我跟你谈谈。" "好。"紫薇脱口叫了一声:"大娘!"声音未落,中年妇人已经闪电般穿门而去。 宫燕秋想追击去看看,但只是心念这么一动,他仍站立在原地,他不想让复仇使女和紫薇离开自己的视线。 佛堂里顿时沉寂下来。 但是,气氛仍紧张如故。 双方都在等待中年妇人的下文。 半盏茶的时间之后,中年妇人又回到佛堂,脸孔红涨,像是经过相当大的打击,眼里已没了杀机。 紧接着,那冷得刺耳的女人声音又传了来:"放开他们,我们办别的事情。"这话是对复仇使女说的。 复仇使女毫不迟疑,听到这句话之后,立即收刀,倒射出门而去。 紫薇挥动了一下剪刀,咬牙道:"总有一天,我会用同样的方法对付她!"顿了顿,道:"大娘,怎么回事?"中年妇人微一摆头道:"以后再说,你很快就会明白的,天下事,实难预料,我们也准备办事吧!"说着,转注宫燕秋道:"浪子,现在没你的事,你可以走了。"宫燕秋说不出心里是一股子什么滋味,人家己经这么说了,他当然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好在流血的场面已经消失。他把目光投向紫薇,缓缓收起了剑。 "紫薇,那我就走了。" "大娘!"紫薇不答,转望中年妇人,"他不能留下来么?""孩子,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他没理由趟这浑水。""浪子,那……你就走吧!事完我会找你。对了,你准备在何处安身?"紫薇的神情显露出无比的关切。 "暂时还在鲁班庙。" "好,我会找你!" "再见了。"宫燕秋转身出门。 紫薇目送着他的身影离去,消失。 日落。 黄昏时分。 鲁班庙。 宫燕秋躺在冷硬的木板床上,闭目思想普慈庵发生的那些怪事,想来想去,除了感觉离奇诡谲之外,理不出一点头绪。 越想心就越乱,最后索性不想,睁开眼,呼吸顿时窒住,暗淡的光线中,他发现床边站了一个人。 人是何时进房的,为什么毫无声息?他仍躺着不动,手指已抓上横在身边的长剑。 站在床边的人不言不动。 宫燕秋已抓牢了剑柄,迅速地衡量了一下情势,床边人距床约莫五尺差一点,自己的臂长加上剑长,正好是出手便可致命的距离,出剑的角度也暗暗计算好,这过程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 心神定了下来,他看床边站的人身材瘦小,短装包头,是个女的,面目不太清晰,难以判断是生人或是熟人,但可以断定的是,对方不是复仇使女,也非紫薇。 "什么人?"宫燕秋出声问。 "我是小菱。"声音娇嫩,是个少女。 小菱?小菱是谁?宫燕秋对这名字似乎没有印象,但以对方回话的口吻判断,不会是完全陌生的人。 "我们见过面么?" "见过。" "哦?" "只有一次。" "什么地方?" "谷老太爷隐居的地方。" 宫燕秋突然想起来了,他受二先生之请,坐黑轿到一个神秘宅第去替一个神秘的人诊治,因为揭露了病人胸刺红龙的秘密,几遭杀身之祸。 她正是那府里的丫环,替自己端过茶,还说过一句当时他听不懂的话:"你会没事的。"原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下女,当时并不把她放在眼中。 现在看起来,她也是个会家子。 她为什么找上自己?目的是什么?"小菱,我想起来了,你想做什么?""紧急情况,我连络不上江湖秘客,只好来找浪公子,希望你能处理紧急情况。"小菱急促地说。 宫燕秋跃身下床,困惑到了极点,怎么会扯上江湖秘客?这丫头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不由凝望着小菱……"我还不太懂你的意思?""大概不会太久,顶多半个时辰之内,有一行人抬轿会从庙外的大路经过,请你无论如何拦下轿子,见了轿中人,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不先说明?" "来不及解说了!" "小菱你……" "我要走了,请切记一定要留下轿子里的人。"小菱话声刚完,便匆匆出门离去,似乎真有急事。 宫燕秋在房里,眉头紧锁在一起。 这的确是件怪事,小菱是谷家的丫环,怎么会和江湖秘客有连络?她又怎么会到这儿找上自己?她请自己拦截的轿中人又是什么人?该不该照她的话做呢?左思右想之后,决定照她的话做。 她找上自己,是因为连络不上江湖秘客,可见这档事与江湖秘客有关,而江湖秘客显然又与复仇使女是同路人于是,宫燕秋出庙到路旁等候。 夜幕深垂,大路在夜暗中是一条模糊的灰影。 宫燕秋在大路旁守候。 整个路面是死寂样的静止。 约莫是一刻的光景。大路的一端出现了浮动的影子,逐渐朝这边移来,宫燕秋一眼瞥见,忙隐身到一棵小树之后。 人影接近,是两名挑夫,挑着箱笼什物,冉冉行过。紧接着,一顶小轿呈现在眼前。 宫燕秋心头一紧,丫头小菱要自己拦截的是这小轿无疑,但不知轿子里是什么样的人物?轿子己到跟前,一顶极普通的小轿,不但普通,而且破旧,是一般轿行租与寻常人家用的那一类。 宫燕秋略作思考,轿子已过身前。 轿后数步之隔,随着一个乡下人装束的老者。 到底拦是不拦?宫燕秋必须立作决定。 拦,他做了决定,口里陡喝一声:"停住!"身形一个疾闪,抄到轿前,两名轿夫"啊!"了一声。站住。 宫燕秋再次道:"放下来!"轿子放落,两名轿夫惊惶的退到路旁。随轿的乡下老头踉跄上前。 "这位大……爷,您这是……" "轿子里是什么人?" "是……老儿的老伴,到襄阳来投靠儿子的。""真是你老伴?" "是的,因为路上感了伤寒,所以……才租了轿子,不然我老俩口那有坐轿子的命。大爷,您……就高抬贵手,算是积阴德,做好事。"老头说着,还连连作揖。 "掀开轿帘让本人证实一下。"宫燕秋当然不会相信老头的话,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小菱不会找来,.请自己出面拦截了。 "大爷,行行好,病人受不得惊吓!"老头像要哭出来似的。 "看一眼惊吓不了的。" "那……大爷,您就看……"老头上前一步,掀起了轿帘。 天暗,轿子里当然更黑,宫燕秋步上前,迫近轿门。弓下腰,靠近些,想看个真切。 蓦然感觉空气有异,微妙的感觉,本能的反应,带鞘的剑切出,不能说快,快字已不足形容其速,可以说意念一闪那样快。 "啊!"老头惊叫一声,猛然暴退,退速同猝袭一样快。 宫燕秋错步转身,面对老者。 老者已不是刚才的乡下老头,两眼已成寒星。 "阁下装得真像!"宫燕秋的声音冰冷。 "浪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老者的声音也骤寒。 霎时空气中立刻漫起了杀机,场面聚呈紧张,宫燕秋闪身横弹,拦在轿前,他作了怪异的起式,老者也亮开架子,突然一声"住手!"的暴喝之声倏然传来,同一时间剑已经腾起,划空一闪而灭极,短暂的一瞬,老者已歪了下来。他急救轿中人,伸手揭轿帘,看后一怔,怎么是紫薇? "浪子!"她的脸像花瓣忽然收合,浮起了一抹淡淡的幽凄,凝眸了片刻,忽然又张放开来。 干咳了一声,紫薇带笑道:"我永远感激你对我的协助,我不希望你卷进这场是非之中,现在起,你便是局外人。"宫燕秋的眉锋紧紧锁了起来。 "紫薇,我并不在乎介入,因为我早已介入了。""话虽是如此,但能抽身便抽身,因为你还要继续在江湖上混下去,愈少树敌愈好!"紫薇说。 "紫薇,你最好直接了当地说!" "浪子!" "你真正的意思是什么?"紫薇的眸光凝成了两道银丝。 "浪子,一句话,我不要你直接参与我的复仇行动,从现在起,你是第三者,就这么一句话,没别的意思。""你想多看看我,什么意思?" "世事无常。谁能料定未来会有什么变化?"紫薇又笑了笑,但笑容是苦涩的。头一次,这种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再找不到野性的痕迹。 "你说得对!"宫燕秋点点头,他想到了自己,的确世事是难料的,对未来,谁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他并不迷信命运,但相信,有些事会超出人力所能的范围之外,或是意料所不能及,在那种情形之下,就只好称之为命运了。 □□□□他伸出手。 紫薇也伸出手。 四只手紧握在一起。 两颗心交触了。 蓦地,一声轻轻的叹息传了来,很轻,但宫燕秋却清楚的听到了,不由心中一动,脱口道:"外面是谁?"紫薇接口道:"会是谁?" 宫燕秋放开紫薇的手,站起身,步出静室,佛堂里不见人影,再望向院子,也是一样空寂。 这可奇怪,是谁发出那声叹息?紫薇也挨到宫燕秋身旁,对刚才的那声叹息,她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惊奇。 宫燕秋已感觉到紫薇的冷漠反应。 "紫薇,你好像并不在乎刚才那声叹息?" "叹息并无敌意,用不着在乎。" "可是……" "可是什么?" "这表示庵里已经来了第三者,可以不在乎么?""既然来了,到时候必然会现身。" "你也不在乎将要面对的可怕敌人?" "我的在乎在心里。" 宫燕秋直觉地感到紫薇的态度有些暧昧,这完全不像她平常的作风、显然她心里有话不肯说出来。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梗在心头的疑团 "紫薇,现在敌情是不是完全明朗了?" "对,可以这么说。" "可是我并不完全明白。" "你想知道什么?" "先从谷老太爷说起,怎么回事?" "静室里,是正牌的谷老太爷谷峰,我花了极大的功夫,才打听出江北三霸之首的谷林是他的兄弟。""我来襄阳,就是想从他的身上追出谷林的下落,好在天从人愿,你的功不可没。"紫薇认真地说。 宫燕秋没说话。 顿了顿,紫薇又道:"江北三霸,十年前忽然从江湖上消失,要一一追出他们的下落相当不容易,因为他们都已隐姓埋名。""谷府岂非有了两个主人?"宫燕秋问。 "不,只有一个,谷林冒充谷峰主宰谷府,因为怕被揭穿真面目,所以单独秘居,除了亲信,不见任何人。 谷大公子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亲信,他兄长谷峰秘密隐居在桐柏乡间,这谜底最近才被揭穿。""谷峰何以又回襄阳?" "谷林打算离开襄阳,所以换他回来。" "另外二凶地虎刁山,己经在你的掌握之中了,人豹龙非的下落如何?"宫燕秋又问。 "南阳王员外便是他的化身。" "哦!这么说……他已经付出了代价。"宫燕秋想到了南阳王员外家,被复仇使女灭门的血案,想不到王员外便是江北三霸之末的人豹龙非。 这,太不可思议了! "对!而地虎刁山便是因手下天狗毕鹏被杀,而买职业杀手武林判官对付你的蒲青山,他己经招了供。"宫燕秋两眼突然瞪大,想不到内情如此曲折。 "天龙谷林为什么要杀地虎?" "为了一部武学秘笈。" "噢!这……" "我简单地说一说,秘笈分为上下两部,是天龙地虎共同得到的,两人协议交互练习,天龙想独吞。所以在派出大总管与天狗毕鹏交换之时,又差手下管家,以蒙面客身份劫物杀人,还不惜牺牲大总管……""我明白了,天龙谷林便是习练秘笈才走岔的!""正是如此!""现在你回答我一个重要的问题。""什么重要问题?" "你跟复仇使女是什么关系?"这的确是一个相当困惑的问题,宫燕秋极想明白的便是这一点。 紫薇嘴唇一动,正要开口一条人影突然出现在院子,宫燕秋心头一紧。 在目前情形下,随时都可能有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因为双方剑拔弩张,已到了最后的了断关头。 佛堂里有灯,从亮处望黑处眼晴全不管用,只能发现来了人,但看不真切。 基于必须的戒备,紫薇退到静室门旁。 宫燕秋闪出门进入院子,利用灯光的余辉,从形体和轮廓,他一下子便认出了来者赫然是江湖秘客。 "原来是阁下,有事么?" "有,而且是大事。" "噢!与在下有关?" "浪子!"江湖秘客上前两步,"你和我的立场一样,不宜直接趟这场浑水,而且人家也不希望第三者插手。只是,实际上你我都已经参与了这件公案,所以在这最后的一刻。你我都有权利在现场旁观,现在你跟区区上路。""跟阁下上路?" "对。" "上哪儿去?" "看这场戏的收场。" "什么地方?" "谷家的别府。就是你去诊病的地方。" "哦!"宫燕秋大感振奋。 "我们现在就上路。" "这里……" 宫燕秋想到了紫薇,还有真正的谷老太爷,被控制在密室里的"地虎"刁山,一直不见现身的中年妇人,这些都是戏里的要角。 "放心,一切都已经有安排。" 吆喝声中,一辆马车驶进了庵院,直到佛堂前的阶沿才勒马打横停下。 灯光余辉所及,只见驾车的竟是谷府的丫环小菱。 宫燕秋大惑不解,小菱到底是什么身份,看样子她是复仇使女一路的,那她是潜伏在谷府的暗桩了。 紫薇步了出来。 "一切都布置好了?"紫薇问。 "全好了,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小菱回答。 "我们开始行动!" "好!"小菱跳下车座,动作相当俐落。 江湖秘客挥挥手道:"浪子,走吧!" 宫燕秋怀着复杂而迷惑的心情,随着江湖秘客出庵。 天亮之前片刻。 宫燕秋随着江湖秘客绕过了许多曲折的小巷,然后越屋,进入一个大院中藏起身来,这里他并不陌生,就是他上次坐黑轿来应诊时下轿的地方。 一种武林高手特有的直觉感应,宫燕秋意识到,暗中伏伺的不只自己和江湖秘客两个人。而且,空气中潜蕴了浓重的杀机,血腥之前的死寂。 空寂的守候,时间似乎已停滞在某一点上。 两条人影从大厅里步了出来。 "叔叔,我不甘心!"年轻人的声音。 "孩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叔叔我纵横江湖一世,又何尝甘心,识时务者为俊杰,目前仇家势力太强,我们只有暂退一步!"老人的声音。 "可是爹己落在对方手上……" "他不是江湖人,对方不会对他下毒手。" "假使万一……" "孩子,要是万一的话,总得留条讨债的根,我们快走,迟就来不及了!"宫燕秋的心跳突然加速,从对话里,他听出这一老一少正是天龙谷林和谷大公子,叔侄俩准备逃走。 一个冷冷的女人声音接话道:"谷林,迟了,现在想逃走已经来不及了,收债的人已在候驾!"另一个女人声音接道:"欠债迟早是要还的。""走!"天龙谷林栗叫了一声。 两条人影疾掠而起,飞向屋面。 身形未稳,"啊!啊!"两声,倒泻回院中,略一停滞,身形再度弹起,扑向另一方向。但是,同样被暗中人逼回院中。 宫燕秋看出暗中人之一是那中年妇人,也就是紫薇的师姑,辣手仙娘的传人金婵。另一个就是化解紫薇与复仇使女争执的女人,不知姓名?此际,灰色的天空已在发蒙。 天快亮了! 宫燕秋往场中凝目看去。 叔侄突围不成,双双向厅堂里奔。到了厅门口,又连连倒退,厅门口己出现了人,谷大公子栗叫一声:"复仇使女!"宫燕秋的心弦随着这声栗叫而一颤,隐约中可以看出厅门边站的正是复仇使女,还是罩着蒙面巾。 她也来凑热闹了。 "谷林,老狗,今天我要你一寸一寸的死!"复仇使女的声音相当刺耳,森冷,充满了恨毒。 "呀!"谷大公子挥剑扑击。 "呛!"地一声,谷大公子倒纵下阶沿,天龙谷林也随着进入院地,复仇使女离开厅门,站到了阶沿边。 天色已开始放亮。 人和物的轮廓逐渐清晰。 辗辗声中,马车驶进了院地。 车门打开,人被抛了出来,一共是三个,死狗般躺在地上,漠漠的晨光里,可以看出,这三个分别是地虎刁山,谷老太爷,还有那管家。 马车被拉到院角。 直立在三人身边的是紫薇。 "爹!"谷大公子扑上前去。 紫薇利剪一挥,把谷大公子逼回到原地去。 "哈哈哈哈……"天龙谷林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冷厉地道:"好极了,都出来吧!看你们有多大能耐讨债。"长剑掣在手中,亮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架势。 谷大公子立即占了犄角位置。" 复仇使女步入院地,直迫两人身前。 "谷林,老匹夫,你应该死得像条狗!" "你是范介山的什么人?" "遗孤。" 宫燕秋心中一震,紫薇是姓范,复仇使女自称遗孤,那她俩应该是姐妹了,心念之中,忍不住问江湖秘客道:"她俩是什么关系?""姐妹,复仇使女是姐姐。" "可是……她俩先前互不认识。" "对!复仇使女自幼跟随她姨妈龙女,逃过了一劫。紫薇是幸运地被她的师姑金婵所救,各自在不同的环境中长大,所以互不相识,但目标是一样。""啊!"宫燕秋深深地点头。 天色业已大亮,偌大的庭院,只叔侄俩个人,不见半个手下,想来是凶多吉少。 "姐,还等什么?"紫薇扬起了利剪。 "动手!"复仇使女欺身,对象是天龙谷林。 谷大公子的脸孔却已经扭歪了。 刀光乍闪,剑芒暴伸,惊心动魄的场面叠了出来。 紫薇以利剪对谷大公子的长剑。复仇使女用短刀对天龙的利刃,虽是长短互异,但招式的奇诡狠辣令人叫绝。 刀剪太短,全靠奇妙的身法配合。 宝剑虽长,却占不了便宜。 搏命的打法,致命的招式,生死随时可见。 宫燕秋的心弦随着搏击的进行而振颤。 谷大公子的剑法非同凡响,紫薇有不敌之势。 天龙谷林的剑在大开大阖之中渗以巧技,每一剑都有把复仇使女活劈之势。 "啊!" 突地一声喊叫,紫薇打了个踉跄,谷大公子的剑趁势疾刺,快逾电闪,紫薇疾旋,退了五尺之多。 宫燕秋不自禁地按剑欲出。 江湖秘客用手一拉,道:"不能插手!" 谷大公子再进,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瞬间,紫薇突然以一式古怪的身法,扭到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去。像是特别为她留的空隙上。斜挤到谷大公子身侧。 "呀!"地一声惨叫,谷大公子暴风雨般的剑势骤歇,剑停在半空,双目暴睁,身驱一阵僵直,紫薇的身躯紧贴在他的侧腰后。 同一时间,闷哼传出,天龙谷林的胸衣裂开,露出红龙,喷血的龙。 复仇使女暴退。 天龙谷林老脸扭曲,狂叫一声,手中剑以雷霆之势扫出,复仇使女旋身,侧进,森寒的刀光一闪,天龙谷林身形一滞,肩背立即冒红,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刀光再闪,肋下又开了口,喷起的血柱洒落,像一片红雨。 "砰!"谷大公子栽了下去。 "啊!"像野兽负伤时的吼叫。 天龙谷林竟然弃剑扑抱复仇使女,拼命,真正的拼命,复仇使女身手如鬼魅,变换了角度,手中刀又是一闪。 天龙谷林一扑落空,又挨了一刀,但他仍能刹势扭转,伸手疾抓。 复仇使女闪到了他身后,刀光连闪。 天龙谷林已成了血人,像一头被活剥皮的野兽,狂撕乱抓,人已迸入疯狂状态。 砰!"地一声,他终于仆了下去,只剩下抽搐。 紫薇奔向地上的三人。利剪朝地虎刁山身上乱戳,刁山除了惨哼,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不久,惨哼停止,像一条乱刀下的死狗。 紫薇也亦近疯狂,利剪一转方向,又指向谷老太爷。 "不要杀他!"宫燕秋大叫一声,扑进场中,手中连鞘带剑,格住紫薇的利剪。 可怕的血眼,瞪着宫燕秋。 "紫薇,够了,谷峰不是江湖人!" "…"紫薇在喘息。 那名管家不知何时已断了气,睁着一双死鱼眼,本来就是半条命,经过这么大的刺激,当然活不了,省了紫薇的一剪。 "孩子,到此为止!"中年妇人现身走近。 紫薇缓缓放下剪刀,厉叫道:"爹!娘!女儿为您们讨回血债了,啊!"泪水夺眶而出。 复仇使女也步了过来。 "紫薇!"宫燕秋唤了一声,心里有许多话要说,但却说不出来。 "浪子,我会一辈子记住你的人情,你帮助我太多,我""紫薇。" "浪子,不……浪公子,我会永远记得你!"复仇使女突然开口了,声音与以前大不一样。 听这颇不陌生的声音,宫燕秋心中一动。 "浪公子!" "复仇使女又开口说道:"紫薇是我的妹妹,我爱她,希望……希望你能给她幸福。""…"宫燕秋不知所对,他听出复仇使女话中之意,可自己能够给她幸福么?复仇使女轻轻揭下面巾。 "呀!"宫燕秋惊呼出声。 复仇使女,赫然就是看上去柔弱娇媚的春如儿,这的确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春如儿会是神秘可怖的复仇使女。 不像,说什么也不能让人相信。 这么美,这么娇的人儿,会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王,然而事实却不容否认,她就是复仇使女! "浪公子,咱们后会有期了!"春如儿深深地望了宫燕秋一眼,幽幽一笑,转身向外行去。 "春姑娘。"等宫燕秋叫出声,春如儿已消失在门外,她真地走了。 紧接着,一个妇人现身。是春如儿的娘。 宫燕秋曾经替这妇人看过病,实际上她并没有病,她不是春如儿的娘,是她的姨妈,鼎鼎大名的"龙女"。 轻轻一声叹息,龙女也走了。 宫燕秋呆在当场。 紫薇望向中年妇人。 "师姑,"我们也该走了。"宫燕秋的目光投到紫薇脸上。 "紫薇,你……"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春如儿的声音似乎还响在耳畔:"…希望…你能给她幸福……""浪子,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紫薇幽幽地一笑,眸子里已没有惯常的野性,声音也出奇地柔和。 "浪子!"她又道:"我喜欢你,可是我不能……记得我曾向你说过,我们无缘,因为……唉!算了,说起来徒乱人意!""我们无缘?"宫燕秋的声音是空洞的。 "对,我们曾经很亲近,但那已经过份,我曾痛苦过,几乎做出我不该做的事,现在我想通了,情感上我已自我解脱。""我不明白!" "不明白也好,这样比较容易忘却!紫薇摇摇头,又道:"春如儿是我胞姐,你我都明白她为什么匆匆离开,其实她错了,她不了解我……"宫燕秋有些心乱,春如儿是喜欢自己的,但为了成全妹妹,她走了,甚至没顾到应有的礼数,她走得很痛苦。 "浪公子,你该去找她,她心里早已有你。" "我……该去找她么?"宫燕秋像在对自己说话。 "当然应该!" "不!" "什么?你说不……" "紫薇,天下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比如我,也有不足向外人道的隐衷。算了,恭喜你姐妹大愿已了,后会有期!"说完转身举步。 上了大街,晨风扑面生寒。 宫燕秋的心里空洞的,有一种淡淡的失落感。 浪子,还是浪子。 脚步加快,似乎要抛掉什么—— 第八章 了恩怨细说根源 黄金——既美丽又诱惑,是财富的代表,无论男女老少,帝王公卿以至贩夫走卒,无有不喜欢黄金的。 如果有人说不喜欢黄金,那这人不是疯子便是白痴。 当然也有视钱财如粪土的,但那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金剑——高贵而足以炫耀的剑,给人的直觉反应是一种名贵的黄金摆饰,剑是杀人利器,若以黄金铸剑,它的实用价值就得怀疑。 天下有金剑吗?可以肯定地回答:有! 相传在百年前出现过一柄金剑,不但是杀人利器,而且削铁如泥。 是一位无名的冶剑师穷毕生之日,以黄金混合多种金属,使用独特的方法冶炼而成,剑成人丧。 剑为当时的第一高手"剑神"高登所得,曾经使当时的武林天下为之疯狂。 而金剑现世只短短三年,之后,人剑俱杳,也逐渐被人淡忘。 百年后的今天,金剑又出世了。 日期是距离复仇使女春如儿姐妹俩诛江北三霸之后的三个月,时间是日落近黄昏。 日落的余辉轻抚着江滩,也淡扫着车面。 浪子宫燕秋踽踽穿行在芦苇与杂树交织的空隙间,他是到江边来赴江湖秘客的约会的。 江湖秘客的行径在他心灵上投下了一个可怕的阴影,这阴影不消除,他寝食难安。 在普慈庵天龙地虎伏诛之时,他由于感情上的困忧,寞然离去,错失了向江湖秘客求证的机会,后悔不已。 正愁找不到对方,而三个月后的今天,对方居然传讯约晤江边,这使他兴奋不已,但同时也有些忐忑不安,因为对方的目的不明。 记得上一次江湖秘客不期然地出现,教他改变剑式,以保持身份秘密是在江边,而今晚的约会也是在江边,是巧合还是江湖秘客对江滩有所偏爱?在苇叶杂木中行走,除非近距离,很不易被人发现,但也同样难以发现周围情况,因为苇梢超过人头,遮挡了视线。苇林将尽,已见江滩。 宫燕秋突然止步。 他发现江滩上有四个人,从体形观察没有江湖秘客在内,倒是个蒙面人在其中,被另外三个人品字形围住。 看样子是三对一的决斗,四个人的衣着都很讲究,看来不是普通的江湖人。 "朋友到底是什么来路?"一个人开了口。 "本人说过了,问了也是多余!"蒙面人回答。 "怎见得是多余?"另一个问,声音带怒。 "因为你们这三个都将留在这沙滩上,永远不再开口,知道了也等于不知道,岂不是多余?"蒙面人的声调倒是很平和,就像在说吃饭喝茶之类极寻常的话。 三个人发出了一声冷笑,两声怒哼。 "朋友大言不惭,莫非真的有两手?"发冷笑的开口,声音也是冷的,语气中带着调侃的意味。 "不止两手,有许多手。" "如果躺下来的是朋友,照样永远不能开口、变成了一具无名弃尸。收尸的想好心做个记号都不可能,岂非是令人遗憾的事?""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朋友能笃定?" "当然!" "很好,再请教一句,朋友无端约我兄弟来此,总该有个理由吧?""当然有理由!" "什么理由?" "你们三个都是成名的剑手,不是一流也是二流,本人为了要证实自己归入那一流,所以特邀三位来试剑,这理由够充分么?"说完,发出了一声轻笑。 找人来试剑算是理由,而且语带血腥,这算是哪一门子理由?宫燕秋在苇叶边缘,对方的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他在想,这蒙面人不是自大狂便是成名狂,比剑也应该有个分际,哪有出口便提生死之理。 这三个被邀约来的,又是何许人物? "哈哈哈哈……"三个同声大笑起来,笑罢,语音冷漠的一个又道:"朋友的目的是试剑?""一点不错!" "试一试剑锋是否利得可以杀人?" "完全正确。" "如果剑锋不利而丢了性命呢?" "不会有这样的事,而且也不关你们三位的事,别再多耗时间,我们现在开始,你们三位不但要一起出手,同时要尽全力,记住,你们这是保命!要保命,手底下就不能有丝毫保留,因为人只能死一次!"蒙面人的确是大言不渐,目无他人。 日头快要沉没,江面的波光更加璀灿耀目,连沙滩也染上了绚丽的色彩,夕阳无限好,这句话的确不错。 "拔剑!"蒙面人沉喝了一声。 三个人略微调整了一下位置,亮出了长剑。 宫燕秋下意识地心头一紧。 "出手!"蒙面人又轻喝了一声。 随着出手这两个字,只见金芒乍闪,只是一闪,一柄金剑停在三个人之间的半空。映着落日余晖,金光灿烂。 三个没出手,保留原来姿态。 画面定住,似乎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是对峙之局?时间不长,三个人齐齐栽了下去。 宫燕秋的心突然抽紧,惊震莫名,天底下居然会有这等凌厉玄奇的剑法,要是不亲眼目睹,谁能相信?金剑缓缓垂落。 "哈哈哈哈……"蒙面人仰天发出狂笑,笑声像枭啼,跟他刚才说话的语调先后判若两人。 宫燕秋脚步一移,正待……身侧突然传出一个声音道:"别动!"宫燕秋陡吃一惊,转眼望去。 两丈之外的苇叶里有条人影,不知道是何时来的,蒙面锦衣,赫然是跟他约会的江湖秘客,他心头不由又一紧。 "阁下早来了?"宫燕秋开口问。 "是来了一阵子了!"江湖秘客回答。 "那使金剑的是何许人物?" "不知道!"宫燕秋转头望去,江滩上已失去了蒙面人的影子,日头已完全沉没,只剩下天际一抹暗红。 三具尸体冷凄地横陈着。 江湖秘客道:"我们过去看看!"不等宫燕秋的反应,他已穿苇掠了过去。 宫燕秋随着奔了过去。 三个死者年纪都在三十左右,长相不俗。 "可怕!"江湖秘客摇了摇头。 "什么可怕?" "你先看看他们三个是怎么死的。" 宫燕秋靠近,低头看去,只见三个死者眉心各有一个血滴,还在汩汩冒着血水,致血部位完全一样,不差分毫。 的确是可怕,他只看到金光一闪,一闪之间致了三名剑手于死命,而三名剑手显然毫无还手的余地。 "这三个死的是谁?" "名头不小的汉中三剑客。" "啊!汉中三剑客。"宫燕秋惊叫出声。 他久闻汉中三剑客之名,是正派武士,剑术堪称一流,想不到丧生神秘的无名杀手的金剑之下。 而且毫无来由,杀人的目的只是为了试剑,的确是邪恶之尤。 "金剑杀手是谁?"宫燕秋心头的热血在激荡。 "区区说过不知道。" "从他杀人的手法……" "在此之前只有一个人。" "谁?" "百年前的人物,剑神高登,传说中他使的也是金剑,手法也一样,在剑神之后,还没出现过同样的杀手。""剑神可能活到现在么?" "那当然不可能。" "他是高登的后代传人?" "剑神高登出现江湖仅短短三年,之后便无声无息,没听说他有传人,百年来也没有出现过使金剑的人。""那……"宫燕秋滞了一滞,说不出什么来,转了话题,道:"刚才阁下为什么阻止在下现身?""这就是在下约会你的目的。" "什么?"宫燕秋瞪大了眼,江湖秘客约会自己是为了阻止自己现身面对金剑杀手,这话怎么说?金剑杀人应该是偶发事件,难道他未卜先知?如果说他早知有此事发生,是故意要自己来看么?目的又何在?宫燕秋顿了顿道:"在下不明白阁下的意思!"江湖秘客抬眼四下一望。 "浪子,听我说……"他已不再自称区区,"你出江湖,逗留在襄阳一带,是为了办一件大事对不对?"宫燕秋心弦震颤了一下,江湖秘客的确是有心人。他不但清楚自己的来路,也彻底了解自己的秘密。 这实在太可怕,今天非跟他摊牌不可。 如果他是对方的同路人,故意摆出这种莫测高深的姿态,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那就等于自己已经在对方掌握之中。 "不错!"他力持镇定,对付江湖秘客这种人物,必须冷静,步步为营,悉心应付,不能有丝毫的疏忽。 "我已经替你找到了一点线索。" "阁下替在下……" "对,在这江下游的对岸大洪山中,有一个神秘的地方,由一个神秘的人主宰,那主宰者可能就是你要找的人。""主宰者是?……"宫燕秋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收缩了,江湖秘客的居心实在难以猜透,他为什么要插手自己的事? "不知道,我猜测可能是你在苦苦寻访的对象。""阁下知道在下要找的对象是谁?" "当年与令尊齐名的剑中剑欧阳轩。" 宫燕秋像被夹脑门劈了一棒,震得他全身颤栗。这秘客的话只他父子俩知道,这使他有如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站在对方面前,任何隐秘都已不复存在,但他竭力警惕自己必须保持冷静。 "阁下对在下的一切知道得这么清楚?" "浪子,我早对你说过出于善意,对你有益无害。""如何证明?" "我替你找线索,报讯息便是证明。" "在下不满意这样的说明。" "那你的意思呢?" "希望阁下把知道在下秘密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同时依照以前的约定展示真面目,阁下如果真的是出自善意,这点应该轻而易举地办到。"宫燕秋已经下决心,非解开这个可怕而痛苦的心结不可。 "浪子,我有苦衷……" "有什么苦衷?" "我对别人许下诺言。" "你对别人许下什么诺言?" "你提出的问题是诺言的一部分,所以我不回答你,等到你办的事有了结果,自然会明白一切。"从声调来听,江湖秘客似乎十分诚恳。 天边最后一抹暗红消失,夜暮已垂落下来。 江心闪出点点渔火。 "不管阁下怎么说,在下不会改变主意!"宫燕秋语意十分坚决,略略一停,接下去道:"阁下虽然对在下的剑法路数了若指掌,但在下并不在乎……""你的意思是不惜对我动剑!" "事逼至此,在下别无选择。"江湖秘客默然,心里不知在盘算什么。 久久之后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这一呻吟,似乎表示他的确有不得已的苦衷,万般无奈而发。 宫燕秋不为所动,手指已抓上剑柄,是否能战胜江湖秘客他不知道,但事实上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浪子,你这样做一定会后悔!" "在下宁愿后悔,不愿忍受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剑已横起,右手抓剑柄左手捏剑鞘,宫燕秋准备出手,他一定要揭开对方的底牌,不计任何后果。 "浪子,如果你蠃不了我又怎么说?"江湖秘客的眸子突然发亮,在夜色中像两颗寒星,照在宫燕秋的脸上,连眨都不眨,显示他已下了某种决心。 宫燕秋的呼吸窒了一窒。 "在下会认命!"话已经说尽说绝,除了动剑,别无他途。 空气已经凝冻,双方的血液似也停止了循环,像这等拔尖的剑手忘命一搏的话,结果是什么,谁也无法料定。 就在这时,一个苍劲的声音道:"你两个这是何苦,做这两相皆不利的事。"宫燕秋蓦然吃了一惊,目光一转,只见现场多了个奇矮的身影,不知何时来的,仿佛早已就站在两人身旁。 他定眼一看,认出来了,对方赫然是蓬莱三怪之一的铁头翁,这人曾经在普慈庵现身解过自己的危难。 连武林判官这等凶残的人物见了他都乖得像绵羊。 "原来是老前辈!"宫燕秋倒剑施礼。 "幸会!"江湖秘客跟着拱手。 铁头翁闪电般的目芒停在宫燕秋脸上。 "小子,你逼他现出原形对你有害无益。" 宫燕秋心头一震,铁头翁怎么会说出这句活?看样子他不但知道事实原委,也知道江湖秘客的底细,不然就不会如此直接了当。 听口气,他是站在江湖秘客一边,为什么自己认为极其秘密的行动,竟如此不机密。 现在已经有两个外人插上了手,另外是否还有第三者以至第四人呢?事实真的会如铁头翁所说的么?"老前辈的意思是……""我老人家担保他是一番善意,你小子不要逼他。""可是?……" "你信不过我老人家?"目芒像是有形之物,看上去十分怕人。 "当然信得过,不过……" "不过什么?" "晚辈心头这个结如不解开,会时刻不安。" "用不着,你只管照你自己的意思放手去做你该做的事,同时也要接受他的指示,不要存任何怀疑。"宫燕秋能不听么?这老怪物现身做了保证,即便有一百个疑问,也只有暂时接受一途。 对方不但名震天下,也是父亲极推崇的人物,一般武林人想见他一面都难于上青天,他插手说来是自己之幸。 "晚辈敬遵指示!" "很好!"目芒随之收敛,"我老人家不便久留,盼你小子好自为之!"说完,身影一晃而没。 太快,快得使人看不出他消逝的方向,对三具横陈的尸体,他没看半眼,也没提一句,这显示出他的确是个怪物。 宫燕秋又面对江湖秘客,心里疙瘩仍在,但只有硬压下去。 "浪子,我们还来谈正事!" "晤!阁下方才说大洪山中有个神密的地方,主宰者可能是在下要找的人,阁下是根据什么作这样判断的?""一个临终者的遗言,可惜只有一句。" "噢!是一句什么?" "盖代剑尊!" "盖代剑尊?"宫燕秋心中一动,自己要找的是剑中剑欧阳轩。 当年欧阳轩自栩是剑中的剑手,隐含有天下第一剑的意思,而"盖代剑尊"乃剑中之尊,这两个称号十分接近。 心念之间道:"留四字遗言的是什么样的人物?""邛来派第一高手马元芳!" "马一剑?"宫燕秋忍不往惊叫出声,马元芳不但是邛来派的第一高手,也是当代剑道巨孽,出手只一剑,所以有马一剑之称。 "对!马一剑对别人出手不发第二剑,而他毁在"盖代剑尊"的一剑之下,他是在山中受的伤,我在山外发现他时,已经奄奄一息,吐出四个字之后便告气绝。 这条线索你无妨去追查一下,但切记不能逞强,必须用忍字的功夫,不忍便会永远遗憾!""是,敬谢阁下指教,但不知这神秘的地方……""山深不知处,得费心思去探寻。" 宫燕秋深深点头。 "金剑杀手在这一带出现,我怀疑他是"盖代剑尊"手下,所以我阻止你现身。"说着,看了三具尸体一眼,又道:"金剑杀手也许是线索之中的线索,你应该留意,说不定从他的身上得到端倪,但记住别采取没把握的行动。"江湖秘客谆谆之词,使宫燕秋暂时消除了对他的疑虑。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由于铁头翁的保证。 有了这一条线索,他心里便升起极欲查找的欲望。 "汉中三剑的遗体如何处置?" "我会通知他们的好友出面料理。" "那在下告辞!" "请便吧!" 大洪山,像一双猛虎伏峙在汉水边,一山一水,形成了虎踞龙蟠之势。 山里秋来早,夹在林木间的枫树已开始露出醉意。 宫燕秋溯一条山溪而上。 他有目的,也没目的,有目的是想在山里寻找江湖秘客所提到的神密地方,拜访所谓的"盖代剑尊";没有目的是,他根本不知道神密的地方究竟座落何处,是否是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山泉清冽,空气清新,野花献媚,景色诱人,但宫燕秋对这些全没感觉,他一心一意在搜寻蛛丝马迹。 溪床变陡,在山岩的皱褶间形成了大小不一的珠帘,淙淙之声有如琴韵。 登到峰顶,眼前出现一片松海,松海深处,有一椽茅屋,搭建得很有风格,一望而知绝不属于一般猎户或是山居人物,倒有些近于高人雅士之居。 宫燕秋不觉心头一动,一阵犹豫之后,他以一种游山者的姿态缓缓向茅屋走去,不需多大功夫就到了门口。 屋门半掩,全无声息。 这会是"盖代剑尊"隐居之所么?"盖代剑尊"又真的是"剑中剑"欧阳轩么?宫燕秋深深吸口气,又吐出,保持心头的平静。 "屋里有人么?"连问三遍,没有任何反应,但从表面看上去,又不像是没有人住的空屋,门框上没有蛛线的痕迹。 门口有不断被践踢的脚印,证明这间茅屋不但有人住,而且经常有人出人。叫门不应,有可能屋主人暂时外出,在这种地方,不必担心小偷,也极不可能有访客,所以门不必上锁,户不必设防。 他抬起剑轻轻把门顶开。 "呀!"他几乎失口叫出声来。 屋里有人,而且是个女人。 倚桌背门而坐,如云的秀发垂到了腰际,单有这一头秀发和微露的粉颈,便可想像到该女的年纪不大而且丑不到哪里。 这样的女人,住在这种地方,真有些不可思议。 莫非她还有男人陪伴?披发女人连动都没动一下,似乎根本不知道有不速之客光临。 但宫燕秋推开门之前已出声叫了三遍,除非她是聋子,不然不会没有反应,这情况就透着诡秘了。 宫燕秋暂时滞在门口。 披发女人仍然保持寂然之势。 "姑娘,在下可以进屋么?"宫燕秋开了口。 "……"没有回应。 "姑娘,在下有点事请教。"宫燕秋再发话。 娇躯在蠕动,徐缓地转了过来。 "呀!"这一下宫燕秋叫出声来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憔悴的脸,脸上蒙了一层梦的色彩,凄迷而悒郁,眼眸也带着雾。 久久,宫燕秋叫出了另两个字:"紫薇!" 他做梦也估不到会在这种地方再看到曾经属于而又无缘分牵手的紫薇。宫燕秋跨了进去,凝望着这野性而慧黠的女人,三个月不见,她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 宫燕秋问:"你怎么会住在这里?" 紫薇说:"是的,我已经等了他三个月!"说这话时,眸子里有一种同样的光在闪动,"我会等到他的。""他是谁?" "我在碰到你之前认识的一个人,就在这地方,我们相处了三天,我为办自己的事而跟他分手的。"一男一女,在深山茅屋里相处了三天,可以做出许多想像中可能发生的事,也可能什么也没有做。 宫燕秋不愿去深想这些问题,这是个很伤感情也令人气恼的问题,可以说这是一个敏感的问题。 "是个男的?"这句话实在是多余,但他还是问了。 "唔!"紫薇点点头。 宫燕秋沉默下来。 紫薇抬头望了望门外空处。 "如果我先认识的是你而不是他……"话说了一半没接下去,但没出口的半句话谁也能意会到什么?宫燕秋完全明白过来了,解开了她在分手时所说"无缘"两个字之谜,她的身心己有所属,不能再接受另外的情。 这使宫燕秋重温了一次失落的滋味。 "紫薇,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名剑手,这茅屋是他潜修剑术之所,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开这里,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回来,但我……相信一定会找到他,我有这份自信。"她又收回目光,进入她自己的梦里,憔粹的脸现出了一抹红晕。 "你还没说出是谁?" "一个使金剑的年轻武士。"声音又像梦呓。 宫燕秋心头猛的一震。 "金剑杀手?" 紫薇容色乍变,瞳孔突然放大,直瞪着宫燕秋,久久才道:"你为什么要叫他金剑杀手?""我亲眼见他冷血杀人,而杀人的理由只是试剑。""会……是他么?" "江湖极少有使金剑的超级剑手。" "他长成什么样子?" "蒙着脸,看不到他的长相,年纪轻没错。" "他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杀人?" "昨晚黄昏,在离此十九里的对岸沙滩上。" 紫薇猛地站起身来,娇躯已在发抖,野性的眸光重现,脸皮子也绷紧,但不久激越的神情又告委缩。 "他不会做这种事!"她摇头,喃喃自语,"他不是冷血杀人的人,他是那么温驯,正直、有君子风度……""……"宫燕秋无言。 "他报了名么?"紫薇正视宫燕秋一眼。 "当然不会,否则为什么要蒙面?" "我去找他!"紫薇象一支野兔般窜了出来。 "紫薇,慢着!"宫燕秋大声喝阻,紫薇去势太快,喝声未了,紫薇已消失在屋外的松林里,瞬息无影。 宫燕秋呆在木屋里,他没追出去,不是怕追不及,而是他知道阻止不了,同时,他也不愿阻止。 因为她是去找她中意的男人,他应该退出,不然就会形成三角关系,由于紫薇的主动,他不愿让这种关系形成。 木立了很长一段时间,情绪逐渐平静下来。现在,他必须面对问题了,他把情况作了分析。 金剑杀手在自己之先与紫薇结识,共处了三天、双方之间必须有了某种誓约,紫薇才会放开对自己的感情。这茅屋是金剑杀手潜修剑术的处所,他试剑杀人,表示他的剑术已经有成,紫薇在此地苦等了三个月不见他的影子,这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他有意要抛开紫薇,另一个是他三个月前离开此地,根本不知道紫薇在等他,所以没有回转。 他在山中练剑,又在附近江边杀人,他与这座山定有渊源,按江湖秘客的说法,"盖代剑尊"潜藏在此山中,依情况判断,金剑杀手与"盖代剑尊"必有渊源。 与其盲目追寻,何不来个守株待兔,迟早会碰上金剑杀手,既是他呆过的地方,不可能永久弃之不顾。 于是,他开始查看这茅屋。 屋子是三开间,中间的堂屋最大,左旁是较小的卧室,有床,床上有被褥,右旁是更小的厨房。 锅灶碗盖俱全,瓦甓里有存粮,墙上吊挂野味风脑,更妙的是居然还有两大缸酒,舒服地呆上十天半月不成问题。看到厨房,肚子马上就有饿的感觉。 于是,他动手做饭,身为浪子,这种生活对他是熟悉的,做起来顺当的很,不到半个时辰,饭菜上桌。 他不客气地打开酒缸,自斟自饮起来。 两碗酒下肚,他又想到了紫薇,她这一走,不知又会遭遇到些什么情况?随即,他又想到一间卧室一张床,两人共处了三天,会是什么情况?想到这里,心头自然地升起了一种窝囊之感,他下意识地猛灌了一口酒—— 第九章 探荒山喜逢故人 "他温驯,正直,有君子风度……"紫薇对金剑杀手的评语又响在耳边,宫燕秋笑起来。 这笑也是下意识的,为了试剑而杀人,也配称正人君子,那天下屠夫尽是圣贤了,紫薇定是被情感冲昏了头。 想着,又灌了一大口酒。 就在此刻,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兄台好雅兴,自得其乐。"宫燕秋吃一惊。 转头望去,只见一条人影当门而立,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肩上挎着包袱,包袱上别着长剑,像是经过跋涉而来的。 只一眼,宫燕秋的目光便被这不速之客的仪表吸引住了。 套用最俗气的一句形容词,他长得面如冠玉,气度极佳,任谁见了他都会对他发生好感的。 宫燕秋对他并未产生好感。 因为他立即想到了金剑杀手,照紫薇的说法,这不速之客可能便是这间茅屋的主人。 于是,他站起身来。 俊美书生步进屋子,轻轻放落包袱和长剑,然后文质彬彬地朝宫燕秋作了个揖道:"有扰兄台的雅兴了!"人长的俊美,声音也很悦耳。 "哪里,好说。"宫燕秋口里漫应着心里起了狐疑,他到底是不是这茅屋的主人?依形貌判断很像,听声音似乎又不象。 心念之中,也拱手道:"兄台是……"他故意只问半句,目的是要对方接下文。 "在下林子房,朋友都叫在下林二少爷。一向喜欢山水之趣,今日不期来此,可以借兄台仙居稍憩么?"一副标准书生的形象。 这一说,对方便不是茅屋主人了。 大洪山虽非穷山恶水,但绝不是名山,更谈不上胜景,何来山水之趣?他是故意隐匿自己的行藏么?可是依他的形象仪表,不可能是冷血杀人的金剑杀手,如果是,别说紫薇不相信,自己也不敢相信。 "请教兄台上姓?"林二少爷又开了口,玉齿微露。腮旁居然现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如果他是个女人,也是个大美人。 "在下浪子。" "噢!浪子!"偏了偏头,眸光一闪,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是不是曾经在襄阳城行医的浪子郎中?""正是!" "真是幸会!"说着,又是一揖,笑吟吟地道:"浪子兄是名医,名剑手,也是雅士,能得识荆,三生之幸。"左右一顾盼,又道:"在下可以请求赐坐么?""啊!"宫燕秋脸上一热:"请坐、请坐!"立即挪一挪旁边的椅子:"山行定然劳倦了,如不嫌弃,共饮几杯如何?""搅扰不当!说着坐了下去。 宫燕秋到厨房取来一副杯筷,斟上酒让坐。 "林兄请!"宫燕秋举杯。 "谢了。"林二少爷也举杯。 双方照了几杯,宫燕秋再斟上。 "兄台有雅约……" "不,在下也是游山路过……"宫燕秋立刻打断了对方的话,不自然地笑笑:"正好碰上多时不见的老友,她有事离开,在下借此地歇脚而已。""哦!原来如此,贵友想来是高人?" "这……嗯!恐怕不能当高人之称,"口里说,心里很不是味道。 但对这自称林二少爷的疑念未释,江湖上充满了鬼域,更不能以貌取人,对方身负包袱,说不定是远游归来。 因为杀人试剑的事就发生在昨晚,说巧也够巧。 "浪子兄刚才说也喜爱山水?" "这……说是说,真正的目的是采药。" "对,一举两得。"吃喝了一阵。 "林兄带着宝刃,想来是个中能手。"宫燕秋开始试探,这不纯是为了紫薇,主要还是自己入山的目的。 "啊!不怕浪子兄见笑,装点门面而已!" "林兄过谦了,在下有个怪癖……" "噢!浪子兄有何怪癖?" "见猎就会心喜,凡碰上同道之人,一定要印证几手,并非图名,更不是斗胜,而是籍以观摩厉练。"宫燕秋向前进一步。 "可惜小弟不堪跟兄台同道!"林二少爷明显地拒绝。 宫燕秋下意识地瞄了瞄在包袱上的长剑一眼,如能迫使他拔剑,而剑是金剑的话,就什么也不必问了。 "在下说过只是印证!" "浪子兄是高手,能印证什么?" "在下癖性难改。" "小弟的个性也很执着!" "如果在下改成对林兄的挑战呢?"宫燕秋步步进逼,一点也不放松,他不能错过任何达到目的的机会。 "挑战?"林二少爷眸光乍亮,但脸上仍是和平之色,淡淡地道:"浪子兄刚说不斗胜,怎么说起挑战二字来了?""因为林兄拒绝,而在下癖性难移。" 林二少爷凝眸望着宫燕秋,脸上起了变化,极微的变化,不是有心人绝对感觉不出来,而宫燕秋是有心人,所以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丝的变化。 "我们交个朋友么?"林二少爷皱了皱眉。 "当然,既然有缘相识,就已经是朋友了!" "切磋,彼此受益,也无伤大雅。"林二少爷沉吟不语。 宫燕秋的眼角突然瞥见门外有影子在晃动,转眼望去不由惊"啊"出声,虎地离座而起。 林二少爷也发现有情况,跟着站起。 只见一个黑衣老者踉踉跄跄奔来,到距离茅屋丈许之处,"呼!"地仆了下去。 两人双双抢出屋门。 林二少爷同时顺手抓起了别在包袱上的长剑,动作相当利落,速度与宫燕秋不差分毫。 黑衣老人撑起头,一张血脸,抬起手,指向林二少爷,口唇一阵抖动,又伏回地面。一阵长喘再不动了。 宫燕秋全身业已抽紧,弓下腰,把老者的身躯翻转。 可怕,眉心间有个血洞,淌着血水,不是鲜红色,是血止之后渗出的淡红血水,脸上凝结的血线条,像是故意画的一个恶鬼脸谱。 "他是谁?"宫燕秋望着林二少爷。 "黑侠!" "黑侠?" "对,汉中三剑的密友。" "林兄认识他?"宫燕秋的声调变冷。 "三天前在襄阳酒楼上,见他和汉中三剑同桌畅饮,听他们的谈话,是至交密友。"林二少爷的声音也变冷。 宫燕秋心念疾转,黑侠的死状与汉中三剑客一模一样,眉心被刺,是金剑杀手的杰作。 依死者血液凝结的情形看来,距离受这至命之伤已经有一段时间,林二少爷刚到不久,死者断气前曾手指林二少爷,这说明了什么?到这茅屋必须经过一段陡峻溪沟,受了这样重的伤是无法登山的,证明他遇害定在附近松林之内,才会跑到这里来。 想着,目光变成了利刃,直刺在林二少爷面上。 "浪子兄,为何这样看小弟?"林二少爷似有所觉,这种目光相当不寻常,任谁被看都会有异样感受的。 "在下想听林兄说明!" "小弟,我……说明?" "不错!" "浪子兄这话是什么意思?"林二少爷惊怪。 "刚才死者曾手指林兄,这表示什么?" "噢!这个,原来浪子兄怀疑小弟是杀人凶手。"林二少爷温文地笑笑,很不在意地道:"这很容易明白,死者已濒临断气,抬手想说什么,是一种自然的动作,如果兄台站在小弟的位置,那他指的岂非是兄台?""林兄很有辩才,言之成理,不过,这只是假设之词,在下难以接受。"宫燕秋意指对方强辩,但措词上较为婉转,听起来便不怎么刺耳,实际上对对方的身份他疑念未释。 话锋一顿,又道:"一名剑手,对于剑创应该不外行,从伤口血液凝结的情形判断,死者中剑当在一刻之前,依地形而论,中剑的地点就在附近不远,受了致命之伤,第一跑不远,第二不能攀越崎岖……""浪子兄如此认定?" "事实是如此!" "如果小弟郑重否认呢?"林二少爷脸上出现了严肃之色。 "最好能加以证明。" "如何证明?" "林兄只消拔剑与在下过手一招便可以证明了。""小弟不懂,这能证明什么?" "林兄!"宫燕秋尽量把话说得婉转,如果对方真的是金剑杀手,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应该避免伤感情。 "你我不期而遇,做了朋友,朋友之间不能有任何隔阂,所以在下提出这不情之请。在下曾经目睹另外三位之死,死状完全一样,故而只要林兄出剑,便可以证明。""可以!"林二少爷不再坚持。 宫燕秋心里可有些忐忑不安,照昨夜江边所见,金剑杀手的剑法己到了骇人之境,如果证明他是,自己是否他的对手?如果他下了杀手,后果会如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改弦更张的余地,这要求是自己提的,家传绝招不能用,只能以江湖秘客改变过的招式应付,致胜的把握便相对的降低…… "浪子兄莫非要改变主意?"林二少爷见宫燕秋在沉思,反而出言催促。 "没这样的事!" "那就请!" "请!"宫燕秋不失礼地作了个请式,然后徐徐拔剑,亮出了架势,面对难期的高手,他必须全神贯注。 林二少爷点点头,可能是很欣赏宫燕秋的气势。 高手,一拉开架子便可看出端倪。 "浪子兄!"林二少爷站好位置,"你的目的只是要求证明,并非见真章,分高下,我们点到为止。""当然。"宫燕秋正合心意。 碧芒耀眼,林二少爷长剑出鞘,不是金剑。 宫燕秋大失所望,对方果然不是金剑杀手,但他逼对方于先,自然不能退缩于后,还是非印证不可。 林二少爷气定神闲,架势无懈可击。 "请!" "请!" 一青一白两道剑芒陡然腾起,然后是一阵连珠密响,瞬息之间,两支剑碰击了十余下之多,然后分开。 宫燕秋没施绝招。林二少爷是否也有保留不得而知。但这一回合的表现,已显示他是个拔尖的剑手。 "浪子兄证明了什么?“ "证明林兄是上上之流的好手。" "愧不敢当,别的呢?"所谓别的就是指怀疑而言。 "别的没有了!"双方收了剑。 又回进屋里,斟了酒,心里的疙瘩解开,气氛就融洽多了。 不过,宫燕秋心头的压力并未减轻,林二少爷即然不是猜测中的金剑杀手,那金剑杀手该是谁?他会现身么?紫薇等了他三个月,而他在附近接连杀人,紫薇已经去找他,他会见她么?这里是他的栖身之地,他势必要回来,如果将来事实证明,他是判断中要找的人的手下,而却又是紫薇委身的对象,双方免不了血刃相见,将何以自处? "浪子兄,你真的喜欢游山玩水?"林二少爷似是无话找话。 "嗯!"宫燕秋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根本不相信林二少爷是为了旅游而入山,因为大洪山并非值得玩的地方,很可能别具用心,说不定他也是所谓神秘地方一分子。 心念之中,补充了一句道:"在下说过喜欢山水,但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采药。""我们结伴同游如何?" "这……"宫燕秋略作沉吟着道:"眼前不行!" "为什么?" "在下要等一位朋友!"宫燕秋心中有他的打算,紫薇如果找不到人必会回头,就可以向她询问金剑杀手的来路。 而金剑杀手既在附近杀人,说不定随时会现身,假设林二少爷跟他是一路的,消息必会传到。 所以在这茅屋里守株待兔是上策。 "贵友是男还是女的?" 这话问得很奇特,在山里等女朋友不太合理。除非他知道紫薇在此呆三个月这件事,要不就是他知道此屋的主人,不然不会如此问。 "是男的也可能是女的。"宫燕秋故意如此回答,注意观察对方的反应。 "这话怎么说?"林二少爷并无特殊反应。 "因为在下等的不止一人,但只要等到其中一个,不管是男是女。"宫燕秋回答的很算巧妙,但事实真是如此,等到紫薇或是等到金剑杀手,都是达到目的。 "哦!原来如此!"林二少爷莞尔一笑,极有风度地一笑,举起杯子道:"浪子兄,请尽此杯,愿我们有一天能携手邀游。""请!"宫燕秋也端起杯子,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受。 林二少爷是男人,但象这般俊美秀逸,武功出众的翩翩少年,如果没有别的原因,仍是值的交往的。 双方干下数杯。 林二少爷站起身来,拖开椅子,长揖道:"小弟就此告辞。"宫燕秋起身还礼,脱口道:"愿不久再见!" 林二少爷转身拿起包袱深深望了宫燕秋一眼,然后从容出门,飘然而去,进履安详,如行云流水。 宫燕秋望着他的背从松林间消失,心想:"林二少爷俊美有余,英气不足,但仍不失为迷死女人的男人。"他站着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婀娜的身影出现在眼帘,精神一振,张口:"紫……"还没有叫出口,忙咽了回去,来的不是紫薇,是一个绿衣红裙的少女,由于穿的是紧身衣,浮凸尽现,一副熟透的身材。 顾盼之间,便来到了门前。 近看,才看出这少女十分妖晓,眉目之间,春意盎然,是个十分惹火的尤物,以两个字来形容便是"冶艳"。 奇怪,在这荒山野林,竟出现了这等尤物。 眸光流转,照在宫燕秋的脸上,像火焰,能使每一个男人的心烫烧,尤其鼓绷结实的胸部,顶着两粒小珠,似要离衣而出,浑身上下全是诱惑。 宫燕秋并不轻浮,但也忍不往吞了口水。 "你不是这屋的主人!"少女开了口,声音甜得使人发腻。 "在下不是!"宫燕秋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冷静。 "我说呢,从来没见过你。说着,进了屋子,逼近,俏立在宫燕秋身前,再次朝他仔细打量,像在品尝一件艺术珍品。 散发的异香,使宫燕秋的心潮起了波动。 "你是谁?"她偏起头问,风韵十足。 "在下浪子。" "浪子,晤!看你这一身穿着打扮,真的是个浪子,不过是个让人喜欢的浪子!"春花似地一笑:"没有姓名么?""没有。" "怎会到山里来?" "在下正要请问姑娘。" "我本来就住在山里。" "噢!"宫燕秋心念疾转,先出现个林二少爷说是游山玩水的,现在又来个尤物,却是住在山里的。 显然此中大有文章,这是线索,不能轻易放过。 想着,和声道:"姑娘不像是山里人,怎么个称呼?""野山花!"当然这是外号,不是名字。 "野山花?"宫燕秋下意识地心头想,极贴切的外号,看来不止野山花,恐怕百里之内都会闻到她的香。 "对,好听么?" "很好,的确是好!" "格格!"野山花媚笑了一声,细腰一扭,脆声道:"浪子,你说你到山里来是为了采药的,对不对?""没错!"宫燕秋点点头。 "我是山里长大的,对山里的情形熟得象看自己的掌纹,我可以做你的向导,你只消说出你采的药是什么形状、叶子、花色、我就可以带你找到。""真的?"宫燕秋故作惊喜,因为他是有心人,对方主动给他接近的机会,他当然是愿意都来不及。 "我们刚刚才认识,我干么骗你!" "那太好了!我们现在就走!"宫燕秋抓起剑。跨上锦囊,跟着野山花。 两人并肩走在山路上。 山路狭窄,两人挨的很近,不时地擦肩碰肘。 现在,宫燕秋才真正感觉出来,野山花身上的香并非脂粉香,而是一种天生的体香,这香味就像极陈的酒足以使任何人为之迷醉,即使是滴酒不沾的人也会想尝一口。 宫燕秋是男人,真正的男人、他当然会动心,但不会沉醉,因为他别有心怀,这心怀使他能抵挡一切诱惑。 山路虽然崎岖,但野山花轻盈得像一只粉蝶。 "浪子,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野山花不但身上散发异香,连说话的呼吸里都余着香味,简直是一朵香花。 "什么好地方?" "你不是来采药么?那地方充满了奇花异草,大部分叫不出名字,说不定那里面就有你意想不到的药草。""那真是太好了。" "我们走快些,我在前带路。"野山花超上前,步子加快。 有她在身边挨挨擦擦,宫燕秋轻松了许多。 眼前己没了路,连羊肠小径的影子都没有,野山花真的是熟悉每一寸地方,每一株草,沿边落走下去。 不知转了多久,迸入一个峡谷,日头失去了影子,只剩峰巅上的余光。 野山花没说假话,谷里五色缤纷,尽是不知名的山花,散发着各种不同的香气,的确是好地方,名副其实的众香之国。 宫燕秋留心观察,的确是有些可采的药草,不过采药只是他的托辞,醉翁之意并不在酒。 "姑娘,天色已晚,视线不明,没法子采药……""没人要你连夜采。"野山花说得很清淡。 "这里没往宿的地方,回头得摸黑。" "哦!你是担心这个,"野山花扭头笑了笑,"我带你来当然有我的把握,放心,有地方过夜,而且是个好地方,比起那间茅棚要好多了。""唉!有这样的好地方?"宫燕秋心中一动。 "喏!"野山花用手朝不远处山壁脚的一蓬藤萝指了指,慢声道:"马上就到。""山洞!"宫燕秋已经意识到是什么样的地方。 "说山洞多难听。称做仙窟不是很好么。"宫燕秋微微一笑。 顾盼间,来到了藤箩前面,密密的须叶牵缠交织,象顶悬垂壁间的巨幕。 野山花双手拨开藤幕,钻了进去。 宫燕秋略一犹豫,跟了进去。 两丈深处,现出了洞口,很暗,仿佛一下子进入黑夜里。 野山花伸手抓住宫燕秋的手:"来,我带着你去。"温软纤柔的玉手,像是没有骨头。 一股异样的热流,透过手流进宫燕秋的心。 洞径平滑,但相当曲折,而且深遂没有任何光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人变成了睁眼瞎子。 要不是被牵着,简直寸步难行。 宫燕秋内心起了忐忑。 这种鬼地方,要是对方心怀叵测,根本没反抗的余地。 他开始有些后悔不该随她进洞,很可能成为瓮中之鳖,但已经进来,想回头也办不到,一切只有听任其发展了。 "浪子,你怕么?"野山花五指用力捏了捏宫燕秋的手,声调依然很动人,但多少有点调侃的意味。 "怕?怕什么!" "如果有人暗中桶你一刀……" "这……"宫燕秋心弦一颤,定定神,故作无所谓地道:"在下只是个采药的人,与人无怨无仇,谁会跟我开这么大的玩笑?""很难说!" 宫燕秋默然不语,下意识地用力一握手中的剑,心里已起了戒备之念,事实上他跟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同道,本来就怀着鬼胎。 "浪子,别紧张,这里是仙窟,仙女住的地方是详和的,不会有人害你,连蚊子都不会咬你一口。""在下并不紧张!" "骗人,我可以感觉出来,你很紧张。" 宫燕秋暗想,这女人不简单,在情况没显现之前,谁也猜不透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到了,你别动,我点灯。"宫燕秋只有听摆布的份。 灯光乍亮,宫燕秋的心随之抽紧,眼前的景况,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这是一间宽敞的石室,居然有桌椅妆台,地上铺着兽皮,紫檀木的雕花大床,铺陈的枕褥被单全是上好的质料,看上去象一间很讲究的闺房。 "这地方怎么样?"野山花手扶桌面,笑得很甜。 "不错,很好!"宫燕秋只能这么说。 "可以过夜么?" "这……当然!"宫燕秋的心里又起了疙瘩,一男一女,一张床,过夜!这不是荒山野洞,而是精心布置的艳窟,结果是什么?野山花带自己来的用心是什么?想着想着,向前挪动了两步,踏上软软的兽皮。 "我没骗你吧?晤,当然,我能把你往别的地方带么?"神秘的地方,神秘的女人,宫燕秋想,金剑杀手,盖世剑尊,与这些能连结一起么?看来自己已经接触到江湖秘客所猜测的神秘地方,盖世剑尊会是自己要找的剑中剑欧阳轩么?看来自己已经进人了虎穴狼窝。 "浪子,你坐下歇着,我去弄点吃的。" "还有……吃的?" "当然有,我还是食人间烟火。"柳腰款摆,仪态万千地扭了出去。 到了石室门口,回眸嫣然一笑。 这回眸一笑,当然不会令六宫纷黛失色,因为这里不是宫廷内院,也没有粉黛,只有她一个人。但那媚态足以使宫燕秋心旌摇摇。 人影消失,留下满室的余香。 宫燕秋发了一阵呆,坐到桌边椅上,心神一下子平伏不下来,这尤物的影子仍在眼前浮动,挥之不去。 这是艳福么?不是!天知道这里面隐藏着什么危险。也许是阴谋,他不敢断定自己的身份暴露,什么可怕的事都会发生。 他茫然地扫瞄这艳窟,情绪逐渐稳定,他开始盘算应付各种情况之道…… 野山花笑吟吟地出现,端来了食具菜饭,一样样往桌上摆,翠玉酒杯,象牙筷子,镶花银壶,碗碟都是上等瓷器,菜式不多但很精致,一半是腌腊野味,真看不出,还样的女人会是烹调能手。 摆设整齐,野山花在对面落坐。 宫燕秋不期然地想到了世俗传说的狐仙故事,这情景倒确是象,不知野山花是玄狐还是什么九尾狐之类。 她执壶斟酒,柔白细嫩的玉手,在灯下教人眼睛发花,使人产生禁不往想摸它一把的诱惑。 酒香人香,混和成一种迷人的香味,在任何地方都不可能闻到的香昧,再配上她那冶艳十足的姿容,真的是活色生香,不醉而醉。 "浪子,我是主人,我敬你!" "在下敬姑娘!" 好酒,香醇无比,宫燕秋现在领略到玉液琼浆这四个字的含意了。 古老的传说里,仪狄作酒,夏禹王十分欣赏,饮到天亮而不自觉,想来现在喝的酒比之仪狄作的酒一定毫不逊色,或许犹有过之。 "这酒滋味如何?" "太好,在下第一次尝到。" "这是取百花之精和野果酿造的,能培元益气,既然好,就多喝几怀!"边说,边执壶斟酒。 谈笑中,不知喝了多少怀。 宫燕秋有了晕陶陶的感觉,野山花的粉腮泛出了酡红,眸光也染上了红色,灯下,她变成了一朵怒放的桃花,春意撩人。 逐渐,眸光变成了火,可以把男人焚化的火。 火焰飘向宫燕秋,烧红了他的脸,也烧热了他的身体。 冷静,适可而止,他警惕自己。 "浪子,你感觉热么?" "热?这……"提到热,他才感觉到全身真的是燥热,一种异样的火烧所发出的热,舒服而难受。 绝不能再喝了,他下了决心。 "如果你觉得热,可以把衣服脱掉。" "脱衣服?"宫燕秋心头一荡。 "对,这里是绝对隐秘的地方,绝对不会有第三者进来,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也没人看见。""脱光!"宫燕秋的心"嗤"地一麻。 "有何不可。"格格荡笑声中,野山花三把两把脱去了外衣,朝地上一扔,一副根本就无所谓的样子。 粉红的小衣,既紧又薄,玉臂,粉颈,酥胸半露。 宫燕秋两眼发直,全身发麻,张口结舌。 他没领略过这等阵仗,更没见识过这种使人发狂的嗣体,他努力镇定,但镇定不下来,心旌恍惚,理性似乎消失了。 他忽地发觉这酒有鬼,但是什么鬼,他精通医术,对任何药物都内行,可是从开始到现在,就没发觉这酒有什么异样。 野山花又解开小衣的纽子,两个大白馒头蹦了出来。 宫燕秋闭上眼,一颗心似乎要跳出口腔,血管里的血液加速奔流,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跳动。 这是火上加火。 一阵晕眩,宫燕秋的意识走了样。 他努力挣扎,但理性软的可怜,他睁开眼,用力挤出一句话道:"姑娘,你……你醉了!"野山花向后一仰,双手捧住酥胸,眼色眉梢,春情荡漾,梦呓般地道:"这样舒服多了,浪子,宽衣呀!"宫燕秋的呼吸已透不过来。 "格格格格……"浪笑着,野山花奔过去,把娇躯抛在软绵绵的床上。 宫燕秋的理性作最后一次挣扎。 但他失败了,原始的渴求已完全主宰了他,他的目光被烈火点燃了,投到床上,定在那团火上,徐徐站起身…… "浪子,春宵一刻值千金,来啊!" 一切改变了,欲念的狂涛淹没了他。他开始向床走去…… 蓦在此刻一条人影冲进石室,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大丫头急吼吼地道:"小姐,他来了,马上就到!""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野山花翻身下床。 "小姐,快作准备。" "真扫兴!"野山花气呼呼地跺跺脚。 宫燕秋己到床边,扔掉手中剑,双臂一张……野山花迎着宫燕秋扑抱之势,仲指疾点,轻"嗯!"一声,宫燕秋瘫了下去,野山花火色未退的眼珠一转,疾从床头取出两粒丸子,一粒自己吞下,另一粒塞到宫燕秋口里,然后挥手道:"锦花,先把他弄到床底下。"叫锦花的大丫头立即动手,把宫燕秋连托带送,塞到了床底下,连同他的剑也踢了进去,然后拉平床单。 野山花迅快地穿好了衣服,朝桌子指了指。 锦花会意,立即过去收拾残桌。 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门边,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锦衣肃履,一副贵介公子的模样,人长得不赖,只是两眼如刀,一望而知是个阴险的人物。 "没得我的允许,你居然敢闯进来!"野山花挑眉瞪眼,别看她一身风骚入骨,发起威来还真是有板有眼。 "我是奉命!" "奉什么命?" "可能有生人闯入禁区,奉命严密搜查。" "人能闯到我这里来!" "花儿,我是执行命令!"说着,鹰隼似的目芒四下扫视,然后停在锦花正在收拾的桌子上:"你有这么好的兴致,陪谁喝酒了?""陪一个小白脸,很标准的男人。" "花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连我喝杯酒你也要管!"青年人没接腔。 宫燕秋的火逐渐熄减,人也清醒过来,只是全身松绵绵地没半丝力气,从床单下缘的空隙,他看到了织锦衣裤和一双绣着图形的男人鞋子。 他静静地躺着,对发生的情况还不十分明白。 青年人走到桌边,仔细看了看,然后回身。 "花儿,你喝这种酒?" "为什么不行!"野山花口气很硬,毫不在乎。 "这酒……只有我俩在一起时才……" "我刚才说了,陪一个小白脸喝。" "你不是说笑?"青年人的脸变了。 "你可以搜搜看!" 宫燕秋的心突然收紧,真要对方搜,当然很容易被发现,这男人是谁?看样子自己已经接触到江湖秘客所谓的神秘地方了。 野山花伸了个懒腰,坐到床尾,斜靠在床头上,一双手臂勾挂着横档,一副娇慵的样子,两眼斜睨着青年人,嗲声荡气地道:"田四郎,你要搜就快些,我困了!"这青年人叫田四郎。 田四郎目芒一闪,在石室里绕了平圈,停在床前。 "花儿,你向来都是晚上兴致最好,今天……怎么跟往常不"不一样就不一样,你管不着。""花儿……"田四郎阴阴笑了笑,道:"我不是要管,而是兹事体大,先有个女的在那间茅屋里往了三个月,后来又来了个男的,现在两个人都没了影子,女的证实已经过了江,而那男的仍在山里,要是出了差错,这责任谁担得了!""这关我什么事?""……¨田四郎默然。 宫燕秋心念疾转,紫薇已经过了江,不用说她是在襄阳附近探寻金剑杀手的下落。 这一对男女是属于山里神秘地方的人已无疑义,如果自己被搜了出来,在穴道被制的情况下,只有听任摆布一途,结果将会是什么?叫锦花的大丫头已收拾完残桌,端了离开。 "花儿!田四郎开了口:"今晚我……" "你怎么样?" "住在你这里?"田四郎邪意地笑笑。 "我说过今晚没兴致!"野山花顿了顿又道:"你不是说奉命搜查生人么,你只搜搜我这里就可以交差了?""不,我是说任务完毕我再回……" "算了,我身体不适,要一个人好好睡一觉。"宫燕秋明白了,野山花是个荡女,田四郎是主要的面首,她带自已来的目的不问可知。 她被称作小姐,她对田四郎的口气骄蛮而任性,很可能她便是山里的女少主,如果能抓紧线索,对自己的大事,大有帮助了。 "花儿,不要折磨我好不好!"田四郎嘻起了脸,靠近,伸手…… "不要碰我!"野山花推开田四郎伸向胸前的手。 "花儿!田四郎皱起了眉头,望着野山花,悻悻地道:"我总觉得你今晚有点怪,有什么不对劲!""你说,什么不对劲?" "你平常……" "我说了身体不舒服,要休息,这也不对?"揿了揿小鼻子又道:"四郎,我真的没兴致,你还是办你的事去吧!""抱一下,亲一亲也不行?" "你真是……嗨!"她没有抗拒。 田四郎一歪身坐到了野山花的身边,伸手揽过娇躯,左手由上而下,伸进裙子,野山花吃吃浪笑起来。 两人滚倒床上,扭胶糖似地缠了起来。 床底下的宫燕秋心头大急,穴道被制,动弹不得,如果这一对寡廉鲜耻的男女有进一步的行动,那真是倒媚透顶。 他急急思索自解之道。 笑声不断,床也震颤不停。 "我的心肝,我……" "不要,你休想得寸进尺。" "你这不是……活活折腾人家么?"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一个剧颤,有两只脚下了床。 宫燕秋松了口气,预期的事没发生。 "四郎,你可以走了。" "好,我走,不过……我还要回来。" "你要是敢不听话,我打赌你以后再没机会进我这间房子,今晚便是最后一次!"野山花也下了床。 "好,好,别认真,我听话就是!"啧的一声,田四郎在野山花的脸上亲了一下,笑了笑,这才举步离开。 野山花尾随出去,不久,又回进石室,掀起床单,弯下身,伸指在宫燕秋身上点了两点,道:”出来吧!"宫燕秋钻了出来,站起。 野山花自语般地道:"死缠人,真是惹厌!"说着,坐到床沿,用手在身旁一拍道:"浪子,坐下!"宫燕秋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他还是挨着她坐了。 野山花半侧身,一条腿跨上了宫燕秋的双腿,粉臂环上了他的腰,眸子里又隐隐冒出会使人燃烧的火花。 "浪子,我们再来干杯!"脸贴了过来。 奇异的体香熏人欲醉。 "对了,姑娘,我们……刚才喝的到底是什么酒?"宫燕秋乘机发问,他精通药草,竟然着了道儿还不自知。 "我说过是百花之精酿造的。" "不对,为什么喝了会……" "格格格格,浪子,是宫廷配方配制的,喝起来香醇可口,绝对没有异味,但却有意想不到的功效。""哦?"宫燕秋明白过来,那是一种媚酒。 媚酒而能做到毫无药味,的的确确是罕见的上乘秘方。 他同时也领悟到穴道被制之后,野山花给他吞了粒药丸,那是解药,媚酒发挥效力之后,如不宣泄,再加上制住穴道,那可是会要人老命的。 可是现在问题又来了,这媚荡的女人势必不达目的不休,该如何应付? "锦花,拿酒来,另外一种。"野山花大声叫唤。 宫燕秋呼吸为之一窒,另外一种,不用说定是能见速效的强烈媚酒,这一关将如何通过?真的要…… "浪子,等一会你会听到仙乐,升登仙界。" "姑娘,在下只是江湖浪子,为什么你对……""因为你是武士中的武士,也是男人中的男人!"她又吃吃地笑了起来,娇躯抖颤,酥胸大起波荡。 宫燕秋两眼发花,身上又起燥热,他立即拿定了主意,酒绝不喝,不能因为自己的目的而应付这荡女淫娃,必要时只好出手以渡难关。 锦花出现,手里没带酒,脸上并不好看。 "锦花,我要你拿另一种酒你没听到?"野山花不悦的样子,松开搂住宫燕秋的手坐正娇躯。 "不行,小姐!" "为什么不行?" "四郎带来的人还守在外面没有离去。"锦花拉了拉嘴角又道:"包不定四郎会出什么花样……""他敢么!"野山花挑起眉毛。 "小姐,你难道不知道他疑心重,鬼点子又多,记得以前发生过的事么?他连我……都不放过。""扫兴,这……"野山花在犹豫。 就在此刻,石室之外传进一个声音道:"主人金令,请小姐立即去问话!"野山花脸色一变,虎地站起身来,咬咬牙才应道:"知道了,我立刻就去!"说完,用手指按了按头,目注锦花道:"这定是他捣的鬼,我离开之后,说不定会有人来搜查,这……这……该怎么办才好?""小姐,我带他到秘窝暂时藏身!" "嗯!"野山花点点头,转向宫燕秋道:"浪子,你可要乖乖躲着,别乱走,走岔了丢了命可不是玩的!"宫燕秋点点头。 "绵花,先带他去,然后回头守在这里!" "好!"朝宫燕秋比了个手势:"我们走!" 像来时一样,在漆黑无光的洞径里,人变成了睁眼瞎。宫燕秋由锦花牵着,经过了无数曲折,来到了所谓的密窝里,这里有灯,还有未熄的炉火。 密窝,是一个用来当厨房的石洞,用各种炊具厨物,由于是炊馔之所,洞顶和四壁全积了发亮的油烟。 一道小门,连通储物室,里面堆满了薪炭米油等杂物。 锦花朝储物一指,道:"浪子,就委屈你到里面暂时歇着,等事情过去我再来接你,记住别乱走!"这是奇特的经历,变成了被窝藏的野男人。 宫燕秋心里直想笑,但却笑不出来,他走了进去,在薪粮成堆的空隙里坐了下去。 堆堆高过人头,除非仔细搜,凭眼睛看绝不会被发现。藏贮室被冠上了"秘窝"这个很好听的名字,想来自己绝非是第一个被藏的男人。 "浪子,我走啦。"灯光随着锦花的话声熄灭。 厨房陷于漆黑,只剩下暗红的炉火。 宫燕秋藏身的位置连炉火都看不到。 死寂,像是没有生命的境地。 人,一静下来就会想,在这种境地里,唯一的活动就是思想。 宫燕秋开始想,首先想到的就是紫薇,怪不得她在与自己相处的时间里行为令人迷惑,原来她早已跟金剑杀手定了情,所以她对自己动情而不能用情。 照他试剑杀人的行为看来,他是个相当可怕的冷血人物,紫薇何以会爱上他,而且爱得如此之深?她会幸福么?然后,他联想到"复仇使女"春如儿,春如儿以为自己跟紫薇是一对,留言要自己给紫薇幸福,退引而去,她不知道她妹妹已心有所属。 紫薇所爱非人,自己该管么?又能管得了么?深深吐了口气之后,他想到面临的现实,从所得的线索看来,这神秘地方的主宰盖代剑尊,很可能就是自己要找的"剑中剑"欧阳轩。 野山花可能是她的女儿,但她是个淫荡的女子,想要利用她,自己该付出什么代价?这是个令人头大的问题,自己不能不顾及武道,如果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那将会辱没祖先家门。 厨房忽地亮了起来,有人进来燃灯。 宫燕秋心中一动,锦花才走,这么快就回头?伸头向外一看,又是一怔,来的不是锦花,是一个身穿粉红袄裤的女子,曲线玲珑,年纪二十不到,看样子也不是下人。 她打开食橱在翻弄,手里持了支蜡烛。 看来这山腹秘窟里住了不少人,这就是所渭神秘地方的心脏地带么?宫燕秋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红衣少女从橱里取出了几碟现成的小菜,放在手边的托盘里,关上橱门,口里道:"自己要,折腾别人!"一手端起托盘,向外走去。 宫燕秋忽然动念,何不尾随女子去看看?想着,立即起身跟了出去,洞径宽敞平滑,红衣女子已经到了两丈的转弯处,他悄然尾随,把距离保持在烛光所及的范围之外。 转弯,又转弯,还有不少岔洞。 等宫燕秋想到如何摸黑回厨房时,业已不及回头,迷宫似的洞径,即使掌着灯也难以辨认来路。每一条似乎都差不多,没有特殊标志,只好硬起头皮跟下去。 红衣女子走进一间灯光明亮的石室。 宫燕秋止步,镇定了一下,轻轻摸过去,到了门边,避开灯光直射,挪向斜角,背靠洞壁而立。 石室的布设跟野山花那间一模一样。 目光扫描之间,两眼登时发了直。 一个面如冠玉的年轻人,坐在一个胖得像肥猪般的大块头女人腿上,一只手搂着她的脖,另一只手端着酒怀在喂她酒。 胖女人眯着细眼,笑成了弥勒佛。 年轻男子赫然就是风度谈吐都高人一筹的林二少爷。 林二少爷也是一丘之貉?如果不是目视,谁敢相信林二少爷会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无行武士?再有眼光的人也将被他的外表所骗。 刚才端菜的红衣女子站在一旁偏头媚笑,似乎很欣赏这恶心的镜头,看来这秘窟之内没半个称之为人。 宫燕秋仆动了一阵之后,完全冷静下来。他深深明白自己是为什么来的,他是为了肩挑的重责大任,决非行侠,所以也就无所谓仗义,在观念上必须以纠正。 "晤!"一声长长的喉音,胖女人开口:"我说宝贝呀,你说的什么神功到底要练多久才能完成?"人胖像猪,声音倒挺清脆的。 "快了!"林二少爷回答。 "到底有多快?" "多则半月,少则十天!" "啊!要这么久!"胖女人扭了扭头,"在这段日子里不能碰女人?""对,否则前功尽弃。" "你要我望梅止渴?" "没办法的事,身为武士,功夫最重要,关系到一辈子,你当然也希望我有一身武功,对不对?""对是对,就是……日子难熬!"她说这种话似乎极其自然,像是在谈喝茶吃饭这一类稀松平常事。 "忍着点吧,小姑太!" 宫燕秋心中一动,小姑太,她是什么身份?远处突然有灯光照射过来。 宫燕秋一愕,暗忖:"莫非是叫锦花的婢子发现自己不在厨房,找到这里来了?"忽听一个声音道:"小姑太这里也要搜查?" 另一个声音道:"这是上命,我们只照命行事。"是搜查的人,不是锦花。 灯光逐渐移近,只要一弯过来,宫燕秋便无所遁形心念一转,急急朝洞径另一端的暗处奔去。 灯光照射过来,宫燕秋闪进一个岔洞,心头扑扑跳个不停,他不是惊于对方有多大力量,而是怕被发现误了自己的大事。 他必须设法查出这里的主人"盖代剑尊"是否自己要找的"剑中剑"欧阳轩。 远处传来胖女人漫骂的声音。 一只巨大的手突然搭上了肩膀,宫燕秋大吃一惊,但在情况未明之前,他不能采取任何行动。 对方手掌上传出的力道使他怦然心震,他感觉得出来身后的人并非侍者。 "谁?"宫燕秋低声喝问。 "老子正要问你是谁!"声音粗豪得使人耳鼓发麻。 "迷路的!" "迷路的?嘿嘿嘿嘿,小子,迷路会迷到这里来,这可是世间最大的笑话,照实讲,干什么来的,不然老子撕了你。"宫燕秋暗暗封闭了几处可能被点的大穴。 "朋友先把手放开,好说话!" "小子快回答,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在下是小姐的朋友!" "啊!什么……你是小姐的朋友?" "对,野山花的朋友。" "怎会到小姑太这边来?" "说过是迷路!" 手指重重地戳上了穴道,肩头上搭着的大手一松,宫燕秋软瘫了下去,但身躯未着地,随即又被拦腰抄往。 由于洞壁折射灯光,宫燕秋看清了,对方是个比常人高出一头的大汉,满脸凶暴之色,用恶煞两个字来形容最为恰当。 尤其颌下的胡须粗硬得像猪鬃,配上阔腮、巨鼻、突眼、凭长相就足以吓死人。 大汉抱起宫燕秋,朝洞径深处大步迈去,人高腿长,跨一步等于一般人走两步,不久,来到一间石室之内。 宫燕秋被重重摔在地上,石室不大,布置也很简陋,看来这是大汉寝卧之所,他斜靠桌子,一只脚踏上板凳,作出问话的姿态。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浪子。" "跟小姐来往多久了?" "认识才一天。" "为什么到处瞎撞?" "喝多了酒想散散气,却找不到原路回去。" "嘿嘿嘿嘿……"大汉冷笑一阵之后又道:"浪子,是你运气不好,闯到这里来又碰上了俺何金刚……""朋友叫何金刚?"宫燕秋赶紧接话,他看出对方是个浑人,人强力猛,脑智力并不高,也许能套出些线索。 "不错,还可以告诉你,俺是小姑太的体已保镖。""啊!这么说……朋友定然很得小姑太的欢心!"言中之意,是指他定然是那淫荡女人的御用工具。 "当然!"大汉似乎很得意。 "小姑太是贵主的妹妹?" "废话,不是妹妹怎会叫小姑太。" "贵主人的尊号是……" "盖代剑尊!"大拇指竖了起来。 "他的大姓是……" "好小子,你问得大多了,老子不耐烦和你嚼舌根,现在老子带你到一个好地方!"说着,又抱起宫燕秋。 宫燕秋心念急转:"这浑人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带去见他的主人?那真是天从人愿!"心念之中道:"朋友要带在下到什么地方?"大汉龇了龇牙道:"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地方,到了你就会知道。"边说边跨出石室,投入漆黑的洞径。 走不多久,忽然感觉到冷风袭体,同时也看到了蒙蒙的光,是自然的光线,宫燕秋心想,看样子要出洞了。 果然,是出了秘窟,银河在天,空气清冷。 宫燕秋又被抛在地上,冷硬的岩石,被摔得全身发麻,转目看去,忽然惊觉这是一处悬岩的边缘。 "这是什么地方?" "老子所说的好地方,超生之地。" "什么?朋友……"宫燕秋已意识到这是什么回事了,但他仍然沉住气:"朋友可别忘了在下是小姐的人。""就因为你小子是小姐的人才超渡你。"宫燕秋一怔,这可就古怪了。 "朋友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是小姐的朋友,就是这意思!" "在下不明白?" "不明白最好,明白了会死不闭目。"弯下腰,伸手便抓,口里发出"荷荷!"怪笑,听起来相当刺耳。 宫燕秋飞起一腿。 "哇!"惨叫声中,庞大的身躯腾起,惨叫声摇曳下沉,倏然之间便告寂然。 宫燕秋起身,舒了口气,望向悬岩下方,黑沉沉不见底,何金钢就这么消失了。 不用说,这断岩绝谷,便是秘窟的坟场,到底埋葬了多少冤魂,便不得而知了。 现在,宫燕秋面临了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回去。 迷宫似的洞窟,如果没人指引,就休想回到原处。 他在洞口的石头上坐了下来,仔细地想。 就此离开,断岩无去路,同时也不甘心,好不容易逮到这深入虎穴的机会,退回窟里天知道又将遭遇些什么?野山花在发现自己失踪之后,必然会找寻,但能找到此地来吗?何金刚要杀人的理由是因为自己是野山花的朋友,由此推断,姑侄之间一定存在严重的矛盾。 至于是什么问题,便无法想象了。 考虑再三之后,他决定回头,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碰上锦花或是野山花,问题便简单了。 至于以后,得见机行事。 于是,他转身进洞。 摸索着,盲目前行。 空气死寂,唯一能听到的声音,是自己的脚步踏在洞径上的回声,沙!沙!单调而异样。 在外面走夜路,即使是无星无月的晚上,多少也看出些影像,因为有天光。 在石窟里没有光源,就是你的眼睛能练到夜间视物的程度,也无济于事,所以现在宫燕秋是绝对的摸黑,凭手的触觉缓慢前进。 听觉不受光的限制,在死寂的境地里反而更锐敏,为了预见不意的情况,宫燕秋的耳朵保持最高警觉。 正行之间,一缕异声突然传入耳鼓,很细、很微、但也很怪,听不出是什么声音,宫燕秋立即止步。 声音断续,似有若无。 宫燕秋聚精会神地听,声音绝对有,但仔细听又没有了,似蝙幅一类穴居动物么?不可能,蝙幅不会跟人同居,那是什么声音呢?窒了好一阵,声音真的消失了。 宫燕秋继续举步,突地,一抹惨绿的光晕在前面不远处乍现即隐,他大吃一惊,又停了下来。 这绝对不是灯光,说是阴磷鬼火倒是相近。 宫燕秋不信鬼,但小时候鬼故事听多了,潜意识中仍然有鬼的观念存在,尤其是这种境地里,更加强了这种意识。 他想再看一次,但绿光却不再出现,鬼地方,免不了有这样的怪事发生的,又窒了一阵,他勉强举步。 一脚踏空,他本能地"啊!"了一声。 身体的重心已前移,想退不可能,扶壁的手疾抓,但洞壁滑得像镜面,留不往手指,也着不上力,人坠了下去。 这是瞬间发生的意外情况,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唯一的感觉是全身仿佛散开了。 从来没有过的经验,基于练武者的本能,他双腿卷缩,两只手急抱住头,时间同样是那么短暂的一瞬。 "砰!"他重重地摔落实地,剧烈的痛楚与震荡,他感到一阵晕眩,暂时失去了知觉。 跌下并非跃下,跃下是事先知道或测到高度,也了解落脚点的状况,自然可以运用功力达成目的。 而失足落下情形便两样了,现况不明,变生猝然,只有先保护最容易致命的部位是上策。 所以宫燕秋应变之道是缩腿护头。 很快,他便清醒过来。 伸手不见五指,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估计下坠的高度当在十丈之间,庆幸腿没断,头没裂。 这条命算是捡回来的,但能真的活得了么?很难说,也许是个绝地,洞中之洞,也可以说成绝地之中的绝地。 人有求生的本能,只要一口气在,便不会放弃希望。 养了一会神,确定没有受伤,他站起身来,手中剑前伸,缓缓举步,"铮!"地一声,剑鞘触到了石壁。 再跨一步,用手摸,壁面是垂直的,而且滑不溜手,想要攀援而上是绝不可能,但这只是触摸到的部位,也许别的方位会有希望。 于是他顺壁移动,他发现这洞还真不小,三丈之后才弧形转变……原先在洞径中听到的异声突然响起。 宫燕秋心头为之剧震,声音近在咫尺,可以判出是发自这地洞的一角,而明显地听出是人的呻吟声。 这种地方居然还会有第二个人?宫燕秋侧耳倾听,呻吟声在对角的方位。低沉的呻吟,说起来一点也不怪,由于声源在洞底,加上窟洞回声,所以在上面听来,便变成无比的怪。 这发声呻吟是什么人?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方?难道跟自己是同样遭遇?他循声向前挪动数步,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扑鼻而来,这味道仿佛是发自猪圈狗窝,比那还难闻。 呻吟声停止了。 "什么人?"宫燕秋开口道。 "你又是什么人?"一个虚弱的声音反问。 "一个失足坠下的人。" "你……居然没摔死!" "命大吧!这是什么地方?" "你……不是……他们的人?" "不是,是外来的客人。" "荷荷荷荷……"怪笑声,使人毛骨悚然,如果你曾经听过疯子的笑声,这笑声便差不了,严格地说,还真没有恰当的字眼可以形容。 "这有什么好笑的!"宫燕秋等笑声歇下才发问。 "一切……都很妙!" "什么一切都很妙?"宫燕秋大为错愕。 "你来得妙,跌得妙,说的话更妙,简直是妙不可言。只可惜……太幼稚,连三岁小孩也骗不过。""什么?"宫燕秋想了想,明白过来,沉声道,"朋友认为在下是在骗你?""这是……很明显的事实,这种鬼地方别说外人,连苍蝇也飞不进来,你说是失足坠下,更是荒唐。这黑牢距顶上少说也有二十丈,一个失足的人,居然连受伤都没有,骗谁?你分明是奉命来的,告诉你,省了吧!"说完,发出明显的喘气声,像是说话也相当吃力。 宫燕秋心中一动,原来这里是牢房,那这人是囚犯了。 没光源,看不到对方的形象,照对方的话意,怀疑自己是奉命派来对付他的,即为黑狱囚徒,已经是俎上之肉,人家爱怎么割就怎么割,何用费事。 "朋友是这个门户的弟子,还是外人?" "我……不想跟你费口舌,一句话,别想在我身上动什么……鬼主意,我已经是个半条命的人,随时准备死,绝不会让你们趁心如意。""在下郑重声明,的确是外人。"牢中人不再开口。 黑暗中,宫燕秋下意识地转动目光。 当然,他什么也看不到,他想,即然是牢房,一定有牢门,否则囚犯的出入和饮食便无法处理,只要能摸到牢门,便有脱困的希望,假使有人定时送饮食,机会就更多。 一蓬绿光从牢顶出现,不久又隐去。 宫燕秋大为惊诧。 这鬼火似的绿光,曾在洞中出现过,它代表什么?会不会是巡查的人用以照路的工具?站了一阵,他原地坐了下来。 牢中人就在跟前不远,但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又想:"对方怀疑自己是这门户中故意派来的人,显见其中必有文章,如果对方是这神秘门户的弟子,那他们在他身上必有目的,如果对方是外人,那就绝对不是等闲人物……"静下来,这黑狱仿佛成了一座暗无天日的坟墓。 在坟墓里,一分一秒都是难挨的,同时他不能等,因为没什么可等,他必须谋求脱狱之策。 勉强忍耐了一阵之后,他站起身,后退到壁边,开始摸索,三摸二摸,他摸到封铁栅,不用说,这便是牢门。 登时精神一振,他在铁栏边坐了下来。 依然是黑暗,死寂。 绝对的黑暗里,没有时间可言。 除了本身的呼吸和血行之外,一切都停滞了,这种境地会使人发狂,甚至还会怀疑自己是否活着?宫燕秋很想说话,因为有声音才能证明自己是活人,但对方还愿意开口么? "朋友,你到底是谁?" "……"没回应。 "你怎么落到这里来的?" "……"依然沉寂。 "你不想出去?"宫燕秋不死心,继续开口问。 "出去?"牢中人开了口,无疑地这两个字对他是极大的诱惑:"要是你们肯放我出去,那真是天下一大奇迹了,你……说说,放我出去什么代价?""代价……什么意思?" "我已经注定了死,说放我当然要代价。" "朋友,在下的确是无意中失足坠下的……" "你……怎么会进入这神秘地方?"听牢中人的口气,他似乎有些相信了。 "在下入山采药,偶然碰上了一个叫野山花的女子,被骗到这山腹里来,在下从被她暂时窝藏的地方摸出来,却迷了路,失足掉进这黑牢里,这是实话,信不信由你。"宫燕秋不得不说实话,希望能取信对方。 "这……似乎很有理由。" "本来就是如此!" "你说你叫浪子?" "不错!" "浪子,你刚才问我想不想出去是什么意思?" "我们现在可以说是同难的人,可以共同商量脱困的方法。在下能出去,朋友也一样能出去,就是这意思。""我不想出去。" "不想出去?"宫燕秋大为困惑,又问道:"朋友愿意永远在这地狱里,不想重见天日,这……为什么?""因为我已经是个废人,而且离解脱不远,生命对我已完全失去意义,我之所以苟延残喘,只是为了……"为了什么他没有说下去。 "为了什么?"他不谈,但宫燕秋却不放松。 "为了一点牵挂未了。" "朋友什么牵挂未了?" "我用不着告诉你,你知道了也是白费,即使你本领通天,也无法逃出这黑牢,因为它是牢中之牢,外面的迷宫是大牢,这里是小牢,就算你侥幸脱出小牢,绝对出不了大牢。"顿了顿又道:"照你所说,你是迷路失足,不幸掉进了这绝地,而你是那叫野山花的女子引诱入瓮的,你在他们的心腹地带神奇失踪,他们不会找你么?你是蚂蚁他们也会把你搜出来。"事实定然如此,一个陌生人在心脏地带里失踪,他们当然不会放过,非有结果不可,这点宫燕秋早已想到。 "先不说这个,朋友能谈谈入狱的经过么?" "中了诡计被陷的。" "他们目的是什么?" "图谋我一样东西,他们也已得到,他们废了我的武功,敲断了我的双腿,把我幽囚在这里……"宫燕秋心里一阵惊然。 "为什么不干脆把朋……" "你的意思是说干脆把我杀了?但他们不能。" "为什么不能?" "他们发现我那东西有缺陷,他们要得到完整的。""是样什么东西?"这时铁栏外响起了脚步声,同时有强光照射过来。 宫燕秋一骨碌翻到了牢门侧方。 这时,他可以看到栏枝有小孩子手膀那么粗,而且是双层,层与层间相隔五尺,要想凭功力破栏而出,的确是不可能的事。 强光射入牢房,看样子是火炬之类。 由于牢门有深度,射进来的光线不会分散,火光照亮了正面,反射的余光也使整个牢房有了光明。 牢中人正在火光照射之下—— 第十章 黑囚牢偶识剑侠 宫燕秋全身起了寒栗。 只见牢中人蜷缩做一团,两条腿斜拖着,乱胡胡发须相连虬结,他的的确确是个人,但已不成人形,像头怪兽,身边有个水罐和一个缺了口的大碗,黑苍苍的大石地上连根干草都没有,不远之处,有好几堆白骨骷髅。太恐怖了,真正的地狱也不过如此。 外面传进话声。 "你想通了没有?" "我什么也不想。" "你真的想使这里增加一堆白骨?如果说出来,就放你一条生路,想想,重见天日,可以再见到亲戚朋友,你年纪不大,还能活很长很长,功力失去,正可保你平安,断腿可以医治……"牢中人不吭声。 "你没有自决,你还吃每日一餐的狗食,这表示你还想活下去,你的心里必然还有放不下的事,对不对?"牢中人依然不答腔,连动都不动一下,表面上看去,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宫燕秋抽起的心起了震颤,他听出牢门外发话的是田四郎的声音,他到底是要向这牢中人逼出什么? "本人很有耐心,可以等你慢慢想通。"火光移去,牢里又复漆黑。 宫燕秋许久才透过气来。 "朋友,他们想要什么?"刚才所见的惨象似乎还在眼前。 宫燕秋的声音很不自然,他想到牢中人每天有一餐狗食度命,而自己连口水都没有,又不能剥夺牢中人的。如果待上几天,不困死也会饿死。 "我不会让他们遂愿的。"牢中人没正面答复宫燕秋的问话,显然他对他仍在疑惧,"已经决心把这秘密带进地狱。"他又补充一句。 宫燕秋无法再钉住这问题。 "朋友尊姓大名?"他改变话题。 "我已经忘了,对你对我都没有意义。" "这可难说,也许……在下能活着出去,对朋友还可尽心尽力。"宫燕秋这话说得十分勉强,能活着出去么?连老大都不敢保证,除非真的出现奇迹,天下有奇迹么?假如真的有,又会临到自己的头上么? "浪子,你在做梦!" "梦有时也会变成真实。" "你还有信心?" "只要一口气不断,在下永远不绝望。"沉默了片刻又道:"谈谈话,表示我们还活着,朋友不是说有心事未了,所以才苟延残喘,何不说出来听听?也许有幸运,在下能代你完结未了的心事,天底下的事很难说定的。"经过一段长长的死寂。 "浪子,你赌过钱么?"这话问的很突兀。 "嗯!曾经玩过。"宫燕秋还是照答了。 "赢还是输?" "有赢也有输,如果怕输就不会赢。" "赌过命么?" "太多,身为武土,随时都会赌命,就像现在。"又是沉默,牢中人不知在盘算什么。 宫燕秋意识到对方必有下文,不然他不会突然提到赌钱赌命的问题。 果然,过了不久,牢中人又开口了,他的精神似乎比先前振作许多,不象初发现时那么虚弱。 "我想赌。" "噢!赌什么?" "赌命运。" "命运怎么个赌法?" "我已经是必死的人,能赢是侥天之幸,输了也无所谓,浪子,我要赌你不是别有居心,赌你能活着出去。""说说看。" "我不是说过我有一桩未了的心事么?现在我告诉你这桩心事。"他似乎非常激动,连喘了好几口气,才接下去道:"我在遇难之前,曾经和一个女孩子订了盟约,共偕白首,而现在已经不能践约了,如果你能出去,请你找到她,不要告诉她我的遭遇,就说我所求不遂,飘洋过海去了,希望她能原谅……"声音有些凄凉。 "为什么隐瞒事实?"宫燕秋大感兴趣。 "我愿意让她恨我,不愿意她痛苦,人,可以活在恨里,或许活得更坚强,如果陷在痛苦里,会……要人命,会话不下去。""你很爱她?" "当然,至死不渝。" "她叫什么名字" "小山兔!" "什么,小山兔,这也叫名字?" "我是这样叫她的,你一说,她就知道我是谁。""天下女子这么多,额顶上没刻字,身上也没挂牌子,在下怎知道谁是你的小山兔,她有什么特征?""这……特征很难说,江湖女子面部差不多,虽说有美有丑,但美的丑的都比比皆是,有样东西最好辩认,她右手腕上带着一只绿玉镯,是我送给她的定情之物,你只认那只镯就成,行了么?""晤!这样就比较容易了,在下尽心力。" "我死了也会感激你。" "朋友,我如果能活着出去,你便有重见天日的希望,所以为了她,为了你自已,你必须坚强地保住这口气。""很难!不过,浪子,我……我现在轻松多了,对了,我有样东西迭给你,这东西,就是他们不择手段想要的东西,它对你可能用处极大,但记往一点,千万不能落入他们之手!否则我会死不瞑目。"接着是爬行靠近的声音。 "是什么东西?" "你要能活着,出去再看。"声音近了许多。 宫燕秋内心一阵激动,但想到生死之数十分渺茫,又冷却下来,说不定若干时日之后,这里会增加两堆白骨。 "嗤!"衣物撕裂的声音。 "拿去!"他的声音是颤抖的,显示这东西必然相当珍贵,是很大的赌注。 宫燕秋前挪,伸手,碰触到,接在手里,是块布。 这就是牢中人死命维护的东西?"是……一块布?""对,不平凡的布片!" "他们怎么没搜查出来?" "我把它缝在裤腰里,他们想不到。" "啊!" "藏好,绝对不能失落。" 宫燕秋把布片贴身藏好:"朋友还有别的什么交……"话只出口一半陡然刹住,他又发现那惨绿的鬼火在头顶上晃动,这应该是第三次看得,是巡弋的弟子,还是……牢中人发现了。 "鬼火!"他轻叫了一声。 "那是什么?"宫燕秋脱口问。 "不知道,冤死的人太多,可能是阴魂不散。""经常出现吗?" "不,是最近几天的事,以前从没有过。" 宫燕秋仰面凝望着牢顶的绿光,愕住了。 原先判断是巡查者用以照路的东西,而牢中人说这是最近几天的事,这就不对了,巡查应该是经常性的行动,那这是什么?思念之间,忽然听到一个轻微的悉索之声,仿佛是女人的长裙曳地,又像是蛇虫一类的东西爬行。 不由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回手去捞,手指触到了一样软软的东西,急忙缩回了手,一颗心扑扑乱跳起来。 绿芒停在半空不动。 宫燕秋定了定神,等了好一会不见动静。 他这回不用手,伸剑去试探,又碰上了,虚虚软软,拨动之下,随剑荡晃,如果是蛇,这一撩拨早已发动攻击了。 而且蛇体没这么软,想了想,鼓足勇气用手去摸。 "呀!"他情不自禁地失口叫出了声。 是一条下垂的绳子,小指粗细,用手一捻,质地柔韧,用力一拉,不但挂得很牢,而且可以感觉得出是牢顶垂悬下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一时之间他愣住了。 鬼火、垂索,这表示什么?错愕了一会,他突然省悟过来这分明是有人搭救,不然怎么会平空吊下绳索来,奇迹,奇迹果然出现了。 "浪子,你怎么啦?牢中人见宫燕秋说了半句话之后突然开口发问。 "奇迹!" "奇迹……你……在说什么?" "有根绳子垂下来,不知道什么人伸援手。" "竟有这样的事!我赌赢了,浪子,你快走,别忘了我的请托,希望你能找到小山兔。"牢中人语音激颤,这是作梦也估不到的情况。 "朋友,你能行动吗?" "不能!" "那在下背你……" "不,浪子,我这辈子到此为止,不想再见到任何人,你快走,如果……垂索的人目的是救你,便不希望你带个累赘,如果别具用心,你是正常人,可以随机应变,带着我,情况便完全不一样,别犹豫,快走!""可是……"宫燕秋心中实在不忍抛了牢中人,但牢中人说的颇有道理,他们要追索的东西在自己身上,假使情况转变,便满盘皆输。 "别可是了,快出去!" 宫燕秋深深想一想吐口气,猛一咬牙。 "朋友,请记住一句话,抱着希望活下去,如果没有意外,在下不久会打开这牢门,为朋友讨回公道。""好!我答应。" "再见了!"宫燕秋紧拉绳索,再次试了试承受力,然后双脚弹起,紧蹬壁面,手脚互相配合,向上援升,心里当然是紧张万分,因为情况不明。 终于平安地升登牢顶,踏上实地。 一口屏往的气这时才吐了出来。 鬼火停在前面三丈之处,绿光隐隐照出洞道,也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分不清是人是鬼。 宫燕秋努力一定神。 "朋友是谁?"没反应,但已开始移动。 宫燕秋硬起头皮举步追去,他快,鬼火移动也快,他慢,鬼火也跟着慢下来,似乎在引路。 他只好跟着走,如果没这点惨淡的鬼火前导,简直是寸步难移,前途的吉凶变化,根本就无法去顾及了。 实际上他想快也快不了,因为洞道是弯曲的,而且前头的身影飘忽如魅,仿佛是脚不着地的御气而行。 他是谁?为什么要救自己?宫燕秋不断地想这个问题,如果对方是野山花的人,倒是得其所哉,如果不是,救人的目的是什么?小姑太的保镖何金刚听说自己是小姐的朋友之后,立起杀意,显然他们之间有强烈的矛盾存在,也可以说是尖锐的斗争。 这形势必要时可以加以利用,只是眼前这魁影绝不是简单的角色,得谨慎行事,如果一个疏失,后果就难以想像了。 身在虎狼之穴,得步步为营,提防锐爪利牙。 鬼火突然隐去。 宫燕秋心头才一动,却发现了一抹淡光从前头不远处的侧方透出。 他怔了怔,朝那淡光追去,接近一看,大为意外,想不到又回到出走的厨房,淡光是厨房里的灯光,一看没人,他迅快地进入原先藏身的贮物间。 他的心暂时定了下来。 现在他只有等待,他无法回到野山花的卧房,回想半夜来的凶险遭遇,简直像一场恐怖的恶梦。 他又想到不幸的牢中人,他托自己找一个叫小山兔的女子,又赠送自己一块布片,的确是离奇,完全不象事实。 而最诡谲的,还是那垂索救人,引导自己脱出死亡之城的阴怜魅影,除非再见到野山花,否则难解此谜。 随着脚步声,一个人影进入厨房,宫燕秋张眼观去,大喜过望,来的竟然是野山花的侍婢锦花。 "奇怪,人到哪里去了?"锦花喃喃自语。 宫燕秋故意弄出声响。 "谁?"锦花吃惊地喝问。 "是我,浪子!" "你……"锦花一个弹步,到了贮物间口外,望着宫燕秋皱眉道:"怪事,怎找都找不到你,你到哪里去了?""我待不住,随便走走却迷了路。" "不是叮咛过你不要乱走么?真是的,你没送命算幸运,搜查的没发现你?""没有!" "快跟我走吧!" "现在是什么时辰?"宫燕秋边挪步边问。 "在外面是天明日出的时分。" "啊!" 又回到温暖的香窝,野山花半拥被在床上,雪白的香肩外露,看来是没穿衣服,一副春睡刚醒的样子。 锦花已退了出来。 "浪子,我担心死了,你怎会失了踪?"伸出手理弄发边的散发,玉臂全露,她真的是没穿衣服。 宫燕秋下意识心头一荡,他想到田四郎,也想起两个人恶心的动作,田四郎说过要来找她,看来昨晚他已经找过她了。 "在下随便走走却迷了路。" "要命,你居然没被他们发现。"宫燕秋大感奇怪。 她似乎并不知道鬼火这档事,如果那魁影是她的人,她该已经知道所有经过,包括何金刚被自己踢落断岩这件事。 但看她的情神,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那以鬼火照路的魅影是怎么回事? "姑娘没派人找在下?"宫燕秋试探着问。 "当然有,怎会不派人找你……" "派的是什么人?" "当然是锦花,还能派谁!" 现在已经证明那魅影不是她派出去找自己的。这情况就相当微妙了。 宫燕秋深深一想,决定不提这回事。 "上床来吧!"野山花眸子里闪出波光。 "不!"宫燕秋断然拒绝。 "不?你是什么意思?" "在下……"情急智生,他忽然想起林二少爷拒绝肥胖如猪的小姑太所持的理由,装作很正经地道,"在下目前在练一门功夫,不能……""不能跟女人上床?"野山花瞪大了杏眼。 "对,正是这句话。" "真扫兴!"野山花露出失望的样子,伸了伸玉臂,吐口长气道:"也罢,我也很累,不睡了。"一脚把锦被踢开。 宫燕秋突然像被强烈的闪光照射,两眼全发了花,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收紧了,他不敢看。 野山花一丝不挂,原形毕露,没有丁点保留,象一堆炽烈燃烧的火,火舌暴吐。 即使是一个石头人,也会被烧成酥的。 她下了床,直立着,慢条斯理地穿衣服,每一动作,都带起吞噬人的波澜。 这种阵仗,宫燕秋别说看过想过,连梦都没梦见过。 他不是石头木块,他是十足的男人,他刹那间的感觉是天旋地转,全身在燃烧,会使人发狂的冲击。 "格格格格……"野山花荡笑起来:"浪子,你连看都不敢看麽?我看你还不够格把浪子当外号。""现在是不想看,并非不敢看。"基于男人的自尊,宫燕秋不得不这么勉强辨白。 "你怕引发了心火,坏了你练的功?" "不错!"突然的冲击是会使人暂时感到难以承受,但定力和潜力的道德观念是最强后盾。 宫燕秋已镇定不来,要是轻易被一个邪荡的女人击倒,就不必再自命真武士了。他正眼望着野山花,淡淡一笑,显示出他的不凡。 "浪子,你的确很可爱!"衣裙已经快穿整齐,那些不能让人看的部位也隐去了,身段又回复了含蓄的诱惑。 "姑娘更可爱。"宫燕秋完全回复了正常。 野山花穿好衣服,步近妆台梳理了一阵。 "浪子,你说你正在练一门奇功?" "是的!" "要多少时间?" "快了,大概还要一个月,当然,也许不需要那么久。"宫燕秋信口回答,像煞真有其事,内心却感到好笑。 "一个月?"野山花手指点腮沉吟。 "姑娘认为时间太长?" "晤!"野山花步近宫燕秋身前:"浪子,我想……练功是不能分心的,我送你回原来的草屋,一个月之后我再找你,怎么样?"练功是句假话,宫燕秋刚刚接触到情况,端倪初现,他当然不愿意离开这虎狼狐鼠汇聚之穴,但又不能不答应。 他疾转了一下念头,目前可不能动任何声色,主要是能抓牢野山花,事便有可为,欲速则不达,反而坏事。 "好,那最好不过。" "我现在就送你去!" "走吧!" 又回到草屋。宫燕秋忽然觉得这草屋变得十分亲切。半天一夜之隔他象是在地狱中待了一年。 但他还得改办法再去,因为要办自己的大事。即使是真正的地狱,还是非去不可!他十分有幸能抓到野山花这一条线索。 他检视厨房,灶灰还是温的,菜饭还有剩余,这表示有人用过。但用的人是金剑杀手还是紫薇就不得而知了。 前后巡了一遍,不见人踪,他坐回屋里。 想到紫薇,他有一种失落和幻灭的感觉。在两人相处的日子里,他对紫薇的感情若隐若现,当他体会到自己对她的感情已经不浅时,她却走了。 她早已名花有主,而名花的主人,竟然是冷血杀人的金剑杀手,他为她哀叹! 从紫薇,他想到她的姐姐"复仇使女"春如儿,一个从骨子里就美出来的人间绝色,她为了成全妹妹而退身,却不知道妹妹已心有所属,如果她早知道,事情的发展便不会如此,结局也会两样,而今伊人何处?斜阳照进了草堂。 外面的松涛盈耳。 宫燕秋忽地想起山腹黑狱里那无名的囚犯送给他的布片,他之所以被囚禁,便是因这布片,它会是什么?他从贴里取出布片,展开。 长宽不到两尺,绸巾,质地很好,但却是双的,以布边来看,是从旧衣服上切下来的,这会是珍宝么?这是他刹那间第一眼的反应。 第二眼,他看出蹊跷,布上有图有字。 武林人的敏感,是藏珍图一类的东西么?定睛细看,最前面是一行大字:成了克之"登其峰而造其极"。 词意不明,再往后看,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中间夹杂着各种古怪姿态的小人。 不觉心中一动,再观察,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布上录的剑诀,乍看几句便已感觉出是一套极其玄奥精深的剑法,他闭上眼,平息了一阵激动情绪。 然后从头逐字琢磨。 象苍蝇碰到了蜜糖,他完全被沾往了。阳光变弱,移出了草堂,屋里的光线暗淡下来。 宫燕秋沉浸在玄奥无匹的剑法里,直到两眼发酸,字迹开始模糊,抬起头,才发觉黄昏已经来临。 不能点灯,这是他应有的警惕。 他移位到屋间的床上,躺下来,揣摩已经记在心里的部分剑诀,再参于印象中的小人动作,越想越觉得玄奥。 他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境界。 三天。 宫燕秋记住了布片上的全部口诀和图形,悟透了其中三成,只三成,便已使他惊异振奋莫名。 想不到天底下居然还会有这等教人心颤的至上剑法,而且来得是这么偶然,谁能相信,简直是在梦幻之中。 现在,他对布片前端的一行大字已若有所悟。 成了克之,可能是说成了某一式剑法,再研创克制这一之法的剑法,这样便可以使剑道不断精进,达到登峰造极境界。 由此看来,那牢中人是非常了不起武道天才,可惜他在陷井之中,而且功废身残,不,完全是人为的,是那些丧心病狂的武林败类一手制造的,非设法救他出来不可!至使丧命也要为他讨回公道。 宫燕秋下了决心,同时祷望牢中人能活到那时。 半个月在忘我的境况下不知不觉而过。 宫燕秋对布片剑法已悟透了七成,参悟的神速,是基因于深厚的根底,如果换一个基础不固的剑手,恐怕三年也办不到。 没有意外干扰,使他欣幸不已。 当时为了逃避野山花的纠缠,他诿称正在练一门奇功,想不到真的成了事实。造化的安排实在奇妙。 现在是清晨,朝阳啼鸟把他诱出草堂。 他徘徊在松林里,实际上并没有真正领略这幽静恬和的山林情趣,脑海里盘旋着的依然是剑诀和图形。 一股异香轻轻送来,很熟悉的香味。 宫燕秋心中一动,意识到是谁来了。 "浪子!"娇滴滴的声音入耳。 宫燕秋转身,抬头,野山花已俏生生站在身前。 她穿得很整齐,但是他的意识里,看到的仿佛还是那晚片丝不挂的胴体,他感到一丝丝的晕眩。 "姑娘,你……来了!"宫燕秋竭力镇定。 "我们好象半个月不见了!你练的功力如何?" "快了,很有进步。" "还要多久?" "再半个月吧!" 野山花扭动了一下腰肢,水汪汪的媚眼紧盯在宫燕秋的脸上,久久才开口道:"还要半个月?嗯!浪子,你到底练的是什么功?""一门内功心法。" "噢!内功……"她笑了笑,上前两步,拉住宫燕秋的手:"浪子,女人最适合练内功,我也很喜欢上乘的内功,你练成了之后愿意教我么?""这……当然可以!" "太好了!"野山花一下子抱往他的腰,把脸伏在他胸膛:"浪子,我们……到屋里去谈吧,这里不好。""这里景色宜人……" "我对山里的景色早就腻了,我喜欢屋子,喜欢床。"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韵味,充满强烈的挑逗。 女人,喜欢床,她的为人便不言而喻了。 宫燕秋并不惊奇,一点也不惊奇,甚至连心都不会动,他已经非常了解她是什么样的女人。 "还是在外面!" "为什么?" "你应该明白练内功的人在练功时期不能……""我又不是想要你那个……只是想跟你亲近地谈谈,我们初相识,对你的一切我全不了解。""花姑娘我对你也一样!"宫燕秋故意改变称呼,企图拉近彼此的距离。 "什么,花姑娘?你叫我花姑娘……"她仰起脸,用粉拳顶了一下宫燕秋的胸脯:"太好听了,真亏你想得出来。""即然你喜欢,以后我就这样称呼你!" "太好了,浪子!"她水蛇般扭动娇躯。 两人现在是身体相贴,她这一扭动使宫燕秋感到浑身不自在,因为是在做假戏,才会有这种反常的感受。 "花姑娘,我想知道你的身份。" "我?浪子,你急什么,我已经带你到过我的住处,等你练完功,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你还愁不明白!"说完,头一伏,把宫燕秋抱的更紧。 宫燕秋很失望。 但他立即想到不能操之过急,万一露了破绽,不但前功尽弃,还会带来严重的后果,必须把握机会,徐徐以图,方是上策,于是他闭上了口。 "你生气了?"野山花反问。 "不会,我是不急。"这当然是违心之论,他不但急,而且非常急,为了怕对方起疑,只好说不急,还作出淡然无所谓的样子。 日头已升得老高,穿过松针,洒了一地黄金。 宫燕秋被野山花紧紧搂着,心里相当不是味道,心想:"幸而深山无人,不然……"刚刚这么想,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林木间,站着一个蒙面人,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仿佛是本来就站在那里。 这身形体态看来,赫然是那天黄昏在江边为了试剑而杀害"汉中三剑客"的金剑杀手。 一颗心顿时收紧,全身的肌肉也变成僵硬,他轻轻推了野山花一把,口里道:"花姑娘,有人来了。"野山花松手回身,惊"啊"了一声。 宫燕秋急转着念头:"金剑杀手是紫薇的恋人,紫薇在找他,不知道两人碰头了没有?如果他是野山花的人,自己可不能跟他起冲突而造成敌对的形势,否则的话,自己在山中就休想有任何作为了。"蒙面人僵立着,像一尊雕像,神秘而恐怖的雕像。 宫燕秋想到江湖上金剑一扬,汉中三剑客同时伏尸的可怕镜头,也想到"黑侠"在茅屋外横尸的情景。 响当当的人物,在对方的剑下眉心穿孔,一个杀人狂偏偏具备这么高的功力,实在太可怕了。 "你快走,走的越远越好!"野山花用手肘碰了宫燕秋一下,语音急促还带着颤抖,显然她十分紧张。 "你……要我逃走?"宫燕秋用极低的声音说。 "你非逃走不可。"语气是肯定的。 "他是谁?" "别多问,快走,迟就来不及了,我挡他一阵。""你们是同……" "要你快走!" "你能挡得了他?" "走!"野山花用力推了宫燕秋一把。 怯敌而逃,在平常宫燕秋死也不愿意做,然而现在情况不同,他要办大事,办大事就不能逞意气,谈自尊,否则就会误大事。 于是,他掉头疾走。 他留心身后,但没有动静。 急急穿林而行,他不能再回茅屋,估计已走离了半里之遥,他忍不住止步回身,一看,呼吸登时为之窒住。 金剑杀手就站在身前八尺之外,他是怎么跟下来的,竟然悄无声息!光凭这份能耐,就足以吓人。 别无选择,他必须面对现实。 "朋友是谁?"宫燕秋明知故问。 金剑杀手试剑杀人,他是在暗中看到的,并没现身,所以他认识对方而对方却不认识他。 "……"没有答腔。 "朋友跟踪在下,目的是什么?" "你我并非朋友!"金剑杀手开了口,声音冷得不带半丝人味,也怪得不像发自人的口,不男不女,说不上是什么腔调,仿佛蛮夷之族在学讲汉语。 宫燕秋大为惊诧,光听此人说话的语音口气,十有八九不是正道人物,何以慧黠如紫薇会看上他?"对,我们不是朋友,那就称阁下吧,阁下跟踪本人,目的是什么?"宫燕秋也把声音放冷,绷起脸皮。 "试一试剑锋!" "试剑?"宫燕秋心头一紧,"汉中三剑客"便是毁在对方试剑的理由之下,想不到他看中了自己,该不该说出紫薇在找他这一档事?深深一想,还是暂时不说,说出来变成了拉关系示怯,对方如是"盖代剑尊"手下,势必把关系扯得更复杂。 自已与紫薇无缘,但情份不可抹杀,何不趁此机会也试一试对方的剑,如能因此而揭开对方的真面目,也许能阻止紫薇别错寻对象,也是对她尽一份情谊。 心念之间又道:"这不是杀人的藉口吧?" "本人杀人毋必藉口。" "如果阁下的剑锋不利呢?" "试过才知道。" "非试不可?" "除非你折剑废功!" "哈哈哈哈……"宫燕秋大笑起来。 他平时很少如此狂笑,对方的狂妄,使他忍不往要笑。 金剑杀手等宫燕秋笑声停了之后,才开口道:"浪子,如果已经笑够,就可以拔剑了,本人在等着你。"宫燕秋突然想到在山腹密窟中,田四郎来搜查时曾对野山花说过,有个女的在茅屋里住了三个月,已经过了江。 那表示他们对紫薇的行动,全在掌握之中,他如果是金剑杀手,不会不知道紫薇在痴心地找他,他为何不理不睬?三个月,他为何不去见她一面?迹象显示,他根本不爱紫薇,是在玩弄她,而紫薇却一厢情愿。 想到这里,愤慨之心油然而生,他替紫薇感到不值,如果有一天紫薇发觉受骗,会有什么后果?他没有拔剑,但亮出架势。 "浪子,你应该先拔剑!" "阁下为何不拔?" "本人剑出伤人,你可能没有机会。" "彼此!彼此!" "看来本人找到一个试剑的理想对象了?" "可能!""宫燕秋表面轻松,心里可不敢大意,面对一个冷血的杀手,死,在于瞬间,他可是全神贯注的。 金剑杀手也摆出了出手姿态。 双方都是古怪而无懈可击的势子。 宫燕秋转了许多个念头,如果以家传手段对付,很可能会暴露身份,要是用江湖秘客指点的剑法,没有多大的把握,眼前的局面绝不可以抱先试试看的心理,必须稳扎稳打,没有第二次的机会。 于是,他决定以牢中人所赠,悟透了七成的布片剑法应付。 他迅速把招式在心里重温了一遍。 同时,他修正了架势。 "出手!"金剑杀手沉喝了一声。 "本人在等着!"宫燕秋沉声回应。 最后关头,他心想提出紫薇的事质问对方,心念数转,还是忍住了。 空气顿成凝结状态。 人剑已结合为一。 耀眼的金芒乍闪,白光随之暴腾,谁也分不清对方的招式,因为时间只有一瞬,密集的金刃碰击宛如一声,场面静止下来。双剑已敛。 宫燕秋退了一步,若不是这些微小的改变。似乎什么事也未曾发生过。 不见血,也没人倒下。 还有一个看不见的情况,是宫燕秋的心在跳,跳得很厉害,他只差那么一丝丝便眉心穿孔。 他清楚地记得,对方的剑尖距离他的眉心只差一寸时被他的剑点开,极古怪的招式像是顺理成章般化解了看来绝对无法躲避的一刺。 对方没跟着进击,也使他感到意外。 如果对方继续出剑,势难逃过眉心穿孔之厄,他此刻的感受无异是死里逃生,而更确切的感受是,如果方才不用牢中人传授的布片剑法,说什么也化解不了那可怕的一剑。 他只悟透了七成,假使全部参悟,情况便将大大改观,于是他对布片剑法产生了极大的信心。 "浪子,你可知道你为何还活着?" "……"宫燕秋默然。 "本人很欣赏你剑上的功夫,可列入高手之林了,但不是本人手下留情的主要原因,你知道么?""阁下说说看!" "有人请求我试剑而不杀人。" "谁?"宫燕秋大诧,是谁替自己求情? "以后你会知道。"宫燕秋敏感地想到了野山花,除了她不会有别人,他们是同一门户的人,她当然可以提出请求。 她迫自己逃走,说要代挡一阵,她没跟下来,显而易见,她的请求已经获得金剑杀手的首肯,事实定是如此。 金剑杀手转身,飘然离去。 宫燕秋仍在发呆,原来金剑杀手已有所保留,否则自己岂是他的对手,这问题相当严重。 金剑杀手并非此间主人,属下如此,主人可想而知,要想完事,的确是困难重重,但能放手不做么?金剑杀手的身影已杳。 宫燕秋也已下了决心,非积极完成布片剑法不可。 家传剑法不到时机不能用,为此,对付金剑杀手这类高手连自保都成问题,遑论完成大事了。 于是,他又奔回茅屋。 半个月。 野山花始终不见现身。 宫燕秋已经完全参透了布片剑法,一套惊世骇俗的剑法,在没有完全参悟之前,还感觉不出其玄奥凌厉,现在,尽窥秘奥,才知道这套剑法较之自己家传的杀手,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说各有千秋。霸道之处,连自己想了都觉得胆寒。 他忽发奇想,如把两套剑法各取其长,融会在一起,岂非是举世无双的剑法?他想到就做。 十二个时辰,除了弄点简单饭食,他完全沉浸在冥想里,自己仿佛不存在,剑已几乎成了生命的全部。 今天,已记不清第几天。宫燕秋经历蝉蜕似的痛苦,终于从剑法的桎梏中来解脱出来,步入了一个新的境地,成功的喜悦,使他有手足无措之感。 他做了菜,搬出了久不沾唇的酒,他要为自己庆祝,庆祝自己完成了剑道史上,常人无法办到的一件大事。 两种截然不同的至高剑法,己合而为一,他为它定了一个名字"浪子剑法。"心境,随着不凡的成就而改变。 一个人喝酒,是件索然无味的事,但宫燕秋兴致相当高,因为他是浪子,浪子的生涯本来就是孤独的。 "浪子剑法!"他举杯自我祝贺,接着,他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并非自我满足于眼前的成就,武学浩如瀚海也永远难达到真正第一的境界。 他发笑是下意识中对"浪子剑法"这名称的欣赏。 人,常常会有一些无法解释的莫明其妙的行为和举动,可以说成是自我封闭太久,孤独过甚之余,情绪上的一种发泄。 "浪子,你怎么啦?" 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宫燕秋的笑声,他抬头,进门的是紫薇,一个月不见,她更憔悴了,简直换了一个人。 "紫薇!"宫燕秋唤了一声,情绪突然翻腾起来,他有许多话要问她,他十分同情她的遭遇,但对她的知人与情爱这方面却不能认同。 人,要是不小心而踏出了错误的第一步,后果是相当不妙的。 紫薇在桌边坐下,人瘦,两只大眼显得更大。 他必须很技巧地表达出自己的看法,同时必须隐瞒事实,以防紫薇涉险,同时也不能太刺激她。 "紫薇,先吃点东西!"这是真诚的关怀。 "我吃过了,不饿。" "你更消瘦了。" "……"紫薇摇头。 "我碰到他了!" "你……碰到他?"紫薇两眼瞪大,大得可怕但却闪出一种激情的光焰:"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半个月前,就在外面松林里。" "他怎么说?"紫薇双手握拳,重重敲在桌面上。 宫燕秋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 "他找你试剑!?" "不错,他在金剑上的造诣的确不俗,严格地说起来要在我之上,不过……"宫燕秋故意沉吟考虑措词。 "不过怎样?" "依我的观察,他为人似乎近乎残忍……" "不,你错了!"紫薇立即反驳:"他是个真武土,有风度,有气质,心地光明正大,他一点也不残忍。""何以见得?" "我跟他相处过三天,我佩服他暗室不欺的君子风度,由这点就证实他的心性为人。"紫薇眼里飘出异彩,显示她对他是死心塌地的信赖。 宫燕秋心中一动,听话音,他俩之间是清白的。 孤男寡女,在只有一张床的茅屋里共处了三天三夜而能不逾越规矩,这的确是难能可贵的。 话由紫薇口里说出,宫燕秋不由不信。 问题是这当中会有什么文章?金剑杀手会这么君子? "真的是这样?" "浪子,你从他的外表就应该看得出来!" "我看不出来,他还是蒙着脸。" "蒙面?他……"紫薇皱起了眉头。 "紫薇,有句话我不能不说……" "那你就说吧。" "他爱你像你爱他一样深么?" "我不怀疑,我们之间曾有誓言。" "但是我怀疑。" "什么意思?"紫薇的两眼又瞪大了。 "紫薇,你冷静地听我说。"宫燕秋喝完了杯中酒,然后徐徐地道:"他在山中并没有离开,他应该知道你在这里待了三个月,三个月是很长的日子,他为何不找你?为什么避不见面?""他真的在山里没离开?"紫薇开始激动。 "不错,在那天你走后,他还在此地杀人!被害的是名气很大的黑侠,他是江边遇害的"汉中三剑客"的密友,眉心中剑这错不了。""不,我绝对相信他的为人,这当中定有别的原因,我不信,他会是……冷血杀手,无端要人的命。"话虽如此,但她的声音已在颤抖。 "紫薇,不要太自信,事实胜於雄辩。" "我……会问个明白。" "他不见你的面,你如何问?" "……"紫薇张开口无言,脸上现出痛苦之色。 "你知道他的出身来路么?" "不知道!"紫薇缓缓摇头。 "紫薇,你跟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订誓约?" "他的风度谈吐使我信赖,他答应在再见面时告诉我,而我当时正急于找江北三霸报仇,生死难卜,所以我答应了他。"紫薇猛咬下唇。 宫燕秋不敢说出秘密门户之事,男女之间在感情发生故障时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他怕紫薇去犯险。 恋爱中的男女真的都是盲目的么?男女之情真的能冲昏人的灵智? "紫薇,如果我再跟他碰头,会向他问个明白。""你上次没提到我?" "没有,他找上我是要试剑,双方生死之数都很难料,我不想向他提起你,据我的判断,他很可能是在玩弄你的感情……"紫薇又露出她以前的狠劲,咬牙切齿。 宫燕秋在心里说:"你杀不了他的,你说什么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当然不会说出来,但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他要代紫薇做这件事,等真相大白之后。眼前,他必须尽量避免与秘密门户中人正面为敌,因为他要干大事。 "噗!噗!" 房后传来两下异响,宫燕秋虎地站了起来。 "像是人扑倒的声音!"紫薇也离椅而起。 再听,没有动静。 "我出去看看!"宫燕秋离开桌子,抓起剑……一条人影倏然出现门边,是个风度翩翩的美书生。 宫燕秋为之一窒,不速而至的竟然是林二少爷林子房。 山腹石室中,林二少爷与其胖如猪的小姑太不堪入目的一幕浮现脑海,这么俊秀斯文的人物居然也会做那种事。 紫薇自信金剑杀手是她的白马王子就难怪其然了以貌取人,实在是不可靠。 "林兄,久违了,请进!" "浪子兄,对不住,小弟不知道兄台正与……""不妨事,请进!" 林二少爷步进屋子。 "这位是紫薇姑娘,这位是林二少爷!"宫燕秋为双方介绍。 "幸会!"紫薇抱拳。 "幸会!"林二少爷作揖,他装得真是像。 宫燕秋心里相当不齿林二少爷的为人,但想到他可能是秘密门户中人时,对他的看法便改变了。 林二少爷很有风度地笑了笑。 "浪子兄,这位紫薇姑娘怎会也到山中来?" "紫薇姑娘入山采药,我们……不期而遇。"宫燕秋含糊地表白,说得十分勉强,他一时没别的说词。 "哦!"林二少爷礼貌地朝紫薇点点头:"小弟想起来了。这位紫薇姑娘曾经做过浪子兄弟的助手,对么?"紫薇微一蹩额,没开口,她在心情恶劣的情况下,实在懒得开口接腔,似乎除了她自己的事外,就是天塌下来也跟她无关。 "林兄上次别后,一直都在山中享山林之趣?"宫燕秋故意问了一句,他明知姓林的是秘窟中人,也是小姑太的面首。 "噢!不,小弟刚从襄阳来。" "出山又入山,林兄似乎对大洪山十分依恋!"宫燕秋话中有话。 "小弟纵情山水,经历过无数名山大川,唯独对大洪山有缘!"林二少爷笑了笑,又道:"小弟觉得这山锺有灵气,锺灵必然毓秀,小弟有意要探此秀,见仁见智,各人看法不同,浪子兄不会笑小弟迂腐吧?""那里!那里!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林兄偏爱山水,足见与众不同!"口里说,心里却在暗骂混帐王八蛋,一派胡言。 "浪子兄过奖!"眉毛一扬,突然转了话题道:"对了,小弟在襄阳躬逢了一件盛事,实在令人难以忘怀。""什么盛事?" "浪子兄听说过-武林判官-其人么?" "听说过,怎样?"宫燕秋心中一动,武林判官是职业杀手,自己就曾经是他猎杀的对象,但后来又改变了态度,这原因到现在还是一个谜,姓林的何以会提到他? "浪子兄对他知道多少?" "以杀人取酬为业,一等一的狠人!" "对,但他已经永远狠不起来了,他碰上了比他更狠的人物,只在一个照面之间,便结束了他杀人的生涯。""武林判官被杀?"宫燕秋相当震惊。 "不错,眉心间多长了一只眼睛!" "金剑杀手!"宫燕秋脱口叫了出来。 紫薇脸色大变,一双大眼睛睁得滚圆,脸皮子连连抖动,伸出手去抓林二少爷,一想不妥,又缩了回去。 "他在襄阳杀人!"她激越地大叫。 "她?姑娘是指……"林二少爷现出迷惑不解的样子看着宫燕秋,又看向紫薇:"姑娘认识那名金剑高手?""认识,他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杀人?" "襄阳城外一家马店的广场上,昨天傍晚。" "昨天?昨天我刚好离开……" 宫燕秋相当惊讶,姓林的跟金剑杀手是一窝的人,他为什麽要抖出这件事?他的目的何在?冷峻的目芒照到林二少爷的脸上,但无法看穿对方的内心。 紫薇一头冲了出去。 林二少爷惊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宫燕秋也跟着冲了出去,但紫薇跑得太快,他想出声都来不及,眼睁睁望着紫薇的身影在松林间消失,不用说,她是赶回襄阳去找金剑杀手,有用么?很明显地,金剑杀手不愿见她。并非错过,是存心躲避她。 林二少爷随着步出门外。 "浪子兄,紫薇姑娘走得好!" "走得好?林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待在山里很危险!" "这话怎么说?" "浪子兄不妨到屋后看看。" 宫燕秋心中一动,刚才在屋里是听到屋子后面传出"噗!噗!"像是有人倒地的怪声,这当中必有蹊跷。 当下立即快步绕到屋后,目光扫处,一颗心顿时抽紧,只见后窗脚下躺了两个黑衣汉子,瞪着眼,人还没断气。 "林兄,这……怎么回事?"宫燕秋目如刃,话如刀。 "兄台看那个人手里拿的是什么!" 宫燕秋迫近再看,只见两人手里各捏了一个尺许长的竹筒子,乌光透亮,一端三寸长的地方有圈横线,显示这是套筒,横线以上是盖子,竹筒里装的是什么?这两个黑衣人是什么身份,意欲何为?难道这与紫薇的安全有关? "林兄,这两个人什么身份?" "奉命杀紫薇姑娘的凶手!" "奉谁之命?"宫燕秋心头一震。 "这点恕小弟不便透露。" "这竹筒子……" "有很大的妙用,现在我们就来试试看!"林二少爷缓步上前,取下两名汉子手里的竹筒,然后又从汉子胸前摘下两个荷包,用脚尖在两名汉子身上踢了一下,拉着宫燕秋退到屋角之后,再把荷包塞一个在宫燕秋手里道:"好好收着!"宫燕秋怔怔地接过,不知姓林的在弄什么玄虚。 片刻之后,两名汉子爬起身来,看看手,又摸摸胸口,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脸色顿时变得像死人一样,双双抹头便逃。 林二少爷拨开了竹筒盖子,筒口朝前,伸出。 两蓬黑点从筒口爆出,一阵刺耳的嘤嗡地旋了一匝,突向两名汉子身后飞去,快得像横空掠扫的疾雨。 宫燕秋完全愣住。 两名汉子的身影消失,黑星也消失。 "这是什么?"宫燕秋脱口问。 "毒蜂,百步倒!"林二少爷看了看手中竹筒。 惨叫之声遥遥传来。 宫燕秋身上起了鸡皮疙瘩,看看手中的荷包,似有所悟,包里装的定然是克蜂之物,避免毒蜂反噬。 只一会工夫,惨叫声也告消失。 林二少爷挥手道:"我们去瞧瞧!"声落,人已弹了出去,身子相当轻灵,儒衫飘飘,有如流水行云。 宫燕秋疾跟下去—— 第十一章 巧杀人秘室脱困 树林里,两具尸体卧着,发黑的皮肤与衣服成了一色,眼晴暴突着,咧嘴龇牙,那份死相十分恐怖。 宫燕秋深深透了一口气,心想:"这两名汉子等于是死在林二少爷的手下,如果他们是一伙,他为何窝里反,为了外人而杀自己人?如果他们不是一伙,他为什么又要隐瞒这两名死者的来路?"想着,扫了林二少爷一眼。 "还没听说过有这么毒的蜂子!" "这是大洪山特产,但为数极少,做窝在深山绝岩,平常的人不容易碰上。"边说,边把竹筒抛在尸旁,又道:"这两个人奉命出发之后,忘了带驱蜂药囊,所以才遭反噬而死,可以说是严重的过失!"宫燕秋心弦一颤,这姓林的够诡,竟然巧妙地能摆脱了杀人的责任。 但他是为了救自己和紫薇,假使林二少爷没制服两名黑衣人,毒蜂从后窗进入屋子,自己和紫薇绝难幸兔,说起来这是救命的大恩情,事实已经形成,不领受也得领受,心念之间,抱了抱拳。 "林兄,在下记住这份人情!" "好说,浪子兄,因缘时会,顺水的人情而已!你我一见如故、可说三生有幸,不值挂齿。"说完,四下一扫,道:"我们先离开这里。"两人离开了现场,转到一处密林之中。 "林兄,刚才你说紫薇姑娘走得好……" "对,是没有错,今天是幸脱死劫,下次就难说了。""林兄提到金剑杀手杀人这一节……" "是故意讲给紫薇姑娘听的。"林二少爷立即接口。 "这么说……"宫燕秋的心头突然沉重起来,这俊美的外表之下,掩藏的是一颗可怕的心。 他接下去道:"林兄怎会知道紫薇姑娘在听到金剑杀手杀人的事时,就会迫不及待地离开?"他实在不解。 "有人听到你们两位的交谈!" 宫燕秋默然,对方的说话显示自己在山中的一举一动暗中都有监视,这本应是意料中事却疏忽了。 "武林判官真的已被害?"宫燕秋继续追问。 "对不起,是小弟编造。"林二少爷笑笑。 "懊!"宫燕秋又一次意外,"紫薇姑娘出山之后,马上就会感觉受骗,又会回山,林兄的安排岂非白费?""不会!"肯定的口吻。 "为什么?"宫燕秋问。 "因为她要去的马店有人在等她。" "谁在等她?"宫燕秋不是困惑而是震惊了,他不明白林二少爷为什么这样安排,他到底居心何在? "浪子兄!"林二少爷脸上现出了极度诚挚之色,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他的存心那种神色,他接下去:"小弟是诚心交你这个朋友,紫薇姑娘跟你关系密切,所以小弟对她的安危就不能不伸手,这是小弟肺腑之言,谁等她,兄台可以不必再追问了,反正她是会趋吉避凶的。"真是肺腑之言么?他为了紫薇不惜杀自己的人,这是任何江湖门派都悬为铁律,绝对不容许发生的叛逆行为,他为什么敢做?彼此仅是一面之交,并非生死莫逆,依情依理,说什么他也不值如此做,但他居然做了,其中原因何在?宫燕秋脑海里再一次映出林二少爷腻在小姑太大腿上调情的一幕,这证明他是表里不一的人,这种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由于他有一副使人一见就会产生好感的形象,所以就更加可怕,说穿了就是披了羊皮的狼。 现在,宫燕秋面对这只披羊皮的狼,为了自已的大事,他不但不能对他用强,而且也不能破坏这一份假的情谊。 "林兄的意思是能保证紫薇姑娘的安全?" "小弟人格担保。" 人格?这种人谈人格会叫人笑掉大牙。 "在下当然相信林兄的人格,就请放心!"这是句反话,包含讥诮之意,但宫燕秋说这话时的态度很诚恳。 "浪子兄尽可放心。"说着,望了望林顶,又道:"小弟在山下有个约会,必须准时去赴,我们以后再会!拱手一揖,勿匆穿林而去。 当然,这只是藉口,宫燕秋别说相信,连听都不想听进去,他又在想紫薇,的确是不放心。 谁知道林二少爷在弄什么玄虚,可是他不惜杀自己人,化解了毒蜂的暗袭,这一点却是真的,这种行为,诡鹬而不合情理…… 姓林的在秘密门户中到底是什么身份?秘密门户为什么要杀紫薇?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浮升脑海,对方要杀紫薇,正巧自己在场,如果放出毒蜂,自己也无法幸免。 而对方却不想要自己的命,不得已只好牺牲了两名手下,姓林的出面演这一场戏,支开紫薇,换地方向她下手。而对自己造成紫薇去了襄阳的观念,即便将来再见不到紫薇,也不会疑心到这一点,自然就无法向姓林的追究。 不杀自己的最大原因,其关键极可能是在野山花那荡妇身上。 非立即追查不可。 宫燕秋下了决心,急如星火地朝林外奔去,心里在暗暗叨念,希望事实不是自己的推测,希望紫薇不出事。 奔行不到十丈,一个蒙面人突然出现眼前,他心中一动,刹住身形,定睛一看,不期而至的竟然是江湖秘客。 这使他大感意外,他之进入大洪山,就是由于他所提供的线索,想不到他本人也到了山里。 "浪子,我真担心碰不到你!"江湖秘客先开口。 "想不到阁下也入了山!"宫燕秋步近前去。 "我来了好几天了,为了逃避别人的耳目,我不想在那间茅屋里跟你公开见面,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有进展,但还没有头绪。" "有那些进展?" 宫燕秋约略把野山花找上自已的经过说了一遍。 江湖秘客连连点头。 "很好,利用野山花的关系,继续查证。"话锋顿了顿,道:"对了,我在出山的地方碰到紫薇姑娘……""啊!她怎么了?"宫燕秋精神大振。 "没什么,我没跟她照面,也没招呼她。" "在下正担心……" "担心什么?" "秘密门户的人要杀她,在下担心她在中途被他们拦截。""这个……没关系,这件事交给我,我马上赶去照应她。我查到一些线索,也许能解开秘密门户之谜……""什么线索?" "由这里东走,翻三道岭子,你可以看到一个寸草不生的石谷,那里是秘密门户的禁地。 "你去暗探一下其中有什么秘密,但要小心,可以想见,那必然是个凶险的地方,安全第一,切不可勉强,等我回头再从长计议。""好,在下就去。" 宫燕秋想了想,又道:"有个问题,请教阁下……""什么问题?" "阁下对金剑杀手可有什么线索?" "相当神密而可怕的人物,目前对他的身份来路还一无所知,不过……我会设法查明,这应该不难。""那在下走了。" "去吧!我也得赶去照应紫薇姑娘。"两人分头离开。 宫燕秋朝东奔去。 他一路不断地在想:江湖秘客很显然在帮助自己完成大事,但他到底是什么身份?蓬莱三怪之一的铁头翁,曾经叮嘱自己接受江湖秘客的指示,不要对他存有任何怀疑。 铁头翁是当今武林中上一辈仅存的有数奇人之一,他说话不但绝对可信,而且极其权威。 铁头翁他老人家也插了一手,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当年所发生的那桩惊震武林天下的公案也关联到他?可是父亲未曾提起过……。 三道山岭,耗去了近一个时辰。 站在第三道岭脊上,果然看到一座石谷,怪石鳞峋,草木不生,是一片褐色的天地,令人一望便生恐怖之感。 行道宽不到一丈?两侧危岩壁立,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大街道,其深有几许,就不得而知了。 观望了一阵,宫燕秋飘下陡峭的岭坡。 现在,他已经站在谷口了。 抬眼望去,心底突然茫然,谷口内五丈之处,一根巨大的石笋当谷口而立,仿佛是人故意栽的。 石笋上有六个怵目惊心的大字"禁地擅入者死"!禁地,这当中会隐藏着什么秘密?擅入者死,这已经充分地表明了凶险。 宫燕秋的目光再转,全身的皮肉突然抽紧了。在石笋的根部的两侧,堆了两堆白髅,露着惨惨的牙齿,两堆合计,不下二十个之多。 这些死者都是错闯禁地的?宫燕秋心阵阵发毛,但他不能不进去么?他下意识地捏了捏剑柄。 此刻,正有一条幽灵似的人影,遥盯在宫燕秋身后。 宫燕秋横起心步入谷口。 转过石笋,只见怪石棋步,仿佛奇人异兽杂阵,而整个谷道就像一支硕大无朋的怪兽之嘴。 人在其中,有一种被吞噬的恐怖感,又像身入洪流。 一片混沌。 他缓缓穿行在怪石之间。 根据白骨零散抛置,宫燕秋尽量避免踏到。 然而,他还是免不了踩到,那种"嗤嗤!"枯骨被踏碎的声音,听在耳里,直刺在心坎上。 他的心完全缩紧,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一阵"嗡!嗡!"之声罩空而来,无数黑点密如飞蝗般洒来。 "毒蜂"!宫燕秋心里暗叫一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抽紧了,他不久前才见试过被毒蜂蛰死的惨状。 这些小毒物不是凭功力所能抵挡的,但他仍然抬剑挥打,因为这是人自卫的本能,明知不可为而为。 奇怪,毒蜂绕空飞旋,却没近身,宫燕秋的剑当然是空挥了,奇怪的现象使他收了剑,但紧张并未解除。 毒蜂绕旋一阵之后,纷纷凌空散去。 突地,宫燕秋省悟过来,他身上才带着取自黑衣人身上的驱蜂荷包。 到这时,他身上才开始冒冷汗,幸而这荷包没有丢弃,还塞在身边,否则的话非毁在蜂群的毒刺之下不可。 宫燕秋定了定神,继续前进。 深入了约莫百丈,不再有凶险的情况发生。 他忽然发觉已到了谷底,眼前是光滑平坦的灰岩,那些怪石仿佛一下子被扫光,迎面是城门般的一个大穴口。 远远望去,可见穴内隐约倒垂的石镜孔,密密麻麻,就像巨兽口里的森森牙齿,张开等待噬咬。 秘密极可能在这石穴之内。 是什么秘密不得而知,但既被列为禁地总是有原因的,宫燕秋壮起胆走了过去,渐行渐近,距窿口不到三丈,目光扫处陡然窒住,就像小孩子走夜路突然碰上了电,全身都散了。 一个怪人出现窟口。 说他是人,因为他的形象大体象人,实际上却不是人,人必须有其构成的必要条件,而眼前的怪物就缺少了某些条件。由于往上看这怪物,他的形象是:赤脚,两截鸳鸳腿露在衣服外,说是腿不太恰当,应该说是两截木棍,胚骨上蒙了层皮而已,没有任何曲线。 衣服,只是个及膝的布套子。没领没袖,开了个孔,分别容头和手露出。 手,干柴棒上接着乌爪,指甲特长,足有一寸,像两支锐利的钢爪铁钩。僵直地挂在两边,有骨无肉。 脖子,既细且长,喉结突起如核桃。 脸,既扁又宽,半边长着黑毛,眼珠是绿的,如果你曾在黑夜中看过猫和狗放大的眼睛,那就差不多了。 头,稀稀可数几根头发,向光滑的石头上摆了几根枯草,是男是女根本无从分解出来的! 这种形象能算他是人么?任谁只要看上他一眼便会终生难忘,而且不会再看第二眼。 即使是鬼,也没听说有这般丑陋而可怕的鬼,说是僵尸倒还恰当,胆子小的人,真会被活活吓死。 然而,宫燕秋非面对他不可。 许久之后,宫燕秋才回复了呼吸。 "你是人还是鬼?"宫燕秋开了口,当然心是虚的,声音也是不自然的,他的手心在直冒汗。 怪人没反应,僵立如故。 宫燕秋转动目光,发现洞口上方有两个孽窠大字“仙洞”,仙洞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呢?是仙人住的地方,还是凡人羽化的地方,当然都不是,只是这恐怖的怪物,便证明了这是个鬼地方,相当可怕的地方。 冒险闯进去一探还是打退堂鼓?宫燕秋面临抉择。 江湖秘客提供的线索,说是可能会揭开秘密门户之谜,既来了,当然没有空手退出去的道理。 他想:江湖上这种装神扮鬼的事所在多有,愈是邪恶的门派,愈喜欢弄这种手段出来,想到这里,他的胆子壮了起来,头皮一硬,上前几步,把距离缩短到两丈以内,这时,可以看到石窟的内部很宽广。 “这是什么地方?”宫燕秋再次开口。 依然不见怪人反应,只是眼里的光芒更加怕人。 宫燕秋突然想到在秘窟里失足掉进黑牢,被鬼火所救的那回事,当然,那不是真的鬼,鬼不会抛绳救人。 那扮鬼的,熟悉迷宫似的洞道,而且他必是秘密门户中人,为什么要伸出援手?这一直是梗在心头的大谜。 他试探着再向前两步。 怪人还是没动静。 宫燕秋仔细地观察,怪人还是怪人,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的胆子比刚才又壮了许多。 于是,他把心一横,拨出长剑,挪动脚步,沉稳地一步一步迫过去。 第四步,距离约莫六尺,“吱”!地一声,怪人张臂扑击,其势如电,宫燕秋挥剑,同时弹身疾退。 只差一丝,宫燕秋便被攫住,一颗心几乎蹦出口。 “叮!叮!”古怪的声音响自两面。 怪人一扑落空,退了回去。 宫燕秋按往狂跳的心,望向地面,两片寸长的指甲掉在地上,显然是被刚才那一剑削断的。 指甲掉地发出金属击石的声音,这表示什么?深深一想,倏地明白过来,这怪人根本不是人,是机关假人,铜铁做的,这一来惧意全消,豪气高涨。 宫燕秋同时打定了主意,盘算了一阵之后,他再次举步。预计好落脚的位置,脚尖一点,怪人又闪电般扑上。 他以同样快的速度旋向侧方,等怪人归回原位,他已经到了洞口内两丈深处,怪人仍然僵立洞口。 这一着成功了,他深深透了口气。 洞里很暗,但由于洞口大,透入的光多,还可以清晰辨物。 宽敞的石窟,少说也有七八丈广阔,头顶上密垂倒悬的钟乳,象一片剑海,置身其中,感到无比的渺小。 定定神,他往里闯。 突地,发现了一些长方形的东西,井然有序地排列两旁,心头为之一震,脚步并没有停下。 空洞的石窟发出回声,仿佛四面都有人在走动,这种声音,加重了宫燕秋心理上的压力。 他虽然明知是回声,但下意识里仍免不了震颤之感。 近了,他才看见这些长方形的东西,竟然是一口口棺材,离地两尺许,架空在石座上。 每一具棺材之前都摆着石香炉,有的残留着香梗纸灰,有的是空的。 宫燕秋停下来,心想,烧过纸点过香的棺材,里面一定有人,那些空香炉后的棺材,也一定空的。 他恍悟过来,仙洞是秘密门户的墓穴。 两列,一共二十四具,已经装了死人的有十三具。 宫燕秋又发现棺头横档上都有编号,只是数字,到底棺材里面装的是什么人,就不得而知了。 待了片刻,他又向里走。 死人的世界,心头的滋味无法以语言形容。 光线愈来愈暗淡,墓穴的景物已呈现模糊,不远处闪起了两点绿光。在固定的位置,没移动。 宫燕秋的心又抽紧了,他遥望着鬼火似的绿光蜘掷不前,望着,望着,忽然发现惨绿的光晕中,似有个影子在浮动,他的牙关立即咬紧,定晴细看,影子却消失了,是眼花了还是……但感觉到背脊上有股凉意升起。 他不信鬼,但在这种境地中,信念就会摇动。 影子又出现,消失,和方才一样。 活人不可能在这里与死人为伍,难道真的有鬼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汗毛也竖了起来,在这种情形下要消除疑惧,唯一的办法就是看个究竟,揭开底牌。 于是,他咬着牙朝绿光走去,每一步都踏踏实实地跨出,这样,似乎就会增加应变的力量。 天然的光线已经完全消失,后望一片漆黑,只剩下前头的两逢绿光。 他的剑握的更紧。 距离不断缩短,绿光也更盛,他看到一个台子,上面摆着冥器,高约四尺,长丈许,绿光发自台子的两端。 他已看出了,是一个祭坛,再移近,看清绿光是发自两个大烛台的两端,原来是两颗比核桃大的珠子。 紧张的情绪微微一舒。 这就是传言中的夜光珠么?这两颗珠子岂非价值连城?终于挨到了坛前。 坛后一排三间石室,每室相隔丈许,设有门,居中一间隐约可见棺木祭桌。 另外左右的两间石室,因角度关系只能看到框洞,想来情况不会两样,可以称之为墓中墓。 不用说,摆放在石室中的,一定是有相当地位的人。 宫燕秋努力定了定神,借着珠光,审视了居中的石室。 这里面摆了三具棺木,中间的相当巨大,两旁的矮了半尺,棺木前是一张几形祭桌,桌上供着牌位。 牌位,当然是表明棺中人身份的东西。 宫燕秋的眼睛遥盯在牌位上,太远,几经思考,他绕过祭桌走向石室,步近,半蹲身凝聚视线。 只见牌位上刻的是“地灵门开山祖师地灵子,正侧室夫人之神位”,字体大,珠光虽弱,仍能看得清晰。 宫燕秋的心跳荡起来,原来这秘密门户叫“地灵门”,在江湖上怎么从来没听人谈过呢! 这门户的开山祖师叫“地灵子”那就是以人名为户名了。 这秘密门户的现任掌门是“盖代剑尊”?“盖代剑尊”此人,是否就是剑中剑欧阳轩的化身呢?宫燕秋在想,既然开山立户,便一定会有人知道,自己阅历不丰,所以才会觉得好陌生了。 江湖秘客或铁头翁很可能清楚,只要查出欧阳轩的出身来路,事实的真相便可以大白了。 他振奋异常,可谓不虚此行。 “格格格格…”一阵异声传入耳鼓。 宫燕秋忽地直起身来,两眼瞪大,剑把握紧。 怪声再传,像是棺盖被推移的声音,是发自右首的一间。接着,左首也发出同样的声音。 宫燕秋全身发了麻,从脚板心直麻到头顶,四肢也僵硬了。 死人出棺,千古怪事,难道真有尸变这回事?“呛榔!呛榔!……” 铁练子拖拽地面的声音,从两端向中间来,死人带铁链?这里可不是城惶庙! 宫燕秋仿佛是雪地里冻僵的人,连动都不能动。 铁链拖拽声己到石室门洞边。 宫燕秋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移身伏到祭桌之后。 影子出现门口的祭坛边。是两个,而且是一男一女,颈子上分别挂着铁链,相距四尺停住。 辉光映照下,皮肤变成了绿色。 是人,不是鬼,两人都没有传说中鬼的可怖形象,相反地,男女双方的长相都还不赖,简直可以说是很有风仪,看上去,年纪大的近于中年而已。 人,怎么会被关在墓室里。 两人是什么身份?宫燕秋在极度震惊之后平静了下来,既然彼此都是活人,便不怎么可怕。他看出男女两人只能站近到这样的距离,恰是铁链所许可的长度。 “芸妹,活罪难熬,我们己经没有任何指望,解脱算了!”男的开口,声音倒是很平静,没有半点激动。 “陵哥,我们已熬了三年,难道……真的绝望了?这是苍天无眼,祖师不灵!”声调凄恻但很好听。 听声音,两人是夫妻,而且是地灵门中人,不然不会说祖师不灵的话,这可就是怪事了,何以被囚墓室。 “芸妹,人迟早总是要走这条路,没什么可怕!” “哦……我不是怕,是不甘心。” “不甘心又能如何。” “陵哥,你真的准备这么做?” “是的,我们只有这条路可走!”男的低头,像是努力克制激愤的情绪,又接下去道:“芸妹,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话,二十年后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不作江湖人,过男耕女织的生活,平凡安逸的生活。” 他虽然说得从容,但却是字字血泪,使听的人鼻酸。 沉默了片刻。 “陵哥,我们武功已失,这条路怎么走?”女的声音已经带哭,生死是大事,自求解脱可不同于刀剑对决。 “现在铁链可以缠颈。” “这……不是太……” “芸妹,想着来生吧!那会很美!” “陵哥,让我……”她伸出手。 男的也伸出手,两只手紧握在一起,铁链已拉直,无法再走近一步。 泪水从对方的脸上挂落,他们的身体都在抽动,生离死别前的片刻,惨绝人寰的画面。 宫燕秋缓缓起身,步了出去。 “什么人?” “你是……?” 男女放开了手,骇极地望着宫燕秋。 男的道:“芸妹,我们迟了,想解脱已经办不到!” 女的道:“我不认命!”声音凄厉刺耳。 宫燕秋沉静地开口道:“在下浪子,是无意中闯进来的。” 男的激声道:“你……是无意中闯进来的?” 宫燕秋点头道:“不错!” 女的脸皮子抽搐了一阵子之后道:“这地方没任何人能闯进来,不必玩什么花巧了,你说,准备如何对付我夫妻?” 宫燕秋道:“在下真的是无意中闯进来的。” 两人面面相视了片刻。 “你叫浪子?”男的开口道。 “不错,浪子。” “是怎么闯进来的?” “查证一桩武林大公案。”略略停顿了一下,又道:“现在由在下来请教几个问题好吗?”他望着男的。 “可以,你问吧!” “两位的身份……?” “地灵门第二代传人。” 宫燕秋大感意外,想不到对方竟然是地灵门的第二代传人,这么说,地灵门只传到第二代,为什么会……““何以被囚禁在墓室里?” “鹊巢鸠占!” “谁是鸠?”宫燕秋开始紧张,这是关键所在。 “不知道!” “阁下不知道?”宫燕秋更感意外。 “是不知道!”男的转动了几下眼珠子,变得激越地道:“祸起萧墙,变生肘腋,三年前的一个夜晚,本门瓦解冰消。” “除了我夫妻之外,门人弟子无一幸免,出卖门户的是一个女的,主谋的是谁根本不知道。” “女人!” “对!”女的接上话“她是我的结拜姐姐,白玉娥,也是本门弟子,对本门一切了如指掌,所以他们的阴谋进行得十分顺利,做梦也想不到白玉娥这贼人会叛门灭祖!” 宫燕秋想到野山花、林二少爷、小姑太、金剑杀手和盖代剑尊,男的既然说地灵门弟子已无幸存,那这些人都是阴谋者一路的了。 “为什么还留两位活着?” “为了本门”男的深深考虑了会之后才接下去:“本门至宝地灵经,他们无法得到。”。 “而这至宝的藏处只有我夫妻知道,他们用这种残酷的手段对付我夫妻,目的就是要追出地灵经的藏处。” 宫燕秋算是明白了这番因果。 “阁下听说过盖代剑尊名号么?” “没听说过!” “剑中剑呢?” “这……听说过,他曾因揭穿了天下第一剑卑鄙阴谋而名闻武林,可惜他已经不在人世。否则,剑中剑他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剑,十大剑派合赠的“剑牌”是应该属于他。” 宫燕秋脸上起了痛苦的痉挛,但在这种光线下,这对男女无法察觉,他沉默了好一阵,改变了话题。 “在下助两位离开这地方!” “啊!”女的激动地叫起来。 “浪子,这……恐怕不可能。” “为什么?” “这两条铁链头是特制的,没人能断得了。”用手拉了拉链子又道:“链头是熔接死的,你仔细看看。” 宫燕秋这才注意到,拴住脖子的链头是双的,链结之下编成一条,三尺之处熔焊在一起,这实在是绝到了家。 “对了,我记得……”女的象突然想起什么。 “你记得什么?”男的问。 “我记得他们在锁我们的时候,用炉火熔焊,风箱,还有黑石头还留在这里,就在那边角落。”说着,用手比了比,又道:“能焊就能熔,说不定……” “晤!”男的点点头,目光闪了闪,又摇头道:“不成,哪来的火种?” “火种么……”女的白眉毛一挑“应该来了。” “哦!”男的恍然的样子“是应该来了。” “什么应该来了?”宫燕秋茫然不解。 话刚问出口,外面突然透进火光,紧接着响起了脚的空洞步声。 男的忙应宫燕秋的话道:“是例行巡查的,每天入夜之后来一次。” 宫燕秋当机立断:“两位快回原位,由在下应付。” 两夫妇拽起铁链,各自退回石室。 宫燕秋退进居中的一间。 三个人朝里迫近,先头的一个持火炬,后面是两位带剑武士,顾盼之间来到祭坛之前,火炬高高撑起。 两名武士一左一右步向两侧的石室,一个高声道了一声“没事!”另一边也回应了一声:“没事!” 宫燕秋背贴向墓门侧边,如果人不进墓室,便无法发现他。 火炬的光不能折照,他在想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两名武士左右折转,在中间会合,朝墓室看了一眼。 一个道:“每天来这么一次,真烦”。 另一个道:“真不明白上头是什么意思?” 持火炬的接上道:“按规矩执行任务,少说话。”顿了顿又道:“难道你两个忘了总坛发生的意外大事?” 一个道:“什么意外大事?” 持火炬的“嗨!”了一声道:“一个月前,侍候小姑太的那头公狗何金刚,无缘无故失踪了,这不是大事?” 宫燕秋心里明白,何金刚是他踢落断岩的。 另一个突然栗声道:“怎么会有人来?” 果然外面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 持火炬的道:“还不快查看……” 原先的一个用手掌遮往直射眼睛的火光,张了张,道:“奇怪,是授职不久的牟执事,他是专管在外执法的,怎么会到此地来?” 持火炬的道:“可能是特别派来执行的,管他,反正我们无权过问。”说着,退到祭坛侧方。 来人已进火炬光圈之内,是个须发泛灰的瘦削老者,身着土兰布衫,手里斜拖着一根红色竹杖,看上去人很土,而且有些怪眉怪眼的味道。 两名武土立即躬身抱拳。 “见过执事!”两人齐声。 “晤!免礼!”牟执事大刺刺地抬了抬手。 “请问有何指示?”武士之一再次躬了躬身。 “奉命行刑!”声音冷得完全不带人味。 由于火炬移向侧方,墓门一侧不能受光。 宫燕秋听到“奉命行刑”四个字,心头陡然一震:这对饱受炼狱之苦的门主夫妇就要被处决了! 这也奇怪,他们放弃迫索“地灵经”了么?他稍稍挪动身形,向外望去。 这一看,使他的呼吸都停往了,所谓牟执事,赫然正是恶名昭著,以杀人为职业的“武林判官”。 原来武林判官姓牟,他怎会当秘密门户执事?“把犯人押出来!”武林判官下令。 两名武士稍作迟疑,其中之一道:“属下斗胆,请问牟执事可有行刑的令符?因为这两名人犯身份不……” “当然有!”武林判官只是口里应,却没有亮出令符,目芒闪了闪,又道:“等什么,还不赶快行动!” 两名武士互望了一眼,分别走向左右墓室…… 宫燕秋心念疾转:“武林判官最初是受江北三霸之一的刁山买托,要杀自己,而被复仇使女春如儿所阻。” 从此之后,他对自己改变了态度,卖了不少人情,现在要阻止他行刑,就非用剑不可,这便如何是好?…… “哗啦!哗啦!”铁链拖拽声中,一对中年男女被带到祭坛边站定,各被一名武上扣住一支胳臂。 “芸妹,这样也好,从此脱离苦难。” “陵哥,记住我们……来生之约。” “当然!我怎么能不记住。” “我们牵着手走!” 生离死别,断肠之语,但两人说得很从容,本来早已打算早求解脱,“死”对他俩已不是件可怕的事。 男的伸出手,女的也伸出手,但被两名武士扣住了。 无法挪动,男的目光注向武林判官道:“请成全我夫妻最后的一点心愿。” 武林判官冷声道:“放开他们!” 两名武土松了手。 两夫妻努力靠近,牵住手,但受铁链长度的限制,仅只能牵住手,无法再接近一步,女的流出了泪水。 “芸妹,不要……伤心,这应该是件好事,从现在起,我们不再有痛苦,永远的解脱,笑、笑吧,让我记往你的笑容!”字字催肝,语言断肠。 女的真的笑了,但笑容令人不忍目睹。 宫燕秋已拿定了主意,非流血不可。 武林判官是站在祭坛的前方,现在,他挪步到祭坛里边,面对两夫妇,如刃目芒一扫两名武士,道:“你两个到我后边来!” 两名武士立即站到武林判官身后。 持火炬的把火炬撑得更高。 武林判官十分从容地抽竹杖藏剑,细细的剑身,冷森森的剑芒,他准备立刻就要行刑了! 行刑,说成杀人比较恰当,他并非官府法定的刽子手,只是个江湖门户的杀人凶手,前跨半步,把位置拉到最适合的杀人距离。 两夫妇闭上了眼,准备受死。 宫燕秋站到墓门里的中央,准备出剑,自从修习了黑狱死囚所赠的布片剑法之后,他有十足的信心,能一击而致武林判官于死命。 没人发现他,三对本是正面的眼睛,全集中在受刑者的身上,空气己完全凝冻。 寒芒乍闪,是两道迸发。 惨哼突起。 剑光收敛。 然后是一声惊叫。 两声人倒地的声音。 倒地的是那两名武士,惊叫的是持火炬照亮的汉子,宫燕秋已站到两夫妇的中间稍前,刺出的剑还没收回。 武林判官已返靠祭台,胸口距宫燕秋的剑尖不到三寸,就差一点距离,宫燕秋一击落空。武林判官如刃目芒直照在宫燕秋的脸上。 “浪子,你差点要了老夫的命!” “……”宫燕秋说不出话来,太意外了。 持火炬的汉子脸呈死灰,站在原地不能动弹。 两夫妇也告呆往,谁也料不到情况会如此变化。 “浪子,做你该做的事,老夫不能久留,记住一点,忘掉发生过什么事。”身形旋起,划半弧绕坛掠去。 “碎!”持火炬的栽了下去,火把掉在地上。 武林判官在离开之时顺便杀了持火炬的,手法之快,很利落,实在不愧是职业杀手,设想得也极周到。 宫燕秋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他怎……怎么会?”男的舌头在打结。 “这……这……会是事实么?”女的口唇抖动。 宫燕秋深深吐了口气,收回剑,努力一定神,道:“二位,方才说过了,忘掉刚才发生过什么事,我们必须赶快做应做的事,以免另生枝节!”说着,走过去拾起地上火炬,又道:“火炉黑石头在什么地方?” 女的用手朝角落指了指。 宫燕秋朝所指的地方走了过去。 他果然发现了风箱,火炉,一小堆黑石头,铁钳,錾子,一套完备的铁匠用具。 宫燕秋立即开始行动,把全套工具一一搬到祭坛边,升火,鼓风,黑石头变红,火力比木炭强了十倍。 先由女的开始,把铁链焊接部份埋进炉火中,努力拉动风箱,紫红的焰苗吞吐,半盏茶工夫不到,铁链熔结的部份脱开了。 女的自己松开了链结,她自由了。 男的也如法炮制,前后一盏茶工夫,大功告成了。 “浪子,”男的非常激动:“这种称呼似乎不大恭………” “不,在下喜欢如此!” “好,那就浪子,区区江陵,贱内李小芸,大恩不敢言谢,愚夫妇只好永铭五内,”说着,跪了下去。 女的也跟着跪下。 宫燕秋急忙扶起对方。 “江门主,江夫人,切莫如此,我们急速离开。” “是!”江陵回答。 “两位功力已失……” “不要紧,本门有秘技可以复功,时日问题而已。” “那太好了,愿二位在不久将来能重振门户,现在我们走吧。”脚步一挪,忽然想起件事道:“不妥!” “什么不妥?” “洞口的铁人和毒蜂……” “不必顾虑,那本来就是本门的设施,阻不了路。” “哪我们走!” □□□□ 又是一个炎热的天气,使人一动就会汗流夹背。 艳丽的阳光下,宫燕秋在采药,他不能不故作姿态,他知道,自己的行动暗中有人在监视。 回想仙洞中所发生的事,简直像一场怪诞的梦。 他极想能找到武林判官,既然他当了秘密门户的执事,应该了解秘密门户的内幕,只消他一句话,谜底便可揭晓。 令人百思不解的是武林判官为何跟林二少爷一样,竟然做出叛门的事,这到底是什么原因?情理上完全说不过去,先后发生的事,成了一串解不开的结。 他用全部的智慧去想这离奇的谜底,但越想越模糊,那简直完全不能以情理去分析。 事情怪得离了谱。 由于心有所惊,他把采到的药随采随抛。 突地,他感觉身后来了人,没有任何声息,他只是感觉到,野兽的第六感觉,不必看到听到,便可以断定。 他收摄心神,还是继续采药,他不知道身后是什么人,来多久。 “浪子!”身后发出声音。 “什么人?”宫燕秋是蹲着的,他准备要站起来。 “别动,剑尖正对着你的后心。” “朋友是……”他呼吸一窒。 “你在做什么?”声音相当冷峻。 “朋友不见在下在采药。” “你根本不是在采药,骗不了人,你一路采了就抛,足以证明你采药是幌子,入山来别有所图。” 宫燕秋心弦一颤才发觉自己失神。 “这是在下的事,朋友大可不必管。”他在无言可辩的情况下,只好如此说了。 “本人是管定了。” “朋友管的了么?” “别忘了剑在你的后心!” “在下很不喜欢这样,朋友最好把剑拿开。” “浪子,喜不喜欢是你自己的事,本人可管不着,听清楚,你现在有两条路走,你自己选择那一条。” “懊!有意思,第一条是什么?” “第一条是你立刻离山,永远不要再来。” 宫燕秋忽然明白过来,对方是秘密门户中人,不许外人在山里,这和紫薇被他们派人暗杀的道理相同。 “在下入山采药,事完自然会走,眼前还不打算离开,第二条路呢?” “那可是既简单又便捷,只消本人的剑尖朝前一送,便什麽问题都没有了,你不是笨人应该知所选择。” “在下选第二条!”最后一个字出口,反手递出剑鞘,人随即翻起。 这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情况,然而这情况发生了,而且发生在使人连意念都来不及转的瞬间。 “锵!”地一声,剑刀交击。 宫燕秋己站直,面对着对方。 不应该意外之中的意外,对方赫然是野山花卧室里见过的田四郎,想起来便窝囊,他是被推藏到床底下的。 宫燕秋认得他,但宫燕秋并没跟他照过面,他能叫出他的外号,当然是眼线提供的资料。 “浪子,还真有一套。” “好说!” “不过,你死定了!” “朋友,我们并不认识……”宫燕秋故意说,“只要本人认识你就行。” “我们见过面么?” “废话一句!”田四郎手中剑倏然扬起,眸子里泛出杀芒,脸上的神色转变成了似笑非笑。 这即是田四郎立即要杀人的表情,而从他的气势看来,无疑是一把好手。 “朋友,杀人得有个理由,至少也得找个借口,你我素昧平生,这该从何说起。”宫燕秋边说边在打主意。 他不能杀他,连伤也不行,如果正面与秘密门户中人结上了怨,那可寸步难行,行动便受阻了。 “你要听理由么?” “在下是想明白!” “是很简单一句话:你该死,本人想杀你。” “在下为何该死?” “不为什么,就因为你该死。” 这真是张狂极点,宫燕秋没生气,只觉得好笑,他知道对方在保密原则之下,当然说不出任何理由。 不过,江湖上随时随地都在演这种戏,并不一定要有充份的理由,也不一定要说出理由,因为,有的理由是不能也不必说的。 “朋友,你有把握杀死在下?” “毫无疑问!”语气非常肯定。 “如果杀不了呢?”宫燕秋有意蘑菇。 “拔剑!”田四郎已经不耐。 宫燕秋已拿定主意,尽量采守势,避免流血,最理想是对方能知难而退,于是,他缓缓拔出长剑,亮起架式。 田四郎眸子里的杀意倏然加浓。 宫燕秋却十分平静。 忽地,田四郎目注宫燕秋身后方向,脸色又变成原先的难看,象是突然看到一件什么令他震惊的意外事物。 宫燕秋发觉,但他不能回头。 在双方举剑对峙之下,田四郎这种失神别顾的行为,已经犯了练武者的大忌。 如果面对的是真正的敌人,或者立意决生死的对手,他已没命了,然而,宫燕秋没利用这极好的机会。 因为,宫燕秋并不想杀人。他杀人的时机还没到。 当然,田四郎也不是这么稀松的武士,失神只是那么一会儿,他立即便惊觉到了,闪电般弹返了六尺。 他到底发现了什么情况,而使他犯这要命的错误。 宫燕秋后脑没长眼睛,当然无法看到,但他很想知道,就在田四郎弹退之际,他收剑侧身,一看。 他大感意外,现身的竟然是其胖如猪的小姑太。 小姑太缓缓走近,每挪动一步,身上的肥肉便抖一下。 至了近前,偏头眯眼,朝宫燕秋周身上下像进货品似地打量了一阵,点点头,然后望向田四郎。 “田四郎,你奉命杀人?” “属下没有。”田四郎剑已垂下。 “那你在做什么?” “属下……只是想考验一下他的能耐。” “不是这样吧?”小姑太笑了笑:“如果不是他反手那一剑,你已从背后杀了他,对不对?” 田四郎笑着躬了躬身。 “小姑太,不会有这样的事,属下当然会遵守不奉命令不杀人的规矩,刚才……只是想问他几句话,因为他来路不明!” 他说得似乎很有道理。 “我不喜欢狡辩。”小姑太撇一撇嘴。 “小姑太……”田四郎作出很委屈的样子。 “我知道你为什么想杀他。” “属下……” “你吃醋,对不对?” 田四郎的脸一下子胀得绯红,脖子也变粗了,发急地道:“小姑太这真是冤枉,属下跟他素不相识,只想盘问他的底,吃什么醋?” “嘿!”小姑太冷笑了一声:“你心里明白。” “属下真的不明白?”脸上现出了愤憋之色。 宫燕秋心里却有些明白了,野山花跟自己曾在茅屋公开见面交谈,当然瞒不了他们的耳目。 而田四郎是野山花的男人,他吃醋是意料中事。 宫燕秋上一次在山腹秘室里,差一点就被他搜出来,这一点便足以证明小姑太言出有因的。 “田四郎,不管你明不明白,一句话,不许你碰他,希望你能牢牢记住。”胖嘟嘟的脸上现出严厉之色。 这一点,宫燕秋便不明白了,这肥胖的女人为什么要卫护着自己,她是在打着什么主意?“遵命!”他转变得可真快,脸上的愤激之色倏然消失了,田四郎又回复恭谨的样子,不但回答,还加了一躬。 显然易见,这小姑太他还是惹不起。 小姑太的桃花眼转向宫燕秋,凝注着,森冷尖利的眼神像剑锋,仿佛要刺透了人的心脏般。 现在她已经不是淫荡庸俗的女人,而是一个相当可怕的角色,久久,才冷冷启口道:“浪子,你可以走了!”胖手挥了挥。 宫燕秋默默地转身举步。 他边走边想,可是想不透,她为什么要阻止田四郎对自己下手?上次在秘窟里迷失,碰上她的贴身保镖何金刚,何金刚杀他的动机,是在自己说出野山花的客人之后,这表示小姑太与野山花之间,有互不相容的原因存在,既是如此,她护卫自己的目的何在?他当然是走回那间茅屋。 宫燕秋回到茅屋。 在堂屋里坐下,卧房里突然传出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浪子,坐着别动,屋子外面有眼睛在看着你。” 宫燕秋陡吃一惊,脱口道:“你是谁?” 房里的声音道:“你听不出来?” 宫燕秋这下听清楚了,是江湖秘客的声音。 “哦!是阁下……” “听着,你去探仙洞的事我已经知道,不用再提,现在你必须急速出山。” “为什么?”宫燕秋大感奇怪。 “山里派出杀手,要取紫薇姑娘的性命,杀手是什么形象,目前不知道,只知道是很可怕的杀手,而且已经出山。 所以,你必须立即赶到襄阳,在西城外那家最大的马店,可能找到她,你尽可能在暗中保护,不要跟她一道。“宫燕秋窒了片刻。 “他们为什么如此急于杀她?” “听说她已经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必须灭口。” “什么利用价值?” “不清楚,他们是这样说的。”话锋顿了顿,又道:“我在很巧合的情况下,亲自听到金剑杀手在下达这道命令……” “金剑杀手下的命令!” “不错!” 宫燕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金剑杀手是紫薇痴恋的男人。 她与他相处过三天,她在这茅屋里曾经痴守了三个月,据紫薇说,他俩已经有婚姻的誓约。 而现在他竟然下命令派杀手灭口,不久前的毒蜂事件,幸亏是林二少爷援手,紫薇才脱了死劫。 看来,金剑杀手是蓄意要紫薇的命,这是为什么?说是紫薇已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他们到底利用她什么?紫薇要是知道这残酷的事实,她会怎样?“浪子,你可以走了。” “好,在下立即动身!” “留心被人盯踪。” “这点在下会注意。” 宫燕秋离开茅屋,朝出山方向疾行。 宫燕秋人事未了,极不愿离山,但紫薇的安危他不能不问,尤其在明白金剑杀手的居心之后,他更加要管。 复仇使女春如儿的声音又响在耳边:“希望你给她时间…… ……“做姐姐的为了成全妹妹而退出。 想不到紫薇早已心有所属,现在情况又发生了突变,江湖波诡云鹬,人心尤其险诈,想起来实在教人胆寒。等有机会再见到金剑杀手,非宰了他不可。 宫燕秋心里已作了决定,现在担心的是紫薇能承受得起这个打击么?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一个女人,头一次死心塌地爱上了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竟是居心叵测的骗徒。这多残酷! 金剑杀手能下令杀人,表示他在秘密门户中地位相当不低,他为什么每次现身,都蒙着脸?有什么不能见人?这个秘密门户到底是什么门户?地灵门出了一个白玉娥叛徒,欺师灭祖,出卖门户,造成鹊巢鸠占,当然,霸占者不会再沿用原来的名称。 而现在仅知道为首的自称盖代剑尊,同时,据判断盖代剑尊很可能便是剑中剑欧阳轩的化身,他以什么作为门派的称号,他不期然地想到了山腹黑牢中的死囚那死囚被废除武功,打断了双腿,他们留他活着,是为了追出一样东西。 而那东西是一套霸道无比的剑法要诀,剑诀已在自己身上,自己也已悟透,那死囚与地灵门是否有关?地灵门第二代门主夫妇,被用铁链锁在仙洞墓室,对方要追索的是地灵经,那死囚赠给自己的剑诀,是否地灵经中的一部份?可惜当时没想到这一点而加以查证,他夫妇已脱出几天,不知道将来会否恢复了功力?死囚托自己找一个叫小山兔的女子,以绿玉琢为凭,既已应承了就必须办到,可是人海茫茫,从何着手寻觅?想,他不断地想。 山里的气候说变就变,本来好好的天一下子阴暗下来,朵朵乌云在空中形同马群奔驰。 山风陡起,带着湿湿的土味。 宫燕秋惊觉之时,乌云已压到头顶。 山中的暴雨是很可怕的,风雨会带来山洪,山洪会把路变成激湍的溪流,连野兽都经不起那冲刷的力量。 昏天暗地,山风更峭,显示暴风雨马上就到。 宫燕秋着急地放眼瞪望,想找个避风雨的地方。 突地,他发现下方不远的山涧边有间小木屋,没有任何考虑的余地,他弹起身形,像野鸽般朝小木屋飞掠去。 堪堪到了木屋前,黄豆大的雨滴已铺天盖地的聚罩而下,木屋的门还没关上,他一头冲了进去。 这是间水磨坊,面灰使整个房子结了霜。 一个从头到脚都沾了面灰的老者,坐在一角吃炒豆下酒,矮桌上一罐一碗一堆炒豆,炒豆入口,蹦蹦有声。 宫燕秋冲进去,他连头都没抬。 “老丈,借个地方避雨” “晤”!一个字,算是答复。 宫燕秋站到门边的角落。 门外已是风狂雨暴,仿佛世界末日来临,声势犹如千军万马,似乎要把木屋踏碎,雨洒进了门,宫燕秋伸手…… 一条湿淋淋的身影冲了进来,全身在淌水。 宫燕秋掩上门锁上拴,这才看出冲进来的是个猎户打扮的汉子,手持弓叉,肩跨箭袋看上去相当精壮。 猎人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转头望了宫燕秋一眼,兽眼,精光逼人,转回头,上前两步到老者身前,魁梧的身躯正好挡住宫燕秋的视线:“老爹,可以借口酒么?” “晤!” “这场雨真要命,差点丢了猎物!”猎人像在自语“我兄弟本来是在一起追山猫,中途,现出一对香獐的窝……” “哦,”老者算正式开了口,“香獐,相当值钱的东西,是一公一母么?” “不错!一公一母,像是山里逃出来的。” “什么地方?” “上头的山洞里。”左右顾盼了一下,又道:“老爹,獐子滑溜、想请你捎个信给我的邻居,派几个得力的人手来捕捉。” “可以,先坐下来喝杯酒去寒。” “谢啦!” 宫燕秋在听雨,山里的雨来得快去得急,就这么短短的一阵,风己停止,雨势也小了,倒是水涧的声音很大。 猎人自己拿了个土碗,在老者对面坐下,倒上酒。 宫燕秋这时也想喝上几口,但人家没招唤他,而且看人家喝是很尴尬的事,所以,他的眼睛没望向那边,他只等雨停上路。 “格蹦!格蹦!”吃炒豆的声音很响。 宫燕秋盘算,由这里翻一个山头便可到江边,希望能在黑天前渡江,连夜去马店找紫薇。 使他意外的是这一路竟然没人盯梢。 他也想,山里派出的杀手,究竟是什么样的货色,以紫薇的能耐而言,一般高手奈何不了她。 屋里的光线亮了许多,表示天已晴开了。 宫燕秋拉开门栓,站到门框边。 乌云在逐渐消散,只剩下疏疏的雨丝和断续的檐滴。 “老爹,停雨了!” “晤!”老者嘴还在嚼着豆。 “我想去接应我兄弟。” “山洪还没退,你过不了涧,再待会吧!” “獐子窝边说不定……会有大东西……” “难说。” “我得走……” “你不必走了。”咕嘟一大口酒。 “为什么?” “你没那么好命能猎到獐子的。” “老爹,您……” 接着是一声“恩!”像一个人刚要吐出声音又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声音噎住了。 古怪的声音引得宫燕秋回头。 老者弓着腰,揭开一块地板,下面是冲磨的水槽,哗哗声十分震耳,老者转过身,一脚把猎人踢进水槽,奇怪! 猎人连哼声也没有。宫燕秋目芒电张,手按剑柄。 老者直起身,面对宫燕秋。 “啊!” 宫燕秋脱口惊叫出声,他到此刻才看清这守水磨的老者竟然是武林判官,这的确是做梦也估不到的事,他为何要杀猎人?“浪子,这场雨下得好!” “……”不着边际的话,宫燕秋无法回答。 “要不是这场暴雨,猎狗不会跟着你屁股……” “猎狗?”宫燕秋忽然明白过来,这扮成猎户的汉子本是跟踪自己的,风雨把双方赶到了一处。 武林判官是秘密门户里法堂的外执事,他为何要这样做?宫燕秋心念之间,点点头,表示已明白了,他又开口:“阁下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什么?” “猎狗的吠声不能传回山里。” “哦!”宫燕秋又点头:“他所说的是香獐又是指的是什么?” “不用了!在下急着要赶出山!”心意一转,又道:“在下想请问阁下,有两件事……” “一件也别问,我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武林判官打断了宫燕秋的话头,目芒闪了闪:“我不能离开这里,怕有什么意外的情况,你还是别忙出山,先去办件事。” “办什么事?” “处理香獐的事,凡是看到生面孔的,全打发上路,一定要做得干净,否则就会误大事,你懂这意思……” “唔!在下……懂得,可是……” “时机紧迫,你马上去。”武林判官又打断宫燕秋的话:“出门,顺涧往上爬,到峰头上你可以看到五棵古松并列,松树后面有个石洞,那就是刚才那只猎狗所说的獐窝,另一只猎狗必在那里守候,做了他,快去!” 宫燕秋,己无法再开口细问,只好出门上路。 这是件古怪事,现在他又明白了一点,武林判官与江湖秘客是连通气的,至于目的是什么,便不得而知。 雨后的山景份外清新,峰峦林木像刚刚用水洗过。 宫燕秋根本无心领略,他急着要去办事,溯涧而上相当吃力,青苔着了水变得滑溜无比,只要一步不踏实,便会掉落涧底。 暴雨之后的山涧,有如倒泻的天河,任何东西掉进去就会立即被吞噬,连影子都不会留的。 小心加上功力,他平安地登上峰顶。 五松并列的标志相当显目,一眼便看到了。 宫燕秋并不急着迫近,他必须先了解情况,石洞被形容为獐窝,当然,里面藏的绝对不会是真的香獐。 是人,是什么样的人便有待揭晓了。静候了片刻,不见任何动静,于是,他迂回到侧方,他发现情况了。 一个同样是猎人装束的汉子,伏在岩隙里,拼命用镰石打火,看样子是火绒沾了雨水,就是打不燃。 宫燕秋悄然逼到那汉子身后。 汉子手边石头上放着烟火号具,显然他准备发出讯号,亏得早一步赶到,如果让他发出讯号,事便砸了。 火绒冒了烟。 汉子吐口气道:“真他妈的费事,还好、打燃了。不然非得亲自下山不可。”边说,边伸出手去点燃烟火…… “别动!”宫燕秋开了口。 那汉子的脖子突然没有了,脑袋缩齐肩膀。 “什么人?”汉子厉声喝问。 “浪子!” “你……”汉子突地回转身,背靠着岩石,眼鼓鼓地面对着宫燕秋:“浪子,我们奉命不以你为敌,你想做……” “你和你的那位同伴本来是追踪本人的,对不对?” “这……” “你准备发讯号请援手,对不对?” “……”汉子嘴里象塞了东西说不出话。 “不必费事了,现在回答本人几个……” 那汉子的眼珠一转,一柄短刀闪电般递向宫燕秋前胸。纯熟的手法,看来他还是个玩刀好手。 宫燕秋以更快的手法,抓住了对方手持刀的手腕,扭转刀尖反抵汉子的右腰眼,这瞬间的动作仿佛顺理成章。 “现在回答本人几个问题。” “……”汉子默然。 “听着,那使金剑的蒙面人是谁?” “……”还是默然。 “你不说?” 宫燕秋怒哼了一声,手略一用力,刀尖刺进腰眼一寸。他现在还不想杀他,他要他开口揭开谜底。 汉子打了个抖战,居然不哼不叫。 “你不说,很好,本人会要你等不及地说出来!”这并非虚声恫吓,宫燕秋精通医道,对人身的经络穴眼了如指掌。 他当然有几套狠手,只是他从来没用过,现在他准备用了,因为他想要知道的东西,对自己太重要。 “浪子!”汉子开了口:“本门把你当朋友看待,所以你才能在山里好好活着,现在你准备跟本门作对么?” “说这些是多余,快回答!” “难道你敢杀人?” “玩刀的不敢杀人,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那你就下手吧!老子认了。” “在你还没回答问题之前,想死也办不到!” 手一松,骈指疾点,那汉子闷哼一声,歪了下去,随即在岩石间扭动起来,惨叫声声相连。 只一会工夫,衣裂皮破,那汉子变成了一个血人。 “说是不说?” “我……我说,先解开……穴道!” 宫燕秋是正派的武士,不是万不得已,不愿用这种残忍而下作的手段,脚尖踢出,惨叫声倏止,只剩下喘息。 “快说,使金剑的是谁?” “他……是……”汉子慢应着,突然把手指放到嘴里,似乎吞下了什么东西。 宫燕秋惊觉已来不及阻止。 汉子的身体突然挺直,口里道:“老子……说了还是死,不如自了……落个……痛快,你小子等着……” 一声长喘,身躯软下,不动了,两眼还暴睁着。 好厉害的毒! 宫燕秋呆住了,深悔自己失算,没提防对方会来这一手!但他联想到了一点,能调制这种剧毒的,必是用毒能手,剑中剑欧阳轩,正是毒药高手。 由此判断,神密门户之主盖代剑尊,就是欧阳轩的化身得到明证。 想到这里,内心一阵激动。 紫薇的事担在肩头,他不能回山,只有待山外事了再采取行动了。 奇怪,外面发生了这大的情况,还死了人,近在咫尺的山洞竟然毫无动静,所谓香獐,到底是怎么回事?宫燕秋欺到洞口,用力咳了一声。 “哩面是谁?”他大声问。 静悄悄没半点反应,再跨一步,视线已可透到洞底。 浅浅的岩洞,约莫三丈深,洞底铺了张草席,一个棉被卷,此外便空无一物,看样子是人藏身之处。 可是人呢?又是什么人呢?宫燕秋步了进去。 怪了,席子棉被,的确是什么也没有。 怪了,如果是个空洞,外面那服毒自决的汉子,为什么还在守洞,同时,准时放讯号求援呢?莫非人已悄悄避开?宫燕秋相当困惑,但他不能久待,他要赶着出山。 转身出洞,目光扫去,不由骇然大震,那汉子的尸体竟然没有了影子,他分明已经服毒自尽。 死人当然不会走路,难道他服毒是假的?这可糟了,只怪自己太粗心大意,没有加以检验,这筋头栽的真是窝囊。 弹身过去,仔细察看,尸体的确是失踪了。 他绕峰头转了一圈,后面是悬岩绝壁,侧方是山涧,下峰必须照涧的原路,然而放眼望去,什么也没发现。 转眼的工夫,竟发生了这种怪事。 此地再无可为,他只好下峰。 又到磨坊,武林判官还在炒豆配烧酒。 “浪子,你白跑了一回,情形我知道。” 宫燕秋谔然,他人在磨坊里,怎么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比你早一步下峰。” “奥!什么人?” “一句话,自己人,你就不必问了,反正说出来你也不认识,赶快到襄阳办你的事!天晚了渡江不方便。” “在下还要问两句话,憋在心里不舒服。” “你问吧!” “所谓香獐是怎么回事?” “这是隐语,代表要犯。” “要犯,什么样的人?” “不要多问,慎防隔墙有耳。” 宫燕秋吐口闷气,心里实在是憋得难受,但是武林判官这么说了,他无法再追问下去。 反正与自己没有切身关系,不知道也罢了! 倒是武林判官当了秘密门户的外执事,对门户里的事清楚,问他比自已盲目追索强…… “阁下是刑堂外执事,对这门户的一切,应该……!” “别问!”武林判官摇摇手:“老夫是新进的人,还不能登堂入室,现在是在接受考察的阶段。你想问的老夫无法回答,同时你也不能在此久留,如果他们知道我们之间的来往,大事便不妙了,快走!” 武林判宫一再催促,宫燕秋只好出门上路。 情况诡鹬得象迷雾,武林判官为什么会介人自己的事件中?他本是冷血无情的职业凶手,只知有利不知有义,通常,这类人是绝不参与别人恩怨的,这是为什么?如果他的行为被门户察觉,将有什么后果?马店。 大杂会的客栈,赶骡赶马,行脚贩夫,卖买商贾,各色人等全可以住。 马厩,客房,露天场子,货物堆栈,设备齐全,一些自识上流的客人,是不会光顾的。 西城外最大的马店,当然不会有第二家。 宫燕秋是昨晚交二更时赶到的。 现在是清晨,客店里面一片乌烟瘴气,人喊马嘶,进进出出,就算他是热闹非凡吧! 宫燕秋投宿在专住客人的别院里,与人马混杂的大院隔了道墙,但吵杂的声浪还是阵阵侵来。 他倒不在意这个现象,主要的目的是要找到紫薇,把山里派杀手对付她的消息,传给紫薇,让紫薇心理上有所准备,以免变生肘腋,粹不及防。 他站在房门口,希望紫薇能发现他。 这是店里最忙的时刻,二个店小二擦着汗走过。 “小二哥!”宫燕秋叫住了他。 “客官,什么事?” “几天前有个年轻漂亮,长得很野的姑娘,投宿在你们店里,她往在那一号店房?” “客官,这个……”小二抓了抓头,翻起眼,想了一下道:“你是说眼睛长得很野…… “对对对,有这么个女客,脾气大,小的挨过她骂,所以还记得,她只住了一宿,便退店了。”说完,举步就要离开。 宫燕秋心里一凉,赶紧又开口。 “可知道她去哪里?” “这……我们店家不过问这种事。” “她是一个人?” “还有一个小白脸伴着。”小二匆匆离去。 宫燕秋愕在门边,还有个小白脸陪着,会是谁?紫薇不是行为随便的女人,难道她已经找到了……不可能,金剑杀手在山里,还下令派出杀手要取她的性命! 那会是谁?是她新交的朋友?也不可能,她用情极专,连自己她都拒绝。 小二又回头走来,喜着脸道:“客官,那个小白脸是我这辈子见过的第一个美男子,甭说女人,男人见了都会心动,真的!” 说完,又快步走去。 店小二特别补充的这几句话,在宫燕秋心中打了个疙瘩,不相信紫薇会是个见异思迁的人。 女人善变,谁能打保票?难道说她已对金剑杀手失望,但却拒不了新的强烈诱惑,改变了初衷?这似乎有可能,因为别无合理解释。 那护法使者到底是谁?如何才能找到紫薇?宫燕秋呆呆地想。 一阵激动的争吵声传了过来。 “你们存心要把我老人家饿死、馋死、渴死不是?人命关天,你们店家准备打人命官司?”是个老人的声音。 “老头,你到底讲不讲理?”店小二的声音。 宫燕秋举头望去,同一排第四个房间,刚才走过的小二,两手叉腰站在房门口,老人的声音是从房里传出来的。 “我老人家为什么不讲理?” “你白吃白住不付钱,这叫讲理了!要是每一位客人都象你老头一样,我们不是要关门大吉?”小二脸红筋胀。 “谁说我老人家不付钱?要你拿皮袄子去当……” “哼!算了吧!那件破羊皮袄,丢在地上也没有人捡。” “闲话少说,拿酒来,我老人家要犯酒瘾死了,你们可得负全责!” “你马上换店,欠的店钱我认了。” “胡说,我老人家活到这把年纪,可没欠过人家一分钱,人穷志不穷,等我的徒弟来了,一切照付,分文不少,快拿酒来!” “老头,省省吧!快搬出去是真的。” “不搬,住定了!” “要我们撵你出去?”小二气得发抖。 宫燕秋好奇地走了过去。 一看,房里坐着的是白发老头,披着一件破皮袄,油光滑亮,看上去年纪少说也在七十以上。 宫燕秋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他站到房门口。 “老丈,你的店钱由在下代付!” “什么?”老头抬眼打量了宫燕秋几眼,口里哼了一声道:“小伙子,你当我老人家是乞丐,讨饭的?” 宫燕秋为之气结,天底下竟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小伙子!”老头自己下台:“你付可以,算是借的,等我老人家有了钱就还你,不会少你一个子儿!” 店小二苦苦一笑。 宫燕秋转向小二。 “这位老客人一共欠了多少?” “一两五钱四分银子!” “好!”宫燕秋从身上摸出银子:“这是五两,多下来的找给这位老客人……”宫燕秋把银锭塞给小二。 “别忙找,先送酒菜来,双份,算我老人家请客。” 宫燕秋啼笑皆非。 “小伙子,我老人家看你是个好人,进来,我们来喝几杯呀! 说着向宫燕秋招了招手。 “老丈,在下还有急事……” “咦!你这小子是看不起人还是不识抬举?我老人家从不请客,现在破例邀你,你到拿跷了!”白多黑少的眼睛翻了起来。 这种话说来真可以活活地把人给气死了,银子是人家见他既老又穷而给他的,可以说是一种施舍,他竟然神气活现地要作东,还说是抬举人家,的确岂有此理。 “老头,你这象话吗?人家是可怜你……”店小二有些气不过,连脖子都粗了。 “我老人家要人可怜!”老头的黑眼珠几乎全没了。 “那你怎么说?”小二横起眼。 “我老人家说过是借的,有借有还难道不可以?他肯借我老人家,借到手便算是我老人家的,拿来请客不行?歪理,但不能说全无道理。 宫燕秋的目芒忽地一闪。 “小二,你照老丈的话做!” “客官,您……” 小二耸耸肩,摇着头走了。 宫燕秋进入房间,在小桌边坐下,正好与老头子相对。 “小伙子,你很有意思,叫什么名字?”大刺刺一副倚老卖老的样子,与刚才死赖皮耍酒疯的神情,完全两样。 “在下浪子!”宫燕秋平静地回答。 “哈!那更好杯中之物!”一副十分自得的样子。 顿了顿又道:“浪子总是菩萨心肠,见不得人困苦,把钱当作转手的东西。恩!不对!”白眼翻起。 “什么不对!” “你先说有事,后来又改变了主意……” “在下忽然想到,陪老丈喝两杯也误不了大事。” “你说谎!”老头的脸板起来。 宫燕秋并不认为这老头古怪,而是感到心惊。 “何以见得在下是说谎?” “你最初掏银子出来,是可怜我老人家,而后,你拒绝我老人家请客,是嫌弃我老人家。最后,你眼睛发亮,突然改变了主意,是发现错看了我老人家,对不对?” 宫燕秋的的确确是心惊。 这自称老人家的怪物老头观察力竟然如此敏锐,简直就像是打从心眼里钻了出来的一般。 的确,宫燕秋是突然发现这个老者异常之处,老头脱去没人要捡的破羊皮袄,里面穿的却是最名贵的丝绸衫子。 左手无名指上套个银指环,镶颗龙眼核大的暗红珠子,他不是付不起店钱的人。好奇使他改变主意。 “错看了老丈这句话怎么说?”宫燕秋当然不能立即承认,他要听听这老头如何说了。 老头抬手亮了亮珠环,淡淡一笑。 “对,正是这个原因,在下是好奇!”宫燕秋不能不承认,似要接下去道:可是在下仍然不明白。 “还有什么不明白?” “车船店脚牙,做小二的眼睛都比一般人尖……” “我老人家懂得你意思。”用手转一指环,把珠子转向掌心,然后握起道:“浪子你看怎样?” 现在露在外面只是银圈子,不到三钱。 “在下还是不明白。” “好小子,你什么意思?” “老丈既然有钱,为什么要跟小人物呕气?” “我老人家气不过店家狗眼看人低。” “其实……又何必跟这小人计较呢!” 店小二端了酒菜进来,还不错,四热炒,一冷盘,一小坛花雕,摆设齐全之后道:“还剩下一两七钱!” 说着,把找的放在桌上。 宫燕秋道:“赏给你了。” 小二意外地一愕,然后堆起笑脸,谢字刚要出口……老头子一把抓过来,翻眼向宫燕秋道:“不行,一两七钱银子,我老人家马虎点还能凑和两天,银子是我老人家向你借的,日后还要还,不是自己的钱不心疼是么!”边说边把银子塞到腰里,开始倒酒。 宫燕秋哭笑不得。 小二的笑容僵化在脸上,眼睛变成了死色眼,直瞪着老头,久久之后才哼出声,转身出房离去。 老头自顾自地连干了三杯,砸了砸舌头道:“很过瘾,要不是那五两银子,他不上这么好的酒来,喝吧!” 宫燕秋默默举杯。 老头也不再开口,只顾吃喝,那样子象是饿了三年。 宫燕秋根本无心吃喝,喝了两杯之后,索性放下杯筷,看老头一个人狼吞虎咽,心里在想着紫薇。 如何才能找到她?跟她一道的小白脸会是谁?要是让山里派出来的杀手先找到她,问题可就严重。 盘底快要朝天,老头子放下筷子。 “咦,你怎么不吃?” “在下不饿,也不习惯喝酒。” “你有心事?” “恩!有那么一点。”宫燕秋漫应着。 “说出来,如果我老人家能替你解决,就折你五两银子,我老人家一向不喜欢欠人家的。”随即又干了一怀。 宫燕秋心中一动,这老头十分邪门,装疯卖傻。 但可以看出这老头绝不是寻常人物,他是马店的客人。 说不定真能提供一点有关紫薇的线索。 “在下是在找人。” “奥!找什么人?” “一位曾经投过这家马店的姑娘,听小二说,伴着她的还有一个小白脸……” “砰!”老头的酒杯重重敲在桌上,白眉扬起,白眼珠也翻了出来,大声道:“你不早说。嘿!这五两银子算是折定了。” 宫燕秋神精大振:“老丈知道她的下落?” “当然,你问对人了,要不是你这一大方,遇上了我老人家,你把整个襄阳城翻过来也休想找到。”顿了顿道:“那个小白脸真是一表人材,会迷死女人,出手可比你大方,我老人家就借过他十两银子。 那女的是不是你媳妇,不守妇道,跟小白脸跑了?“宫燕秋心里老大不是滋味,想笑又笑不出来。 “不是,在下跟她只能算朋友。” “那还好,要不然你为了女人而拼上了老命,我老人家罪过可就大了,你找那女的有什么事?” 老头偏起脑袋,白多黑少的眼睛已带了几分的酒意了,朝着宫燕秋望着。 “只是代人给她捎个信。”宫燕秋尽量说得平淡。 “是这样么?那我就告诉你!” “老丈,请指点!” “普慈庵,知道地方吧” “知道!”宫燕秋点点头,两眼登时发了直。 紫薇当初曾手刃普慈庵淫尼人妖,现在她竟然带着小白脸住进了尼庵,这简直不可思意。她的师姑是鼎鼎大名“辣手仙姑”的传人,怎会容许紫薇这种玷污佛门净地的行为呢?不可能的! 紫薇不是那种人,非弄个明白不可。“老丈,告辞了!” “你现在就去找她?” “是的。” “浪子!咱们算两不相欠。” 宫燕秋己匆匆出了门。 他朝着这怪老头所说的普慈庵方向疾奔而去—— 第十二章 迷中迷初试绝学 普慈庵,宫燕秋最熟悉的地方。 庵门紧闭,一片寂静。 宫燕秋上前抬手准备叩门,心念一转,又把手放了下来,眼睛凑向门缝,这一看,使他的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变麻了,他不相信这会是事实,然而事实却明明白白摆在眼前,他的眼睛发了赤,脑子里轰轰响成一片。 紫薇与一个年轻男人携手并肩地站在院里花间。 小白脸!店小二和那老头子说的一点都不假。 真的是小白脸,林二少爷已经够俊美,这年轻人还超过他,的确是能迷死女人的角色。 事实俱在,能不相信么?紫薇为了与金剑杀手的盟约拒绝了自己,也否定了她姐姐的自我牺牲,而现在她竟然勾搭上了小白脸。 她与金剑杀手在山中的茅屋里,共处三天而定了情,她曾说过他们是清白的,照现在的情形看来,她是那种贞洁自爱的女人么?女人,真的是如此不可信赖?两人窃窃私语,满面春风。 宫燕秋感到一阵恶心。他觉得,象紫薇这种表面假正经的女人,还赶不上淫荡的野山花咧! 野山花显露的是真面目,紫薇却是虚假掩饰,金剑杀手派人杀她,是已觉察她的为人了么?恨意从他心头涌起,夹带着被侮弄的愤怒。 这种女人死活不值得理料。 他扭头便走,由于一肚子火,脚踏地的声音很重。 走没多远,身后突然传来快速的脚步声。 宫燕秋回身,紫薇正好到面前,两人四目相对。 “浪子,你为什么来了又走?” “……”宫燕秋赤红着双眼不吭声,肚子里那把无明火熊熊燃烧,整个人象是要爆炸开来。 “怎么不说话?”紫薇抬起了眉头。 “我不想破坏人家的好事!”宫燕秋猛咬牙。 “好事,什么意思?”紫薇她目芒一闪,象是恍悟的样子,“咕” 地一笑道:“我明白了,浪子,这是误会!”。 “当然,在你没有明白事实之前,误会是难免的。”停了停又道:“你看到我跟他在一起,所以想歪了,对不对?” “他是谁?”宫燕秋用冷声音问。 “你说应该是谁?”紫薇满无所谓地反问,脸上居然还挂出了笑容。 宫燕秋也笑了,是愤极的笑,这种笑当然一点也不好看。 他把一句挤到喉头的话咽了回去,他实在没有必要管人家私事,他想:“即使紫薇把天下所有漂亮的男人全找了来,每天一个,又与自己何干?过去的交往,并没赋予自己对她有什麽特殊的权利。”口没张开,抿得更紧。 “浪子,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紫薇似乎故意改变话题。 “路过!” “你不是来找我?” “我办我的私事!”宫燕秋的情绪逐渐平复。 “能告诉我么?” “没这必要!” 就在此刻,一个青衣妇人走近,手弯里挂了个竹篮,篮子上盖了片黄布,看样子是到庵里烧香来的。 她先望了宫燕秋一眼,然后目光停在紫薇脸上。 “姑娘,你是庵里人?” “晤,什么事。” “我是送香烛来的。” “香烛,谁要你送来的?” “码头边的董大户。”青衣人再扫了宫燕秋一眼。 然后又接下去道:“码头大户上月添人了,许愿向各寺庙上香烛,求平安,祈佛祖保佑小儿快长大……”边说边揭开黄布步上前,口里又道:“这香是远从西藏来的藏香,可不是市面上流通的……"宫燕秋突然瞥见香把里有个小竹筒子,心中方一动。 妇人已拔开竹筒盖…… 嗤!嗤!一蓬黑星飞了出来。 “毒蜂!”宫燕秋并没叫出声,这两个字只在脑海里一闪,他已采取了行动,没经过任何思索。他完全发自本能,闪电般抱往了紫薇。 “呀!”紫薇的惊叫,她还不明白情况,是宫燕秋啐然的动作使她受惊,直觉的反应先于那蓬黑星。毒蜂绕两人一匝破空散去。 宫燕秋松手后退,青衣妇人木在当场没有动,脸上全是惊怖之色。 紫薇栗声道:“浪子,这怎么回事?”宫燕秋道:“你死了一次”。 紫薇变色道:“刚才那些……”她说不上来。 宫燕秋道:“大洪山特产的毒峰,被蛰的人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毙命”。话声中,一个弹步,刁住妇人的手。 “啊!”青衣妇人惊叫一声,香篮掉在地上,脸变成了死白,全身发抖,口唇连颤,却发不出声音。 紫薇目中杀芒一闪弹身上前。 宫燕秋立即道:“别动手,她不会武功!” 紫薇伸出的手缩回。 宫燕秋放开五指。 青衣妇人瘫坐了下去。 与紫薇一道的俊美青年现身门边,他没走近。 宫燕秋扣住对方的腕脉之时,立即觉察对方不会武功。因为她的脉穴没有练武人的自然的反映。 他在想!“奇怪,山里会派一个没有武功的杀手来杀紫薇么?这太不可思意了,光凭毒蜂能成事?秘密门户里的人会没有武功?” 他想不透,实在想不透。 “浪子,你说她不会武功?” “晤!”宫燕秋瞥见了门边的小白脸,心里那股无明火又燃烧起来。 “她为什么要用毒蜂暗算……” “……”宫燕秋不答。 “为什么毒蜂不蛰人?”紫薇继续问。 “我身边有克制毒物的药。” “啊!原来如此。” 宫燕秋瞪向青衣妇人:“你说怎么回事?” “我……,我……,大侠饶命,不要……杀我!”青衣妇人的头叩了下去。 “要你说,这怎么回事?” “大侠,是……是一个我从来不认识的人,要我……这么做的,他还给我一个竹筒子,教我这么做的,说……跟这位姑娘开个玩笑,他给我十两银子,我家里穷,又失去了当家的,孩子还小,所以……就贪图了这十两银子,我……我不知道这是害人,真的……我真不知道!”泪水流了出来。 “他还给你一个荷包?” “是……大侠怎么知道?”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在身前地上:“大侠,您可……千万别杀我。” “教你做这事的人什么样子?” “一个……四十来岁的人。” 宫燕秋心念疾转:“这无知的妇人是被人利用的,要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她说的中年男子是真的杀手”。 他不露面,先来这一手,的确是想不到的事。心念之中,挥挥手道:“你走吧,以后少贪非分之财”。 妇人又叩了个头,挣起身,踉跄离去。 “那个荷包怎么回事?” “克制毒蜂的药。” “我明白了!”紫薇点点头,又道:“可是,这个妇人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利用的,如果幕后人不给这个荷包,她会同时遭殃,这样岂不更干净。” 那主使者很有心机,毒蜂不会认人,如果妇人身上没有避毒蜂的药,毒蜂出筒,先便会螯咬这妇人,这样一来,你便有了应变的机会……““你这说法很对!”紫薇又点头道:“照这情形看,是有人要我的命,而你早已知道,所以来了。” “晤!也许是如此。” “已经是事实,还说什么也许!想杀我的是谁?” 宫燕秋不想说,但还是憋不住说了:“金剑杀手!” “什么?他……?”紫薇张口瞪目,“是他下令派出的杀手!” “不可能!”紫薇怪叫起来!“绝对不可能,他为什么要派人杀我?他不会做这种事,我不信!我不信!”最后两句象是自语。 “信不信由你,你好好等着,我走了!”说着转身。 “浪子!”紫薇弹身截到宫燕秋头里:“你先别忙走,告诉我他人在那里,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这你就不必问了!”宫燕秋火在心头,不愿意跟她多说,欲待举步。 “他要杀我,为什么?”紫薇向天哺喃:“难道……他的誓言是假的?即使是假,又有什么理由杀我?” “因为你失去了利用价值。” “利用的价值,我对他……有什么利用的价值”紫薇茫然望着宫燕秋,一个慧黔而野性的女人,现在变得十分柔弱。 她仍然深爱着金剑杀手,事实俱在,她居然还不相信,她的用情相当专一。 “不知道!”宫燕秋冷冰冰地回答。 “我还是不信!”紫薇的声音很固执。 宫燕秋微哼一声,目光又扫向远远的庵门,那小白脸已失去了影子。 紫薇既然对金剑杀手这么痴情,为什么又勾搭小白脸?她算什么性格?想着,宫燕秋目光又转向紫薇,表面上的确是看不出什么两样,还是那充满自信的神色。 “我说过信不信由你!” “浪子,你……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没变,变的是你,也许,你也没变,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是到今天我才真正地认识你而已!” “你……这话……?”紫薇的脸突然绷紧。 “你爱金剑杀手的心不变?” “当然!” “那跟你一道的小白脸怎么说?” “我答应人家,目前不便向你解释!”想想又道:“我只有一句话,我俩也曾经在一道过,我们之间又有什么?为什么要用世俗的眼光,来看江湖儿女” “我不想知道,也没必要知道!”说完,闪身从紫薇身旁穿过,疾行而去,紫薇木在当地。 西风卷起一阵漫天黄沙,使人有目难睁。 宫燕秋来到交叉路口,扑面的黄沙使他不得不停下来,脸朝顺风方向,同时摒往了呼吸。 风沙过去,他先抖抖衣袖,再拂去脸上的沙尘,然后才转身睁眼,这一睁眼,使他呼吸为之一窒。 他身前八尺之处站着一个人,而这人,赫然就是跟紫薇在一起的小白脸,他是故意在此,还是跟踪而至的?一时间,宫燕秋不知该如何开口。 正面相对,他那超人的风仪给人的感受更强烈,这种男人,哪个女人见了会不动心?不会为他着迷? “浪子,恕在下如此称呼你!”声音很悦耳,如果不看人光听声音,准以为他是个女人。 “无所谓,我本来就是浪子。”宫燕秋冷漠地回答。 “在下来迟了一步。” “什么意思?” “你看!” 宫燕秋顺着对方手指处望去,不由骇然大震,路旁不远的草丛里躺了一个人,赫然是那被利用放毒蜂杀人的青衣妇人。 想不到她竟然被杀了,凶手是谁?她只是个不会武功的贫妇,为什么要她的命? “谁是凶手?”宫燕秋脱口问。 “应该就是指使她放毒蜂的人。”顿了顿又道:“在下来到时她已经被杀断气,凶手不见影子,” “为什么要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下手?”宫燕秋这句话象是在自问,因为他心里想,所以嘴里就说了出来。 “灭口,目的可能是怕被指认。” 宫燕秋的目光从尸体上收回,望着小白脸,他在想“怕被指认”四个字。 杀手当然知道紫薇的能耐,要是明里杀她没那么容易,何况紫薇身后还有惹不起的人物,所以才采取暗杀的方式。 被利用过的人当然要灭口,同时由青衣妇人的被杀,证明杀手刚才也在现场监视。 自己已露了脸,今后对方的行动会更加秘密,更加防不胜防,这小白脸会不会就是山里派出来的杀手?青衣妇人就是他杀的?想到这里,暗自打了一个冷噤。 现在的问题是该不该插手管这件事?照紫薇的行为?根本就不值得管?但这是江湖秘客的嘱托!宫燕秋势必又不能袖手旁观。 “朋友怎么称呼”他准备先摸清对方的底。 “在下姓贾名依人。” “贾依人?”宫燕秋重复一遍。 “正是!” “跟紫薇姑娘是何关系?” “同宗。”。 同宗,这就不可能发生儿女之情,为什么紫薇不肯说?她说答应过人家,不便解释。 同宗兄妹,有什么好秘密的,这不是不近情么?突地,宫燕秋想到了一点,不由心里暗笑,紫薇姓范而他是姓贾,怎么就会是同宗呢?但他不想说破,装个糊涂,置身暗中岂不是更好?“两位是在马店认识的?”宫燕秋故意试探。 “对!哦,不,不,应该说是重逢。” “重逢?恩!贾兄……” “不敢当兄字之称,叫在下一声老弟便足够抬举了,在下很清楚兄台过去对紫薇姐妹的情谊,敬佩之至。”说着抱了抱拳。 宫燕秋心里哼了一声。想不到紫薇把她自己的过去全抖给这小白脸,她倒是迷得很彻底,很实在。 “贾老弟,知道紫薇已经心有所属?” “当然知道:是一位使用金剑的武士,他们曾经有过誓约,紫薇对他的情意坚如金石。” “既然如此,贾老弟与她一道,不怕引起误会么?” “同宗兄妹,根本用不着避嫌。” 宫燕秋心里又暗笑,这姓贾的居然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煞有介事,如果揭穿他的范贾不同宗,不知他会有什么说辞?他转念一想,要是这姓贾的真是山里派出来的秘密杀手的话,那紫薇不是已经置身在死亡圈子里。何不趁机试探一下对方的反应,察言观色,也许能瞧出端倪,心念之中,冷眼瞅住对方。 “在下听到一个令人难信的消息。” “懊!什么消息?” “山里有个秘密门户,派出神秘杀手要取紫薇的性命,刚才青衣妇人的行动,已经作了说明,而下令派杀手的正是紫薇痴恋的金剑杀手。” “有这种事!”贾依人大为惊愕。 “绝对假不了。” “这……,太难以令人相信了!”眉头紧紧一蹙! “紫薇知道么?”脸上除了惊疑之外,没有别的异常表情。 “知道,在下已经告诉了她,他同样不敢相信。”。 “这……”,贾依人目光一闪,急呼呼地道:“不能让她一人独处,浪子兄,对不住,小弟得去照应她,说不定对方已经赶去……”。说着,快如闪电掠去。 宫燕秋目注贾依人的背影在视线中消失,心念疾转:要是贾依人的身份正如自己所料,刚刚几句话等于揭开了他的底牌,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必然会采取紧急行动,以完成他的使命,他这一回头,紫薇的命运…… 他也跟着弹身追去。 庵里已不见人影。 紫薇的生死安危成了谜。 仅仅只是先后脚之差,人到哪里去了?宫燕秋发了急,如果自己反应再快些,贾依人便无所遁形。 他绕庵堂一周,然后逐室察看,真的半点影子都没有。 宫燕秋忽然想到佛龛下的秘窝,匆匆拉开活板,钻了进去。 里面是空的。 他又钻了出来,怔在佛堂里。 人哪里去了?两人同时失踪,证明两人是在一道,失踪的原因无疑地是想逃避自己。 宫燕秋想到这一点,被侮弄的心火又发了起来。 不管!这是他作的决定。即使紫薇再爱上一百个小白脸,他也不管,过去的就让它一笔勾销。 事实上,紫薇爱的是金剑杀手,而金剑杀手却派人杀她。现在紫薇又看上了贾依人,他自己本来是第三者,根本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预测紫薇的行动。 过去的一段情谊,只有永远埋葬,他一想通,心头的结便舒解了。 专心做自己的事。 他准备离去了。 突地,他发现供桌脚边有张揉破的纸条,不是一般普通的用纸,这使他好奇,弓下腰捡了起来。 纸条上有字,写的是:“见字速到庵后溪曲一晤。山中茅屋故人。” 宫燕秋的眉头紧了起来,山中茅屋故人,那不是金剑杀手吗?他自己亲自出马?照此看来。紫薇是赴约去了,这字条是她无意间掸落的,既是金剑杀手的约会,贾依人不可能随同去。 很可能贾依人也发现字条而追了去,要不,就是他发觉紫薇失踪而出去寻找。 金剑杀手出山。是大好查案机会,可不能错过。 于是,宫燕秋再不多作考虑,急急出庵向后奔去。 溪曲指的当然是水湾。 一片草原,几双牛羊低头吃草。 奔行了里许,果然看到一弯小溪,掩映在疏疏白杨之间,对过,宫燕秋加快了步伐,转眼到了溪边。 □□□□宫燕秋在溪边止步,向四面观望了一下。 溪水到此一折,变成了一个水潭,潭边有几方巨石,光洁平滑,不知是经历了多少年代冲刷而成。 垂杨、曲水、石矶,是最佳的钓鱼去处。 宫燕秋小时候也戏过水,钓过鱼,所以一看到眼前的景色,首先他的直觉反应便是垂钓。 但现在他不是来钓鱼,而是来抓鱼,抓金剑杀手。 同时,宫燕秋对紫薇倾注着一切关切,这份关切他自己也不愿承认,但却深植在潜意识之中了。 溪边不见人影,景色是幽寂的。 沿溪上下,也是一片空寂。 垂杨已开始脱叶,黄叶随波逐流,照字条上显示的“庵后溪曲”应该就是此地方没有错。 莫非对方改变了地点?目光游扫之下,忽然发现巨石之间有衣角露出,他的心跳荡了起来。 在这种地方,恋人相会,会做出什么事来?可是,金剑杀手的目的是杀人…… 他干咳了一声,不见反应,他步近巨石,距离露出衣角石的缝不及一丈,他再干咳了一声。 依然是没动静,这可是怪事! 除非是死人…… 想到死人两个字,他的心弦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两眼登时发直,他看到了血,鲜红的血染在石头上。 被杀的极可能便是紫薇。 他一个健步上了石头,一看,骇然震惊,两具尸体嵌在石隙间,龇牙咧嘴,死状十分可怖。 但不是紫薇,是两个男的,一个是三十来岁的壮汉,手里还握着一柄雁翎刀,另一个却是老者,身披着蓑衣,钓竿掉在一旁。 怪事,的确是怪事,死者身份互异,怎会被杀?杀人者是谁?仔细再看,死者是丧生剑下,但绝不是金剑杀手,因为金剑杀手杀人的部位,是在眉心之间,标志是一个血洞。 紫薇人呢?约会她的人呢?一阵风过,又是一阵黄叶纷纷飘落,气氛有些萧杀。 此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根本无从想象。 宫燕秋木立在巨石顶上,不知道如何是好?“浪子兄!”一声呼唤倏然传来。 宫燕秋扭头一看,白杨掩映之间有条人影,正向这边接近,不是别人,正是那小白脸贾依人,手里还提着长剑。 宫燕秋下了巨石,反迎上去,两人相对止步。 “紫薇人呢?”宫燕秋迫不及待地问。 “小弟正在找她!” “贾老弟是怎么找来的?”宫燕秋心底里很不愿意跟贾依人称兄道弟,但是不得不与他交谈。 “小弟回庵发现紫薇不在,结果发现一张字条,判断就是这个地方,所以不及通知浪子兄,便匆匆赶了来……” “来了之后呢?” “发现两具尸体,知道出了事,小弟在下游方向一路搜寻,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有,只好又回头,准备向上游搜。浪子兄是怎么来的?” “在下也是发现字条之后才寻来。”目光四下一扫,又道:“那两个被杀的是什么角色?” “不是无名之辈,在襄阳一带恶名还不低,年轻的叫沈三刀,与人动手时只限三刀,绝不出第四刀。老的叫醉阎罗,两人是师徒,专靠勒索敲诈生活,赌场娼馆看到他师徒,就象碰上鬼,来不及地打发。” “何以被杀呢?” “这就不知道!” “会与紫薇有关么?” “很难说!”贾依人微晃着头。 “贾老弟知道约会紫薇的是谁么?” “知道!”贾依人不加思索:“紫薇曾经向小弟谈过山中茅屋的一段情!字条上写的是茅屋故人,我猜想定然是那使金剑的无疑。” 宫燕秋暗忖:如果紫薇是见异思迁,又恋上了这个小白脸,便不可能告诉他这么一段情。 再不要脸的女人,也不会抖出她跟别的男人来往的隐私,难道他和她真的是同宗兄妹?想到这里,对贾依人的厌恶便缓和了些。 “现在我们如何行动?” “这样好了,浪子兄向上流头去搜,小弟我到庵堂附近再找找看,最后我们在庵里会合,再商对策如何?” “好,就这样吧!”两人马上分头进行搜索。 宫燕秋沿着小溪行去。 柳林尽头是杂花野树,比连着不规则的田畴。 宫燕秋已走到了柳林尽头,遥遥见杂树中露出一段砖瓦墙角,等到走近了一看,是一座小庙。 庙间上一块破匾,刻的是“土谷词”三个字。 找人,当然不能疏忽任何地方,他步了进去。 只见杂草丛生,落叶满阶,殿前的石香炉冷冷清清地栽立在杂草里,看来早已没有香火。 他踏上殿阶,殿里的神像泥金早已剥落殆尽,供桌也已歪斜,看样子一碰就会倒。 突地,宫燕秋发觉身后空气有些异常,登时心头一紧。 这种感觉说不出道理,是绝顶高手特具的一种锐敏反应,差不多等于是野生动物的第六感觉。 “什么人?”宫燕秋开了口,他断定是来了人。 没有反应。 如果身后人瘁施突袭,倒是难以应付。 “何方朋友!”宫燕秋再喝问一句。 依然没答腔。 宫燕秋闪电般一个斜掠,扭转身,目光扫处想叫,但张开口却叫不出声音。 现身的赫然是金剑杀手。 金剑杀手的蒙面巾,衣着,体态,宫燕秋印象很深刻。 想不到的是,金剑杀手既已下命派出杀手对付紫薇,为什么自己又亲自出马,是预谋还是临时改变计划?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本人已经现身没有错,而且人就在当前。 紫薇是他用字条约出来的,人呢?溪边的两具尸体又是什么原因?土谷词院子很小,只能称之为天井,两人相对,一个在走廊上,一个在进门外的香炉边,实际上相距还不到两丈。 谁都没吭声,默默相对。 片刻之后,宫燕秋先开口。 “想不到在此地碰到阁下!” “你偷偷出山,本人不得不来。” 宫燕秋心中一动,原来自己出山已被对方发觉,所以他才跟踪而至,看样子他可能已猜到自己离山的目的。 “在下自由之身,爱来则来,爱去则去,谈不上偷偷两个字!” 说着挪动脚步,移到正面的位置。 “浪子,你既然进入本门禁区,便已经不是自由之身,这点,你应该明白,但重点不在于此,你知道本人亲自出马的原因么?” “什么原因?” 宫燕秋明明知道,对方为了达到杀紫薇而出山,但他不想点破,因为,这消息是江湖秘客提供的,说穿了可能会有所牵连。 “杀你!”两个宇,简短有力,充满杀机。 “杀在下”这话可出了宫燕秋意料之外,记得在山中双方已对过剑,他曾说受人之请,而不对自己下杀手…… “一点不错!” “为什么?” “为了紫薇!” 宫燕秋心中又是一动,他本来是要取紫薇的性命,现在要对付自己,却说是为了紫薇,这到底有什么蹊跷?“这话怎么说?” “嘿嘿!”金剑杀手冷笑了一声,阴恻恻地道:“浪子,紫薇属于本人的女人,你竟然追她到山里,横刀夺爱,不该杀么?” 宫燕秋恍然而悟。 “在下与她只是不期而遇!” “废话,你在襄阳行医时,你们就己经在一道,你助她复仇杀三凶的事尽人皆知,你用不着狡辨。” 宫燕秋心头一凛,原来自己的底,对方早已摸清了。 “那是事实,在下不否认,但谈不上儿女之私。” “你以为本人会相信?” “信不信在于阁下,在下倒是有句话请教……” “你说!” “阁下既然跟紫薇姑娘有了盟约,为何故意避不见面?” 宫燕秋早就想解开这个心结,现在正是机会。 “本人有本人的考虑,你管不着。” “现在紫薇人呢?” “问你!” 宫燕秋怔了怔,难道他们还没见面?“阁下从普慈庵把她约了出来……” “那是另一档事,本人要杀你是正事。” “阁下自信能办到?”宫燕秋心火上升。 “绝对!”口吻相当肯定:“过来,多一句话也不要说,夺爱之恨并不亚于父母之仇。” “紫薇与本人虽然还没有夫妻的名份,但早已有了夫妻之实”。金芒乍闪,黄汀汀的金剑已经离鞘:“浪子,只要金剑在,紫薇就不会是你的。” 宫燕秋心头感到被针扎了一下,紫薇一再声明,她与金剑杀手之间是清白的,而金剑杀手却说他俩已有了夫妻之实。 同样,紫薇在庵里与贾依人在一起,也说是请白的。 偏偏贾依人跟紫薇没默契,诡说彼此是同宗兄妹,露出了极大的破绽,自己几乎也相信了。 这种朝秦暮楚的女人,值得自己为她不平?但眼前情势又不能逃避,金剑杀手的心很坚决。 如果伤了他,甚或杀了他,自己便成为秘密门户的死敌,必然会破坏自己的大计,这…… “浪子!”金剑杀手又开口:“你是孬种,敢作不敢当,即使你跪在地上求饶,本人一样杀你!” “哈哈哈哈!”宫燕秋大笑起来,一点也不好笑,但他笑了,是对自己牵扯上这件窝囊事的自我嘲弄。 笑声中,宫燕秋步下了走廊,踏入天井,与金剑杀手相对,什么也不再说,他拔出了剑。 在他的心中只剩下一念,就是“杀!” 双方亮出了古怪的架式。 一黄一白的剑芒在日光下闪出了森寒。 人凝住,剑芒也凝住。 宫燕秋开始转动念头,该不该下手?如果他施展家传绝技,会有七成把握可以制对方于死命,但是,目前宫燕秋不宜暴露身份。 如果用山腹黑牢囚徒所赠布片剑法,把握可增加到九成,杀了人便会影响本身的大计。 如果用江湖秘客指点的改良剑法,可以击败对方,自保绝无问题,时间并不容许他犹豫,决定先以改良剑法一试。 “呀!”一声栗叫,金剑杀手已发剑攻击。 宫燕秋采取了守势,应付过一招。 没有间隙,金剑易势攻出,锐厉陡然增强。 宫燕秋全力还击,相机地封挡过第二招,只差两寸,眉心之间就将开洞。 这使他心头大凛,如果再有顾虑,势必会遗终生大憾,他估量,只要施展布片剑法的六成,便可克敌。 后果已无法再计较,否则非铸恨不可。 于是,他的架势一变。 “浪子,第三招将是最后一招。” “在下正有此意。” 就在此刻,数条人影闪现当场。 来的是二老三少,一共五人。 两个老的一胖一瘦,年令在花甲之间,从神态便可看出不是等闲之辈。 三个年轻的,黑色劲装,外罩风衣,分青、绿、蓝三色,年纪都在二十五六左右,剑全提在手中,看样子是到了就准备出手。 宫燕秋心头一紧,在一对六的情况之下,他必须改变原先的想法,只有当机立决,痛下杀手一途。 二老三少扇形展开。 胖老者脸面团团,像个富家翁,相当福态,而瘦的却瘦得像根干柴棒,但神色之间精气逼人。 十道目光像把利剑,集中射向场心。 瘦老者首先开了口:“你就是金剑杀手?” 宫燕秋心中一动,原来他们是冲着金剑杀手来的! 金剑杀手阴阴地道:“不错,本人就是,各位有何指教!” 胖老者声如洪钟地道:“讨债的!” 金剑杀手道:“讨什么债?”。 胖老者道:“汉中三剑是你杀的?” 金剑杀手道:“不错,三对一,只能怪他们学艺不精,浪得虚名。” 这种狂言,目空四海的说词,任谁听了都会激起愤怒。 瘦老者厉声道:“你懂得杀人偿命的法则么?” 金剑杀手“嘿!”地一声冷笑道:“如果诸位有这能耐的话,本人的性命在此,可以取去,不过,事先声明,要是取不了本人的命,各位的命就得留下。” 三个年轻的齐齐怒哼一声,其中一个粗声暴气地道:“好狂妄的小子,居然如此目中无人,血债血还,今天你非付出代价不可!”说着抖了抖手中剑。 金剑杀手根本就不睬这年轻的,目注着宫燕秋道:“浪子,稍安毋躁,咱们的事等会解决,你先退开些。” 宫燕秋收回剑,后退三步,他已有了打算。 金剑杀手锐利的目光一扫二老三少。 “如果本人所猜不错,你们两位老的应该就是‘枫林双侠’” “你说对了!”胖老者回答。 “目的要替汉中三剑讨债?” “完全正确。” “咱们闲话少说,本人一向不耐口头蘑菇,两位是一齐上还是一个一个来?”金剑杀手对三个年轻的连扫也不扫一眼,根本不把他们当回事。 刚才开口的年轻人扬剑上步,沉稳的步伐姿态,显示出这年轻人武功的根底扎的相当稳。 地方小,只三步便到了出手位置。 宫燕秋心念疾转:“枫林双侠在江湖上颇负盛名,自己也听说过,但依自己上一次与金剑杀手对剑的经验,很可能不是金剑杀手的对手,说不定五个人都得摆在当场,自己不能任金剑杀手畅所欲为……” 年轻人的剑扬起。 金剑杀手不动,像是不知道有人要向他出手,也就等于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轻视是极大的侮辱。 年轻人的下眼皮连连弹动,显示他己怒极。 金剑虚虚垂着,但剑身所藏的杀气,明眼人一望而知,它可以使人感觉到只要一动,便是致命的结局。 宫燕秋已经感觉到,这年轻人注定在一动之间,就会作剑下冤魂,但他已无法来不及阻止。 “枫林双侠”是有头脸的人物,也是前辈,宫燕秋要是揽下来,难免目无尊长,他必须等适当的机会,不让双侠难堪。 “看剑!”年轻人暴喝一声,长剑划出。 所有的眼睛同时瞪大。 金芒一闪而隐,只一闪,金剑杀手身形分毫未动。 年轻人的剑势根本没展开,中途停止。 “碎!”地一声,年轻人栽倒。 “呀!”接着是惊叫。 年轻人的眉心间开了一个洞,血浆涌冒。 双侠的老脸剧变,像喷上了一层血,四眸杀芒毕射,两个年轻人的脸孔扭曲,双双仗剑扑上。 “退下!”胖老者暴喝如雷。 两个年轻人刹住扑势。 “你们两个退下去!”瘦老者补充了一句。 两个年轻人咬牙切齿地退到原位置。 双侠上步… 宫燕秋极快地作了决定,虽然他不知道枫林双侠的功力到了什么境界,但可以确定,二老联手也敌不过金剑杀手。 他不能坐视惨剧继续演下去,他必须技巧地揽过来。 “且慢!”他弹身站到双方的顶角位置。 “浪子,站开!”胖老者声色俱厉。 “前辈!”宫燕秋沉着脸:“两位望重武休,自然知道事有先后。晚辈是先到,而且是这位阁下主动找上的,双方已订了生死之约,所以请两位暂时忍耐。” 宫燕秋这话说得十分得体,能保住双侠的自尊而不着痕迹。 “浪子,本人已请你稍候!”金剑杀手接了口。 “在下不想等,主要是不想彼此失望。” “彼此失望这话怎么说?” “阁下的目的是要取在下的性命,而在下也是同一目的。 如果阁下把命交给了二老,在下将非常失望;如果阁下能在二老剑下保往性命,却已是疲兵,目的将无法达成,岂非也是失望?“他对双方一激一捧。 “嘿嘿,浪子,你高估了自己,小看了金剑。” “这是最真实的评估。”宫燕秋前迫一步,随即亮出了架式,他不给二老机会,尽力争取主动。 “浪子!”瘦老者目芒闪闪:“不许你横岔一枝。” “前辈,在下要是裁在金剑之下,一定安心暝目,两位仍然会有机会,何必急在一时,与晚辈争先后!”说完,直视着金剑杀手道:“阁下务必要尽全力,机会只有一次,如果自视太高,势必遗憾终生,准备好了没有!” “浪子,你迫不及待要上路?” “反过来说,是等不及要杀人!” “你象是很有把握?” “跟阁下一样!” 双侠互望一眼,双双后退两步。 宫燕秋表面似乎有些张狂,但内心是慎重的,生死之决已成定局,不能稍有轻忽大意了。 他准备施展山中黑牢囚徒所赠的布片剑法,不杀人便被人杀,这道理正适合眼前的情况。他必须杀人,不计任何后果。 金剑杀手重新亮出了架子,他当然也志在必得,想法跟宫燕秋一样,双方只有一方能活,要活,只有竭尽全力杀人一途。 空气顿时冻结。 圈子边的眼光也已冻结,呼吸也随之停窒。 杀机随之弥漫。 从两人的气势,双侠心里已经有数,偷偷地在冒汗,以他们的力量,要替汉中三剑报仇,是差了一点。 场面完全冷僵之中,杀机已充盈到了极限。 “呀!” “两声栗吼同时传出,一黄一白两道闪光,划碎了凝冻的空气,但是一瞬间的现象,两老二少的心随之起了悸动。 以枫林双侠的修为,竟然会看不清双方的招式。 场面又静止。 “我……我……错了!”金剑杀手嘶哑地叫了一声,蒙面巾突然被殷红濡湿,人歪了下去,胸衣也随即被刺目的星红浸透。 宫燕秋的剑徐徐放落。 在场的深深吐了口气。 宫燕秋悠悠地道:“各位可以走了。” 胖老者以一种激赏的目光望着宫燕秋,沉声道:“浪子,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二人可以休矣!”言下有无限感慨。 瘦老者接着以激动的声音道:“浪子,金剑杀手什么来路?” 他这目光所显示的情绪与胖老者完全一样。 “不知道!”宫燕秋摇头。 “会是百年前神剑高登一派么?” “不知道!” “看看他的真面目!” 宫燕秋用剑挑开了金剑杀手的蒙面巾,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的面目显露了出来,他就是不可一世的金剑杀手。 为了试剑而杀“汉中三剑”和“黑侠”,短暂的生命会放出惊人的火花,但随即殒灭消失了。 如果金剑杀手走正途,应该是年轻一代剑手榜上的前几名之一。 “前辈,各位可以请了!”宫燕秋已再想了一遍,他的心思经常乱,他现在极需要一个人静下来好好的想上一想。 胖老者摆摆手。 两个年轻人之一上前抱起同伴的尸体,一行四人黯然离去,双侠什么话也不再说,事实摆在眼前。 如果不是浪子硬接过这一手,今天的结局简直不敢想象,以双侠的名头而言,除了退出江湖,没有更好的第二条路。 宫燕秋望着金剑杀手的尸体陷入沉思。 紫薇下落不明,而金剑杀手是毁在自己的剑下,紫薇在知道了事实真相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坚决地相信金剑杀手对她真心,现在人一死,这就无法澄清,会导致什么后果?金剑杀手临死说“我错了”是什么意思?他什么错了,发现彼此是误会么?想到这里,宫燕秋打了个冷噤。 他弯下腰,捡起掉落在草丛中的金剑,心想:死者会是百年前金剑大王“剑神高登”的一派嫡传么?这柄剑是剑神使用过的兵器么?如果是的话,它不但是百年的古物了,也是稀世之宝。 审视着,他发了呆。 “浪子,你在这里杀人?”一个苍劲的声音传来。 宫燕秋大惊抬头。 不速而至的,赫然是马店中自称老浪子的白发老头,他怎么会来这荒庙?他的真正来路是什么?“老丈怎么会到此地来?” “没事随便出来走走。”老浪子迫近尸身,仔细看了看。 “咕!”地笑出声来,这一笑十分古怪,死人有什么可笑的?“老丈为何发笑?” “这死的是谁?”老浪子不答反问。 “金剑杀手!” “金剑杀手又是谁?” “这……不知道,仅仅知道他是个冷酷的杀手。” “恩!”老浪子翻白眼道:“武林中使金剑的不多,据我老浪子所知,可以说绝无仅有了。” 百年之前出了个剑神高登,使的是金剑,此后,百年来没再听说过,把剑拿来我老人家看看。“宫燕秋递过金剑。 老浪子接在手中,仔细地反复审视。 突然曲指朝剑身一弹,“当!”地一声,金剑一折为二,剑尖部份掉在地上,剑把一段仍在老浪子手中。 宫燕秋瞪大了眼,惊愕莫名。 老浪子为何要将金剑弹断?金剑的出处虽然不明,但名手配名剑是自然之理,怎么可能一弹即断?老浪子的功力通玄了么? “浪子!”老浪子捡起弹断的剑尖:“走人,我们换个地方,这里不妥当!”说完,不待宫燕秋的反应,举步便走。 宫燕秋无法追问因由,抱起金剑杀手的尸体跟着走。 转到侧面,只见一个村俗打扮的汉子卷在墙角边,心里又是一惊,脚步不期然地停了下来。 老浪子头也不回地道:“快走!没什么,我老人家做事最讨厌别人偷看,所以让他睡一觉。如此而已。” 宫燕秋立即明白过来,金剑杀手找上自己,必然派有手下,暗中窥探结果,老浪子把他点倒的目的在防止偷看。 他举步跟上。 不久,他们又来到了溪边。 这一段很荒凉,杂树丛生,平时很少人迹,老浪子停了下来,用手一比,示意宫燕秋把人放下。 宫燕秋接过剑尖,只见断裂处黄白分明。 “是镀金的?”。 “不错,假金剑。” “老丈怎么知道的?”宫燕秋大感意外。 “因为我老人家先发现剑是镀金的。” “这……” “刚才我老人家发笑,笑的就是这个,人是假的,剑当然不会是真的,这种事绝瞒不了我老人家的眼睛。” 宫燕秋深深望了尸体一眼,看不出什么异样。 “老丈,人怎么会是假的?” “很拙劣的易容术,骗不了内行人。” “易容?他……”。 老浪子上前蹲身,用小指头的指甲在死者脸上轻轻一勾,一层极薄的面膜应指而起,慢慢撕落。 死者的面目突然变了。 “啊!” 宫燕秋惊叫出声,面具下的脸孔,赫然是田四郎。 金剑杀手就是田四郎,还是田四郎冒充金剑杀手,这怎么可能,他们同是秘密门户中人。 “你认识他?” “认识,他叫田四郎。” 田四郎是野山花的情人,他还因为嫉妒野山花与自己交往而起意杀人,这点宫燕秋十分清楚。 现在的问题是,田四郎为什么要易容再加蒙面变成金剑杀手。 他在本来面目时使用的不是金剑,而现在用的是镀金铜剑,他到底是一人,还是冒充别人?“田四郎何许人?” “大洪山中一个秘密门户的属下。” “懊!”老浪子点点头。 “老丈刚才说人是假的,这话怎么解释?” “很简单,想想就知道,照常理,蒙面的目的是掩饰本来面目,既然蒙面就不必易容,反过来说,易了容就用不着再蒙面。 这说明了,他之蒙面是模仿别人的外形,而易容是混充别人的面目,所以可以断定他是假的。““混充的目的何在?” “可惜死人已不能再开口回答。” “那真的……”宫燕秋只说了半句,真的金剑杀手是什么形貌,除了紫薇谁也不知道,要是紫薇在场,便可立刻得到答案。 田四郎在临断气时说“我错了”显然内中大有文章,他为什么会错了呢?到底错哪里。 老浪子把面具重新戴回死者脸上,小心地加以整平,回复原来的样子。 然后,他从宫燕秋手里接过剑尖,连同剑柄部份,抛入溪流中央,这动作有些古怪,使宫燕秋大感困惑。 “老丈,这是为什么?” “我承认死者是真的金剑杀手。” “承认?”宫燕秋一下子会不过意来。 “对,否则的话,这场戏就不会继续的演下去,我们就无法知道这场戏上演的目的是何用心。而对方一旦知道把戏已被戳穿,势必改弦易辙,岂不又添麻烦。” 老浪子分析的极是有道理,你无法不佩服他设想周到。 宫燕秋点点头,老浪子自有其不同凡响之处。 “我们可以走了!”老浪子又开口。 “这尸体怎么处置?” “自然会有人料理,土谷词睡大觉的醒过来他就会找人,这地方很容易找到,现在最要紧的是查出对方的目的和下一步棋。” 伸臂伸了个懒腰,嘟哝着道:“酒瘾又犯了,得回马店去。” 说着,自顾自地走了,连招呼都不打。 宫燕秋望着老浪子的背影,心想:“又是个怪物,他为什麽主动插进一脚,心念之中,离开现场—— 第十三章 劫媚女欲救侠义 时近黄昏夜色浓。 为了与贾依人的约定,宫燕秋又来到普慈庵。 宫燕秋直接走了进去,厢房里已有灯,有灯当然就是有人,莫非贾依人找到了紫薇么?他快步走向厢房,心里盘算着如何向紫薇说明金剑杀手就是田四郎这档事。 窗门半掩,只贾依人一人独坐。 桌上有酒菜,似乎还不曾动过。 “是浪子兄么?”贾依人听到脚步声便开口问。 “正是!” “请进,小弟等你好久了。” 宫燕秋进入厢房,转动目光巡视房里一遍。 “紫薇姑娘呢”他有些迫不及待。 “请坐再说!” 宫燕秋坐下,桌上两副杯筷,杯已斟满,菜没动过。 “还有谁?” “没谁,就等兄台。” “紫薇她?……” “她受了伤。” “伤得重?”宫燕秋心头一震。 “不轻,但还不会要命。” “她人现在那里?”发自内心的关怀。 “在密室养伤。” “我去看……” “浪子兄,我们喝酒,想来你是饿了。” “在下是习医……” 浪子兄,贾依人又切断了宫燕秋话头:“不用看了,她现在需要安静,可能刚睡着,就不要打扰她了,而且……” “而且什么?” “她受伤的部位……男子不方便看。” 宫燕秋冒了火,紫薇受伤部位男子即然不方便看,彼此都是男人,他姓贾的就方便看?他与紫薇之间已不避男女之嫌,那么自己夹在中间算什么?“浪子兄!”贾依人已看出宫燕秋动了肝火,忙加以解释:“她自己处理伤口熬药,实际上,小弟也不明白她的伤势到底是怎真样。” 宫燕秋硬把那股火压了下去。 “谁对他下的手?” “一个自称是林二少爷的人。” “不可能!”宫燕秋脱口叫了出来。 林二少爷为了维护紫薇,曾经对自己人下杀手,同时他诡称金剑杀手在襄阳杀人,把紫薇骗离山区,以逃避秘密门户的追杀。他怎么可能对紫薇动剑呢?林二少爷为什么吃里扒外的,动机不明,但他所为却是事实。 “为什么不可能?” “这……”宫燕秋想了想才道:“因为林二少爷跟在下是朋友,他很明白紫薇跟在下的关系,所以……” “如果他是奉命行事呢?” 宫燕秋顿时哑口无言。 这当然也有可能,林二少爷要受命的话,就非执行不可,否则便是抗命,但对方是立意要紫薇的命,而林二少爷却只使她受伤…… 他是故意留了情么?要是林二少爷故意这么做,而被秘密门户中觉察,将有什么后果呢?他突然想到,江湖秘客在山中,武林判官已当了对方刑堂外执事,江湖秘客是自己人不用说,武林判官的作为,分明是卧底。 照此看来,林二少爷被他两个拉拢而变成了同路人,大有可能。 林二少爷的作为,使人另有一种看法了。 此刻,紧靠厢房窗子的围墙上冒出半个头,盯牢了厢房。 房间有灯,明处当然看不到暗处,而在暗处看明处,却是最便利不过了,可以说丝毫无隐。 “喝酒,别的事慢慢再说。”贾依人举杯。 “请!”宫燕秋也只好举杯。 两人默默吃喝了一阵。 宫燕秋还是念念不忘林二少爷之事,他是小姑太的面首,在秘密门户里的身份地位并不详,跟眼前的贾依人一样,同属俊品人物。照情理推测,他如非被迫,不会向紫薇出手的,假使能找到了他,便可以解开金剑杀手之谜。 “贾老弟,你见到林二少爷本人没有?” “没见到,是紫薇说的。” “你在何处找到紫薇。” “小河边,她受伤躺在树丛里被我发现。” “在下……想找到林二少爷。” “你们既然是朋友,说不定他会找你。”贾依人朝漆黑的窗外深深望了一眼,又道:“浪子兄找他算帐?” “想把事情弄个明白。”宫燕秋本要说出田四郎冒充金剑杀手的事,心意一转而止往了。 他对贾依人实在生不出好感,也不想把他当朋友。 况且,贾依人与紫薇之间到底什么是关系,目前还是个疑问,宫燕秋的潜意识里,仍有一股妒火在。 贾依人举起了杯子。 宫燕秋也跟着举怀。 贾依人的杯子停在空中,没就口,也没说话,就这么停住,宫燕秋觉得奇怪,他分明是敬酒姿势,怎么摆了姿势没下文?突然,贾依人手臂一振,甩腕,酒怀变成了一点白星,闪电似穿窗射出,紧跟着,人离桌而起夺门而出。 酒杯射出之后,没任何反应。 窒了一窒,宫燕秋急移窗边,抬眼望去,只见贾依人站在窗外,目注墙头,外泄的灯光,照见他一脸的惊愕。 宫燕秋的目光转向墙头,这一看,使他心头为之大震,墙头上露出半个人头,酒杯宛在,正嵌在那人的额头上。 想不到墙外会有人窥探。 照座位的角度,贾依人先发现有人是应该的,但在里明外暗的情况之下,而能发现有人,这份眼力的确不凡。 而酒杯能一举中的,这份身手更是惊人,可怪的是那人。 宫燕秋也立即穿门出去。 贾依人还在当场。 两人立脚的位置,距离围墙大约一丈不到。 怎会毫无动静?“贾老弟,这是怎么回事?”宫燕秋忍不住问。 “不知道!”贾依人声音有些异样。 “难道是个死人?” “死人会站不动?” 照围墙的高度,一个高个子站在墙外,正好可以露出半个头,天暗,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但嵌在额头上的酒杯,却十分显眼,就在两人惊疑之际,墙顶的人头突然一动,一点白星疾射过来,贾依人一捞,接在手中,正是他刚刚射出的酒杯。 宫燕秋毫不犹豫地越墙而出,只见一条人影正好没入不远处的树丛,他闪电般追了过去,树丛中,人影站住不动,背对宫燕秋。 宫燕秋隔八尺停身。 “什么人?”宫燕秋喝问。 “要你命的人。”声音冷得不带半点活人气味。 宫燕秋望着对方的背影。 “那太好了,在下就在此地,有能耐就拿命去,如果在下猜得不错,朋友是从山中来的?” “你说对了!”说着,缓缓转过身来。 宫燕秋心头一凛,面对的是一个瘦,长的中年人,颧骨特高,下巴尖细,脸型变成了一个倒三角,仿佛毒蛇的头。 眼芒是绿色的,又像是一头夜间活动的怪兽,只有野兽的眼睛才会在夜暗中发光,而且是可以使人生畏的厉芒。 “要命有理由么?” “当然有!” “什么理由?” “你的行为显示你是本门的敌人。” “这理由很好!”宫燕秋淡淡一笑。趁机问道:“贵门叫什么门?” “你不必知道。” “对!在下问的早了些,朋友要等到趴下去之后,才会说实话的,朋友可以动手了。”向前移了两步,把位置定在出手的距离。 中年人徐徐拔出了长剑。 宫燕秋一目不瞬地盯着对方。 没有架势,没有任何预备动作,寒芒一闪,剑尖已指到咽喉! 太快,快得使人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宫燕秋本能地一仰头,手中连鞘剑立起。 “当!”地一声。 剑尖碰触剑鞘朝一侧滑过,距离颈旁不到一寸,连续的动作,滑步易位,剑已离鞘,同样快得惊人。 中年人的剑刺空,一缩再刺出,指向肋下。 “锵!”地一声。 火花爆出,中年人的剑被格出,双方各退了一步,但仍在攻击的距离,也是要命的距离。 场面静止下来,双方的剑都停在不该停的位置。 天色很暗,剑芒不盛,但可以感觉到浓浓的杀气。 宫燕秋已察觉出,这中年人的攻力在田四郎之上,他知道绝不能犹豫,必须以杀手来对付。 静止是可怕绝招的先兆。 在无法测出对手剑路的情况之下,攻击是最佳的选择,而且,这攻击必须是致命的一击,这一击便是生死关键。 人与剑已经融为一体。 杀气似乎也已凝聚成了形。 中年人眸子里的绿芒,变成了一条杀人线,可以杀人的光线,目光本身当然不能杀人,但它代表着信心与意志。 也显示出即将展露的是致命一击,锐不可挡的一击,象这样的高手搏命,生死只在一发之间。 谁能掌握这毫发之差的契机,谁就可以活下去,而契机系于功力的差别,体能的状况,瞬间机会的捕捉,最适切的选择。 更重要的一点,是不能有丝毫的失误,只要有轻微的失误,便会否定了所有一切的条件。 时间已停滞在某一点上。 静,死寂,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实际上双方的呼吸也已停止,自己本身也已不存在,存在的只是剑。 一切都休止了。 “呀!”两声厉吼合成了一声。 吼声不大,但有如石破天惊。 剑芒乍闪即灭,象火花一现而逝,甚至没有金铁的碰击声。 但宫燕秋却感受到了极大的声音,那是剑尖刺实在对方身体的感觉上的声音,并非耳鼓听到的声音。 中年人的身躯徐徐偏斜,然后“砰”地栽倒地面。 可怕的搏击就这样终止了,宫燕秋深深吐了口气,人从无意识中回复了自我,结局不如理想。 人死了再也不能开口,宫燕秋想要问的话,已失去了问的机会。 事实上必然如此,如果他想留活口,就必须有所保留,保留的结果,情况就可能改变,对手的功力根本不允许他有丝毫保留。 但实际上他还是有了保留,他用的是经由江湖秘客指点而改变的剑法。 宫燕秋没用家传绝技,也没用布片剑法,这两种剑法,在他心目中另有其使用的时机。 死者是何许人物?江湖上具备这等身手的,绝非无名之辈,现在人已变成了尸体,想查究竟也无从查起。 安全检查地,宫燕秋发觉现场多了一个人。 两丈之外的树丛边,直立着一条人影,由于背景是树丛,在夜暗中如果不仔细,是很难觉察的。 这人影不知何时来到,也许刚到,也许早已光临,反正又多了一个人。 宫燕秋心头一紧,用力捏了捏剑把。 “什么人?” “是我老人家。” 宫燕秋听出是老浪子声音,松了口气。 “原来是老丈,到了很久吧!” “恩!来了一会了。” “老丈知道这人的身份?” “知道,你把他放倒的确不简单。” “他是谁?” “你可能听说过‘崂山五鬼’这名号。” 宫燕秋心头“咯!”一震,他是听说过“崂山五鬼”的大名。五鬼无一不鬼,无一不邪,但极少露面江湖,所以,知道他们的真面目的不多。 一般人仅知道,他们五个行事怪异,功高无比,这一点宫燕秋已得到了证明,死者的剑术的确不同凡响。 五鬼并不全是道士,有两个是俗家人。 这个空心人便是俗家人之一,看样子,五鬼大概已被秘密门户利用,这倒是可怕的劲敌。 “在下听说过他们的名头。” “浪子,你的麻烦大了。” “既然是对上了,还有什么话说。” “快把人带到尼庵去。” “带到尼庵!”宫燕秋大为惊诧:“把尸体带到尼庵,这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赶快行动,到了普慈庵你就知道。” 宫燕秋大为困惑,老浪子的行径实在令人莫测,田四郎冒充金剑杀手,他揭开了他的真面目之后,又把他还原,弃尸荒野。 现在,又要自己把空心人的尸体带回普慈庵,这到底是为什么?这样做的目的又何在呢?“浪子,你还等什么!”老浪子催促。 宫燕秋无奈,只好收剑,把空心人的尸体搭在肩上,奔回普慈庵。 普慈庵。 静室里,空心人的尸体平放在禅床上,宫燕秋与贾依人站在床前,两个活人面对一个死人,气氛是诡鹬的。 “贾老弟,你认识那自称老浪子的老人?” “对,在马店里小弟请他喝过酒,他是什么路数?” “不知道,他没说,小弟也没问。” “他要在下把空心人的尸体带到此地来为什么?” “浪子兄,你不觉得这尸体有些古怪么?”贾依人笑笑,斜视着宫燕秋,一副故作神秘的样子。 “古怪!”宫燕秋凝望着空心人的尸体,脸型是古怪,但这是生来的怪脸,死状倒是很安静,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异样,他摇了摇头。 “看不出来。” “是看不出来!” “浪子兄,一个人心口上被挨了一剑,而且刺得不浅,应不应该流血?”贾依人又笑笑,接着道:“兄台看清楚了没有?” “啊!” 宫燕秋乍然惊觉,他这才注意到,死者胸衣只有碗大一块映湿的血渍,现场因为天太黑,没有注意到。 现在有灯火,看得很清楚,这的确是个反常的现象,这种怪事别说看过,连听都没听说过。 利剑穿心而不流血,这又证明什么呢。 “人已死了,流不流血……” “人还没有死!”贾依人截断了宫燕秋的话头。 “人还没死?”宫燕秋骇然,这实在是邪门,伸手探查,气息全无,心脏也已停止了跳动,标准的死人,贾依人怎说人还没死。 “浪子兄,想想他的外号。” “空心人,难道……他没有心?” “人怎么会没有心,当然有,只不过空心人跟别人不一样,他的心脏偏在一边,因此,练成了一门奇功,凭这先天的异数,可以控制气血穴眼,经过半个时辰之后,生机会重现。” 宫燕秋瞪大了眼,这是闻所未闻的怪事,难怪老浪子要自己把尸体带到庵里来,现在就等死人复活了。 “这是老浪子说的么?” “对,老浪子不知道的江湖事很少,他是万事通。” “半个时辰快到了。” “我们等着瞧。” 死人复活,的确是惊世骇俗的稀罕事,宫燕秋定睛望着空心人,要观察他的变化,看看是怎么复活。 “他在山中的地位很尊崇。”贾依人悠悠启口。 “哦!什么身份?” “总坛护法!” “对了,贾老弟知不知道他们门户的名称?” “圣剑门!” “圣剑门?”宫燕秋重复了一遍,到现在他才知道秘密门户的名称,急切地又问道:“门主是谁?” “盖代剑尊!” “盖代剑尊只是外号,他的真实来路是什么?” “不知道。” 宫燕秋的目光未离开空心人,奇怪现象发生了,空心人的胸部有了起伏,死人真的要还魂了。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以防不测的变化发生。 没多久,空心人的眼皮开始跳动,徐徐张开。 宫燕秋的心跳骤然加速,呼吸随之窒息。 空心人坐了起来,眸子里悠然迸射厉芒,扫转之间,停在宫燕秋的脸上,目芒如利刀,使人仿佛有痛的感觉。 “浪子,你们……” “阁下最好坐着别动。”宫燕秋抬了抬手。 “你打算怎么样?”声音十分刺耳。 “请教几个问题。” “你知本人是谁?” “崂山五鬼之一的空心人,圣剑门的总坛护法,不错吧!”宫燕秋不假思索地一口气说了出来。 空心人的目芒扫向贾依人,迫视着,一目不瞬。 他想打什么主意?宫燕秋心中起了警惕,只要空心人一有异动,他便立下杀手,他暗暗算好了角度距离与出剑的方式。 空心人仍紧盯贾依人。神情起了变化。 贾依人气定神闲,对这可怖人物的异常表现,似乎没有特殊反应。 空心人翻身下床,脚还没站稳,宫燕秋的剑尖己抵上他的左肋,只差没刺过去,动作之快举世无其匹。 “在下敬告过,阁下最好不要动。” “浪子,别以为你的剑快,本人要动手早已动了。不信,你看!”双手抬起,手掌摊开,阴阴地道:“看清楚了没有,这些东西足够你死上十次百次,在外面现场,本人为了名头,才舍弃这些没用,否则倒了去的是你。” 贾依人的两眼瞪大。 宫燕秋打从心中看出寒意,空心人掌心之内,不下十种小巧的小暗器,尽是奇形怪状之物,异於一般常见的暗器,只一个共同特点,每一样都泛出暗蓝之色,一望而知全是淬了毒的,以如此的近距离发出的括,即使功力通玄的高手,也很难幸免。 “浪子,怎么样?” “在下的剑同样会进入阁下的胁肋。” “如果本人在没下床之前发动攻击呢?” 宫燕秋真的把剑收回,他是感于对方刚才“为了名头”那四个字。 他当然也爱惜名头,对方不管有多邪恶,即表现了君子,他就不能当小人,崂山五鬼并非正派人物,但他必须保持自己的正派武士风度。 空心人的目光又移回贾依人脸上,他不知在看什么?“阁下对在下的脸这么有兴趣?”贾依人开了口。 “是非常有兴趣。” “懊!为什么?” “因为本人的眼力与众不同,能看出别人无法看出的东西,而且自信本人是当今江湖上,不说唯一也是仅有的一对能透视你这张脸的眼睛。” 宫燕秋听得莫明莫妙。 贾依人的脸色微变。 “阁下说这话的用意何在?” “当今之世,能具备这种夺天地造化之术的,除了他没第二人,本人与他有段香火之情,你跟他是何渊源?” “不深但也不浅!”贾依人目芒闪了闪。 “说明白些!” “在下认为话应点到为止。” 空心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口唇动了动,止住了,如刃目芒转移到宫燕秋脸上,深深盯了一眼才开口。 “浪子,你方才说有话要问本人?” “是的,求证几件事。” “说,能回答的本人会回答。” “圣剑门中那使金剑的杀手是谁?” “少门主!” 宫燕秋为之一震,紫薇爱上的对象竟然是圣剑门的少主。 紫薇情深一往,而金剑杀手不但不见她的面,还指派杀手取她的性命,紫薇不知道已经觉悟了没有,这段公案将来如何了局。 “圣剑门门主是谁?”这是关键性的一问,宫燕秋急于追寻的就是这一点。 现在不必问也已知道,田四郎是冒充的金剑杀手,他与野山花的关系,说明他们不是兄妹了。 贾依人的两眼睁得更大。 空心人沉声道:“这点本人拒绝答复。” 宫燕秋的眸子里迸出寒芒。 “这问题阁下恐怕非回答不可。” “本人说一不二。” “……”宫燕秋杀机己现。 “浪子,本人从现在起已经不是圣剑门的护法,不过,当初的誓言非践不可,绝不泄露门主的身份,你有本领自己去查。” “在下现在就查算不算本领。” “嘿嘿嘿嘿!”空心人冷笑了一阵道:“浪子,你最好不要跟本人斗狠,如果你自恃剑利,将是极大的错误,你以为崂山五鬼是浪得虚名?” “阁下要在什么情况之下才肯说?” “任何情况之下本人也不会说。” “恐怕由不得阁下!” “同样也由不得你!” 双方话已说僵,看来只有再次动武一途,要是空心人不择手段,虽然宫燕秋的剑术强过对方,结果依然是难说的。 崂山五鬼无一不邪,鬼点子多得是,使人感到防不胜防,如果来了援手,情况定会改观的。 宫燕秋是说什么也不愿放过这求证的机会,只要一经证实圣剑门主就是他要寻找的对象。他就要采取积极行动,完成自己的大事,他不想再继续玩捉迷藏的游戏。 圣剑门中,一般弟子执事,根本不知道他们的门主是何许人物,像空心人这等身份的还真不容易碰上,已经碰上了,当然不能放过。 空心人的身形突然一晃。 宫燕秋的剑递出、落空。 空心人的身形由一变三,而且是在不同位置。 宫燕秋呼吸一窒,空心人的身形从视线中消失,就像鬼魅无端消失一样,这现象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啊!”贾依人发出惊叫。 崂山五鬼难道真的是异物而不是人?宫燕秋冲出静室,到了院中,星河耿耿,什么也看不到。 空心人就这么鸿飞冥冥了。 这种移形换位的身法,宫燕秋当然识得,但一幻为三,倒是头一次见识,显见空心人在这方面的造诣,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 “人呢?”贾依人出现佛堂门边。 “走了!”宫燕秋的确不甘心,但是也无法。 “鬼才有这种身法!” “……”宫燕秋默然无语。 庵门外突然有黑影一晃。 宫燕秋闪电扑了出去,左右一望,黑影在树影之下,他直追过去,从体态看来,不像是空心人。 “什么人?” “是小弟!” “林兄?”宫燕秋听出是林二少爷的声音。 “正是小弟!” 宫燕秋再迫近些,双方只隔了五六尺,虽然天色很暗,又是在树影下,但还是可以分辨得出来,的确是林二少爷,紫薇就是伤在他的手下。 “林兄,你是奉命杀紫薇姑娘?”宫燕秋开门见山。 “不错。” “可是……老弟似乎没有完成任务!” “如果她好好藏着不露面,暂时算完成了!” 这句话的意思宫燕秋当然听得懂,林二少爷是有意在包庇紫薇,至于他为什么这样,一直是个难以索解的谜。 “我始终不明白,老弟为什么甘冒叛门之险,曲意维护紫薇?” “浪子兄以后就会知道。”又是一句不着边际的话,顿了顿,改换了话题道:“金剑杀手的新闻已传遍了襄阳城,茶楼酒馆都在谈论这件事。” 宫燕秋立即作了决定,即然对方提了头,就趁此机会把一些谜解开。 林二少爷也是圣剑门中人,他应该能够提供某些问题的答案,长此闷下去,的确不是味道。 “金剑杀手在贵门是什么身份?”宫燕秋故意问。 “浪子兄问的是活的还是死的?” “问活的。” “他是少门主!” 林二少爷毫不隐违地说了出来,倒是出乎宫燕秋的意料之外。 “少门主?” “不错!” “为什么又弄个死的作替身?” “一石数鸟,杜绝后患。” “这话怎么说?”宫燕秋心头一紧。 林二少爷转动身形,四下一阵扫瞄,确定没窃听。 “浪子兄!”林二少爷压低嗓子才道:“你已经知道,死的金剑杀手的真正身份,对不对?这样,小弟一说你就会明白,田四郎是内堂堂主,他缠上了野山花,这件事门主强烈反对,但又无法分开他们。 “而少门主本身为试剑结下了强仇,同时,紫薇姑娘的身后人物,他们惹不起……” “林兄说‘他们’?”以林二少爷的身份,用“他们”这两个字显然不恰当,宫燕秋一下子便听出来其中蹊跷。 “哦!这个……是为了便于解释。”这句话回答得十分勉强,根本就言之不成理,显然不是句真话。 “请说下去!”宫燕秋不再诘问,心里已经有数。 “照刚才小弟的分析,他们想出了这一石数鸟的妙计,首先,藉浪子兄的剑除去了田四郎。而田四郎以金剑杀手的身份出现,还故意安排‘枫林双侠’作证人,把杀人的责任嫁到兄台的头上,然后再安排个人对付兄台…… “恩!”宫燕秋点点头,他没说出空心人这一段。 “至于紫薇姑娘这一边,设想的更周到,安排好人,把紫薇诱到溪边,杀手行动,由假的金剑杀手出面救她。 再由小弟杀她,之后,除去小弟灭口,整个事件表面上便成为合理的连环凶杀,浪子兄明白了么?““林兄……也是他们预计要牺牲的对象?” “不错!” “老弟怎么知道的?” “这就凭小弟与小姑太建立的特殊关系了。” 宫燕秋算是完全明白了,圣剑门这种不择手段的方法,的确令人胆寒,为了目的,视自己人的生命如草芥,实在是邪恶之尤。 林二少爷所以用“他们”两个字,显然是把自己放到另一个立场,这就难怪他会生异心了。 “照他们的安排,今后江湖上将不会再有金剑杀手的出现?” 宫燕秋沉声问。 “对!”林二少爷点头。 “少门主是什么身份?” “不知道!”林二少爷摇头。 “门主是谁?” “不知道!” 又是一个不知道,宫燕秋有些牙痒痒,门人弟子竟然不知道门主是谁,天底下还不曾听说过这等怪事,何况,林二少爷看上去并非低级弟子…… “林兄竟然会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林二少爷再次将目光朝四下里探索了一遍,接着道:“这是门里的最高机密,只有极少数的几个特殊身份的人,才能参与,盖代剑尊在霸业的条件未完成之前,不对外公开门户的秘密。” 这解释听起来似乎还有点道理,林二少爷有个小姑太这层关系,尚且无法接触到圣剑门的最高机密,外人想探出内幕,那实在是太困难。 宫燕秋有些气沮,圣剑门主的来路不证实,他便无法采取行动,到底圣剑门门主盖代剑尊,是不是剑中剑欧阳轩的化身,如何才能证实,深深一想,他突然下了决心。 应该采取主动,目前有两条可行之道,第一条,找到野山花,从她身上着手,假使不成,便走第二条路,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果对方是欧阳轩,他势非亲自出面了断不可。 因为,这桩公案欧阳轩绝对不愿公诸武林,甚至避免让双方当事人之外的知道,所以,他非出面不可,但这是孤注一掷的作法。 只要判断有丝毫错误,考虑有丁点疏漏,便会产生严重的后果。 走第一条路比较稳妥,走不通时才考虑第二条路。 “林兄,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我想找到野山花!” “这……”林二少爷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要见到她很容易,她目前在山外,不过……跟她见面非常危险。” “她人在山外?”宫燕秋精神大振。 “对,就在襄阳城里。有个可怕的女人跟她在一起。” “懊,什么样的女人?” “她的娘!” 宫燕秋怔了怔,野山花会伴同她娘出山,这倒是想不到的事?转念一想,山外可不比山里,她们无法为所欲为?就从她母女身上着手,也许…… “她娘有什么可怕?” “小弟只是听说,圣剑门的一切作为,差不多都是操在这女人之手,她母女一道出山,说不定就是为了对付兄台……” “那岂不更好,她母女现在落脚何处?” “襄阳城内最豪华的悦来客栈!” “好。我就去!” □□□□ 时过二鼓。 街道上萧杀,人影疏落。 宫燕秋来到悦来客栈门口,这家客栈果然气派,金字匾额,纱灯高挑,还有两个衣着整齐的小二站门。 门里灯火通明,还隐隐传出丝竹弦歌之声。 “客官是投店还是……?”小二上前哈腰。 “投店!” “请,小的带路!” 随着小二,穿过二重院落,到了第三进,小二止步。 “开一间干净的上房!” “小店的每一间上房都是干净的。” “我要上房!”宫燕秋目注正屋。 “客官!”小二陪了个笑脸,手指边厢的头一间:“对不住,今晚客满,只剩了这一间。虽是厢房,客官一个人……尽够住了。” “上房半边没灯,不是空着么?” “两位堂客包下了。” “懊!”宫燕秋下意识地心中一动,“恩!那就厢房吧!” 宫燕秋被引进房中,小二燃上灯,这间房果然宽敞,足有普通店房两间大。床帐摆设都是上等的,宫燕秋住这种上流客店还是头一次。 “客官要用点什么?” “不必了,来壶茶!” “是!”小二退了出去。 宫燕秋在房里打了一转,靠桌子坐下。 他心里想:“野山花母女就在这店中,刚才小二说上房是两个堂客包了,会不会就是她母女,如果是,那就太巧了。” 不一会工夫,小二送茶来,替宫燕秋斟上一杯:“客官如有什么需要,就请出声招呼,店里每一进都有人通宵值夜”。 小二说完,就关门而去。 桌子靠窗,窗开向院子,宫燕秋坐在桌边,可以看清院里的一切,也可以兼及上房的动静。 正屋一排五开门,一明四暗,在明间和靠右的两暗间有灯,门虚掩着,月光透不进去。 第一间窗纸上映出了人影,环鬓耸峙,显然是两个女人,从不移动的身影判断。是对坐交谈。 是否就是野山花母女?宫燕秋痴痴地望着窗上人影,深悔刚才没向店小二多问一句。 一条人影突进院子,步向上房。 宫燕秋定睛一望,几乎失口叫了出来。 来的赫然是崂山五鬼之一的空心人。由于空心人的出现,房中人的身份不问也可以知道了。 空心人停在明间门外,门打开,出现在门里的,是野山花的侍婢锦花,宫燕秋的心顿然抽一紧。 “原来是护法。” “夫人安歇了么?” “还在跟小姐谈话。” “请夫人出见。” “护法不请进去……?” “不了,本座交代几句话便走。” 窗纸上的人影挪动,锦花侧开,一个衣着锦绣的贵妇人出现门里,眉目如画,肌肤映着灯光洁白如玉。 不用说她就是野山花的亲娘了,林二少爷说她是个可怕的女人,但看上去不但不可怕,而且风韵迷人。 “护法怎么不请进?”声音娇嫩得如少女。 “区区是特别来交代一句话的!”空心人声调低沉。 “交代什么?” “就说是告辞吧!” “告辞,什么意思?”贵归人黛眉微皱。 “请转达门主,区区敬辞护法之职。” “这……为什么?”贵妇人惊愕。 “愧不能完成使命。” “护法是说浪子……” “对,顺便奉告一句,浪子的功力超出我们的估计,而且,他的身后人我们惹不起,要对付他恐怕很难。” “他身后人是谁?” “这点区区不便透露,告辞。”空心人抱了抱拳,不待贵妇人的反应,扭头便走,而且走得很快,像逃避什么似地。 贵妇人木住。 宫燕秋大为惊疑,空心人说自己的身后人他们惹不起,自己的身后人是谁?他忽然想起空心人与贾依人那一段古怪的对话。 照此看来,所谓的身后人,应该是贾依人说的“连崂山都不敢招惹”的那个人。 野山花幽然出现在贵妇人身边。 一大一小两个江湖尤物,像两朵迷人的艳蕊,又仿佛一双罕见的彩蝶,使人一看便移不开眼睛。 虽然隔得很远,宫燕秋似乎己嗅到了野山花那勾魂的天然体香。 “娘、迸来!” “怎么?” “我有点要紧话告诉你!”眸光闪向宫燕秋的窗子。 野山花母女进入暗间。 宫燕秋重重拍了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是天下第一流笨蛋! 点着灯,开着窗子看别人,却没想到自已同样被别人看。 不过,宫燕秋并不紧张,被对方发现也好,他本是找野山花来的,如此可免转弯抹角了。 他俩坐在窗边没动。 他在揣测可能发生的情况。 时已三更,大部分房间的灯光都已熄灭,只有极少数习惯于亮灯睡觉的窗子,仍然亮着。 很静,静得可以听到猫踏屋顶的声音。 这店里的食堂是设在头一进,尽管有些客人夜宴作乐,但这第三进却是丝毫不受干扰的。 外面突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是从侧面传来的,除非要把头伸出窗子,不然无法看到。 但宫燕秋仍坐着没动,他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脚步声中止在门外。 宫燕秋沉住气。 房门被推开,首先感觉到的是那股他曾经闻过的异香,然后是房门被推上插栓的声音,宫燕秋这才转头。 “浪子,你真沉得注气。” “我知道花姑娘会来。” “格格格格!”野山花浪笑了一声,挪近。 宫燕秋顿时两眼发花。呼吸也变得不通顺。 野山花披着一袭几乎是透明的纱衣,笈着鞋,唯一隐藏着的。 是鞋里头的十个脚趾头,根本就等于没穿衣服。 在山洞秘室里,她表演过一丝不挂,现在还多了层纱衣。 对宫燕秋来说,并不能造成太大的震撼。 但这里不是山涧秘室,而是客房,有灯,有的窗子还开着,这情况可就两样了,宫燕秋有些手足无措。 人已到了宫燕秋身边,浓郁的体香使人晕眩。 她摆出这姿态目的何在?她娘就在上房里,允许她这样做?“浪子,我们很久不见了!”吐出的气也是香的。 “是……很久不见了!”宫燕秋在按捺浮动的心神。 “把窗子关了吧!” 宫燕秋站起身,关上窗子。 “把灯熄了吧!” “熄灯?”宫燕秋下意识地心头一荡,她倒是步步顺理成章。 “是呀!”野山花扭动了一下腰肢,耸挺的部位明显地一阵晃荡,接着道:“你当然不愿饱人眼福,对不对?”声调自然极了。 宫燕秋念头电转,自己必须采取主动,绝不能被这狐媚子摆布。 “灯亮着不是很好么?” “咕!只要你喜欢,我无所谓。” “你坐下。” “我喜欢躺着比较适意。” “可以,你就上床吧。” 野山花真的步向床,歪身了下去。 宫燕秋扇灭灯光,仍在桌边坐下。 “咦!浪子,你不是喜欢亮着灯吗?” “我忽然想到安全问题,还是熄了好,我知道有不少人等着要杀我,亮着灯岂不是等于睁着眼挨杀?” “杀你有那么简单?” “这可难说!” “上次我们分手,你说要练一门奇功,练成了没有?” 野山花的声音带着磁性,不但悦耳而且充满诱惑。 野山花这句话本来是谈不上诱惑二字,对任何人都如此,但对宫燕秋来说,便可说不相同了。 她和他在山中邂逅。她便向他要求欢好,而他以练功为由婉拒,现在她问这句话是弦外有用心,何况人已睡在床上,所以,宫燕秋感知是有弦外之音。 “还没有竟全功!”宫燕秋有意推托。 “上次你说的是多少时间?” “对,不错,可是……我需要更上层搂。” 灯已经熄了,由于院子里照明的灯正吊在房门外的檐下,灯光透过窗纸,所以房里不黑,而且一片朦胧。 朦胧中可辨物,这反而更增加了微妙的气氛,是一种美,也是一种诱惑,尤其是夜深人静的现在。 双方沉默了下来。 沉默,往往是一个新情况开始,也是情况转移的征兆,但是,宫燕秋仍不忘采取主动。 片刻之后,他打破了沉默。 “花姑娘,跟你一道的夫人是谁?”他明知故问。 “是我娘。” “懊!那我该称呼她……” “当然是夫人!” “可是……没有姓冠在称呼之上,听起来怪别扭的。”宫燕秋有意要套出野山花的父姓,这样便可解决一个大难题,以证明判断是否正确。 “那大可不必,夫人就是夫人,我娘只有一个,你不用怕弄错!”野山花回答得很巧妙,不但避开了正面,而且听起来不无理由。 “花姑娘,我们即然交往,至少该告诉我你姓什么?”宫燕秋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采取单刀直入的方式。 “到该告诉你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什么时候才是该告诉我的时候?”宫燕秋穷追不舍。 “浪子,这无关紧要,对不对?” “但我认为很重要。” “好,那我告诉你,等你真正成自己人的时候。” 宫燕秋怔了怔:“真正成为自己人,可能么?” “你这是有所指的,自己是他们追杀的对象,刚刚才应付过了空心人,怎么还会成为他们的人?” “当然可能,因为我喜欢你,我娘也中意你。”野山花说的已极为明显,所谓真正成为自己人,就是两人正式结合之后。 冷一沉默,他在急转着念头,该不该把事实抖出来?如果抖出来,双方翻了,势将失去一条极有价值的行动路线。 如果隐忍不提,双方将继续玩捉迷藏的游戏,这是宫燕秋顾虑的,且极想突破的一点。 他不言语,野山花却开了口。 “浪子,在山里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把你当作男人中的男人,可是现在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男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宫燕秋的心弦一颤,他感觉得出对方言词里所含的强烈挑逗,他不是白痴。 “你是真的不解风情,还是比真正的男人欠缺了一点?” 这种话出自野山花之口一点也不稀奇。 她把男女之间的关系看作家常便饭,就象喝一怀茶饮一盅酒那么的简单,她现在就已经在期待,而且已经摆好了姿势。 “你看呢?”宫燕秋无话回答只好反问。 “我看你别有居心!” “你认为我有什么居心?”宫燕秋的心突地收缩。 “你坐到床边来!”野山花不正面回答问题。 宫燕秋把心一横,硬起头皮,起身过去。 他在床沿坐下,野山花立即握住宫燕秋的手,轻轻地捏了捏,有意无意地拉向胸前,按住。 宫燕秋的呼吸突然停止,心跳骤然加速,他的手像是被插进了炽热的火堆,立起烧灼。他是男人,男人便会有男人的反应。 冰是无法在高温下保持冷度的。 宫燕秋感觉自己快被融化,他竭力挣扎。 “花姑娘,你有话现在可以说了。” “那你听着,照你的心意老实回答我。”野山花顿了顿,接下去道:“你到底愿不愿意成为我们自己人?” “愿意便怎样?” “你可以出人头地,在武林中成就非凡事业。” “如果我不愿意?” “我极不愿意听到这句话。” 野山花搓揉着宫燕秋的手,而他的手是揉在极富弹性的部位,这一搓揉,生理上所引起的反应是够强烈的。 宫燕秋开始了天人大战,在心理上作痛苦的挣扎,超人的意志力,终于使他在狂涛中不至灭顶。 两个不同的意念在脑海里闪现,他必须有所抉择了。 头一个意念是顺势应事,消除彼此的距离,于中求达目的,但这一点他又做不到,他不能出卖自己的人格。 第二个意念是野山花等于是已在自己掌握之中,只要宫燕秋一动手指便可把她制住,逼出事实真象。 野山花虽然放荡无常,但却狡诈如狐,对付这种女人还真不简单。 直接了当是最好的办法,行动应当机立断。 “浪子!”野山花又开了口:“你别无选择。”这是一句很伤感情的话,而且与眼前的气氛非常不调和。 但出自她的口便不感觉刺耳了,因为她的音调温软得就像她这一身柔腻的肌肤,又像是朦胧中的梦呓。 宫燕秋已下了决心,而且十分坚定。 人就在身边,仅有一薄纱护体,他的手还留在她的酥胸上,要制她太容易了,简直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别无选择是什么意思?”他故意反问。 “就是说你非成为我们自己人不可。” “我刚不表示过,要是说不呢?” “我会伤心一辈子。” “你伤什么心?” “因为我第一次真正喜欢上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却执意要离我远去,永远不能再见,这难道不够使我伤心。” 这几句话如果你要把它解释为情痴意浓,那就犯了严重的错误。 宫燕秋当然不会犯这错误,他听得出永远不能再见这句话的含意,那就是从则生,不从则死。毒剑门要是宽容了敌人,那才是奇迹。 宫燕秋放在她胸前的一只手还被野山花握住着,他略略地侧过身子,抬起了另一只手。 “花姑娘!”他低唤了一声。 “晤!你还要说什么?” 另一手飞快地点落,十拿九稳的一点,即便是个仅仅具备普通身手的人,也不至于失误。 然而他失误了,不是本身的失误,而是情况出乎意料之外,宫燕秋点下去的手竟然滑出部位。 野山花的穴道有一股弹力,把点上去的指头弹开,想不到,野山花居然练成罕见的护穴奇功。 “浪子,你这是做什么,弄的人家好痒!”她的娇躯扭动了一下,手指己按下了宫燕秋的命门大穴。 栽了,栽得奇惨。 宫燕秋哭笑不得,心里那份感受简直无法以语言形容。 他完全呆住了,他太低估了对方,才会制人反而被制。 野山花按在他命门穴上的指头只消一用劲,他非倒下不可。 “浪子,你全然不懂得怜香惜玉!”野山花叹了口气,又道:你不会是真想要我的命,对不对?“宫燕秋无言,他找不到任何理由为自己辨护。 “浪子!”野山花再开口道:“我一点也想不出你对我出手的理由,是我方才的话说得太过份了!才引你发火的,其实,我也是逗着你说笑而己。 “一个武士,如果没有火性就不是真武士,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真武士,女人喜欢的。就是这种男人。” 她说这些有几分真,无从判断,宫燕秋除了感到窝囊之外,什么也不想,栽在这样一个女人手下,实在窝囊。 野山花收回手。 宫燕秋觉得意外。 “花姑娘,你为什么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那样我能得到什么?”她反问。 “以后你可能再没这样的机会。” “浪子,我从没把你当敌人。”这是句真心话。 “你会后悔。” “我为什么要后悔?” “因为我不会答应你的条件。”宫燕秋说的也是真心话,他为人行事都守原则。他原也可以骗她,就可以藉机打入圣剑门。 然而他不屑为,他并不是只问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否则即使事成了,还是落个卑鄙之名。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 “那你为什么放弃了这样的机会?” “野山花也有自己的原则!” 这句话倒是使宫燕秋心中一动,这女人行为放荡,也有其值得令人欣赏的另外一面呢! 此次她们大举出山,目的是对付自己和紫薇,她如此做会被允许?现在,横梗在宫燕秋的心头有两个大问题,一个是他自己的问题,圣剑门到底是不是剑中剑欧阳轩?这问题并不怎么看重,江湖秘客和武林判官是两条有力的内线,加上自己的机会,迟早会有答案。 最大的问题是紫薇,她死恋着金剑杀手,而金剑杀手却派人要她的命,这当中的文章,连想都无从想起,依情依理,全说不通。 现在已知道金剑杀手是圣剑门少门主,也就是野山花的兄长,何不趁此机会把紫薇的问题理出个头绪…… “花姑娘,你说你从没把我当敌人?”宫燕秋试探着开了口,采用的是迂回路线,如果直接了当将得不到答案。 “对,事实如此!” “可是有个事实你不能否认!” “什么?” “贵门把我当敌人,而且是死敌。” “这……”野山花沉吟了一下,“我不否认,不过,因为你前些时入山的目的不明。许多意外事件发生在入山之后,这当然应该追究,至于说当做死敌,则未免严重了些。” “在下入山只是为了采药……” “我希望这是句真话。”挪动了娇躯,又道:“那叫紫薇的姑娘是你的老搭挡,你们之间的关系是……” “朋友,很普通的朋友,如果要说彼此间的关系,只是道义两个字。”宫燕秋暗自振奋,对方主动提到紫薇,正好打蛇随棍上,免费许多口舌。 “这点我相信。” “即然你相信,我就要提出问题请教了……” “什么问题?” “她深深爱上了金剑杀手,双方之间曾有盟约,而金剑杀手却下令派人追杀她,这是为什么?”宫燕秋扭头望着身畔的野山花。 野山花原本闭着的脖子突然张开,一对眼睛在暗淡的微光下,象两颗午夜天边的寒星,眨动了几下。 “金剑杀手已死在你的剑下。” 宫燕秋心中窃笑,这是眯着眼睛说瞎话,死的是经过易容的田四郎,并非真正的金剑杀手。 但这底牌能揭开么,揭开了会产生什么后果?同时自己也是被追杀的对象,野山花是装不知道,还是受了隐瞒?“我怀疑!”宫燕秋试探着再进逼。 “还怀疑什么?” “我不知道金剑杀手的真正形貌,但在山里曾经跟他动过剑,照理,我想杀他没有那么简单。 然而在山外遭遇的,功力显然差了一等,这是头一点令人不解。 “第二点,金剑杀手在贵门中身份地位定然不低,记得你对他还不敢公然反抗,我现在杀了他,你会不对我仇视,贵门竟然还会接纳我成为自己人,这合情理么?” “功力差些,也许是你自己的感觉,别忘了你已经练成了奇功,至于说敌视问题,本门原则上是要网络强中手,因为你并非真正的敌人。”野山花像是胸有成竹,很自然地说了出来,同时也不无道理。 宫燕秋无法不接受她对这方面的解释。 “紫薇姑娘的事怎么说?” “关于这……”野山花想了想才道:“男女之间的事,除了当事者,第三者是无法加以评断的,对不对?” “也许对,也许不对!” “你的意思是不相信?” “现在相不相信并不重要,得看将来事实证明。” “随便你,我不能强迫你相信,也无法阻止你不相信。天都快亮了,你到底想不想睡觉?”她的手揽向宫燕秋的腰。 经过这番折腾,宫燕秋已经完全冷静,灵明澄澈,再大的诱惑也难勾起欲念,真可以说是心如止水。 “就这样谈谈不好么?” “还有什么好谈的?” 的确,两人之间已再没有什么好谈的,野山花看上宫燕秋,是因为宫燕秋是第一流的男人。 而宫燕秋将就野山花,是为了想从她身上发掘出秘密,双方各怀有目的,所以是一种不正常的关系,该问的问题都问了,不愿意回答再问也是多余。 宫燕秋当然明白,他之所以说“就这样谈谈不好么。”这句话,目的是想避免他不愿发生的事发生。 不过,野山花仍然不失为一条极有利用价值的线索,所以,宫燕秋目前还不想把这点不正常关系弄决裂。 野山花口里突然发出一声呻吟。 她没有生病,也不可能身体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而竟然发出了呻吟之声,这声音代表什么?宫燕秋心里不十分的明白。 他的心随着这呻吟起了震颤。 樱咛一声,一条长腿架上了宫燕秋的大腿。 修长、细致、柔软,在灰暗的光影中,同样泛着莹白的美腿,最不解风情的男人,也无法拒绝的美腿。 宫燕秋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收紧了。 这是一项大胆而露骨的挑战,也是使人难以抗拒的诱惑。 宫燕秋是铁汉,是真正的男人,但不是柳下惠,这已经不仅是投怀,而是一种近乎直接的行为。 又是一声呻吟,犹如一记电击。 柔若无骨的手,抚上宫燕秋的胸膛。 “浪子,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男人……”软软的音调,却有如狂涛巨浪,可使任何男人灭顶。 宫燕秋感到一阵晕眩,一股火开始燃烧,对这种女人,即使你作了什么也不会伤德,然而,宫燕秋持守的是他自己的规范,他不能逾越。 从她的呼吸,可以想象得到她此刻的情态。 宫燕秋心乱如麻,再一次展开了天人搏斗,他的额头己渗出了汗珠,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 如果宫燕秋守不住最后的防线,一切情况将随之改观了。 “浪子,难道要我替你脱……” “你不能害我!” “害你、什么意思?” “你不能……破坏我苦练的最后一关。”宫燕秋在无可奈何之下,又拿出练功不能近女色来作挡箭牌。 “格格,我不信,你这套对我已经不灵了。” “信不信由你。” “以为我真的拿你没办法?” “我本来希望我们能很自然,很和悦的结合,但你逼我不得不如此……”话说了一半,姿势也没变,左手环着宫燕秋的腰,右手一伸朝前摸,两条美脚架夯在他的双脚上。 宫燕秋抬手准备把她推开,他必须采取主动,不能等着她施展出什么意想不到的手段来。 然而她抬起手一碰,那宛如薄蝉的纱衣已然散开,人已是半裸,只要伸手,就会碰到那神秘、诱人的部位。 也就在这同一时间,心头突然一震,一股热流迅速地传遍了全身。 水蛇般的骄躯开始蠕动,要缠上…… 宫燕秋完会失去了自主,两眼大睁,手朝原来看都不想看的地方抓去,原始的人在身上熊熊燃烧。 “格格格格……”野山花浪笑起来。 突然门外传来“哼!”的一声。 “什么人?”野山花惊觉,出声喝问。 “咯吱!”声中,房门被撬开,院角的烛光直透进来,野山花想扭身坐起来。但被宫燕秋抱住不能脱身。 一条人影进入房中,房门又掩。 “什么人?”野山花再次急声喝问。 “用这种手段玩男人多没意思!”仿佛是一个男人发出的声音,很冷,但不失柔和。 野山花朝宫燕秋身上疾点一指,宫燕秋的手无力地松开,然后被推在一边,呼吸仍然粗重,只是已不能动弹,神志还是在模糊之中。 同一时间,来人到了床侧,一样尖锐的东西抵上了野山花的后腰,触肤生疼,似是剑刃一类的利器。 野山花半坐床上。 “你想做什么?” “问你一句话。” “问什么?” “金剑杀手现在何处?” “金剑杀手!”野山花惊声反问了一句,又道:“金剑杀手已毁在浪子的剑下,他除了在阴司地府,还能在何处?这一问不是太多余么?” “野山花,你回答的才是多余,死的不是金剑杀手。” “现场有人目睹,而且已传遍襄阳。” “死的是谁你心里明白,本人问真正的金剑杀手何在!” “我听不懂你在胡扯些什么!” “要本人说出来,那本人告诉你,死的是田四郎,他曾是你的情人,冒充金剑杀手,这没错吧!” 野山花显然地一震。 “你到底是谁?” “告诉你也不妨,本人叫贾依人。” “贾依人?好像没听说过你阁下这一号人物。” “废话少说,回答问题。” “我不喜欢被人逼着说话。” “本人也不太喜欢把刀子刺进象你这样美丽的女人身体,你年纪还轻,正在享受美好人生,死了未免太可惜,这就象一朵刚开放不久的鲜花,被摘下揉碎一样。” 外面突然传来婢子锦花的叫唤声:“小姐!” 贾依人压低声音道!“告诉她没事,要她回房去。” 野山花窒了片刻道:“锦花,没事,你……回去。”声调极不自然,但刀在腰眼,她不能反抗。 “晤!”了一声,锦花离去。 “现在回答问题!”刀尖微微一送。 “哎!”了一声,野山花咬了牙道!“你先说,为什么要追查金剑杀手他的下落呢?” “求证一件事,简单地说,问他一句话。” “可惜人死了已经不能再开口回答任何问题。” “如果是活人呢?” “活人?当然会说话。” “野山花!”贾依人的声音变得更冰冷道:“你现在还是个活人,你还能开口说话,对不对?留你这张活口,你就会回答问题,现在你可以不说,等你认为想说的时候再说,本人一向极有耐心,先解除浪子的禁制!” “原来你们是一路的!” “是与不是,全不干你的事,快动手。” “姓贾的,你何不自己动手!” 贾依人在野山花的“哑穴”上戳了一指,然后悠悠地道:“野山花,现在你已经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了,我要慢慢地收拾你,你也不能喊救命,本人可不懂得怜香惜玉。” 刀尖送了一下,又道:“顺便告诉你件事,本人出身烹调世家,对用刀极有心得,闭上眼也能把鸡鸭处理得很好,皮肉骨头,样样分明,片切剁剔,分毫不爽,这门技术用来处理人也是一样。” 野山花打了个冷战,她不能开口,只有听的份。 宫燕秋歪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着了野山花的道儿,丧失理智,又被野山花制住穴道,所以他的禁制是双重的。 贾依人又开口道:“花姑娘,你还等什么?” 野山花抬臂伸手,披在身上的纱衣滑落,真的成了一丝不挂,光线很暗,但那体态仍然相当惹火。 她的指头点出,宫燕秋翻身下床。 贾衣人立即出声道:“浪子兄,小弟贾依人。” 宫燕秋穴道已解,但禁制未除,一伸手把野山花拖了过来,这一着大大出乎贾依人意料之外。 瘁然的动作,使得贾依人无法应变。 野山花顺势闪到宫燕秋身后,自解了哑穴。 贾依人急声道:“浪子兄,你……” 宫燕秋抄起了靠床头的剑,两眼凶芒闪闪。 贾依人业已看出情况不对,但一时之间无计可施。 宫燕秋的剑出鞘挥出,贾依人被迫闪到桌边去。 此时,野山花趁这机会,有如兔子般穿门而出! 宫燕秋跟着奔了出去。 贾依人打开窗子,只见宫燕秋站在院子里张望,急着找人的样子,而野山花却已不见踪影—— 第十四章 连环套战云密集 上房的一端有灯,窗纸映出了有人影在晃动。 宫燕秋张望一阵,举步走向上房。 贾依人心头大急。他无法现身阻止,他已经觉察出宫燕秋的心神仍在受制之中,如果强行阻止,后果严重。 宫燕秋走到上房明间门外。 两条人影从厢房走廊飞快移来,闪入宫燕秋的房间,动作相当利落,从出现到进入房间,只不过眨眼工夫。 野山花出现在上房门边,她已经穿上衣裙,宫燕秋陡然跨前一步,紧紧地捉住野山花的手。 野山花扫了宫燕秋的房门一眼,转身,他们俩人双双进入了上房里,明间的门随即掩上。 这一切的情景,都看入了贾依人的眼里。 宫燕秋的房间里。 现在三个人,一个贾依人,另外两个是刚刚进来的。 暗暗的光线下,可以看出是一对中年男女,贾依人靠着窗,中年男女坐在床沿。 “真的是她没错么?”贾依人轻声发问。 “没错,就是那蛇蝎女人!”男的回答。 “她应该得到应得的惩罚。”女的补上一句。 “可是算时间她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女儿。”贾依人凭窗目注上房,他必须严密监视上房的动静,顿了顿又道:“她有多大年纪?” “接近五十,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至少小十岁。”男的答道:“在此之前,一直以为她是个未出嫁的老处女。想不到她早已有丈夫儿女,为了达到目的,她不惜长时间抛弃家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准备如何对付她?” “不能操之过急,得把她的底完全摸清,同时还要等机会,因为,现在已经不光是愚夫妇的事,还牵涉到紫薇姑娘和浪子!” “那不要脸的女人不知道如何对付浪子!” “天快亮了,我们等吧!” 上房里。 野山花母女在有灯的房间里,母女在激烈地争辩,婢女锦花站在明间门里隔门缝监视门外院子。 宫燕秋被安顿在下首没光的房间里,他此刻没有知觉,他在随着野山花进房之后。又被点上穴道。 “花儿,你不能任性……”贵妇人沉着脸。 “娘,这是您在山里时答应了的,我不管!”野山花的个嘴翘起老高,粉腮胀的绯红,半倚在桌边。 “现在情况不同了,山里一再发生严重事故,都在他入山之后,而且他的来路至今不明,连护法都引退了……” “娘,我是真正在喜欢他……” “天下男人多的是,并非只浪子一个。” “我就愿意他一个。” “花儿,我不能依你、你知道问题有多严重么?”贵妇人吐口气,寒起脸道:“门户安危是大事,儿女私情是小事,你忘了刚才差一点丧命在敌人的刀下?” 野山花沉默了片刻! “准备怎么对付他?” “秘密送回山里,先摸清他的来路再处置。” “我认为事情没有您所想的那么严重。” “你别昏了头,要怎么才算严重?何金刚和多名弟子,有的被杀,有的失踪,尤其是天洞所发生的意外,后果更难想像,你认为是小事!”顿了顿又道:“你是一厢情愿,撇开严重的情况不说,浪子喜欢你吗?” “我会要他喜欢我。” “要是事实证明他居心叵测呢?” “我要亲手杀了他。”野山花咬了咬牙。 “好啦!天马上就要亮,大白天我们行动不便,现在立刻处置浪子。”贵妇人站起身来,走到房门边:“锦花,厢房有什么动静?” “还不见人离开。” “你去把边房通后面的小门打开,要他们立即行动,照原来的计划做。” “是!”锦花应了一声,转身走进另一端的暗间。 “花儿,你到院子里去,引住对方的注意力。” 野山花起身出去。 贵妇人也移步到明间,探头朝安置宫燕秋的房间张望一眼,点点头,转到门边,注视着前面的院子。 野山花俏生生站在院子边。 空气静得近乎可怕。 天色已经泛亮,院子里照路的灯光暗淡下去。 婢女锦花从暗间里转了出来。 “禀夫人,一切妥当,人已经上路。” “一切照计划?”贵妇人仍注视着院地。 “是的!”锦花点点头!“由小姑太亲自押送,不过……”她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林二少爷也跟小姑太在一起。” “晤!”贵妇人皱了皱眉头,“小姑太也太糊涂,这种重大的事怎好叫外人参与,这是送上门的机会,要是出了差错,前功尽弃。” “夫人,那姓林的不是已经入门了么?” “什么入门,还在考验阶段,距正式入门还有一大截。”贵妇人转过头:“你再传一个快讯出去,要人沿途接应,绝不能出漏子。” “是!”锦花应了一声,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夫人,林二少爷入门,小姑太以人头担保,这……” “什么担保,小姑太只是迷他的小白脸罢了。” 锦花耸耸肩,朝暗间离去。 此际,天色己经大亮。 习惯早起的客人陆续出房,在院子里伸拳踢腿,活动筋、骨。 店里的小二们也开始扫地端水熄灯,忙进忙出的。 野山花准备回房…… 贾依人踱出房间。 他很斯文地步了上前,朝野山花拱了拱手,笑盈盈地道:“花姑娘,你早!”声音很柔和。野山花怔了怔,随口道了声“早!” 水汪汪的眸子突然大张,从声音她听出对方是昨夜用刀子抵着她腰眼的人。 只是昨夜房里没灯,她又是仓惶离开,没看仔细,现在她才发觉,贾依人竟是个能迷死女人的美男子。 她呆了。 女人,尤其是像野山花这种天生的风流女人,在发现一个惹火的男人时,头一个反应是品评,这和一般正经男人看女人一样。 第二个反应是比较,把对方拿来跟自己心目中的男人作一个比较。 现在,野山花就在比较。 贾依人很俊,俊得象一件很美的玉雕,使人移不开眼。 而浪子却是另一种形象,他不及贾依人俊,但他有男人的魅力,豪雄中略带粗旷,会使女人心醉。 直觉上的反应只在刹那间。 “浪子人呢?”贾依人笑着问。 “在我房里,而且是在我的床上。”野山花也笑着回答,天生尤物,她的确十分迷人,会使任何男人动心。 当然,她回答的这句话,也只有像她这样的女人才说得出口,一副根本就无所谓的样。 “可惜姑娘的床只能容一个男人。” 贾依人这句活大出野山花意料之外,因为贾依人的外表,说什么也不像是浮侉子弟之流,而他竟说出了这种话。 “你……这句话什么意思?”野山花笑态不改。 “在下只是说……浪子艳福不浅!”贾依人眸光闪动,他是男人,但有像女人一样的撩人韵味。 院子里连小二带客人,视线全投在这一对身上。 “贾公子,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没什么,即使有目的现在也改变了。” “为什么?”野山花笑得更甜。 “因为在下刚刚发现,姑娘是女人中的女人。” “看样子……贾公子很懂得赏花!”野山花眸子一亮。 “好花人人爱!”贾依人四下扫瞄了一眼,又道“花姑娘,到浪子的房间里去坐坐如何?站在这……里” “可以!”野山花想了想才回答。 “请!”贾依人侧身抬手。 两人进入厢房。 “哎!”野山花惊叫了一声。 她的粉腮惨变,她发现在里坐着一对中年男女,她就像突然碰上了一对昂头吐信的毒蛇一样。 贾依人笑笑道:“花姑娘,你认识这两位么?” 野山花说不出话,她想逃,但脚下生了根挪不动。 “花姑娘!”贾依人又开口道:“容在下向你介绍,这两位曾经被贵门送进仙洞作贵宾,这一说,两位的身份你一定就明白了。” 这对中年夫妇,正是地灵门第二代掌门夫妇,江陵与李小芸。 圣剑门鹊巢鸠占,把两夫妇囚禁仙洞墓室,巧被宫燕秋在武林判官支援下救了出来。 野山花当然认得他两夫妇,她所想不到的是,会在此时此地碰上。 贾依人站在野山花身侧,几乎是贴身。 “花姑娘,你说浪子现在正睡在你的床上?”贾依人轻声细语,一派儒士的风度,显得非常有礼貌。 “一点不错!”野山花紧咬着下唇。 “可不可以传句话要他出来!” “我可以回上房要他过来。”说着脚步一挪…… 贾依人迅速地点出一指,同时拉起她的一支手。 野山花的娇躯震颤了一下。 “姓贾的,你……”她想甩开贾依人的手,但甩不脱,刚才的一指,已经封住了她的功力,一下子变成了普通人。 她的两眼发红了,偏头狠瞪着贾依人,过了半晌才又道:“你准备把姑娘我怎么样?” “花姑娘,只想请你向上房传句话。” “如果我说不呢?” “那么就请姑娘在这里宽坐片刻,在下自己去唤他。” “把我当人质?” “哦!不!姑娘是门主千金,浪子是姑娘的知己,而在下又是浪子的朋友,我们之间的关系并非泛泛……”扭头向外面望了一眼,接下去道:“姑娘只消到门边向上房喊句话,一点也不费事,对不对?” “好吧!”野山花点点头。 “娘,救我!”野山花尖叫一声。 贾依人想阻止也来不及,只好把她拉回房里。 野山花很想用恶毒的话痛骂贾依人,但她忍住了,她己经失去了抵抗力,口舌之快并不解决问题。 而最要命的是这一对夫妇的突然出现,据她所知判断,今日之局面,后果相当严重,严重到无法预测。 她后悔刚才喊救命,这一着是错着,如果用别的方式暗示,或许会有转机,现在反而加深了对方对自己的戒备。 果然不出她所料。 贾依人扬扬头道:“江大人,您好好照看花姑娘,设法利用机会转移阵地,在下到上房拜会一番。”说完把野山花朝前一推。 中年妇人立即接过手。 贾依人匆匆步出房门。 贵妇人正好步出明间门,贾依人快行上前,深深一揖,道:“夫人,在下贾依人,是浪子的好友!” 贵妇人上下打量了贾依人一番,眸光连闪。 “贾少侠!” “不敢当芳驾如此称呼!” “你的胆子己经够大,还说什么不敢当,如果我没听错,那丫头刚刚在叫救命!”贵妇人的脸色寒了下来。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长得好的女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之下,什么表情,都是十分动人的。 她现在在火头上,但并没有使人产生不愉快的感觉。 “这可能是误会,花姑娘好端端在那边客房里……” “叫她出来!” “不,她在等浪子,有事要当面谈。” “懊!”贵妇人灵活的眼珠一转:“贾少侠。请进房里再谈。” “那太好了,芳驾请!” 贵妇人转身进门,贾依人随后跟进,贵妇人不失礼地请贾依人坐、面色虽冷,可没有什么特异的表情,使人猜不出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夫人!”贾依人先开口,“怎不见浪子?” “锦花!”贵妇人唤了一声。 锦花出现暗间门边。 “夫人……”锦花一眼望见贾依人在座,以下的话收了回去,脸上现出了困惑之色,她没有见过贾依人。 “浪子人呢?” “这……”锦花不明状况,不知如何回答。 “请浪子出来!” “夫人,浪子……已经走了。” “什么,不告而别?” 贾依人心中一动,不知她们主婢在玩什么把戏,浪子分明是尾随着野山花进入上房,没见他的影子,人是怎么走?八成他已经受制…… “夫人,花姑娘刚才说人睡在她的床上。” “锦花,浪子是怎么走的?”贵妇人不理贾依人的问话,反问锦花。 锦花到这时已会意。 “人是从房里的小门走的,婢子曾经拦阻,但是拦不住,看样子……他是跟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误会,他说……他以后不愿再看到小姐。”说完,目光照向贾依人,她是在看自己说了话之后贾依人有何反应。 “啊!也真是,这对欢喜冤家!”言下之意,似乎她已经默许了宫燕秋与野山花的结合。 贾依人当然不相信,他阻止了野山花用下流手段,想达成与宫燕秋合好的目的,宫燕秋进上房时,人的心志还在受制之中。 “浪子真的走了?”贾依人目光扫向锦花。 “贾公子要是不信,可以进房看看!”锦花侧身抬手,脸上是坦然之色,表示她没说假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接下去又道:“没关系,贾少侠可以证实一下。” “贾少侠无妨亲自证实一下!”贵妇人补上一句。 贾依人站起身来,步进暗间房间、里面除了床桌衣厨不见人影,他不敢掉以轻心,检视了衣厨、床底。 然后再进入套间,依然是空的,靠后面有小门还开着,看样子锦花的话不假,可是她们怎么会放任浪子离开呢?事实上他不信也得信,问题是浪子是什么情况之下离开的,他为什么不到前面跟自己会合?“锦花姑娘,浪子离开了多久了?” “刚刚不久。” “他为何不走前面?” “那得问他本人。” “他人在受制之中对不对?” “不对,他一进门小姐便解了他的禁制,人是在完全自主的情况下走的,刚才说过,他对小姐生了误会。” 贾依人稍事犹豫,已回到明间的客厅。 贵妇人朝另一边的房间一指:“贾少侠,这也要看看么?” 贾依人道:“不必了,在下确信浪子已经离开!” 贵妇人笑笑道:“以我的身份能说假话么?” 贾依人抱拳道:“在下告辞!” 贵妇人敛了笑容道:“且慢!”然后向锦花道:“先去请小姐回房来!” 锦花应了一声,匆匆出门走向厢房。 不久,她又折了回来、脸色很不好看,以很不好听的音调道:“夫人,房间空了,小姐不在房里。” 贵妇人脸色倏沉,冷哼了一声。 贾依人心里明白,野山花已被地灵门门主江陵夫妇悄悄带走,他已经放下了心。要是浪子有什么差错,野山花便是谈判的本钱。 “贾少侠,这怎么回事!” “不知道,在下一直在此地,也许……” “也许什么?” “花姑娘知道浪子离开,追他去了。” “贾少侠,看来只有委屈你留下了。”贵妇人的声音突然冷得像冰:“等我的女儿行踪有了下落你再走!” “夫人,对不起,在下还有急事要办!” “暂时留下吧!” “要是在下不能从命呢?” “那可由不得贾少侠!” “夫人!”贾依人似乎没有听到贵妇人所说的这句近于威胁的话,很有礼貌地再次作了一个揖:“在下告辞!” 然后,他徐徐转身,举步朝客厅门走去。 人影一闪,锦花以惊人的速度拦在房门边。 贾依人止步,现在他是背对贵妇人。 “贾少侠,要我动手么?” “在下相信夫人不会动手。” “贾少侠凭什么如此判断?” “要是夫人有心动手,早已行动,现在时间上已来不及了!” 最后三个字出,人已经不在原位置。 这种身法,用快字已不足以形容,简直形同鬼魅,仿佛他人根本就不在原来的位置上,那位置本是空的。 贵妇人已在同一时间出了手,用的是“弹指神通。” 一缕指风由指头弹出,说快也相当够快,因为贾依人原本是背对着她的,而且双方相距只有三步。 照理是十拿九稳,绝不会失手,然而她却失手了。 一声凄哼,锦花栽了下去。 贵妇人一呆。 就在贵妇人一呆的瞬间,贾依人已消失在暗间门里。 贵妇人气得两眼发了蓝,但她没有去追,她知道追之不及,房间有小门通后面,以贾依人行动的快捷,早已经出门了。 她狠狠地盯了房门一眼,上前扶起锦花,咬着牙道:“伤在什么部位?” 锦花忍着痛楚道:“乳中!” 贵妇人吐口大气道:“到房里去!” 马店人喊马嘶,有的在套车,有的忙着上驮。 贾依人匆匆奔入,穿过噪杂的广场,直奔里进的客房。 老浪子趴在桌边,一粒炒豆一口酒,怡然自得。 “老前辈,您在过早瘾!”贾依人趋近桌边。 “恩!”老浪子斜起脸,半眯着眼,“小子,我老人家计算你也该来了,怎么样,没被那只母狐狸吃掉?” “您老人家知道,晚辈是中看不中吃。”贾依人笑笑,又道:“晚辈猜那只小妖狐定然在这里。” “猜对了!”一粒炒豆抛起,落在口中,咯吱咯吱嚼了下去,端起杯子灌口酒:“人就在隔壁房里,我老人家在她身上动了点小手脚,你过去就会知道该怎么做。” “是!”贾依人应了一声,转到隔壁。 他推门进去,一看,登时呆了一呆,房里一共三个人,地灵门门主江陵夫妇;另外是一个长了满脸黑麻子的少女。 黑麻子少女坐在床边,一见贾依人登时怒目圆睁,眸子里冒出了火花,忽地站起身,作势要扑向贾依人。她才一动,打个踉跄,江夫人忙伸手扶住,把她按回床上,柔声道:“宝贝,你身体不好不能动气。” “啊!啊!”黑麻子少女张开嘴直叫。 贾依人立即就明白了,老浪子凭他奇特的易容术,把迷人的尤物野山花变成了人麻子。还使她成了个行动不便的哑巴。他直想笑,但笑不出来,因为这并非是可笑的事,而是个严肃的问题。 “贾少侠。”地灵门主江陵开了口,“你立刻赶江边码头去,有人在等你办一件事,分秒也不能耽搁。” “哦!”贾依人怔了怔,“是谁在等?” “你一去就知道了!” “江门主可有浪子的消息?”贾依人忍不住追问。 “你到码头可能会碰到他。” “啊!”贾依人啊了一声,转身便走。 贾依人到了门边,回头望了野山花一眼,这一眼,使他下意识地心头一刺,野山花的眼睛似乎要喷出血来。 那是愤极恨极的表示,由于野山花已变成了大麻子,神情近乎恐怖,原本属于野山花的那些特色半点也找不到。 她已是另一个女人,丑陋得使人恶心。 任何人也想不到她就是名扬江湖的尤物野山花。 □□□□ 江边码头。 太阳已经升起,照得江面银鳞闪闪,大乌蓬,小爪子,有的装载货物,有的正在扬帆,忙碌而热闹。 贾依人来到这里,他不知道谁在等他?正在张望之际,一个苦力模样的年轻人挨近身边。 “您是贾公子?” “懊,不错……”贾依人并不认识这年轻人。 “小的已经等很久了有位公子要小的给您捎封信,嘻,那位公子说您一表人材,所以小的一眼就认出来了。”说着,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纸卷,双手递给贾依人,然后用手遥遥一指道:“喏!那位公子就在第三条乌蓬子上,看样子马上要启锚了。” 贾依人顺着年轻人手指瞄了一眼,口里道:“谢谢你!”随说随急急打开纸卷,上面写的字倒是不少。 年轻人深深望了贾依人一眼,吐一口水,走了开去,嘴里嘟嚷着道:“天底下真有这么俊的男人……” 贾依人可没理会年轻人嘟嚷些什么,匆匆看完纸卷,揉碎,抬头,那艘乌蓬子正在解缆他急急奔了过去。 乌蓬子已离开码头,缓缓移动,两名彪形大双收回竹杆。 贾依人扬声道:“船家,等一等,搭个便船。” 船头上的汉子连理都不理。 贾依人飞身射起,一式燕子抄水,朝船顶掠去,姿势相当美妙,引起了船上码头上一阵惊呼声。 “好小子!”大汉之一举起竹杆扫去。 贾依人凌空一折,避过杆子,平稳地落在舱板上。 男一名汉子迎着就是一掌。 贾依人伸手一捞,扣住那大汉的腕脉,五指微一用力,那大汉龇牙例嘴,蹲了下去,口里道:“你敢动……” “住手!”轻喝声中,一个贵介公子装扮的年轻人从舱里钻了出来,又是一个俊品人物,双方一对照,成了两株临风玉树。 这贵介公子正是林二少爷。 贾依人放开了手。 那大汉横眉竖目,连连揉搓被捏的手腕。 “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林二少爷开了口。 “对不起,想搭个便船过江!”抱了抱拳,又道:“在下贾依人,请问阁下如何称呼?”他显得彬彬有礼。 “敝人姓林!”林二少爷寒着脸。 “懊!林兄恕小可失礼!”贾依人再次抱拳。 又一个人影挤出舱来,是个胖女人,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一眼望见贾依人,两个眼珠子就不动了。 “这位是……” “小姑太!”林二少爷冷冷地道了一句。 “哦!小姑太。”贾依人作了个揖,“在下贾依人。” 小姑太看呆了,也不还礼,在她心目中,林二少爷已经够英俊,想不到还有比他更出色的男人。 她眸子里抖露出一种原始的贪婪,脸上的肥肉在急剧抽动,只差一点没流出口水,如果你看过饿猫瞪着鱼腥的样子,便差不多了。 林二少爷侧过脸道:“小姑太,请这位贾兄下船还是……” 他不敢作主,向小姑太请示。 “澳!”了一声,小姑太回过神来:“既然已经上了船,就顺便带过江吧!我们到舱里去,要他们开船。” 林二少爷吆喝了一声:“开船!” 两名大汉开始操作。 小姑太钻回舱里。 林二少爷朝贾依人使了个眼色,然后似乎很不情愿地道:“小姑太一向慈和,所以才允许搭便船,请到舱里去吧!” 贾依人微笑道:“不敢打扰,小弟就在外边……” 小姑太在舱里高声道:“进来吧!”林二少爷抬了抬手。 贾依人弓身钻进船舱,林二少爷却留在外面,船顺着水势,斜斜抄向江心,两名大汉奋力摇橹,人强力壮,船边激起了条条浪花。 舱里很干净,中间是张木桌,两边是固定的长板凳,小姑太坐了一边,靠进船尾方向摆了个大竹篓子。 “坐吧!” “谢小姑太!”贾依人在对面坐下。 “贾少侠不是本地人,也不像乡下人,过江何为?” “探亲!”贾依人欠了欠身,接着道:“在下有位远亲住在对岸村子里,己经三年不见面,特地赶来探望。” “哦!”小姑太斜看着贾依人,像在欣赏一幅名画,逐渐,她眯成缝的细眼里,射出了异样的芒影,尽是肥肉的脸上也泛起了任何男人都能体会得到的光彩:“贾少侠,见面就是缘份,愿意到舍下作客么?” “小姑太住在山里?” “世居!” “懊!看小姑太完全是养尊处优模样,怎会……” “山里并不一定都是穷人。” “是!是!”贾依人漫应着,目光移向那大竹篓,篓子盖得很密,外加草绳捆扎,一柄剑鞘在竹篓边。 当下有意无意地道:“小姑太是出山采购什物?” “对,在山里就是买东西不便。” 一阵擦撞的声音,船身起了剧烈的晃荡。 小姑太瞪眼道:“怎么回事?” 船头传来操舟大汉的怒骂声:“瞎了眼,要把船撞翻么?老子要不把你们的鸟船全拆成木板才怪。” 另一个道:“找死么!” 接着是林二少爷的声音:“把船家抓过来!” 贾依人靠蓬窗紧贴在船边,他站起身。 小姑太起身准备出舱,贾依人挤到她身后,伸手揽往她那水桶道:“小姑太,您还是坐着吧!”另只手并指疾点,连戳了三个部位。 小姑太登时像一堆烂泥般瘫回板凳上。 “啊!啊!”邻船传来两声闷哼。 "好哇!你们胆敢……“林二少爷的声音,紧接着是剑刀交击之声,船身晃个不停,双方在船头交手。 小姑太的脸孔扭得变了形,但她不能动也开不了口。 贾依人拍拍小姑太的肩膀道:“小姑太,别担心,在下保证不会对你失礼。”说完,去解竹篓的绳索。 舱外的打叫声听起来十分激烈。 小姑太的眼珠子似乎要脱离眼眶。 草绳解完,贾依人揭开大竹篓的盖子,一个人冒了出来,赫然是宫燕秋。 就在此刻,一个人栽进舱里,无书不巧,正好栽横搁在小姑太的大腿上,外面的打叫声也立即消失。 栽进舱里的是林二少爷。 宫燕秋怔怔着脸道:“贾兄,小弟还真赶上了时候,让这位林兄也尝尝装在竹篓里的滋味如何?”说完做了个眼色。 林二少爷扭身站起,贾依人速疾地点出一指,林二少爷身躯一歪,宫燕秋接在手中,顺势便往竹篓里塞。 贾依人将盖子再用草绳依原样捆好,偏头看了看,然后拿起原先靠在篓边的剑道:“浪子兄,这是你的剑?我们该走了,到隔壁船上去。”然后又扭头朝小姑太道:“小姑太咱们回头山里见。” 宫燕秋接过剑。两人钻出舱,跨到紧傍着的船上,船立即开行,斜向下流,剩下小姑太的船在江心里打旋。 此际,远远两条船从对岸方向朝这里接近。 宫燕秋方面的船迅速驶离,他这才看出,操舟的赫然是地灵门门主江陵夫妇,不由大为惊诧。 贾依人道:“浪子兄,舱里有人等你。” 宫燕秋进人舱中,一看,两眼瞪时发了白,舱里坐两个女的,一个是紫薇,另一个大黑麻子,他认不得。 紫薇拍了身边舱板道:“坐下来吧!你一定够累了,被装在竹篓子里,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麻面女子直瞪着宫燕秋,面皮连连抽动,只没开口。 “她是谁?”宫燕秋皱了下眉头。 “你的红颜知己!”紫薇笑了一笑。 “紫薇,你……” “我没骗你,莫非你着了凉,鼻子不灵了?” 宫燕秋心中一动,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昧,怪事,这分明是野山花的体香,难道这麻子,是魅力十足的野山花同胞姐妹?惊异地仔细端详,脸型体态依稀相识,心中陡地若有所悟,再看,参以刚才紫薇那句话,他明白了过来。 原来,这丑得教人不愿再看第二眼的麻脸女子,就是野山花,她怎会变成这样子……?是谁有这种夺天地造化的易容之术,把一个人完全改变,而且毫无破绽,是谁?…… 他望向紫薇。 “紫蔽,这是谁的杰作。” “你认为普天之下有谁具有这等功力?” “是我在问你?” “浪子,我不会告诉你,天下具备这种奇迹的很多,但术可通玄的只有一个,你可以慢慢想,想到了也不必说出来。” 这是什么话,想到了不必说出来?愈是不知道的愈想知道,这是人的通病,宫燕秋立即开始想,普天之下,具备这等奇术异能的人不少,但出类拔苹的可并不多,他苦苦从记忆中搜索。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名震武林的异人。 “我想到了!”他脱口而出。 “想到就好,不必说出来。” “我不说出来,怎能证明我想到的人是对的?” “对不对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不能犯忌。” 宫燕秋想到的是,他曾听父亲提到过的一代奇人:“幻幻子”,也就是“蓬莱三怪”之首,此老化身无数,武林中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仅仅是闻其名。 他易容术之妙,堪称前无古人,他可以永久塑造一个形,也可以临时改变一个人,而经他施术的人,表情神态如常,不类于一般易容有木木然的表现,瞒不过明眼人。 三怪之末“铁头翁”已经现身,还插手了自己的事,“幻幻子” 的出现,便不算太突兀了。 “啊!啊!”野山花捏手瞪眼,看样子她行动无法自主。宫燕秋望着她,心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说实在的,野山花对他真的是动了情,只是手段不正当而已。 “花姑娘,这是没办法的事,你们对付我的手段,我们对待你的方法,只能说彼此彼此!” 这话简直是多余,但他没别的话好说,顿了顿,又道:“这是无法化解的过节,非你父兄出面了断不可。” 野山花恨极地瞪着宫燕秋,似她此刻脸容,被她这样瞪着,夜里准做恶梦,美与丑所给人的感受,差别是很大的。 但宫燕秋不同,因为他心里有她原来的影子,他绝不会喜欢她,但却有一份基于道德的同情。 “紫薇,为什么要替她易容?” “为了行动方便,也便于保护。” 贾依人进到舱里,先扫了野山花一眼才开口。 “小姑太的船被他们自己的船接应走了。” “我们的船呢?”紫薇问。 “我们已远离他们,准备顺流选个僻静的地方靠岸。” 贾依人朝外一望:“江门主夫妇是操舟能手,既快又稳,尤其对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 “这出戏是谁安排的?”宫燕秋问。 “林二少爷!”紫薇抢着回答。 “我明白了!”宫燕秋点点头,“早就该想到是他了,我被装篓时神态不清,但进篓之后不久便清醒了,禁制消除,还听到个小小的声音,嘱咐稍安毋躁,静待时机,他安排的的确够精彩,可是……” 他忽然住口不语,野山花的特异表情,使他必须有所保留,他本想问林二少爷的身份,觉得不妥便住了口。 “可是什么?”紫薇偏要追问。 “他……为什么这么做?”宫燕秋避重就轻。 “别问为什么,这当中当然有道理,极好的道理!”贾依人接过话,再次向舱外探了探头:“快拢岸了!” “沙沙……”芦草擦船的声音,像是驶进了港叉子,船就不动了。 贾依人一头钻了出去,然后传回声音道:“上岸!” 宫燕秋跟着出舱,一看,果然是个小叉子,密密的草叶在翻着白浪,贾依人已在岸边,手里拉着缆索。 江陵夫妇站在船头,手搭凉棚向远处眺望。 江陵道:“有船追来!” 江夫人接着道:“我们快上岸!” 紫薇已挟持着野山花到了舱面,望了望地形,道:“浪子,你抱她上岸,我抱不动。” 这里不是码头,船与岸之间还有段浅水,约莫两丈宽阔,必须要跳越而过。 宫燕秋无奈,只好过去横抱野山花,温软的娇躯,使他的心下意识地起了颤荡。相准位置,一跃而过,江陵夫妇和紫薇相继登岸。 两条小船已进入叉子,有七八人之多。 一道红焰从小舟上冲天而起。 江陵大叫一声:“跟我来!”当先窜进草叶。 其余的人紧紧相随。 “啊!”宫燕秋惊叫一声,他手里还抱着野山花。 宫燕秋这一声“啊!”使同行的人全部大吃一惊,齐齐转头望去,只见宫燕秋像是突然矮了一截,手里仍紧抱着被改头换面的野山花。 紫薇急道:“浪子,怎么回事?” 宫燕秋道:“我陷进了泥潭,使不上力!” 江陵急接道:“我忘了告诉各位,这里有处形同流沙的淖泥暗沼……”说着,弹身前进,踩稳脚,伸手去拉,差两尺够不上。 宫燕秋腾出一只手去抓芦草,但长在稀泥中的芦草像是没根,一拉即起,身形一偏,又陷了尺许。 “别慌,沉往气!”江陵拔下剑鞘,一头递了过去,又道:“用手抓牢,你自己本身不要用力,由我拉!” 人影涌现,有八人之多。 紫薇、贾依人与江夫人回身面对来人。 “暗青子招呼!”有人大喝了一声,各式暗器集中射向宫燕秋和江陵。 宫燕秋不能动弹,变成了活靶,而江陵抓住剑鞘的手不能放也不能闪避,手里有剑,但受角度限制,根本无法抵挡密集的暗器。 紫薇她们三个只好并立挡住正面,掌剑齐挥,暗器被震得漫天飞舞,在挨打的局面下,情势笈笈可危。 暗器连绵不断,一个疏漏,被当作活靶的非遭殃不可。 “这样不成!”贾依人口里说了一声,一鹤冲天,凌空飞扑过去,暗器部分转移了目标。 他的身形划了个弧,闪电般折转下泻,“哇!”地一声惨叫,一名武士扑倒下去,贾依人脚踏实地,飞旋出手,又是两声惨号。 暗器顿歇,江陵奋力拉扯。 八名武士剩下五个,亮剑围攻贾依人。紫薇与江夫人守在原位置不动。 宫燕秋终于被拖离泥潭,大腿以下全是泥污。 动的画面变成了静的,八名武士无一幸存,贾依人的功力实在骇人,毫不费力便解决。 江陵伸手道:“人交给我!” 宫燕秋将野山花交给江陵,深深透了口气。 江陵又道:“他们已经发过火箭讯号,应援的不久将到,我们快离开此地,现在跟我来!”说着,当先举步穿草急行。其余的急急尾随。崇山峻岭之中有块谷地。 谷地已经开发,种植着杂粮。 一栋以山石为墙,木片盖顶的房子,紧缩在谷边的危岩绝崖之下。 山农的住屋大抵如此,大同小异,根本没什么出奇之处,令人古怪的,是这家山农不在浅山地带选块较为平坦肥沃的山地开垦,而拣这片深山中几乎与世隔绝的谷地,严格地说,这块地应该属于猎户。 收获后砍倒的玉米杆铺成一大片,看样子是等着晒干后烧了来当肥料的。 日头刚从山颠露脸,一行人穿越谷地走向屋子。 他们,正是宫燕秋一行。 一对老男女站在门口,惊异地望着来人,一大早,这种地方出现一大群不速之客是稀罕事。 江陵夫妇走在最先,其后是紫薇和贾依人,贾依人挽扶着野山花,宫燕秋殿后。 “啊!” 山衣夫妇齐齐惊叫一声,跪了下去。 江陵急前两步,声音略带激动地道:“金老二、金二娘,想不到还能见到你夫妇,快起来!” “门主,这是……梦里么?”金老二泪水涌出。 “门主!夫人这……这……” 江陵夫妻分别拉起金老二夫妇,江陵道:“金老二,东西还在么?” “禀门主,还在,那比属下夫妻的命重要,怎敢随便丢,属下夫妻每晚都要拜一次。”金老二用衣袖擦了擦泪水。 “没有人来打扰过?” “一年前有过一次,有两个身份可疑的江湖人闯来,属下怕泄了底,只好狠心下手……把两个给做了,以后就再没有人来过。” “好!进屋里去说。” 众人进屋。 屋子很宽大,隔成了两小一大三间,中间堂屋最大,角落里堆放着地里的收成,右首是灶房,左边是卧房。 金老二挪凳搬桌,请众人落坐,然后吩咐金二娘道:“娘子,你去张罗吃的,过年的酒今天可以开饮了。” 金二娘转身自去。 门主江陵把夫妻遇救的经过,简单向金老二说了一遍,金老二频频挥泪,嘴里直说:“先门主有灵……” 江陵一阵思索之后,开口道:“紫薇姑娘,把野山花带房里去,让她睡觉。”言下之意,是要紫薇点上野山花的穴道。 紫薇立即把野山花拉进卧房。 江陵又道:“夫人,烦你坐到门外监视,我们这一路来,说不定行迹已经落入了敌人的眼里,不得不防!” 江夫人移身屋外。 江陵目注金老二:“把东西请出来!” 东西不说拿而用请,江湖人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 紫薇又回到屋,看来她服侍野山花入睡了。 金老二进入灶房,不久双手捧了个铁匣子出来,把小铁匣放在桌上,然后退开两步,激动地道:“门主,属下夫妇要不是为了维护这东西,绝不会苟活到今日。” 江陵点点头道:“你们夫妻的忠诚本座知道,不然当初就不会派任关系本门命脉的任务。” 说完,目注铁匣,他脸上抖露出肃然之色,下跪拜了三拜,然后起身打开铁匣,目光徐徐扫过宫燕秋等三人。 江陵沉声道:“三位都对本门有义,对愚夫妇有恩,所以区区我不敢有任何隐瞒,这匣里装的就是本门传世之宝,地灵经!” 三人为之动容。 江陵接下去道:“对方为了追索这本地灵经,把我夫妻囚禁在仙洞墓室,也就因为这本经,我夫妻才留得命在。” 说着,取出一本绢的小册子,在三人眼前亮了亮,放回匣子,另从匣底拿出一张羊皮纸揩。 他又道:“这是总的秘道图,参阅此图,对所有洞经通路布置便一目了然。”边说边把羊皮纸图在桌上摊开。 图上几条纵横交错,有如人身上的经络,圈点符号,使人一看就产生了迷茫之感。 江陵手按图道:“三位请靠近!” 三人拢到桌边。 江陵手指比划,特别强调了几条,加上解说,这一来,本是极复杂的图形便脉络分明,头绪显然了。 最后,江陵指着图上的一段空隙,用手指虚划了一线道:“这是秘道中的秘道,不在图上显示。仅只区区和金老二知道,可以直达心脏……”抬头又道:“这地方不在山腹里,是建在峰隙死谷中。”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江夫人的声音:“有人朝这边走来,只一个,是男的,看样子是个好手!” 江陵立即收起桌上的东西。 屋里人全抢到门边,只见一个步履稳健的人影,正朝这边接近,身态步伐显示出是个武功有相当根基的人。 江陵道:“各位退离一边,暂时不要露面。” 众人退到两侧。 不久,声音传进堂屋。 “什么人?站住!”江夫人的声音。 “本人奉命来传话!”陌生男人的声音。 “传什么话?” “有人在谷地那边等着见浪子!” 宫燕秋在堂屋心中一动,是谁要会见自己?又怎知道自己行踪?他扫了一下身旁的人,身旁的目光也望向着他,彼此的心意都是一样。“什么人要你传话?” “浪子一再坚持要见的人。” 宫燕秋心中又是动,敏感地想到了一个人。 “只许他一个人单独相见。”来人又补充了一句。 “在下去见他!”宫燕秋立即作了决定。 “你知道对方是谁?”贾依人目芒闪了闪。 “所料可能不会错,在下一再坚持要见的人不会有第二个!” 说完,目注紫薇道:“你暗中跟我来!” 紫薇点头,从她脸上所表现的神色,似乎已猜到了几分。 “浪子,要小心,我们的行动快要开始了。”江陵关怀地说:“区区所料不差,我们的行踪已落入对方眼里,当心阴谋,” “在下会留心的!”宫燕秋应了一声,再次望了紫薇一眼,提醒他不要忘了暗中尾随着。 然后,宫燕秋大步出了门。 来人是个壮汉,桀傲之气逼人。 “本人便是浪子!”宫燕秋步了过去。 “好极了,有人要单独见你。” “什么人?” “见了就知道!” “好,走吧!” 宫燕秋随着壮汉,步向谷地而去—— 第十五章 决生死天道无凭 越过铺满玉米的谷地,转向一个山咀,眼前一片野林,壮汉在林边停步,用手一比,道:“就在林子里!” 宫燕秋本能地捏了捏剑柄,走进林子里。 林子里有缝隙,阳光直照。 宫燕秋目光扫去,心头登时收紧,隙地中央站着一个蒙面人,从形体衣着看来,果然不出所料,正是金剑杀手,也应该就是圣剑门的门主。 “浪子,你真的敢赴这约会!”金剑杀手先开口。 “为什么不敢?意料中事。”宫燕秋很沉着,他知道对方一石数鸟之计失败之后,必然会来这一手。 但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对方如不主动现身,还真无计可施。 宫燕秋淡淡一笑,又道:“少门主,还有蒙面的必要么?” “你已经知道本人的身份?” “不错,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秘密。” “那也无妨,本人会要你永远守住这秘密。” “希望你阁下能够办到!” “浪子,你最好能先交代一下真实来路。” “没这必要!” “太有必要了!”金剑杀手冷冷一笑,又道:“要是你亡命金剑之下,也好有个通知死讯的地方,对不对?” “时辰还没到。” “本人剑下从无活口。” “在下现在仍然活的很好。” “哦!这一次你有把握能够不死?” “当然,在下可以肯定。”斩钉截铁地答复,其实宫燕秋即使不开口,他的表情神态也已经说明了这一点。这就是所谓的气势,气势代表一个武士的内函,无疑地在这方面他已经占了先着,无形的先机。 金剑杀手只有两双眼睛露在外面,脸上的表情别人看不到,但从眼神来看,他似乎也极具信心,还带着强烈的攻击性。 攻击并不一定能杀人,信心也不能制人于死地,但这两项是克敌致胜的要素,也是行动的准则。双方都已不开口。 既然决心要杀人,就不必多作口舌之争。 双方都有各自的把握,在山里两人曾经交过手,金剑杀手放过宫燕秋一马,似乎他棋高一着。 但宫燕秋却因保持身份秘密的关系而有所保留,这就是双方都有把握的原因,实际上一种自我认定的把握必须待事实证明。 宫燕秋面临一个重大的抉择,就是杀不杀对方?金剑杀手是紫薇钟情的对象,两人之间曾有盟约,若是杀了金剑杀手,对紫薇又无法交待。 但以金剑杀手的功力而言,如自己有所保留,很可能是自取灭亡,后果是会相当的可怕。 照金剑杀手对待紫薇的行为,他一百个该杀,问题是这必须由紫薇本人来决定,眼前最希望的是紫薇赶快露面,由她来下断语。 金剑杀手已经亮出了耀目的金剑。 宫燕秋的剑也跟着离鞘。 剑将要饮血,但还不知道是谁的血。 紫薇该出现了,宫燕秋心里想,在离屋赴约之时,已经暗示过她约会的对象,嘱她暗中跟下来…… 金剑上扬,作势。 宫燕秋已别无选择,决定全力一击,手中剑作出了一个古怪的姿式,这是山腹黑牢无名囚徒所赠的布片剑法,他的心意完全静下来,再没一丝杂念。 双方缓缓挪步,调整了出手的距离。 一动之后又静止下来,仿佛身外部已无物。 静,静得可怕,可以听到一片枯叶掉地的声音。 摹地,一条人影踉跄奔到。 “砰!”地一声,倒了下去。两人僵立如故,连眼珠子都不会转,超级剑手的超人定力,别说是一个人栽倒,即使是一座山崩坍也不为所动。 在这种情况之下,只耍谁的心神稍分,便会招来对方致命的攻击,生死只系于呼吸之间。 两人的气势都不为外物所移,证明双方的修为相等。 杀气已涨满了现场的每一寸空间。 宫燕秋在心里重温了遍布片剑法。 任何事有了开始便会结束,不会永远僵持在某一点上,双方既然已经跨出了行动的第一步,当然就会有第二步。 在彼此都无隙可趁的情况下,便会产生制敌机先的心理,而这种心理一萌动,便有了行动。 现在有了行动。 两人的心理似乎是同一时间萌动,所以行动同时发生,分不出先后,同一时间出手,黄白两道剑芒闪耀,纹扭,然后是刺耳的碰击声。 短暂的一瞬,场面倏然静止。 超级高手对决,胜负之数系于一线之间,不作穷打恶斗,双方已经出手了,而且也有了结果。 宫燕秋的剑尖抵正金剑杀手的心口,而金剑杀手的金剑偏斜在四十五度角,宫燕秋的剑没刺进去,因为他潜意识里有紫薇。 这回合,宫燕秋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仿佛这一式布片剑法,是专为对方而创的,丝丝入扣,毫无暇隙。 “别杀他!”尖叫声中,紫薇扑入现场。 宫燕秋料到会有这一个情况出现,剑挑起,回收,人同时退后两步。 金剑杀手的蒙面巾被挑落,露出一张阴鸷的脸相。 “呀!”紫薇的惊叫。 金剑杀手的脸孔扭曲得变了形。 宫燕秋退步的立脚点,正在原先扑倒的人影身边,这时他才看出,这扑倒的正是原先到木屋传信的汉子。 他的背心上露出一截刀柄,看样子是紫薇的杰作。瞄了一眼之后,目光又回到金剑杀手和紫薇的身上。 紫薇的脸色既难看又怪异。 金剑杀手并非英俊的男人,同时他那阴鸷的气质令人看了便会感到不舒服,紫薇当初爱上他是基于哪些条件?他跟紫薇在山中茅屋相处过三天,两人之间曾有盟约,之后,他避而不见紫薇的面,还派人杀她。 而紫薇对他始终相信,感情非常执着,现在双方已经面对面,这感情的结,应该可以有个分明了。 宫燕秋在等下文。 现场的空气很僵,还透着诡秘。 “他不是……”紫薇脱口叫出声来。 “他不是什么?”宫燕秋意外的一震。 “他不是他!”紫薇的声音是尖厉的。 “他不是他”这四个字听起来很怪,但不难明白,宫燕秋一惊之后,就立刻明白过来了,眼前的人不是紫薇心目中的金剑杀手。 换句话说,他是冒充的,田四郎也冒充过,现在的又重来一次了,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根据所知,金剑杀手是圣剑门少主,眼前的是什么身份?圣剑门一而再玩弄这种手法,目的是什么?宫燕秋的目光已变为利刃,直盯在这假金剑杀手的脸上,心里想,刚才的一个回合,已显示出对方剑术造诣惊人。 但他是假的,如果是真的金剑杀手出现,其功力又将到什么境界?记得第一次目睹金剑杀手是在江滩上,以汉中三剑的能耐,竟然挡不了一个照面。 虽是夜暗远观,但身形体态剑法是有印像的,之后,又曾与自己在山中试过剑,依判断是同一个人。而紫薇说是假的,那真正的金剑杀手呢?紫薇的话当然不会假,绝不会认错倾心相爱,又相处在一起有三天之久的对象,问题的症结到底在哪里?“阁下到底是什么身份?”宫燕秋语冷如冰。 “你不是自己猜过了么!” “那阁下以少主之尊,何以要冒充金剑杀手?阁下真的是圣剑门少门主?” “没有人敢冒这种身份。” “本人并没向你报过名号对不对?”假金剑杀手脸上的阴鸷之气突告加浓,“你们是本门的敌人,这一点应该是毫无疑问的,浪子,敌我并不存在,你懂这法则?” 宫燕秋窒了窒,的确,对方并没报过名号,只是自己的认定,可是…… “阁下为什么要使用金剑?” “谁规定不许使用金剑?” 这一反问,使宫燕秋感到词穷,明明知道这当中有文章,可就是抓不到文章的重点,猜不透其中的蹊跷。 紫薇眸子里棱光一闪,横移两步,弯腰从死者背上拔出利匕,抬头,目光照定假金剑杀手,利匕倒在肘后,作出了用刀的姿势。 “你为什么要冒充金剑杀手?” “冒充?嘿嘿,本人何需冒充别人,还好你没冒认本人是你的情人,如果你冒认,本人会很高兴地接受。”语带轻薄,使人听起来相当刺耳。 紫薇那对野性的眸子突然迸出杀芒。 宫燕秋立即拿定主意,一个大跨步。 “不管你阁下的真正身份是什么,传讯约会在下讲明了是死亡约会,刚才在下保留了那半式,所以阁下还能开口说话,现在咱们继续!”说着,剑已斜起,他的目的是阻止紫薇出手。 他判断紫薇很会玩刀,但绝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他非接过来不可。 “浪子,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笑话!” “你自己睁亮眼睛瞧一瞧就知道不是笑话。”手中的剑高高举起。朝四下一指,又道:“你慢了那一步!” 枝叶沙沙作响,有人逼近的声音,而且人数不在少数。 当机立断,不能等势念形成使自己变成被动,宫燕秋的剑攻了出去。 但还是迟了一丝丝,假金剑杀手似乎料到宫燕秋会来这一着,比宫燕秋的行动快那么一丁点。 假金剑杀手闪电般后掠,人已在圈子之外。 宫燕秋的剑就差那么一点而落了空。 假金剑杀手落脚在一丈之外。 人已涌现,至少有二十之多,分布在不同方位,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每一个都是神情膘悍的角色,看来是特选的。 宫燕秋窒了一窒,四周的人手已扬起。 “哈哈哈哈!”假金剑杀手得意地大笑。 紫薇身形腾起…… 各形暗器激射而至。 宫燕秋的反应神速,一把抓住紫薇的手,把她刚离地的身形拉回地面,手中剑同时抡起拨打暗器。 一个动作才完,第二波暗器又到,交叉集中于一点,紫薇不是庸手,利匕也同时翻飞抡圆,叮叮声中暗器纷飞四洒。 第三波暗器之中夹着“嗡嗡”之声,可以明显地看到闪亮光点中掺杂着黑星。 宫燕秋暗叫一声“毒蜂!”急伸臂把紫薇拢到胸前,他身上有可以驱毒蜂的药荷包,毒蜂螯中会致命,他只有先护卫紫薇。 这动作使他的剑稍迟缓,暗器已趁隙而入,肩背后腰连中了四五下,他感到一麻之后转为剧痛。 毒蜂在嗅到气味之后四散飞出。 第四波暗器又到,宫燕秋放开紫薇,奋力拨挡,由于身已负伤,剑势的发挥打了折扣。 他背脊上又挨了一下,脊梁有皮天内,暗器直刺骨结,椎心剧痛使他忍不住闷哼出声,眼前一黑,坐了下去。 “浪子,你……”紫薇惶然急叫,她的右手也挨了一下,一条手臂嗒然垂了下去。 假金剑杀手再次扬剑:“停止,带活口!” 暗器止歇,人朝场心逼近。 紫薇咬着牙齿,两眼瞪得象要喷血。 “别动!”一声清喝突然传来,声音不大,但却使人耳膜发麻,随着喝声,一男一女出现在合围的人圈之外。 向场心逼进的立即回身。 现在的一男一女,男的面如冠玉,英俊蒲洒,超级的美男子,手挽着女的,而女的却是个奇丑无比的大黑麻子。 宫燕秋目光转去,一眼便看出适时而至的是贾依人和野山花。 登时精神一振,野山花现在可是张王牌。 假金剑杀手上前数步,用手势吩咐手下退到两侧,一对鹰眼,直盯着这双速至的美男丑女,口角拉了下来。 同一时间,六名膘悍武士的长剑已分别抵上宫燕秋和紫薇。 “来人报名!”假金剑杀手开口。 “在下贾依人。” “浪子一路的?” “一点不错。” “嘿!很好,自己送上门。”手中金剑抖了抖,又道:“你们入山一共有六位,还有两位怎么不一道来?” “另两位在做拜山的准备工作,会见面的。” “拜山?” “不错,债总是要讨,事情总是要有个了断,这我们暂且不谈,少门主,你跟紫薇姑娘有过誓约,怎么……” 宫燕秋心中一动,贾依人也称对方为少门主,他的身份不成问题,何以他也提到紫薇,而紫薇刚才指出对方不是金剑杀手,是贾依人还不明白真实情况,还是…… 紫薇栗声道:“他不是金剑杀手。是冒充的。” “懊!”贾依人目芒连闪,“少门主对此有所解释么?”他显得十分平和而且有风度。 “本人不想作任何解释。” “那也无妨,反正还有机会,命令贵手下退开如何?” 说着,用另一支手拍了拍野山花的香肩,露齿一笑,又道:“少门主,在下的本意不是这样,却不料浪子和紫薇姑娘会受了伤,只好改变主意……” “你原来的本意是什么?” “是想跟少门主切实地谈谈……” “嘿嘿,真有意思,现在的主意呢?” “当然是先扶伤者回去,别的暂缓一步。” “哈哈哈哈,姓贾的,你人还清醒吧!” “当然,当然,十分正常。” “看你风度翩翩,像个不常出门的大少爷,本人也不打算动剑,你跟同伴乖乖随本人走,你看如何?” “好是好,只是这姑娘可能不愿意。” 假金剑杀手阴阴一笑,挪动脚步,口里道:“她会愿意的。因为她非愿意不可,动剑就会流血,人长得再丑总归还是人。而人总是希望活着的好,你说对不对?”他已经上了五六步,自动停下来了,距贾依人不到一丈。 “不对!”贾依人笑笑,“不信可以问问她。” 野山花突然开口道:“大哥,是我!” 野山花这一声“大哥”,完全证实了假金剑杀手的身份。他真的是圣剑门的少门主。 假金剑杀手像突然碰到了鬼,残余的阴笑僵化在脸上,双眼瞪圆,完全成了鹰眼,脸皮连连抖动。 野山花的声音他当然听得出,同一时间,他也嗅到了那熟悉而特有的体香,这是假不了的,可是,对方是个大黑麻子! “你…”只吐出了一个字,接不下去。 “我是花儿,他们改变了我的容貌。” “这……怎么会……”脸孔在变化。 “大哥,救我,我……受不了!” 假金剑杀手的金剑倏然扬起。 贾依人淡若无事地道:“少门主,你不会动手的,对不对?要你的人退了下去,谅你不会牺牲令妹。” 假金剑杀手的剑缓缓垂了下去。 “姓贾的,放开她!” “人当然会放,等浪子他们平安离去,在下便放人!”顿了顿又道:“这是非常公平的交易,咱们两不吃亏。” 假金剑杀手的脸色在变,阴、狠、残、辣交互幻化,最后,他终于抬手下令:“你们全退到一边去!” 所有的武士退离空地。 贾依人扬声道:“紫薇,看看浪子兄能不能自己行动!”然后又向假金剑杀手道:“少门主;稍安毋躁!” 假金剑杀手移身到侧方,这样便可以监视全场。 紫薇只有左手拐受伤,行动还能自如。 宫燕秋的情况比较严重,使他全身脱力坐地不起的是脊梁骨上那一记,其余虽然四五处,但只算皮肉之伤。 “浪子,你还能行动么?”紫薇蹲了下去。 “得先起出背脊骨上的暗器,应用的东西在……” “这我知道!”紫薇高高挽起袖管,从宫燕秋的布囊里取出镊子和金创药,用熟练的手法取出暗器,敷上药。 宫燕秋扮演郎中时她当过他的助手,做起来当然不会外行,还真的像有那么几手。 暗器离开脊骨,痛楚顿消,力道也告恢复。 “还有什么地方我没发现的?” “没有了,就这几处。” 紫薇把用过的东西放回宫燕秋的布囊。 “大事不妨了!”宫燕秋站起身来,突地双眼一瞪,脸色起了急剧的变化,口唇连连抖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吐不出声音的样子。 “浪子,你怎么啦?” “紫薇,你……你手臂上套的绿玉镯……” “玉镯怎么样?浪子,你说这玉镯怎么样?” 宫燕秋心念一转,想到此时不宜多说,非沉住气不可,立即用很和缓的语调道:“这档事我们稍后再谈。” “我现在就想知道!” “不,现在谈不合适。” “浪子,我……”紫薇激动起来。 “紫蔽,别冲动,目前我们必须炔点离开此地。” 贾依人眸子里也发生强烈的反应。 假金剑杀手也看到了绿手镯,但他的反应是茫然的。 宫燕秋挪动脚步,试着活动了一下,然后目注假金剑杀手道:“少门主,咱们不久再见!” 假金剑杀手眼里又迸出杀机,明确他要除掉这可怕的敌人,现在是千载一时之机,但动手就得牺牲野山花…… 贾依人当然能猜测得出,这位生性阴鸷的少门主的心思,故意向野山花道:“花姑娘,再稍等片刻,你就可以随同令兄平安回去!放心,在下一言九鼎,绝对不会在你身上玩什么花样。”说着,就朝宫燕秋递了个眼色。 紫薇直盯着少门主手中的金剑,像野兽盯它的猎物。 宫燕秋拉了紫薇一把,道:“紫薇,我们走,你心里应该明白,我们不急在一时,对不对?走吧!” 紫薇狠瞪了少门主一眼,举步随同宫燕秋离开。 少门主的眼皮子连连跳动,在强忍杀机。 几个手下弟兄个个磨牙瞪眼。 宫燕秋与紫薇的身影已消失在林子里。 “姓贾的,你还不放人!” “少门主不必性急,人当然要放的。” “要是你们在我妹妹身上做了什么……” “在下人格担保。” 约莫僵持了片刻光景。 贾依人估量宫燕秋与紫薇已到了平安地带,这才放手道:“花姑娘,你现在可以回家了。” 野山花举步向自己人方面去,举步维艰袅袅娜娜,迷人的身段已表现到极致,在这种状况下,她不是故作风骚,而是某些穴道受制,行动困难。 好不容易挨到她哥哥身边,眸子一红!张臂抱住她哥哥,像一个受了极大委曲的孩子,大声地抽咽起来。 少门主拍了拍她的香肩,温声安慰道:“别难过,这笔帐会连本代利收回的。”轻轻把她推直,又道:“快到那边去,要他们立刻护送你离开。” 野山花点点头,朝空地边走去。 两名武士快步上前迎扶。 少门主抬头,眼里全是杀机,缓缓举步前欺。 说是缓,其实也很快,因为双方距离不远,只两三步便进入出手的范围。 金芒乍闪,像迅电般划向贾依人骇人的一击,仿佛空中照下来的闪电,使人无法遁形,甚至无法转念。 但贾依人居然在剑光之下遁了形,少门主自认极有把握的一击,竟然落了空,贾依人似乎站在原地没动。 双方的距离并没缩短,仍是少门主出手前的原样,少门主的脸色变了一变,但杀机丝毫不减。 十几名武士飞扑过来。 贾依人突然举右手,态度十分从容。 “少门主,你太性急……” “姓贾的,你认为你还能活着离开!” “少门主!”贾依人微笑着道:“在下本来该告辞了的,但忽然想到件重要事没交代,所以才停下来。” 武士再度合围,贾依人已在垓心。 贾依人的神情令人困惑,他是自恃功力,还是真的有话要说?“本人可以等你说完,你说!” “花姑娘的容貌不是被改变了么?替她易容的是天下第一易容师,经过他老人家的手改变的东西,天底下没人能使它复原。花姑娘原本花容月貌,如果让她这样终其一生,未兔有违天和,在下带解容的药丸,化水洗涤便可恢复容貌,请接住。”扬着的手一动,一粒龙眼大的丸子飞向少门主。 少门主伸手去接。 就在少门主接住药丸同时,贾依人的身影突然消失,像鬼魅般幻化而去,没人出手阻止,因为根本就没人看清他化去的动作。 连少门主在内全窒在当场。 □□□□危岩下的屋下。 金老二夫妻在门口张望,一见宫燕秋和紫薇来到,忙迎了上前。 金老二开口道:“两位回来了,没事么?” 宫燕秋应道:“有惊无险。” 金老二遥望谷那边道:“那位贾少侠……” 紫薇道:“诺,那不是来了!” 一条人影迅快移来,顾盼间已临切近,果然是贾依人,行云流水般飘到四人眼前,笑笑道:“没事了。我们准备下一步行动。” 金二娘恭谨地道:“三位清进,粗肴谈酒,随便填肚。” 三人踏进堂屋,屋里多了个蒙面人,宫燕秋一眼便认出,是行踪诡异的“江湖秘客”,心中登时一动,这位人物在此时此地现身必有所为。 宫燕秋忙抱拳道“阁下久违!” “老弟受了伤?”江湖秘客目芒连闪。 “挨了几下暗器,已经不要紧了。” “先治疗吧!”江陵脸上现出关切之色。 “已经处理过了!”宫燕秋淡淡回答。 桌上已摆好了酒菜,不用说,全是山蔬野味。 “大家全都饿了,边吃边谈好么”江夫人肃客。 彼此略一谦让,入了座,只江湖秘客站着没动。 宫燕秋目注江湖秘客:“阁下怎么……” 江湖秘客道:“区区还有事,马上就走!”他不能与众人共桌是意料中事,因为他蒙着面中,饮食不便。 江陵以主人的身份倒酒劝饮。 事实上大家委实是饿了,不再来虚套,默默吃喝起来。紫薇也在吃喝,但显得有些惶恐不安,不时把眼光瞟向宫燕秋。 没多久,她忍不住了,紫薇终于开了口,但声音是激动的:“浪子,说绿玉镯的故事!”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除了贾依人,全显得惊奇。 宫燕秋容色一正,把山腹黑牢的故事扼要地讲述了一遍,最后,望着紫薇道:“想不到你就是我受托要找的小山兔!” 紫薇全身在发抖,两眼发赤,脸皮连连抽扭。 江湖秘客插嘴道:“黑牢死囚便是真正的金剑手?” 宫燕秋道:“无可置疑,可是圣剑门……” 江湖秘客道:“区区现在完全明白了,圣剑门门主自号‘盖代剑尊’,顾名思义,他想要成为剑中的至尊。所以,他不惜以卑鄙手段达到目的,剽窃别人的武功做达到目的的捷径,所以先发生江门主的地灵门鹊巢鸠占,逼索地灵经的公案,然后是金剑手的被囚,而以后是石中浪子,所以才有擒纵两相矛盾的这种情形发生。” 这说法极近情理,也与事实吻合。 紫薇已悲愤难抑,泪流满面。 宫燕秋想到自己的大事,不禁重提旧话:“盖代剑尊是否就是剑中剑‘欧阳轩’?”目光迫视着江湖秘客。 江湖秘客道:“行动展开便可见分晓!”拱手抱拳道:“区区得配合情况,重新布罡,各位失陪了。”。 最后一个“了”字出口,人已到了门外。 宫燕秋脱口道:“他到底是谁?”这句话不知是问谁,他只是憋久了不期然地问出了口。 江湖秘客分明是完全站在帮助他的立场,但又坚不显露真面目,而对出身来历更是守口如瓶,行动也极诡秘,究意是什么原因?“他是自己人!”贾依人应声。 “在下是问他的来路。” “恐怕谁也不知道。”。 “宫兄!”紫薇擦擦泪水,天生的野性气质表露无遗,激动地道:“他……他还活着吗?” “如果他有活下去的意志便死不了!”却是由贾依人回答,“宫兄刚才叙述他功力被废,双腿成残,而对方的目的是要逼出他绝招,暂时不会杀他,问题是他想不想活下去!” “要是他……我……”紫薇语不成声。 “各位!”江门主开口道:“我们目前的首要是抓紧时间休息、用饭,行动就要展开,而所有的问题也都将会得到答案!” 堂屋正面靠墙的大木柜挪开了。现出一个仅容一个人能钻入的黑洞,这便是通往总坛秘道的进出口,江门主招呼众人一声,当先钻了进去。 跟进的是江夫人、贾依人、紫薇,最后是宫燕秋。金老二夫妇将木柜还原,负责留守。 漆黑的天然洞道,一行人可以互牵着衣摆直立鱼贯而行。 曲折深遂的洞道,从脚底便可感觉曾经人工填补过裂隙和碎石,走起来还算平稳。 每个人的心情都很紧张,因为这是与圣剑门背水一战的重大摊牌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行动虽然是一致的,但目的不同,贾依人和紫薇心在金剑手,江陵夫妇是为了被强占的基业,而宫燕秋则是为了本身的重大使命。 没有光的境界,只有人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行进一个时辰左右,前端传来江门主的声音:“各位,我们到了,暂时休息片刻。” 一行人原地坐下休息,即将来临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不久,听到石块挪动的声音。然后,前端透进了天光,众人的心情又是一紧。 光环逐渐增大,最后有半扇门的宽度。 前面又传来江门主的声音:“各位,里面很平静,我们准备出去。人欺向洞口,穿出,消失。 众人鱼贯闪出,才发现洞口距地面约五丈,下面有一幢宫殿式的建筑,配以精巧的庭院布置,四周岩石峭立,形成巨井状,地面便是井底。 到达井底的人已各占位置。 两名女子步出殿门,突然的发现,使得她们紧张莫名。 “什么人?” 宫燕秋飘落在紫薇身旁。 两名女子闪身奔进殿门。 殿内传出急骤的警钟声。 天生的绝地,除了山腹秘道相通,与外界完全隔绝,所以平时根本就不提防。而恰恰因为这里是禁地,除了少数高级弟子,非奉召不许入内,而现在敌人从天而降,直捣心脏,的确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六名少女仗剑奔出,竟然没有一个男的。 宫燕秋一方扇形展开,排成一个半环。 六名少女个个面如寒霜,左右各三站立殿门两侧,从神态看,都是不可轻视的高手,虽然事出瘁然,但都没有惊惶之色。 紧接着,三名男女出现,男的是两个时辰前败阵而归的少门主,女的是野山花母女。 野山花已经恢复本来面目,她首先注意到宫燕秋,狠毒的目光盯在宫燕秋的脸上,眼皮子眨都不眨,少门主也是一样。 门主夫人现在穿的是便衣,但华贵之气不减。当她的目光扫到江陵夫妇时,脸色突然大变,象突然碰上了鬼,又象看到了她平生最不愿看到的东西,她移开目光,似在逃避。 江夫人上前数步,语气如冰,眸射厉芒:“白姐,我应该依然称你白姐,还是称呼你门主夫人?” 宫燕秋突然明白过来,这位贵妇人就是江夫人的义姐,也就正是她出卖了地灵门,而想不到她竟然是圣剑门主的夫人身份。 白玉娥回转目光,脸色已经正常,甚至还带着微笑。 只眨眼功夫便有这样大的转变,充分证明了这人如何的阴险善变。也难怪她能轻而易举地毁了地灵门的基业。 “云妹,随便你爱怎么称呼。”神态十分自然。 “还是旧称呼吧!白姐,你相信天道好还这四个宇么?” 江夫人也表现的极有风度,完全不象面对仇结恨连的生死仇人。 “我不大相信。如果相信,我就不会投身江湖。我只相信利害二字,对自己有利,难免对别人有害。要自己避免受害,就只好委曲别人,江湖就是这样。” “白姐,不信天道的人,当然不讲仁道,也就没有人道!” 江夫人淡笑道:“谈这些道理很无聊,不过,有一样你不得不信,而且一定要相信……” “哪一样?” “就是这一样!”江夫人抬起手中的剑。突然,殿内又涌出一大批持刀剑的男女,个个目露杀机,环伺两侧。 突如其来的变化,使情势发生改观,空气开始浓缩。 紫薇侧向宫燕秋:“宫兄,看来要大开杀戒!” 宫燕秋冷笑道:“我们本就不是观光而来!” “他们的门主怎不见现身?” 贾依人接道:“时间迟早而已,他逃避不了的!” 那边,白玉蛾又开口:“云妹,我不明白,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江夫人淡然笑道:“白姐,你在本门卧底那么久,自认一切了如指掌,但每个门户的高度机秘,就不是你也能了解的。”踏上一步道:“不过,现在已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了,你得到了,但还没付出,而现在也就是你应该付出的时候——生命的付出!”眸光打闪,又道:“怎么不见堂堂门主姐夫现身,不敢见人么?” 白玉娥道:“他一现身,我们便没有再叙旧的机会了。先这样亲热地谈谈不好么?”似乎有恃无恐,“片刻之后,你我姐妹就永远失去这个机会。”转目江陵,“江门主,你怎么不发言呢?无话可说!” 江陵寒声道“白玉娥,当初不管是什么来路,但你曾经宣誓入门,你就是本门弟子,本门叛逆有明文,所以今天你注定要受门规制裁!” 白玉娥“扑嗤”笑道:“门主,久不见面,别说这种有伤感情的话,地灵门已不存在了,何来门规?” 少门主眸子血光映现:“娘,够了!何必浪费这些口舌。”疾行数步,阴阴道:“姓宫的,你即然自行赶到,本少爷首先成全你。” 宫燕秋立即举步上前,他心中早有打算,巴不得少门主单独对决,不是为了杀人,而是对方手中的金剑。 他受过牢中金剑手赠予布片剑诀之情,不能不报,况且紫薇在侧,安危事大。 双方相距八尺站定。 少门主寒声道:“一对一吗?” “当然!” 野山花突然大声道:“大哥,别要他的命,留他一口气,我要亲手杀了他!” 紫薇在远处重重哼了一声,意似不屑。 “呀!呀!” 两声粟喝同时传出,双方所有人的心弦聚然扣紧,一白一黄两道剑芒同时暴闪,乍闪即止,没有别的任何声息。 双方仍然对立着,只是姿势略有变动,周围的人都没有看清刚才双方使出的是什么招式。 场面维持了片刻,极短暂的片刻。 “血!”野山花尖声叫道。 少门主的那边有条红蛇在爬行。 白玉蛾脸色大变,扬起了手,一蓬牛毛金针射向宫燕秋,几乎是白玉娥扬手的同时,江夫人身形掠起,罗帕凌空飘舞,象煞传说中的仙女凌空展露舞姿。 也几乎同时,宫燕秋伸手下了少门主所持的金剑和左手执着的剑鞘。动作快如闪电,脱手掷给紫薇。 江夫人指捻罗巾一角:“白玉娥,我早料你要表演你的拿手绝活‘夺命飞针’”。手指一松,插满针芒的罗帕落在地上。 宫燕秋深深注目江夫人,以示谢意。 “呀!”一声厉叫,野山花似乎突然发了疯,弓箭般射出直扑宫燕秋。 她片面地爱上了宫燕秋。在这种情况下,她焉能不发狂,口里嘶叫道:“姓宫的,我要吃你的肉!” 声落,手中剑亦无章法的狂抖而出“住手!”白玉娥急声阻止,亦来不及。 宫燕秋闪开,心头不无感叹,野山花放荡任性,但并不恶毒,无意也不愿伤了野山花。 野山花一剑劈空,观准宫燕秋立脚位置又是一剑,她是恨极而拼命,剑失去了章法,但却相当凌厉,凌厉得吓人。 “花儿,回来!”一声震耳的大喝。 喝声才止,野山花已被宫燕秋点倒,横躺在尸堆中。 殿门口多了一个高大的锦袍人,与白玉娥并肩站立,脸上戴一付恶鬼面具,面只眼孔射出的目芒,尖利得像是用来砍人头的快刀,跟它接触,使人有被刺的感觉,其功力深厚可见一班。 “你们统统退离此地。”锦袍人朝空挥手。 残存的武士们纷纷从壁洞退去。 殿门口的八名女子也退入殿中。 现场只剩下锦袍人,白玉娥和倒下的野山花。 “江陵!”锦袍人目芒罩向江陵,“当初,不杀你夫妇是本座失策,不过为时未晚,我们还有最后一搏。” 锦袍人这么一说,等于点出他自己的身份,他就是圣剑门门主,而且指名向地灵门门主江陵挑战。 一门之主,在自己总坛之内,为什么要戴面具?为什么要遣走全部手下?他说最后一搏的用意是什么?宫燕秋的内心已经激荡如潮,他想:他是否就是“剑中剑”欧阳轩?这必须先加以证实,如果正如原先所料,自己就要争取主动,不能眼看他与江陵赌命。要是没了活口,自己的任务彻底失败,不但心血白费,且将遗憾终生。 江陵缓步上前。 “谋夺地灵门基业是你阁下主谋?” “不错,江湖上强者为王,谈不上谋夺二字,只能是取代,本座要以盖代剑尊之号,君临天下武林,凡属用剑的都得服本座之下,哈哈哈哈…”出言狂妄,笑声也狂妄。 “夜郎自大,不知羞耻,敢通报名姓么?” “用不着,你知道了也是多余!”话锋顿了顿,又道:“江陵,本座最后问句话,你夫妻是怎么逃生的?” 宫燕秋横跨一步,沉声道:“在下接走的!”为了自己的任务,他必须要把事情揽过来,才有行动的机会! 圣剑门主的眸光仿佛已凝成了有形之物,简直可以杀人,从牙里迸出的声音道:“浪子,本座要你粉身碎骨。” 宫燕秋道:“那要看阁下是否有这个能耐!” 江陵大声道:“浪子,这是区区的事,请你……” 宫燕秋反而进迫两步,口里道:“江门主,在下的事比你更重要,对不起,请你原谅在下僭越占先。” 圣剑门主转头向白玉娥道:“准备行动!” 白玉娥立即飞身到山壁那边入口处,一阵轧轧之声,洞口被铁栅封堵,而她自己却在铁栅之外。 除了野山花昏倒在地不算,现场只剩下圣剑门主单独一个,看样子他要施展无法想像的毒辣手段对付众人。 贾依人和紫薇缓缓向宫燕秋身边靠近。 圣剑门主突地在空中划了一个圆,无疑的这是一种暗号。 宫燕秋心念一动,先下手为强…… 三面壁脚与宫殿门窗突然冒出白色烟雾,源头竟有数十处之多,快迅地在现场弥漫扩散开来,变成了一幕奇异的景观,众人大惊。 宫燕秋暴喝一声:“下三滥的手段!”弹身扑向圣剑门主,其余的人跟着行动。 但全部扑空,圣剑门主已消失在殿门里,而殿门也有浓烟冒出,众人抢进,被浓烟呛得倒退不迭。 贾依人栗叫一声:“毒烟!” 只这眨眼工夫,毒烟已布满全场。 呛咳之声响起,眼睛感觉针刺般的痛,泪水直流。 “哈哈哈哈……”殿外传出圣剑门主的刺耳笑声:“片刻之后,你们将全是砧板上的肉,哈哈哈哈……” 呛咳之声加剧,眼睛完全已无法睁开,接着,呼吸发生困难,全部成了釜底的游鱼,死亡之网业已张开。 江陵厉叫道:“是我夫妻害了各位!” 宫燕秋凭他医道的经验道:“各位冷静,闭眼,停止呼吸伏倒,脸孔朝地。” 众人依言伏倒,情况果然好些,毒雾是朝上慢升,贴近地面的地方很稀薄,而且接近于无。 他们几个都是拔尖的人物,不用说也知道运功排除吸入之毒,片刻之后,情况已大见好转,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恢复得最快的是宫燕秋,因为他是习医的。 毒雾消散的很快,离地面已在两丈以上。 人贴地,听觉发挥了极大功能,宫燕秋觉出有脚步声移来,悄声道:“各位沉住气,有人来了,不要乱动!” 脚步声愈来愈近。 宫燕秋偷偷睁开眼,白雾在半空缓慢浮升,接近地面一段已十分清明,原先退入殿里的那些众人纷纷现身,一对靴子出现在八尺之处。“浪子,你杀了本座爱子,本座要你一寸一寸地死!”是圣剑门主怨毒的声音,脚步再近,伸手…… 剑芒匝地腾起,惨叫随之,宫燕秋站起身来,圣剑门主踉跄倒退,半截手臂掉落在宫燕秋脚边。 “浪子,你……你……”圣剑门主摇摇欲倒。 女人惊叫暴起,江陵等纷纷起立。 宫燕秋用剑一挑,圣剑门主的恶面具掉地,露出一张短髯的丑脸,眸子里尽是怨毒,夹带着痛苦。 江陵栗叫道:“原来是你!” 宫燕秋急切地道:“他是谁?” 江陵激动地道:“本门先前的总管施大海,因阴谋叛逆被察而逃离本门,想不到……” 下面的话宫燕秋一个字也没听迸去,他完全麻木了,圣剑门主竟然不是判断中的“剑中剑”欧阳轩。彻底的失望,所有的苦心归于幻灭。 圣剑门主坐了下去,脸部扭曲变了形,那些女的全僵在殿门边。 山壁铁栅开启,一个女人蹒跚步入,是白玉娥。 她身后随着一个手持竹杖的老者,赫然是混入圣剑门任刑堂外执事,在山外看守磨坊的“武林判官”,看情形他已经废了白玉娥的武功。 白玉娥步到圣剑门主身边坐下,脸色凄厉如鬼。 江夫人冷厉地道:“白玉娥,你相信老天有眼,鬼神无私了麽?” 白玉娥抬头,咬牙,又突然垂下。 江陵朝武林判官抱拳道:“阁下对本门之德,江某人永铭肺腑,不言谢了!” 武林判官目光扫遍全场之后,沉声道:“江门主,你可以着手善后了,老夫会留下来一段时间帮助你。” 江陵再次抱了抱拳。 江夫人跟着一福道:“本门上下感恩不尽。” 紫薇拉了发呆的宫燕秋一把:“浪子,你怎么啦!” “懊!没什么。”宫燕秋苦笑着摇摇头。 “快带我去找他!”紫薇一脸迫不及待。 “我们走!”宫燕秋脚步一挪,转头向江陵道:“江门主,在下有个请求。” “请讲。” “希望对野山花网开一面。” “这……区区遵办!”眉头一蹙,又道:“浪子老弟莫非就此离……” “在下要带紫薇姑娘到牢里……” “记得洞道么?”江陵当然知道紫薇所急的事。 “记得!”紫薇接口,“我在看图时特别记牢了这一段。”转头又向贾依人道:“你随不随我们去?” 贾依人微笑举步。 山腹洞道里火炬照明,看来是对方采取行动时燃上的,不见人影,只偶尔有一两具尸体横陈。 浪子、贾依人、紫薇默念着图中所示,步步深入。 不久,牢门在望,铁栅已开,牢栅也有火炬。 宫燕秋心头一紧,道:“到了,就是这里!”脚步加快,暗忖:“看样子已有人来看过牢房,希望金剑手安然无恙,否则,紫薇受不了这打击。” 到了牢房门边,宫燕秋目光扫了进去,失口“啊!”出了声。一个蒙面人站在牢房中央,竟然是江湖秘客,他怎么会先到了?他脚边卷曲着一个人,正是赠予布片剑武功的黑狱死囚,也是紫薇矢志追寻的金剑手。 紫薇一头冲了进去,扑到金剑手身边,瘫坐下去。 贾依人也疾步靠近。 紫薇捧起了金剑手的脸,激动地道:“我是小山兔,我终于找……找到你了!”泪水扑簌簌流了下来。 宫燕秋反而最后跟进,在火炬光照之下,他看清楚了金剑手的真面目,一张几乎脱了形的脸,失神的眼,唯一可看的是那个变不了的尖挺鼻子,从这鼻子可以想见,他在未遭劫之前,是一个多么俊逸的人物。 紫薇尽在发抖,说不出活,泪却不停。 “兄台……是浪子?”失神的眼望着宫燕秋。 “不错,在下曾说过请你坚强地活下去,有一天在下一定会打开牢门,让你重见天日。” “这……这是梦,是奇迹……”喘口气又道:“小弟曲君平,……有生之日,对兄台的恩德没齿不忘!”说完目光回到紫薇的脸上,久久才道:“小山免,这……这是梦里相见么?我……能再见你这一面,死能暝目了!”枯涩的眸子里涌出了泪光。 “曲哥,我……发誓要使你复原。” “不……可能了,我受残已深……” “不!可能的,绝对可能!”紫薇抗声大叫。 贾依人幽幽接口道:“曲兄,只要你还活着,便有办法,这点在下可以百分之百保证。” “兄台是……” “在下贾依人,论亲戚是紫薇的兄长。” “啊!” “曲哥!”紫薇抬起手中剑,“我们得回了金剑,等你复原之后,金剑又将照耀江湖,曲哥……”她伸手轻抚着曲君平只剩下一层皮的面孔。 江湖秘客作了个手式,把宫燕秋招到牢房一角。 “老弟,你……很失望?” “阁下是说……” “圣剑门主不是老弟要找的人。” “阁下怎么知道?”宫燕秋大为惊奇,圣剑门主被揭开真面目,江湖秘客并不在场,他是怎么知道的?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圣剑门主的身份…… “刚知道不久。” “在下是问阁下怎么知道?” “老弟,不,浪子兄,你仔细听听小弟的声音,听的出来!”完全不同的音调,像发自两个人之口,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宫燕秋激动得惊怪交加。 “你……你是……” “……”江湖秘客掀起了蒙面巾,亮了亮相,又放落:“现在一切都明白了么?” 宫燕秋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事实,诡异莫测的江湖秘客,竟会是英俊潇洒的林二少爷,他退了一大步。目瞪口呆。现在真的是明白了,林二少爷被小姑太看中了,顺利地打入圣剑门,一切的内幕消息,当然是出自他了。“在下该称你兄台……” “还是老称呼吧,林二少爷并非区区,区区也不是江湖秘客。” 这是什么话,那他是谁?宫燕秋听不懂。 “老弟,言归正传,不要气馁,不要灰心,皇天不负苦心人,你会如愿以偿的,因为在暗中你有不少得力的臂助,都在尽力帮你达到目的!” “这……”宫燕秋茫然。 “老弟,区区附带稍给你一个信息……” “什么信息?” “有人在期待着你。” “谁?” “复仇使女!” 宫燕秋窒住,复仇使女春如儿的面影浮现脑际,当初复仇使女离开自己,是要成全她的妹妹紫薇,想不到紫薇已心有所属,现在…… “老弟,我们助人到底,先把金剑手弄离这肮脏的地方,然后协助江门主处理善后,你的事得另起炉灶。” 宫燕秋深深点头,他诚恳地接受他的建议。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