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剑金镖》 第一章 武陵道馆主亲护镖 倚天阁怪客三趟水 “得得得得……” 清脆的马蹄声踏破武陵山清晨的静谧。斗折蛇行的山道上走来一支马帮。共十余人。皆风尘仆仆。一色商客打扮。每个人背上都背着个玄色麻布包袱,腰间别着“家伙”。胯下产于川康的名贵山马,翻山越岭,健蹄若飞。 为首的竟是个六旬老者,银须拂胸,面容清矍,却目光如炬,不怒而威。他腰间斜挎一把金刀,刀把上的红缨为山风撩起,轻轻飘拂。此刀如此华美,看上去一点不象是杀人的玩艺。 他们到底是何人?背上玄色包袱又装的什么?敢在这武陵道上大摇大摆独往独来? 武陵道是什么地方? 天高皇帝远! 千峰穿云,万壑生烟.一十八峒苗王土司,三十六座山寨帮主,哪一处不是龙潭虎穴? 唉!谁又能说得清丧生在这条武陵道上的绿林豪客,武林高手,还有过往客商竟有多少! 太阳从雪峰山顶升起了。漫道残阳如血,朝阳也有如此时,而且是刚从血管中喷出还没来得及凝固的鲜血,骨突突把个白皑皑的雪峰山头染得鲜红。 这时,马帮中殿后的那个三十多岁的商客,催马从后面赶来,到老者身边,附耳轻轻说了几句什么。一脸紧张神气。 老者不动声色,轻带缰绳,缓缓举起左手做了个手势,整个马帮行进速度立即慢了下来。商客们不约而同地伸手按住腰间的刀柄,不时掉头去望后面。 “把手从‘家伙’上放开!不许回头!”老者并未回头,却象长了后眼睛一样。 商客们立即将手从刀柄上放开,并且不再回头。 后面尘烟起处,三骑快马疾驰而来。前面的是一个四十多岁满脸络腮胡的黑大汉,中间的是一个单单瘦瘦的白面书生,后面的是一个矮墩墩古里八怪的红脸老头。这三骑人马一言不发从马帮旁掠过,仿佛视而不见一般。驰出一箭之地,忽然发出一阵狂笑。笑声夹着强劲的内力,震得山谷回响,枯枝坠断,竟如一阵狂风扫过! 那三匹马也跟着“咴——咴——”地长啸起来。啸声中四蹄腾空。刹时间,人马消逝在峰回路转处。而笑声,啸声还在空谷传响。 殿后的那位商客,再度催马来到老者身边,轻声道: “馆主,来者不善呀!我看是不是……” 长者挥手止住他,手拈长须,略事沉思,大声命令道: “亮出镖号!” 立即,十余骑商客的马鞍上都插上了一面小旗.小旗呈三角形,黄布做成,上面绣了一支黑色的金镖;背上背的包袱也反了—个面,上面赫然绣着四个醒目的大字——“三湘武馆”。 啊!原来这一彪人马是长沙府赫赫有名的“三湘武馆”的镖师?那么,这位被称做馆主的老者就该是威镇江南的“三湘武馆”馆主八卦金刀肖谷华了? 可是——“三湘武馆”做人行事,从来讲究光明磊落,从不藏名隐姓,这次,为何搞得如此神神秘秘? 马帮又逶迤前进了。 肖谷华端坐马上,手按金刀,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警惕地注视着山道两边的丛林峡谷,他这一生,不知经历过多少生死危险,见识过多少英雄豪杰,留下了多少死里逃生的记忆,现在经验又在提醒他,他已经陷入了一个前所未历的巨大的危险之中。那三个怪客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不正象猎手看到猎物落进陷阱一般。 而这陷阱究竟在何处?肖谷华却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正是最使他心焦的地方。 难怪连手都不由自主地按到了金刀上。 他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他从来都是不到正式交手,手不摸金刀。即使正式交手,不遇强敌,也是刀不出鞘。 三湘武馆位于长沙府北门正街。三进花厅,内外两堂,练功房,习武坪,红砖高墙,朱漆大门,牌楼高耸,极为气派。嘉庆十九年,湖北、江西,广东,广西、湖南五省武林高手聚会长沙府,在协和坪设擂比武,以武会友。当时巡抚及藩、臬各道衙门的官员都来观擂。 其时广西一名自称崆峒派的高手连败湖南数名武林名宿,挂出“踏平三湘,天下无敌”的对联,气焰十分嚣张。三湘志士忿忿不平。肖谷华奋然上擂,凭着—口八卦金刀和一手金镖绝技,击败了广西崆峒高手,力挫群雄,一举夺魁,名噪一时。在官府支持下,三湘志士捐款修建了这座“三湘武馆”,推举肖谷华为“三相武馆”馆主。肖谷华为人正直,生性豪爽,尤重武德.在武林中很有威望。凭着他的声名和武艺,三十年来,“三湘武馆”在南北五省行镖,从未有失。现在武馆已有馆丁数十,门生数百。肖谷华因年事已高,早有心把武馆交给儿子肖长庭。馆中人才济济,儿子长庭自幼随他习武,又相助经营武馆多年,武功精湛,江湖上声誉日隆,哪用他白发年华风餐露宿前来跑镖? 却说这日,肖谷华正在后厅歇坐,馆丁给他送来一张拜帖。按过帖子一看,他不觉暗自吃惊,怎么朝中的曼王爷派特使来拜会他?他赶紧整好衣冠出厅迎接。 特使带着两名随从,青衣小帽走进大厅,对肖谷华拱手施礼道:“曼王爷久慕肖馆主大名,特差小人前来拜会,” 肖谷华连忙回礼道:“大人见笑,肖某何能何德,敢蒙王爷错爱。特使大人请坐。” 馆丁沏上香茶,宾主坐定。寒喧数句,言归正传,肖谷华开口问道:“不知王爷差大人前来有何吩咐?” 特使眼光缓缦扫过四周,没有回答. 肖谷华袍袖一拂,厅上馆丁退下。 特使轻轻一击肥厚的手掌,随从呈上一只金漆木盘来,盘内黄澄澄的是金砖和白花花的是大元宝. 肖谷华摆手正色道:“王爷恩典,小人心领了!但肖某无功不敢受禄,请特使大人……” 特使哈哈一笑:“肖馆主,这份金银曼王爷也不会白送,王爷慕你武功卓绝,名扬四海,在武林中德高望重,特差下官来委托你护一趟镖。” 肖谷华忙推辞道:“肖某功疏艺浅,徒有虚名,恐难当重任。王爷的贵重镖物何不派官兵护送?” 特使笑道:“若是官兵能送就不会来麻烦肖馆主了。此镖是送往苗家山寨的礼物,非得肖馆主亲自出马不可!” 肖谷华双眉紧蹙:“请禀告王爷,三湘武馆旨在振兴武术,健身强民.保镖护院,非我份内之事,恕肖某不能从命。” 特使脸色一变:“肖馆主从不护镖吗?” 肖谷华正色道:“三湘武馆从不护官镖!” 特使面皮一红,似有发作之意,旋而哈哈一笑:“肖馆主果然名不虚传!是条汉子! 佩服!佩服!不过,若是此趟镖关系到拯救成千上万条性命,肖馆主也会撒手不管吗?” 肖谷华一怔:“此话怎讲?” 特使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肖谷华:“肖馆主请过目。” 肖谷华拆开书信一看,是曼王爷的亲笔信…—看完信,肖谷华默默无语。良久。他霍地起身,拈须言道:“既如此,肖某接下这趟镖了!” 特使抚掌笑道:“义士,真不愧是三湘义士!” 这趟镖确是关系重大,肖谷华不得不亲自出马来跑这一生中最后一趟镖。他下了决心,了却这趟差事,就金盆洗手,歇马封刀,撒手不管武馆的事了。几天来,他日夜兼程,还算顺利,没承想快到目的地时,竟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 肖谷华在马上沉思;京都前来托镖的三个人都是乔装密行,我半途接镖更无半点差错,为何沿途竟会有人暗中跟踪?难道有人泄露了消息?来“趟水”的三个怪客究竟是什么人呢? 既知底细,敢在我们商队面前“亮彩”的,决非等闲之辈。 肖谷华心内狐疑,但使他渐渐心安的是,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堵陡峭绝壁。那绝壁高逾十丈,拔地而起,石缝中长出许多藤葛岩松.绝壁顶端突兀峥嵘的奇岩怪石,宛如一匹亭阁倚天,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一条蜿蜒小道,丝线般悬在岩壁上。 众人在岩壁前立住马。肖谷华抬头仰望峭壁顶端的“倚天阁”,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眼前的“倚天阁”属三青帮帮主周金堂的地盘。肖谷华与周金堂有八拜之交,情谊甚笃;而周金堂久踞武陵山区,和武陵十八寺的僧众,苗岭十八寨的土司头领过从甚密。肖谷华解镖进山之前已派人与周金堂打了招呼,因此只要进了“倚天阁”地界,这趟镖就算万无一失了。 肖谷华跳下马鞍,高声喊道:“朱牧!” “在!”那位殿后的三十多岁客商匆匆跑近身来,“馆主有何吩咐?” “备好花红拜帖,下马入阁。” “是!”十余坐骑纷纷下马,紧跟在肖谷华身后,登上了绝壁石径。 倚天阁云封雾锁,怪石嶙峋。众人小心翼翼,面壁而上。脚下那条路不知是哪个朝代什么人所开凿,宽不盈尺,险要处只能壁虎一样巴着石壁上的缝隙和藤萝,贴壁而行,众人施展轻功,逶迤行至阁顶,见石门早已洞开。洞中泉水辑响,火光闪烁。 朱牧行至洞门前,手捧拜帖举过头顶,高声唤道:“烦请通报,三湘武馆肖谷华拜会周帮主!” 洞中走出两个大汉,接过朱牧的拜帖,冷冷地瞟一眼众人.说声:“请。”随即转身引路。肖谷华等人和四个捧着银盘礼品的镖师鱼贯而入。 洞径幽深,两旁石壁上插着松明火把,火光忽明忽暗。 愈往里走火把愈稀。将近三青帮内阁时,几乎一片漆黑。那前面引路的两个大汉加快了脚步。肖谷华感到奇怪:往日三青帮内阁日夜明烛高烧,阁堂两边石壁上凿的几个石斗内贮满松脂油,点燃以后,把个议事的“内阁”照得如同白昼。可今日怎地竟一片漆黑?正在猜疑,忽然“砰”地一声,洞中仅有的一支火把灭了,“哐——”,身后又传来沉重的撞击声。肖谷华不由悚然一惊:“怎么铁门也关闭了?” 他万没料到在倚天阁内竟会有这些变故。莫非这山洞已经易主,周贤弟遭了不测? 没有时间容他多想。“呼!呼!”两声风动,黑暗中两名大汉左右袭来。肖谷华双肩微沉,双掌运功,倏地疾拍而出。“篷!蓬!”——危急中使上了十分劲力,两大汉末及近身,竟被击得斜身倒飞回去,沉重地撞在石壁上.“哼,小小蟊贼!”肖谷华冷笑一声.言犹未了,身后一股冷风袭来,此人出手迅捷,使的似是大力鹰爪神功,直扑他的背上包袱。 肖谷华无暇细想,将身一闪,脚尖点地,一个“玉猫探穴”朝前一蹿,一掠数丈,抢入了内阁阁堂之中. 此刻,众镖师正在互相靠拢。黑暗中传来朱牧焦急的喊声:“老馆主,你在哪里?” 肖谷华朝发声处摸索前去,蒙胧中一道黑影落在他面前。肖谷华挥掌一击,“当!”震得他五指发痛,虎口流血,原来是一道铁板闸! 倚天阁内竟遭贼人暗算,身陷铁板石窟。肖谷华不禁勃然大怒,“嗖”地拔出背上的八卦金刀,五指在刀背一扣, 金刀发出嗡然长鸣,在洞中回荡起来。他厉声喝道: “有胆的赋子,出来会会肖某!” “哈哈哈哈——”黑暗中传来一串笑声。 接着“嗤’地一声,火光一闪,霎时内阁石壁上的油灯一齐亮了起来。武陵道上那三个“趟水”的贼人---身躯魁伟如铁塔的络须大汉,单单瘦瘦的白面书生,矮矮墩墩的红脸老头,傲熬立在肖谷华面前。 “你们?” “对!正是我们!” 肖谷华面色铁青,浓眉倒竖,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周金堂呢?”络须大汉一抖手中钢刀,冷笑道:“哼,你这朝廷的鹰犬,也配问俺们兄弟?快将包袱呈上来,饶你不死!” 肖谷华闻言脸色倏变,双晴冒火,哪里按得住心头怒气?他“哇”地大叫一声,身子腾空而起,如同凌空大鹰直扑三人。络须大汉叫声:“我来!”钢刀往上一迎。只听得“当” 地—声,金光闪处,络须大汉的钢刀被撂在一边,刀锋被肖谷华的八卦金刀磕了个缺口。肖谷华刀锋急转刺向那白面书生和矮胖子。他一招分袭三人,使三怪客大吃一惊,方知肖谷华的八卦金刀果然名不虚传。三人不敢怠慢,腾挪跳跃,一把钢刀,—把铁折扇,一只铜人爪,将肖谷华团团围定。 肖谷华力敌三人,十余招过后,便感吃力。高手过招,出手便识根底,肖谷华心中明白,这三个人绝非寻常草寇,络须汉那把钢刀使的北路刀法,呼呼盖顶而来,白面书生那把铁折扇时开时合,疾进疾退,时时笼罩着自己全身三十六大要穴,诡诈无比:矮老头的铜人爪神出鬼没,一有机会就直抓背上包袱。无疑这三怪客的目标就是直冲他背上这个包袱来的。肖谷华看看难以抵敌,唯恐人伤镖失,不觉陡露杀气。他右手金刀一抡,左手往镖囊一扣,大喝一声:“当心,响金镖。” 响金镖是肖家世传绝技,此镖用青竹蛇,银环蛇,五步蛇三种蛇毒煨成,见血封喉,十分厉害,江湖上称之为“三毒迫魂镖”。肖谷华承师习得此镖后,只作防身之用,不到万不得巳时,从不轻发。他使镖意在警告敌人,故在毒镖柄上装了个芦管小哨,发镖后迎风长啸,以示毒镖出手,后来在江湖上挣得个美称曰“响金镖。”此刻,那三人听到“响金镖”三字,不觉一怔,连忙低头闪避。其实,肖谷华只是虚喊一声,并未发镖。不意歪打正着,三怪客末听镖响,不知何故,反而更加慌乱。肖谷华见三人仓皇躲避,乘机舞动金刀,一个“秋风扫叶”,只听得“呛啷啷”一阵硬响,白面书生,矮老头手中的铁折扇和铜人爪脱手而飞.络须大汉惊魂未定,勉强举刀来迎。肖谷华趁势欺身而进,挥刀一劈,“当”络须大汉那把钢刀竟折为两截!肖谷华递进一步,金刀直挑络须大汉前胸……此刻,络须大汉已是闭眼等死。 “唰!”—条人影疾飞而至,一道银虹直射肖谷华喉头,肖谷华急忙回刀封门,那银虹倏地又缩了回去。肖谷华见那人用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他厉声喝问: “你是什么人?”那人并不答话,一双眼睛盯着他背上的包袱。肖谷华知他是三个怪客一伙,意在夺镖。他不敢大意.手中金刀一抖,宛如游龙上下翻飞,金光闪闪,直取蒙面人。 那人身子十分矫捷,一口剑上下翻飞,寒光点点如浪花般直洒过来,两人斗了十余合不分胜负。络须大汉和白面书生、矮老头都退到一旁,看得眼花缭乱。 蒙面人的剑法飘忽莫测,奇诡多变。看来他意不在伤害肖谷华。猛见他身形一长,银虹疾吐,直指肖谷华肩头,青光闪处,“嗤”地一声,肖谷华左肩上的背带被剑头挑断,背上的包袱往下滑。肖谷华大惊失色,此时蒙面人的剑尖又闪电般指向他的右肩。肖谷华将心一横,拼着肩膀被刺伤,挺刀直取蒙面人的面门。他要揭开此怪客的庐山真面目,蒙面人急忙回剑护面,“当”刀剑相碰,火星迸射。肖谷华退后两步,低头看那金刀,刀口上被磕了一个米粒般的小口。他抬头细看对方手中宝剑,猛然醒悟,失声惊叫:“碧霄剑!你…… 你是周金堂?” 蒙面人慢慢地摘下脸上的黑纱。果然是他!肖谷华一腔血涌上头顶,他万万没想到,要夺取三湘武馆镖物的竟是曾与自己八拜之交的周金堂,真是人心难测!人心难测啊!他环顾四周,朱牧和众镖师俱都不见,自己一口金刀对付四人,势单力薄,只恐镖物难保。情急间,他退后一步,去摸腰间镖囊。只听得“呼啦”一声,头顶黑糊糊一物落下,原来是一张大网蒙头罩下,肖谷华金刀坠地动弹不得…… 这时,络须大汉右手一扬,一物直朝肖谷华脸上飞去,“啪”地一声,扬起一团白粉。 肖谷华眼前一阵模糊,顿时软瘫在索网中. 第二章 凶侍卫一箭双雕 怪石林英雄喋血 夕阳西下,暮鸦归林。山脚小客店里.肖谷华迷迷糊糊地昏睡已有小半日了。在似醒非醒中,他听得有人在耳边呼喊“老馆主,老馆主…”那声音仿佛异常遥远。 肖谷华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朱牧跪在床前。他吃力地动了动嘴唇:“朱牧—””朱牧惊喜道:“老馆主,您到底醒啦!”肖谷华环顾四周,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我怎么会在这里?”朱牧嗫嚅道:“老馆主,倚、倚天阁贼人劫走了镖,因畏馆主英名.不敢加害,把您,把您给送了出来。”“弟……弟兄们——呢?”朱牧道:“老馆主放心.大伙都在。来人,快给老馆主备汤。” —碗参汤下肚,肖谷华顿觉清爽了许多,从床上霍然坐起,倚天阁的遭遇记忆犹新。他心想,周金堂见利忘义,勾结江湖怪客,用这样卑鄙手段暗算自己,夺镖而去。贼子们只道那顶珠冠价值连城,哪知内藏有曼亲王讨来安抚苗王的圣旨。为了苗山十八峒永息干戈,土家,苗族安居乐业,我才不顾年迈路遥,亲自来跑这趟镖,如今镖物被贼人夺去,怎向曼亲王复命?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把镖讨回来!想到这里,肖谷华在床头的案桌上猛击一掌: “来人!” 朱牧闻声进来.问道:“老馆主,有什么吩咐?” “速派人回武馆,命长庭儿以响金镖为信,邀集九馆十三帮的高手,即日赶赴武陵山。” “是。” “明日你等随我去倚天阁打探镖情。” 朱牧嗫嚅地说:“老馆主,您眼伤未曾痊愈,在此暂歇几天吧。” 肖谷华浓眉倒竖,怒叱道:“休得多言!怕死的就不要去!” “是是……”朱牧不敢再吱声。 正在这时,忽听窗棂上“咔嚓”一声。肖谷华抬头,只见窗外有个黑影闪过。肖谷华纵身跃出窗外,那黑影如一只夜鸟,飞过墙头,刹时消失在黑暗之中。 肖谷华望着乌云遣月的夜空,不禁心情沉重:“这又是什么人?高手如林,贼人骤至,明日倚天阁之行,看来必有一场恶斗。” 翌日。晨光熹微,雾霭袅袅,绝壁高处,冷风袭人。肖谷华紧了紧衣襟,领着朱牧等一行五人进入倚天阁。洞中一片漆黑。肖谷华仗着自己多次进出倚天阁,领着大家摸索走了一程后,命令道:“点火!”朱牧用火石点燃了一支火把,熊熊火光照亮了洞中阴森森的通道:穿过前洞来到内阁,肖谷华不禁一怔:内阁堂上,杂物纷呈,两旁的蜡烛斜倒在地。肖谷华夺过朱牧手中火把,大步抢入内堂。 他运起内功,朝石壁一掌击去,“哗啦”一声,石壁洞开。 举目望去,周金堂和三青帮头领歇宿之处一片零乱。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肖谷华大惑不解:周金堂劫镖之后为什么弃巢逃去? “老馆主,你看!”朱牧忽然惊叫起来。 肖谷华高举火把,照着钉在床头的一张纸条: 谷华兄台: 此次劫镖,实出无奈。三湘武馆所付镖银损 失,敝帮自当照数赔偿。 弟 金堂顿首 肖谷华看着字条,心中疑云顿起:难道周金堂劫镖不是贪图那顶价值万金的珠冠?他究竟为什么,为何不可明言呢? 狐疑间,忽听身后“哧啦”两声,一镖师惊呼道: “火!火!”肖谷华转身一看,内阁堂上的干草杂木被两支火箭引燃,火苗象金蛇一样迅速蔓延,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 “老馆主,随我来!”朱牧一声大叫,腾空直扑火堆。他要拨开一条道,让肖谷华等冲出去。 嗖!嗖!嗖!红光闪起,又有几支火把呼啸着从暗处飞来。朱牧被火把打个正着,沾着松油的火把顿时燃着了他的衣服头发。他就地一滚,带着一团火跑了回来,大家忙着扑灭他身上的火苗. 火越烧越旺,将肖谷华等人逼回内室。一股股灼热的气浪使人感到窒息。他们紧贴在内室的墙壁上,就象贴在烘炉上的烤饼。 肖谷华百思不解:周金堂既然留言答应赔镖,怎么又在这里暗算我呢?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肖谷华强自镇定下来。他想:周金堂和三青帮首领歇宿的暗室决不会是个死胡同,一定另有暗道与外相通。此时,火光映照着他那严峻的脸。他隼目圆睁,四处搜索,最后将眼光落在周金堂的铁床上。他忍着灼热的气浪,跃至床边,猛地一掌,“咣当!”一声巨响,铁床轰然塌下,床下露出一块铁板。肖谷华面露喜色,将八卦金刀往铁板缝中一插,双臂运功,喝—声:“开!”那铁板应声开裂,露出一个石砌的圆洞,潮湿,冰凉的风从洞中扑来。 肖谷华深深吸了一口气,召唤众人:“快走!”五人鱼贯而下。暗道中无一点光亮,全凭摸索前进,但感觉得到它是倾斜上升的。道路越往上越窄,空气越来越清新,肖谷华知道离出口不远了。 “洞口!”走在前面的镖师欢悦地叫了一声。原来他摸到了一块挡在通道的青石板,从石板缝隙中看到了射进来的一道耀眼的亮光。那镖师用力一掀,把青石板掀在一旁。强烈的光亮射进洞中,众人顿觉眼花缭乱。 那镖师第一个攀着洞口纵身而上。蓦地,忽听嗖,嗖,嗖,几支强弓弩箭朝洞口射来,随着一声撕裂肺腑的惨叫,那镖师朝后一倒,却见几支利箭插在他的胸口之上,刚刚脱离火窟,又遭伏兵袭击,总不能让人憋死在这洞里呀!朱牧带着两个镖师冒死冲出洞去,又是一阵如蝗的箭雨射来,两个镖师一死一伤,朱牧抡刀拨开箭矢退了回来.此时,洞外一阵哈哈大笑,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喊道:“洞里的肖老头听着,我等已在此等候多时,快把镖物献出来,饶你不死!” 肖谷华不觉一怔:这又是何方强徒,也想来夺镖物?看起来他们不是周金堂一伙的。这时,洞外又是一阵阴阳怪气的叫声:“哈哈,想不到堂堂三湘武馆的馆主,居然躲在耗子洞里不敢露面.” 朱牧气得青筋暴胀,双目喷火,抡刀欲上。肖谷华一掌将他推开,—声虎吼,抡起八卦金刀,“白鹤冲天”,跃出洞外。 奇怪,洞外忽然寂静无声,也没了那如蝗箭雨。肖谷华誓觉地闪过洞旁,用金刀护住面门,细心搜索。猛热发现离洞口数丈的石丛中,歪歪斜斜倒伏着四个手执弓弩的强徒:已是被人杀死。他走过去一看,四人脑后都有一汩黑血涔涔渗出,显然是中了极毒的金针暗器致死。他用金刀挑翻了—个强贼,不觉大吃一惊,那贼人衣襟敞开,内衣上绣着一只黑色的兀鹰,原来是青鹰帮的贼子! 青鹰帮是湖北、湖南、江西三省边界的一伙杀人越货的强盗。—次,肖谷华押镖路过浏阳大围山,恰遇周金堂被青鹰帮所困,肖谷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杀退匪众,救出周金堂,二人结拜为兄弟。后来肖谷华,周金堂联合三湘武林英豪合剿青鹰帮,肖谷华用响金镖杀死青鹰帮主宋培伦,这伙武林败类从此便在三湘绝迹。哪知几年后又在这里出现,竟要拦劫肖谷华亲自押送的镖物。幸得有人相助,不然,肖谷华真要遭他们的暗算了。但这杀死盗贼的又是谁呢? 肖谷华正疑虑间,却听得脑后松林中一阵风响,肖谷华车转身来,用金刀指定,问道;“是哪路朋友?请亮出身来。”一个青衣汉应声从高高的松树上跃下,伏身拜倒跟前.“弟子罗汉冲叩见师叔。” “啊,原来是你!” 这罗汉冲是肖谷华的同门师兄罗兰云的侄儿,那罗兰云生性凶残,逞勇好斗,不遵武德,被师父遂出山门,听说已死多年。这罗汉冲从小跟随乃叔,得他传授的“追魂喂毒金针”,因罗兰云凶残成性,在武林中恶名昭彰,肖谷华与他师徒素无交往.他到此所为何来呢? 罗汉冲象是猜到了肖谷华的心事,起身禀告道:“师傅已亡故,弟子守孝三年,复遵师命下山投奔师叔。途中偶遇青鹰帮宋福贼子,探得他受三青帮邀请,合谋劫夺三湘武馆之镖,并欲加害您老人家,侄儿便暗中跟踪至此。” 啊,周金堂竟然与青鹰帮贼子合谋劫镖,可恨他竟然花言巧语留字条为自己开脱罪责,无非是怕我追索镖物,用的缓兵之计罢了.想到这里,肖谷华恨恨艮地问:“你可知周金堂现在哪里?” 罗汉冲趋前一步,低声说道:“侄儿探得明白,周金堂巳将镖物转移到法然寺……” 肖谷华面露诧色:“法然寺?难道那寺里的住持智圆长老也参与劫镖?” “他只是一个窝主罢了.”罗汉冲道:“师叔,此镖干系重大,一定要夺回来,侄儿思得一计,不知师叔以为如何?”说着,他凑在肖谷华耳边轻轻地说了起来.肖谷华紧皱眉头,脸上阴云密布.俄顷,他下定决心说:“好,我们去法然寺.” 法然寺坐落在武陵山麓的绿荫丛中。古刹高墙,殿阁巍峨,甚是壮观。肖谷华带着罗汉冲来到山门前,仰望阳光耀映下熠熠闪光的“法然寺”几个金色大宇,不禁肃然起敬。 法然寺住持智圆禅师正在佛堂打坐,听得小沙弥通报三湘武馆肖谷华求见,不禁拈须微笑:周堂主所料不差,他果然来了. 昨晚,三青帮帮主周金堂前来拜见智圆,告知他劫得三湘武馆镖物一件,智圆闻言大惊道:“三湘武馆馆主肖谷华,与你义结金兰,你怎作此阋墙之举?”周金堂取出随身带来的镖物——金珠冠。智圆看了冠内安抚苗王的圣旨,抚掌合十道:“善哉!善哉!今后苗邦百姓无忧矣!”谁知周金堂冷笑一声,将那圣旨掷过一旁,从珠冠内衬里取出一封军机曼亲王的密信。智圆看后,面色骤变。周金堂又道: “肖谷华失镖追索心切,巳不容我从容解释。我想将珠冠存放大师宝刹,待他来时,请大师对他说明原委,以释前嫌。” 智圆慨然允诺道:“此事干系苗邦百姓安危,老纳自当效力。” 今天早斋后,智圆即在佛堂静候肖谷华的到来.肖谷华、罗汉冲步入寺内,智圆长老身着袈裟出迎。他年近七旬,鹤发童颤,胸前三缮长须,飘然若仙。老僧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不知施主驾到,贫憎有失远迎。” 肖谷华跨上殿阶,略施一礼,朗声道:“肖某有一事不明,特来宝刹求大师指点。” 智圆打量着肖谷华身后的罗汉冲,问道:“这位是——” 肖谷华略一迟疑,罗汉冲急上前叩拜:“弟子肖长庭拜见大师。”肖长庭乃肖谷华的儿子,罗汉冲冒名顶替是何缘由?肖谷华来不及细想。 智圆禅师道:“二位施主随我来。” 智圆把两人领到小佛堂,分宾主坐下。待献茶的小沙弥退下,智圆笑道:“肖施主光临敝刹,莫不是要贫僧解一个‘谜’字?” 肖谷华面色冷峻,开门见山地问:“请问住持,周金堂现在哪里?三湘武馆的镖物可在宝刹?” 智圆禅师不动声色地说;“阿弥陀佛!佛门不打诳语.镖物确是三青帮周帮主和关北三杰所取,寄在宝刹是实。不过…”” 肖谷华听说镖物果然在法然寺,不禁勃然大怒,霍地立起身来:“智圆,你身为佛门弟子,竟也干这等卑鄙之事!肖某忍辱负重保此重镖,实为拯救土家苗寨,免使生灵涂炭。 多少年来,苗汉相争,烽火不息,此次朝廷又派遣大军,意欲血冼苗寨,幸得曼亲王讨得安抚圣旨一道,与苗王议订和约,又以三十六颗宝珠镶成珠冠一顶赠与苗王,以表抚慰。此事因遭朝中权贵反对,几经周折,才将宝物托来。为了地方长治久安,肖某千里迢迢保此镖物到此。不料尔等见利忘义,勾结青鹰帮半途截劫,真是丧心病狂!” 智圆掸师听罢,抚掌大笑;“哈哈,肖馆主你被人蒙蔽了。待贫僧取出镖物,你一看便知其中奥妙。” 智圆转身在香案上一按,露出一个密柜来。他从柜中取出一个青绸包袱,放在几案上,神情庄重地说:“肖馆主,你打开仔细瞧瞧。” 肖谷华此刻不知为何手有些发抖,他颤颤巍巍地打开包袱.一顶宝冠出现在眼前,三十六颗宝珠拱托着中央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光华四射。智圆禅师指着宝冠对肖谷华说: “你看清楚了,里面除了那道圣旨还有什么……”智圆禅师话音未了,忽然一声惨叫,仆倒在地…… 肖谷华眼前寒光一闪,发现智圆禅师的头颅滚落地下,刹时,热乎乎的鲜血染红了圣洁的佛堂。 肖谷华一时木然呆立。良久,他斥问罗汉冲道:“你!你为什么要杀他?” 罗汉冲提着血琳淋的宝剑,辩解道,“师叔,这秃驴勾结周金堂和关北三杰劫夺镖物,罪赃俱在,还和他讲什么仁慈?” “也许智圆有什么隐情,让他说出来再作处置也不迟嘛。”肖谷华埋怨道。 “智圆武功过人,若是动起手来,我们很难对付,那时这镖物就难到手了。”罗权冲又道:“师叔,护镖要紧,此处不可久留,我们走吧。”说罢,把宝冠收拾好,递给肖谷华,催他动身离开禅寺。 肖谷华喟然一声长叹:“大家都这样无情无义,可叹可悲啊!” 佛堂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高叫:“智圆禅师!” “师叔,来人了,快走!” 肖谷华无奈,把宝冠背在背上,随着罗汉冲,“飞鸟投林”,破窗而出。 霎时,寺内人声鼎沸,大叫:“不好!住持被人杀了,不要放走凶手!”肖谷华和罗汉冲急急逾墙而出,直奔寺后山林。 “呀一一”一声怪叫,三条人影从空中而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肖谷华定睛一看,正是前次倚天阁劫镖的三个怪客,关北三杰——刘休南、于冰风、卢荆.于冰风手执铁折扇,指着肖谷华骂道:“好个姓肖的,上次我兄弟依了周金堂,饶你一条性命,你不思悔改,竟敢窜来法然寺,残杀智圆禅师.今日定要宰了你这条老狗,替大师报仇!” 关北三杰一涌而上,直取肖谷华.肖谷华正要迎敌,罗汉冲横剑接招,一边喊道: “师叔,护镖要紧,快走怪石林下山,这里由徒儿来对付。”说罢,宝剑抡出一道光圈,接住三杰厮杀。 肖谷华不及细想,连忙护住背上包袱,飞身跃入密林之中。于冰风正要追赶,罗汉冲右手长剑抵住刘休南,卢荆,左手一扬,“嗤”地射出一束喂毒金针.于冰风“刷”地展开铁折扇,“沙沙沙”,金针全部打在扇面上.他回头不见了肖谷华,又恼又怒,跃至罗汉冲身后,朝他背上死穴狠狠就是一扇。罗汉冲长剑被卢荆的铜人爪缠住,不能回剑护穴,只得用“金龙沉海”之势一矮身形,谁知仍末躲过,“噗!”左肩上中了于冰风一扇,顿时痛入骨髓。他一声怪叫,仆身倒地.关北三杰见罗汉冲仆倒,兵器齐下,欲置他于死地.却见罗汉冲长剑弃地,双手齐扬,将一把金针四面散射出来。三人一边躲闪,一边挥动兵器隔挡金针。罗汉冲趁机拾起宝剑,转身就跑。三人怎舍,衔尾紧迫。追入一片树林,罗汉冲猛地刹住,将手指插进口中发出一声长哨. 蓦地,“唰!唰!唰!”数条青衣汉子从树林里飞掠出来,将关北三杰团团围住。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却说罗汉冲缠住了关北三杰,肖谷华得以脱身,带着宝冠往怪石林奔去。 怪石林里,奇形怪状的山石重重叠叠,狼牙犬错;山道九曲回肠,互相穿插,扑朔迷离,宛如迷宫。肖谷华停下步来,举目张望,空山绝壁,幽阕无人,寂静异常,唯石林深处传阵阵闷雷般的流瀑声。肖谷华辨明方向,放步疾行。如今宝冠失而复得,必须迅速脱离这强人出没的危险地区,将它安全送达苗王处,制止那场惨绝人衰的大屠杀。 穿过迷宫般的怪石林,来到一块宽敞的石坪上。流瀑之声更加响亮,穿透树林的眩目阳光使肖谷华眯起了双眼。等他张目四望时,不禁全身颤怔;那石坪上不知什么时候早立着一个人。那人手按剑柄,面若冰霜,眼睛里喷射出仇恨的火,怒视着肖谷华。 来者正是周金堂。 周金堂紧攥着剑柄,声音发颤地问:“肖谷华,智圆禅师与你何冤何仇?你,你为何杀他?” 肖谷华待要辩解,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我…我......” 是啊,法然寺里发生的一切叫他如何解释才能令人置信呢?真是百口莫辩,说出来恐怕连自己都不相信。 周金堂拔出宝剑,戟发怒指肖谷华:“你这凶残小人,我与你誓不两立!”说罢,碧霄剑一晃,如一条银蛇,“铁骑突出”,直搠肖谷华小腹。此招十分凶狠,意在取敌性命。 肖谷华见周金堂突出杀手,心中恼怒地想:“罢! 这趟镖要想安全,势必有我无他!”只见他身躯半转,八卦金刀顺势往下一磕,“当” 地将周金堂的剑荡开。接着脚踏中宫,一招“毒蛇出洞’,直取周金堂胸口“璇玑”穴,周金堂身随剑走,霎时剑光飘杳,疾如狂风,势不可挡。肖谷华一口金刀矫若游龙,将自己团团护定,且不断觑机进击,招数深沉稳健。顿时二人斗得难解难分。 肖谷华、周金堂皆武林中成名之人,各自在刀,剑法上浸染数十载,造诣高深。周金堂的碧云剑法自成一家,变化奇诡,神秘莫测。其要诀取三三之变,一招变三,三三得九,九九归一,变一成不变为无穷之变,变无穷之变为一成不变。由于随心所欲,变化莫测,若论进攻击杀,还在肖谷华之上,但肖谷华八卦金刀火候老到,招数纯熟。坤、艮,坎,巽、震、离、兑,乾,八卦相生相克,生生不息,包罗万象,尊一二之变,二二得四,千变万化,总归太极。在泼水不进的防守中,蕴藏无穷杀机,且不时伺机反击,周金堂也奈何不得。 拆过百余招仍不见胜负,周金堂忽然剑法突变,碧霄剑翩若惊鸿,直掠肖谷华背上的宝冠包袱。肖谷华一个不小心,“嗤”!包袱扎带被锋利剑尖挑断一根。他急忙伸手企图把滑落的包袱托住,周金堂剑尖顺势一翻;“嘶”!肖谷华左肩被碧霄剑划破,顿时痛彻骨髓,血流如注。肖谷华脸色惨白,“哇!”一声大叫,沉身探手镖囊…… 包袱扎带被挑断,沉重的宝冠包袱滑落地上。周金堂抢上一步夺在手中。这时,“曜——”响金镖带着尖啸凌空而至。周金堂扣着包袱就地一滚,金镖擦耳而过。这是肖谷华金镖出手以来第一次失手。眼看周金堂带着包袱一跃数丈,就要进入密林。他急忙再扣三支响金镖在手,他要用连坏镖打倒周金堂,不让他把宝冠夺走。 此时周金堂已转了个方向,宛如鹰隼般飞身掠向树林,只要进入林中,他就能逃脱肖谷华的金镖.可是他刚到树林边缘,忽然一束耀眼金针从林子里射出.周金堂叫声:“不好!”往后一退,正撞上肖谷华出手的连环镖,只听得周金堂惨叫—声,从树林边缘的岩壁上摔了下去…… 肖谷华见周金堂中镖坠岩,急忙奔至悬岩边缘探看,只见下面黑魑魑的危岩千仞,深不可测.他心中有说不出的苦衷,肖谷华因怕失而复得的宝冠再次失手,不得已出镖打了周金堂,但毕竟念及八拜之交的情份,刚才出手的并非毒镖,旨在留他一条性命。谁知他竟失足坠落悬岩,只怕已是粉身碎骨了。 只得站在悬岩边跺着脚,喟然一声长叹,不禁英雄落泪。 这时,罗汉冲从林中跃出,他拎起宝冠包袱,对痴呆呆望着岩下落泪的肖谷华道: “师叔,周金堂助纣为虐,死有余辜。我们赶快趁此机会赶赴苗寨,把宝冠献给苗王吧。” 肖谷华接过包袱,呆呆地立着。智圆禅师和周金堂的死使他五内如焚。这两人都是他素来敬仰的武林长者。只是他们为何要劫镖?那关北三杰为何骂我为朝廷鹰犬?他猛然记起智圆禅师被杀前对他说的话:“你看清楚了,里面除了那道圣旨还有什么……”难道这宝冠里有什么蹊跷?想着,他急急地把包袱打开,取出宝冠放在石板上仔细察看,然后探手摸出冠内的黄绫圣旨来.这时罗汉冲急忙过来说:“师叔,私开圣旨是要杀头的,您万万不可……” 肖谷华并不拆看那圣旨。他认定那是一道安抚苗王的旨意。可是,智圆临死前的话音仍在他耳边响起,他心中猛然一动,又探手宝冠内摸索,果然从冠顶中的夹层里取出—封曼亲王写给苗王的密信。京中来人托镖时并未说及此事,这里面有何蹊跷?他把封套拆开一看,顿时脸色惨白…… 蓦地,罗汉冲的长脸变得狰狞可怖,一双鹰隼般的眼里闪着凶光。他悄悄跃至肖谷华身后举起了长剑,一道寒光刺向肖谷华的后背死穴。 原来,罗汉冲早已投奔朝廷,在英武殿总管手下当一名侍卫。此次朝廷设下毒计,诛杀反清志士和武林豪杰,又派他前来伺机离间肖谷华与三青帮的关系。此时因见阴谋败露,就乘肖谷华不备,—剑将他刺倒。可叹一代武材宗师却毁在卑鄙小人之手! 罗汉冲抽出宝剑,得意地狞笑着,弯腰捡起宝冠,扎好包袱肯在背上。然后发出一声呼哨,七八个青衣汉子闻声而来。罗汉冲吩咐道:“你等速去长沙府城传信,肖谷华已被周金堂杀死。然后,去山口迎接黄旗营兵马进山,不得有误!” “是!” 罗汉冲将肖谷华的尸体拖到石坪上,冷笑两声:“师叔,你在此好好躺着.等你儿子前来收尸,找三青帮算帐吧。我要看你们自相残杀,杀个人仰马翻,杀他个昏天黑地,哈哈哈哈!”—— 第三章 报父仇再进武陵 中奸计少年被擒 翻滚的乌云遮住夜空一弯新月,凄烈的寒风掠过三湘武馆后院的竹林。竹枝瑟瑟作响,四处一片黑暗,只有竹林深处一间小房的窗格里透射出点点烛光,忽明忽暗,使三湘武馆显得萧条凄冷。 小房内素帐低垂,烛光摇曳。当中的供桌上立着一块亡灵牌,上书:“先父肖公谷华之灵位。”供桌前还摆了一张条桌,桌上并排放着三个小木盆,盆中盛满清水。木盆旁放着肖家那口祖传的八卦金刀。供桌对面的屋梁上,吊着一个木头人,长长的身影投映在青砖地上。 三湘武馆新馆主肖长庭跪在灵位前。他三十上下年纪,身材魁梧,白净脸膛,头上盘着一条乌黑的大辫,身穿印有三湘武馆标记的对襟短褂,外套青布长衫,显得精明强悍。此刻他脸色严峻,泪光闪闪的双眼饱含仇恨。他跪在爹爹灵前,翕动嘴唇,轻声叨念:“爹爹,恕孩儿不孝,快一年了,尚不能诛杀仇敌,为爹爹报仇雪恨……” 再过半月便是三湘武馆老馆主肖谷华的周年忌日。清道光二十二年五月初三,肖谷华护镖武陵苗山寨遇害,传闻是三青帮帮主周金堂与关北三杰所为。肖长庭不敢相信与爹爹八拜之交的周金堂会干出这等背信弃义的事,但在收拾爹爹的尸体时,发现八卦金刀刃锋被磕了几个米粒大的小口,他又不能否定这个事实,因为当今世上只有周金堂的碧霄剑才能磕伤爹爹的这口宝刀。而且他在山口还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朱牧,朱牧临死前也说劫镖和杀害老馆主的是周金堂。肖长庭怒不可遏,会合各路英雄进山寻找周金堂报仇雪恨。不料三青帮已逃之夭夭,一个人影也找不到。彼时恰遇苗家内讧,苗王请得清廷大队官兵进山相助,四处烽烟,肖长庭报仇末成,含恨离山。 肖长庭深知周金堂武功情湛,剑法高超,凭自己一口金刀是胜不过他的。于是摘下武馆招牌,闭门习练祖传“响金镖”绝技。在爹爹忌日即至时,金镖绝技已经练就,他派出去打听三青帮下落的人也返回,送来了消息,周金堂的儿子周国忠率众回了武陵山倚天阁,三青帮已改为“三佛堂“。报仇的时刻终于到了! 肖长庭朝着父亲灵位叩了三个响头,双掌合十,面容严肃地对天宣誓:“先祖在上,不肖子肖长庭禀承师训,习练‘三毒追魂镖’,今日艺成,愿遵金镖五律:一、不妄开杀戒;二、不以艺压人;三,不传于外人,四、镖不乱发,发不落空;五,错杀一人,以命相报。 此誓皇天共鉴!”念毕,肖长庭立起身,走到条泉前,依次在三个木盆中净手。然后他望着父亲灵位,轻声祈祷:“爹爹在天之灵,保佑孩儿此次进山,定报劫镖杀父之仇!”说罢,探囊取镖,扬手而发。 随着三声刺耳的尖啸,三道寒光射向吊在屋粱上的木头人。“咚!”“咚!” “咚”梁上的木头人被打得急剧摆动起来。近前看时,三支响金镖分别击在木人“咽喉”,“璇玑”,“丹田”上中下三大穴位上。 突然,房门“嘎’地响了一声。 “谁?”肖长庭猛喝一声,闪身跳至桌旁,手握金刀。 门外走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聋拉着头,低声说:“师父,是我.” 进来的是肖长庭的徒弟方耿秋. “耿秋,你来干什么?” 方耿秋畏畏缩缩地说:“师父,明天……” “明天什么?嗯!”肖长庭厉声问道。 方耿秋终于抬起头来央求道:“师父,明天你去武陵山,徒儿要随你去。” “放肆!我已经说过,明天我去武陵山,谁也不许跟随。去睡吧!” 方耿秋努着嘴,倔强地说:“我一定要去。” 肖长庭知道自己这个从小收养的徒儿有一股拗脾气.他很喜欢他,但是方耿秋毕竟年纪太小了。他瞪起眼睛说:“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师父此去—路凶险,带上你倒添许多麻烦,懂么?” 方耿秋黝黑的脸上,—双忠厚的眼睛蕴含着诚挚的神情,他说:“我就是不放心师父一个人去,倘若病在路上谁来服侍你?再说,万一有个好歹,连个报信的都没有。” 方耿秋本想用几句“激将”的话,劝得师父带他同去,谁知这些话恰恰犯了武林中的忌讳。肖长庭勃然大怒,“啪”地一掌把方耿秋打了个趔趄,连声喝道:“滚,滚!”方耿秋也不知自己说错了话,见师父动怒,再不敢多言,急忙退了出来.此时,肖长庭面色苍白,手抚八卦金刀,扑地跪倒在父亲灵前,默默祷告:“爹爹在天之灵,保佑孩儿旗开得胜,手刃仇人!” 月儿从乌云中悄悄探出头来,八卦金刀在斑驳的月光下闪着幽光.十天之后,肖长庭进入武陵山区。一路上快马疾驰,看到山坡杂草丛生,触目荒芜。一排排竹屋木楼变了焦木枯枝,石壁上溅着暗黑色的斑斑血迹,仿佛在告诉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不幸。肖长庭从山里人口中打听到:一年前官兵进山,血洗了苗山十八峒。官兵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有的地方一寨寨一村村的人全都被杀光,连一个收尸的都没有留下。肖长庭亲眼看到这悲惨情景,想起一年前爹爹为曼亲王护镖进山,原是为了避免苗山遭此洗劫,为了保护藏在苗山十八峒的抗清志土雷震寰等人免遭毒手。可谁知三青帮周金堂背信弃义,竟勾结青鹰帮贼子劫了镖物,杀害爹爹,复引清兵烧山屠寨,使苗山十八峒遭此惨祸。想到这里,他对周金堂聚起的满腔仇恨又凭添三分。 肖长庭乔装进入武陵山区,一路明查暗访,追寻周金堂和三青帮的下落。日前打听到三青帮已改为三佛堂,不知为什么堂主竟不是周金堂,而是他的儿子周国忠。现三佛堂一伙正盘踞武陵山脚的齐王庙。肖长庭赶到离齐王庙不到五里的乌宿镇,在客店里住了下来。 吃过晚饭,肖长庭正在房中收拾装束,准备夜探齐王庙。忽闻门外传来一阵“得得得得” 的马蹄声,苍茫暮色中,只见几骑快马风驰电掣般飞驰而过。最后的一骑上立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眉清目秀,两腿夹住马鞍,全身挺立马上,纹丝不动。他一手执缰,另一只手把一根松散了的乌黑大辫迎风一甩,那辫儿在风中滴溜溜地直转,齐齐整整地盘在了头上。肖长庭不禁一怔:小小年纪,好俊的身手! 须臾之间,众骑巳远,肖长庭转身回房。他刚踏入房门.猛然一惊,房中站着风尘仆仆的方耿秋! 方耿秋见师父脸色铁青,忙跪倒在地禀道:“徒儿奉朱大爷之命前来叩见师父。” 朱大爷朱祥是朱牧的堂兄,他在三湘武馆主持内务。肖长庭听是他的差遣,问道: “朱管事叫你来做什么?” 方耿秋立起身来,说:“师父走后,朱大爷怕师父孤掌难鸣,已经用响金镖传令九馆十三帮的各位师伯,师叔尽快赶赴这乌宿镇,做您的后应。朱大爷让我先行一步来禀告师父。”方耿秋停了一下,红着脸又说:“师父临行时,徒儿说了几句不吉利的话,朱大爷怕兆头不好,命我赶来,与师父再换说几句。师父这次出手,一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逢凶化吉,遇难呈样,手刃仇敌,剪灭凶寇!” 肖长庭明白老成持重的朱管家的用意。武陵山险峻偏僻,各派高手如林,自己孤身深入,的确凶多吉少,倘有后应当然要稳妥得多。这是朱祥的一片深意,但他怎知肖长庭内心的苦衷:武林中各门派之间的冤冤仇仇,世代相传,无穷无了,作为一个有见地的武林宗师,他怎愿意让别人,特别是下一代又卷入这场恩怨之中呢?实际上,此行,肖长庭已经作好了一切准备,无论生无论死,父辈的恩怨一定要在这一次,彻底了结! “师父,刚才骑马过去的那小孩就是周金堂的孙子周天明。” “啊!你怎么知道的.” “徒儿……”方耿秋蓦地脸红了,嗫嚅地说,“昨天在前头客栈和他相遇,因爱他武功高强,和他结为拜把兄弟。分手之后,方才听人说起他的来历。我要杀了他,为师爷报仇!” “听着!“肖长庭紧皱眉头,叱道:“今夜你留在客店里不许出去,若出房门半步,定要打断你的腿!” 皓月当空,银汉灿然。远处巍然耸立的群山影影绰绰,近处画栋雕梁的齐王庙月光如水,遍地流银。 肖长庭隐藏在一块凸出的岩石后面,注视着庙中的动静。他要等那明月隐入乌云的时候,再伺机潜入庙中。 忽然,一条人影,形如星丸一跃而至,轻巧地落到齐王庙前的草坪上。肖长庭差点叫出声来,发现来人竟是方耿秋! 肖长庭又惊又恼:这小子真不听话,他来干什么? 此刻,方耿秋三蹿两跳,来到齐王庙前,从怀中掏出一物向墙内一抛,然后轻击三掌。 肖长庭看得呆了,这傻小子干的什么名堂? 只听得齐王庙内传出三声回掌,刹那间,一人从庙内飞身而出。人刚沾地,足又一点,飘然落至方耿秋面前。这一纵一落,极为轻灵洒脱。肖长庭在月光下看得明白,正是日间飞马过店,立在马上甩辫子的那个小孩。方耿秋半夜三更找他作甚? 二人在离齐王庙十余丈的草坪上站定。那小孩笑道:“没承想兄长半夜前来会小弟,倒好玩得很。” 方耿秋脸色阴沉:“周天明,那天咱们客栈相会,你说你是官宦子弟。我来问你,你爹爹是谁?爷爷叫什么?” 那小孩笑着说:“实不相瞒,那是诳你的。我爹叫周国忠,爷爷周金堂。兄长,你问这个干嘛,要给小弟相亲么?” 方耿秋涨红着脸,厉声喝道:“不准笑!谁是你兄长?我要杀了你,替师爷报仇!” 说罢,“扑”地一拳,“黑虎掏心”当胸打去。 周天明脚跟一旋,一招“关公脱袍”,侧身避过,并起两指倏地朝方耿秋胁下一戮,逼得方耿秋连退两步。周天明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前来寻衅?” 方耿秋把头一扬:“三湘武馆肖长庭的弟子方耿秋.为报师爷之仇前来会你,快交命来!” 周天明一声冷笑:“原来是这样,我正要找你们算帐!” 二人拳脚相交,斗在一起。肖长庭不禁暗自嗟叹:老一辈的仇怨未了,又传到了下一辈的两个小孩身上,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啊!他想出面制止两个无知小孩的拚死搏斗:但这仇怨又是三言两语解得开的么? 两个小孩斗得不可开交。方耿秋虽然力气比周天明大,但身手不及他灵活,处处受制.“嗨!”一声尖叫,方耿秋被周天明一个扫膛腿踢倒在地.但他顽强地翻身爬起,抹去嘴上的鲜血,挥拳又上。肖长庭暗想:两个小孩打斗之争,必然惊动庙内的人,如果有人出来,自己再相机行事便了.他从地上捡起几粒小石子,扣在手中,准备危急时相救徒儿。 可是,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周天明淅渐把方耿秋逼退到林子旁,肖长庭在岩石后移动身躯正要跟上,突然“哗啦”一声响,一张丝钩网从林中飞出,将两个小孩紧紧缚住。肖长庭欲跃身相救,却已来不及了。几条青衣汉子将周天明、方耿秋连人带网拖入林中,只听得树叶沙沙,霎时不见人影。 肖长庭正在愣神,几条人影从庙内飞掠而出。月光下,肖长庭看得清楚,一共是三个人,走在前头的是一个矮个子红脸老头。肖长庭迎前一步,一声叱喝:“来者可是三青帮贼子?” 那红脸毫头并不答话,双足一蹬,一个“大鹏展翅”,腾空而起,手中的铜人爪“呼” 地直扑肖长庭顶门。肖长庭见他来势凶猛,旋身蹿出一丈开外,“唰”地金刀出鞘。这时另外两人一口钢刀,一把铁折扇左右袭到。肖长庭暗想:这三个人必是帮助周金堂劫镖的关北三杰。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肖长庭使出八卦金刀绝学,力敌三人,竟让他们占不到半点便宜。 四个人正斗得天昏地暗,齐王庙大门突开,走出一行人来,为首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只听他大喝一声:“住手!”三个汉子闻声跳过一旁。那执铁折扇的于冰风气嘟嘟地说:“周堂主,这人就是三湘武馆肖谷华的儿子,切不可放过了他!”红脸的卢荆也嚷道:“杀了他,替老堂主报仇,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住嘴!”周国忠厉声喝住他们,“你们不要忘了正事。谁个再提报仇,堂规严惩!”接着他又朝肖长庭一拱手,“肖馆主,在下固有要事在身,恕不相陪,咱们两家的恩怨,容后相告。” 络腮胡子刘休南道:“刚才少堂主被人劫走,咱们救人要紧。” 周国忠脸色严峻,果断地说:“现在清廷鹰犬云集苗山,大事搜捕,义士遗孤危在旦夕,我们岂能只顾自家人,走吧!” 周国忠带领众人急匆匆下山而去,齐王庙前孤单单留下肖长庭一个人。月光把他长长的身影投在草坪上,他的脸上堆满惊愕,诧异和惶惑的神情。少顷,他朝林中奔去,朝着黑魑魑的密林深处高声呼唤:“秋儿!秋儿……” 四周静悄悄地,无人回应。只有远处山谷中传来的—声声凄厉的猿啼声,令人毛骨悚然。 肖长庭回到客店,已午夜时分。齐王庙和周国忠遭遇,秋儿不知陷落谁人之手,这些都使他心烦意乱。形势险恶,却又提醒他要谨慎从事。他末叩店门,纵身跃入后院,见西厢房里还亮着灯火。什么人这般时候还未入睡?他从那里经过时,忽然听到里面有人谈到自己,他感到奇怪,连忙将身一闪,隐藏在墙根下细听。 一个声音说:“前面那姓肖的回店没有?” “还没有呢。”另一个声音回答,“胡大人,您既认得那小子是肖谷华的儿子,为什么不趁机将他杀了,斩草除根。” 肖长庭悚然一惊,好险,原来自己和一伙仇敌同宿一店。这胡大人是谁?且听他们要如何暗算自己。墙根下不便窥看,他嗫足来到西厢房屋角,用壁虎功游身上屋。然后一.个“燕子掠巢”无声无息地飞至西厢房的房梁斗拱上,双腿盘拉,使一个“倒挂金钩” 的轻身功夫,悬在窗前,用舌尖点破天窗糊纸,往内细瞧——,啊!肖长庭差点喊出声来。原来那被称为胡大人的竟是爹爹被害后来武馆报信的罗汉冲手下胡玉华,他周围坐着几个青衣人。桌上杯盘狼藉,都已醉意醺醺,袒胸露膛,露出里面的内廷侍卫的号衣.只见胡玉华呷了一口酒,得意地阴笑着说:“你们真是井底之蛙,目光短浅!咱们这番领命出.京城,责任重大,三佛堂周国忠和咱们作对,留着姓肖的去对付他,岂不省了咱们许多事。” “大人高,高见!”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侍卫口齿不清地谄笑着说:“这,这会儿,只怕那姓,姓肖的和,和周国忠他,他们打,打得不可开交呢。” 肖长庭在屋粱上听了这番话,方知刚才在齐王庙周国忠讲的朝廷鹰犬指的就是胡玉华等人。他们来苗山要干什么勾当?他正屏息凝神地细听他们讲话,忽然院里传来脚步声。肖长庭怕被发现,连忙躬身缩上屋梁,隐在暗处。只见一人打帘进屋。再细瞧,那人进屋朝胡玉华双手一拱,道:“胡大人,青鹰帮宋帮主差小人传话。” 胡玉华霍地站起,急急问道:“可有那雷逆震寰儿子的消息?” “禀胡大人,宋帮主原已打探到雷震寰的儿子收养在苗寨民家,我们赶去捉拿时,谁知已被周国忠抢先带走。周国忠的儿子在齐王庙和一个野小子打架时,被我们潜伏的弟兄网住。 宋帮主已发出箭帖,约周国忠明日在清风穴会面,将周国忠的儿子换雷逆之子。” 胡玉华拍案而起,喜形于色:“好!到时候咱们埋伏在清水坪,将他们一网打尽!” 一侍卫问:“大人,我们也去清风穴吗?” 胡玉华阴险地狞笑着:“那周国忠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不好对付,咱们待他和青鹰帮一场斗杀,两败俱伤之后,等在清风口收拾他!” 肖长庭终于明白了:胡玉华是朝廷派来追捕抗清义士遗孤的内廷侍卫,爹爹被害的消息就是他和罗汉冲送来的,当时,胡玉华捶胸顿足,哀痛不已,引肖长庭去怪石林收了肖谷华的尸体后.便说自己从此万念俱灰,皈依佛门去了,现在此人又在这里干残害忠良的勾当,实是罪不容赦。肖长庭犹豫不决:该不该把这厮的阴谋诡计告诉三佛堂的人?一边是朝廷鹰犬,一边是杀父仇人,自己究竟站在哪一边? 肖长庭在屋梁上想着这些,不知如何是好,一分神弄得天窗“格登”一响.“有人!”胡玉华“璞”地吹灭了灯,众侍卫一阵慌乱,各自寻找兵器,冲出门来。肖长廷乘乱“燕子穿帘’,一跃而下,翻过墙头,消失在黝黑的夜色之中……—— 第四章 清风穴力歼群魔 三佛堂义托重任 眩目的阳光直射在清风坪突兀狰狞的怪石上.时交正午,周国忠和三佛堂的二哥严汉生,关北三杰卢荆,于冰风、刘休南,率领着五个精壮汉子,一行十人来到穴坪上。 蓦地,穴洞里传来一声高喊:“宋帮主到!”从怪石林立的洞口走出二十四个身穿“兀鹰”号衣的彪形大汉,在洞前左右排开,接着四个青鹰头目簇拥着宋福缓步而出。那宋福身材瘦溜,一张马脸,两道短眉,一双深凹的隼鹰眼闪着阴森森的绿光。他扫了周国忠等人一眼,脸上挂着阴笑,高声道:“周堂主及众位英雄今日赏脸,屈驾前来清风穴,真格是看得起咱老子,宋某这厢有礼了!”说罢,双手一拱。 周国忠浓眉高挑,目光如电,衣袖一拂,厉声质问:“天明儿在哪里?你待怎样处置?” 宋福闪着狡黠的目光,笑道:“周堂主,今日宋某请你来,想与三佛堂做一趟买卖,不知堂主意下如何?”他见周国忠一声不吭,继续说道:“周堂主是个明白人,自然懂得虎毒不食子的道理.嘿嘿,只要你肯把朝廷钦犯雷震寰的逆子交出来,宋某自然不敢伤少堂主一根毫毛,一定完壁归赵。” 周国忠脸色冷漠,他以仇恨和鄙视的目光紧盯着宋福,右手在腰间一按,碧霄剑徐徐出鞘。卢荆,严汉生等也一齐亮出了兵器。 青鹰帮贼子呼地向后一退,纷纷拔出钢刀。眼前周国忠这口寒光耀目的碧霄宝剑和他的达摩神剑的威名,使青鹰帮贼子不由不胆战心寒。这时,洞中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喊声: “且慢!”宋福的叔父宋振武带着两个青鹰帮贼子押着五花大绑的周天明走出洞来。 宋振武冲着周国忠阴笑道:“周堂主,想那姓雷的与你非亲非故,他是朝廷钦命捉拿的要犯,你何必惹火烧身,庇护于他呢?周天明是堂主的亲身骨肉,周家的独根苗,万一有点好歹,堂主如何向先祖交代?” 此时,周国忠气得脖子青筋暴胀,微微颤抖的手紧按着碧霄剑。那边被绑着的周天明将身一挺,高声叫道:“爹爹,不要管我!杀死这班恶贼,为民除害。孩儿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这一嚷,宋振武脸色突变,他跳到周天明身旁,左手二指一戳,封住了周天明的“哑穴”,右手从一贼子手中接过钢刀,往周天明脖子上一架,厉声喝道:“周国忠,你好自思量!” 周国忠怒目逼视宋振武,卢荆等人紧攥手中武器,然都不敢再向前一步。宋福将手一挥,群贼钢刀一圈,封住穴坪。 宋振武声嘶力竭地尖叫:“周国忠。你敢向前一步,我就把他宰了!”说着钢刀一勒,鲜血从周天明脖子上渗了出来。 突然,半空中响起一声尖哨,穴坪上所有的人无不为之愕然。只听得“扑通”一声,宋振武臃肿的身躯劈柴似地倒翻在地,后脑勺上插着一支“响金镖”! 青鹰帮贼子顿时惊慌失措。“呀!”周国忠陡地一声大喝,如巨鹰冲天而起,碧霄剑银虹疾吐,快如飓风地刺倒周天明身旁的两个恶贼,把周天明提了起来。卢荆,刘休南,于冰风,严汉生等扑身而上,一齐动手。顷刻间青鹰帮贼子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宋福见状急忙转身,欲奔清风穴后山逃命。早巳等候在那里的肖长庭从洞壁飞身而下,迎头就是一刀。“刷!”宋福半边头巾裹着毛发应声削落,吓得他魂飞天外,双腿猛蹬石岩,身子一掠数丈,跳上了岩顶,仓皇逃走。 肖长庭冷笑一声,手往镖囊里一探,一支响金镖扣在手心。肖长庭金镖尚未出手,宋福早已往地下一倒,双手抱肩,滴溜溜地顺着岩坡滚了下去。肖长庭纵身跃上山岩,定晴四望,不见了宋福的踪迹。“又让这贼子跑了!”肖长庭狠—跺脚气得牙关格格发响。他一拍金刀,将响金镖插入镖囊,转身走向清风穴坪。 此时,清风坪上喊杀之声不绝入耳,青鹰帮贼子几乎被三佛堂的人追杀殆尽。严汉生领人进入穴内,救出被捆绑着的方耿秋。方耿秋见肖长庭朝这边走来,急忙挣脱绳索,呼叫一声“师父”,朝他扑了过来。肖长庭抚摸着徒儿被捆伤的手臂,仍然警惕地手按金刀,怒视着周国忠一干人。 周国忠正欲开口,肖长庭却厉声道:“不用说了,今日我助你杀贼,是因为青鹰帮贼子恶贯满盈。你我之间的仇怨是无法解除的,除非将你父亲交我处置!” 听肖长庭出言不逊,三佛堂众人拔刀在手。这时,周国忠用眼色止住众人,转身对肖长庭说;“周某日后自会引你去见家父。不过眼下大敌当前,朝廷侍卫还在清风口等候我们呢。” 肖长庭想了想,慨然道:“好,我先与你们一道收拾了那班鹰犬再说!” 清风口峡谷。 “当!当!当!”刀剑相交,火星四射,呐喊声声,地动山摇……胡玉华早带领众侍卫等在这里,他原想让青鹰帮和三佛堂火并一场,弄个两败俱伤,然后自己出马轻轻巧巧地收拾残局。谁知清风穴一战,周国忠不但没有损兵折将,反而大获全胜,而且还多得一个肖长庭做帮手。更令他吃惊的是,周国忠早已料到他的阴谋,在清风口设下伏兵,更兼有苗寨前来助阵的苗民。两下里外夹击,十八侍卫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刘侍卫和胡玉华二人,背靠着背抵御周国忠等人的进攻。 突然,刘侍卫“呀”的一声惨叫,肋下的“天府穴”被于冰风折扇点中。卢荆趁势用铜人瓜劈头盖脑打来,刘侍卫大叫一声,脑浆进裂,死于非命。十八侍卫倒了十七个,只剩下胡玉华一人。他稍一慌神,周国忠宝剑一斜,一招“观音送子”,刺中胡玉华左肩,登时血流如注。卢荆,于冰风等见状大喜,一涌而上。 胡五华双眼血红,长剑一圈,怪喝一声道;“慢!久闻三佛堂的人是武林中的英雄好汉,你们以多胜少不以为耻吗?胡某今日纵死此地,也是死不瞩目!” 周国忠碧霄剑左右一挥,朗声答道:“你等退下!胡玉华,今日你若胜得过我手中的宝剑,放你一条生路,如若不然,嘿嘿……” 周国忠话声末落,胡玉华先发制人,一声狂叫,剑光突起,如疾风暴雨朝周国忠猛刺过来。周国忠凝身不动,待他近身才斜里一点,剑招如电,一缕寒光直指胡玉华咽喉。这一招“仙人指路”后发先至,逼得胡玉华仓皇收肘回剑,退后数步。周国忠得势不饶人,闪身剑走连环,疾如鹰隼,迅若狂飚。胡玉华连连闪退,险象迭生。猛听得周国忠一声大喝,“撒!”“当!”胡玉华长剑断成两截,脱手而飞。周国忠霍起飞腿,一脚将胡玉华踹翻在地,剑尖抵住了他的咽喉…。 这时,突然一道金光闪动,“当”!碧霄剑荡在一旁,肖长庭的八卦金刀横在胡玉华的颈项上。他大喝一声:“胡玉华,你认得我么?” 胡玉华脸色苍白如纸,哆嗦着道:“你,你你你不是肖长庭么?我与你无冤无仇,饶我一命吧!” 肖长庭厉声喝问:“你这朝廷的恶狗!说,我爹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胡玉华细眼一溜旁边的周国忠,哆嗦着说:“这个......” 周国忠宝剑一指说:“你这厮死到临头,若再敢嫁祸于人,小心我碎剐了你!” 豆大的汗珠从胡玉华脑门上沁出来。他望望肖长庭,又望望周国忠,供认道:“事到如今,我直说了吧!肖谷华和周帮主都是罗汉冲杀的,与我无关,饶我一命吧!” “你这该死的恶贼!”肖长庭金刀一挥,胡玉华的人头滚出丈外。 肖长庭刀劈胡玉华之后,站起身来,恰遇周国忠的目光,他想起自己听信了罗汉冲的谎言,差一点误杀好人,不禁愧颜地对周国忠说道:“周堂主,肖某错怪你了。只是有许多事情,我还弄不明白,烦请引见周老帮主一问详情。” 周国忠神色黯然道:“你不是要见家父么?请随我去齐王庙。” 周国忠在前领路。一行人默默地朝齐王庙走去。 庙堂中烛影幢幢。肖长庭举目望去;白绢素幛,竟是一处灵堂。灵牌上写着:“老父周公金堂之灵位。”灵牌前赫然摆着一支发黑的金镖! 肖长庭心里一阵紧缩。嘴嗡动着:“难道是爹爹….不,决不会……”可是那支发黑的金镖却是无情的铁证,他不由得恐惧地看看四周,发觉周国忠等人并无难为他的意思。他低下了头,喃喃地说:“可是,当时周老帮主为什么耍劫三湘武馆的镖?” 周国忠走到香案前,揭开盖在香盘上的青布,指着盘中的一顶官帽,说道:“这就是你爹爹当年护送的镖物,你仔细看过就会明白了。” 肖长庭用颤抖的手抓起官帽,原来这是一顶宝冠,冠上镶嵌的金饰和三十六颗宝珠已经摘去。他从宝冠里先摸出—道黄绫圣旨,是朝廷晋封苗王为武陵王的封旨,这事肖长庭听爹爹说过,并不奇怪。当他探手再摸得一封书信,刚看了几行,不觉耳热心跳。原来曼亲王在密信中与苗王约定,在庆贺招抚封王酒宴上举火为号,引官兵,侍卫入山,剪除苗寨十八峒主,捉拿藏在十八峒养伤的反清志士雷震寰等十三人。 看完密信,肖长庭喟然叹息道:“原来如此!我爹爹上当受骗了!” 周国忠在一旁说道:“实不相瞒,我等都是天地会成员,天地会探知朝廷的阴谋,家父为搭救藏在苗山的反清志士,也为苗家免遭杀戮,决心劫镖,揭穿朝廷的阴谋诡计。家父知肖老馆主受了朝廷蒙骗,故将珠冠密信存放法然寺,智圆长老素为武林敬重,请他向肖老馆主说明个中原委,尽释前嫌,谁料毒如蛇蝎的罗汉冲抢先一步,惨杀智圆大师,又助你爹镖打我父,最后在怪石林刺杀肖老馆主,夺走宝冠,嫁祸于人……” 周国忠说着这一段悲惨往事,不禁声音哽咽,唏嘘泪下,再也无法往下说了。严汉生接着说:“更可叹的是,罗汉冲将宝冠送到苗王处时,老帮主已死,少帮主外出未归,我等来不及给十八峒主送信,官兵轻骑,已经进山,致使九家抗清志土全部被害,苗家惨遭血洗i后来苗王良心受责,交出珠冠密信,引咎退位,此事方大白于天下。” 肖长庭听了这段血泪惨史,一时百感交集,涕泪纵横,竟不知说什么好。良久,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周金堂的灵前,泣不成声地说:“周老帮主,爹爹听信奸人谗言,误杀你老人家。现爹爹已死,就让侄儿用自己的血来祭奠你老人家吧!”说罢,他“刷”地抽出八卦金刀就要往脖子上勒。周国忠抢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臂膀。众人死命夺去金刀。方耿秋吓得“哇”地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喊叫“师父!” 周国忠扶肖长庭站起身来,劝慰道:“兄长,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事就不用提了。 今日我等相会,辨清真相,捐弃前嫌,亦是不幸之中的幸事。若蒙兄弟不弃,我等效法先父,先伯,重续金兰,结为八拜之交,如何?” 肖长庭见他意极诚恳,禁不住热泪夺眶而下,哽咽地说:“若承不弃,我愿终身祀奉先伯,追随兄长,执鞭坠蹬,在所不辞!” 众英豪皆点头赞道:“如此甚好,以后咱们三佛堂和三湘武馆携起手来,铲尽天下不平事!” 三佛堂正堂红烛高烧,周国忠与肖长庭及众英豪各叙庚辰,焚香结拜。晚一辈的周天明和方耿秋等人也嘻嘻哈哈地学着拜过天地,结为弟兄。结拜完毕,周国忠吩咐摆下酒宴,众豪杰坦荡情怀,觥筹交错,开怀畅饮。 “嘎——”突然一声尖啸响彻山林,倚天阁上一支红色火焰箭直透云天。 周国忠脸色一沉放下酒杯。三佛堂群豪纷纷立起,眼望窗外红色火焰,面色严峻。肖长庭正待发问,却见于冰风嗖地跃出窗外。须臾,齐王庙外响起一阵急骤的马蹄声。 “没事。肖贤弟请!”周国忠复端起酒杯,满面笑容,朗声道:“众位请!” “肖大哥请!”三佛堂群豪一齐举起酒杯向肖长庭敬酒。他们个个面带笑容,不露声色。但肖长庭却在他们笑容中看到了一种忐忑忑不安的神色,不由在心中猜测发生什么事了? 片刻,一声骏马长嘶,于冰风催着坐骑旋风般冲入庙宇。马到堂前,他一勒缰绳,“呜——”骏马前蹄腾空,赢然止步.于冰风身附马背,挺胸直立在马鞍上,未等骏马放下前蹄,他手在鞍上轻轻一按,已飘然落地. 肖长庭不禁暗赞:“好骑术!好身手!” 于冰风疾步抢入堂内,群豪眼光都盯在他的身上.他面色阴沉,朝周国忠说:“禀堂主,山下……”他转脸望了肖长庭—眼,没有再往下说.肖长庭正欲回避,周国忠却挥手阻住肖长庭,大声说:“肖大哥不是外人,有话尽管讲。” “山下来了官军,是黄旗营的兵马。官军扬言要进山剪剿天地会叛贼,我看是冲着三佛堂来的。有一小支官军已在倚天阁下与守阁的兄弟们交手了。” 周国忠问道:“官军有多少人马?” 于冰风道:“具体人数不详,估计至少有一镇人马。据报还有数路标营铁骑和大批官军不断向山下开来。山里的弟兄也报告说山内也发现了从京都来的大内侍卫。” 情况十分严峻!三佛堂十二义士面色忧郁,愁云密布.肖长庭心中也是一惊。 周国忠沉思稍顷.毅然道:“我们不能暴露齐王庙这个密堂,众位兄弟立即返回倚天阁三佛堂,准备和官军决一死战!” “是!”十二义士齐声回答,然后和肖长庭一一拱手告别,出了佛堂。 “贤弟,”周国忠待十二义士走后,转脸对肖长庭说:“恕愚兄不能奉陪,我这就要上倚天阁了。是非之地不能久留,望贤弟速带九馆、十三帮的人离开此地。” 肖长庭敛容道:“兄长怎的说出这般话来?既是见外,何必与我结为生死兄弟?想你我父亲就是因为未能直言相告,才引出这场误会,双双屈死。我看得出兄长此时必有为难之处,难道我就不能为兄长做点什么吗?” 周国忠望着他,半响,欲言又止。 肖长庭道:“兄长难道信我不过吗?” 周国忠凝视片刻,猛地抓起他的手:“贤弟随我来。” 肖长庭随周国忠走进后堂小房。周国忠关好门窗,转身噗地单膝跪倒在地:“天地会的重任我就托付给贤弟了!” 肖长庭急忙扶起周国忠:“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兄长吩咐,小弟万死不辞!” 周国忠严肃地说道:“我此次返回武陵山,是奉总舵主之命来寻找雷副舵主的遗孤雷灵芝和接一件‘山货’;现在官府已经发现了我,我即使是找到雷灵芝,接出‘山货’,恐怕也难逃出官军重围和官府搜捕,此事就全仗贤弟了。雷灵芝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因她从小女扮男装跟随雷副舵主,人们都误认为她是个男孩,‘山货’就藏在雷灵芝身边。至于‘山货’是什么东西,我也不清楚。听总舵主说那是一件雷副舵主的遗物,干系到天地会的生死存亡,十分重要。这次使命除了我一人之外,三佛堂的天地会弟兄谁也不知道。” 肖长庭见周国忠如此信任他,心中激动,不禁动容道:“兄长放心,小弟一定完成天地会使命!但不知该去何处寻找雷灵芝。” “雷副舵主在苗山峒被围之时将女儿交给了亲信吴妈妈。现在我已查明吴妈妈带着灵芝就躲在摩天崖石壁小屋里,你就上摩天崖去找她们。接头的信物就是这口‘碧霄剑’…”周国忠说着从腰间解下剑来递给肖长庭,“这碧霄剑是雷家祖传的宝剑,吴妈妈和灵芝都认得。你只要拔出碧霄剑,在剑背上轻叩三下,她们就知是我托付之人。” 肖长庭点点头,郑重地把宝剑系在腰上。 周国忠想了想说:“只是愚兄还有一点放心不下……”他望着肖长庭,顿了顿,又说,“山里有侍卫,山下有官军,贤弟再次闯进山,若引起官府怀疑那就麻烦了。” 肖长庭细细一想,此话也有道理,不觉低头沉思,心中犯难。忽然,他灵机一动: “大哥,有办法了!此次我邀集九馆十三帮的人赴武陵,原是为我三佛堂报夺镖杀父之仇的,此事外人尽知,你我兄弟解释误会,弃仇结义之事除三佛堂外,却无人知晓。清妖有借刀杀人的离间计,我们何不将计就计,我假借寻仇雪恨,今晚率九馆十三帮的人枪在官军之前进山,火烧倚天阁三佛堂,这样我进山有了理由,一把火也好掩护兄长撤退,只是要毁了倚天阁一栋三佛堂楼,....” 周国忠拍掌道:“此计甚好。你我兄弟今晚就来个了结!三佛堂楼毁在官军手中,还不如毁在贤弟手中…..”说着,他将嘴伸到肖长庭耳旁,压低声音道:“接出灵芝后,你就认她做个女儿,带着‘山货’回你的庄园,一个月后我派人前来取货,只是这样做太委曲贤弟了。” 肖长庭正色道:“若说委曲,只是委曲了大哥和死去的伯父,贤弟此次还得个女儿,真是天大的便宜事:委曲什么?” 周国忠和肖长庭携手出堂,唤过方耿秋、周天明,匆匆拱手而别。 肖长庭把方耿秋带到古丈镇,找个客栈住下,吩咐他不准出店门,然后独自快马直奔九馆十三帮群雄聚会的乌宿镇。 半夜时分,肖长庭率领九馆十三帮群雄向倚天阁三佛堂发动了袭击.经过一番“厮杀”,周国忠等人率着三佛堂弟兄退到了后堂楼。 后堂楼依崖而建,堂楼前一片开阔石坪。楼上箭如飞蝗,群雄无法靠近。 周国忠故意在堂楼上扯开喉咙大叫:“姓肖的,上楼来啊!” “周国忠,有种的你下来见个高低!”肖长庭也大声回骂。 双方相持不下。只见朱祥一摆手,早巳备好蘸油硫磺火箭的弓箭手呼地涌上。肖长庭一声令下: “放!” “呼!呼!呼……”数十枚带着硫磺火焰的箭矢飞向后堂楼的窗棂木柱。顷刻之间,三佛堂楼金蛇迸发,烈焰腾空,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中,三佛堂人影晃动,周国忠率顿众人带走堂中诸般重要物品,从后山撤走。肖长庭俟火势稍弱,率众呐喊着冲进空无一人的堂楼。 山上厮杀呐喊声和冲天的火光,惊动了山下的官军,也惊动了刚刚赶到的骑营和清廷大内侍卫……—— 第五章 山风猎猎独闯摩崖 寒光闪闪剑削双刃 两骑快马在蜿蜒如带的武陵山道上疾驰,路愈来愈陡,愈来愈窄,但那两位骑者并未放慢骑行的速度,而是夹紧马肚,俯身向前,催促着四蹄生风的坐骑向前奔驰,让山风在耳边呼啸。有时,山路似乎到了尽头,迎面一堵千仞峭壁挡路,然而驰到面前,却又峰回路转,豁然开朗,又是一番天地。 武陵山雄奇险峻,危岩接着危岩,道路是在岩壁上凿成的.龇牙裂嘴的巨石悬在头顶,象是随时会掉落下来令人不寒而栗! 果然,当那两骑经过一座形如巨钹夹峙的山岩时,崖壁顶端,一块磨盘大的风化石,陡然从天而降,坠落在马头前的山路上,轰然一声,空谷传音,煞是吓人。两匹正在飞奔的快马骤然受惊,一声长嘶,忽地前蹄乍起! 前面一匹马上的骑者,反应极其敏捷,见坐骑受惊直立,他两腿一紧,立起身来,一手紧紧挽住缰绳,一手闪电般抓住马鬃,身如磁石般粘附在马背上,居然没有趺落下来.后面那匹马上的人猝不及防,被马一掀,身子腾空而起,离开了马背。但他身手矫健,就在眼看坠落万丈悬岩之际,双腿一曲,凌空侧身一滚,刚好够着山道的边缘,复又滴溜溜朝里一滚,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他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到第一匹马跟前,对端坐马上的人一拱手: “肖馆长……哦,肖客官,马上的好功夫,佩服,佩服!” 肖长庭微微一笑,道:“于英雄取笑了。”说着轻轻跳下马来,摸了摸湿漉漉的马肚,连声赞道:“好马!好马!” 于冰风拍了拍马背,叹道:“本想将此马送给兄长骑乘,只可惜眼下朝廷眼目甚多……” “于英雄不必客气,”肖长庭从马背上解下自己的包袱,系到背上,“过了这个山谷就是摩天岭么?” 于冰风点点头,他奉周国忠之命将肖长庭送过葫芦寨,至于乔装改扮成客商的肖长庭要到哪里去?干什么?周国忠不曾告诉他,他知道堂会的规矩,也不去打听。不过,经过清风穴一场恶战,肖长庭与三佛堂联手力歼朝廷侍卫和青鹰帮贼子,后又冰释前嫌金兰结义,使他一改对肖长庭的成见,转而十分敬佩。这番护送他出山,是他主动争取来的。 分别在即,他指着前面的山口说:“前面便是葫芦口,山势险峻,马匹过不去。奉大哥之命,小弟只能将兄长送到这里了。” 肖长庭双手一拱:“于英雄保重,后会有期!” 于冰风单足一点,轻身跳上马背。他偏着头对肖长庭说;“实不相瞒,前日兄长大闹三佛堂,小弟几乎栽在你手中,心中甚是不服。今日奉大哥之命,前来相送,本想在马上胜客官一筹,不料,这马上功夫也不是兄长的对手。我算是服了。不过,若是三佛堂能逃脱官兵围捕;你我再有相逢之日,在下还有一手功夫要向你讨教!” 肖长庭不觉一笑,正待开口,于冰风打声唿哨,一人两骑,飞奔而去。 蹄声得得,尘土飞扬,转眼之间,人马已不见了踪影。真是快人快马! 肖长庭整了整背上的包裹,大步流星走上山石陡坡。 肖长庭虽不是山里人,但仗着一身极好的轻功,没费多大的力气就翻过了葫芦口。 出得葫芦口,山里又是另一番景象。群峦叠翠,芳草萋萋。此刻已是初秋时分,山里桂花盛开,香气馥郁。肖长庭只觉清凉之气,沁腑之香,拂面而来,不觉心中的烦热顿解! 纵目远眺,山崖下一泓碧绿潭水。山顶上一条瀑布,如匹练直冲而下。阳光中,爆布琼珠飞溅,幻着七色异彩,奇丽无俦! 山中泉水丁丁,松涛声声,郁雷般的潭水声中,夹着清脆悦耳的鸟鸣,秋虫的低低细语,使人舒心惬意,如痴如醉,流连忘返。 肖长庭深深地吸了口气,心想:难怪世上有许多出家人,看破红尘,愿终日守在这空山幽谷。此时,此景,此物,此情,竟使他心中也萌起一丝超凡脱俗之念。 “当!当!当……”不知山中哪座寺院敲响了钟声。那钟声虽然悠远,却是洪亮、浑圆、沉重。 肖长庭听到钟声,全身一震。他想起了这次进山的重任,不觉脸色凝重起来…… 他拍拍背上的金刀,捏了捏暗藏在包裹中的碧霄剑,运起轻功,疾步奔向摩天崖.行未多远,猛见一堵峭壁陡起,危峰刺天,山势极是险峻。山崖下绿苔斑驳.青藤垂挂.一座杉皮盖顶的小屋嵌在石壁之中。好一个幽静,隐蔽的藏身之处!这就是肖长庭接‘货’的地方.肖长庭来到小屋前,轻扣柴扉:“请问吴妈妈可在家?” “吱!”一声响,门拉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个老太婆布满着皱纹的脸,脸上两只深陷的眼睛用疑惑的眼光在肖长庭身上扫来扫去。过了好一阵子,门后的老太婆才说:“请问客官尊姓大名,找吴妈妈何事?” 肖长庭双掌合十,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在下姓刘名子远,受人之托前来找吴妈妈取一件山货。”肖长庭不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他闯荡江湖多年,阅历丰富,深知江湖之上无处不有风险,尤以眼前的这桩大事,更是要格外小心谨慎。 “刘客官,屋里请。”老太婆拉开房门,让肖长庭走进屋里。 这是一座利用天然山洞改建成的小屋,石桌,石凳,连床也是依就着洞中的岩石凿成。 低垂的青藤拦住了屋外的光线,阳光射不进来,屋内黑乎乎的。 肖长庭因习祖传金镖绝技,练得一双夜眼,洞中视物,倒不觉十分费力。他解下包裹放在石桌上,落落大方地坐下。 老太婆给肖长庭沏过茶后,也在石桌对面坐下.她,五十开外,骨瘦如柴,面如骷髅,脸上的皮肉象是贴上去一般.她仍在端详着肖长庭,眼里闪着两颗黑森森的亮点,半晌,才开口说道:“我就是吴妈妈。但不知刘客官要的是哪种山货?” 老太婆的话使肖长庭顿时心生疑窦。货只有一件,既是周国忠所托,吴妈妈岂能不知,她为何吐出此言?猜测,怀疑,试探,还是……肖长庭不露声色,端起茶杯,说:“难道吴妈妈不知我要的是哪种货吗?我是受人所托,也不知道要的是哪种货。”说话之间,他的脚在石桌墩上触着了一种粘糊糊的东西。他装着喝茶,低下头,定睛一看,不觉心中一阵抽搐。那粘糊糊的东西竟是一团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 肖长庭神情坦然,手暗中摸着了包裹中作为联络信物的碧霄剑剑柄。 这时,那老太婆站起身来,说道:“既如此,客官请随我来。”她走到石壁旁,扭动机关,吱呀一阵钝响,一个黑魑魑的洞口出现在肖长庭面前。 肖长庭手提包裹,毫不犹豫地钻进了暗洞. 洞里散发着令人恶心的霉味。肖长庭紧跟着那老太婆身后来到一处秘密洞内,洞壁四处,半截蜡烛闪射出昏黄的光亮。肖长庭鹰隼般的眼光迅即扫过四周。他拎着包裹在洞穴中央站定,目光炯炯地瞧着那老太婆。 那老太婆晃了晃身子说:“贷就在这洞穴中。但不知刘客官受何人之托前来取贷,随身可曾带有信物?” 肖长庭一阵仰天大笑:“你我素不相识,不带信物,怎能取货?吴妈妈请看,信物在此!”说罢,肖长庭包裹一抛,飕地从包裹中拔出暗藏的碧霄剑来,但见一缕寒光,炫人眼目,洞穴之中,四壁生辉! 那老太婆一看,刹时脸色倏变,身子蓦地向后一跃,双掌猛拍,厉声喝道:“与我将叛贼拿了!”话音未了,四个侍卫从暗壁隐处,应声而出,扑向肖长庭。 果然是大内侍卫贼子!肖长庭亮出的碧霄剑就是周国忠交给他与吴妈妈接头的信物。在石屋中那老太婆的问话和石桌下的血迹,使他已感觉蹊跷,所以在出示信物时,他摔包出剑,意在试探。老太婆不识信物,见肖长庭骤然出剑,以为机关泄露,情急之下便喝令动手。 说时迟,那时快,四个侍卫,四把钢刀,寒光点点如浪花般向肖长庭直洒下来。肖长庭傲然立定,凝身不动,待刀锋临至身边,才陡地一声大喝,手中宝剑倏然出手,一招“秋风扫叶”,剑随身转,迅逾狂飚,抖起一圈剑光。青光闪处,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侍卫手中的四把钢刀已被碧霄剑齐齐削断。 四个侍卫相顾骇然,那老太婆更是大惊失色! 肖长庭一招得手,势不饶人,趁侍卫惊疑之际,剑锋一转,突地往下一折,嗤地将一侍卫的手掌齐腕截断!几乎与之同时,他左手一掌击在另一个侍卫的胸上,那侍卫“啊呀” 一声,倒退数步,靠在洞壁上,嘴角鲜血汩汩流出。 那老太婆不曾料到肖长庭这般凶猛,手中的宝剑竟能斩金切玉,削铁如泥,原想手下的四个侍卫都是大内高手,拿一个小小的山贼易如反掌,无需自己动手,所以未曾带着兵器。 此刻见状,不觉心赫,仓促间向后一跃,退出一丈开外.“妖婆,哪里走i”肖长庭断喝一声,擞开剩下的两个侍卫,向那老太婆猛扑过来。他剑疾如电,出手极快,那老太婆避之不及,头上的假发被碧霄剑一剑挑落,露出个光秃秃的头顶来。肖长庭存心留下他这个活口,好打听“山货”的下落,否则这一剑改挑为刺,“秃驴”的喉颈准是一个对穿。“秃驴”心中明白,不禁额上沁出汗珠来。身后两个侍卫犹不知死活,挥着断刀偷袭上来。肖长庭头也不回,剑走偏锋,“铁锁横江”横剑一格。 两侍卫招势一变.避开剑锋,一上一下,分击而来,逼得肖长庭不得不转回身子。“秃驴” 得此喘息机会,双袖一扎,一双手掌并举,“潜龙出洞”,猛击肖长庭背心。肖长庭被两柄断刀缠住,回不过剑来,洞内太窄又怕设有机关,不敢腾跳,只得运气于背硬接一掌。“恍当!”“秃驴”一掌击在肖长庭插在背部的八卦金刀背上,手掌一阵炸痛。 肖长庭却觉胸内血气翻腾,他暗吃一惊,好功力,若不是金刀护住了背部,受伤定是不轻。肖长庭再不敢大意,嗖地抖开剑锋,身子顺着剑势转了个圈,但见四面八方,剑光闪烁。 “秃驴”带着两个侍卫将肖长庭围住。他们不敢强攻,但两柄断刀上下翻飞,风声飒飒,一对肉掌,掌风呼呼,甚是凌厉.肖长庭暗中庆幸,若不是秃驴未带兵器,自己趁敌大意先伤两侍卫,要与五人争斗,恐怕还不是他们的对手。他心想朝廷尽派一流高手在此,可见“山货”之重要,事不容迟,速战速决,寻找“山货”要紧! 肖长庭一招“白蛇吐信”,接着“玉带缠腰”,两朵剑花,逼开两侍卫,左手一反,悄悄从背上拔出金刀来。他双目圆瞪,怒喝一声,猛扑“秃驴”。“秃驴”双掌—收,往后一跃,掌封前胸,待两侍卫从后面接应过来,配合出击。谁知肖长庭是个虚招,他并不追扑“秃驴”,却攸然转身,金刀一挥,宝剑一送。接应过来的两侍卫情知中计,但无法收住脚步.“噗”金刀将一侍卫拦腰斩成两截,宝剑寒光一闪,直插进了另一侍卫的胸膛! 肖长庭转身准备收拾“秃驴”,却见他已推开另一道暗洞壁门急急逃窜。肖长庭哪里肯舍,钻进暗洞,衔尾急追。 钻出暗洞,便是后山.“秃驴”运起轻功,连蹿带跳,只顾逃命! 肖长庭迫了一阵,渐渐落后。他想,这“秃驴”轻功甚好,料难追上,绝不能让他逃回去向侍卫头领报信。右手一扬,“叽”一声尖厉的竹哨凌空响起.“啊!”一声怪叫,响金镖击中了“秃驴”的脖颈。 肖长庭在后山的草丛中找到了吴妈妈的尸体,可怜这位善良的老妈妈已惨遭杀害,抛尸沟壑。他掩埋好吴妈妈,又把侍卫的尸体尽数抛下山崖,这才返身下山。 一路上,他双眉紧锁,心事重重,吴妈妈死了,接头寻找“山货”的线索也断了,怎么向周大哥和天地会的弟兄们交待?! 肖长庭出得山隘,回到古丈镇,已是正午时分了。他刚走到镇口,抬头一看,不禁心中一阵狂跳……—— 第六章 高升客栈恶贼逞淫邪 白衣少年仗义救孤女 肖长庭来到古丈镇,只见镇口墙壁上挂着一溜悬赏捕文。 捕文上的第—个头像就是三佛堂的堂主周国忠,第二个便是清晨送他进山的于冰风,接下去是三佛堂十二义士,末了一张,画着一个小孩的脸谱,旁边写着一行楷书公文,“雷xx,男,十多岁,面色黑黝.雷xx系叛逆贼首雷震寰之子,雷逆苗山伏法后,潜逃武陵山中。 若有生擒叛逆之子者,赏银一千两,知其下落举报者,赏银五百两。若有窝藏叛逆,知情不报者,依律连坐…” 捕文下站着四个身穿号衣、手执长枪的官兵,街上别处可见官军的巡逻兵在游动。 好快的行动!不到三天,官兵已进了古丈,并画影悬赏缉拿三佛堂天地会的义士,就连雷震寰的遗孤也上了捕文,而且赏格竟比周国忠多出一倍。看来大内侍卫是奔雷震寰的遗孤而来。真是凶残之极! 肖长庭仔细看完捕文后,轻轻吁了口气,庆幸义士遗孤没有落在官府侍卫手中,而且他们连他是个怎生模样也没弄清楚呢。他定定神,决定先到客栈住下,再作计较。 “高升”客栈处在镇尾街口,规模不小,前后大院,两溜客房,能住上百人,只因地处镇尾,故尔生意清淡。店家在客栈门前搭了个棚亭,作为茶棚,棚顶上却高挑出一面印着“酒”字的杏黄旗来招徕过往客人。肖长庭看中这里房间宽敞、雅静,便带着徒儿方耿秋来此下榻。不料,因为官军进镇,征去了许多客店,“高升”客栈也热闹了起来,不仅茶棚内已坐满了喝茶的客人,两溜客房也住得满满的客人。 “师父!”方耿秋从茶棚跑出来迎接肖长庭,“您到哪儿去了?我和朱大爷到处在找您。”方耿秋,一双晶亮亮的眼睛透出见到师父时的掩饰不住的喜悦。 “朱祥呢?”肖长庭问。 “朱大爷进山找您去了。他让我在这里等侯您。师父,午饭已经备好了,您请进内堂用餐。”方耿秋一边说,一边高兴地跨进店门,高声嚷道:“小二!我师父回来了,快上菜!” 肖长庭走进内堂在预定好的桌边坐下,望了望满堂的人,不觉皱紧了眉头。菜很快地上来了,肖长庭埋下头来专心吃饭,心里却在盘算下一步怎么行动。 “滚开!小叫花子,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呸!快滚!” 肖长庭抬头观望,见店小二正在喝斥一个蜷缩在内堂前屋檐角下的小叫化,那是个小女孩,十一、二岁的模样,蓬头垢面,污黑黑的脸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瞪着店小二。她身穿一套苗家姑娘的破裙裳,手执一根打狗竹杖,胁下夹着一只“神仙钵”,不知是因为衣不御寒,还是因为遭到店小二的喝斥,她从屋檐角下站起身来,全身瑟瑟发抖。 “臭丫头!还不快走?”店小二满面凶气,抬起一脚将小叫花踢倒在台阶下。 肖长庭见店小二如此凶横,觉得太过份了,他几乎按捺不住,想拍案而起教训一下这个恶奴,但想到店堂中人多眼杂,自己乔装至此,不宜暴露身份,因小失大,只得强压心中火气,方耿秋攥着一对小拳头,呼地站起身来,肖长庭怕他惹事生非,忙把他拖住,按在椅子上。 小姑娘从地上爬起来,抱着打狗竹杖,晶亮的眼里射出两道犀利的光,缓缓从内堂扫过。见到那目光,肖长庭心中砰然一动。 小姑娘捡起掉在地上的“神仙钵”,转身准备出去。此刻,东厢客桌上,霍地站起一人,把桌子一拍,嚷道:“小二!让她进来!” 肖长庭转眼望去,发话的是一位白衣少年。年约十五、六岁,一张清秀白净的脸,头上盘着一条三股乌油大发辩,身穿一套白色绸衣绸裤,明眸皓齿,显得丰神俊秀。肖长庭心中暗自喝采,好一个英俊,豪爽的小子! 店小二笑容满面,哈着腰对白衣少年说:“宋公子,您请喝酒,这档子闲事您就别管了。” 白衣少年冷笑一声,神色倨傲地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朝店小二一抛:“你这狗奴才,快让那小姑娘进来!” 店小二接过银子立即换了笑脸,对着小女叫化深深一揖,说道:“少姑奶奶,那位少爷有请.嘿嘿,刚才多有得罪。我这里给您赔礼了。” 店小二的丑态引起了满堂客官的哄然大笑。肖长庭看着,心中很不是滋味,再打量着那白衣少年,心想这小官人心地倒还善良,想是个知书识礼的富家公子.小姑娘略一迟疑,挟起打狗竹杖,“神仙钵”,重又走进内堂.白衣少年吩咐店小二给小姑娘打来冼脸水,准备好饭菜,小姑娘也不推诿,净手洗面后,大大方方地坐落下来。小姑娘洗去脸上的污垢后,露出了一张俏丽动人的脸,眉弯新月,杏眼含娇,嘴绽樱桃,柔媚动人。 堂上的人不知不觉之中都把眼光转到了小姑娘的脸上。白衣少年兀自痴痴地看得呆了。 小姑娘被大家看得不好意思,不禁双颊飞虹,急忙低下头来。 “这小丫头长得好生漂亮!”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怪叫,满堂皆惊.肖长庭循声转过脸去。见叫喊的人是坐在后面桌上的两个衣衫华丽的商客。两个商客一胖一瘦,胖的在起劲地叫喊,那瘦的则干脆从座位上立起身来,冲着白衣少年淫邪地笑道: “少爷好眼力呀,这小姐果然漂亮!让她也陪咱哥们去喝杯酒吧!”说着便要去拉那小姑娘。 小姑娘面色倏变,双目喷火。白衣少年却冷笑道:“无耻之徒,放屁!”他举起酒杯,运动功力,五指收拢,只见酒杯已碎,酒珠四溅。 原来这白衣少年竟有如此内功,确实难能可贵,只是好在人前显露,未免轻浮了些。肖长庭心中暗自为他叹息。须知人前卖弄功夫,正是武家之大忌!方耿秋坐在一旁,用羡慕的眼光望着姓宋的白衣少年,他已看出那两位商客决非善良之辈,真想跳出去相助白衣少年一臂之力。但严师在旁,未有师命.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老老实实地坐着.瘦商客仰面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这就是你的五指神功?这趟买卖我们是做定了,请公子收下定银!”说罢掏出一锭银子,五指一捏,那锭银子被捏得扁扁的,形若一支银镖,飞手一扬,向白衣少年射过去。 白衣少年大叫一声:“来得好!”右手一招“乌龙探爪”,倏地将瘦商客掷来的纹银抓在手中。他将纹银托在手心,正欲发话,突然间脸色变得灰白,托银的手微微颤抖,发现手中纹银已被捏扁,情知瘦商客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心想:“糟了!今天恐怕要栽了。” 胖商客此时也站起身来,大声说:“既然公子已收下了定银,那咱兄弟就要带人了。” 白衣少年明知斗不过他们,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就这么白丢了面子。更何况他在小小古丈镇上,还从来没遇到过对手,不知天多高地多厚,加之天生一股傲气,便硬着头皮斥道:“放肆!本公子未曾开口,谁敢带人?难道公子爷还怕了你们不成!”说话之间,他跳到小姑娘身旁,衣襟一撩,拉开架势。 肖长庭向方耿秋使了个眼色,暗自从桌上取下—根筷子,折了两截寸长的筷子捏在手中。方耿秋则从衣袋中摸出两拉小石子扣在手中。 “哇!”两声怪叫,胖瘦商客同时跃身而起,形如鹰鹫扑向白衣少年。白衣少年见他们来势凶猛,正欲闪避。肖长庭和方耿秋在桌子下面一抖手腕,两商客在空中打个趔趄,双双闪跌下来。小姑娘趁此机会,单腿一踹,一条板凳横飞出去,“咚!”板凳正打在胖商客的头上,霎时鲜血淋淋。两商客一声怪吼,又准备跃身再起,突然二人觉得“腰眼穴”一麻,全身顿时瘫软,竟趴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白衣少年转身拉起小姑娘的手,昴首挺胸出了内堂。 肖长庭在方耿秋耳旁轻声说:“你在店内不要走动,我去去就来。” 方耿秋想问师父去哪儿,要跟他一同前去,但见师父脸色严峻,不敢开口。 肖长庭抓起桌上的包裹,绕过躺在堂中的两位商客,急急向店门外走去。他知道被他打中穴位的两个商客,还得过一个时辰,封住的穴位才会解开。且由他们去吧!反正不会出事,只不过多吃一点苦头罢了。说来也是咎由自取。 肖长庭刚走到门口,便听得大门外有人大喊:“官兵来啦!” 心中懔然一惊。 大街上顿时一阵混乱。 一队官军铁骑蜂涌而来。行人纷纷躲避。行动稍稍迟缓的路人,躲避不及,被开道的骑兵的马鞭抽着,只好就地趴下,不敢抬头。 肖长庭站在店门外的茶棚下,望着大街上横冲直闯的官骑,心中忿忿不平,却又无可奈何。 “闪开!闪开!”几声威严的吆喝。两队铁骑兵护着一队官兵押着三个五花大绑的汉子走了过来。 被官兵赶到路旁的人群一阵骚动。有人踮起脚,伸长脖子张望。有人拼命地往前挤,想看个究竟。“呸!”肖长庭身旁的一位商客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该死的,丧尽天良的家伙!”也不知道他是在骂官兵,还是骂被官兵逮住的汉子.看清被官兵绑押的三个汉子,肖长庭脸上的肌肉痉挛了一下。走在头里的汉子,竟是于冰风!后面二位便是关北三杰中的刘休南、卢荆。他想,关北三杰肯定在三佛堂突围之时被官军逮住的,但不知周国忠等人怎样了?想到此,肖长庭脸上阴云密布。 于冰风三人反剪双臂,昂首挺胸,神情坦然地迈步街心。他们那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英雄气概,使围观的人们心里暗暗赞叹不已! 蓦地,于冰风的目光触到了肖长庭的目光。四目相对他冲肖长庭眨眨眼,迅即扭过头,加快了脚步。铁链磕在坚硬的碎石地上,发出一阵“咣当!咣当!”的刺耳响声。 肖长庭望着关北三杰渐渐远去的身影,想起了今日清晨与于冰风后会之约,心中一阵刺痛。好兄弟,我势孤力单,且重任在身,暂时没法营救你们! 官军过后,肖长庭追出镇尾,四下张望,却不见了那位姓宋的白衣少年和那个小姑娘的踪迹。 肖长庭思忖片刻,找个僻静之处,打开包裹换上了三湘武馆的馆服,撕去脸上的眼罩和一捋假胡须,在塘水中洗净脸面,然后大步向镇郊三元庄宋翰林府院走去,他已从店伙计那儿问到了那白衣少年的住处。 刚才,肖长庭看到那小姑娘的本来面目,不觉怦然心动,猜想她可能就是自己此番前来寻找的人——雷震寰的女儿雷灵芝。他听周国忠说过,雷灵芝从小跟随她父亲,一直是女扮男装。雷震寰进武陵山苗寨养伤后,更是每日里把雷灵芝的脸涂得黑黝黝的,所以无论官府还是苗山寨的人都认为雷震寰的遗孤是一个黑乎乎的小子,谁又知道她竟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呢?雷灵芝既知天地会已经派人前来接她,摩天崖脱险后,势必也会四处寻找天地会的人。这个古丈镇周大哥的老根据地,她来古丈镇寻人,完全在情理之中。至于这小姑娘到底是不是雷灵芝?只要他一亮出包裹中的碧霄剑便知分晓。眼下她被姓宋的白衣少年带回三元庄的宋翰林府院了,他决心去探个明白。 三儿庄,离镇尾东去五里.入庄但见一座雄伟壮观的府院崇然挺立。朱漆院门前,牌楼耸立,气势逼人。门顶闪亮的横匾上刻着五个正楷大字:“钦赐翰林府”。门两旁一对石狮,院墙内楼阁、凉亭,黄绿相间的琉璃瓦,在阳光下交相辉映。 肖长庭向守门的院丁呈上拜帖,便在门首等候。他望着气势雄伟的翰林院宅,心中暗想: “难怪那姓宋的白衣少年那般神气,原来是官家子弟。” “让肖馆长久等了.翰林公传话,请肖馆长内厅叙话。”院内一位四十出头管家模样的人,带着两个院丁出来迎接肖长庭。 肖长庭随在管家身后,步入院宅。 院内,花树掩映,芳草如织,碧玉水池,玲珑假山、八角亭台,错落有致。一条青石小道,盘旋回转,直通楼阁小道两旁,琉璃宫墙蜿蜒曲回.这里的景致,可谓巧夺天工。 肖长庭走在宫墙夹道内,不觉心想;“这宋翰林不知年俸多少?竟把院宅修得这般气派?” 思忖之间,不觉已到内厅。宋翰林从内厅出来拱手相迎:“不知肖馆长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翰林公不必客气。肖某人冒昧来访,打扰,打扰。”肖长庭一面回礼,一面打量着宋翰林。 宋翰林年过半百,满头飞雪,身体臃肿,一双游离不定的眼睛惊惶地望着肖长庭。肖长庭疑云顿起。 宋翰林将肖长庭引入内厅坐下,吩咐小童沏上香茶,两人寒叙数句,各怀心思,低头装着喝茶。半晌,肖长庭开口道:“不知宋公子今日可否带着个小姑娘回到府院?”他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两眼灼灼地望着宋翰林.宋翰林吁了口气:“那小子又闯祸了?”他最近正为朝中有人告发他贪赃枉法,鲸吞捐款,接受贿赂一事,心中发愁。听得肖长庭这么一问,知是为了侄儿的事,才放下心来。 肖长庭笑道:“哪里,哪里。宋公子今日在古丈高升店,行侠仗义救得一位小姑娘……”他将高升店的事向宋翰林说了一遍,唯独瞒去自己出手相助打倒两位商客一节,“宋公子人品超群,大义凛然,翰林公真是教子有方。” “过奖,过奖。”宋翰林拈着山羊须,得意起来:“正卿虽是舍侄,但老夫平日对他如同己出,管教甚紧,常言道,言教不如身教。老夫常以己身成功之道,教诲于他……” 肖长庭打断他的话:“适才我听说,那小姑娘原来是义胜馆一位镖头家中出走的小丫头,在下与他家甚厚,所以特来拜会翰林公。但不知此时,宋公子可曾在家?” 宋翰林唤来管家,吩咐道:“快去看看少爷回来了没有?叫他到客厅来见过肖馆主。” 管家唯唯连声,急步走出内厅. 不到片刻,管家回报:“老爷,公于没有回府。” “哦,宋公子没有回府……”肖长庭沉吟着。 宋翰林许诺肖长庭,待宋正卿一回府院,立即着他将小姑娘送到高升店.肖长庭请宋翰林转告小姑娘,说她妈妈碧霄在高升店等她.他想,如果小姑娘确是雷灵芝,听到“碧霄” 二字,定会赶来. 肖长庭告辞宋翰林,转回到古丈镇,已是申牌时分了.他还未走进高升店,朱祥已经回来,他面色惊慌地迎了上来:“馆主,不好了!方耿秋他……” “他怎么了?!” “馆主走后不久,一伙青鹰帮贼子闯了进来,我们敌不过他们,耿秋他被青鹰帮宋福捉进山去了!” 肖长庭脸色阴沉,双眼冒火,牙关咬得格格发响.—— 第七章 闻幽香春情激荡 遭擒获险象环生 在一座颓破不堪的废窑洞中,干柴发出“劈啪,劈啪”的声响熊熊地燃烧,火苗在柴堆上不住地窜跳。明亮的火光照出了坐在火堆旁的小姑娘红卜卜的脸。 她已脱去破旧的苗女衣裙,换了一套汉族姑娘的素白罗衫,虽是粗布素衣,却显得更加妩媚动人。她刚洗过头,长发瀑布般地披洒在肩上,白晰娇嫩的颈脖泛着玉石般的光泽。 她抿着嘴唇,凝视着火堆,带有几分稚气的脸上露出种极其严肃的神情。 肖长庭没有猜错,她正是雷震寰之女雷灵芝。一年前,和官兵周旋了几昼夜,身负重创的雷震寰被清兵围困在苗家山峒。 “芝儿!”雷震寰将一根七节竹杖交给雷灵芝,面容肃穆地对她说,“这根竹杖干系到天地会生死存亡的大事,你一定要好好守着它,一刻也不能离身。日后会有人带着爸爸的碧霄剑来取竹杖,你把竹杖交给来人跟他走,将来练好本领,替爸爸报仇雪恨!” “爸爸!我不走!我要和您在一起……”她又哭又闹不肯接竹杖。 洞外传来了激烈的厮杀声,那是在苗山峒养伤的十三家反清义士与追捕的官兵,侍卫,在峒口进行拼死的搏斗。 “芝儿,听话。吴妈妈快带她走!”雷震寰朝身旁一位苗家老太婆挥挥手。 吴妈妈拿过竹杖,抓起她的手就往后洞走。她又踢又嚷拼命挣扎:“不!我不走!” 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独臂义士,踉踉跄跄跑进洞来:“雷……雷副舵主!官兵闯…… 闯进洞了!” 雷震寰呼地用脚尖挑起地上的钢刀攥在手中,两眼目光炯炯地望着女儿。 灵芝从父亲的眼光中领会到了期待和嘱咐。她平静下来,从吴妈妈手中接过竹杖,说: “爸爸,您放心。我一定照您说的做!” 她跟着吴妈妈从后山洞走了。一路上,她隐约听到了身后惨烈的厮杀声”… 吴妈妈惨遭杀害,雷灵芝从摩天崖只身逃了出来。她按照吴妈妈生前的吩咐,换下男装,扮成小叫花,来到古丈镇找那个带着碧霄剑的人。高升店茶棚里一番恶斗之后,宋正卿带她跑了出来。看来宋公子是个热心肠的人,当她向他说,她要找一位来接她的远方亲戚时,他带着她偷偷查询了好几个客店,然后又带着她,找遍了镇郊山峰的窑洞,直累得精疲力尽,才在这废窑洞中歇息下来。 “那个带碧霄剑的人现在在哪儿呢?会不会被官兵抓住了呢?”雷灵芝抱着怀中的竹杖,痴痴地望着火花,思绪如麻。眼下的情况确实也难为了这位年仅十三岁的小姑娘。 宋正卿目不转睛地望着雷灵芝,她是那样俏丽、迷人,他从来没有见过象她这样漂亮的姑娘,或者,确切地说象她这种味道,这样迷人的姑娘。这宋正卿虽然才刚满十六,但早已情窦初开。他生于官宦之家,自幼在脂粉堆中滚,丫环使女,年轻的姨娘,虽尚未试过云雨之情,但抽空儿拖住个丫环,搂搂抱抱,摸摸捏捏,亲嘴摸乳,却是家常便饭。此刻,他只觉得一阵心跳气促,心中充斥着遏制不住的冲动,不禁失声道:“真好看!” 雷灵芝从沉思中被他唤醒,拍起头来,“什么东西真好看?” 宋正卿盯着她,痴痴地说:“你长得真好看,真……真是美极了!” 雷灵芝的脸刷地变得绯红。她低下头,扭过身去,翘起小嘴,生气地说:“你再要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哎……”宋正卿连忙凑过身去,双手轻轻地摇着雷灵芝的双肩,赔笑道:“我跟你说句笑话,干嘛生气。喂!小妹妹,你的那位亲戚如果在古丈镇一定会来找吗?” “我想会的。一定会的!”她想了想,又说:“宋哥哥,你在古丈镇有没有看见过挂着绿鲨鱼皮剑鞘的人?”她不敢说出碧霄剑,只好说出碧霄剑剑鞘的特征。 “明天我就替你去找,只要古丈镇有挂绿鲨鱼皮剑鞘的人,宋某人就一定能找到他!” 宋正卿神气地摆着头,略一踌躇,又问,“敢问姑娘尊姓大名?你不告诉我你姓什么,我怎么称呼你?见了你那位亲戚,我怎么回他的话?” 他这已是第三次问雷灵芝的姓名了。 “我……你就叫我花妹妹好了……”突然,雷灵芝抓起竹杖跳了起来,压低声音喊道: “有人来了!” 窑洞外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想不到咱兄弟俩今天在高升店竟中了那姓宋的小子暗算,丢尽了面子,再若撞见那臭小子,决饶不了他!” 宋正卿脸色顿时苍白,真是冤家路窄,狭道相逢。说话的正是在高升店遇到的那一胖一瘦的两个商客。而且,宋正卿年纪虽小,却聪颖过人,早已看出这两个“商客”非但不是良善之辈,而且根本不是商客。他赶紧推开洞墙边的一块半大不小的石礅,拉着雷灵芝钻进了石礅后面的小暗洞。宋正卿对这废窑洞的情况非常熟悉,幼年玩捉迷藏时,他就经常藏在这个小暗洞中。他们刚刚移过石礅封住洞口,胖瘦商客一行人便走进了窑洞。 小暗洞很窄,宋正卿和雷灵芝只得紧紧靠在一起。雷灵芝年纪虽小,却懂得男女有别,此刻却无可奈何,她贴着石壁从洞口的缝隙中向外张望。她不看则已,一看大吃一惊。 高升店中那个暗中相助她和宋公子的黑脸少年,被胖瘦商客,反剪双臂押进窑洞来。跟着进来的还有几条青衣汉子。这黑脸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被青鹰帮抓走的方耿秋! “咦!这窑洞里有人!”瘦商客瞅了一眼柴堆的余火,警觉起来。 站在方耿秋身后的一位年近四十,瘦骨嶙峋的青衣汉子,向洞中扫过一眼,迅即朝身旁的六个青衣大汉一扬手:“搜!” “宋福?!”宋正卿此时也将头伸到暗洞口偷窥,当他看到那个瘦骨嶙峋的汉子时,差一点叫出声来。那汉子正是青鹰帮的帮主宋福!宋正卿曾经见过他,而且拉扯起来,他与伯伯还有些远得不能再远的瓜葛亲。这一伙强盗,人虽不多,但个个武功精湛,心狠手毒。杀人越货,打家劫舍,截镖采花,无恶不作。对这伙恶盗,武林各派曾发大帖联手讨诛,官府也曾派兵剿捕和重金悬赏捉拿,却都未能剿灭。 两个青衣汉子来到暗洞口,其中一个用钢刀背在洞口的石头上使劲磕了一下。宋正卿和雷灵芝吓得连粗气也不敢出,黑暗中他们紧靠在一起,彼此听到了相互的心跳声。 青衣汉子走过后,宋正卿的眼光转到了方耿秋的身上“那个土里土气的黑小子是谁?青鹰帮的肉票?可那小子一点也不象个有钱人家的子弟呀?”宋正卿在高升客栈时,竟没有看出是方耿秋和肖长庭在暗中相助他。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当时还有这二人存在。雷灵芝虽然心中明白,但没有向宋正卿提起,所以他对方耿秋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宋帮主!这里有一只讨饭的钵子,可能是哪个叫花子想在这洞里歇宿,被我们吓跑了。” 那钵子正是雷灵芝遗忘在暗洞外的讨饭钵。她心中一急,身子一阵颤栗,不自觉地抓住了宋正卿的衣角。 “讨饭钵?给我看看。”胖商客接过青衣汉递过的饭钵看了看,叫道:“是那小女叫花的饭钵,她一定在附近,给我仔细搜!” 青衣汉子一阵忙乱,洞里洞外又搜了一遍。 “启禀侍卫大人,四周都搜遍了,没见一个人影。” “侍卫大人?”雷灵芝心中又是一惊!“这帮人是冲着我来的,难道他们认出了我的身份?” “砰!”暗洞外又一声响,青衣汉子把反绑着的方耿秋重重摔到了墙角。方耿秋的头砸在石壁上,鲜血直流,他顽强地昂着头,直起腰,端坐起来。眼见这黑脸少年威武不屈的模样,雷灵芝心中升起一股敬意。 “妈的!看着到手的货又飞了!”那个称侍卫大人的胖商客边咒骂边在火堆旁坐下。 显然他还在为茶棚里的失利气恼。 宋福一挥手:“把酒菜端过来,给王,马二位大人斟酒!” 青衣汉子提过一只菜篮,拿出酒菜,在火堆旁团团坐定。洞外只留一个青衣汉子放哨。 宋福举起酒杯:“二位侍卫大人。宋某遭官府缉拿,不能在镇市上公开露面,只好在这破窑洞中与二位侍卫大人接风,望乞见谅。为我们通力合作,拿到雷震寰之子,干杯!” “妈的!”王侍卫一杯酒下肚,又骂道:“宋福,我们还当你真拿到了雷小子呢!谁知这个黑小子却是肖长庭的徒儿,告诉你,肖长庭邀集的九馆十三帮高手都在乌宿镇,你不怕他找你的麻烦?” 宋福捂住酒杯,火光映出他发青了的脸。他咬牙切齿地说:“肖长庭伙同三佛堂对我下手,青鹰帮百来个兄弟只剩下了眼前六人,此仇怎能不报?” 马侍卫举起手中一个鸡腿,阴阳怪气地说道:“肖长庭撇下父仇不报,与仇人联手和你们青鹰帮过不去,可见你平日实是作恶多端了。听我一句话,放了方耿秋,帮我们去找雷小子吧。只要拿到了雷小子,罗大人说你不但前罪可赦,还能保你一官半职。肖长庭在武林中享有盛名,交结甚广,别说是你,就是咱们也惹他不起。” “二位大人有所不知,方耿秋是肖长庭的爱徒,他历来把方耿秋当作亲生儿子看待。现庄方耿秋在我的手中,我就可逼他就范。”宋福阴险地笑着,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雷灵芝现在才知道在高升客栈暗中相助她的人,原来是三湘武馆的馆长肖长庭和他的徒儿方耿秋。她瞧着坐在火堆旁的侍卫和青鹰帮贼子,脑子里掠过一个大胆的念头,要去把方耿秋救进暗洞里来。 火堆旁,马侍卫抹了抹油腻腻的嘴,冷笑一声说:“宋帮主又想故技重演?你可别忘了清风穴的教训,弄不好把小命也给赔上了。” 宋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恼羞成怒,却又不便发作。王侍卫见状,开口说道:“宋帮主若是要报仇,一刀把那方小子砍了便是,肖长庭没有真凭实据。他也奈何不得,若是要要挟肖长庭,宋帮主可要小心从事。依我所见,不如将方小子先关起来,待罗大人到后,再作商议。” “罗大人何时可到?”宋福问。 “罗汉冲大人奉英武殿总管之命,已率领十多名御前侍卫赶来武陵,即日可到。今日我等将去十里铺迎接他。” 宋福闻言改了笑脸:“请二位在罗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说罢,他朝一旁青衣汉吩咐道:“送上来!” 青衣汉立即端来一个盖着红绫布的小托盘,送到两个侍卫面前。宋福眯起三角小眼,笑道:“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请二位大人笑纳。” 王侍卫揭开红绫布,只见盘中摆着数件精巧玲珑的黄金首饰,这份礼确实不轻。“宋帮主何必这般客气,这……”王侍卫边说边伸手将首饰尽数抓起,笑纳入怀。 收下礼物后,王、马二侍卫的态度亲热多了。他们和宋福互相称兄道弟,频频举杯,开怀痛饮起来。 宋正卿紧靠着雷灵芝的身体,胸中滚过阵阵热浪,只觉得她吹气如兰,全身散发着少女特有的幽香。他竞忘了眼前的危险处境,想要搂住她亲吻。突然,雷灵芝身体一动,宋正卿一惊,低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雷灵芝移动暗洞口的石墩,轻声回答:“我去把方耿秋救进洞来。” “你疯啦?!”宋正卿一把拉住她,在她耳边轻声叫喊。 “方耿秋在高升客栈救过我们,现在他有难,我们应该去救他。” “他救过我们?”宋正卿不明究竟,但他决不能让她去冒这个险。他紧紧地抓住她: “不,你不能去!” 雷灵芝使劲推开石墩,挣脱了宋正卿,爬出喑洞。宋正卿不敢作声,瞪着眼干着急。他想了想,咬咬牙也向洞外爬去。 雷灵芝沿着洞壁悄悄地爬到方耿秋身旁。宋福等人喝酒正在兴头之上,谁也没发觉。方耿秋看到了爬近身边的雷灵芝,正要问话,雷灵芝手指压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贴近过去摸着了方耿秋反剪着双臂的绳索,正要解开。这时宋正卿也爬出了洞口,谁知他一不小心,脚勾着了洞里的竹杖,“啪!”竹杖滚地发出了响声。 “谁?!”宋福,王、马侍卫扔掉酒杯,刷地跳了起来。青鹰帮的赋子也纷纷持刀在手。 宋福第一个抢到雷灵芝身旁,见到是一个满头秀发的小姑娘,不禁咦了一声,倏地拍出一掌。雷灵芝来不及解开方耿秋的绳索,见宋福一掌拍到,只得松开双手,身形一晃,嗖地从他胁下钻了过去。过身之时,她一翻阴阳手腕,在宋福后腰穴上一拍。宋福未曾料到小姑娘身手如此敏捷,大意之中吃上一掌,虽未受伤,却也是吃惊不小。他身子不觉一晃,向前一扑,“咚!”坐在壁角的方耿秋已运起功力,—脚踢在了他的肚腹上! 宋福气得哇哇大叫。他忍住疼痛,大喝—声,五指如勾向雷灵芝脸面一爪抓来。雷灵芝双腿一蹬,一个“鹞子翻身”向后翻出丈外,避开了宋福这一爪。宋福心中更是惊疑,双掌一举,跃身而起,向她扑来。雷灵芝还想闪避,猛觉腰间一麻,已被人踢倒在地。原来马侍卫已趁机抢上,点中了她的“神厥穴”。 马侍卫看清雷灵芝的面孔时,高兴得大叫起来:“王哥快看,咱们要找的宝贝却在这里!” 王侍卫已一掌把宋正卿击倒在地,闯言便急急转身过来。 宋福吩咐手下人再次搜查过窑洞后,把宋正卿,雷灵芝押到火堆旁。 王侍卫凶狠狠望着宋正卿说:“臭小子!你他妈爱管闲事,今日落在大爷的手中饶不了你!”说罢,他夺过一青衣汉手中的钢刀朝宋正卿脸上一晃。 宋福拦住王侍卫道:“王大人,这小子是三元庄宋翰林的侄儿,请王大人手下留情,把这小子留给小弟。” 王侍卫略一迟疑,把手中的钢刀扔到地上,“既是宋帮主有话,就饶了这小子,任帮主发落。” “多谢王大人。”宋福拱手谢过,又说,“这小姑娘刚才露的几下身手倒是极象叛逆雷震寰的招数,我曾经和姓雷的交过手…” 马侍卫道:“宋帮主是不是疑心这姑娘是雷小子?她可是个没柄的瓢呀,哈哈哈……” 青衣汉子中的一个独眼大汉笑道:“大人,世上常有女扮男装的,难道就没有男扮女装的?待小的去摸一摸便知他是不是雷小子了。” 群贼爆出一阵大笑。笑声中那独眼汉走到霄灵芝身前,抓住她的衣襟,拉开裙带,探手向裙里摸去……雷灵芝被人按住,穴位又被制,不能动弹,只急得泪水滚了出来。 “住手!”王侍卫一声厉喝,喝住了独眼汉:“放肆!曼亲王爷命我兄弟二人进山找他老人家最喜欢的雏货,这小姑娘是要献给王爷的,谁敢动手!”他又转向宋福说道: “宋帮主,我们兄弟要去迎接罗大人,这小姑娘就暂且寄在你这里。记住,这小姑娘可是曼亲王爷的货,若是丢失了一根汗毛,你自己去向王爷交待!” “不敢,不敢。请二位大人放心。”宋福连声应道。 马侍卫道:“天气不早了,咱们走吧,误了时辰,罗大人那儿咱们吃罪不起。” 宋福亲自将王、马侍卫送出窑洞,然后转回洞中。他板着脸,狠声骂道:“狗娘养的东西!”青衣贼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帮主究竟在骂谁。 宋福猛地一脚将宋正卿踢倒在地:“绑起来!”两个青衣汉应声而上,将宋正卿反手绑住。宋福对身旁的独眼汉说:“赵虎,立即去三元庄告诉宋翰林,三日之内带五千两银子到黑松林来领人,三日一过立刻撕票!” 宋正卿顿时面无人色,汗如雨下。 “带他回石泉洞!”宋福命令道。由于王侍卫有言交待,他对雷灵芝却不敢造次,走到她身旁恭敬地说:“小姑娘请!” 雷灵芝捡起竹杖、饭钵,忽然她灵机一动。借故道:“我要……小解,你们先出去。” 众贼淫邪地窃笑。宋福叱喝道:“笑什么?滚出去!”转面对雷灵芝讨好地说:“小姑娘请便,我们在洞外等你。” 等宋福和众贼子出了洞,灵芝迅速摸进原来藏身的暗洞,咬破中指,用鲜血在石壁上写了几个字…… 第八章 青鹰帮石洞施酷刑 肖馆主忍辱放恶贼 石泉洞中,忽明忽暗的松子火把,映出宋福阴沉沉的脸。他两颊塌陷,注视着石壁上用白灰勾画的兀鹰,一双闪光的小眼睛在眼窝中跳动着。 清风穴一战,青鹰帮只剩下眼前六个弟兄了,凭着这点力量要找肖长庭报仇,简直是以卵击石。目前宋福需要喘息的机会,为此他不得不答应与侍卫联手,帮助捉拿雷震寰的遗孤。 侍卫头领罗汉冲为人狡诈,心狠手辣。他担心真的帮助捕捉到了雷震寰的遗孤,侍卫还会把他送到官府请功领赏。想到这里,宋福脸上肌肉一阵抖动:“哼,想把咱宋福当作白痴,一箭双雕!”他并不害怕侍卫、官军,一进山里,官军、侍卫就成了瞎子,别说是捉住他,就连他的影子也摸不着。他真正惧怕的是肖长庭,一口八卦金刀,十二支响金镖,技压群豪,威震武林。只要肖长庭一道武林大帖,各帮、各派封山卡道,他宋福就如坠入天网,插翅难逃。此次肖长庭火烧三佛堂后仍不撤走,看来要和青鹰帮作对到底。他又恼又惧,几经思考,决定铤而走险,绑架方耿秋,使肖长庭投鼠忌器,待罗汉冲到后,他便可以依靠官府的力量,逼使肖长庭停止对他的追杀,只要肖长庭撤回三湘武馆,三年之后他又能卷土重来…… 宋福的眼光缓缓地转到绑在石柱上的方耿秋,宋正卿的身上,他巴掌—拍,阴森森地说: “按青鹰帮的规矩,每人打三十鞭。” 一个青衣大汉脱去衣褂,露出毛毵毵的胸膛.抓起一根浸在水桶里的青藤鞭,手腕一抖,形如乌蛇的青藤鞭蟋蟋发响,向宋正卿身上抽去! “哎唷!”宋正卿大声喊叫起来,“我是三元庄宋翰林院的宋公子,你们敢……” “哈哈哈…”宋福发出一串怪笑,“别说是翰林的侄儿,就是皇帝老子的儿子,落到你爷爷手中,也是照打不误。不给你挂点彩,你那位守财奴伯父肯出银两来赎你?打!” “哎,…哎唷!”宋正卿疼痛难熬,扭过头看见方耿秋,哭着脸说道:“要不是为了救你,我们怎会落到这地步?哎哟……” 雷灵芝抱着竹杖靠在墙角,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胸中燃烧着愤怒的火,恨不得立即挥杖而出,与青鹰贼子拼个你死我活。但是为了手中的这根竹杖,又不得不强压住胸中怒火。她紧咬着嘴唇,唇边渗出一缕鲜血…… “住手!”方耿秋突地发出一声怒喝,石泉洞内宛若响起一声霹雳。青衣大汉全身一颤,手中的青藤鞭顿时垂了下来。方耿秋自从落在青鹰帮手中后,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他聚集了全身功力的这一声怒吼,是憋在心中的仇恨,怨气和愤怒的一齐进发!青鹰帮的贼子全都怔住了。 方耿秋头一扬,正色道:“冤有头,债有主。宋公子受我连累,这三十鞭我替了。” 宋福阴险地冷笑着:“好,我成全你。” 他嘴一努,又走出一个青衣大汉,从水桶中再取出一根青藤鞭。“打!”,双鞭齐飞,如同两条毒蛇朝方耿秋身上缠去。顿时,破布片、水珠,血花四溅! 方耿秋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宋正卿面色苍白,汗流如注。雷灵芝见方耿秋遭此毒刑,心中一阵刺痛,仿佛那鞭子打在自己身上一般。 两个青衣大汉把手中沾满着鲜血的青藤鞭扔入水桶高声道:“三十鞭毕。” 宋福冷冰冰地说:“现在轮上他自己的三十鞭,”宋福存心要在方耿秋身上出出清风穴的那口恶气,同时也要把他的傲气打下去。 “住手!你们不能再打他了。这三十鞭我替了。”雷灵芝再也忍耐不住,挺身而出。 “哦?”宋福斜眼睥睨着她,“你也想挨三十鞭?” “帮主。”一个青衣大汉嘻笑着道,“这姑娘细皮嫩肉的怎经得打?若是打坏了送给曼王爷,王爷摸着硌手,岂不会怪罪帮主?哈哈!” 雷灵芝听着这些猥亵的话,满脸涨得通红.这时方耿秋又喝道:“狗贼子!凭什么欺辱一个小姑娘,有种的冲我来吧,我替她三十鞭!” 宋福霍地站起身来,他被方耿秋激怒了,怪声吼道:“今天我倒要看看,三湘武馆的小子骨头究竟有多硬,别忘了你自己的三十鞭还没挨呢!” “六十鞭一齐来吧.小爷爷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 宋福恼羞成怒,瞪起三角眼,气急败坏地叫道:“打!给我打!” 新从水桶中取出的青藤鞭带着尖啸,挟着劲风抽向方耿秋,空中扬起一阵血雨。 雷灵芝眼中滚动着两颗晶莹的泪珠,呆呆地望着血雨中的方耿秋,全身由于愤怒而瑟瑟发抖。宋正卿聋拉着头,不敢看正在受鞭刑的方耿秋。 石泉洞除了鞭声,一切都是那么寂静。 方耿秋挨鞭打,痛彻入骨,周身欲裂。最初他拼力地支撑着,极力不发出喊叫。渐渐地,他感到四肢麻木,胸膛闭塞,两耳轰鸣,失去了一切痛感,恍惚中似乎觉得石壁上的白色兀鹰张开双翅向他猛扑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方耿秋渐渐地苏醒,感到全身火辣辣,针刺般地痛。他想站起身来,刚一挪动身体,一阵剧痛又使他险些昏厥过去。 “别动。”他耳边响起了一个轻柔的声音,“这是我家祖传专治外伤的敷药,搽上后也许会要好一些。” 方耿秋吃力地睁开双眼。雷灵芝一双发亮的脖子正瞧着他。她将一只小瓶中的药水倒了一些在手心上,轻声说:“别怕。我被人家打伤的时候,爸爸也是用这种药水给我搽的,灵验极了。”说着,她伸出倒有药水的手在方耿秋胸前轻轻一抹。—股凉意掠过他的胸膛,这药水还真管用! 方耿秋突然想起了宋正卿,他吃力地撑起身子,问道:“宋公子呢?他怎么样了?” 雷灵芝轻轻地按住他:“你别动。打过你后,贼子再也没有打我们。宋公子被关在另一个洞穴里了。我给你搽药,你少说话。” 方耿秋侧过身子,让雷灵芝搽药,他感到—种说不出的舒畅,疼痛逐渐消失。猛然,他想起在他身上抚摸着的是一双小姑娘的手,不觉全身一颤! “怎么啦?痛吗?”雷灵芝停下手,关注地问。 “没……没什么。”方耿秋红着脸说。忽然,他扭过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雷灵芝怔怔地望着他。良久。她将头俯到方耿秋耳旁:“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叫雷灵芝。” 宋正卿问过她几次姓名,她都没有告诉他,现在她却将自己的真实姓名告诉了方耿秋,经过洞中经受酷刑那一幕,她从心里感到他是可以信赖的。 宋福端坐在石泉洞的前洞穴中,等侯着派出去的赵虎和赵豹回来。 赵虎到三元庄宋翰林府去还没有回来。宋翰林是个有名的守财奴,家财万贯却一毛不拔,他膝下无儿无女,宋正卿是过继给他为子的。宋福要他拿出五千两银子来赎宋正卿。赵豹到乌宿镇探听肖长庭的消息去了。宋幅心想,肖长庭失去徒儿后,必定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说不定正带着九馆、十三帮的人,在深山老林中搜寻他这只兀鹰。可谁又能想到,他竟会藏身在这官道附近的石泉洞里。现在他手中有三张牌,只要他能逃脱厄运,这三张牌一张张打,还是一齐:打出去,他根本不在乎。他已认定这着棋,他下对了。这次,他—定能逢凶化吉,摆脱险境。 宋福正想着,赵虎急匆匆奔进洞来。 宋福见赵虎脸色不对,心中暗惊,急忙问:“出什么事了?那老头儿不肯出银?” “不是,”赵虎喘口气答道:“老家伙因贪赃受贿一事,东窗事发,官兵、侍卫已将三元庄团团围住,正在查抄家财。我被官兵发觉,好不容易才逃脱出来。” 宋福脱口骂道:“他妈的x!这老东西偏在这个时候出事!五千两‘票银’算是吹了。” “帮主!”洞外一声大叫。赵豹步展踉跄,面色惊慌,跌进洞来。 “帮主!肖长庭带着九馆十三帮的人已……己将石泉洞围住了!” 肖长庭怎的知道青鹰帮藏在石泉洞?他怎么来得这么快?宋福满腹狐疑,但此刻已不容他细想。尽管事出仓促,却仍在他意料之中。他对这种可能出现的最坏的局面已作好了充分的准备。 宋福叱喝一声:“慌什么!”他缓缓走下石座台,脸上浮起阴狠的笑容:“将三个小孩带上,随我出洞去会会肖长庭。” 宋福决定用手中的这三张牌与肖长庭孤注一掷,以求死里逃生。他明白此时抵抗毫无意义,舍此之外,别无出路。 石泉洞外,青草坪上,两颗古榕树,盘若虬龙,叶荫如盖。 大树下,肖长庭冷傲地站立着,脸色凝重。他身旁武馆内主事朱样,“义胜馆”馆长黄胜、“金龙镖局”总镖师张天剑,“怀仁堂”堂主罗香宾、“青竹帮”帮主沙龙,“乞丐帮湘堂”堂主陈少愚等人一字排开,个个手执利刃,满脸杀气。 肖长庭得知徒儿方耿秋被宋福和侍卫劫走后怒不可遏,本欲独自进山搜寻,复一思索,何不趁此机会请九馆十三帮的人帮他寻找小叫花姑娘?于是他赶到乌宿镇告诉众人,徒儿方耿秋在高升店暗中搭救了一位宋公子和小叫花姑娘,却被宋福劫进山了。群雄闻言大怒。他们留在乌宿镇本就是等候肖长庭进山探明宋福下落,以便一举歼灭青鹰恶贼,除去武林大患。 此刻闻讯,个个咆哮如雷,准备分头进山。这时朱祥送来消息,有人看见宋福抓着一个小孩进石壁窑洞了.肖长庭赶到石壁窑洞,逐一寻找,终于在西向的窑洞中找到了方耿秋留下的痕迹和宋正卿跌落的头巾。当他进一步搜到小暗洞中时,发现洞口壁的亮处用鲜血写了三个字:石泉洞。这是雷灵芝借故返回暗洞时,咬破中指特意留下的血字。肖长庭看到血字,心中一动,立即下帖请群雄齐赴石泉洞…… 宋福走出石泉洞,身后跟着六个青衣贼子。赵虎.赵豹,赵雄分别挟着方耿秋,宋正卿、雷灵芝,三把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宋福三角小眼滴溜一转,扫过四周,心中吃惊不小。草坪上、石岩间、洞壁顶都站满了手执兵器的武林高手。他故作镇静地笑着道:“众位英雄多日不见,宋某这里有礼了。” 说着双手一拱,绕场一圈。 没有人回礼,也没有人作声。沉默,一片沉默。 肖长庭跨前数步,目光注视着宋福,冷冷地说道:“把他们放了!” 宋福仰面大笑:“哈哈哈……好!不过请肖馆长答应小弟几个条件。” “师父!不要管我们!杀了这些狗贼子,杀……”方耿秋突然喊叫起来。赵虎伸手捏住他的脖子,方耿秋脸涨得通红,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肖长庭铁青着脸,手摸着腰间的剑柄,蓦地,一道虹光,长剑出鞘光芒四射。 宋福悚然一惊,心中暗想:“难道肖长庭真不要他徒儿的命了?怎么肖长庭今日金刀换了宝剑?” 群雄注视着肖长庭的举动,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便准备扑向青鹰贼子。 肖长庭右手执剑,左手指在剑背上一连弹了三下。宝剑发出钢罄般的长啸,久久迥响不绝。这是他与持“山货”的人接头的暗号,群雄不知就里,互相张望,惊疑不已。 “碧霄剑!”雷灵芝一见自家祖传的宝剑,不禁叫出声来。爹爹临危时嘱咐她逃出去找执碧霄剑的人,看来这位大叔就是她要找的人了。于是,她按爹爹当时嘱咐,高声叫道: “爸爸,我在这里,快来救我!” 宋福又是一怔:“怎么这小叫花女是肖长庭的女儿?”转念之间,他心中暗喜:今天他有办法脱身了.肖长庭的女儿在我掌握之中,何愁他不答应我的条件? 果然不出所料,肖长庭长剑入鞘,开口问道:“什么条件?说吧。” 宋福眯着眼反问道:“三个小孩都要我放吗?” 肖长庭点点头。 宋福一拍巴掌:“好。放方耿秋,咱们前账一笔勾销,今日你放我等一条出路,放小姑娘,今后你我河水不犯井水,你不得再管宋某的闲事,放宋正卿,今后若我犯着了你,饶我一次性命。怎样?” 肖长庭低头不语。朱祥走到他身旁正要开口,肖长庭挥手止住他,抬头对宋福说道: “我答应了。” 宋福抚掌笑道:“肖馆长在武林中德高望重,一言九鼎。赵虎,赵豹,放人!” 赵虎,赵豹等人松开捆绑方耿秋,宋正卿,雷灵芝的绳索。雷灵芝腰间系着竹杖和饭钵,一走三晃地跟在方耿秋身后,向肖长庭跑去。 这小叫花女找到了她爹,打狗棍、神仙钵还不肯丢,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宋福不觉一笑,手一挥:“走!” 群雄见状,虽是气恼,却又无可奈伺。武林上最讲究的就是“信义”二字,肖长庭既已答应,群雄怎好阻拦?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宋福等人扬长而去。 宋福钻进山林,长长地吐了口气。什么曼亲王、罗汉冲,见他们的鬼去吧!天高皇帝远,老子再不给你们卖命了!这回,差一点连老本输掉。他转过身去,望着山下肖长庭的背影,冷笑一声:“姓肖的,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第九章 宴群雄金盆洗手 收义女归隐山林 肖长庭在乌宿镇借“青竹帮”香堂设下酒宴款待群雄。 各馆、帮英雄叙礼逊让,分宾坐定。肖长庭举起酒盅,朗声道:“肖某此次进山寻仇,幸得众位英雄鼎力相助,闯倚天阁,烧三佛堂,父仇得报。为此,肖某备下薄酒—杯,敬谢众位英雄。请!” 群雄纷纷举起酒盅,却见张天剑道:“三青帮周金堂原与肖谷华老英雄是八拜之交的生死兄弟,他竟背信弃义勾结青鹰贼子杀兄夺镖,实乃不仁不义。似这等不仁不义的贼子武林本应共诛之,此乃我等义不容辞的责任。肖馆长不必如此客气。” 周金堂为搭救藏在苗山十八峒养伤的十三家反清义士,误死在肖谷华的毒镖下,死后还要蒙上这不白之冤!肖长庭听到张天剑奚落、咒骂周金堂,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不能说出其中的隐情,只得支吾几句,领头仰脖将酒喝下,罗香宾杯酒下肚,顿觉神气酣畅,满口生香,不觉叫道;“好酒!好酒!” 堂内顿时响起一片欢声笑语。朱祥指挥手下人穿梭般地给群雄斟酒、上菜。 黄胜饮酒太急,不到片刻,已有几分醉意。他举起大觥,大声嚷道:“肖馆长!你在石泉洞所作之举,在下实在是不服!” 群雄闻言皆惊,停止了喧闹,一齐把目光转向黄胜。 黄胜一口气喝完觥中之酒,然后大声说道:“宋福心性残忍,杀人如麻,罪不容赦,且他山道熟悉,诡计多端,很难捉拿,此次好不容易才围到他,怎能这般轻易放虎归山?石泉洞前,宋福耀武杨威,居然逼肖兄答应他的三个条件,教我等脸面今后何处放?” 肖长庭默然站立,他有满腔言语,但不知如何开口。 陈少愚起身说道:“肖馆长若不是为了救三个小孩,怎肯放过那宋福贼子?” 黄胜叫道:“就是如此,也不该尽数答应宋福的条件,长了他的威风。” “黄馆长此言差矣。”张夭剑说道:“石泉洞前,宋福作困兽之斗,若轻举妄动,必会伤及三个小孩。宋福放了,日后还可捉拿。倘若冤了三个小孩,日后哪里去找?肖馆长仁慈心怀,为了三个孩儿性命,忍辱负重,拿得起放得下,不失英雄之本色……” 群雄纷纷称是。黄胜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脸色更红。沙龙见状,忙开口道: “肖馆长今日父仇已报,又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可喜,可贺,我们敬他一盅!” 顿时一阵敬酒、哄笑声。有人叫道;“让侄女出来给大家瞧瞧!” 肖长庭面带微笑,拍手喊道:“秋儿,芝儿还不出来见过众位英雄?” 方耿秋和雷灵芝走出内堂拜见各馆、帮英雄。方耿秋黑乎乎的傻小子模样,不显人眼,但他在石泉洞内代人受鞭和洞前高呼杀贼的举动,巳使群雄对他刮目相看,博得一片赞扬之声。 雷灵芝经过一番打扮后,合体的衣裙托出她窈窕的身材,如风中杨柳亭亭玉立,俊俏的脸上,蛾眉弯弯,杏眼含娇,凝脂里透出红霞。群雄一阵喝采。 肖长庭高擎酒杯,显得几分激动:“众位英雄,这就是小女肖芝!”他收了天地会副舵主雷震寰的女儿做义女,心中按捺不住喜悦之情。 “肖芝?好,响亮的名字!芝乃灵芝,灵芝乃仙草。仙草乃起死回生的无价之宝……” 陈少愚一个劲地叨念,群雄纷纷向肖长庭敬酒祝贺。 此时,内堂外蓦地跑进一人。那人奔到肖长庭身前,纳头就拜:“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群雄不觉一怔,肖长庭何时又收了一个徒弟?肖长庭自己也觉奇怪,低头一看,不由剑眉微蹙,跪在他面前的竟是三元庄宋翰林的侄儿宋正卿。 原来宋正卿从石泉洞被群雄救出后,便悄悄离开了群雄溜回三元庄.一路上他埋怨伯父不肯出钱替他赎身,准备回家大闹一场。不料回到庄中,发现家园已封,官兵正在缉拿家人,吓得他赶紧钻进山林躲藏起来。他左思右想,寻无出路,忽闻肖长庭在乌宿镇青竹帮堂设宴款待群雄,他便扮成伙房帮工闯入内堂…… “宋公子,你起来.”肖长庭要扶起宋正卿。 谁知宋正卿身子往后一缩,说:“您要是不答应收我做徒弟,我就不起来了。” 肖长庭脸色一沉:“三湘武馆已不收徒弟了。” 群雄又是一怔,此话从何说起,武馆不收徒弟,难道要摘牌封馆不成? 肖芝小姑娘家毕竟不懂事,忍不住动问:“宋公子,你怎么不回家却要到这里来拜师父?” 宋正卿哭泣道:“官兵抄了我的家,我已无家可归。肖馆长,您就收了我这个徒弟吧。” 说罢,他咚咚地磕起头来,头砸在青石砖上鲜血直流。 群雄中有知三元庄宋翰林院情况的,暗自摇头轻叹,有不知的,闻得官兵抄了宋正卿的家,不觉跟着可怜这无家可归的少年来。 方耿秋心地笃厚,见宋正卿血流满面,心中不忍。他扑通一声跪到肖长庭面前:“师父,您就收了他吧。” 肖芝见状,也走了过去:“爸爸,您……”她正要下跪求情,肖长庭阻住她:“你们都起来,这个徒弟我收啦。” “谢师父!”宋正卿正正规规地给肖长庭行了叩师大礼,喜孜孜地站起身来。 群雄连声赞叹,又举杯庆赞肖长庭收了个徒弟。方耿秋引宋正卿后堂洗过脸面,复到内堂一同入席。酒过三巡,杯盘狼藉。众人已有几分醉意。肖长庭忽然朝群雄双手一拱,面容极为严峻地说:“众位英雄,借今日聚会之机,肖某有一言相告。” 群雄见肖长庭面色,知道事关重大,一齐站起身来。 肖长庭目光缓缓扫过内堂,说道:“家父临终留有遗言,命我在他忌日之时,摘牌封馆,归还故里,守土家园。今日正是家父忌日.肖某决定尊从父命,今日当众金盆洗手、歇马封刀,退出武林。” 事出意外,群雄面面相觑,半晌无语。内堂一片寂静,空气仿佛都凝住了。 突然,黄胜拍桌叫道:“肖长庭,你在石泉洞轻易放走宋福,原来早就想隐退山林。 眼下时局动荡,武林风云四起,你此时摘脾封馆,是胆怯、害怕,还是别有用心?!” 黄胜咄咄逼人,肖长庭并不介意。他低头不语,长长的脸颊上挂着淡谈的愁容。 陈少愚起身拽着黄胜的衣袖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咱们走吧!”说罢,两人也不向肖长庭打个招呼,就大步走出内堂。 “黄馆长!陈堂主!”青竹帮帮主沙龙追前几步,大声叫唤。肖长庭在青竹帮香堂设宴,他身为地主,理应出面调停。谁知,黄胜、陈少愚头也不回,扬长而去。群雄中还有一些人见状也纷纷离席,相继而去。沙龙站在堂门劝阻,却是怎么也劝不住。 “由他们去吧!”张天剑呼地拍案而起,昂然道:“肖大哥平日为人光明磊落,坦荡情怀,对兄弟、朋友义簿云天,无可非议,今日吐出此言,必有难言之隐。我等岂可强人所难?” 沙龙接着道:“肖大哥受父遗命,也是无可奈何,况且他三年孝期未满,回乡守孝,也是理中之事。只是希望肖大哥不要忘了我们这些朋友,日后有机会一定要重返武林。” 肖长庭嘴角嗡动,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半响,他对朱祥摆摆手,轻声道: “摆上香案。” 朱祥曾为武馆摘牌封馆之事与肖长庭争吵了整整一天。他知道老馆长肖谷华在怪石林被杀时并没有留下什么遗命,那不过是肖长庭为摘牌封馆而杜撰出来的一个借口。肖长庭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知道。他拗不过肖长庭,原指望今日酒宴上群雄能阻住肖长庭的这一举动,可是……此刻,他听到肖长庭的吩咐,极不情愿地叫手下抬上香案。 香案首座上立着肖谷华的亡灵牌,一只小香炉摆在案中,香炉前并排摆着三只盛满清水的小钵。肖长庭毕恭毕敬地点上三炷香火,顿时,堂内香烟缭绕,紫气腾腾。 方耿秋面色严肃地注视着师父的一举一动。虽然师父刚才的话使他吃惊,但他仍毫无疑义地认为,师父要做的事一定是对的。 宋正卿怔怔地望着肖长庭,好好的武馆不开,回乡下干嘛?他百思不解。 群雄中多数人脸上愁云密布。他们仍然觉得肖长庭隐退武林据理不足,但对其中隐情怎么也猜不透。 堂上唯有肖芝知道肖长庭为什么要摘牌封馆,隐归乡里。她眼圈一湿,泪水簌簌。她在肖长庭的眼里看到了无穷的委曲和忍辱的痛苦。 肖长庭先洒酒奠祭了父亲的亡灵,然后在三只清水小钵中净了手。他接过朱祥递过的毛巾擦干手后,拱手对群雄道:“肖某金盆净过手了,从此退出武林,即日返回琅圹乡里。日后各位若路过寒舍,切莫忘了到小弟舍下小憩片刻,喝杯清茶。” “一定,一定。”群雄回答着,一一起身告辞。 肖长庭率肖芝、方耿秋,宋正卿送群雄到堂门外,挥手告别。 肖长庭回到香堂,吩咐朱祥收拾行装,准备起程。此时,沙龙却引一个侍卫走进堂来。 侍卫身穿号衣,满头大汗,风尘仆仆,象是远道而来。 肖长庭心中惊诧:“这侍卫来作甚?”他暗运功力,以防不测,同时向方耿秋、肖芝丢了个眼色。方耿秋、肖芝疑心侍卫是为宋正卿而来,一齐侧身靠拢,挡住了宋正卿。 侍卫却朝肖长庭施上一礼,说道:“大内殿侍卫胡泽奉副统顿罗大人之命,特送书信予肖馆长。罗大人说,他现在十里铺,且有官命在身,不能亲自前来拜会肖馆长,请肖馆长恕罪。”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捧到肖长庭面前。肖长庭接过书信,胡泽又说: “小的有公务在身,不能久留。恕我告辞了。”说罢,双手朝四周一拱,转身走出内堂。 待侍卫胡泽走后,肖长庭展开书信: 长庭兄惠鉴: 闻悉兄长火焚三佛堂,父仇得报,弟极为欢 欣。三佛堂实乃叛党天地会之匪穴,多年来叛贼啸聚山林,袭扰一方,危害甚大。今日兄仗义除贼,功劳显赫。弟自当呈报朝廷替兄请功,共沐圣上浩荡之皇恩。弟有官命在身,不能亲来相贺,万望海谅! 弟罗汉冲百拜顿首 大清道光二十四年x月x日 肖长庭怒目圆瞪,“刷!刷!”将书信撕得粉碎,手臂一挥,嗤!嗤!嗤!碎纸片挟着劲风击在墙壁、石柱上铮铮有声! 肖长庭这一手“摘叶伤人”的绝技,使沙龙和他的三个徒弟看得目瞪口呆。 十里铺。 桃林庄主姚平是方圆百里殷富之首,其父姚云仲在朝中军机处任职,与英武殿总管交情甚笃,罗汉冲率一行御前侍卫便在此歇脚。 花厅里画栋雕梁,富丽堂皇,海棠、牡丹、米兰、茉莉、文竹,幽香四溢。罗汉冲伫立花厅,面色忧郁,心事重重,眼前纵有这许多奇花异卉,却毫无心思欣赏.他此次奉命进山,是为了缉拿天地会副舵主雷震寰的儿子,实际上缉拿雷逆之子还非是最终目的,据说雷震寰在苗山峒养伤之时绘了一张秘图,在被官兵捕杀之前,将秘图交给了儿子,又托孤给天地会的吴妈妈,如今吴妈妈已死,只是雷震寰的儿子还没抓到,总管大人和军机连续两道密谕,命他查个水落石出,一定要把这张秘图弄到手。有了这张秘图,剿灭两湖两广的天地会余孽便易如反掌了。为此他派出大内殿胡玉华等十八侍卫先行进山探听消息,不料胡玉华自作聪明,擅自行动,在清风口中了天地会的埋伏,全军覆灭。他又气又恼,急调官军进山,又亲自率御前侍卫火速赶来。 罗汉冲原想只要捉到了周国忠就定能问出雷震寰儿子的下落,谁知肖长庭为报父仇,率九馆十三帮的人闯入倚天阁,火烧三佛堂。刚才又接到官军陈都司送来的密报,他们在三佛堂的废墟中没有发现任何尸骨,却发现了一条通往后山坟穴的暗道。看来周国忠逃走了,肖长庭是明烧佛堂,暗通关节,勾结周国忠,借火烧堂,掩人耳目。 花厅外,一轮皓月,遍地银光。蓦地,一朵乌云掩住明月,顿时月暗星沉,天空一片魁黑。 雷震寰的儿子叫什么名字?怎生模样?全然不知,只听说他是一个十三四岁的黑脸小子。 茫茫山林找一个不知名的小娃,如同眼前茫茫夜空搜一颗不知名的星星,何处寻觅?罗汉冲心中好不烦躁,拔剑来到厅外。 他右手挽剑,左手捻个剑诀,目视星空,立了个“童子抱月”的门户,接着一声轻喝,手腕一抖,长剑出手勾起数团剑花。他就地一转身,脚踏中宫,剑走偏锋,银光四射剑花错落。罗汉冲得叔父罗兰云真传,一手“八卦剑法”练得入神出化。他时而凌空突刺,时而贴地出击,剑气森森,冷光耀目,剑风指处,花瓣纷落,枝叶飒飒作响。 “大人好剑法!”一声喝采。罗汉冲一个“观音拜莲”,收住剑势,头也不回.问道: “乌宿镇情况怎样?” 来人正是罗汉冲派往乌宿镇给肖长庭送信的胡泽大内侍卫。胡泽来向罗汉冲禀告,见罗汉冲正在舞剑,不敢惊动,’便悄悄在花厅外站立观看,看到精妙之处,不觉失声喝采。听得罗汉冲问话,他赶紧上前几步,垂手而立,禀道:“肖长庭收的徒儿宋正卿确是三元庄宋翰林公的侄儿,那个小叫花女,确是个女子,据查实是六年前苗山人贩胡彪从长沙拐来的……” 罗汉帅沉着脸,轻轻地嗯了一声。胡泽接着说:“在酒宴上,肖长庭金盆洗手,宣布退出武林……” “哦!”罗汉冲倏地转过身来,“为什么?” “肖长庭言受其父临终遣命……” 罗汉冲幽幽的眼里闪出一股异样的光亮,肖谷华是他在怪石林中亲手所杀,立时气绝,哪有什么遗言?他挥手打断胡泽的话:“肖长庭现在何处?” “肖长庭已将‘三湘武馆’事宜全数交给朱祥,自己带着改名为肖芝的小叫花女和两个徒弟,今天下午已返往琅圹乡里。” 罗汉冲思忖片刻道:“你立即与马、王二侍卫赶赴琅圹,派人把肖家庄严密监视起来。 我先进山缉拿周国忠,随后即来琅圹。” “喳!““注意,不要被肖长庭察觉风声。” “小人明白”胡泽领命,匆匆离去。 罗汉冲皱着眉头,仰面凝望着夜空,眼睛象猫眼一样闪着寒光—— 第十章 守空房玉梅拭泪 中砂掌义士丧生 琅圹处在雪峰山脉之中,依山临水,是个偏僻小山镇.肖家庄园建在小镇的北面,一面倚山,一面临水,地势险峻。肖长庭祖上曾为明朝大将,辅佐明成祖朱棣南征北战,屡立战功,迟暮之年受皇恩封赏还乡后,便请来名工巧匠,建起了这座庄园。肖家庄园占地数十亩,三进花庭,九簇裙房,前后花园。大小亭阁,虽是山里土式建筑,却也十分雄伟。庄园因抗匪患曾联络乡邻在这里办过团练,清兵初入山时这里也曾作过反清义士的山寨,确实也热闹过一阵子。方圆百里提起肖家庄园没有人不知晓的.自从肖谷华三十年前在长沙府开了“三湘武馆”后,肖家庄园在山乡里的名声就更大了。 肖长庭回到庄园后,乡民们知老馆主不幸亡故,前来吊唁和商讨乡里大事的人,络绎不绝,整整半个月,庄园前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无论是山里的绅士、地主,还是贫民、樵夫,都为肖长庭封馆回庄感到高兴。 最高兴的是肖长庭的妻子张玉梅,当她听到朱祥送来肖长庭封馆回乡的消息时,跪在公公肖谷华亡灵牌前默默祷告,为丈夫的平安归来感谢上苍和列祖列宗的庇荫。 张玉梅是离琅圹十余里地太平铺镇“泰和钱庄”老板的女儿。张老板的祖上也曾是明朝的户部官员,在这山镇里唯有张老板和肖谷华的祖上曾在朝中做过官,两家同为乡里殷实富户。张老板虽为商贾,为人倒也豪爽,绝少市侩气。因之肖谷华与他交谊甚笃。一日二人在肖家饮酒,谈起即将成年的儿女的亲事,自认门当户对,便在酒席筵前定下了这门好事。谁知肖长庭进山打猎时爱上了一个颇有武功的樵家女刘秋萍,他得知父亲给他定下亲后,大吵大闹,执意不允。肖谷华大怒,从“三湘武馆”赶回庄园,威逼儿子成婚。肖长庭在父亲的压力和母亲的规劝下,只得披红挂彩到太平铺去迎亲。拜过天地后,当他闻知秋萍得知他成亲离家出走的消息时,不顾一切冲出洞房,离开了庄园。洞房中留下张玉梅一人,泪洒衣襟,哭到天明。肖谷华派人四处寻找儿子不着,次日赶到武馆,发出武林大帖,数月后才在关北将肖长庭找回。找不到秋萍,肖长庭宁可一死也不肯回庄园。老子拗不过儿子,肖谷华无奈只好将肖长庭留在武馆。肖谷华知道儿子心意已决,难以挽回,便劝张玉梅退婚改嫁。张玉梅早巳倾慕肖长庭的英名,拜堂时见他一表人材,更是满心欢喜。谁知肖长庭另有心上人,对她百般冷淡,这大大伤了她的心。但玉梅生性随和贤淑,她还暗暗期望肖长庭回心转意,因此死活不肯改嫁,声称既已拜堂,生为肖家人,死为肖家鬼,若是肖长庭休她,她便死在庄中。此事使肖谷华进退两难,只好搁了下来。好在张玉梅十分知理,又善理事务,孝敬婆婆,管理庄园,摆弄得头头是道。十多年来,肖长庭从未回过庄园,唯母亲逝世之时,回家守孝百日,却未曾与张玉梅说过一句话。今日肖长庭封馆回庄,张玉梅心中怎能不高兴?! 张玉梅望着镜中自己额头隐约可见的皱纹,不觉一声轻叹。十八岁嫁到肖家,现在已是三十四岁的人了,怎能不老?丈夫这次封馆回庄,原以为他已回心转意,谁知半个月了,他对自己仍是不理不睬。既然不愿与妻子和好,好好的武馆不开,回来作甚?她望着镜子呆呆地出神。 “妈!”一声轻唤,把她从沉思中惊醒。肖芝跑进房来,走到她的身旁。 张玉梅转过身来。她望着肖芝俏丽的脸,水灵灵的眼睛,那一声甜蜜的轻唤还在耳边回响,心中感到有股暖流淌过。她伸出手把肖芝拉到身旁坐下,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问道: “庄园的生活还过得惯吗?” 肖芝明亮的眼睛看着张玉梅:“过得惯。妈,您待我们真好。”她把头钻到张玉梅的怀中,撒娇地倚在她的身上。肖芝从小失去了母亲,没有享受过母爱。到庄园后,张玉梅把她当作亲生女儿看待,母亲的温柔、慈爱,使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 张玉梅轻轻地搂住肖芝,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滚落下来,如果肖长庭新婚之夜不出走的话,也许她的女儿也有这么大了。泪水落在肖芝的脸颊上,她抬起头,惊愕地问:“妈,您怎么哭啦?” 张玉梅捧起她的脸:“芝儿。妈因为有了你这样的女儿感到高兴,高兴得哭啦。” “妈!”肖芝紧紧地抱住了张玉梅,不知为什么她也忍不住哭了。 张玉梅掏出手帕轻轻擦去肖芝脸上的泪水:“傻孩子,你哭什么?哎,爸爸呢?” “爸爸在后院凉亭。哦,我还要给爸爸送茶去呢。”肖芝说着站起身来。 “让我送去吧。时间不早啦,你回房休息吧。” “嗯。”肖芝点点头,咚咚咚地跑到后房去了。 张玉梅对着镜子抹去眼角的泪水,在两颊皱纹处涂上一层淡淡的脂粉,这才起身沏好茶,端起茶盘向后院走去。 肖长庭站在凉亭内,望着后山的夜空,恍若一座摆设在亭内的雕像。 山沟的夜空,只能窥见昏沉沉的半边月儿,山峰嵯峨的剪影,狰狞而又恐怖,充满着神秘的色彩。 今天是天地会约定前来取“货”的日子。“货”就藏在肖芝带来的打狗竹杖中。那不是一根普通的竹杖,是苗山十八峒后山崖数十年才见一次的七节连环竹,经药水泡制而成,刀剑不能伤,遇火烧不着。任何丹书秘笈藏在里面,只要不丢失竹杖,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他在武陵山经过与朝廷侍卫及青鹰帮贼子一番恶斗,找到身携竹杖的灵芝,认为义女,同回庄园隐居,为的就是不负周国忠和天地会的重托,襄助反清大业。今天把“货”安全地交出去,也就了结了他的一桩心事,否则他父亲肖谷华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白天他等了整整一天,无人前来接货,现在已近亥时,仍不见接货人的踪影,他不由心急如焚。 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他知道张玉梅来了,没有转过身子。张玉梅在他身后站定,半响,她递上茶盘,轻声道:“用茶吧。” 肖长庭没有说话,端起茶杯,茶水不凉不热,他一口钦尽,将茶杯放回盘里。 她站着没动,和他一样看着迷蒙的后山,沉思着。 肖长庭冷冷地说:“你回去吧。”他并不是存心要赶她走,他怕她撞着了接“货”的人。 张玉梅却误会了,泪水在她眼中滚动,她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她……她有消息吗?” 他知道她问的是谁。她的大度和贤淑使他感动。他沉默着。良久,缓缓地摇摇头。 她转身走了。片刻,她又转回凉亭,将一件长衣披在肖长庭的肩上,“夜里外面有风当心凉着。时间不早了,你也要早些休息。” 肖长庭看着妻子怏怏离去的背影,想起十多年来自己浪迹在外,庄园的事务全靠她操劳,想起她对母亲的照料,对肖芝的热情,疼爱,想起洞房花烛夜自己的出走……不禁感到深深的内疚。他想喊住她,向她说句感谢的话。但他终于忍住了,他无法忘却秋萍那双充满着哀怨的眼睛…… 突然,一条人影翻上墙头,啪地掉进后院里。 肖长庭纵身跳起,一连几跃,抢到院墙旁。 院墙草地上躺一个中年汉子,他双手撑地吃力地拾起头。淡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嘴角流着一缕暗红的鲜血。肖长庭单膝跪下,扶着他的肩头:“你是谁?” 他注视着肖长庭,眼里透出一股探询的目光。稍顷,他费力地说了一句:“天涯皆兄弟……” 肖长庭答道:“海角结同心,” “红花映绿叶,” “天地满园春。” “兄弟!”中年汉子抓住了肖长庭的手,“我是……”他突然张开嘴,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别说话!”肖长庭将中年汉子背到背上,急急奔向后阁楼。 肖长庭将中年汉子放在竹床上,放下窗帷,这才将油灯挑亮。灯光照亮了中年汉子金箔般发黄的脸。他双目微闭,牙关紧咬,已经昏死过去。 肖长庭摸了摸他的鼻息,尚有一息游丝。他嗤地撕开他的胸衣.胸前并未发现伤痕。然后将他轻轻地翻过身来。当肖长庭脱下他的上衣露出背脊梁时,不觉脸色倏变。中年汉子背心上一个紫黑色的手掌印,浮肿盈寸,皮肤上显出一排排黑砂状的颗粒。“黑砂掌!”肖长庭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惊呼。 黑砂掌是武林中借助药力修练的一种邪门武功。练这种武功的人需要冒很大的风险,除定期服用解药外,从小就要将一双手掌泡浸在药水中。药水里按一定比例掺配着黑砂毒物,根据练功人承受的程度,黑砂毒物的比例按月渐增,直至练功人能用肉掌抓起黑砂为止。此时,只要练功人按月在掌上涂一次黑砂,平日他就能动用功力将黑砂毒力聚于掌上,发掌伤人,甚是厉害。黑砂掌至少要十年的工夫才能练成。还有一种朱砂掌,药力更强,危险更大,习这种毒掌需得二十年以上的工夫,而且稍一不慎,轻则致残,重则丧命。目前江湖上朱砂掌绝了踪迹,黑砂掌唯有泰山“天子门”秦山保独家修练。提起秦山保,他与肖长庭还有一段交缘。当年肖长庭从庄园跑出来后,怕父亲追寻,用了个假名“齐中玉”,浪荡江湖,寻找刘秋萍的下落。他路过泰山时,无意中撞着秦山保,被他一掌打伤。秦山保的妹妹秦艳姣却对肖长庭一见钟情,她将肖长庭救回家中疗好掌伤,并求得哥哥同意她嫁给“齐公子”。 肖长庭哪里肯允,秦艳姣一怒之下将他关在泰山石洞之中。肖长庭偶得樵人指路,青藤吊坠悬崖,才逃脱出来。此刻,他见中年汉子中的是黑砂掌,心中焉能不惊?! 肖长庭看过伤势,双眉紧锁,脸上浮起一团愁云。黑砂掌没有秦家独门解药,是无法解救的。而这中年汉子中掌己超过四个时辰了,此时尚未咽气真谓奇迹,一般中黑砂掌的人两个时辰无有解药,必定毙命,可见此人内功精纯,已达神化地步。 他在中年汉子“风池”、“身柱”穴上轻轻一点,然后将他翻过身来,按住了他的人中穴。中年汉子全身一阵颤栗,吃力地睁开眼皮。 “中了秦山保的掌?”肖长庭问。 中年汉子突地挺身抓住了肖长庭的手,眼里射出一股急切的目光。肖长庭知道他聚集了体内最后的一点力量,要与他说接“货”的事了。肖长庭把头俯下来,凑到了他的嘴旁。 中年汉子嘴角嚅动,气若游丝地说道:“把竹杖里的货取……取……取出来,送到…… 送到……”突然,他喉咙咕噜一响.一口气提不上来,头一歪,倒在肖长庭手臂上,顿时气绝身亡! 肖长庭急急地从应急的药柜里找到一只小瓷瓶,从瓶内倒出一粒药丸,端起茶壶,回到竹床旁。他明知白己的行动已是无用,但仍不甘心,想把药丸灌入中年汉子口中。茶水从中年汉子嘴角流下,淌湿了竹床,药丸从嘴的一角移到另一角,肖长庭满头大汗,终无法撬开中年汉子紧咬的牙关。 肖长庭沮丧地坐在竹床旁,呆呆地望着中年汉子的尸体。他想起了周金堂、周国忠、于冰风……直到现在,此时此刻,他才觉得自己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有了一定的理解。他这位铁石男儿,眼圈一红,几滴滚烫的泪水洒落在中年汉子渐渐凉却的脸上… 肖家庄园的后山上,悄悄地添了一座新坟。没有墓碑,坟前只有一束鲜花和一个同心结。 没有人知道坟里埋着的是谁,连肖长庭也不知道。 肖长庭默默地站在坟前。他不知道中年汉子的姓名,也不知道现在该把手中的“货”送到哪里。接货人一死。联系就断了,天地会采用的是单线联系,他替天地会接“货“的事,就只有周国忠一人知道。还会有人来接“货”吗?会不会耽误天地会的大事? 肖长庭从后山快怏归来。张玉梅在后花厅里等着他,给他送上香茶。虽然庄园里仆人不少,给肖长庭送茶送水的事,她总是亲自料理。肖长庭并不口渴,感于她的诚意,他端起茶来—饮而尽。 肖长庭这几日老往后山跑,张玉梅自以为他是思念着刘秋萍。她望着闷闷不乐的丈夫,动了动嘴唇,却又没有说出话来。 他看在眼里,开口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红了红脸,轻声道:“她去的时候留下什么话没有?我爸在外有很多熟人,也许能帮你一点忙。” 蓦地,肖长庭心一动,这句问话提醒了他。肖长庭想起中年汉子临死前说的话:“把竹杖里的货取……取出来,送到·…”也许货上标着天地会收货人的姓名和地址,对!取出货看看,再想办法。他转身大步走向后阁楼。 张玉梅望着他的背影,眼中又落下两颗泪珠。她爱他,疼他,为他担忧。女人的心既坚强又脆弱,更不可思议。 肖长庭穿过后院,院坪上传来一阵嘻笑声。方耿秋,宋正卿、肖芝三人正在练功戏耍。 “好丫头!”宋正卿从草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尘,嚷道:“再来一次,你宋哥哥还有两手绝招没露出来呢!” 肖芝衣袖一扎:“来就来!管叫你再来个狗吃屎!” “哎……”方耿秋摆着手,一旁插话道:“宋师弟,我看你就别来啦。你那两手花招不是师妹的对手。” “喂,你叫我什么?”宋正卿扭过头对方耿秋说道:“师弟?我还比你大一岁另八个月哩!” 肖芝抿嘴一笑:“不服气?在武林中先参师的就是师兄,后参师的就是师弟,哪管什么年龄大小。按理说,你还是我的师弟呢。” “好!师姐吃我一招!”说话之间,宋正卿突然发动,左臂一伸,左掌猛地向肖芝头顶劈来,肖芝末曾料到宋正卿话未说完招式已到,已无法躲避,便扎好脚根,右掌往上一磕。 宋正卿却突地把左手往回一撒,右手倏出,五指“乌龙探爪”猛地向肖芝肩头抓来! 肖长庭远处看得明白,宋正卿这一抓,正是少林“十三抓”中的招式,招式虽然使得没有火候,但他把这一抓与“华山十八掌”中的“独劈华山”一招并用,倒也有几分威力.但不知肖芝能不能避开这一抓,他不觉停下步来观看.肖芝临危不乱,情知避不开这一抓,毅然弃肩不顾,左手骈起二指,一招“玉女投棱”,截向宋正卿小腹的“气海穴”。这一招使得十分厉害,对方若不撤招,“气海穴”被戳中就要瘫倒在地。果然,宋正卿哇哇一叫,急忙撒手,向后一退,身子一连几晃,几乎站立不住。 肖长庭见肖芝这一招拆得精妙,暗中喝采。 宋正卿突袭未能得手,正要拿好桩式,重新进攻。谁知肖芝何等机灵,哪容他有换桩扎马、喘息的机会,手指一抬又指向了他的双目,直逼得他摇摇晃晃一退再退,脚步大乱。肖芝身随指进,猛一矮身,一横“跺子腿”,只听得噗的一声,宋正卿仆伏倒地,弄了一脸泥草。 肖芝双手叉腰笑道:“可知姑娘‘黎山腿’的厉害!” “黎山腿?”宋正卿爬起来,莫名其妙地问,“这是哪派的功夫?” 方耿秋拍手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宋正卿见状,情知上当,他眼珠滴溜溜一转,趁方耿秋不曾留意,学着肖芝猛一矮身,一脚跺在方耿秋“腰眼穴”上。咚地一声,方耿秋也跌了个嘴啃泥,宋正卿摇着头,得意洋洋地说:“可知本少爷‘翰林腿’的真功夫!” 方耿秋爬将起来,三个小孩扭成一团,哈哈大笑.肖长庭笑着摇摇头,也不惊动他们,独自走进了后楼阁。 肖长庭拴好门闩,关上窗户,放下帷布。他从壁柜后取出竹杖,仔细看了一会,用小刀将竹杖头里的泥土挖出,然后小心翼翼地从竹杖心内取出一卷东西来,一看,原来是一幅丝绢画。 肖长庭将丝绢画挂在壁上,取过蜡烛,细心观看。这是一幅山水画,画中的山水形势好象武陵山,却又不太象。画的左下角空白处写有数行弯弯扭扭的文字。肖长庭曾看过佛经,知道那种文字叫梵文。至于那些字是什么意思,他自然不懂。他将画看了数遍,在画中怎么也找不出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 肖长庭怔住了。天地会托他护送的就是这么一幅谜一般的画!—— 第十一章 解秘画重重迷雾 采野菊脉脉柔情 雾一样的山,谜一般的画。雾不散,谜难解。 肖长庭面容严肃,站立在后院草坪上。 方耿秋、肖芝并肩肃立在肖长庭面前,正在听他讲解拳法。不远处,宋正卿满头大汗正在练“扎马”。 “拳法中最基本的功夫为长拳十段锦。现在我将十段锦的十八字拳诀授予你们。这十八字拳诀是武当派开山祖张三丰化少林十八罗汉手的精华,演变而成。十八单式,每式三项变化,奇正相生相克共五十四变…” 方耿秋、肖芝认真听着,唯恐漏掉一个字,连粗气也不敢出。 宋正卿边练“扎马”,边偷听着师父讲拳,偷偷地把臀部拍高了一些。 “脚下变式为:蹿、蹦,纵、跃、挪、闪、避,或进,或退,或移,上身为:肘、靠、捋、挤、按、或粘、或连、或随。变式亦可为:上手,击、冲、劈、切;脚下,蹋、缠、盘、撞。应手之变,灵活机动,不要拘泥招式。理解和运用拳诀,全在个人天赋和锻炼功夫的深浅,并不在那一招一式的厉害……” 宋正卿听得入迷,悄悄勾过身边的板凳塞到屁股下。他刚刚坐下,猛听得师父一声厉喝: “正卿!不练好‘扎马’基本功,你熟读了拳谱,也是练不好拳法的!”他赶紧将板凳一脚踢开,正正经经练起扎马来…… 严寒冬至,花叶凋零。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峰,在阳光下象挂在壁上的丝绢画一样,闪射着谜样的金光。 肖长庭手执长剑站在后院雪地上. 方耿秋、宋正卿、肖芝并立在肖长庭的面前。 短短一年多工夫,宋正卿已练完了各种基本功。肖长庭对他基本功的训练很不满意.他经常出个花招偷偷懒,功夫练得很不扎实.但念他是个官家子弟,平日锦衣玉食,哪里吃得这般苦?又是孤身一人投在门下,也就罢了。不想宋正卿转入学身手功夫时,十分聪明,心领神会,机灵得很,进步很快。方耿秋往往要学三天的功夫,他一天就学会了。所以他虽然功底较差,却也能和师兄、师妹,一同听师讲课了。 “今天教大家练剑。十八般兵器:剑、刀、枪、鞭、戟、棍、怔、叉、镗、钩,槊、环、拐、斧、锏、锤、棒、杵。其中,剑、刀、枪是常用的三大兵器。常言道:剑如飞凤,刀如猛虎,枪如游龙。剑法自以快、迅、猛,变化多端而制胜。剑诀曰:‘高来洗,低来击,里来掩,外来抹,中来刺。’又称‘洗、击、掩、抹、刺’五字诀…” 三支长剑,迎风疾舞,搅起团团雪花…… 酷暑炎热,火辣辣的太阳把石壁晒得烫手。肖长庭身着短褂在内阁楼凝视着丝绢画,紧咬的嘴唇浮起两道深深的刻痕。他曾经悄悄拜访了县里的名画师和山寺院的经文高僧,暗中求解画和梵文的秘密,但终不能如愿。他久久凝视着画面,画中一些似山非山,似树非树的东西,使他百思不得其解……周国忠现在哪里?他怎的还不派人来接画?肖长庭心事重重。他将画小心收下,藏在箱底,然后下得阁楼,走向后院。 方耿秋、宋正卿、肖芝正在等候师父。 肖长庭冷峻的眼光扫过三人脸面。他虽然装出一副威严的模样,心里对三人功夫的进展却是十分满意。他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把单刀,清清嗓门说:“刀是一种极为普遍应用的兵器。 刀口、刀背、刀尖、刀柄都可出招制敌,十分灵便。刀法讲究的是迅捷悍狠,故有刀如猛虎的说法。刀法的六字诀为:‘展、抹、勾、剁、砍、劈。’单刀分有‘天、地、君、亲、师’五位,刀背为天,刀口为地,柄中为君,护手为亲,柄后为师…”,刀光闪烁,利刃劈风,三把单刀上下翻腾,一团团白光滚动…… 在三人中宋正卿最为卖力。刀是师父的拿手功夫,只要自己肯下力,在刀法上超过了方耿秋,师父那把封存的八卦金刀,说不定哪一天会传授给自己。 肖长庭望着三个卖力苦练的徒儿,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是他在苦闷、烦恼中的唯一的安慰。 光阴如箭、日月如梭。五年在迷惑和等待中过去。 丝绢画的谜没有解开,天地会再也没有接“货”的人到来。肖长庭恪守诺言,仍在焦虑中耐心等待。须知,忍耐与等待也是一种功夫,它需要顽强的毅力才能做到。 肖长庭站在后凉亭,秋风吹散了他的头发,掀起他的衣角。他屹立风中,衣袄飘飘,心潮如后山顶上翻滚的云浪…… 朱祥刚才告诉他,有人在闽山地区看见了刘秋萍。她那双充满哀怨的眼睛又在他眼前闪动,她那悲怆的饱含着炽热情感的呼唤又在他耳边响起,痛苦的往事在他眼前一幕幕掠过。 二十一年了,他始终没有忘掉她,他忘不掉她!他决心把丝绢画送给天地会后,就去闽山找她。但是张玉梅怎么办呢?他想到了妻子.她对他那么好,无论他怎么冷落她,她仍是一心一意地待着他。他忐忑不安,心神不定。“奇怪?我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舍不得离开庄园的情感?”肖长庭烦躁地摇摇头,搓着手,努力地使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这时,张玉梅捧着披风来到凉亭。她把披风披在肖长庭的肩上,瞧了他一会说:“朱祥刚才告诉我,有人看见刘秋萍在闽山。你什么时候去找她?请你走时一定告诉我一声,我好替你准备行装……” 肖长庭突地抖下披风,扔在地上,气恼恼地说:“不,我现在还不准备去!”说完,他大步奔向通往后山的院门。张玉梅拾起地上的披风,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他这是怎么啦?” 此时在后山岩坪,宋正卿正和肖芝在对练剑法,方耿秋在一旁观看.肖芝娇叱一声,运剑如风,剑光如练,寒光点点直指向宋正卿,这剑势猛若洪涛,骤然压至,逼得宋正卿连连直退。 这几年宋正卿的功夫已大有长进,但见他一声大喝,稳住脚步,剑式突变,以攻对攻,攻势如暴风骤雨。剑光电闪,响声不绝,两人你来我住,打得难分难解。斗了三十多个回合,宋正卿见战肖芝不下,一拨剑锋,托地跳出圈外.肖芝按下剑,笑道:“认输了?” 宋正卿微微一笑,并不回话,突然他剑锋一转,嗖地刺向方耿秋。“师兄小心!”肖芝大叫一声。 方耿秋遭到突袭,一阵慌乱,急退之时绊着石块仰面倒地,虽是跌倒了却趁机拔出了长剑。宋正卿知道自己虽在剑招式的变化上比师兄强一些,但论剑上的真功夫仍不是师兄的对手,一旦师兄从地上爬起来,自己就输定了。所以,他趁势逼进,一口剑忽左忽右忽东忽西,浪花般洒向方耿秋左右肩穴,不容他有喘息还手的机会。方耿秋一团剑光护住双肩,在地上滚来滚去,剑光闪烁,宛如水银泻地,花雨缤纷! 肖芝看得连声叫好。 “当”方耿秋终于瞅着机会,一招“拨雾见日”,进手粘住宋正卿的剑锋,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宋正卿见方耿秋已经跃起,不觉一慌,一招“秋风扫叶”,挥剑平扫,想把方耿秋重新逼倒。方耿秋功底甚好,此时已经跃起,岂有再被宋正卿逼倒的道理?他脚刚沾地.“移星摘斗”,身形游移,手中剑斜里一划,“铁锁横江”,当!两剑相撞。宋正卿禁不住方耿秋的内力,剑往外一荡,方耿秋趁势进剑在宋正卿手腕中轻轻一点…… 宋正卿长剑撒手,只得认输:“师兄好剑法,”说话之间,他向肖芝丢了个眼色,以求援助。方耿秋的剑此时还抵在宋正卿前胸“璇玑穴”上,肖芝见状,笑嘻嘻地斜里一剑,刺向方驮秋露空的右胁:“师兄看剑!” 方耿秋急忙收肘回剑,不料,肖芝却转身就跑。方耿秋一挺长剑:“哪里走!”撒步就追.宋正卿勾起被击落的长剑,也随后紧紧追来。 后山怪石峥嵘,石间山路,纵横交错。肖芝跃入山石,刹时不见了人影。方耿秋追到后山崖边,这里绝壁千寻,深渊万丈,哪见肖芝身影?!他正要叫喊,宋正卿赶到:“哎! 师兄别叫嚷,师妹在和我们捉迷藏呢。看谁先找到师妹。” 方耿秋用疑惑的眼光看了宋正卿一眼,然后说:“好!”他对后山的地形比宋正卿熟悉得多,认定自己必然获胜。 两人分手各自寻找。宋正卿待方耿秋走远后他将山路旁的一块石头往坡下一推,口中发出了一声惊叫:“哎呀,不好!”接着,他迅速隐身到石岩的草丛中。 “二师兄!”肖芝急匆匆从山崖旁的一个树洞里,蹿了出来。她扑到山路旁,听着陡坡下发出的滚动声,大声喊叫:“宋哥哥!”她正要冒险滑下陡坡,宋正卿从草丛中跃了出来,一把拽住她:“师妹,我在这儿呢!” “你……你真坏1”她在他肩上打了一拳,正要说话,宋王卿却拉起她的手:“走,快走!” 宋正卿不容分说把肖芝拉到了她刚才藏身的树洞中。这时,山路上传来了方耿秋焦急的呼喊声:“师弟!师弟,你怎么啦?” 宋正卿阻住肖芝:“嘘——别出声。师兄和我打了赌,他说后山的每一条路和山洞他都晓得,无论我躲在哪里他都能找出来。我倒要看他真有没有这个本事!” 洞外,方耿秋的喊声渐渐远去。 宋正卿靠着肖芝站着,还拉着她的手。他想起了当年,他和肖芝藏在窑洞小暗洞里的情景,那时她还小,现在她已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他痴痴地看着她,当年那位俊俏的小姑娘,现在变得更加妩媚动人。她已经成热了。散发着幽香的秀发,裸露的粉颈,纤细的腰肢,优美的线条构成浑然天成的风韵。高而端正的鼻粱,润泽的红唇,明亮的眸子,突起的乳峰,看得他三魂脱壳,七魄出窍。他紧捏着她的手,这双小手,娇嫩、细腻、柔软,他全身一阵颤栗! 肖芝转过身,猛地,她发觉宋正卿还拉着她的手,不觉脸刷地一红。她赶紧把手抽了回来。她已不是当年躲在窑洞里的小姑娘了,宋正卿那痴痴的炽热的眼光,使她心中一阵狂跳。 “二师兄,我们回去吧。”她羞红着脸说。 “我……我还要等大师兄来找呢。”宋正卿一边支支吾吾地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递了过去:“你也歇一会吧。瞧,你头上的汗!” 肖芝也知道自己的心情过于紧张,她定定神,接过手帕:“咦!这是我的手帕,怎么会…” “啊,这是师妹前天练功时掉的,我拾到后,心想师妹练功发狠,说不定哪天练累了,忘了带手帕,还能用得上。所以我就洗好,一直带在身上。”宋正卿装出一副随便的样子,“瞧,现在不就用上了?” 肖芝擦着头上的汗,走出藏身的树洞。出得洞外,她的心情轻松多了。要是有人看见他俩躲在树洞中,那……她的脸不觉又红了。 宋正卿望着她红扑扑的脸,感到有股热流在全身奔腾。他心中暗道:“为了师妹,我愿牺牲我的一切,甚至生命也在所不惜!” 肖芝觉察到了宋正卿异样的表情,她扭过头望着山花盛开的山崖,深深吸了口气,说道: “这山和武陵山一样,多美啊……”她想岔开话来冲淡眼前的这种异样的气氛。忽然,她的眼光落到了不远处山崖石缝中的一朵野菊花上,“啊,多好看的金菊花!” 山崖绝壁中一朵金灿灿的黄菊,迎风摇曳,阳光中闪射着奇异的光彩。 宋正卿拔腿往山崖跑去。 “你……你要干什么?”肖芝喊着追过去,“你疯啦?”肖芝伸手没抓住宋正卿,他已滑下了山崖。 “你……”肖芝又气又急,瞧着攀着石缝向野菊花爬去的宋正卿,大声喊着:“那花一点也不好看,我不要!你回来!” 足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宋正卿吓着头昏眼花,腿肚打颤。他后悔不该凭一时之勇,想也不想就下了山崖,现在想上去也不成了。他趴在石崖上,朝肖芝喊道:“快找根绳子来!” 肖芝用长剑飞快地斩下几截青藤,毅然撕下裙边缠在一起,吊了下去。宋正卿伸手抓住了藤绳,心里顿时踏实了。他望了望菊花,就在手边不远,他身子又向菊花方向移了移。 “不要!我不要,快上来i”肖芝连声喊道,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 宋正卿闭了口气。菊花就在手边,怎么也得试试,否则这趟险岂不是白冒了?他脚在石缝里一蹬,猛伸手抓住了菊花……宋正卿双脚悬空,身子贴在崖壁上,左手捏着刚摘下的菊花,右手抓着藤绳。肖芝双手死死地抓住藤绳,往上拽…… 宋正卿终于带着菊花爬上了山崖。他肩上的衣服磨破了,血从衣襟里流了出来。他潇洒大方地抖抖双肩,把菊花捧到肖芝面前:“师妹,菊花采来了!”。 肖芝猛地夺过菊花扔在地上,她把手伸向他的肩头:“我来替你包扎一下。” “不用。”宋正卿明亮的眼睛盯着她,蓦地抓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她想起了他刚才冒死下山崖的情景,想起了在庄园练功中他处处照顾自己的琐事,想起了他在高升客栈…·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她感到一种新鲜的异样的不可言喻的感觉在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心。 “芝儿!”山岩后传来一声喊声. 宋正卿、肖芝二人,触电似的跳开来! 肖长庭阴沉着脸走了过来。 “师父。”宋正卿垂着手,胆怯怯地让到一旁。师父的脸色使他感到不安。 “爸爸。”肖芝轻声喊着迎了上去,脸上的红晕还未消退。 肖长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扭头对宋正卿说:“回庄园书房将师门十大戒律抄三遍。” “师父。我……” “去!”肖长庭声音不大却很严厉。 “是!”宋正卿抓起地上的长剑急急离去。 他刚转过石岩,却迅即停步,将身钻进了草丛。他小心翼翼地爬着,爬到岩边,敛声屏气将身子贴在了石岩上。岩那边传来了肖长庭和肖芝的对话: “今后没经我允许不准你和宋正卿单独在一起。” “爸爸!我们并没有什么……” “我知道。”肖长庭最近听张玉梅告诉他,宋正卿常常痴痴地望着肖芝,悄悄地跟在她身后转,还找各种借口到她房中来说话,他是不是爱上她了?女人对这种事总是特别敏感的。初时他并不介意,后来在练功中他也发觉了宋正卿对肖芝特别热情,刚才崖边的一幕更证实了张玉梅的猜想,所以他才出面干涉。他对宋正卿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宋正卿聪明、机灵,为人热情、和气、大方,对他毕恭毕敏,对师娘十分尊敬,庄园中除了朱祥外大家都喜欢他。朱祥却几次对他说,宋正卿太浮华,小时在翰林院就有过劣迹,切不可信任。肖芝是雷震寰的遗孤,这终身大事若有差错,岂不愧对雷大侠在天之灵? 但,这种事他又不便过于责怪肖芝。 山崖上一片寂静,只有山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 沉默半晌。肖芝说话了:“爸爸。我今年十八了,后阁楼的东西能交给我了吗?”她知道竹杖里的货,爸爸还没有送出去。 “不能!”肖长庭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怎能让她去冒这个风险?! “您不相信我?” “不是。你功夫太差,而且还是个女孩,怎能当此重任?” “可是,看到您老人家为它急白了头,孩儿心里不安。” “别说啦!这事我自有主张。” 宋正卿趴在岩边草丛中,隐隐约约地听到他们的谈话,他的脑子在飞快地旋转:“难怪师父经常守在后阁楼,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原来阁楼中藏有什么东西?金银、财宝……不对!武功秘笈?对!一定是……如果我先能看到武功秘笈,偷学一些,日后师父授于我们时,我就能够超过方耿秋。说不定师父一高兴,八卦金刀,响金镖,都会传授给我。” 他脑子嗡嗡发响,山崖下摘野菊花的情景又在眼前闪动……他决心再冒一次险:夜探后阁楼,偷看师父暗藏的武功秘笈.—— 第十二章 逛酒楼醉后泄机密 盗秘画夜闯肖家楼 太平铺“怡春楼”。杏黄酒旗迎风招展,来往客人熙熙攘攘。 “怡春楼”是太平铺最大的酒楼,前楼卖酒莱、包点、小吃,后楼留宿客商。据说后楼里除客房外,,还暗设赌场、妓院。酒楼老板姓黄名志远,来头很大,店内的赌、娼活动,连县衙门也从不敢过问。 宋正卿奉师娘张玉梅之命来太平铺送过节礼物。“泰和钱庄”张老板喜欢这孩子伶牙俐齿,赏给他二两银子。宋正卿路过怡春楼,仗着口袋里有银子进去喝几盅解解谗。三杯下肚,有了几分醉意,他拍桌大叫:“再给小爷烫壶酒来!” “哎——来啦!”店小二尖着嗓门叫着,提着酒壶应声而至。他把宋正卿的小酒壶斟满: “公子爷还要点什么?” “半斤牛肉,半斤蹄筋。快点!”宋正卿抓起小酒壶凑到嘴边咕噜噜地猛喝一气。 店小二拖长嗓音喊道:“半斤——牛肉,半斤——蹄筋——”然后他哈着腰朝宋正卿点着头道,“马上就到,请……”话未说完“啪!”宋正卿掴了他一个耳光,把小酒壶往地下一摔:“小爷要烫的酒,怎么是凉的?” “叭”地一声,小酒壶被砸得粉碎!响声惊动了楼上的客人,有人从楼梯口仲头往下观望。 这时楼下内堂门帘一掀,两个彪形大汉走了出来。他们径直走到宋正卿的身旁,一左一右站定:“野小子,也不睁开眼瞧瞧,怡春楼可是你撒野的地方?” 宋正卿被大汉这么一吆喝,酒已醒了大半。凭他现在手上的功夫,他没把两个大汉放在眼下,可是他要是在这里闹出事来,被师父知道了,那可不得了。他只得忍住性子,陪笑道: “小的多喝了两盅,一时酒醉失手,还望二位海涵。” “哼!说句没用的屁话就完事了?贴酒壶钱来!” 真是不识好歹!宋正卿只觉一股怒气直冲脑门。他强压怒火,将手伸入怀中:“好!小爷今日心情好,不与尔等计较,一个小壶能值多少钱,我照赔就是了。” “五两纹银。” “什么?”宋正卿瞪圆了双眼,“五两纹银?!” “你以为怡春搂的酒壶就这么好砸?五两纹银外还要加磕一个响头!” 宋正卿不由勃然大怒。一个土瓷小酒壶顶多值一两个铜钱,开口要五两纹银,分明是在讹人。他撩起衣襟,一只脚踏在板凳上,斜睨着那两个大汉,冷笑一声:“好,你们俩每人给小爷磕个响头,就赏你们五两银子。” 两个人汉正要动手,只见楼梯上咚咚咚地跑来一人,高声喊道:“请二位不要动手!” 宋正卿正在惊疑,两个大汉扭头道:“你替他赔钱?” 来人年约三十五六,商客打扮,衣着华丽。他冲着二位大汉哈哈一笑:“这位少年公子剑眉朗目,堂堂一表,眉宇间一团英气,日后必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适才店小二服侍不周,他仗着酒兴摔了个酒壶有啥了不起,不就是五两银子么?记在裴某的账上就是。” “哎呀,怎么惊动了裴老板?”掌柜先生从柜台里走到桌旁,朝两个大汉一瞪眼:“连江南‘宝通’银庄的裴老板都不认识了?还不与我下去!” 裴老板笑道:“算啦,算啦.这帐……” 掌柜先生急忙道:“哪里的话!这本是小二的不是。小二!快与公子爷赔礼!” 店小二捂着挨打的脸,极不情愿地向宋正卿赔过罪。裴老板抓起宋正卿的手:“请公子楼上一叙。” 怡春楼接待客人甚广,无论是巨富客商、豪门子弟,还是平民百姓,来者不拒。但,一般过路歇脚的客商只在前楼院坪的棚亭里吃些包点、小菜,有钱的客人才能进入前楼厅喝酒,点菜,楼上的雅座更是贵得吓人,酒菜钱高出楼下数倍。至于后楼就更不用说了。所以进怡春楼的人,常以坐楼下还是楼上或后楼来确定他们的身分.宋正卿借替师娘送信送物之机来过怡春楼多次,对楼上雅座羡慕已久,怎奈自己已不象在三元庄当少爷时手头阔绰,只得楼口停步,望洋兴叹.此时,裴老板邀他上楼,虽不知他是何用意,但也不曾推诿,一同携手上得楼来.裴老板和宋正卿刚在挂着珠帘的雅座坐定,立即有两个姿色动人的歌女抱着琵琶走近前来.裴老板手轻轻一挥:“大爷要和公子说话,不用了。” 两位歌女怀抱琵琶,鞠躬退下,其中一个朝着宋正卿嫣然一笑。宋正卿不觉心神荡漾,两眼直盯着退出房外的歌女. 裴老板看在眼中,心里暗自发笑。他吩咐堂倌重新换桌酒菜,然后对宋正卿说:“在下江南宝通银庄裴绍南,如果我没猜错,公子就是三元庄宋翰林之子宋正卿。” 宋正卿满面惊诧:“裴老板,您怎么……” “哈哈……”裴绍南哈哈一笑,“公子神骏超俗,大有令伯当年风姿,脸庞、眉宇间还有令堂七郡主的秀气,算起来我还是你的远房舅舅哩。我一见你就觉得眼熟……” 酒菜上来了。宋正卿低头一看,四碟八菜,色式新鲜,与楼下自是大不相同,小酒壶,酒盅全是白铜打造,做工十分讲究。 “贤侄,请!”裴绍南给宋正卿斟了满满一盅酒说道,“贤侄怎的不在三元庄,却到这太平铺来了!” 宋正卿喝下杯中之酒,长叹一声道:“唉,说来话长……” “边喝边谈……”裴绍南向宋正卿频频敬酒。 宋正卿将五年来的情况细细向裴绍南说个明白,说话之间,他一连饮下十余盅酒。他原已喝了不少,此刻已是酩酊大醉。 “肖长庭乃是武林之魁,贤侄能投在他的门下,真是三生有幸。不过,贤侄从小娇生惯养,肖家庄园的寂寞生活,贤侄如何过得惯?” 宋正卿已有九分醉意,两眼迷惘。肖家庄园几年清苦生活确已使他厌倦,加之师父不甚喜欢他,而师妹肖芝也不即不离地躲着他。心中的忿忿不平,往日无从发泄,这会儿随着酒意冒了出来,他将酒盅往桌上重重一敦:“裴舅,我哪点不如方耿秋?师父为什么不传授我武功秘笈……” 裴绍南咪着眼瞧着宋正卿。他从对宋正卿的盘问中,详细了解到肖长庭近期来的活动情况,尤其对宋正卿叙述的肖长庭每天都要到后阁楼去的情况,十分感兴趣.此时听到宋正卿提及武林秘笈,急忙问道:“什么武林秘笈?” 宋正卿已力不胜酒,趴在桌上说:“屁……屁个秘笈!我去……后阁楼看了,那儿藏的……原来不是……武功秘笈,不过是……一幅破画。哈哈,这种丝绢画,我三元庄过…… 过去多得很,谁……谁希罕这个……” “什么样的丝绢画?上面画的是什么?”裴绍南摇着他的肩膀问。 宋正卿已瘫软如泥,鼾声雷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裴绍南一拍巴掌,酒楼老板黄志远应声而至。裴绍南铁青着脸,语气极为凌厉地说道: “你们向罗大人报告说,肖长庭困守庄园,除了乡里坤士,良民,谁也没见过。肖家庄园后山多了个无名新坟,你知道吗?肖长庭后阁楼藏的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胡大人……”黄志远面色惊慌,不知如何回答才是。 原来这个裴绍南便是御前侍卫小头目胡泽,现在他已擢升英武殿的五品带刀侍卫。黄志远奉命在此开酒楼监视肖长庭。当年罗汉冲奉命进山缉拿雷震寰之子未能得手,回京后受到斥责,降职减俸。五年来他效命朝廷,极力捕杀抗清义士,但始终查不到天地会总舵地址。他对肖长庭一直存着戒心,就派人严密监视着肖家庄园,此次官复原职,又与胡泽一起再次领命搜寻天地会秘图。胡泽听岳父秦山保说过,他曾用黑砂掌打伤了天地会的一个联络员,怀疑此人逃向肖家庄园.如今听了宋正卿说的这些情况,胡泽暗自思忖: 朝廷命令搜寻的天地会秘图,很有可能藏在肖家庄园,是不是宋正卿所说的那张丝绢画?一定要探个明白。于是他又叱问黄志远:“马、王二侍卫在哪里?” 黄志远头上汗珠直冒:“他们在……在后楼艳春园…” “混蛋!叫他们马上来见我,今夜我要去肖家庄园走一趟!” “是!”黄志远急忙答道,他看了趴在桌上的宋正卿一眼:“胡大人,这个小子怎么处置?” 胡泽想了想说:“派人把他送到泰和钱庄,就说他在这里喝醉了。明天我再去拜会钱庄老板。” 黄击远眨着眼:“大人,何必费这么多手脚,怪麻烦的.倒不如……” 胡泽嘿嘿一笑:“这小子留着,也许还有大用处呢。” 黄志远领命,急急向后楼奔去。 夜雾浓浓,月亮时隐时现,在云层中冉冉穿行。云层深处闪烁着疏落的星星。 黑夜中,肖家庄园后院,后阁楼依山耸立,威严峻拔。 后院深处,隐隐传来报更的梆声。“梆!梆!梆!”正是三更时分! 一条黑影倏地越上墙头,手在墙沿轻轻一按,飘然落入后院。来人青发盘结,黑纱蒙面,背插钢刀,一身夜行衣靠。他就是胡泽。 胡泽原是华山“九行官”叶道长的徒弟,曾在“九行宫”习艺多年,后因偷窃宫中香火银钱下山行赌,被师父逐出山门。胡泽下山以后,自仗在“九行宫”学得的“九玄独步”轻功,专干一些穿梁越户的活儿。那年在洛阳郊外九派武林会帖宴上,胡泽仗着酒兴闯宴发下大话,连夜进入洛阳城盗出知府衙门金印,从而在武林中名嗓一时。胡泽作案胆子越闹越大,最后到京都紫禁城皇宫大内四库盗宝,不料误中机关被内侍总管捉拿。胡泽原以为难逃厄运,岂料总管正是挑选内侍之时,见其武艺可以利用,便赦了他的罪,并将他收为内侍。胡泽感恩不尽,从此便拜在总管门下,当了朝廷忠实鹰犬。他自恃轻功了得,并未把一个小小的肖家庄园放在眼里,故而让马、王侍卫在后墙院外巡风,独自一人闯到后阁楼来。 胡泽蹑足潜行,倏忽一闪,抢至后阁楼前。他一个“蜻蜒点水”,身子跃起.准备越栏而过,突然发现栏后走道上有绳索,叫声:“不好!”双手猛地抓住栏杆,在半空中一折身,足在栏杆上一蹬,身形急起,往后掠出数丈。 胡泽刚刚落地,却听“嘣”地一声,几根绳从地上弹起向他脚踝缠来。与此同时,后阁楼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铃声。胡泽急施“九玄独步”轻功,扭动腰躯,闪躲腾跃,躲开缠来的绳索。他正准备闪身离开,谁知被他避开的绳索,“嘣嘣”几声,忽地从地上弹起,竟分成八道,上、中、下三路,又向他缠来。“八卦索!”他惊叫一声。当年他在大内四库就是被“八卦索”擒住的,幸亏事后得总管大人指点,对“八卦索”的解法,略知一二。 胡泽急忙解下腰囊,往地下一摔,“噗”地一声,引绳索齐向腰囊缠去。胡泽窥准时机,单足一点,“燕子穿林”飞身而出,脱离险境。 “嗖!”胡泽还未站稳,金刃劈风,一把钢刀斜里劈到。胡泽急使一个“狂风摆柳”,闪身躲让,尽管他手敏捷,左肩衣衫仍被削去一块。吓得他心惊胆颤。此时前院火把闪闪,有人呐喊而来。胡泽无心恋战,急得向前一掠数丈,连背上的刀也来不及拔,拼命向院墙狂奔! 朱祥—摆手中的钢刀,喝声:“大胆贼子,敢来肖家庄园行窃,还不束手就擒!”他一边喊一边把手伸进腰间的镖囊,紧紧追来。 胡泽跑到墙边,抓住预先挂在墙上的绳索,身子一荡跃上墙去。朱祥手一扬,一道金光射来,胡泽“哎唷”一声,身子幌了一下,险些从半空坠落下来。 朱祥见一镖未将贼子击落,正待再发第二支镖,忽然墙上射来两束弹子,风声飒然,直扑面门。他只得钢刀一抡,“金风拂面”,护住脸面。“丁丁当当”一阵响过,朱祥收刀一看,却已不见了墙上的贼子。他知道贼子已经逃遁,追也无用。 这时肖长庭赶到,解下八卦索上的囊袋,仔细观看。朱祥走过来问道:“馆主,贼人是谁?”三湘武馆虽已摘牌封馆,朱祥对他仍以馆主相称。 肖长庭细细看过囊中之物:飞抓索、撬门工具、熏香筒、石灰包、火摺、杏黄纸……纯是“下三滥”盗贼使用的工具。他轻轻地吁了口气,毫不介意地说:“一个偷东西的毛贼,今后夜里多派两个打更的,注意点就是。” “馆主……”朱祥还想说些什么。 “哦,”肖长庭打断朱祥的话,说“宋正卿去太平铺还没有回来,明天你去太平铺瞧瞧,不要出了什么事情。”他知道朱祥对武馆和肖家忠心耿耿,但关于天地会和丝绢画的事,他一直瞒着朱祥。他不愿朱祥卷入此事. “是,馆主。我明天一早就去。” “啪!”罗汉冲一巴掌拍在桌上,怒气冲冲地责骂着马、王二侍卫:“饭桶!谁让你们擅闯肖家庄园?”罗汉冲得知胡泽夜探肖家庄园受挫,迁怒于王、马二侍卫,马侍卫拉长着脸,哭丧地说:“罗大人,是、是胡大人让我们去巡,巡风……” “放屁!”罗汉冲又骂道:“胡大人久闯江湖,阅历丰富,岂会莽撞从事!”罗汉冲明知夜探肖家庄是胡泽的主意,但胡泽现在已是英武殿带刀侍卫,官职与他相等,且又是总管大人的红人,他只好指桑驾槐,以泄心头之气。几年来罗汉冲时乖命蹇,险些丢了现职,这次讨命而来,志在必得。谁知胡泽未打招呼便快马先行,又贸然去闯肖家庄园,分明是想夺他的头功,结果不仅一事未成还给他平白添了不少麻烦,怎不叫他气恼? 胡泽躺在一旁,听着罗汉冲责骂王、马侍卫,心里很不是滋味,明知那些话是冲着自己来的,但他武功不及罗汉冲,在此地人缘、地情都不及罗汉冲熟悉,况且又带伤在身,只好忍着,一切待取得秘图后回京再说。他强压心中怒火,对罗汉冲说:“罗大人,不必责骂他们了。事已至此,责骂也是没用,还是想个法子把丝绢画先弄到手再说。” 罗汉冲问道:“胡大人有何妙法?” “妙法谈不上,法子倒有一个……”胡泽笑着说。 罗汉冲走到床旁,俯下身子。胡泽在他耳旁低声说出了计策。 “什么?宋正卿……”—— 第十三章 吆五喝六赌场入彀 青楼美妓浪子慑魂 恰春酒楼沉浸在夜色中,大门屋檐下悬挂的一对灯笼,在黑夜中晃荡着发出昏黄的光亮。 后楼一片寂静,只有地下室内烛光闪烁,热闹非凡。 十二支牛角蜡烛照亮了一张张兴奋的脸。那通红的,惨白的,铁青的,各种不同颜色的脸上,透着喜悦、焦虑、欢欣和痛苦等各种不同的神情。 宋正卿瞪着充满血色的眼睛,盯住钱商客押上赌桌的银票,脸上透出惊悸、贪婪的神色。 “一百两银票!”宋正卿抓住赌骰的手不禁微微发抖。正在另一张赌桌上下赌注的“裴舅” 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手下吧,输了记在我的帐上。”他感激地点点头.钱商客挺着大肚皮,拍了拍桌上的赌碗,说:“宋公子,下吧。” 宋正卿将手中的赌骰轻轻一旋,丢入金边赌碗中,然后合上碗盖,两手捧着,默默念道: “菩萨保佑!”,然后使劲一摇。叮叮叮叮,骰子在碗内滴溜溜地转得直响。响声停止了,钱商客瞅着宋正卿:“开吧。” 宋正卿颤巍巍地揭开碗盖。“二六,一四,十六点大!随着宝官的喊声,银票和桌上的碎银落入了宋正卿的腰包。宋正卿得意地笑着,心中感到一种由于强烈刺激而带来的快意。 这几天,他和“裴舅”每夜都泡在赌场里,总是赢。过去在三元庄时,他也去过赌场,不过那时他还小,没有正式赌过,现在他才真正领略到了赌场的乐趣。他感谢“裴舅”,是“裴舅”把他从肖家庄园寂寞的生活中解救了出来,自从肖长庭禁止肖芝和他单独在一起后,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寂寞和孤独。若不是念着肖长庭的恩情和舍不得离开肖芝,他真想出走庄园,浪迹江湖,凭着他现有的一身功夫,还怕混不到一碗饭吃?“裴舅”正在和“泰和钱庄” 的张老板做一笔大生意,因人手不够,便请张老板把宋正卿从肖家庄园“借’来帮忙。想不到“裴舅”并不要他干活,却整日里带他来怡春搂。“裴舅”说是曾欠了宋翰林公的一笔人情,今日就算是报恩。他大喜过望重新到来的执胯子弟的生活,使他忘记了一切。 “裴舅”向钱商客丢了个眼色,钱商客点点头,又从口袋中掏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扔在泉上:“还敢下吗?” 宋正卿正在兴头上,他摘下腰间的钱包往桌一抛:“全押上!” 钱商客眯着双眼,竖起拇指:“好样的,有种!我先来。”他老练地抓起骰子放进赌碗盖上碗盖,一阵摇晃。待骰子停稳,揭开盖,满脸得意之色:“二六,一五,十七点大!” 宋正卿抓起骰子猛地一掷,盖上碗盖,轻轻一摇,他正待开官揭宝,钱商客伸手阻住宋正卿:“我来开!”钱商客捂住赌碗,缓缓揭开盖.宋正卿急忙低头细看,刹时,他血涌脑门,拍手欢叫。“三个六,十八点兼全色,通杀……” “裴舅”向钱商客投去一个赞许的眼光。钱商客装出一副失望的样子,把银票推到宋正卿面前,谄媚地说:“宋公子今天手气太好了,钱某认输、认输。” 宋正卿得意地哈哈大笑。 这时,“裴舅”走过来说:“众位客官,常言道:赌场不可尽兴,须防乐极生悲。夜已深了,各自安憩去吧。”说罢他对宋正卿说:“贤侄随我来。” “裴舅,这上哪儿去?”宋正卿一边跟着他上楼,一边问。 “贤侄今晚赢了这许多银子,还不好好消遣、消遣?”“裴舅”一边笑,一边把宋正卿引进了艳春园。 两个打扮得妖艳动人的侍女揭开珠帘,将二人请入房中。 古色雕花床,大红绫罗帐,绣花缎被,鸳鸯枕,檀木衣柜,茶几,枕木椅,书桌上花瓶中插着桂花,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 饭桌上酒菜已备。两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姑娘,一个叫莲香,一个叫莲花,都生得姿容艳丽,娇媚可人。她们一齐迎上前来,勾肩搭背挽住宋正卿在桌旁坐下。宋正卿虽然风月场所也曾见过,毕竟年小,未曾见过这等架势,只觉心头扑腾,满面绯红。 “裴舅”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落座入席。莲香,莲花左右坐定,把壶斟酒,笑靥桃红。 “贤侄天庭饱满,眉宇间英气冲顶,乃大福大贵之相,日后必定高官厚禄,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宋公子,清秀俊逸,器宇轩昂。这样的美男子,我姐妹还未曾见过哩。” “宋公子.文武全才,见了真教人动心……”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飞觥献罘,频频举杯。宋正卿被捧得飘飘然,酒还未醉,人已自醉。莲花饮过几盅连声唤热,拔下头簪,解开身上的小马甲,露出一抹雪白的胳膊,有意地在宋正卿手肘上磨来擦去。宋正卿睥睨斜视,但见她云鬓半解,酥胸微露,眼送秋波,脉脉含情,不觉心旌摇动,浑身酥了。 “裴舅”见火候已到,悄悄向莲花使个眼色,推诿有事,带着莲香走出房去。两个侍女立即掩好房门。 “宋公子,请啊…””莲花说着,身子一歪,倒在了宋正卿怀中,忽地展开双臂勾住了宋正卿的脖子。她蛇—般的身子紧缠着宋正卿。宋正卿直觉到她那富有弹性的乳房的颤动? 不由得一股热气冲上脑门。猛然间,他想起了师父、想起了肖芝……他使劲地推开莲花,“乒!”手中酒杯落地,摔得粉碎。 莲花一怔,但她想到了自己的使命,今夜完不成老板交的任务,明天等待她的是什么命运,她心中明白。莲花嗲声嗲气撒娇道:“宋公子,你这是怎么啦?嫌我不漂亮么… …”说着,她伸手解开裙带,将衣裙褪了下来。露出了赤裸裸的雪白的胴体。 宋正卿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响,心头一匹怪兽在骚动……肖长庭、肖芝在眼前消失了,他眼中只有那诱人的泛着玉石般光泽的女人胴体。他忘掉了一切,猛地扑上去,抱起赤裸裸的莲花,滚到了床上…… 乔装成“裴舅”的胡泽来到罗汉冲房中。 “那小子果然上钩了!没费多大力气,我早说过宋翰林公的这位侄儿……”胡泽兴冲冲地对罗汉冲说着,脸上神情得意已极。 “胡大人,”罗汉冲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他那得意的神情使罗汉冲很不自在,“别高兴得过早,那丝绢画还没到手啊!” 胡泽却很自信,洒然一笑道:“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肖长庭纵使精明,他怎会想到,他的徒弟要偷他的画,此计一定能成功,明天我就开始实行第二步计划。罗大人,你静候佳音吧!”他高兴地一拍掌,震得受伤的左臂一阵疼痛,不得不又皱起了眉头。 罗汉冲没有再说话,他靠在椅子中,两眼望着楼房顶板,心中思索,怎样才能不让胡泽夺走头功……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赌桌上的“手气”瞬息万变,令人咋舌。宋正卿昨夜还是连搏连胜,今日却是连掷连输,眼看着昨夜赢来的近千两银子全都滚进了钱商客的钱袋。 “宋公子,还下么?”钱商客摇着钱袋问,钱袋里的碎银发出了诱人的响声。 宋正卿瞪着一双充满着血丝的眼睛,没有回答。真糟糕,今天“裴舅”偏偏不在。昨晚在艳春园一夜春风,使他消魂落魄。此时他还情思缱绻。他已约好莲花今夜再去,不料被钱商客拖进赌场后,竟直落十余“官’,连连失手,已是囊空银尽.“怎么啦?不敢么?!”钱商客紧紧逼问。 “不是。今日‘裴舅’他……” “裴老板不在?没关系。你立个字据,我们再赌,等裴老板来后再结帐好了。我已赢了十余手,难道你就赢不了一手?说不定……”钱商客巧妙地引诱着宋正卿。 宋正卿一咬牙,终于下定决心:“好吧.” 钱商客唤过宝官作中,叫小二取过笔墨,宋正卿立下借银字据,再赌。 再赌再输,宋正卿已欠了钱商客一千多两银子了,豆粒般的汗珠从他两颊滚了下来。每摇一次,他都暗中喊一声:“菩萨保佑!”谁知这法子也不灵了,菩萨今夜专护着钱商客,揭开“官盒”,“二一,一三,臭五,小!”宋正卿气得将赌碗一摔:“不下啦!” 钱商客见时候已到,微笑着说,“那好。请宋公子这边来.” 宋正卿不懂这里的规矩,跟着钱商客走进隔壁的地下室。 一张条桌,一把算盘。桌后端坐带着老花眼镜的怡春楼帐房先生。四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分立在条桌两旁。 宋正卿一看气氛不对,转脸问钱商客:“这是什么意思?” 钱商客嘿嘿一笑;“带你来结帐呀。” ‘结帐?”宋正卿心中一慌,“我裴舅还没回来呢。” “裴舅?裴绍南又没欠我的钱,我等他作甚?” “你……你不是说等裴舅回来一起结帐么?怎么……” 钱商客不理会宋正卿,径直走到条桌前,将钱袋和宋正卿的借银字据交给帐房先生: “我共欠怡春楼三千—百二十两银子,现全部归还,其中宋公子的借银字据,烦请先生向他讨还便是。” 帐房先生拈着老花眼镜,一丝不苟地点过银两,细细看过银票和字据,这才打开抽屉将钱商客的借据退还给他。 钱商客捏着借据对宋正卿说:“宋公子,我也是无奈啊。这怡春楼的债可不好欠,黄老板追起帐来,管叫你不死也要脱层皮。” 宋正卿把眼光转向了帐房先生。帐房先生僵尸般的脸没有任何表情,他抓起算盘,噼里啪啦一阵响:“宋公子,借银字据一千三百两,艳春园宵夜费五十两,再加上你和裴绍南这几日的住宿费、伙食费,一共一千四百二十两。你打算什么时候还这笔钱呢?” “我还?裴……裴舅说待他来结帐。” “你大概还不知道裴绍南的情况吧?宝通银庄已经倒闭,他在太平铺的生意又失手,债主都追上怡春楼来了。他今日想溜走,被我们扣下了,来啊,请裴老板出来。”帐房先生朝身边的大汉挥挥手。 两个大汉打开一扇小门,“裴舅”哭丧着脸从门里走了出来。他一见宋正卿就说道: “贤侄,快替裴舅想想办法吧,先借绐裴舅三千两银子,日后裴舅一定加倍奉还。”胡泽一进门,就来了个先发制人。 宋正卿见势不好,慌乱中心想先逃出地下室再作计较。他趁人不备,倏地转身,一个“玉描探穴”向门口蹿去。他瞧着门外站立一人,不由分说一掌击去。那人伸掌相迎,两掌相交,“咚”的一声,各自震开数步。宋正卿被震回房内,手臂酸麻,心中一惊。 “好小子,几年不见,功夫倒是大有长进!”王侍卫胖大的身体出现在宋正卿面前,紧跟在王侍卫身后的是那个与王侍卫形影不离的瘦猴马侍卫。 真是“冤家道窄,狭路相逢”,这银两的事还未了结,又遇上了这两个冤家对头! 王侍卫一撩衣襟露出里面的侍卫号衣,说道:“宋正卿,你原来躲在这里,五年前在三元庄被你逃脱,今日我兄弟二人正要拿你到官府请功领赏!”说罢,马、王侍卫衣袖一扎。 逼前数步,准备动手。 三元庄一案早巳了结。宋翰林被发配边关后,朝中大学士替他讲情,圣上早已下旨赦免了他的罪。不过,宋翰林受此惊吓后染病在身,去年在由边关返回三元庄的途中已经病逝。 宋正卿哪知此情,只道官府当真还在通缉捉拿他,不觉脸色唰地灰白,额上渗出一层汗珠。 事到如今,也只有拼死一搏,岂能坐以待毙?宋正卿双掌封住胸口,拉开应招架式。 此时,门外传来一声高喝:“且慢!” 众人转过脸左,怡春楼老板黄志远大步走来。他朝马、王二侍卫拱手言道:“二位侍卫若将宋公子拿走,怡春楼的这笔欠债我找谁去要,还望二位侍卫手下留情。” 帐房先生一旁接话道:“若是二位侍卫爷肯放宋公子,敝店将按照规定在宋公子债银中取十之一成,即一百四十二两银子孝敬二位大人。” “这个…”王侍卫装出为难之态。马侍卫故意拉拉他的衣角,咕噜几句,然后说道: “看在黄老板的面上就饶了这宋小子。不过,若是这小子没钱还债,我们可还是要拿人的啊。” 黄志远哈哈一笑:“肖家庄园还怕没钱么?帐房,马上派人把宋公子的帐单送到肖家庄园去,要肖长庭带银子来赎人。” 宋正卿想起了师父威严的面孔,还有肖芝、方耿秋—…他呼地抢到黄志远身旁:“黄老板,这事不……不能告诉我师父…—” 胡泽也哈着腰过来说话:“黄老板,肖长庭是三湘武林德高望重之人,性格耿直、刚烈,若是知道贤侄在此参赌,嫖妓,定会大怒将贤侄遂出师门,哪里会用银子来赎他。这一来,黄老板银债不但讨不回,还断送了宋公子一生的前程,岂不可惜?” 黄志远冷笑一声:“怡春楼的债是阎王债,肖长庭若不肯还债,宋公子即算入狱十年,出来之后,这笔债还是要还的。难道我还怕赖帐不成?”说罢,他骈起二指朝桌角一挥,啪的一声响亮,桌角被齐齐截去! 好厉害的少林“金钢指”功!宋正卿只看得头皮发麻,两眼发花。他垂下手来,腿肚发颤,刚才心中迸发的那一股拼死一搏的勇气,早已抛到了爪哇国外。他哪里知道,桌角早已被黄志远锯断,断角是暗中粘接在桌面上的。 胡泽伸出舌头,啧啧几声:“好功夫!贤侄的债躲是躲不脱了,但望黄老板格外开恩……” 钱商客说道:“宋公子刚才露的一手功夫也不错。他既会赌、会嫖,也一定会偷。银子没有,偷几件值钱的东西来抵债也行啊.” 宋正卿忿忿地瞪了他一眼,对黄志远说:“黄老板能想法解得宋某此难,大思大德宋某永生难忘。” 黄志远拈须沉思片刻,说道:“办法倒有一个。” “什么办法?”宋正卿急急地问。 黄志远盯着宋正卿道:“听说肖家庄园后阁楼藏有—幅丝绢画,宋公子若能将丝绢画送来,这一千多两银债便一笔勾消。” “丝绢画?不——不行!”宋正卿连连摇头.黄志远脸色变得阴沉:“宋公子若不愿意就请还银子吧。” “哎呀……”胡泽朝着宋正卿说,“世上哪有这般好的事,一幅画就抵一千多两银债,这是黄老板抬举贤侄啊。自己庄园中拿幅画还不是举手之劳,庄园中那么多人只要手脚做的干净,他们知道是谁拿的?可这怡春楼赌、嫖的事,一经告发,你师父一定饶你不过。况且怡春楼的债是好欠不好赖的。” 马侍卫阴声阴气地:“这小子放条生路不肯走,还是跟我们兄弟去见官吧。” 钱商客:“这世道,大内四库的总管还要顺手牵羊哩,这救命的东西还不敢偷?” 宋正卿脸象纸一样地白,汗水顺着脸腮往下流淌:他全身肌肉一阵痉挛,就象掉进蛛网里的一只小虫,感到灭顶之灾的来临。 “宋公子,”黄志远又道:“你若答应,今夜仍在艳春园歇息,那莲花姑娘还在等你呢!”他顿了顿,见宋正卿还在犹豫,便甩手道“帐房,立即向肖家庄园送信。马、王二侍卫,宋公子交与你们兄弟了。”说罢,向门口走去。 “黄老板!”宋正卿猛转身唤住黄志远:“我……我答应…一”—— 第十四章 宋正卿偷盗丝绢画 李神龙誓灭青鹰帮 宋正卿回到了肖家庄园。 他给师父、师娘、肖芝、方耿秋、朱祥等人都带了礼物。庄园中的人无不称赞这位英俊的少年公子,知书达礼,颇懂人情。肖长庭尤为高兴。宋正卿从太平铺回来后和以前判若两人。他练功中,目不斜视,专心致志,踏实刻苦,对肖芝和其他人,举止庄重,谈吐稳健。 练功之余,守在房中攻读诗书,足不出门。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宋正卿用假象迷住师父,暗中却在积极为盗画作准备,这一天,他练功后回到自己房中。小心地拴好房门,从衣箱底取出一幅丝绢,展开在书桌上。他已和黄志远约好,一个月内将丝绢画盗出,送到怡春楼。说心底话,他并不想背叛帅父,做这欺师灭祖之事,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铤而走险,出此下策。为了瞒天过海,哄住师父,他决定画一幅假画,以假换真。 他咬住笔头,凝思片刻,细心地在丝绸上画上记忆中的山水,然后又在右下角写了几个梵文。他聪明、机敏,记忆力极强,而且还有绘画的天赋,这一点,肖家庄园的人谁也不知道。那一夜,他偷偷看过后阁楼的丝绢画后,就能照样摹画出来。现在他正在记忆中搜寻丝绸画中的梵文。 宋正卿皱着眉,苦苦地思索着。还有几个梵文字,他实在是记不起来了。他咬紧牙,手一运劲,“啪”地一声,笔杆折断了。他站起身,忿忿地将断笔往笔筒里一掷。他望着书桌上的丝绢,恨不得将它撕个粉碎,然后逃出庄去,远走高飞。但是,他害怕师父收到帐单,一怒之下发帖武林,他就全完了;他害怕被官府捉住送进大牢,一生就全毁了。他又舍不得离开肖芝,还有那未曾学到手的绝功…… 他耐着性子,坐下来,又补上了几个梵文。 丝绢画终于伪造好了,他小心地把画挂到帐帷上,看了又看,觉得和真画相差尚远,但蒙混一时还是可以的。 “黄志远要这幅丝绢画做什么?这画真的值一千多两银子吗?那天夜里他们好象在合伙逼我盗画……”宋正卿的思绪又转到了怡春楼发生的一切。他也担心是“裴舅”设置的圈套,可是把柄捏在人家手里,有什么法子呢!他喟然轻叹一声,将画摘下,小心地藏入衣箱中。 “笃!笃!笃!”正在这当口,敲门声突如其来响起。 宋正卿慌忙把衣箱塞入床下,将书桌上的诗书翻开摆好,这才问:“谁呀?” “宋哥哥,是我。” “肖芝?”宋正卿赶紧跑过去打开房门。 肖芝粉面带笑,婷婷玉立在门前,双手捧着一事黄色封面的书。 “师妹,屋里请坐。”宋正卿十分礼貌地对肖芝说.肖芝移步入房,来到书桌旁。她步履轻盈,身材苗条,浑身秀里带俊,俏丽动人。宋正卿只觉心中一荡。 肖芝看着桌上宋正卿抄写的诗词,不觉赞道:“师哥,好书法!”雷震寰不仅武功卓著,而且还是一位书法大师,肖芝从小跟他习功练字,对书法也略知一二。看着宋正卿的书法,心中却也爱慕。 “师妹过奖。愚兄初练颜体,还差的远哩。哦,师妹今日前来不知何事?”宋正卿瞧着她小心地问。 肖芝心地善良,纯洁。自从在后山崖遭到肖长庭责怪后,她很少理睬宋正卿,她为自己在山崖边一时情动而感到羞愧,但是当她看到宋正卿痛苦、忧悒的神情时,却又感到不安。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觉得肖长庭样样都好,就是不懂得感情。张玉梅待他那么好,他却让她守了二十一年空房。她曾经为此事责问过肖长庭,结果反挨了一顿斥责,从此她再也不提此事。宋正卿从太平铺回庄后,变得庄重有礼。今日肖长庭让她送书给他,说明已改变了对宋正卿的看法,肖芝自然心里十分高兴。 她将手中的书递给宋正卿:“爸爸说要你静心练习,这对你将大有好处。” 宋正卿低头一看,书的黄色封面上写着:“内气功法。”他不觉眉头一皱,武功中他量怕练内功,一天到晚坐着吐气、纳气、运气,还要排除种种杂念,他怎能坐的住!他喜欢的是绝招、怪招,不过在肖芝面前不敢流露出这种情绪,他毕恭毕敬地接过书来,说道:“谢谢师父,我一定好好修练。” 墙壁上挂着宋正卿新书写的“大智若愚,大勇若怯”八个大字。肖芝细细品赏,觉得字体确似名家书法之手,苍劲有力,笔锋犀利,细看却是摹仿之作,笔锋未敛,漏笔甚多,都是填补勾画而成。她想,这主要是下笔者功力欠深的缘故,难怪爸爸要授“内气功法”给宋正卿修练。肖芝不由不从心底佩服肖长庭的眼力。不过,宋正卿能将名家书法摹仿得如此维肖维妙,确实是不易。 宋正卿看着正在专心品赏书法的肖芝,心中泛起一股热浪。她秀美的身段,颀长的白颈,丰满的胸脯,湿润的朱唇,闪亮的明眸,实在动人。 肖芝转过身,她看见宋正卿红扑扑的脸,痴呆呆的目光,心中一震。她感到有股无形的热浪向她袭来。她红着脸,低下头说:“你好好练功吧,我走了。”没等回答,她就大步走出了房间。 宋正卿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肖芝的身影,咬牙道:“我一定要娶她为妻!” 一个月的限期快到了,宋正卿寻找着机会。他在焦急中不断告诫自己:沉住气,千万不能出岔子。 机会终于来了。朱祥带着方耿秋去长沙“三湘武馆”旧府去了。肖长庭正在庄园前厅会见九馆十三帮的代表,商议如何对付青鹰帮宋福一事。肖芝在张玉梅房中学刺绣。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大白天,出其不意,也许更易得手。宋正卿决定立即行动。 宋正卿带上掉包的假丝绸画悄悄溜出房间。他绕过花厅,窜上青石小道,径直奔向后阁楼。 后阁楼走廊,草坪上暗布的八卦索,很少在白天扣上机关,因为通常情况下盗贼不敢光天化日之下来闯后阁楼。即使在晚上扣上机关的八卦索,也只暗布在走廊四角和阁台阶下的草坪里,通向后阁楼正门的青石小道并不布索,因为盗贼在夜间是不会大摇大摆地从正道走进后阁楼的。肖长庭如此布索是有道理的,这样自己出入阁楼方便,免了开启机关许多麻烦,而且一旦发现盔贼,也可以直入阁楼捉拿,但是,他只想到了外来的盗贼,却没有想到给“家贼”提供了作案的方便。 宋正卿第一次夜入阁楼,就是从青石小道上直闯进去的。今日是大白天,他更是肆无忌惮,装着闲逛,大摇大摆进了阁楼。 宋正卿溜进楼房,打开衣柜,从柜里取出一个小箱子,丝绢画就藏在这箱子里。他摸出根铁丝塞进箱子的铜锁孔,轻轻一拔,一推,“咔嚓”一声,铜锁应声而开。他这手功夫是在三元庄时,向一个盗赋学的,学时是为着好玩,想不到在肖家庄园却派上了用场。他打开箱盖,把手伸进箱内,出乎意料之外,箱内空空的什么东西也没有! “师父把丝绢画藏到哪里去了?”宋正卿冥思苦想,“师父不会把丝绢画带在身上,那样既不方便又易被人发觉。师父也不可能把画交给师娘,他不相信她,现在还不肯和她同房呢。肖芝呢?不……也不会。那日在山崖边肖芝说要到后阁楼来看看,师父也没答应。方耿秋,师父虽然相信他,但他太直、太笨,也不会把画交给他。朱祥……”宋正卿猛然心中一动,那夜发现盗贼后,第二天朱祥便带着木匠进了后阁楼……画一定藏在后阁楼板壁的夹层里。 宋正卿顺着板壁轻轻敲打起来,一边敲,一边默默地念道:“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宋某逃过这个难关……”,“箜!箜!”板壁发出了空洞的回响。宋正卿大喜,从腰中摸出匕首插入板缝,轻轻一撬,一扇小小的壁门打开了.宋正卿伸进手去,触着了一个小布包。 他眼睛一亮,全身一阵颤栗。 宋正卿取出小布包,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幅丝绢画! 他两眼熠熠发光,长长地吁口气,迅速取出怀中的假丝绢画塞入包中,重新将布包包好。 半个时辰后,宋正卿离开后阁楼,心里扑扑直跳,唯恐遇上师父。 然而,宋正卿的担心是多余的。此刻,肖长庭在前厅,他压下武林大帖,对九馆十三帮的代表金龙镖局总镖师张天剑,青竹帮帮主沙龙,五当派巫山堂堂主李神龙,说道:“想肖长庭乃一介莽夫,在江湖上徒有虚名,怎能担当九馆十三帮‘馆帮’联盟之主?况且在下当年向青鹰帮宋福许下诺言,互不相犯,还望众位英雄多多见谅。” 张天剑和沙龙互相望了一眼,脸上不悦。这次进庄以九馆十三帮的名义请肖长庭复出山林乃是他二人的主意。自从宋福石泉洞逃生之后,三湘群雄认为宋福大伤元气,短期内无力重返江湖,没想到宋福竟逃窜到沿海地区,找到了他的师叔“黑疯魔”赵振武。赵振武原是江湖一名独脚大盗,因劫了漕运十万晌银,被官府捉拿押解九江问斩。行刑前,赵振武重金买通监斩官,换了个替身,潜逃到了福建沿海地区。他仗着一身本领,勾结一批亡命之徒,流窜在沿海岸,啸聚于弥魔崖。宋福来到后,他将弥魔崖流寇改号“青鹰”门派,随同宋福闯回三湘。几年来,“青鹰帮”连扰四馆、五帮,武林顿时腥风血雨。“神剑手”李神龙闻讯,单剑点会赵振武,却败在他的雁翎刀和“七穴追魂钉”下。赵振武的雁翎刀,吹毛断发,锋利无比。“七穴追魂钉”剧毒,见血封喉,厉害非凡,唯有肖长庭八卦金刀,响金镖才能与其匹敌。三湘群雄紧急聚会商量对策,张天剑、沙龙提出用武林红帖请肖长庭出山,并请李神龙出面一同来到肖家庄园。 沙龙推开茶盘,起身说道:“难道肖庄主忘了杀父之仇?再说,此次请你出山是对付“黑疯魔’赵振武,宋福可由我们对付,这不就不违反石泉洞之约了。” 肖长庭喟然叹道:“人世争斗似棋局,最后总以和为上.肖某隐退山庄,万念俱灰,早已与世无争了,还去对付什么‘黑疯鹰’?” 李神龙闻言,霍然起身,忿忿道:“青鹰帮贼子烧杀馆帮,横行乡里,武林遭劫,百姓涂炭,肖帮主身为三湘武林之士能熟视无睹,无动于衷?想肖谷华老英雄在世之日,保镖行道,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匡扶正义,更是义不容辞,何等侠义!可惜呀,可惜,肖老英雄去世得太早了!” 肖长庭见李神龙提到父亲,面色凄然,凄然中透着一股杀气。但,此刻他却不知如何回答李神龙的话才好。 沙龙道:“肖庄主难道连李老英雄的面子也不卖吗?” “沙帮主,肖某实有难言之处……”肖长庭支吾道,张天剑也按纳不住,站了起来,说道:“肖庄主,在下要说句见外的话。江湖上流言四起,说肖庄主在武陵三佛堂得到天地会一幅宝画,此次隐退山庄乃是想把这宝画占为已有.我虽不信,但肖庄主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可疑,” 肖长庭大吃一惊,迅即安定下来,淡漠地说:“肖某问心无愧,由人去说吧。” 张天剑双手一拱:“既是如此,咱们就此告辞了。不过,我有一言奉告肖庄主。青鹰帮贼子挑了九馆、十三帮后,是决不会放过你的。你就等着他们找上庄园吧。告辞了!” “请三位英雄用过晚餐再……” “不用啦,你留着自己吃吧!”沙龙气呼呼地和张天剑、李神龙一齐走出大厅。 “李老英雄请留步。”肖长庭追出厅外:“这武林红帖……” 李神龙转过头,目光如电:“你留着吧。想想你的父亲,我在巫山堂翘首以待!” 肖长庭默默地呆立着,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太平铺。怡春楼阁楼的地下室里。 罗汉冲、胡泽望着展开在桌上的丝绢画,一筹莫展。 画面似山非山,似树非树,梵文一窍不通,他们感到迷惘.仿佛坠入了五里雾之中。 “这是幅什么鬼画?”胡泽轻声问罗汉冲。他在字画方面的功夫远不及罗汉冲,否则他就不会把画交给罗汉冲了。 罗汉冲没有回答,面部的肌肉微微痉挛,嘴角紧闭成—条线。他已用多种方法试过这幅画:水浸、火烤、药水涂抹,都没能显出真迹来。他敏锐地感觉到,就在这画里隐藏着极大的秘密,钥匙在哪儿呢?他苦苦思索着,脑子里纷纷乱乱的,理不出个头绪来。 蓦地,眼光停在梵文上。解开梵文,也许就能找到打开画中秘密的钥匙。他扭头对胡泽道:“明日带人进山,上慈恩寺。” “上慈恩寺?”—— 第十五章 慈恩寺求解秘画 印法僧袍拂金针 晨光熹微,雾霭袅袅。巍峨的雪峰山层峦叠嶂,绵延百里。 罗汉冲、胡泽带着钱四海、马、王等侍卫,一行十余人,扮成香客,在山道上疾行。 山道弯弯曲曲,两旁古木参天,枝繁叶茂。行了一程,山道斜向山腰,路势稍缓,然而迎面却是一千仞石壁,横空拔地而起,气势极其雄伟。初升的太阳照射在石壁上,紫光闪烁,一股瀑布从石壁上飞泻而下,宛若一匹银练,奔湍激石,水花四溅。 “当!当!”石壁后传来浑圆、洪亮的钟声,在山峦间久久回响。 转过石壁,一座峥嵘轩峻的古刹出现在罗汉冲等人的面前。 罗汉冲领着众人来到古刹前。古刹依山势修建,红砖琉瓦,斗角飞檐,气势榜礴。朱漆大门上方,一幅雕木横匾,“慈恩寺”三个粉金大字闪闪发亮.罗汉冲正要举手叩门,“吱——”寺院大门打开了.一个手执扫帚的小和尚吃惊地望着罗汉冲等人.他还从未见过这么早就到寺来烧香的香客,而且还是这么多人。他怔了怔,放下扫帚,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众位施主早!” 罗汉冲上前一步道:“小和尚,我们是远道慕名而来的香客,欲求见印禅大师,不知大师可在寺院?” 小和尚施上一礼道:“印禅大师正在佛堂与众弟子上早课,请众位施主随我到宝殿小憩。” 罗汉冲向马、王二侍卫丢了个眼色,对小和尚道:“烦劳小师父前面引道。” 小和尚引着众人走进寺内。马、王二侍卫却留在寺门外,他们奉命不准任何人进入寺内。 寺院内,五六名小和尚正在打扫庭院内的落叶,他们专心致意地打扫,对来客不看一眼。 院中栽满着银杏,粗壮的树干,曲屈的虬枝,平添几许庄严肃穆的气氛。 小和尚将罗汉冲等人引进大雄宝殿前殿,沏上香茶,然后走出殿去。 八个侍卫在罗汉冲吩咐下,假装观赏寺内风景,起身离殿,二人一组,四下散开,将寺院各条出口通道封锁起来。 罗汉冲举眼扫过宝殿,玉楹石柱,飞龙走风。尤其梁柱上的九条盘龙,张牙舞爪,大有凌空欲飞之势。景壁上,一百零八罗汉或立或坐,或仰或卧,形态不一。画面着色凝重浑朴,工艺精湛。罗汉冲暗自称赞:果然是“雪峰第一寺”,好大的气派! 罗汉冲起身从前殿穿过正殿,来到佛堂前。他悄悄掀开堂帘往里偷窥,一股浓郁的檀香气迎面扑来。 佛堂正中悬吊着一盏琉璃长明灯,一排香架上七七四十九支蜡烛大放光明。神坛上一个玻璃神橱里供着一尊金身法相,拈花微笑,妙相庄严。神坛前蒲团上印禅大师双掌合十,正襟危坐。十余位和尚面对印禅盘腿而坐,合掌胸前,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他们正在印禅率领下做着佛门早课。 罗汉冲耐着性子,等待“早课”散毕,印禅大师率众僧入正殿时,才偕同胡泽与二个侍卫进殿拜见印禅. 印禅大师是慈恩寺的主持方丈,年近八旬,鹤发童颜,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一双眼睛精光灼人,一眼看得出这是一位经磨历劫、深邃灵慧的高僧。印禅大师见罗汉冲等人入殿,急忙率众僧相迎:“不知众施主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施主见谅。”印禅大师对入寺香客不分贵贱大都亲自接见,十分谦逊有礼,故此慈恩寺香火鼎盛,朝拜者甚多。 罗汉冲上前施礼道:“我等都是佛门虔诚弟子,久闻慈恩寺法名,今日特此前来瞻仰宝刹。” 印禅大师含笑还礼道:“慈恩寺荒山野寺怎称得上‘宝剃’二字。不过,施主既诚心而来,少刻,老衲自当陪同众位施主寺内一观。”说罢袍袖轻轻一摆。印禅大师身后的和尚向罗汉冲等人施上一礼,各自散开,收抬殿堂,点起香烛。刹时,殿堂内香烟袅袅,紫气腾腾.两个小和尚送上茶来,宾主分座坐下. 罗汉冲端起茶盅呷了一口,顿觉香气溢口,精神酣畅,不觉赞道:“好茶!好茶!” 胡泽端着茶盅斜目瞪了罗汉冲一眼,心中暗想:“和这老和尚罗唆作甚?还不动手!” 他已是按捺不住. 罗汉冲全不理睬胡泽,他又一连饮了几口茶,这才放下茶蛊,对印禅大师笑道:“恕在下斗胆,长老莫不就是慈恩寺主持方丈印禅大师?” “不敢.正是老衲。敢问施主大名?”印禅大师回问道。 “在下姓罗名泽。久闻印禅大师法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罗施主过奖了。”印禅大师用坦然的眼光看着罗汉冲:“罗施主除了瞻仰敝寺之外,还有什么要老衲相解的事吗!” 罗汉冲心中一震:好眼力!他略一思忖道:“闻得印禅大师深通佛法,得悟禅机,熟晓经理,精于梵文,故有一不解之谜特来向大师请教。” 印禅大师微微闭目,言道:“但不知施主的不解之谜何指?” 罗汉冲道:“此地恐怕不是说话之处。” 印禅大师双目一睁,目光炯炯:“佛门净土无处不是说话之地,施主若无诚意……” 罗汉冲装出为难的样子:“在下是受亡人之托,请大师见谅。” 印禅大师沉默片刻,双掌合十,站起身来:“阿弥陀佛!请施主随我佛堂来。” 罗汉冲、胡泽随着印禅大师走进佛堂。两个侍卫立即封住了堂门。 印禅大师先参拜了神坛法相,这才转身在蒲团坐定:“二位施主请讲。” 罗汉冲复施一礼,鞠躬至漆,言道:“这位胡兄弟承先父遗下一幅丝绢画,画中之物似山非山,似水非水,扑朔迷离,画角标有梵文字体,令人百思不解。胡兄弟先父弥留之际,曾留下言语,若要解画中之谜需求慈恩寺印禅大师。因此,今日特来宝刹求大师指点迷津。” 说罢,示意胡泽献上丝绢画。 胡择心中正在恼怒,罗汉冲这小子简直是欺人太甚,这丝绢画若真是雷震寰留下的,自己岂不成了雷震寰的儿子?!罗汉冲一连做了两个手势,胡泽才从怀中掏出丝绢画交给印禅大师。 印禅大师在大殿上就觉胡泽行动可疑,此时见到胡泽表情,不觉疑云顿起。他双手接过丝绢画展开在蒲团地上,他希望能从丝绢画中看出对方的来历。不料,丝绢画一展现在眼前.他便被那神秘、古怪的画笔,颠三倒四的梵体经文深深吸引,一下便陷入了深思之中。 印禅大师是位功力深邃的佛门高僧,他的功力不是指武功,而是佛经上的学识。他出学于蒲田少林寺,曾云游天下,博览藏经,见多识广,学识渊博.他与天竺国智摩大师交为好友,互传经教,研究梵文数年,在梵经上造诣亦深。今见这丝绢画上的梵经和暗藏在画笔中的梵字,不觉怦然心动,就象一位武林大师见到了能与自己较量的对手一样,一下就粘了上去。他本是位高僧,六根皆净,心无杂念,一见到丝绢画立即把身旁的二位施主和对他们的猜疑忘却,专心一致,研究起画来。 罗汉冲见了印禅大师的模样,心中暗喜。他拦住准备开口询问印禅大师的胡泽,把他拉到堂门外,然后向侍卫发出了动手的信号。 慈恩寺内起了一阵骚乱。骚乱很快地平息下来。关闭了.门上贴出“安民告示”:本寺院修缮殿堂,闭寺三日.这一切,印禅大师都不知晓.印禅大师望着丝绢画中似山非山,似树非树的暗字梵文,心中逐字释解为:张、唐,刘,朱……等字,互不相联,毫无关系,再看梵字经文,文不成文,句不成句,实实费解,梵文译为汉语,单字单译,谐音甚多,各字自有各解……印禅大师不觉皱起双眉,忽然他眼光一亮,画中梵文暗字之间似有流水沟通,那是一条进山路线么?他心中顿有所悟。然凝眸沉思片刻,又觉不然。 印禅大师集中精力穷究丝绢画的奥秘. 咚!咚!咚!佛堂外一个五旬开外的黑脸和尚。扒开阻拦他去路的两个侍卫,直朝佛堂奔来。 “师兄!”黑和尚喊着闯进佛堂. 拍!拍!早已埋伏在堂门两侧的罗汉冲、胡泽,左右双掌击向黑和尚。黑和尚脚不停步,双肩倏地一沉,两掌一翻,使了一招“双掌开碑’,接下两掌。四掌相交,“砰!” “砰!”两响。罗汉冲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向他逼来,身形摇晃,倒退数步,他忙使个“千斤坠”,好不容易才站住脚跟,却觉胸脯闭塞,虎口疼痛欲裂。那边胡泽也已靠到壁上,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看来受伤不轻。黑和尚使的是少林“金刚掌”,而且功力如此深厚,罗汉冲不禁大惊失色。他脸色惨白,后悔没有调遣大批兵马进寺来。现在已是来不及了.罗汉冲急取师门极其阴毒的暗器“追魂喂毒金针”在手,等候黑和尚进攻.不料.黑和尚得势之后,并不趁势进攻罗汉冲,却径直奔到印禅大师身前,大声喊道:“师兄!出事啦!” 印禅大师盘膝而坐,痴痴地瞧着身前的丝绢画,对黑和尚的叫喊竟全然不觉。黑和尚急了,呼地夺过丝绢画:“师兄!你……” 印禅大师这才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睛看着黑和尚,不急不慢地说:“印法,出什么事了?” 印法大师火急急地说:“师兄,那些香客把寺里所有的和尚都抓起来,关在侧殿了。” 他转身满面怒容地看着佛堂门旁的胡泽。 胡泽脸色苍白,嘴角、胸襟上沾着自己喷吐的鲜血。他手执长剑,吃力地站着,当他看到印法大师喷火的眼光时,不觉惊慌地往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他扭头四下一望,不见了罗汉冲的身影,不由心里忿忿骂道:“狗小子,溜的倒快!”他看着准备扑过来的印法大师,不禁打了个寒战,心中叫苦不迭! “师弟,休得胡来!”印禅大师唤住印法,向佛堂门外胡绎合掌施上一礼,然后说道: “施主既是求解丝画之谜而来,不知何故囚禁敝寺众僧?是怕老衲不肯相助么?佛门慈悲为本、方便为门,老衲既巳答应,岂有不尽心竭力之理,何必出此下策?” 胡泽正欲答话,却见罗汉冲带着钱世海等三名侍卫押着三个和尚走进佛殿。罗汉冲让钱世海三侍卫押着三个和尚在大殿中远远站定,自己却走到佛堂门前,朝印禅大师深施一礼道: “印禅大师,实不相瞒,此画干系到本家门一桩极大的秘密。只因贵寺来往香客甚多,恐怕走漏风声,迫于无奈,闭寺三日,谢绝香客,只因担心大师与众僧不会允许,才出此下策.众僧现在侧殿;有我等手下人侍候,只要大师三日之内解出画中之谜,我等自当离去,决不会伤害他们性命,请印禅大师放心。” “哈哈哈…—”印禅大师一阵大笑,“施主等这般行径,看来是官府中人,莫非是…… 京都侍卫?尔等假扮香客,煞费苦心,来慈恩寺求解梵文,老枘若猜的不错,这丝绢画定然牵着一桩官案。” 罗汉冲闻言,脸色骤变,看来什么也瞒不过这位老和尚。 沉默少顷,罗汉冲作出了决定。他刷地掀开衣襟,露出大内殿侍卫的号衣:“大师猜得不错。在下便是京都大内侍卫副统领罗汉冲,这位是京都英武殿带刀侍卫胡泽,因奉圣命南下拿贼,得此丝绢秘画,大师若解得此画,立下大功,罗某自当奏明圣上,法封宝刹,厚赐大师。” 印法大师黑脸紫红,身躯微颤。印禅大师却又是一阵大笑,缓缓地说:“老衲跳出三界,不在五行,视功名如流水,富贵似浮云,高官厚禄,自非老衲所求。但,老衲是佛门弟子,解人之难,予人方便,乃份内之事,官案也好,家隐也罢,老衲自当尽力而为;若因学识浅陋,不能得解,亦无可奈何,施主何用相强,累及众僧?” 罗汉冲冷冷一笑,阴狠狠地说:“印禅大师,精通梵文,还解不出画中之谜?除非是大师不愿意。” 印禅大师手拈长须,淡淡地说:“老衲若是不愿意,不知罗侍卫却待怎样?” 罗汉冲脸上浮起阴险的笑容,手指着殿上的三个和尚说道:“三日之后先杀这三个和尚,然后每日杀三个……”“呀——”印法大师目眦欲裂,大喝一声,凌空跃起,形如鹰隼,扑向罗汉冲. 罗汉冲右手一扬,嗤!一束喂毒金针射向印法大师。印法大师半空中袍袖急拂,一股劲风顿起,大殿上烛光摇曳,尘埃纷飞,罗汉冲射出的金针被袖风激荡散开,射在殿壁、石柱上,火星乱迸,铮铮有声。 众侍卫见印法大师如此功力,暗暗咋舌,惊惧已极。谁料此刻,罗汉冲却挺身执剑.朝印法大师厉声喝道:“印法!你要血溅佛堂么?” 只听得空中印法大师又是一声怒喝,身形骤变,遏住来势,飘然落在胡泽面前三尺远的地方。印法大师收发功力如此得心应手,随心所欲,其内气功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罗汉冲不禁愕然,暗叹望尘莫及。 印法大师怒视着罗汉冲,两眼几乎瞪出血来! 罗汉冲强作镇定,喝道:“印法,你敢再前一步,那三位佛门弟子就……” 印法大师扭脸看了看被钱世海等侍卫刀架颈脖的三个和尚,垂下双袖,默默无声。他面色非常难看,身子颤抖起来。 罗汉冲放下心来。这位印法大师纵有再大的本领和胆量,也决不敢置佛门弟子性命于不顾,在大殿“净地”妄开杀戒!掌握了对方的弱点,他顿时胆壮起来。他将长剑“噌”地插入鞘中,颔首冷笑道:“我等是奉旨行事,请大师见谅。实不相瞒,山下已扎下了大批官军,就看大师要不要他们进山了。如果印禅大师执意不肯合作,慈恩寺便有私通叛贼之罪,官府有令,凡私通叛贼者一律格杀勿论!印禅大师是有德高僧,料决不会眼看本门弟子无辜送死,而有不肯搭救之理?” 印禅大师无言地点点头,轻叹一口气。 印法大师转过身面对印禅,忿忿说道:“师兄!难道我们就这样答应他们不成?” “阿弥陀佛!”印禅大师复又盘腿坐好,摆过印法大师丢在地上的丝绢画,“师弟过来,帮我一把,共研这幅秘画。” “师兄,我又不懂字画,怎能帮你?”印法大师疑惑地边问,边走回佛堂。印禅大师的话,他不能不听。 印禅大师盯着丝绢画道:“这画中不仅有梵文经词,还含有深奥的武功学识,没有你相帮,我怎能解得这画中之谜?” 罗汉冲听得印禅大师之话,心中一动!他走到佛堂门外,对印禅、印法二僧说道:“二位大师放心,罗某决无与贵寺作对的意思,只要二位大师解出画中之谜,我就立即放了众僧,决不会伤害他们一根汗毛。”他嘴里这般说,心里却在想,如果这画真的揭出了一件极大秘密之事,慈恩寺的和尚决不能放走一个,这个黑脸和尚怎么收拾呢? 印法大师在印禅大师对面的蒲团上坐下,丝绢画就放在两人中间。两人闭上嘴巴,没再说话,潜心研究起画来。 罗汉冲吩咐两个侍卫守住佛堂门,又把钱世海唤到身旁咕噜了一阵,这才扶胡泽到大殿外疗伤。 胡泽受的内伤,是印法大师掌力所致,虎口震裂,鲜血汩汩,周身经脉因血气翻腾而阻滞,运气不通,行动已是不便。罗汉冲看罢,心中吃惊不小,这黑脸和尚分掌抵敌,功力仍如此之强,若是聚集功力于一掌,莫说是胡泽,就是他自己恐怕也要丧命于掌下。 想到这里,他额头不禁渗出汗来。他运用内功替胡泽打通了奇门八脉之后,让侍卫扶着胡泽到内玄房休息。 罗汉冲站在庭院抬头仰望天空.清澈透明的天穹下,强烈的太阳光刺得双眼睁不开来。 他眯着眼,顿时变幻着各种色彩和图案的光环在他跟前晃动,使他恍若置身于一个飘然、虚幻的世界:大内殿、英武殿、丹墀玉阶,紫袍金带,双眼花翎,在空中盘旋,飞舞.这不正是他毕生所追求的么?现在慈恩寺二十四个和尚的性命捏在他的手里,不怕印禅和尚不低头就范。只要解开了丝绢画之谜,他所向往的一切就不难实现了。 他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八角形小纸包,狞笑着朝伙房走去……—— 第十六章 解梵文高僧圆寂 洗佛寺侍卫逞凶 佛堂中,两盏长年不灭的酥油灯闪闪烁烁发出暗淡的光,照着印禅、印法两位大师紧锁双眉的脸。 时过两日,丝绢画中的秘密仍未解开。印法大师烦躁地提起茶壶,咕咕噜地一口气将满满一壶水喝个精光。他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印禅大师。事情明摆着,罗汉冲这班凶恶的侍卫逼他们解画决非好事,说不定解开此画后,将有无辜世人因此遭殃!印禅大师微睁双眼,凝视着丝绢画,心里反复思量对策。 丝绢画上的梵字经文,字体,在印禅大师眼中跳动,排列,组合,分散;再排列,再组合……九九八十一,这八十一个颠三倒四的经文,与画面中暗藏的奇形梵字有什么联系呢? 这八十一个字的梵文经,可分别排出三条进山路线,而标在画中左山峰腰的一个“宝”字,似乎明示沿着其中一条路线即可达到左山峰腰的藏宝地。这是一幅藏宝秘图!但,印禅大师却不以为然。他以特有的洞察力,肯定这个“宝”字是故弄玄虚,而在奇形梵字中才蕴藏着真正的秘密。他感到隐藏着奇形梵字的画面,是幅武功图.印禅大师沉思良久,对印法大师低声说:“师弟,这画面难道是什么阵势图么?”他已和印法印证了各种武功,都合不上奇形梵字的画面。 印法大师极力平抑着内心的浮躁,说道:“古之有名十大阵为:一字长蛇阵、二龙汲水阵、天地人三才阵、四门斗底阵、五虎攒羊阵、六子连方阵、七星斩将阵、八卦金锁阵、九曜星空阵、十面埋伏阵。我曾细心对过,这画面颠三倒四的,什么阵势也不是……” 印禅大师心中闪过一道电光,莫非奥妙正在这颠三倒四之中?他取过笔和纸,抄上奇形梵字先逐字地“割”开,然后颠三倒四地拼合起来,又将梵字经文拆散填入画面之中。 顿时,画中之谜被揭开! 烛光映出印禅大师始则惊喜继而变得凝重的脸。 印法大师困惑地望着画面,茫然不解。印禅大师在白画纸上写下八句谒语:“似经非是经,似山非是山,拆经换成经,拆山拼成山,颠三先倒四,倒四再颠三,九九八十一,联络在总坛。” 印法大师看罢谒语,再看画面,脸色骤变:“师兄,这谜底能交给侍卫么?” 印禅大师略作沉吟,脸上显出决断的神色,他抓起自画的纸伸向烛炬,燃成纸灰。火光映照佛堂,除了神龛内的法相仍是面带永恒的微笑外,整个佛堂笼罩着沉闷,忧郁的气氛。 印禅大师烧掉手中的纸张后,和印法大师复盘膝坐下,在他们盘坐的蒲团间仍摆着那幅神秘的丝绢画。两人四目相视,良久无语。 佛堂的门轻轻地推开了,一个身材矮小、削瘦的和尚手托饭盘跟着罗汉冲走进堂来。罗汉冲不许印禅、印法离开佛堂,连三餐用膳也要由他亲自来安排。 罗汉冲自从与印法大师在佛堂交手后,深知印法武功之高深,他千方百计要暗害印法大师。他还对关押在侧殿的二十四位和尚逐一进行了“检查”和盘问,认定二十四个和尚中没有一人练过武功,于是选了这位瘦弱多病的火夫和尚给印禅、印法送茶、送饭。这天中午,罗汉冲亲自跟着这个火夫和尚来送饭,他等着二位大师用膳完毕,又问起画谜解得如何? 印禅大师低头看画,冷冷地答道:“罗侍卫,你若再打扰我师兄弟,这丝绢画谜恐怕就揭不开了.” 罗汉冲讨了个没趣.恶狠狠地说道:“在下是来提醒二位大师,明日便是限期的最后一天了.若是……‘嘿嘿!大师休怪在下无情,到时玉石俱焚.寺毁人亡,就悔之晚矣!” 印禅大师合掌胸前,打断罗汉冲的话:“普渡众生,救人危难乃佛门宗旨,老衲心中明白,不必罗侍卫费心。” 罗汉冲不敢再多嘴,他扫过佛堂一眼,见无异样,才转身离去。 印法大师见罗汉冲走后,急切地问印掸大师道:“师兄,这事怎么办?” 印禅大师闭目不语。稍顷,他睁开跟,轻叹一声道:“这画干系到二千多条性命,老衲决不能让它落到清庭侍卫手中。” 印法大师道:“明日若是不交出画中秘密,寺院众僧的性命就难保了,不如谎称这是一张藏宝图,去蒙混一下……” 印禅大师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侍卫贼子按图索宝,寻之不得,自会另请能人解谜,到那时二干多壮士还是逃不脱劫难。” “师兄的意思是——” 印禅大师两眼闪射出灼灼光亮:“你带着丝绸画逃离本寺!” “不行!我怎能撇下师兄和寺内众僧独自逃生!!” “师弟此言差矣!这不是逃生,是去救二千多条性命,慈恩寺中唯有你一人习过武功,此时侍卫包围了寺庙,还有官兵相助,若无武功怎能保护此画安全逃脱.我看事不宜迟,你收拾画卷,连夜走吧。”印禅大师边说边动手收卷地上的丝绢画。 印法大师陡地抓住印禅大师的手,瞪圆的大眼里充满杀气:“让我趁夜里将这帮侍卫贼子收拾了,然后遣散众僧,与师兄逃离此地,去寻找丝绢画的主人。” “放肆!”印禅大师低声喝道,“佛门净地怎能妄开杀戒!况且侍卫见过你的武功自有防范,他们分守寺内各处,又是京都大内一流高手,你一人能抵敌得了?万一画落在他们手中,岂不更糟?苍天有眼,神使鬼差让侍卫持画到我寺求解,让老衲舍身取义拯救这二千多生灵,这是菩萨的意旨。你不必罗嗦,赶快走吧。” “师兄,我……”印法大师突然全身一阵哆嗦,抓住印禅大师的手垂了下来。 “你怎么啦?”印禅大师见状,一种不祥预感掠过心头。 印法大师黑脸泛青,头上冷汗直冒.他憋住气想运动功力,可体内的真气怎么也聚不起来,全身象散架似地酥软软的。他心如火焚,拼命运功,谁知越是运功周身却越是无力.同时一种酸麻,酸软的感觉传遍了全身每一个关节。他瞪着—双可怖的大眼,身躯象得了疟疾似地颤抖。 印法大师原名陈振宇,蓝田人氏。道光十四年,蒲田少林寺因被人诬告谋反,遭到官兵包围,大火烧了寺院。少林寺武僧慧圆大师身负重伤逃了出来,逃到涟源又被侍卫追上。一场混战慧圆大师杀死十三个侍卫,受伤昏迷在坟山上。陈振宇路过坟山,救慧圆大师回到家里。经过精心护理,慧圆伤愈,但因内伤过重,经脉震断,已不能恢复功力。慧圆为报答救命之恩,便留在陈家悉心指点陈振宇习练武功。陈振宇自幼习武,根底很是不错,在慧圆大师的指教下,功夫更有长进。五年中,他不但练就了少林正宗“内气功”和“金刚掌”,而且对各门派的武功也有所涉猎。慧圆大师武功虽失,每日与陈父弈棋,与陈振宇切磋武艺,倒也不觉寂寞。不知是谁走漏风声,一天夜里官兵突然包围了陈家院宅。危急之际,慧圆修书一封,让陈振宇突围到雪峰山慈恩寺找印禅大师。陈振宇只身逃上了雪峰山,得到印禅大师收留,取法号“印法”,后来又提升为慈恩寺宝殿二主事印法大师聚集不起体内真气,心知有异,他伸手抓过饭盘,扒开饭菜细细观看,然后又嗅了一会,脸色陡地变得铁青。 印禅默默地望着他的举动,说道:“如果我猜的不错,这饭菜和茶水里都下了‘五毒酥骨散’,这种白色药粉能溶于油、水,撒在饭里也不易发现。它具有特殊的香气和鲜味,使饭菜格外鲜美.练武的人吃了这种药物,元神涣散,心浮气躁,浊气顿生,真气无法聚结,内力尽散,就象是被人震断经脉,挑了肌筋,碎了锁骨一样。不练武的人吃了倒是没有什么危害。想不到这班侍卫竟下如此毒手,趁我们苦思画谜之际,在茶饭中做了手脚。这些侍卫何其歹毒!我看趁他们尚未察觉我们的意图,你还是带着画,赶快走吧。” “师兄,我武功已失,怎能出得寺院?即算出得寺去,也无力保护此画。师兄德高望重,在雪峰山人缘甚广,便于藏匿,还是师兄带着画设法走吧。” 印禅大师凄凉地一笑:“师弟休要推辞,你武功虽失,行动尚便,山道田庄,路径熟悉,自有法可想。老呐八旬之人,怎能翻山越岭,逃过侍卫追捕?再说老衲身为寺主方丈,又怎能弃下寺宇和众僧不顾?至于出寺之法嘛——” 印法大师眼光落在饭盘上,沉思片刻,说:“既是无法出寺,师弟决意和师兄一道留守寺殿与寺中众僧共危难!” 印禅大师面色微变:“你……” “师兄放心。”印法大师接着说道,“我保举一人送画出寺。” “谁?侍卫贼子监视严密。除了送饭的小火夫净空,谁也不许在寺内走动。” “我说的就是净空小僧。” “净空?”印禅大师愕然。须臾间,他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不觉面含愠怒:“你传授他武功了?” 印法低下头,开口道:“是的。我见净空体弱多病,便教了他一些健身之法,不想他十分聪明,悟性极高,我授的口诀,他一听就能背,教的动作,他一看就能做,所以我一高兴就……” 印禅大师叹道:“凡心未尽,尘缘未了。你忘了进寺时.师兄与你说的话么?” “师兄,印法不敢……”印法大师诚惶诚恐。 印禅大师不容他说下去,又道:“这也是天意。这事就交给净空去办吧。不过净空涉世不深,阅历甚浅,我们还得给他想个万全之策。” 印禅大师让印法去取神柜内的丝绢来。 印法大师困惑不解。 印禅大师低声说道:“净空携画离寺,侍卫必然苦苦追杀,仍然凶多吉少。老衲略通字画,照样摹画一幅,净空万一被贼子拿住,也可李代桃僵,交出假画,保住真画不失。” “此计甚好!” 印法起身取来一幅丝绢按原画的大小裁好,交给印禅大师。 印禅照着原画临摹起来。 翌日清晨。罗汉冲走进佛堂,他告诉印禅、印法大师,限期已到,正午时分若解不出丝绢画之谜,第一批三个和尚便要在大殿上被砍头。印禅大师告诉他,画谜即将解出,正在进行最后的验证。罗汉冲观察印法的脸色,肯定他已中毒废了武功,料他们再也逃不出自己手心.罗汉冲有恃无恐走出佛堂,得意忘形中,也放松了对送饭的小火夫净空的监视。 净空送来早饭,刚刚把饭盘放到蒲团上,印法大师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拉到身边: “净空,为师今日有一事相求。” 印法大师的话音末落,净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师父!此话折煞徒儿了。您有什么吩咐,徒儿粉身碎骨也万死不辞!” “净空,”印禅大师和颜悦色地说道,“你不必这样,起来说话吧。” 净空哪里肯起来!他转过脸,对着印禅大师说道:“弟子违反寺规,偷学武功,请主持长老发落。” 印禅大师道:“佛门戒律,本应遵循,只是事已至此,也就罢了。眼下为师有一重任托付于你。” 净空抬起头,两额青筋凸突,眼中精光迸射:“请大师发话。” 印禅大师见净空模样,知其内功已到一定火候,心中暗喜。他将一卷丝绢画递给净空说: “这几天朝庭侍卫包围寺庙,就是为解此画中奥秘。此画干系到天下大事,涉及两千多条性命,不能落在贼子手中。为师命你将画带出寺去,设法将它交到画主人的手中。 “请问大师,这画主人是谁?”净空问。 印禅大师摇摇头:“不知道。你出寺后,一定要千方百计打听清楚侍卫是从何处抢来此画,设法把画送归原主。” “弟子遵命。” 印法大师又唤过净空盼咐道:“你出寺后,侍卫必会追捕,你须得……”他在净空耳边低声了好一会。净空连连点头称是. 净空将画卷藏入怀中,站起身来:“师父还有何吩咐?” 印法大师正色道:“无论如何不能让画落在侍卫手中。” “弟子明白。” 印法大师看了看印禅大师,然后朝净空挥挥手:“你去吧!千万小心!” 净空收拾好碗筷,不解地问:“师父,你武功比徒儿强多了,为什么不自己带画闯出寺去?弟子愿留寺拼一死保护主持长老。” 印法大师声色俱厉:“净空,你不肯从师命么!” “弟子遵、遵命!” 净空知道他带画走后,两位大师处境更加危险,不觉泪水滚滚而下。 印禅大师又唤过净空,告诉了他四句解画的谒语:“似经非是经,似山非是山,拆经换成经,拆山拼成山,九九八十—,联络在总坛。” 净空默念数遍,点头道:“弟子谨记了。” “去吧!”印禅大师面色严峻,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净空一狠心.端着饭盘,出了佛堂。 时近正午。 罗汉冲命侍卫把三个和尚押到大殿,听候处理。他亲自和胡泽带着四个侍卫奔向佛堂,心想,印禅这个和尚最怕血溅佛堂,一定会乖乖地说出丝甾画之谜。胡泽却怒气冲冲,心里盘算着要狠狠报复—下那个武功尽失的黑脸和尚,出出胸中的怨气。 “印禅大师,时间到了,这画……”罗汉冲刚跨进佛堂大门,就阴阳怪气喊了起来。他倏地抢到印禅和印法身前,发觉二位大师脸色纸样惨白,再伸手一摸,陡地发出一声绝望的怪叫。 印禅、印法二位大师已经圆寂了!那幅放在蒲团间的丝绢画已无影无踪—— 第十七章 肖长庭喜迎乞丐客 后阁楼惊失联络图 黄铜色的穹庐,万里无云。 没有—丝风,空气郁热而沉闷。 肖长庭反抄双手,伫立花厅。浓重的愁云成团结块地在他胸中壅塞、翻滚。 五年前,为救三个被劫的孩子,肖长庭在石泉洞放走了青鹰帮宋福一伙。谁知宋福那厮贼心不死,居然请来“黑疯魔”赵振武和弥魔崖一伙倭贼,闯入三湘,连挑四馆五帮,还让赵振武用青鹰帮的名义下帖各武馆帮会,要群雄推认他为三湘武林盟主,成立“青龙会”,甚至还限令各馆、帮百日之内答复。 肖长庭早巳摘牌封馆,隐退庄园,竟也收到了赵振武下的大帖,这明明是故意寻衅。肖长虹不由怒火中烧,恨不得能立即出庄,亲刃恶贼,为武林除害。但是,他心有苦衷。一来他早巳金盘洗手,二来赵振武一口雁翎宝刀,一手“七穴追魂钉”暗器,甚是厉害。当年父亲肖谷华在阳明山与他比武.中了他一颗“追魂钉”,若不是遇到五台山华法大师相救,恐怕就丧了性命。肖长庭倒不是胆小怕死,只是怕万一有个闪失,这天地会托付的重任交给谁? 肖芝年纪尚小,心地太善良,且又是个女子,怎能受此重任?更令人烦恼的是,由于他与青鹰帮宋福在石泉洞有约,为此他曾拒绝群雄要他出山的邀请,招来了多方非议。近日来江湖上竟又摇传他在武陵山得到了雷震寰遗留下的一幅藏宝画,企图独占这笔宝物,更令他哭笑不得…… 肖长庭心烦意乱,长吁一声,转身向前庄院走去,忽听院门外传来喧闹声。 “走,走开!赏你一分银子还不够么?天下哪有这般的好事。这是咱们庄主慈悲,你若是还要赖在这里,休怪我不客气了。” “嘿嘿,久闻肖家庄园行善积德,我才不远千里来此求施,难道一分银子就能打发走么? 不走,就是不走!” “臭叫化不识抬举,走开!走开!” “哎哟哟,打死人啦……!” “哎呀,臭叫化你还要赖呀!” 肖长庭来到院门前,只见两个院丁正在扭住一个横躺在大门石阶上的乞丐。肖长庭喝道: “住手!” 两个院丁见肖长庭到来,急忙住手,遇到一旁:“庄主,这叫化,他……” 肖长庭怒目一瞪,两院丁吓得连忙把下面的话咽到肚子里去。肖长庭走到乞丐身旁,双手一拱,道:“这位壮士请了。请问壮士是缺了盘缠,还是无有栖身之地?或是因为二位院丁得罪了壮士?” 躺在台阶上的乞丐歪着头瞅了肖长庭一眼,他中等身材,四十岁左右,一身破布蓝衫,足穿一双麻耳草鞋,其中一只崩断了鞋绳,五个足趾全伸到了鞋帮外,篷头垢面,满身污泥,唯有那眼睛若隐若现闪着精光。肖长庭再将这乞丐上下细细打量,发现他太阳穴向外凸出五分之多,这是内功精湛深厚的征兆,心头不由咯噔沉了一下。 乞丐搔了搔后脑勺从地上爬起来,说道:“实不相瞒,我从岷山专程到此,就是为了向庄主讨一笔盘缠。” “岷山?!”肖长庭心中又一惊,但他不露声色,口中说道,“难得壮土对肖家庄园如此看重。来人呀,快去庄内取一百两纹银来,绐这位壮士作为盘缠。”远道前来乞讨,其中必有蹊跷,肖长庭以重金来试探对方来意。 果然,乞丐挥手止住准备去取纹银的院丁,朗声道:“且慢!我远道而来,难道就是为了向庄主乞讨这区区百两之银?” 肖长庭禁不住心中一阵狂跳。这人说话好生奇怪,会不会是天地会接“货”的人?自从那中了黑砂掌死去的中年汉子葬身在无名冢中,肖长庭日夜盼着天地会再次派人前来取货.他目光在乞丐脸上停留了好一阵,开口说道:“如此,请庄内叙话。” 乞丐毫不客气,微微欠身,大步走进庄园。 肖长庭引乞丐到内厅坐下,吩咐小童沏上香茶。乞丐端起茶盅,看着小童走出厅外,才说:“承蒙庄主盛情相待,感恩不尽,在下乃流落街头的乞丐,无以报答庄主盛情,只有一语相赠:天涯皆兄弟。” 肖长庭压住内心的激动,端起茶盅,缓缓答道:“我也赠壮士一语:海角结同心。” “红花映绿叶,” “天地满园春。” 对上了暗号,乞丐将茶盅放回茶几,看过厅内无人,猛地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在下方昭洁,奉坛主之命前来拜会肖庄主。” “清起!快快请起!”肖长庭双手扶起方昭洁,激动地说:“我等待你们,已经整整五年了!此地不是说话之处,请方壮士后阁楼叙话。” 肖长庭挽着方昭洁,走出前厅,绕过内堂,穿过后院。 后院坪,方耿秋、宋正卿、肖芝正在练武。他们见师父来到,一齐收住兵器,迎上来: “师父!”“爸爸!” 肖长庭朝三人摆摆手:“你们继续练吧。” 他拉着方昭洁踏上青石小道,急匆匆走向后阁楼,这乞丐是庄中什么贵客?方耿秋、肖芝面面相觑。一个念头掠过肖芝脑海:“莫非是接货人来了?替先父报仇的时候就要到了?”她不觉一阵心跳,一股热血涌上心头。 “师妹,你怎么啦?咱们还是继续对练吧.”方耿秋说着,一抖手中钢刀,“斜挂单鞭”,呼地朝肖芝肩上砍去。 “来得好!”肖芝一声娇喝,左手捏个剑诀,右手剑花一挽.寒光闪处,一招“毒蛇出洞”,剑尖直刺方耿秋前胸。方耿秋左脚一滑,刀锋急沉,“金轮劫渡”,横拨剑锋。肖芝剑锋一侧,招式突变,只见她横眉怒目,银牙紧咬,“白蛇吐信”,“五虎攒羊”、“玉女投梭”,“狂风卷叶”,使的全是凶狠的进招。方耿秋被她逼得连连后退,口中叫道:“师妹!师妹!这是对练,你怎么当真啦?” 宋正卿望着肖长庭和乞丐走进后阁楼,不觉一阵怦怦心跳。师父今天红光满面,神态异常,直奔后阁楼,这乞丐莫不是那幅丝绢画的买主!尽管他知道事情总有败露的一天,但当这个时刻到来的时候,他仍然压制不住心中的慌乱.后阁楼内,肖长庭正和方昭洁低声叙话。 方昭洁将天地会周国忠等人的情况告诉了肖长庭.“三佛堂”在武陵山突围后,与官兵后援部队遭遇。“关北三杰”刘休南、于冰风、卢荆断后抵敌,被官军捕获,后在长沙府问斩,壮烈牺牲。周国忠突围中身负重伤,逃到川内分坛,终因中箭,毒入脾脏,回天无力,不幸身亡。周国忠临终前,来不及交代派出联络员一事,只是断靳续续地说了两个字:“画… —琅……”当时谁也听不懂他这两个字的意思。周国忠死后,川内分坛便与天地会总坛失去了联系。这些年来,几经努力,终于查明联络员被秦山保黑砂掌打伤逃往琅圹。琅圹肖家庄园的主人肖长庭,原是三湘武馆馆主,曾与周国忠释仇结拜,突然隐退山村,其中必有原因,于是川内分坛派方昭洁到肖家庄园来联络。 肖长庭闻得周国忠已经去世,想起当年在倚天阁三佛堂与周国忠效法先父结义的情景,不觉心中悲戚,眼圈泛红。 “唉,”肖长庭轻声长叹,半晌无语。 “肖馆主,休要悲伤。周堂主众位英雄为反清大业而死,气贯长虹,虽死犹生。”方昭洁安慰了肖长庭—番。 肖长庭打开板壁夹层里的暗橱,取出个小布包递给方昭洁:“方壮士,这就是周堂主托我交付的货物——丝绢画。” 方昭洁双手捧过小布包,放在桌上。他整整衣襟,面容严肃,打开了布包,取出丝绢画,展开在桌面。忽然方昭洁脸上露出惊诧之色,说道:“这丝绢画不象是出自雷大侠之手。” 肖长庭猛地抓起丝绢画,他全身颤栗,惊恐的服睛盯着画面,煞白的脸上冷汗直冒: “画,这画是假的!后阁楼的画被人掉包了!” 肖长庭将丝绢画往桌上一摔,奔到阁楼门前,大声呼喊:“朱祥!朱祥!” 这充满着焦急和愤怒的喊声,使方耿秋和肖芝停止了对练,他们垂下手中的刀和剑,相互看了一眼,没有作声,但心中都在想:出什么事了? 宋正卿象是被雷击中似的,呆立在院内,手中的长剑,“当”的一声,坠落在地。 朱祥不在庄院。方耿秋、宋正卿、肖芝被肖长庭唤进后阁楼。 肖长庭怒气冲冲,指着桌上的假丝绢画,叱道:“你们三人.谁进过后阁楼?谁动过这丝绢画?” “师父!”方耿秋答道,“弟子进过后阁楼,但从末见过此画。” 肖长庭知道他忠厚老实不会说谎,便把脸转向了肖芝,他唯恐她少年气盛,报仇心切,干出这越轨的事来。 肖芝晶亮的眼睛盯着肖长庭,此刻她的心情和他一样焦急,因为她知道这丝绢画的重要性.“爸爸!”,肖芝未待他开口.便急急地说:“女儿遵父亲之命,从未进过阁楼,这画…” 肖芝即便入阁偷看秘画,也没有换画的道理呀,肖长庭眼光转到了宋正卿脸上。 宋正卿如芒刺截身,心惊肉跳,不寒而栗。他定定神,摇头说道:“师父,弟子谨遵师命,练功习读,从未跨进过阁楼一步。” 肖长庭目光如炬:“朱祥说有人夜里在阁楼前见过你,怎么回事?” 宋正卿大吃一惊,没想到第一次进阁楼偷看丝绢画就被朱祥发觉了。他故作镇定地说: “哦,是那天夜里.我发觉一条黑影就追踪而来,到了阁楼前黑影不见了,我在楼前搜了一遍,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就回房了。我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哩。” 原来,肖长庭得到朱祥报告后,曾对阁楼进行了检查,发现丝绢画未动,也就没放在心上。后来阁楼真来了贼子,才修好板壁夹层,将丝绢画藏入暗橱中。肖长庭后悔自己疏忽大意,以致丝绢画被人鱼目混珠偷换去了。他犀利的眼光仍盯着宋正卿。 宋正卿噗地跪倒在地,大声嚷道:“师父!您老人家是怀疑弟子么?师父救命、收留之恩,弟子结草衔环,今生难报,怎能干出这等事来?弟子若曾动过此画,日后自当死在师父响金镖下!” 肖长庭见宋正卿发下如此重誓,想他盗换此画也无用,就信以为真,叫宋正卿起来,方昭洁在一旁没有吭声,此刻他对肖长庭说:“肖庄主不必动怒,不就是一幅丝绢画吗? 值不了几个钱,丢了也就算啦!” 肖长庭明白方昭洁话中的含意。他一拂袖,正色道:“丢画事小,名声事大。肖某受人之托,岂能失信?!” “爸爸言之有理。”肖芝一甩秀发道,“女儿一定要把此画追回来.” “盗贼竟敢闯入肖家庄园盗画,真是胆大包天!我等一定要生擒盗贼,追回丝绢画,切不可没了师父的名声。徒儿若不替师父追回此画誓不为人!”宋正卿假装正经,说了此番话。 “你们不要多事,我自有主张。”肖长庭转身将假丝绢画收入怀中。 “师父……”方耿秋吞吞吐吐想说什么。 肖长庭摆摆手:“去吧!” 三人领命一齐退出后阁楼。 阁楼门前,他们遇见了匆匆赶来的朱祥。宋正卿抢前一步问道:“朱大爷,您老来了!” 朱祥随意点点头,没答话,奔进了阁楼。 望着朱祥急匆匆的样子,想起肖长庭刚才的神情,宋正卿心中又升起一团疑云:“这丝绢画里究竟藏着什么?师父这般看重它,侍卫千方百计找它?” 关于丝绢画之事,肖长庭从未告诉过朱祥,朱祥和朱牧兄弟二人跟随肖家多年,探知肖谷华父子为人耿直正派,决不会干出不应干的事来。这事肖长庭不告诉他,他也就佯装不知。 此刻,朱祥望着桌上重新展开的那幅假丝绢画,听肖长庭向他道出了丝绢画之事,立即意识到事关重大,这幅丝绢画一定干系着主人的安危和肖长庭庄园的命运。 “朱管家,你还发现过什么线索吗?”肖长庭又问,他知道朱祥老成干练,在这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 朱祥思忖良久,终于阴沉着脸说:“看来此画已经落到朝廷派来的侍卫手中了。” “什么?丝绢画落到了侍卫手中?1”方昭洁跳了起来.“画怎么会在侍卫手中?”肖长庭紧紧抓住了朱祥的肩膀.朱祥说道:“画怎么到了侍卫手中,我不知道。但我已听到消息,慈恩寺被罗汉冲等一行侍卫关寺三日,据说是请精通梵文经学的印禅大师替他们解什么画谜。我一见桌上丝绢画里的梵字,就猜想那写有梵文的画巳落在侍卫手中了!” 肖长庭咬牙切齿,拍桌道:“罗汉冲!原来又是你这个贼子,我立即去慈恩寺将画夺回来!” 朱祥拦住肖长庭,沉重的说:“庄主干万不可急躁。罗汉冲人多势众,巳调大批官兵来到山下,庄主只身前往夺画不成,反而打草惊蛇,面且还会被罗汉冲扣以反叛罪名,连累庄园。” “那——?” “依我之见,莫若借三湘九馆十三帮请庄主出山剪灭青鹰贼子为由,发帖武林,邀集群雄进山,见机行事.。 方昭洁道:“朱管家言得极是。想慈恩寺印禅大师乃是一位德行高僧,在下曾与他相识,料想即使是印禅大师解出面中之谜,他也决不会为虎作伥,将实情告诉侍卫,眼下倒是无妨。 我且先进山去探听情况,待群雄聚齐,再行设法.” 肖长庭点头言道:“朱管家,你立即发出武林大帖,三日之内雪峰山聚会,共商剪灭‘青鹰’大计.” 朱祥匆匆到前庭派出院丁快马,发出武林大帖.肖长庭与方昭洁仍在后阁楼,商议寻画具体行动.日过黄昏,已到掌灯时候,方昭洁正要告辞进山,忽然朱祥跑进阁楼来:“庄主,不好了” “出、出什么事了?” 朱祥跺脚道:“方耿秋、宋正卿、肖芝三人上慈恩寺抢画去了!”—— 第十八章 三小侠寺中遇强敌 飞蝗石山道击疯魔 明月当空,繁星点点。黑魑魑的石岩峰象一把锋利的宝剑刺破云天,直指苍穹。 方耿秋、宋正卿、肖芝三人,从石岩蜂壁跃下,各自轻拍—掌,联络上信号,然后分成三路奔向慈恩寺。 “初生牛犊不畏虎”.此话不假。方耿秋,肖芝从后阁楼出来后,一齐来到宋正卿房中。三人谈起阁楼失画之事,方耿秋告诉他们俩,昨天朱管家和他从一位进山到慈恩寺朝拜的香客那里得知,近日慈恩寺寺门紧闭,据说是要修缮殿堂,暂不接纳香客,然而却不见土木工匠进出,寂静的庙堂只有一些面貌狰狞佩刀带剑的人走来走去。知情人称那是京都来的一伙侍卫,他们不知从哪抢来了一幅秘画,正逼着印禅大师在解画中梵文。据说若是印禅大师解不出画中的秘密,驻扎山下的官军就要以通匪之罪洗劫寺院。朱管家闻讯后,进山打听消息去了。三人一议,断定侍卫到慈思寺求解的画,就是庄园后阁楼失落的那幅丝绢画。宋正卿当即提议,事不宜迟,马上赶赴慈恩寺夺回丝绢画,一则替师父分忧解愁,二则警告侍卫贼子,肖家庄园不是好欺侮的,三则随师父学艺多年也可一试身手.方耿秋、肖芝都是少年,血气方刚,气愤之中,哪顾得许多。三人穿上夜行衣靠,外罩长衫,带上兵器,离开庄园,奔上了雪峰山。 肖芝一身青衣,黑布蒙面,飕地跃上了慈恩寺院墙。 夜空几缕浮云,一钩新月。月光下寺内大殿象一头巨兽蹲在那里,宁静中又显出几分恐怖。 肖芝向院内抛出个小石子,来了个“投石问路”。见没有反应,肖芝将身一跃,“雁落平沙”,飘然落入院内。肖芝侧耳倾听,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她不觉犯疑:“奇怪,怎么寺内没有一个巡夜的人?那些侍卫哪里去了?” 肖芝心中着急,挺剑抢入大殿。大殿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肖芝轻步移向殿内,忽然觉得脚下触着—个软绵绵的东西,悚然一惊。她打亮火折低头一看,微弱的火光照出了一具年轻和尚的尸体,嘴巴紧闭,眼珠暴突,天灵凹陷,嘴角、眼眶啶出血迹,显然是被重掌击中天灵而亡。 肖芝幌动火折,四下一瞧,不远处还躺着五六具尸体。肖芝抑制着内心的恐怖,蹑足向前走去。突然,黑暗中一条人影快如闪电,向她直扑过来。肖芝手中火折朝扑来的人影迎面一幌,长剑倏然出手,“白蛇吐信”,直刺向来人腹部的“气海穴”。来人显然被肖芝这以攻代守,以进代避的招式弄了个措手不及,只得身形一骤,腾空跃起。纵使来人身手再快,可衣襟已被肖芝的剑划开一条偌大的裂口。 来人咦了一声,似乎对肖芝的武功感到奇怪。只见他脚刚点地,滴溜溜一转身,嗖地拔出腰间的刀来,蓦地抡起一团寒光,“雪花盖顶”,罩面而来。肖芝来不及退避,只好用一招“白虹贯日”,尽力一拨。“当!”她手臂一震,长剑顿时被削去半截。那人刀锋一转,寒光闪处,又向肖芝头顶劈来…… “师叔,须留活口!”殿前一条人影朝殿内大喊了—声,一闪而逝。 那人听得喊声,急忙将刀往回一带,刀锋从肖芝胸前滑过。肖芝得此机会,右手一扬,将断剑向那人掷去。想趁那人避剑之机,逃离险境。谁知那人一个“狮子摇头”,避开断剑,脚不停步,身形一晃,疾如鬼魅地近了身,倏地出手点中肖芝“天府”穴道。肖芝顿觉右边身子一阵酸麻,瘫倒在地。 方耿秋从后院摸进慈恩寺,一眼就看见伙房前躺着几具尸体,心知不妙,便直奔后玄房.他随朱祥来过慈恩寺几次,知道那是印禅大师的宿处。 方耿秋刚摸上玄房台阶,呼地一声,两条黑影从石阶暗处扑出,抢到他的身旁。其中一人一个“黄莺撩腿”,脚朝他胯下一拨,逼使他往另一人身边一退。那人早巳静候,左臂一起,往他胁下一架,右臂斜穿,扣住他手腕便扭,企图将方耿秋拿下。这是“十八擒拿手法” 中的小擒拿法,“倒卷帘”,用锁、错的手法来擒拿敌人.这种手法讲究的是贴身、快,准、狠。方耿秋见对手出手不凡,哪敢怠慢,急忙左臂一沉,一拂,右臂往后一顿,一个“小倒肘”,立时化解了“小擒拿法”。他拍出一掌,呼地一跃,跳回坪院,右手在肩上一抄,“刷!”钢刀已经在手。 那二人见袭击方耿秋未能得手,也知对方不是等闲之辈,一齐拔出刀,左右抢上。方耿秋钢刀一圈,刀光错落,护住身子。三人在坪院上格斗起来。 斗了十余回合,方耿秋瞧着二人不象侍卫摸样,心中自是生疑:“这是哪路贼子?”这时,寺院后门外也响起兵刃撞击之声。方耿秋心里着急:“不好,宋正卿在门外也遇着贼子了,不知前院师妹情况如何?”想到这,他不敢恋战,运动内功,力透刀锋,一招“力扫干军”,双方刀刃相撞,火星四射,那二人经不住方耿秋内力,被荡出数尺之外。方耿秋大喝一声,身随刀进,使了一招“顺水行舟”。蚩地一声,挑开了右边贼子的衣襟,露出了一只青底白线绣绘的兀鹰,方耿秋失声喊道:“青鹰贼子!” 原来,江湖上谣传肖长庭得到藏宝秘画,青鹰帮又挥得罗汉冲正在慈恩寺逼印禅大师解画谜,故宋福一伙闻风赶来夺画。此时,寺门外传来了一声尖厉的唿哨。 方耿秋听到宋正卿告急的信号,急忙—折刀锋,奔向后院门。两个青鹰贼子一挺钢刀随后追来. 方耿秋入寺之前已和宋正卿、肖芝约定,此次是为夺画而来,切不可乱伤人性命,免得给师父添了麻烦。眼下遇见青鹰贼子,自是手下不留情了。方耿秋暗取金镖在手,奔至墙边、运足功力,双脚一蹬,一个“白鹤冲天”,跃起空中,只见他半空中旋身转体,左手一扬,两支金镖脱手而出. 两个青鹰贼子追到墙边,正欲跟身跃越墙院,他们哪里想到方耿秋竟会在半空中转身发镖.只听两声惨叫,金镖没入咽喉。两个青鹰贼子登时气绝身亡! 方耿秋在院墙砖上停稳,向墙外一看,只见四个青鹰贼子将宋正卿困住。宋正卿正和青鹰帮贼首宋福在格斗。但见宋福一口剑上下翻腾,攻势如暴风骤雨,逼得宋正卿连连后退.宋正卿蒙面布已被挑落.面色通红,青筋暴胀,一团剑光护住身体边斗边退,已是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在宋福的凌厉攻势下,宋正卿的绝招、怪式无法施展。他的内力、功底又差,怎抵挡得宋福这般高手的攻击?他已身中两剑,血流如注,此刻更是险象环生,危情迭起。 宋正卿在肖家庄园向方耿秋,肖芝提议上慈恩寺夺回丝绢画,原也是一片真心。他自从偷画抵债后,心中不安。深感内疚。当听方耿秋说到侍卫送画慈恩寺求解之时,便猜着了九分,因而提出到慈恩寺夺画。他怕与侍卫正面相撞,便留在后寺门外巡风,谁知竟遇上了青鹰贼子,格斗二十余招,已身中二剑。危急之际,他急忙发出求救信号,一面用“小归元” 剑式护住身体,等待援兵。 “当!”宋福使个“仙人指路”的虚招,卖个破绽,诱开宋正卿剑锋,运用内力,捏个“粘”字剑诀,一下缠住了宋正卿长剑,他剑身猛地一翻,一磕,大喝一声:“撒手!” 宋正卿顿觉手腕酸麻,长剑脱手…… 院墙上,方耿秋猛喝一声:“宋福狗贼,看镖!”左手一扬,二道金光射向宋福。宋福长剑急回,返身一拨,当!当!金镖虽被击落,手腕却觉一震。宋福暗自吃惊,这小子好功力!闪念之际,空中又是一喝,方耿秋翩如巨鹰从院墙飞至,手中钢刀风声飒飒,“力劈华山”照头直剁!宋福招式未收,立足未稳,见方耿秋来势凶猛,不敢硬碰,双肩一沉,“蹬里藏身”,急急避开。方耿秋侧身落下,拉起宋正卿的手撒腿就跑。 宋福哪里肯舍,霍地起身,朝青鹰贼子吼道:“还不快追!”说罢,疾如飞鸟,执剑便追。 方耿秋、宋正卿边跑边打着唿哨,向肖芝发出紧急撤退的信号,奔出一里之遥,宋正卿腿肚子渗血,脚步渐慢,眼看身后宋福率着青鹰贼子就要追来。方耿秋对宋正卿道:“你快去包扎伤口,待我抵挡贼子!”说罢,他钢刀一横,在山道中间站定。 宋福追至,陡地收步,长剑一挽,说道:“宋福若猜的不差,你就是方耿秋?” 方耿秋见宋福认破真貌也就不再隐瞒,呼地一下撕去脸上的蒙面布,昂首道:“不错! 正是你家小爷爷!”他想起当年在石泉洞被宋福吊打的情景心中就有气,说话自然不客气。 宋福冷笑两声:“嘿嘿!几年不见,功夫倒是大有长进,不过见着你宋爷爷还是欠些火候,待我来再教你几招!”话音刚落,一招“银瓶乍破”剑光如练直刺方耿秋前胸。 方耿秋怒目圆睁,突地大喝一声,竟不顾前胸被刺的危险,尽伸手臂,拦腰一刀,这一招“横江截斗”,极凶,极险,大有与敌同归于尽的气概。宋福大惊。他横行江湖二十余年,手下不知会过多少英雄好汉,经验之丰富远非方耿秋可比,但他却万未料到方耿秋会置性命不顾,使出这两败俱伤的恶招来。“这小子不要命了!”惊吓之余,急急撒步收剑后退,倏地跃出丈外。他落地一看,刚才急退之时,方耿秋刀尖碰着了他的腰部,虽说算不上受伤,却也是皮破血流。 宋福想不到会栽在一个少年小子手下,不觉大怒,哇哇怪叫,手中长剑“排山倒海” 剑锋浪花般向方耿秋逼进。方耿秋毫不示弱,刀锋凛冽,“长江叠浪”,与他硬打硬斗,刹时,两人搅在一团,打得难解难分. 宋正卿在一旁看的呆了,没想到师兄的功夫能超出他这许多。他细看师兄的刀法也就是平时他学过的那些招式,心中一时还摸不出道理。其实方耿秋之所以能力抵强改而他不能,完全是在于胆魄和气势,这道理宋正卿一时怎能明白。 宋福毕竟功力、经验都胜方耿秋一筹,斗过数十回合,方耿秋渐落下风。宋福虽占上风却一时还扳不倒方耿秋,不觉心中恼怒,他取“追魂毒钉”在手,瞅个时机,右手剑—翻,剑光指向方耿秋咽喉,左手腕一抖,“迫魂毒钉”暗地射向了方耿秋腹部。这是他向赵振武学的绝门暗器,在江湖上打倒过多少好汉,自料方耿秋这小子逃不过这一招。正在危急之时,“波刺刺”一阵响,斜里飞来了一只斗笠,只听得嗤嗤几声,宋福发出的毒钉都钉在了斗笠上. 宋福正自惊疑,忽见一条黑影似大雁般飞掠而来。四个掠阵的青鹰贼,一齐朝黑影扑了过去。“砰!”“砰!”“砰!”“砰!”四声巨响,宋福还未曾看清来人使出的招式,四个青鹰贼已跌出丈外,不能动弹。 宋福厉声喝道:“哪路贼子,敢伤俺青鹰弟子?” 黑影行动迅速之极,兔起鹘落,一闪而至。他—手抓住还在滴溜溜转动的斗笠,往头上一戴,手中的一根打狗棍夹在肋下。方耿秋看的明白,来人是师父请来的那位乞丐。 宋福看不清方昭洁被斗笠遮住的面孔.只得长剑一晃,大声问道:“你是谁?也敢来搅混水?” 方昭洁冷笑一声,并不答话,突地双肩一耸,打狗杖已执在手中,“嗖!”杖头倏然一跳,指向了宋福的“肩曜穴“.宋福急施一个“关公让袍”,闪开杖头,长剑往上一抡。谁知那杖头轻轻一滑,避开剑锋,又指向了他的“涌泉穴”。那打狗杖不停地点动,指向宋福的三十六大穴:天元穴、神阙穴、气海穴、身柱穴、三里穴……宋福左右趋避,手忙脚乱,全身冷汗直冒。 方昭洁正想把宋福点倒,忽见山道上又涌来一群青鹰贼子,为首一个中等身材,体形微胖,月光下隐隐可见满脸横肉,乱蓬蓬络腮胡,一双暴眼,凶光逼人。方昭洁认出那人就是“黑疯魔”赵振武,他猛一摆杖,使招“冤鬼夺魂”,逼退宋福,对方耿秋、宋正卿低声说道:“快走!” 宋正卿包扎好伤口,站起来说:“不行,师妹进寺还没有出来呢!” 方昭洁又低声喝道:“快走!”宋正卿还要说什么,方耿秋拉起他就往下山道跑。 “哪里走!”赵振武飕的窜起一丈多高,凌空扑来,别看他身躯微胖,动作却是敏捷异常。赵振武刚刚站稳,方昭洁右手一扬,几道白光向他射去。赵振武宝刀一磕,“当!”一道白光被磕落,接着他朝第二道白光又是一磕,不料那白光一折,忽地划了个小圆弧,避开刀锋,啪地击在他脸腮上。赵振武哇啦一叫,第三道白光啪地又击在他鼻梁上,顿时被击得脸青鼻肿,火冒三丈。赵振武一探手摸出“七穴追魂钉”,特他睁目张望时,哪里还见方昭洁的人影。他狠狠一跺脚,脚下的一块青石竟断裂为二。 宋福走到赵振武身旁:“师叔,您伤着了没有。” “妈的!”赵振武愤愤地骂着,“还不给我追。” 宋福把嘴巴凑到赵振武耳旁:“师叔,寺中拿到的就是肖长庭的女儿肖芝,只要一问她,邦藏宝画的事就……” 赵振武点点头:“恩,咱们回寺去吧。”他扭头对身后的青鹰贼吼道:“妈的!愣着干嘛?还不抬上这几个混蛋,快走!” “师叔,那人是准?”宋福问道。 “哦,你不说,我倒忘了。”赵振武弯腰在地上寻到两个溜光发亮的石子,脸上肌肉一阵跳动:“飞蝗石,妈的!‘点穴神手’方昭洁也来趟这混水,这下可有好戏唱了!” 第十九章 纯情少女险遭凌辱 武林怪客齐集山庄 火光一闪,肖芝面前出现了两张狰狞丑陋的脸。那脸庞渐渐地向她逼近,三角眼中射出贪婪的欲火,使她感到极度的恐惧和不安。 “刷!”一个青鹰贼子伸手猛地扯下肖芝的头巾,一卷秀发洒落下来。“嘿嘿,果真是个娘们!”另一个青鹰贼子发出一阵阵淫笑,又笑又喊。 肖芝被绑在内玄房的木柱上,她的穴道已被封住,眼看受辱不能反抗,急得泪水涟涟。 突然,一条人影如燕翅斜展,从屋梁飞身而下,足还未落地,双掌已倏然拍击,击在两青鹰贼子的“百会”穴上。两青鹰贼子欲火正炽,两双黑手正争先恐后要往肖芝的身上摸,此时突然遭到袭击,哪里来得及抵抗?他们连喊也未喊—声,便仆倒在地,—命呜呼! 肖芝定睛一看,来搭救她的人竟是—个骨瘦嶙峋的小和尚。小和尚解开肖芝身上的绳索,抓住肖芝肩膀往上一提,手掌在她背心轻轻一拍,顿时肖芝感到一股气流通过全身,被封住的“天府穴”穴道立即冲开。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小和尚吹灭了烛光,托住肖芝的手肘,往上—跃“旱地拔葱”,窜上了屋梁。肖芝轻功甚好,但要带人窜梁越屋亦感费力,小和尚托她上梁视如无物,轻功远在她之上,肖芝不觉对小和尚的功夫十分敬佩。 宋福和赵振武走进内玄房:“怎么里面没有一点声音?” “哎呀!千万莫让肖芝跑了.”宋福边说边去摸蜡烛,肖芝听出是宋福的声音,敛声屏息,盘腿勾稳屋梁。 “师叔快来!”宋福点燃了蜡烛,烛光照出仆倒在地的青鹰贼子,赵振武抢步过来,扶起尸体细细查看。稍顿,他皱起双眉,怪声叫道:“少林金刚掌!妈的,又是哪个秃驴高手到了?” 宋福道:“听说慈恩寺有个烧火的小和尚带着秘画逃走了,罗汉冲正在调动全部人马追捕他,会不会就是那个小和尚干的?” 赵振武手一摆:“妈的!一个小和尚哪会有这般身手?快给我四处搜!” 肖芝闻言心中一动,扭头看时,却不见了小和尚。她心中正在惊疑,房外佛殿上哗啦一响,有人高喊:“青鹰贼子,你小爷爷在此!” 赵振武嗖地拔出雁翎刀,一声令下:“追!快与我追!” 青鹰贼子蜂涌而出,喊叫声渐渐去远。 肖芝见贼子离去,飕地跳下屋梁。她思忖片刻,走出寺院,聆听一会儿,毅然向隐约传来厮杀声的山林奔去…… 肖家庄园后院房,走廊。 “长庭!”张玉梅捧着一个小盘,从房中急急追出来唤住肖长庭,“你、你这就进山么?” 肖长庭点点头。三个徒儿去慈恩寺夺画,至今未归,肖长庭心急如焚.他知道张玉梅非常疼爱肖芝,她将这姑娘视同己出,因此他没有告知她实情,只是说三个徒儿先进山打听消息去了。张玉梅知道九馆十三帮的人接到大贴都已纷纷赶来,正在前庭等着他,因而不敢耽误,便急忙打开小盒取出一块用金丝线吊着的紫玉。她望着他,眼中噙着泪水:“这是我的护身符,爸爸说它能避邪消灾,逢凶化吉,你进山就带着它吧。” 肖长庭不知怎的,心中一颤,几乎要掉下汨来。张玉梅将紫玉挂在他胸前,塞入怀中。 她还想要说些什么,肖长庭却一转身,大步向前庭走去。 前庭大厅上,李神龙、张天剑、抄龙、陈少愚、唐光伟等武林群雄都已到齐。肖长庭拜过父亲肖谷华灵位,金盆净过手,然后取下供在香案上的八卦金刀和响金镖,朗声道: “肖某不才,承蒙众位英雄信任,邀我共诛青鹰恶贼,肖某自当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李神龙双手抱拳,银须拂动,大声说:“肖庄主,闻青鹰贼子已进了雪峰山,九馆十三帮人马都抵山下,听候庄主调遣。” 肖长庭道:“李老英雄不必过谦。剪除武林叛贼,为三湘百姓除害,乃我武林英杰应尽之责。前者长庭过于迂执,致令青鹰贼子苟延残喘,卷土重来,此次进山剿贼,还得众位英雄同心协力才是。我们按议定路线兵分三路进山,发现青鹰贼,焰火为号,各路策应,务必要把叛贼歼灭在雪峰山中!” 群雄—齐拱手退出大厅.肖长庭带着朱祥一行庄丁,率先走出庄园。肖长庭脚刚踏出庄门,门外站着十余人围成半圈挡住了肖长庭的去路,为首的就是义胜馆馆主黄胜。 李神龙见状,急上前几步,大声叱道:“你们要干什么?” 黄胜独臂一摆:“李老英雄不干您的事,我们有话要问肖庄主。” 肖长庭目光一转,缓缓扫过众人,发现人群中有“白门双侠”白云飞、白云峰,“九江三鼠”丁雷、丁风、丁雨、“常氏双煞”常无情、常无义,“飞天大盗”马天鸣,“玉面圣手”柳一然,“怪佗僧”无字和尚—…怎么这些江湖怪客、隐士、恶贼、都来了? 黄胜率先发难:“肖庄主!请问你在武陵山是否得到了雷大侠一张藏宝秘图?” 众人的眼睛一齐转向了肖长庭。肖长庭知道现在不认帐是不行的了,他铁青着脸,一字一顿地说:“不错。我在苗山峒偶而得到了雷大侠一张秘画。”他不善说谎,“雷大侠”三字刚出口,便觉不妥,但已收不回来了。 群雄和武林怪客一阵哗然:“秘画?说不定是藏宝图?”“画在哪里?”“把画交山来!” 肖长庭淡淡地说:“可惜现在画已不在我手中。” “快把画交出来!”又是一阵起哄,有人已拔出刀剑。 “肖长庭,把藏宝秘画交给我!”有人大声吼着,从庄外道上疾飞而来。众人扭头一看,好家伙,又是一个硬手到了!来人正是惯使黑砂掌的泰山独门高手秦山保! 秦山保一到,人群中闹得更凶。李神龙等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那伙人围住肖长庭索画,几乎动起手来,若不是大伙对肖长庭左手按住的那只响金镖囊有所畏惧,恐怕还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 双方正在僵持着,忽见尘土飞扬,蹄声得得,庄外道上又飞来一骑。那骑骏马急驰而来,直奔到庄门前,骑手才猛地勒住马头,“众位不要动手!我知道画在哪里。” 秦山保、无字和尚、白门双侠、九江三鼠,管氏双煞,还有马天鸣、柳一然、黄胜等人,放开了肖长庭,一齐把脸转向马上发话的人。 马上端坐着一位妇女,年约三十七八,一套紧身衣裤,白绢扎起乌发,挽了个双鬟垂鬓,足下蹬着牛皮软底弓靴,背插宝剑,腰系镖囊,劲装疾服,风尘仆仆。 肖长庭见到马上的妇女,压在响金镖囊上的手一阵颤抖。他默默无言地望着她,眼神中饱含着惊喜和沉痛。马上的人就是他二十一年来一直思念着的刘秋萍! “画在哪里?”秦山保吼道。围在肖长庭身旁的人一下围到了刘秋萍马前.刘秋萍插起马鞭朝雪峰山一指:“画在青鹰帮宋福和赵振武手中!” “画怎么会在青鹰帮手中?!” “别听她胡扯,还是找肖长庭要画!” 刘秋萍昂起头,神情显得神秘、孤傲:“信不信由你们,宋福盗走了秘画,正在山里和他师叔解画分脏哩。” 马天鸣叫道:“此话或许不假,听说昨夜宋福还劫走了肖庄主的女儿。” 黄胜冷笑一声说:“原来姓肖的下帖是为了让我们去斗青鹰帮,救他的女儿,哪是什么为百姓除害?” 肖长庭仍望着刘秋萍,他不知道她是否和他们一样对他产生了误会,但从她冷漠、严肃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他望着她,神思恍惚,心情苦涩.笃!笃!笃!又一匹快马奔来。蓦地,马上跳下一个娇艳的女人.她浑身红装,红绢挽发,背插双钩,足踏绣花红绒弓鞋,虽已年过三十,却也颇具风姿,她就是秦山保的妹妹秦艳姣。 “你怎么来了?”秦山保见到她,怒冲冲地迎了上去。 秦艳娇在秦山保耳旁轻轻说了一阵话,秦山保面色攸变,抢到路旁跳上骏马,猛一扬鞭,向雪峰道奔去。 待秦山保跑远,秦艳娇朝庄院前一班武林怪客大声喊道:“你们还愣着干嘛?江湖上的规矩,捡来的财,见人一份。我哥哥若是得了手,你们想吃西北风?” 马天鸣、无字和尚、双侠、双煞等怪客,一声猛叫,跨上马纷纷向山里奔去。 黄胜独臂一挥喊道:“先进山剪了青鹰贼子,夺回秘画再说!” 李神龙等人也驰马奔向山里。 庄门前除了肖长庭、朱祥和庄丁外,只剩下了刘秋萍和秦艳娇。 肖长庭和刘秋萍四目相望。他目光灼热,饱含着思念之情.她却眼神似无底深渊,冷若冰霜。秦艳娇红光满面,笑盈盈走到肖长庭跟前:“原来齐公子就是肖庄主,你害得我好找,十余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她不顾一切地扑到肖长庭的身上.抓住了他的手.可是,肖长庭一动也不动,冷漠地望着刘秋萍.秦艳娇怔住了,骤然醋劲大发:“原来是你这臭娘们勾住了齐公子的魂,难怪他当年至死也不肯娶我!”秦艳娇恍然大悟,猛地伸手在腰间鹿皮袋中抓出一把“夺命神沙”就向刘秋萍撒去! 肖长庭突然惊醒,他一时撞开秦艳娇,大声喊道:“秋萍,当心!”秦艳娇习练“黑砂掌”未成,但练就的一手毒砂暗器却是厉害,中了“夺命神沙”无秦门解药,轻则烂皮腐肉,重则立即丧命。 刘秋萍懵然不知这女人是谁,她听见肖长庭提醒,急忙把头一偏,躲过了暗器,然后忿然拨过马头,向山道方向急驰而去。 “臭娘们,哪里走!”秦艳娇一边叫骂,一边纵身上马,街尾急迫。刹时,两人两骑没了踪迹. 朱祥走到肖长庭身旁,“庄主……” “立即进山!”肖长庭扳着脸,一声怒喝,跃上庄丁牵过的骏马,两腿使劲一夹,骏马猛然四蹄蹬地,一声长嘶,如脱弦之箭射了出去.马蹄铁掌踏在石子路上,溅起了团团火星。 庄院内,张玉梅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跑回卧室,跪在房中供祭的小神龛前,双掌合十,默默祷告:“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他吧……”她虔诚地祈祷着,泪水象断线的珠儿无声地落下…… 夹峙在两庄大山之间的幽魂谷,终日不见阳光,幽深黯黑,两旁绝壁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洞窟,远望如鬼脸夜叉的七窍,阴森可怖,故又称鬼脸崖。这幽魂谷因地形险峻,且终年瘴气弥漫,人畜不敢涉足,平日山风从山谷口滚进,在绝壁洞引起共鸣,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啸声,俨如鬼魂哀鸣,使人毛骨悚然,此时,这人迹罕至的幽魂谷居然“热闹”起来! 在谷底几棵望不到顶的大树之间,悬着一张“天网”。“天网”网住了一个人,他就是净空小和尚。任他如何运用功力挣扎,那“天网”只是在半空中急剧地摇荡,扯动得大树落叶纷飞,身体却始终挣不脱绳索的羁绊。 原来,净空就是在内玄房营救肖芝的那个小和尚。他携丝绢画逃离慈恩寺后,按照印禅、印法两位大师的嘱咐,将真画藏好,为探听侍卫从何处抢来此画,又返回寺庙,发现众僧惨遭杀戮,二位大师也已圆寂。这时恰遇肖芝被掳.他从后玄房救出肖芝,又引开宋福和赵振武,但终因寡不敌众,落入青鹰帮手中。 “小和尚,你还是省着点力气吧。”宋福眯着三角小眼。挑不出四两肉的瘦尖脸上露出阴险的狞笑,“这是在大海中网鲨鱼的‘镇海法宝’,你能挣得开?听我一句话,还是乖乖地把秘画交出来,大爷饶你不死”。 净空周身被“天网”丝索勒起了一道道通红,他干脆坐起禅来,他对宋福的话不理采,不回答,仿佛压根儿就没听见。 “臭和尚!”宋福气呼呼地骂道,“待会儿师叔来了看我好好收拾你!” 净空在网中睁开眼睛一看,不觉心中叫苦不迭,让赵振武擒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肖芝。 原来,净空为了肖芝安全,引开宋福和赵振武,在幽魂谷陷入敌围。待肖芝跟踪追来,净空已被网住。肖芝剑削“天网”,未能得手,赵振武连发七枚“七穴追魂钉”,肖芝终因敌不过对手,又被擒获。 “师叔。”宋福记起他和肖长庭的誓约,轻声对赵振武说:“这姑娘是肖长庭的女儿肖芝,既然这个和尚拿到手了.秘画有了着落,不如将她放了,免得……” “哈哈……”赵振武一阵狂笑,“你这小子怎的这般害怕肖长庭?他的八卦金刀、响金镖,能胜过我的雁翎刀、七穴追魂钉不成?他不找我,我还要找他呢!”说着,他走到“天网”旁,伸手点住了净空“紫宫”、“关元”、“天府”、“神阙”、“风池”、“腰眼”、“巨骨”七大穴位,下的都是重手法。净空顿觉血气翻腾,周身经脉被阻,立时瘫软在网中。 阳光被山崖挡住,射不进谷底,纵在白天,幽魂谷里也是阴森森的恍若一座地狱。 净空咬住牙关扭曲着脸,疼得浑身冷汗。他正忍受着武林中最残酷的毒刑“错骨分筋” 法。 赵振武暴突双眼,急得直吼:“秘画藏在哪里了?在哪里?!” 净空仰望着谷顶上的一线微光,以超人的毅力忍受着非人的折磨。他现在完全明白了,两位大师为什么要拼死保护那张秘画。这张神秘的丝绢画引来那么多凶恶的侍卫和青鹰贼子,幸亏自己早按两位大师的嘱咐将它藏好。就是身边这张假画.不到万不得已时,也不能拿出来。他知道这些恶贼尽管折磨他,为了那幅画却不敢伤害他的性命。 “住手!你们这些畜牲!”肖芝从昏迷中醒过来,她穴道被点不能动弹,嘴里却能叫喊。 “妈的!”赵振武怒骂着转向了肖芝,“臭娘们,敢骂你赵爷爷?” 宋福看到净空扭头望着肖芝,他心中一动.“师叔,……”他把嘴贴在赵振武耳根上. “哈哈……”赵振武发出一阵狂笑,笑声嘎然而止,他沉下脸,朝青鹰贼子喊道: “来呀!把这和尚和小娘们扒光了衣服,绑在一块!” “是!”青鹰贼子闻声而上,这帮恶贼干这种事是最乐意不过了.“你们这帮畜牲”净空赤红着脸,大声骂着。他想不到宋福会想出这种损人的刑法。 两个青鹰贼子已按住了肖芝,准备扒她的衣服。 突然,从山谷深处传来一个阴沉、冰冷的声音:“姓赵的,你这狗娘养的小子,没别的本事,就只会扒姑娘的衣服。” 赵振武一惊,嗖地拔出雁翎刀,扣住“七穴追魂钉”,跳起转过身来…—— 第二十章 幽魂谷净空遭难 断鹰崖群雄夺宝 来人原来是泰山保,他双手叉腰,一声阴鸷般的长啸,有如夜枭怪鸣:“哈哈……,赵大哥想独吞秘画上的宝藏,连兄弟我也不留给一点吗?” 赵振武心中暗自一惊,“妈的!这个怪物也来了!”在武林中他唯独畏秦山保三分,因为秦山保习练“黑砂掌”,一双肉掌能接挡他的“七穴追魂钉”,掌发之时,黑砂毒气三尺之内能伤对手,且一根精钢煅制的九节鞭不畏宝刀、利剑,甚是厉害。他望着秦山保缠在腰间的闪闪发亮的钢鞭,笑道:“原来是秦贤弟。笑话,贤弟既然来了,你我兄弟自然是平分秋色。不过现在秘画还未到手,还不知有没有宝藏呢?” 宋福上前施札道:“秦老前辈……” “呸!瞎了你的眼!”秦山保骂道,“秦某就老了吗?” 秦山保只长宋福两岁,只因赵振武称秦山保为贤弟,宋福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便冠以老前辈相称,谁知又犯了秦山保的忌,他最忌人说他年纪大了。宋福赶紧改口道:“秦英雄,您请指点,可有什么法子叫这和尚开口,交出画来?”他知道秦山保不喜客套,便开门见山,直言发问。 秦山保微微一笑,指着放在不远处的印禅、印法大师的尸体,说:“你不会在这尸体上面做点文章?” 宋福顿时悟解。他转过身对净空说道:“小和尚,你要是不交出秘画,我就让人把二位大师的法体砍成碎块扔去喂野狼!”他朝青鹰贼子挥挥手,立即有几人执刀走到了两位大师尸体旁。 净空脸色灰白,张口道:“别动手!我把画给你们就是了。” “画藏在哪里了?”赵振武吼道。 “缝在我内衣背垫里。”净空垂下头。 赵振武放下天网,嗤地撕开净空衣襟,把内衣扯了下来,从背垫里层找到了缝在衣上的丝绢画.秦山保、宋福围了过去,三双贪婪的眼睛盯住画面。赵振武毕竟见多识广,梵文字也识得几个,他指着画面上的一个梵文字:“金!金!果然是一个藏金图!” 秦山保暗运功力,右掌渐渐发黑,透出一股杀气。“你要干什么?!”赵振武疑心秦山保要抢丝绢画,忙抓住丝绢画,攸地往旁边一跃,问道。 秦山保冷笑一声,蓦地一掌拍向净空背心!“啊—一”净空一声惨叫,跌出数丈外,倒在印禅、印法尸体旁。他收住掌对惊疑不定的赵振武、宋福说:“你们还想留下个知道此画秘密的活口?” 宋福正要答话,忽听赵振武厉声喝道:“底下何人?快与我滚出来!” “赵壮士,何必如此动怒?”石崖暗处忽地跃出一人。宋福一看来人是大内侍卫罗汉冲。 赵振武不认识罗汉冲,见此人能在他眼皮下不知不觉地溜进幽魂谷,断定此人决非等闲之辈,于是运足中气,喝问道:“你是谁?” 罗汉冲不露声色,笑道:“在下大内侍卫副统领罗汉冲。赵壮士若能将画交给我,你所犯前科一笔勾销,还有重赏。” “放你娘的狗屁!”赵振武吼道,“老子到手的画交给你?做你娘的白日梦!老子犯的罪太多啦,再加上一条夺宝罪,也不为多!” 罗汉冲原想利用青鹰帮替他找到丝绸画,不料却遇见了赵振武这个亡命之徒。他心中恼怒,脸色陡变:“赵振武,老实告诉你,武林群雄已经进山,山下官军亦重兵驻扎,都是冲青鹰帮而来。你若不与我合作,纵得宝画也出不得雪峰山一步!” “姓罗的,这里不是大内殿,由不得你。赵爷爷自有出山之法,用不着你操心!” 罗汉冲右手小指往口中一塞,“咭——”一声尖哨。刷!刷!刷!几根绳索从崖顶坠下,胡泽率着十几个侍卫“飞”入幽魂谷。 赵振武一挥手,青鹰贼子二十余人一齐拔刀迎上。 幽魂谷内,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罗汉冲向秦山保丢了个眼色。秦山保是他请来对付肖长庭的,想不到在幽魂谷内碰到赵振武这黑煞星。他向秦山保使眼色,是想让秦山保为他打头阵。岂料秦山保比他更滑头,他眼珠子骨碌碌转着,上前一步,对赵振武说道:“我来做个公道,你们双方都要此画,互不相让,就按江湖规定比武夺画吧。把画交给我,胜者前来领取.” “你……”罗汉冲朝他直瞪眼. 秦山保不理他,瞧着赵振武,“你意下如何?” 赵振武心中明白,若是不答应,秦山保必会相助侍卫,那他就要吃亏了。他咬咬牙,把画递给秦山保:“同意。不过你这个中人可要讲公道。” “那是自然。”秦山保捧着画退到一旁,也不管罗汉冲同不同意,一声高喊:“比武开始!” 罗汉冲还要说些什么,赵振武己跃身抢到他身前,照头就是一刀劈下。罗汉冲只得身形一晃,长剑出鞘,“拨草寻蛇”刺向赵振武胁下。赵振武这一招实是虚发,刀锋猛转,改劈为截,向剑身削去,他意欲削断剑身,与罗汉冲来个速战速决,免得秦山保在一旁尽收渔翁之利。 罗汉冲知赵振武雁翎刀是口宝刀,早巳留意,故此刺出的一剑也是虚招.此时见赵振武改招,意在削剑,也就一收剑锋,反手一折,剑走偏锋,横里一扫,一招“玉带围腰”,拦腰疾卷。赵振武立时反先为后,处于被动地位。罗汉冲一招得势,一连三剑进击,直逼赵振武的要穴。赵振武奋力连解三招,觑个破绽,狂叫一声,刀法突变,三十六路“疯魔刀”出手,刀光猛若洪涛,骤然压向罗汉冲.罗汉冲不敢硬拼,剑身一晃,剑法柔如柳絮,随刀法飘浮,粘在一起…… 战至三十余回,罗汉冲暗取喂毒金针,趁刀风一转之时,兀地射出。“师叔当心!” 在一旁观战的宋福急忙高喊。赵振武急使一个“一鹤冲天”,嗤嗤嗤嗤,一束金针从他足下射过.罗汉冲的暗器提醒了赵振武,他腾空避针之时,手已摸出毒钉,脚刚落地,左手一扬,七颗剧毒毒钉反射向了罗汉冲七个穴位。罗汉冲此刻别无他法躲避,只得就地一滚。赵振武早已料着,照着罗汉冲就是一刀,当!罗汉冲举剑迎敌,剑身被削断,雁翔刀锋划过他脸面。“啊—一”罗汉冲大叫一声,顿时脸上鲜血淋漓! “师叔,手下留情!”宋福急声高呼. 赵振武闻声刀蜂一敛,斜睨着双手捂着脸,指缝里沁出了血渍的罗汉冲,满脸得意之色。他转过身,准备向秦山保讨画,蓦地回头,哪里还有秦山保的踪影!他一声大吼: “妈的!秦小子,你这混帐王八蛋哪里去了?” 罗汉冲顾不得疼痛,抹去眼角鲜血,扭头一看,身边的胡泽也已不见,想必是追赶秦山保去了。 “啊!”崖顶上传来一声惨叫,胡泽被秦山保一掌打飞,双手在空中乱划,身子象断线的风筝坠了下来,令人心悸的惨叫声在幽魂谷中回响。 秦山保带着秘画跑了。赵振武和脸面受伤的罗汉冲,同时挥手向手下发出命令: “追!” 此刻,山崖顶上发出了一声尖厉的呼啸,一支蓝色火焰箭射向了天空.秦山保刚刚跃出幽魂谷,无字和尚和玉面圣手柳一然迎面拦住他的去路。 “阿弥陀佛!”无字和尚一摆手中的铁木鱼,向秦山保施上一札,说道:“秦施主可肯施舍贫僧穷寺一份财宝?” 秦山保故作不解:“无字师尊,这话是什么童思?秘画在宋福手中,刚才在谷底赵振武与侍卫联手,险些害我一命,我好不容易才得以脱身。你要分得财宝,到幽魂谷里找青鹰帮就是。在下有急事在身,告辞了!”说罢,双手一拱,转身就要走。 “慢!”柳一然钢爪套手,跃身挡住去路,“秦壮土要走可以,待我二人搜上一搜.” 秦山保勃然大怒:“玉面圣手,你不要欺人太甚!”说话之间,突然动手,“玉猫探穴”,攸地扑出。两掌分别击向无字和尚和柳一然。两人早有准备,拼着中黑砂毒掌的危险,一爪,一木鱼铁槌,朝着秦山保掌心“劳宫穴”截去。泰山保一声大喝,“燕子穿林” 纵身跃起空中,双掌收向腰间一带,银光闪处,九节钢鞭带着呼呼风声,击向无字和尚、柳一然顶门,两人招式已老,无法收回,急切间只得往前—蹿伏地,避过鞭锋。秦山保趁势夺出一条路来。 谁知此时又有几人飞身而至,拦住了泰山保.秦山保定睛一看,暗自叫苦,白云飞、白云峰、常无情、常无义到了。山道上丁雷、丁风、丁雨、马天鸣等人正疾奔而来。“秘画在秦山保身上!”柳一然一声怪叫,众人一齐扑向秦山保,秦山保九节鞭一招“拒敌千里”,哗地一扫,往后一跃……这时,赵振武已追到。他高声吼叫着:“妈的!狗杂种敢戏耍我赵振武!”雁翔刀一挥,也向秦山保扑来.青鹰贼子、侍卫们纷纷爬上山崖,秦山保被团团围住. 罗汉冲爬上崖后,坐在一块石头上由侍卫替他包扎脸上的刀伤。一阵阵剧痛使他感到头昏目眩,他嘶哑着声音愤怒地嗥叫着:“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群贼根本没有听见罗汉冲的话,即使听见也不知道他说的“他们”是谁。在群贼眼中现在只有那幅秘画和想像中的闪闪发亮的金银财宝.张天剑站在山崖林边,他放过火焰箭后,正在等侯三湘群雄赶来。 一声长啸,李神龙率着沙龙,陈少愚、唐光伟、黄胜等数十人赶到。李神龙见武林怪客,侍卫,青鹰贼子都在围攻秦山保,心中一怔:这是怎么回事?黄胜却独臂一振.高呼道: “为馆、帮弟兄报仇,杀!”他曾被赵振武断了一臂,报仇心切,率先向青鹰贼子扑去。群雄闻声,纷纷扑向赵振武、宋福。李神龙怕群雄有失,也挥剑而上。山崖上顿时杀声震天,一片混战。 秦山保摸出怀中的丝绢画,往右侧石丛中一抛,喊道:“娇妹,快跑!” 秦艳娇从石丛中跃起,接过丝绢画,转身就跑。她追赶刘秋萍至山崖处不见了踪迹,搜寻中,恰遇兄长被围,若不是她在暗中打出几团“夺命神砂”,秦山保也许已经丧命在什人的刀下了。她接过丝绢画,心中高兴,纵身几跃,没入林中。此时躲在另一石丛中的刘秋萍,潜出身来,悄悄跟踪在秦艳娇身后。 武林怪客和侍卫们撇下秦山保,一齐追向秦艳娇。 青鹰帮正迎战黄胜等,发现众人和侍卫都追向林中,也且战且走,朝林中而去。待至林中,赵振武和宋福早巳先溜掉了。 山崖恢复了宁静,除了崖顶石坪上留下的断刀、断剑和点点血迹外,一切如故,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幽魂谷底。肖芝试着用“内气功疗法”静心运气,几次调停后,她渐觉真气慢慢聚于丹田,然后她用大疗法,一股暖气自“涌泉”经“重楼”到“百合”,顿时穴门冲开,解了被封穴道。原来赵振武谅肖芝一个小女子能有多大功力,更不知她会内气功疗法,所以点穴出手较轻,殊不知竟被肖芝自解了穴道. 肖芝手脚能动,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走到净空和尚身旁,她弯腰摸摸他的鼻孔,还有一丝气息.此时,她顾不得男女之嫌,扶净空坐起,在他“人中”上使劲一捏。净空轻叹一声,睁开眼来,身子一阵颤粟,冷汗滚滚而下. “别动!”肖芝知道他被封穴道,一动身子必会引起剧烈疼痛,何况他连中了黑砂毒掌。 她暗自佩服净空,若不是他内功到家,怎能在穴道被封之下,受黑砂毒掌重击而不毙命,“怎样才能解开你的穴道?”肖芝问. 净空望着她摇摇头.他知道凭她的功力是解不开赵振武重手法封的穴道的.肖芝见状,鼻子一酸,掉下泪来,泪水正滴在净空脸上.净空深为感动,问道:“你是什么人?” 她想起了丝绢画的事,不觉脸色倏变:“你怎么能把画交给那帮贼子?!” 他盯着她,心想这个姑娘怎么也知道丝绢画的事?看来她是个好人,他本想告诉她那些贼子搜去的不是真画,但转念一想:两位大师牺牲生命保护这幅画必然干系重大,岂可轻易告人,于是支吾地说:“他们要毁师父的尸体,还……还要我的命,我怎能不给呢?” 她猛然松开双手,让他跌落在地上,愤怒地说:“想不到你竟会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净空痛苦地扭动着身子,大声道:“好!好样的!你过来,我有话问你,你倒底是什么人?到此作甚?” 肖芝心中一动,弯下腰,正色道:“我是三湘武馆馆主肖长庭的义女肖芝,我父亲原是天地会副舵主雷震寰。我来找一幅被侍卫抢走的丝绢画。”她预感到净空有要事相告,故此吐了真情。她又扶起他来。 净空十分激动:“肖姑娘,你别急。那交给贼子的画是假的,真画我已按师父的吩咐藏好了。” 一听此言,肖芝竟忘了他们现在的处境,欣喜地跪倒在地,仰望天穹,泪如泉涌。 刷!刷!刷!三条人影顺飞索抢下幽魂谷。肖芝穴道刚解,功力尚未恢复,净空又身负重伤,命在旦夕。究竟来者何人?是凶是吉?肖芝听到身后的响动,只得暗自祷告:“苍天保佑!”—— 第二十一章 往事缠绵柔肠百结 血染山崖蛮女殉情 蓝天,几朵白云在游动。赭色的龟头峰象一整块岩石雕成的石龟,嵯蛾峥嵘,突兀地翘着头,傲视长空。 肖长庭骑马涉过一道湍急的溪流,然后弃骑登岸,运起轻功,沿着陡削如刃的石壁,攀上了石峰绝顶。山顶上松林覆盖,凉风习习,山鸟啁啾,十分静翳。 肖长庭率领众人进山追剿青鹰帮,同时追查被盗秘画的下落,在慈恩寺见到印禅大师和众僧遭侍卫杀害的惨状,心情十分沉重。他不知丝绢画现在落在什么人手里,也不知三个徒儿的下落。武林群雄虽然在剿灭青鹰帮这一点上是齐心的,但对秘画中子虚乌有的“藏宝” 各怀二心。唯一能信任的只有方昭洁,他们相约分头去寻找肖芝等,如找不到就到这龟头峰会面。“刷!”身后有人蹿上了龟头峰。肖长庭以为方昭洁来会面,转过身来一看,站在他面前的竟是秦艳娇! 秦艳娇脸上闪着异样光彩,充满兴奋和喜悦:“我……我终于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肖长庭望着这个狂热地爱着自己的女人,无可奈何地说:“秦姑娘,二十年前我就告诉你,我已是娶过妻的人了.” “不!我不管你娶过妻没有,我要嫁蛤你!我给你做小,还不行吗?”秦艳娇祈求地喊着,眼眶里泪水盈盈痴情地望着肖长庭。 肖长庭低下头,默默无言。他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来对付这个痴情的女人,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她。他刚刚移动脚步,秦艳娇情急地喊道:“你等一等!我有一样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肖长庭问。 “从侍卫那里夺来的丝绢画。” “丝绢画?!”肖长庭停住脚步,两眼灼灼闪亮:“丝绢画在你手中?” 秦艳娇一面从怀中掏出丝绢画递给肖长庭,一面伤感地说:“我就不如这幅画值钱?” 肖长庭此刻哪能向她解释,他匆匆接过画,正欲观看,忽听见空中飒飒的响声“暗器!” 肖长庭左手一肘将秦艳娇撞开,右手反背拔出八卦金刀,身子一个“铁板桥”仰面倒地,金刀一圈,当当当当,十余颗毒钉被磕得四处飞溅。 肖长庭还未开口.秦艳娇怒声骂道:“黑疯魔,你敢伤害我肖郎!” 赵振武、宋福双双跃到肖长庭身前。赵振武咧嘴笑道:“我说‘红美人’躲到哪里去了,原来在这龟头峰向情人送礼物哩.肖长庭送上门来的美人也不要。你也太薄情了。秦艳娇,他不要你,我赵某却不嫌,哈哈哈!” “呸!狗东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秦艳娇怒睁双目,拔出宝剑,抢上前来。 肖长庭伸过八卦金刀拦着秦艳娇。他知道秦艳娇不是赵振武的对手。“你退下,待我来!” 赵振武雁翎刀一摆,冷声道:“好!姓肖的,你我迟早要有个了结,今日就在这龟头峰见个高低吧。”他知道肖长庭决不会交出画的,何况他听说三湘群雄专请肖长庭来对付他,心中早就憋了一肚子气。 肖长庭也对秦艳娇一喝:“娇妹退下,替我掠阵。” 一声“娇妹”唤得秦艳娇心花怒放,她乖乖地退到一旁,一手执剑,一手按住鹿皮囊的神砂。 飕,飕,飕,金刃劈风,寒光闪闪,赵振武雁翎刀出手就是三十六路“独门断魂刀法”,迅捷悍猛,先声夺人,逼向肖长庭。肖长庭不急不忙,八卦金刀取个粘字诀,脚踏“八卦游身掌”步,进退周旋,刀如连绵之水,挥之不却,斩之不断。两人走马灯般斗了数十个回合,把秦艳娇、宋福看了个目瞪口呆。肖长庭原想以柔克刚,以静制动,借游身步法消耗赵振武体力,谁知赵振武战六十余回合之后,刀法并未减慢,功力不仅未减,还似有增加。肖长庭惊疑,又怕其他贼子赶来,不敢过于久战,于是猛然一声大喝,刀法突变,力透刀锋,硬对硬拆。当!当!火星四射,响声震耳,山崖震颤。 几声响过,两人倏地跃开,各自低头察看手中之刀。赵振武脸色微白,雁翎刀刃上被磕破了几个米粒般的缺口,肖长庭面逞喜气,八卦金刀全然无损。肖长庭顿时豪气陡增。金刀一挺,如暴风骤雨般向赵振武进逼。赵振武心虚气衰,立即处于守势。 赵振武久闯江湖,经验丰富,他见肖长庭刀法精探,毫无破绽,功力不在他之下,自是不敢大意.在肖长庭惊涛骇浪般的攻击下,他小心招架力求自保.他明白,雁翎刀不能和八卦金刀硬碰,只要稍有疏忽便有性命危险,现在只有铤而走险,拼死一搏.他暗取毒钉在手,拼着毁去雁翎刀,一声吼叫,朝肖长庭顶门嗖地连劈三刀,伺机发出暗器…… 肖长庭何等机敏,早已察出赵振武心思,若是这般缠斗下去自己恐怕在百招之内难以取胜,不如将计就计。他力运千斤,“霸王举鼎”,挥刀直磕,手在镖囊内摸出了响金镖。只听当!当!当!火花闪烁两人右臂一震,名自蓦然向后退出十余步,相互望着对方手中的剧毒暗器,都不敢妄自乱发。 宋福见赵振武雁翎刀不敌肖长庭八卦金刀,渐处下风,心中着急,便暗中摸出一束毒钉,趁秦艳娇满面喜色望着肖长庭时,突地扬手将毒钉朝肖长庭打出。肖长庭急忙闪身,横刀一格,不觉肋下门户洞开。赵振武哪能放过这个机会,左手一扬,“七穴追魂钉’闪电般射向肖长庭。须臾之间,毒钉射至,眼看肖长庭闪避不及。在此生死攸关之际,红光一晃,秦艳娇忽地扑了过来,用身躯挡了“七穴追魂钉”。肖长庭咬牙瞪跟,手一扬“瞿,瞿,瞿——” 三支响金镖尖啸而出. 赵振武用毁坏的雁翎刀往空中一拨,谁知他刀尖还未触着飞来的第一支响金镖,第二支响金镖却后发先至,左右射到,这就是肖家响金镖的绝招!赵振武慌忙闪避,可怎能避得过? “噗噗”两声,两支响金镖同时击中了赵振武脖子.“肖……肖长庭,我算……算是服……”赵振武话未说完,仆倒在地.一阵痉挛,脸色发黑,顿时毙命! 肖长庭低头一看,秦艳娇面如淡金,双目紧闭,七颗追魂钉全击在了她的胸脯上。他横眉怒目,紧握金刀逼向宋福。 “肖……肖庄主,”宋福面色惊慌,一面说,一面往后退,“你我有约在先……河水不犯井水,肖芝是赵振武所劫与我无关!她现在幽魂谷我领……领你去……” 肖长庭心想方昭洁此刻未到肯定是去救肖芝去了。他一言不发,一步步向宋福逼去。 宋福看出势头不对,心里更慌:“肖庄主,你…你答应过放我一次生的,你堂堂三湘武林名流竟不守信约么?” 肖长庭目光似火,脚踏着赭色的岩石格格发响,步步逼近宋福。宋福斗不敢斗,逃无路逃,惊慌中,退到了崖边,一脚踏空,“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龟头峰上坠入万丈深渊。 肖长庭转身急步奔向秦艳娇,“刷!”一条人影跃上山峰拦住了他。“肖长庭,把秘画给我!”说话之人正是秦山保。 肖长庭垂下手中金刀,指着躺在地上的秦艳娇说:“秦壮士,你妹妹中了赵振武的‘七穴追魂毒钉’,你快看看还有没有解……” 秦山保厉声喝道:“少罗唆,快把画给我!” “你?!你就没有一点兄妹之情?” “情?”秦山保怪声怪调地说道,“我就不信人有什么情,你要有人情,二十年前早就是我的妹夫了,废话少说,现在秘画要紧。你把画给我,你我一同找出画中宝藏,平分秋色。 听说此画中的宝藏是当年抗清明将李亨亭留下的抗清经费,价值百万两银子,你我几辈子也享受不尽。”他说到银子,两眼闪出贪婪的目光。 秦艳娇缓缓地睁开双眼,眼里噙着泪水,秦山保和肖长庭的对话,她都听到了。这位自幼失去父母的痴情女子,历来对兄长情重如山,她原以为兄长也象她那样爱着她,谁知……她痛苦极了,比身中“七穴追魂钉”还要痛苦百倍! 肖长庭注视着冷酷无情的秦山保,想起了埋在后山无名氏墓中的天地会壮士,心中燃起一团怒火,缓缓地抬起八卦金刀。突然,秦山保指着山崖喊道:“宋福!”肖长庭心中一惊:“宋福还未掉下山去!”趁他扭过头时,秦山保一个箭步近身,扣住了肖长庭手腕,当!八卦金刀掉落在地。秦山保左手将肖长庭手腕使劲一扭,右手高高举起,黑砂掌往肖长庭背穴击去。在这危急之际,忽听一声惨叫:“啊一一”,秦山保的手竟然软沓沓地垂了下来,只见秦艳娇双手抓住八卦金刀刀柄,刀身已将秦山保刺了个对穿。原来秦艳娇见秦山保施展诡计,要杀害肖长庭,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顺手抓起掉在她身旁的八卦金刀,跃身向她兄长腹背一刺…—她摇晃着身子,口中喃喃道:“我要杀…—杀了这个无情无义的,,..,” 肖长庭拔出金刀,秦山保哼也没哼一声,仆倒崖边,气绝身亡.肖长庭抱着秦艳娇在石岩坐下。秦艳矫躺在他怀里,脸上泛起欣慰的笑容,嘴角在嚅动,但不知说些什么, 肖长庭低下头,俯耳贴到她嘴边,听见她在吃力地说:“你是……是个有情的男—— —男人,我高兴为……为你死…·你能……能……”她头一歪,再也没能说出下面的话来。 他望着她那含笑的安详的面孔,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良久,他把脸贴在她那渐渐冷却的脸颊上…… 肖长庭抬起头,忽见身前站着刘秋萍,一双明亮的大眼望着他。 肖长庭放下秦艳娇的尸体,站起身来。两人默默相望,柔肠百结。他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这里是他和刘秋萍当年经常约会的地方,二十多年了,往事在他眼前一幕幕闪过。 她双目低垂,不敢正视他那仍饱含当年柔情的眼光.在这刚刚发生过激烈搏斗洒满鲜血的山峰上,两人都沉缅在往事的绮梦中…… 方昭洁来到山峰,两人竟没有发觉。他没惊动他们,悄悄溜到崖边在秦山保身上搜出黑砂毒掌的解药,急急地奔下山去。一下山峰,他便施展轻功,疾飞而行,奔向幽魂谷。救人如救火,他现在要赶去救净空的性命。 原来方昭洁带着方耿秋、宋正卿在山中寻找肖芝,当他发现青鹰贼子将肖芝和慈恩寺的净空小和尚擒困在幽魂谷,正准备设法营救时,发觉秦山保也来到了谷内,接着罗汉冲也带着大批侍卫悄悄赶到。贼子人多势众,他不敢贸然动手,只得和方耿秋、宋正卿躲在壁穴洞中,直到贼子内讧、火并,山崖群雄、怪客大战,他才带着方耿秋、宋正卿下到幽魂谷。他救醒净空,讲明自己的身份后,万没想到净空告诉他,交给秦山保的丝绢画也是假的,那是印禅大师为防万一伪造的假画,而真画却就藏在他们刚才躲身的洞窟里。他为印禅、印法大师和净空小和尚的行为所感动,决心要救净空一命。他要方耿秋和宋正卿守在净空身旁轮流给他推宫运气,要肖芝按净空指点的办法到洞窟去找丝绢画,自己则奔上山崖寻找秦山保。 他决心即使拼舍一命也要从秦山保手中夺到“黑砂掌”解药。此时解药已经到手,他自是竭尽全力,拼命狂奔,扑向幽魂谷。 方昭洁飞身坠下山崖,奔到净空身旁。方耿秋急忙撬开净空的牙关,方昭洁将解药中的黄色药粉倒入他的口中,守在一旁的宋正卿把早已准备好了的泉水立即灌了下去。方昭洁又将净空轻轻翻过身子,掀开上衣,把解药中的白色药粉调水敷在他背脊浮肿的黑色掌印上。 方昭洁将剩下的解药包放在地上,脸色凝重地注视着躺着一动也不动的净空。净空中毒掌已超过两个时辰,还能有救吗? 忽然,净空身子一动,口微微一张,象要吐什么却又吐不出来。方昭洁猛然想起净空穴道还未解开,急忙伸手在他被封的穴位上一拍,“哇!”净空张口喷出一团黑色的血水来。 方昭洁心中大喜,净空有救了!现在他明白了净空为何在秦山保重毒掌下能支撑这么久。原来赵振武封住净空七大穴道,无意中帮了净空,使秦山保黑砂掌毒气不能很快侵入丹田。他见净空已经无性命危脸,便吩咐方耿秋、宋正卿守侯净空,待一个时辰后再给他吃一次解药,自己便向山崖洞窟奔去。 方耿秋、宋正卿想说什么,但都没有说出口。二人一左一右在净空身旁坐了下来.方昭洁进入洞窟,转过两条通道,轻击一掌,听到肖芝的回掌声。方昭洁摸黑钻过一个小洞口,这才进入了净空说的天乳洞窟。 “肖芝,秘画找到了吗?”方昭洁远远地问。 “方伯,找到了.”洞窟深处传来肖芝欢快的回答声,方昭洁走到肖芝身旁,还未待他开口,肖芝一把拉着他的手,指着展开在地上的丝绢画激动地说:“你看,这是我爸爸画的画,我解出来了!解出来了!” 烛光在画面跳动,肖芝按照净空告诉她的谒语,将画面和梵文解字,拆解、颠倒,…… 一幅天地会九省秘密坛会的联络图出现在方昭洁眼前!坛会的地址,坛主的姓名,画中都一一记载,每个坛会下设九个分会,每个分会三十名会员,共有两千多人…”.“你真行!”方昭洁抚着肖芝的头,“不愧是雷大陕的女儿!” 肖芝身子一抖:“哎呀!义父现在怎样了?” 方昭洁脸邑一变,忧心地说:“现在侍卫,武林群雄.怪客,都认定画在肖庄主手中,若不交出画去,他们决不会放过他,得想个万全之计。” 两人凝视着联络图苦苦思索。忽然,肖芝眼中一亮,她跳了起来:“我有个办法了。他们不都说这是一张藏宝图吗?爸爸画这画有意点了个‘金’字就是要迷惑贼人,这‘金’字所指的地方我和爸爸去过,有趣极了……”她附耳对方昭洁说了一番话。 方昭洁脸色严峻:“你有把握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肖芝脸色异常严肃:“我跟爸爸学过梵文,现在只是顺着爸爸的意思改一下,准保万无一失。” 方昭洁一拍掌,喝道:“好吧,立即动手!”—— 第二十二章 金光潭宝藏化幻 锦纱帐终结良俦 龟头峰上,肖长庭、刘秋萍刚把秦艳娇的尸体埋葬好,垒起坟堆,武林群雄、怪客和罗汉冲率领的侍卫便赶到山峰将他二人团团围了起来。 肖长庭金刀平胸,傲然屹立。他已发觉怀中的丝绢画是幅假的,故此环视众人,脸上露着鄙夷不屑的冷笑。刘秋萍横眉冷目,面若冰霜,双剑交错,站在肖长庭身旁。 柳一然、马天鸣、无字和尚等一班武林怪客,见到赵振武发黑的尸体和躺在血泊中被戳了个大窟窿的秦山保,无不愕然!谁敢冒冒失失上前动手? 黄胜等人还想着向青鹰帮报仇,现见赵振武死在肖长庭响金镖下,有了几分感激之情都不愿为了藏宝图之事与肖长庭伤了和气。 钱世海、黄志远,王、马等侍卫见武林豪杰都聚集在此,肖长庭又如此威风凛凛,也不敢轻举妄动。 众人都不敢动手,但也不愿离去,只是将肖长庭紧紧围住。 罗汉冲涂着金创药的脸上仍是血迹斑斑,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珠在眼窝中闪动,心想赵振武、秦山保两位武林高手怎么会同时丧在肖长庭手中?他原想等众人与肖长庭动手之后,坐收渔翁之利,此刻见状,便尖声喊道:“肖长庭,快把秘画交出来!” 罗汉冲本想煽动众人向肖长庭索画,谁知他话音刚落,李神龙便大声道:“听说这画是明将李亨亭留给武林的遗物,罗汉冲你身为朝庭侍卫有什么资格索讨此画?” 武林群雄对侍卫平时为虎作伥,欺侮武馆、帮会,鱼肉乡民,素来不满。武林怪客多为窃贼、强盗,累犯官案,遭到侍卫缉捕追杀,更是怀恨在心。他们听李神龙这么一说,仗着人多势众,一齐转向罗汉冲:“侍卫滚下山去,这秘画没你的份!”“罗汉冲,你还是回大殿向皇上讨赏去吧!”“侍卫也想分咱们的宝?分他个屁!” 罗汉冲脸色铁青,两眼闪烁着蛇一样的寒光。他真想立即召来山下官军将这些武林好手斩尽杀绝,一个不留。但是,他想起朝庭的密旨,想到会由此引起三湘动乱.他不敢轻举妄动。他强压心中怒火,笑道:“李老英雄说的哪里话来?罗某今日并非以侍卫身份至此,我乃以同门师兄弟的身份来向肖贤弟求画一观。”罗汉冲称肖长庭的父亲肖谷华为师叔,与肖长庭自有同门师兄弟的同辈关系。 黄胜叫道:“罗汉冲,你家师父罗兰云早巳被逐山门,还算什么武林中的人物?”黄胜为人爽快,见肖长庭响金镖杀了赵振武,替他报了断臂之仇,心中的并蒂早巳消失。 毕竟还有一些人在觊觑“藏宝图”,此时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跟着罗汉冲起哄。肖长庭金刀一摆,从怀中掏出丝绢画,朝罗汉冲一扔,大声道:“你们去找罗汉冲讨画吧!”说罢,向刘秋萍丢个眼色,便大步离去. 罗汉冲飕地“一鹤冲天”跃起空中,抓过肖长庭扔来的画。他不相信肖长庭会把画给他,但又不能不接。他刚把画抓到手,众人呼地向他扑来。马、王侍卫上前拦阻,被常氏兄弟发掌打倒在地。乘此机会,罗汉冲将丝绢画打开—看,又立刻将画向白门双侠一抛,转身扑向肖长庭。他手一扬,一束喂毒金针射了出去。 “秋萍当心!”肖长庭见罗汉冲金针射来,恐刘秋萍有失,金刀一圈跳到刘秋萍身前。 “当当当当”,金针尽被磕落在地。待他收住刀,罗汉冲、钱世海已抢到了他的身前。罗汉冲大声呼喊:“那画是假的,真画还在肖长庭身上!” 众人闻言,哗地又拥过来将肖长庭、刘秋萍围住。这一下情况可不同了,众人因受骗.怒气冲天,大声斥责,高声叫骂,逼肖长庭交出真画来。肖长庭原想用假画使武林怪客拖住罗汉冲侍卫,自己好脱身去找真画,不料罗汉冲竟识破此画是假的,倒使他一时不知所措。 “肖长庭也欺人太甚,把我们当三岁孩儿耍么?”黄胜又吼叫起来,涨红着脸。 肖长庭正在左右为难,龟头峰壁道上又枪上一群人来。方昭洁、肖芝、朱祥带着十余名壮丁到了。顿时,龟头峰上风云突变,各路人马拔刀在手,杀气腾腾,又一场恶斗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肖芝走到肖长庭身旁,说道:“爸爸把画给他们吧。”她说着向他使了个眼色。 肖长庭正在惊疑,方昭洁又说:“肖庄主,请听在下一言,不管画中是否有宝藏,请庄主取出与大家一观。若无宝藏,乃是江湖讹传,大家彼此不应为这伤了和气;若是真有宝藏,按江湖规定,见人一份,不失肖庄主一个义字。不知肖庄主意下如何?” 肖长庭见方昭洁这么一说,反倒更加糊涂了,这画里难道什么也没有么?再说这真画也不在他手中,叫他拿什么画给大家看。朱祥走到肖长庭身旁装着一副慎重其事的样子,在他耳旁说了一阵话。肖长庭沉思片刻,点点头:“好吧,把画给大家看看。” 大家立即敛声屏息,眼睁睁地望着朱祥。朱祥从怀中取山丝绢画,展现在大家眼前,罗汉冲分开众人走上前去,他细细看过丝绢画,转过身大声说:“不错,就是这幅画!” 方昭洁、肖芝暗自松了口气,因为肖芝在九句梵文中改动了一个字,罗汉冲不识梵文,哪里看得出来。 无字和尚走上前来,细看梵文,自称能解画谜。罗汉冲唤来—个侍卫,对无字和尚道: “这位是京都刚赶来的无缘师尊,无字师尊,他能和你一同解画谜吗?” “多个帮手自有好处。”无字和尚点点头。两个和尚研究起梵文来。众人静立山峰,默默地等待着。 过了一个多时辰,已到申牌时分。无字、无缘和尚满面喜色地宣布:“果然是一幅藏宝图,宝藏就藏在武陵山摩天崖下的天水穴中,画上标有进穴洞的路线。” 方昭洁、肖芝迅速递了个眼色。 众人除李神龙外,都一齐向肖长庭拱手道:“请肖庄主立即率我等赴武陵山取宝!” 肖长庭环视全场,最后眼光落在方昭洁脸上。俄倾,他朗声道:“好吧,咱们连夜出发!” 山林。石道。幽蓝的天幕上一乾圆月放射着银白色的光华.肖长庭、肖芝、方昭洁和无字、无缘和尚,接着众人登上了摩天崖通向天水穴的最后山道。他们按照画中标明的路线,向天水穴进发。 钱世海走在最后,每到转弯、越涧之处,便悄悄在地上插上一根小竹签。 弦颤。刀鸣。官军一标人马在魑黑的山林间行进。罗汉冲时时停下步来,查看路旁的竹签标记,向齐总兵指示行进路线,原来,罗汉冲在武陵山下向群雄、怪客表示,他要留下治伤,决不插手进山取宝之事,众人亦答应取出宝藏后留给他一份。罗汉冲留在山下小镇,调来大批官兵,悄悄跟踪,登上了摩天崖。 一堵石崖面北耸立,如刀削斧劈,上插云端,下临深渊,奇岩怪石,突兀峥嵘,险峻已极。众人至此,环顾四处已是无路。肖长庭、无字、无缘和尚,展开丝绢画一看,画上标明的藏宝地天水穴既在这里,可这里除了陡壁、深渊、哪见什么洞穴? 众人正在惊疑,忽然肖芝一声惊呼:“你们看!” 众人朝肖芝手指的方向望去,顿时欢呼声四起:“啊——”,“宝光!宝光!” 皎洁的月光下,大崖旁一块石岩内透出几缕金光,光华闪烁,耀人眼目! 无字和尚扑到石岩旁,高声叫道:“天水穴在这里!听人说武陵深山有一石壁山崖,每到月圆之时,便有一股金光射出,直透九霄,崖内藏有巨宝。我原先不信,现在看来此话不假.宝藏就在这岩下!” 众人大喜,一齐抢到崖边。几经试探,发现那里一块巨石是可以移动的。众人合力将巨石移开一条缝,此时乌云遮住了月亮,金光不见了,石崖下露出一个黑幽幽的洞口,洞内扑出阵阵阴风,使人不寒而粟。 肖长庭瞅了肖芝一眼,束紧腰带,第一个钻入了洞穴。肖芝、方昭洁跟着肖长庭身后进洞。众人随着,争先恐后,抢入洞穴. 洞中一片漆黑,穴道弯弯曲曲,凸凹不平。忽地,一群被惊起的蝙蝠扑楞楞的飞腾,撞在众人身上. 穴道越走越宽,能容五、六人并肩而行。突然,众人眼前一亮,洞中泛起一团金光.“宝藏!宝藏!”一阵喊声,众人涌向前去。金光倏地没了,又是一片漆黑.“火把!点火把!”有人高喊。 刹时,燃起了十余支火把。偌大的洞穴,足以容纳上千人,洞壁顶上倒挂石笋,水珠垂滴.洞中央一个水潭,水潭上空一个通天穴口直通山峰天外。众人高攀火把,四处寻找,哪见半点宝藏的影子? “妈的!宝藏在哪里?”常氏双煞忍不住叫骂起来.突然,他兄弟二人脸色一变,两眼直勾勾地盯住了水潭. 水潭中,毫光闪闪,忽见一团金灿灿的物体在水中光华四溢,满窟生辉。 众人看得发呆了:“宝……宝物……” 无字和尚一声怪喊:“来呀,下去把宝物捞上来!” 众人应声向前,正欲下潭,洞穴中突然传来一声厉喝:“谁敢妄动国宝!” 众人扭过脸去,不禁大吃一惊.罗汉冲带着一队官军进入了洞穴。齐总兵手执大刀领着十余名亲兵立在穴口洞壁石岩高处数十名弓箭手弯弓搭箭对着众人。 罗汉冲阴着脸道:“众位英雄,此事怪不得罗某,常言道‘好汉不吃跟前亏’,齐总兵奉朝庭之命前来收缴国宝入库,望众位不要阻拦。众位献宝有功,齐大人自会奏明圣上给大家请功讨赏。” 齐总兵带着亲兵走近水潭。面对待发的弓箭,且官兵人多,穴口又被封死,众人只得忍气吞声退到一旁,等待时机。 齐总兵脱去长袍,扎紧衣袖,带着两个亲兵跳入水潭。这般贵重的宝物,他自是要亲自动手。大家憋着气等待,要看看珍藏在水潭中的究竟是什么宝物。半晌,齐总兵从水中爬上来抬头望了望通天穴口,猛一挥手,朝亲兵喝道:“走!” “大人……”罗汉冲迎上去急急问,“这宝物是…” 齐总兵斜睨了他一眼,没好声地说:“你自己去看吧!”他带着亲兵,走上穴道,抖抖身上的水,对弓箭手喝道:“还等什么?走!” 罗汉冲跑到水潭旁,刚要下水,金光忽地没了。他惊疑之时,金光又慢慢显出.罗汉冲不顾脸上的伤,扑通跳入水潭。他到水底一摸,原来发光之物是一块光溜溜的半圆形巨石。 他顿时明白了,这里所谓的宝藏金光,是月光照在这块巨石上,反射光通过镜面般的圆形巨石,由通天穴光滑的石壁折射到崖壁外的空中,形成了一道道光芒。由于是月光的反射,所以光芒的强弱、有无,便决定于月光的变化。 肖芝瞧着众人,忍不住心中暗笑。她在武陵苗山峒随爸爸避难时,曾跟爸爸一起进此洞穴解了金光之谜,想不到雷震寰在绘联络图时恐怕有失,使以此洞金光为画作掩护.她把梵文中一字改了,使解画者误断为藏宝图,从而寻到此洞来。 罗汉冲爬上岸来,忍住脸上伤口的剧痛,在众人追问下,不得不说出了实情。人群中有人不信,仍然扑入水潭。一会儿陆续爬上来,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哈哈……”肖长庭仰面大笑.“想不到李亨亭前辈竟给咱们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肖家庄院,后花园。 肖长庭、刘秋萍两人相见,半响无语。刘秋萍终于打破了沉默,问:“总舵主的信,你看过了?” 肖长庭点点头:“请刘坛主向周国虞总舵主表示谢意。肖某—定按时赴约,共商大事。” “好,谢谢你?”刘秋萍神情十分激动。 肖长庭自从见到刘秋萍后,萌发了昔日的恋情。刘秋萍却是冷若冰霜,和当年热情奔放相比,判若两人。一天,肖长庭向方昭洁叙述了他俩的一段情缘,请方昭洁从中调解。 方昭洁带着神秘的笑容答应了他。此刻他见刘秋萍神情激动,以为方昭洁劝说成功,便红着脸道:“秋萍,你的事我已和玉梅说过了。她说只要你愿意……” 刘秋萍打断了肖长庭的话头:“不要说了。你的心思我知道……” 肖长庭心中一阵欣喜,蓦地抓住了她的手说:“秋萍,,.,.” 刘秋萍挣开他的手,说道:“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你对我的情意,我会永远记在心中。玉梅姐待你那么真心,那么好,你这般待她实在是太不公平.我真心希望你们……” “秋萍,你……” “告诉你,我已经结婚了.我很爱我的丈夫,他也很爱我。我希望你和玉梅姐也能象我们一样相爱。” “啊!……他是惟?能告诉我吗?” 刘秋萍缓缓地吐出了三个字:“方昭洁。” 肖长庭浑身一颤:“方昭洁是你丈夫?!” “是的。”她明亮的眸子直视着他。” 肖长庭这时才明白了方昭洁不辞而别的原因,顿时面色绯红,无地自容。 “肖庄主保重,我告辞了。” 肖长庭满脸愧色,嗫嚅地说:“我送你出庄。” 肖长庭送别刘秋萍,回来路过张玉梅卧室门前,一阵细语飘入他的耳中:“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长庭和秋萍相好吧……” 他轻轻推开房门,只见张玉梅跪在神龛前,对肖长庭进屋毫无察觉,她在虔心祷告: “都是我不好,要不然他们怎么会……” “玉梅!”一阵羞惭与歉疚涌上心头,肖长庭轻轻地呼唤一声。 张玉梅霍地起身,怔怔地看着丈夫。他从来没来过他的卧房,从来没有用这种眼光看过她。她不觉慌了:“你…请……请坐…” 肖长庭望着张玉梅。姓双鬓已出现白发,额角布满了皱纹。秋萍说的对,他对她太不公平了!他轻轻抓住她的手:“玉梅,我要进长沙府重建三湘武馆了.” “你……你又要离开庄园了?”张玉梅顺从而又难过地说:“好,好的。我这就替你收拾……” 他猛地把她拉到怀中:“我要你一块去!” 她扬起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要我……我一块去?” “玉梅!我……是我不好。对你太不公平啦!”他紧紧地抱住了她。 张王梅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惊呆了。良久,她突地抱住他的脖子哭泣起来。他一面轻声安慰她,一面深情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妈!”肖芝跑进房来,被眼前的情景呆住了.“啊……芝儿……”张玉梅满脸通红从肖长庭怀中挣出来,“芝儿,你来做……做什么?” 肖芝红着脸,支支吾吾道:“我……我问妈今晚睡…”她原是来问张玉梅今晚是否和她一块睡,她知道肖长庭从不和张玉梅同房,想不到……现在她不知怎么说才好.肖长庭大大方方地说:“芝儿,今晚你自己睡吧!” “爸爸!”肖芝扑到肖长庭怀中,撒娇地笑着说:“你.…你真好!” 张玉梅泪水未乾,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第二十三章 振雄风武馆重开业 关帝庙铁盒传军情 一片炮竹声中,“三湘武馆”的金宇招牌又重新挂起.黄底绣有黑色金镖的镖旗在院墙内迎风招展. 武馆内一派喜气洋洋。三湘九馆、十三帮的代表纷纷前来庆贺.自从雪峰山一场恶战剪灭青鹰帮,杀了赵振武、宋福之后,众人已释前嫌,言归于好。这次肖长庭复出武林,更是大家心愿,故此武林各道朋友均以三湘武馆复馆,视为武林大事.此外长沙府各界开明绅士与肖谷华素有交情,闻得肖谷华儿子复建武馆,也纷纷登门致贺。 肖长庭满面春风迎送各路来宾贵客.朱祥、方耿秋、肖芝频频应酬,忙得个不可开交。 宋正卿看到这种热闹场面,心中高兴,他决心痛改前非,效忠师父,好好争个前程。 热闹声中,天地会在长沙府的这个秘密联络点建立起来了。方昭洁携着雷震寰遗留的丝绢画,按图索骥,先后与图上所示天地会九省秘密坛会的坛主联系上,共商反清大计。 三湘武馆复馆不到半年,道光三十年十二月初十,太平天国便在金田起义,反清浪潮顿时席卷全国. 炫目的阳光透过宙外的桂花树的枝叶,洒进凉亭.一阵微风拂过,清新的空气裹着缕缕幽香扑入鼻孔,泌人脾腑。 肖长庭仰靠在凉亭竹椅中,双目微闭,身子一动也不动。他神情安详,好象沉浸在这惬意的金秋景色之中,其实不然,此刻他心事重重,思绪万千,心中就象翻腾的海洋…… 武馆复馆两年来,他苍老多了,两鬓已是灰白,脸上布满皱纹,那是忧伤和操劳的结果。 他最得力的助手和管家朱祥,去年猝然病逝,武馆的大小事务他都要亲自过问。妻子张玉梅到武馆后便有了身孕,临盆时却是个难产,虽经名医郎中尽力抢救保住了婴儿,张玉梅却撒手人间而去。岳父闻讯赶来长沙将小外孙接去太平铺钱庄。张老板膝下只有张玉梅一个女儿,现在玉梅已死,张老板接小外孙去抚养,日后好继承他的家业,肖长庭也不便拒绝。妻子已死,孩儿被接走.他免不了思念忧伤。想起过去自己的不是,致使玉梅中年产子,遭此不幸,每念贤妻,愧恨不已。幸喜肖芝待他如同亲父,处处关心体贴,心中稍感欣慰,但在欣慰之中,他又替她担心,肖芝二十岁出头,已经成人,长得如花似玉,文武双全,登门求亲的人不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为她的婚事操心。他看出他的两个徒弟,方耿秋和宋正卿都喜欢肖芝,按他的意思自是方耿秋好一些,方耿秋为人耿直正派,敦厚老实。而宋正卿,他虽说不出他什么不是,但总觉得他为人虚假,不够踏实。他曾试着探问肖芝的心事,肖芝虽未明言,但他隐隐地觉察到肖芝似乎倾心于宋正卿,不觉左右为难…… 肖长庭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思转到天地会大事上来。一想到天地会的大事,他精神又振作起来.太平天国金田举义后,各省义土、百姓纷纷揭竿而起,响应天王,天兵攻城克镇,声势浩大。太平军眼下已进三湘,天王洪秀全亲自到棉州召东、西二王商讨军机大事,天地会的任务就是向天王递送湖南清军布防军事情报。刘秋萍巳派人给肖长庭送信,三日之内她将亲自来武馆送情报,可是三日已过仍不见刘秋萍来到,肖长庭心如火焚,焦急万分。难道她出了什么意外?难道……他不敢往下想。 “馆主!”馆丁张志跑进后院,奔至凉亭,“前堂来了三个自称是开封庆王府的人,非要见馆主不可。” 肖长庭缓缓立起身,面色阴沉,双眉紧锁。月前,庆王府派人来武馆托他去江南护送一趟王府暗镖,一来因武馆事务太多,二来不愿替王府做保镖,他极力推辞,婉言谢绝,不料,来人大怒,付下定金,留下镖盒拂袖而去……难道是庆王府的人寻衅来了? 肖长庭怒气冲冲走进前堂。庆王府的来人嗖地站起身来,拍案喝道:“肖长庭,王爷亲自点你走这趟镖,可是你的缘份。你别不识抬举。这三湘武馆的牌子不想挂了?这趟镖你想走也要走,不想走也要走!” 肖长庭见到来人微微一怔,随即堆下笑脸:“有话好说,何必发怒?内堂请!请!” ‘哼!”来人努努嘴,三个庆王府的人跟在肖长庭身后走进内堂。 肖长庭唤退内堂馆丁,庆王府那人一下子摔倒在靠椅中。肖长庭急急上前扶住他:“方兄,出什么事了?”那人原来是天地会的方昭洁! 随方昭洁来的两个天地会弟兄走到门旁封住了堂门.“我们从骆巡抚宿地出来,便撞上了清兵铁骑队……”肖长庭“哗”地撕开方昭洁的衣袍,发现里面的内衣已被鲜血染得通红。他急忙解下方昭洁的血衣,见方昭洁胸前裂开三道可怕的刀伤口。“别说话!”他低声喝住还想说话的方昭洁,急急取来金疮药给他敷上.除了这三道刀伤外,肖长庭还发现了方昭洁背上、脚上的刀箭伤,全身伤口共有九处,可见当时的厮杀何等激烈!肖长庭不觉为刘秋萍担起忧来,她怎么样了?但此时此刻,他又不便启口发问。 方昭洁待肖长庭替他包扎好伤口.便挣扎着站起。他推开肖长庭扶住他的手,弯腰从靴子内摸出一张折叠好封了口的牛皮纸信封交给肖长庭,郑重地说:“把这情报连夜送出去,接头地点南门外关帝庙,凭信物按货,接货人余八爷,你认识的。如果关帝庙余八爷未到,便……” 肖长庭接过信封默默地点点头。 方昭洁又说:“我们已被发现,只好冒称庆王府的人前来。此处不能久留,以免官府生疑,我等就此告辞。” “方兄,你的伤……”肖长庭关切地问。 “不要紧,我能挺得住。”方昭洁打断他的话,脸色凝重,“刚才我看见武馆外有几个可疑的人,是否宫府对武馆也起了疑心?你一定要多加小心,这情报千万不能丢失!我看,我们既是冒称庆王府的人逼你走镖,何不……” “哦,有了!”肖长庭急急说道:“不久前庆王派人要我替他护趟暗镖,就将这封在亲王交付的盒内,也好蒙混过官府的眼目. “这也好,一定要小心。” 肖长庭将牛皮纸信封收入怀中,试探地问道:“这上面是谁的血?” 方昭洁眼圈一红,撒开大步走出内堂,他没有回答。 肖长庭迫上去,颤声问道:“她怎么样了?” 堂门旁两个天地会会员拦住肖长庭,轻声道:“刘坛主昨夜归天了。” 肖长庭闻此言脑袋嗡嗡发响,几乎要炸裂。他苍白着脸,强忍悲痛送三人出门。 门外,肖芝,方耿秋,宋正卿三人正办完事回馆,两下撞个正着。方昭洁低下头擦身而过,一闪之间,三人都认出了方昭洁。 肖长庭送至大门外,双手一拱道:“请代问庆王爷好。” “庆王爷的事,你要好好办妥了!”方昭洁头也不回,率着两位随从,大步而去。 肖芝三人心中同时都在想:“方昭洁怎么变成庆王府的人了?” 仲秋之夜,疏星点点,几缕浮云托着一钩新月。在蒙胧的月光下,长沙南门外的关帝庙象一头蹲着的巨兽。这是一座已断香火多年的破庙。庙墙里断垣碎瓦,杂草丛生,庙堂内粱柱倾颓,蛛网密布。月光从大殿顶部的窟窿中透过来,照射在缺脚断臂的关帝爷及其侍从的脸上,使整个庙堂显得格外阴森可怖.四周万籁俱寂,只有远处隐隐传来的更鼓声。时近三更了.“啪,啪、啪!”庙外蓦然响起三声击掌.那掌声虽然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脆。接着,庙堂内也响起了三下回掌声。 “唰——”一条人影飞上墙头。来人足尖在墙沿轻轻一点,身子早已跃墙而过,轻轻飘落在庙坪中.他身穿夜行衣,背插钢刀,一块蒙面布连头带颈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紧盯着大殿上的关帝圣像。这时,从关帝像后跳出一个汉子来。只见他一连几跃,抢到庙坪中,双手抱拳—拱.对蒙面人道:“肖馆主,货物带来了吗?” 肖长庭双眼溜溜一转,盯视着来人的脸,厉声问:“你是何人?为何不见八爷?” 听见他发话,“刷,刷!”墙上两条人影应声而至,手中白光一闪,两把钢刀抢了半圈,护在蒙面人的左右。 那汉子镇定自若地说:“八爷今夜另有买卖,特叫俺前来接货。喏,这是货单。”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掷给肖长庭。 肖长庭轻舒五指扣住来物,细细验过,确是余八爷商定接货的信物,于是伸手到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铁盒来。那汉子跨了一步,上前接盒。这时肖长庭猛抬头,突然发现庙墙边大古樟的枯枝上有异响,树叶间一个人影一闪。他叫声:“有贼!”拎着铁盒的右手往怀中一缩。那接货人急忙伸手来夺。肖长庭左手“铁骑出击”,猛落一掌,将他打出丈外,仰面倒地,口中沁出了鲜血。那左右两人正待问何故,忽听得“嗤,嗤,嗤!”几声细响,肖长庭叫声“不好”!双肘左右一击,“蓬篷”二声,把两人击倒,自己一矮身,躲过了擦额而过的暗器。倒地的二人见月光中几道金光划过,心头一惊:这不是梅花金针么?好险!要不是肖馆主把他们打倒,定然遭了暗算。 肖长庭定睛一看,庙墙边的树影下黑影幢幢,情知中了埋伏。他叫声:“撤!”足尖一点地面,“白鹤冲天”,直往庙墙上蹿去。谁知古樟后沙沙一响,又有一束金针直朝他后背射来。他急忙半空中旋身坠地,侧身一伏。那金针带着细响,擦肩而过。但是饶他身手如何矫捷,躲不过追身而来的第二束金针,他突然觉得右肩一阵酸痛,已被金针击中。 “哈,哈……”树影里传来一阵狞笑声。接着,一条人影飞身而下,直扑受伤的肖长庭。 两青衣汉子急忙跃身而起,双刀一挺,“煞神拦道”,挡住来人。 来者瘦高个儿,四十开外,白惨惨的长脸上,一道吓人的刀疤从左眉心直裂到嘴角。鹰钩鼻,四方嘴,一双深陷的眼睛里闪着阴森森的光。肖长庭一见此人不觉心头一惊。这人正是罗汉冲! 罗汉冲在武陵山失手后,回到京城险些丢了脑袋,幸得总管大人极力求情才保住一条命,削去副统领之职,降为一般侍卫。想起丝绢画之事,他知道是受了肖长庭的愚弄,记恨在心。 太平军起事之后,他被朝廷派来长沙府帮助提督鲍起豹对付太平军和天地会的暗探,他早巳怀疑肖长庭的三湘武馆和天地会有牵连。今夜他获得内应密报,奉鲍提督之命在关帝庙劫三湘武馆的镖。他深知肖长庭八卦金刀和响金镖的厉害,不敢硬斗,便躲在树上暗施毒手。此刻他见暗器得手,便自树梢飞身而下。 罗汉冲收住脚步,横剑胸前,嘿嘿冷笑道:“想不到堂堂的三湘武馆馆主肖长庭竟然头戴蒙面布,深夜出城来做黑道上的买卖.想来这笔买卖是很贵重的了,在下想看看货物,也搭个股头,如何?”说罢,手中长剑一挥,出一声唿哨。刹时,从庙中各个角落里抢出十几名青衣侍卫,将肖长庭等三人团团围住。 肖长庭慢慢摘下蒙面巾。但见他牙关紧咬,脸色铁青。他握刀的右手往上抬,但手肘刚过肩却又无力地垂了下来。左右两边的八卦刀张德和张志兄弟俩忙扶住他.罗汉冲又一声冷笑:“肖长庭,你还想动手?告诉你,罗某的追魂夺命金针是有名的独门暗器,若想活命,交出铁盒,给罗爷磕个头,我在提督大人面前保你不死。” “呸!贼子看刀!”张德怒吼一声,腾空而起,“力劈华山”,钢刀挟着寒风直扑罗汉冲顶门。与此同时,他兄弟张志钢刀斜出,“暗渡陈仓”,直冲罗汉冲下三路。罗汉冲不枉大内高手,待双刀近身之时,猛然一声大吼,手腕一翘,右手剑格开头顶上的刀,左掌运功如霹雳,击在张志握刀的手腕上。“当啷”一声,张志钢刀坠地,虎口被震得鲜血直流。 此时,青衣侍卫一涌而上欲杀肖长庭,罗汉冲厉声喝道:“肖长庭中毒针跑不了,我要留他活口,先收拾这两个家伙。” 青衣侍卫们转身怪叫着凶狠地扑向张德、张志,顿时一片刀剑碰击声,张志虎口震伤,寡不敌众,一时乱了刀法,被侍卫们几把钢刀劈在脑后,脑浆迸裂倒地身亡。张德见兄弟已死,肝肠寸断,疯魔般扑了过来。罗汉冲狞笑一声,“浪子回头”反手一剑,刺中他的左胸。他正欲结果张德性命,忽听一声大吼,肖长庭跃起凌空,“反劈昆仑”,钢刀闪着寒光朝他面前劈来。罗汉冲万没料到肖长庭中了他的剧毒金针还能出手,急忙回剑一格。原来肖长庭见张德兄弟不是罗汉冲对手,暗暗提功运气将金针之毒下压,重新紧握钢刀见机出手,他情知这是饮鸠解渴之计,一旦毒入丹田,就无法解救了,但为了不让铁盒落入侍卫之手,除出此下策也别无他法了。在肖长庭凶猛进击下,罗汉冲连退几步。刚好遇到负伤倒地的张德身边,张德趁势抱住他的右脚狠狠地咬了一口。罗汉冲痛得—声怪叫,肖长庭趁机挺刀来取他,张德大声叫道:“肖馆主,货物要紧,快走!” 肖长庭听到张德提醒,噙着眼泪看了浑身是血的张德一眼,狠狠心刀锋一转,夺路就走。 罗汉冲拔脚欲追,却被张德死抱住不松手,他急得哇哇大叫,一面挥剑在张德身上乱剁,一面高叫:“截住肖长庭,不许让他跑了!” 青衣侍卫们拼力急追,肖长庭猛然转身怪叫一声,右手“玄鸟划沙”,钢刀斜下,把抢近身来的一个侍卫连头带肩劈成两半,左手“降龙伏虎”将另一侍卫当胸一掌,震出丈外,喷血而亡。其余侍卫见肖长庭身中毒针竟还如此凶猛,不敢贸然上前。肖长庭急忙闭气跃身,“刷”地纵出墙外. 张德被罗汉冲刺穿咽喉,气息奄奄,兀自死死抱住他的右脚。罗汉冲气急败坏地砍断他的双手才摆脱出来。他朝木然的侍卫一跺脚,声嘶力竭地喊道:“给我追!”—— 第二十四章 一代英豪命丧毒针 青鹰贼子武馆寻衅 肖长庭躺在三湘武馆的竹床上,面若淡金,鼻翼微微翕动。他已是气息奄奄。 肖芝跪在竹床旁边。她见爹爹脉搏渐弱,生命垂危,紧蹙双眉,满脸焦急地握着他的手。 竹床前椅上一个桃花木盘中,放着三颗发黑的金针,那是从爹爹身上取出来的.她看着那三颗致命的毒针,不禁鼻子一酸,眼泪簌簌地掉下来。 爹爹今夜说要去会朋友,晚些时候才能回家,叫她不必等侯,早早安睡。谁知三更过后.爹爹却带着重伤回来,迅即人事不知。慌得她和二师兄宋正卿手忙脚乱地抬他进屋,用磁石将毒针吸了出来,她还用嘴在伤口吮了一阵,吮出一些淤血,敷了家藏的秘制金丸散毒膏,但仍不见爹爹醒转来。不知这些罪孽的毒针是用什么煨成?偏偏这时精于毒门暗器的大师兄方耿秋又不在家,真是急死人! “呀”地一声门被轻轻推开,宋正卿端着一个药碗,踮着脚步进来。他凑到肖芝面前,轻声问道:“师傅醒了么?”肖芝抹抹眼泪,凄楚地摇头。 “这是解毒药,给师傅喝了吧.”宋正卿托起肖长庭的头,喂他喝药。肖长庭头突然一侧,药水泼在他胸前的衣襟上。 “爹爹!醒醒!”肖芝赶紧抱住爹爹呼喊。 肖长庭艰难地睁开眼睛,嘴唇微微翕动,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句话来:“你……大…… 大师兄呢?……快……快…...,” 该死的方耿秋,他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师傅!”宋正卿扑通跪下来,哽咽着说:“您老人家有什么要交待的,就交给弟子吧!” 肖长庭散神的眼光望望他,又无力地闭上了。此时,“嘭”地一声,门被撞开了,方耿秋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他双膝一屈,跪在竹床前,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师傅,弟子来迟一步了!” 肖长庭猛然睁开眼睛,见女儿和两个徒弟都在面前,他聚攒了生命的最后一点力量,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铁盒,艰难地说:“明天…—你们去……湘春楼送….送货,接……接头暗号,杯…杯底……朝天,上……上架……双筷。若无……无人接……接头,五日之内……送到……灵官渡……挂孝幡的……船……船上,自……自有人接应。这…… 这是一笔……大生意,十……十天之内,务……务必成……成交。这盒子……除……除货主外,你们皆不准偷……偷看……” 肖长庭吃力地嘱咐了这番话,已是声息微弱,有字无腔了。说完突然五指一松,头歪在枕头上,猝然长逝! “爹爹!”肖芝伏倒父亲身上号啕痛哭起来。肖长庭七窍渗出血丝,一双眼睛还瞪着,似乎在告诉肖芝,还有要紧的话要对她说. 肖芝哭得死去活来。方耿秋见师妹如此悲伤,强忍住心中凄楚,劝慰她:“师妹,师父已去,不能复生,我们还是料理后事要紧。” “正是”宋正卿声音更是凄惶,“我们最要紧的还是要完成师父的遗命,他老人家为这铁盒而死,我们若不把它送出,怎对得起他老人家?我看,大师兄你在家料理后事,照拂师妹,明日,我去湘春楼送货。如何?” 方耿秋抬头望他一眼,问道:“你认得接货的人吗?” 宋正卿:“不认得。不过按师父交待的接头暗号,慎重行事就是了.” 方耿秋道:“货是我陪师父去接来的。师父生前嘱咐我,一旦他送货发生不测,命我一定要继续将货送到。明日湘春楼还该我……” 方耿秋的话还来了,宋正卿道:“哼,今晚叫你去接应师父,你到哪里去了?” 肖芝猛然一惊,疑惑的望着方耿秋,象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秘密。 “今晚师父和张德、张志走后,我按师父吩咐去南门外接应,刚出城就遇到一伙蒙面人拦住去路。我奋力厮杀,伤了他两个人。但他们人多,死死缠住我不放,等我赶到关帝庙时,师父和接贷的人已不见了。” 宋正卿冷笑一声:“编得倒象一回事,只怕你是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说,我到什么地方去了?”方耿秋怒道.“你自己心里有数!要不,师父怎么会遭人暗算?” “你!”方耿秋怒不可遏,猛然一掌朝宋正卿面门击去,宋正卿将身一闪,伸臂一切.两人正要交手,肖芝抬起泪眼,柳眉倒竖怒骂道: “爹爹刚刚逝去,尸骨未寒,你们就打起来了,这还了得!还不给我住手,快去料理爹爹身后之事,难道要我一个女孩子亲自动手不成?”说罢,她一摔帘子,回房里准备装殓衣物去了. 师兄弟恨恨地盯了对方一眼,各自带领馆丁连夜购买棺木,准备丧事。 等他们走后,肖芝一面清点肖长庭的衣物,一面想着两位师兄刚才的争吵。他二人一贯面和心不和,宋正卿俊秀聪明,对自己早有情意一心想结成鸾凤,将来继承武馆事业,而方耿秋为人憨厚老实,深得爹爹喜爱,将他的独门暗器“响金镖”传与了他。为此宋正卿嫉恨在心。过去爹爹在世,他们不敢放胆争吵,今后无人管制,只恐他们会反目成仇。那样,爹爹辛辛苦苦创立的三湘武馆的事业就完了!况且眼下要完成爹爹遗命,将铁盒交给货主,这小小铁盒爹爹以死相护,可以想见它的宝贵,一定是……若有闪失,给那觊觑已久的贼人夺去,岂不愧对爹爹在天之灵?关帝庙爹爹遭毒手,贼人意在夺取这个铁盒子,东西未曾到手,必然不肯罢休,还要来这里的。现爹爹亡故,两位师兄不和,武馆势力削减了大半,自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想到这里,肖芝摸了摸已经紧紧揣在腰间的铁盒。她决心和爹爹—样不惜以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它,只要一息尚存,决心不让它落到贼人之手。 这时,她似乎听得窗外有轻微的响动,似有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她警觉地拿起床头的碧霄剑,蹑足步出内庭探视究竟。 “刷……”檐口的梁上突然飞下一个人来.肖芝猛一惊,五指扣住剑柄,定睛看那来人。 此人四十多岁,长得瘦骨嶙峋,两颊深陷的脸上布满可怕的伤疤,两道粗短的眉毛,一双深凹的鹰眼,腮尖下栽着几根焦黄的鼠须。这时,他那黄眼珠骨碌碌地盯着姑娘的胸脯,嘴角挂着一丝淫笑。肖芝不禁打了一个冷噤。她手腕一带,长剑出鞘。 “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三湘武馆!” 那人冷笑一声:“哈哈,姑娘不认识了吗?”说着撩开外衣,露出里面的紧身衣裤,黑色的胸襟上绣有一只白色的秃鹰。 “青鹰帮!”肖芝脑子里念头一闪,心里猛一沉,“宋福这厮还没有死?” 肖芝正自惊诧,那人阴阳怪气奸笑一声道:“在下青鹰帮大龙头,江湖人称‘追魂手’宋福便是。姑娘难道忘了三年前肖长庭逼我坠下悬崖的事么?苍天有眼,宋某大难不死,今日特来讨还这笔欠债。想不到肖长庭今天却已丧命,常言道,父债子还。就请姑娘还了这笔债吧。宋某不要别的.姑娘怀中那个铁盒给我,就算本息还清了。” 肖芝闻言色变,看来宋福已在此窥探多时,知道爹爹留下铁盒之事,等候两位师兄走了,他才来拦截,居心何等险毒!她横剑在手,脚下轻移两步,抢占有利位置,眼睛紧盯着宋福,伺机出手。那宋福见肖芝并无惧色,顿起杀机,手中剑毫光一闪,“拔草寻蛇”,朝肖芝乳峰刺来。肖芝又羞又恼,怒骂一声“狗贼子”,格住来剑。 宋福剑法诡异,两剑刚刚相碰,他倏地剑尖一滑,“毒蛇出洞”,剑走偏锋直抵肖芝腰门。肖芝一惊,急翻手腕“铁锁横江”,回剑护住腰间。“当!”宋福剑势沉重.肖芝手腕一震,不禁后退一步。那贼子得势不饶人,剑锋急落,一招“庸医下药”,直刺肖芝腹部。肖芝忙侧身缩腹,“金轮劫渡”,宝剑划起一轮光圈往下一落,虽勉强格开来剑,但宝剑险些脱手。宋福出手三招,一气呵成,手法转换之快,臂力之强实出肖芝意外。 难怪平日爹爹屡屡告诫她切勿少年气盛,须知武林高手如云,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宋福这厮三年不见,武功大有长进。 那宋福见肖芝一连接他几招,已是汗水淋漓,气喘吁吁。早无还手之力,越发得意,正思以绝招伤她,夺取铁盒.猛听得外面一声断喝:“好贼子,胆敢在武馆撒野,欺我师妹,看剑!”正是宋正卿赶到,手中剑勾起一朵剑花直扑宋福。宋福一惊,忙煞腰停步,手中长剑一抖,一招“彩虹贯日”迎将上去。突然,在两朵剑花中一道金光—闪,—支小金镖带着长啸挟风而下,直奔宋福喉头。宋福闻声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响金镖! 响金镖是—种剧毒镖,据说这种镖是用青竹蛇、银环蛇、五步蛇三种蛇毒煨成,故而江湖上称之为“三毒镖”。三毒镖是三湘武馆世传的绝技,专为对付不共戴天的仇敌而用。肖长庭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承师习得三毒镖后,便在镖柄上装一个小竹哨.发镖后有长啸声以示毒镖出手,所以后来江湖上人尽称:“响金镖”。这种镖肖长庭不轻易带在身旁,更不轻发:现肖长庭已死,此刻却又响起响金镖的啸声,宋福怎能不怕?他急忙将身一仰,“嗖!”好险!一阵寒风擦着鼻尖掠过,只听见“嗤”地一声,金镖没入庭院里的一颗白兰树干中。这时宋正卿乘势进剑,刺中宋福左肩。宋福负痛左手捂住伤口,右手举剑还招。待宋正卿躲闪之时,他倏地一跃而起,蹿上墙头,尖声叫道:“肖姑娘,咱们后会有期!”说罢,飞身一纵,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刚才发响金镖的不是别人,正是方耿秋。他刚从武馆外进来。肖芝脸色铁青地责问他: “你怎么出手就发响金镖?爹爹传授你金镖之时,是怎样交待的?” 方耿秋脸刷地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师妹,我,我是担心……” 肖芝柳眉一竖,痛心地说:“你担心什么?爹爹炼就金镖,除非万不得已从不使用,一传到你手里就如此滥用。看来……” 肖芝一席话说得方耿秋低头羞愧。这时宋正卿道:“师妹,宋福这贼子也在打铁盒的主意,我们要及早处置,免生不测。” 方耿秋正欲说话,肖芝把手一挥,决断地说:“你们从速带馆丁连将爹爹尸体装殓好,我们暂不发丧.天一亮,你俩都随我去湘春楼。” “湘春楼?” “对。去湘春楼接头送货.”—— 第二十五章 湘春楼三方接宝 鲍起豹心疑铁盒 湘春楼是长沙府城第一家大酒楼,座落在繁华的北正街口。朱漆栏杆,雕龙画凤。正门上一面黑漆金字招牌,上书“湘春楼”三个擘窠大字,两侧挂着一幅对联:“进门只道瑶池好,出阁方知四海春”。此时虽然天色尚早,但酒楼中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肖芝和宋正卿、方耿秋来到店门口,往里一瞧,三间店堂里已坐满了人,连柜台边也站着几个人就着菜碟喝酒。酒保见他们进来,忙上前笑脸相迎:“三位楼上请。”接着腰围—打,拉长声调报客:“呃——楼上雅座三位!” 三人登上楼。楼上的客人不似楼下的多,他们挑了一张靠近楼梯的桌子坐了下来,要了一壶陈酿白沙液和下酒菜肴,一面饮酒,一面观察楼上的顾客。东边桌上几位乡绅打扮的人正在吆五喝六地猜拳喝酒;西边桌上的两个客商却把酒菜凉在—边,比比划划地谈生意。 靠窗一位五官清秀的少年拎着酒壶自饮自酌。另一个乡下人打扮的客官象是喝多了,捏着酒壶在桌上打盹。肖芝向宋正卿、方耿秋示意,然后象是无意地将面前酒杯倒扣在桌上,架上双筷。只见那少年客官向这边瞟了一眼,也顺势倒翻酒杯,架起筷子,将桌上酒壶旋过来,壶嘴正对筷头。 肖芝心中一动,正要起身。此时方耿秋将她的手肘轻轻一捅,努一努嘴。肖芝向东边一看,不觉大吃一惊,那打盹的乡下人什么时候已坐起来,桌上的酒杯也是杯底朝天架上双筷,壶嘴对着筷头。 肖芝正疑惑间,忽然“登,登,登”跑上楼来一个大汉。只见他突睛环眼朝楼上一扫,占着一个座头坐下,然后伸手把酒杯翻过来,手中筷子往上一架,大咧咧地直奔肖芝面前,双手一拱道:“恕我一步来迟!” 酒楼上突然出现三起接货的人,接头暗号都对得上,这使肖芝大为吃惊。爹爹未曾交待过接贷人的身份和模样,这三人之中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此时,东边桌上的乡下人霍地站起,冷冷盯那大汉一眼,双手抱拳趋前,向肖芝行了个江湖大礼,说道:“肖姑娘请了!在下于卢奉庆亲王爷殿下的差遣前来接头取货。一路辛苦了肖馆主,请转候肖馆主大安。” “啪!”大汉一巴掌击在桌面上,酒桌上的杯碟震起一尺多高,那紫檀木的桌面顿时裂开:“胡说!俺龙奇才是庆亲王爷亲自派来接货的高手。肖姑娘快把货交给我,王爷自有重赏!” 肖芝暗暗摸一摸揣在腰间的铁盒,疑惑地望着这两个自称庆亲王派来接货的人。 这时,于卢和龙奇怒目相视,肖芝身旁的方耿秋紧张地监视着他们的举动。宋正卿却斜睨西边桌上那少年公子一眼,此人好生面善!只见他端坐桌边,兀自品酩吃莱,眼前的事象是与他毫不相干. 于卢鄙夷地瞅龙奇一眼,问道:“龙爷既自称庆王爷派遣的人,请问王府何处?府内存何景物?” 龙奇哈哈大笑:“哼,王府么?河南开封南道坪。进府青石梅花道,梧桐柏树两边分,一百单八玉石阶,八座石狮立陛亭,琉璃十面蓬来阁,如意麒麟伏阁心……” 于卢又问:“王爷喜什么?爱什么?恨什么?恼什么?” 龙奇双眼一瞪:“这个……” “连王爷喜怒嗜好都不知,还敢来冒称心腹接货,滚吧!肖姑娘,请将货给俺于卢,好向王爷复命。” “慢!”一声轻轻的低喝。众人一齐掉头望去,只见那少年站起来,剑眉微挑,星眼含笑说道:“于管家,你既是王爷派来的人,可知货是用何物传送?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货是用铁盒传送,里面么……这,难道你晓得?” 少年微微一笑:“我怎能不知,铁盒内是一对双龙夜明珠。” 他的话音刚落,龙奇想捷足先得宝盒,早已纵身跃起,哇地一声,撒开五指直扑肖芝。 宋正卿、方耿秋正要出手,那少年端起酒杯一扬手,满满一杯水酒加着少年公子的内力,有如一束银针,闪电般射向龙奇的左眼,“扑通”一声,龙奇跌倒在楼板上,紧闭着眼哇哇叫唤。一面抓起衣襟去揉受伤的眼睛,衣襟掀起,里面的衣靠上露出一只白色的秃鹰! 于卢见少年出手不凡,心内暗惊,乘他不备,将扣在手中的铜弹子猛地朝他咽喉击去。 嗖!一道金光直奔少年。那少年并不躲闪,右手的筷子往上一挥,“当!”弹子击在筷头上,劲力顿失,迅速下坠,那少年以迅疾的动作一翻手腕,两筷一剪,竟在半道上将下坠的弹子夹住,他冲于卢笑笑,随手将弹子放入袖中.于卢一声怪叫,猛地一脚,哗啦一声响,把方桌蹬起,凌空向少年打来。刹时,湘春楼一片混乱,众顾客四散奔逃…… “不要打架,不要打架!有话好说…”店东尖声呼喊着,奔上楼来。 肖芝对宋、方二人一使眼色,说声:“走!”三人一纵身,挤进人群,出了湘春楼。 于卢见他们走了,撇开少年公子,追下楼来,不小心撞着了蹲在楼前的一个乞丐,扑通一声跌倒。那乞丐抱着腿,满地乱滚,哇哇直叫。于卢却跌出丈外,趴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南文庙附近一座废弃的砖窑里,闪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昏暗的灯光映着七、八个凶神恶煞的黑衣汉,他们胸前襟都绣有白色秃鹰。 这里就是青鹰帮的巢穴。宋福瞪着绿豆般的眼球,恶狠狠地追问龙奇:“那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龙奇捂着受伤的左眼,怯怯地回答:“帮主,我,我还没看清,就,就被他打伤了。” “废物!”宋福眼睛滴溜溜扫视大家一眼,冷冷问道:“你们,都没有看清?” 黑衣汉个个屏声敛息,噤若寒蝉。 “全是些没用的东西!”宋福狂怒地骂着,两眼一翻,左手五指朝窑壁上一插,那烧结了的坚硬砖头上立刻现出四个洞眼,纷纷扬扬撒下砖屑来,“哼,凭你们这脓包相,能恢复当年青鹰帮的威名吗?”“帮主。”龙奇壮起胆子向宋福讨好道:“听那小子说,铁盒内是一对双龙夜明珠,这可是一件无价之宝啊!” “龙九弟,”另一个黑衣汉开口道,“别上当了。要真是双龙夜明珠,人家会告诉你吗?” “嘿嘿嘿!”宋福脸上闪出一丝奸笑,得意地说:“这事我早已打探明白,庆王爷癖好珍宝古玩,贪得无厌,他在海南杀了潘氏一家三十余口,夺得一对双龙夜明珠.沿途以重金相请武林高手护镖送往开封,肖长庭便是其中高手之一。不料肖长庭送盒发生差错,被毒针暗算丧命,如今双龙珠还留在肖芝手中。众位兄弟,这双龙夜明珠是无价之宝,若我们抢到手,你我兄弟便有使不完的黄金白银,尽享荣华富贵了。官府的提督鲍起豹和侍卫罗汉冲也在打夜明珠的主意,肖长庭就是他们劫杀的。现在又来了个不知名的少年武林高手我们必须尽快下手。” 这时,窑外忽然传来一声长哨.宋福跳将起来,一口气,将灯吹灭。众黑衣汉纷纷执刀在手,贴壁而立,俄而,传来轻轻两掌,又是一声轻哨,一条人影窜进了砖窑.“帮主,”来人把嘴贴到宋福耳边,“三湘武馆方耿秋约大哥东瀛桥下相见,击掌三声为号。” “方耿秋?他来干什么?”宋福暗自思忖,“噢,莫非这小子想和我们联手,从肖芝手中夺得宝珠?” 城内,戒备禁严的提督府内,提督鲍起豹斜卧在烟床上,双手抱着烟枪“吱吱吱”吸烟。 一口咽下去,好一会才从鼻孔里喷出两股淡淡的烟雾来.鲍起豹浑身瘦骨嶙峋高耸的颧骨,尖削的下巴,一张脸皮贴在骨头上,恐怕用绣花针也难挑出一两肉。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睛,象蜥蜴一样地溜溜直转,闪着阴冷的光。这时侍从千总尹生哈着腰在烧烟泡,伺候着提督大人烧好一排吃一排。 这几天,鲍起豹心情焦躁不安,动不动摔家伙发脾气,无端地怒责手下人。是年六月,太平军进入湖南境内,陈兵郴州。清廷得知太平军主力欲取衡州,乘势北上攻长沙,一面派重兵设防衡州,一面命长沙提督鲍起豹围筑土城,策兵伏应,意欲将太平军诱歼于湖南境内。 鲍起豹驱赶兵丁百姓日夜筑城,由长沙南门外大椿桥沿河直上,绕妙高峰,老龙潭,直抵天心阁,逐渐合围。清廷同时调沅江、岳阳诸镇兵马来长沙外围设伏。只待太平军北上,合围成功,自然双眼花翎、紫袍玉带在等待着鲍起豹。不过,鲍起豹明白:太平军自称天兵,所到之处百姓纷纷响应。况且天地会等组织素与官府作对,必然会与太平军里应外合。三湘武馆也不可靠。日前得到卧底内应消息,说三湘武馆馆主肖长庭出城给人送“货”,这“货” 是什么东西?送给何等样人?他不能不防。罗汉冲前去劫“货”,未能得手,今日再派于卢去湘春楼接头,又给人扰了。鲍起豹越思越恼。尹生一个烟泡没有烧好,呛了他一口,他把烟枪一摔,站起来就要发火.尹生吓得面色惨白,忙抖抖索索地陪着笑脸,低着头捧过一把细瓷茶壶:“大,大人请用茶。”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差役禀报:“罗侍卫,罗大人到。” “请他进来。”鲍起豹黄牙一呲,坐了起来。 侍卫罗汉冲进来,参见已毕,问道:“鲍大人,今日派人去湘春楼接货,结果如何?” 鲍起豹眉头一皱,说:“可恼!青鹰帮宋幅那贼又插了一手,还有一个少年高手,据说是庆王派来的人,绐他们扰了。” 罗汉冲道:“可惜我昨晚大意让肖长庭跑了,误了大人的事。” 鲍起豹笑道:“罗大人不必介意,肖长庭中了大人的毒针,昨晚已经死了。” “肖长庭死了?我今天派人去三湘武馆打听,里面毫无动静,没见办丧事啊?” 鲍起豹眯细眼睛,笑而不答。侍候在一旁的尹生忙诌媚地说:“嘿嘿,天下事都瞒不过我们大人的。” “铁盒现在肖长庭女儿肖芝手中,还要仗侍卫大人之力前去夺来。”鲍起豹道。 “大人!既是庆王府派了人来接货,肖长庭这铁盒内若真是给庆王爷保的暗镖呢?庆王爷是当今皇叔,在朝廷权势炙手,咱可得罪不起啊。”几次失手,罗汉冲变得聪明起来,他狡猾地推托说。 鲍起豹沉吟半晌,决断地说:“如今情势已迫,也顾不得许多了。按肖长庭平日所为,他是不会为庆王保镖的。万一铁盒内果是庆王宝物,咱们派人亲自送往开封,给王爷赔个罪就得了。要知道,假如三湘武馆真与长毛勾结,泄露了咱们的部署,那就大祸临头了啊!” 罗汉冲点着头道:“大人所见甚是。卑职听候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鲍起豹霍然起立:“传话下去,着人打探三湘武馆肖芝的行动,随时来报!”—— 第二十六章 中奸计怒逐师兄 动淫心轻薄师妹 新月初上,清辉普照大地。冰冷的月光照着东瀛桥头的一棵老樟树。一阵寒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肖芝双腿夹住树上的梗枝,让茂密的枝叶把全身遮住。虽然夜寒浸骨,她心中却象有一团烈火在燃烧,一点也觉不着冷。她柳眉倒竖,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满含着愤怒,紧盯着东瀛桥角, 此刻,肖芝心里乱极了。她思度着,爹爹中毒针死去,两位师兄面和心不和,互相诋毁,大概都想排斥对方,当上三湘武馆的馆主。刚才宋正卿悄悄告诉她,方耿秋已背叛武馆准备和宋福联手,夺取铁盒,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眼下方耿秋果然连夜溜出武馆,来到东瀛桥头,他到底要干什么?肖芝尾随跟踪,藏身在老樟树上观察动静.片刻,又一条黑形从桥的那头过来,一纵一跳来到桥边。那瘦长的身影,轻捷的步子,敞开怀的夜行衣靠上隐现的白色秃鹰,不正是“追魂手”宋福么?姑娘敛声屏息,目不转睛。 宋福举手轻击三掌。须臾,方耿秋从暗处跳了出来。只听宋福开口道:“方英雄约我到此,不知有何见教?” 方耿秋道:“想与青鹰帮做趟合伙买卖.” 宋福喜不自禁地问:“敢莫是咱俩联手夺取肖芝手中的双龙夜明珠?” 方耿秋微微一晒道:“你猜错了,肖芝手里根本没有什么夜明宝珠。” 宋福问:“那铁盘内是什么东西?” “说来好笑,不过是海南一位名妓写给庆亲王的一封香艳情书和一络青丝、半截玉簪。 这些东西分文不值,庆亲王却当作宝贝,硬要托我们走镖,不过此事天下传闻,关系三湘武馆信誉。如果青鹰帮能相助我馆,将铁盒送出府城,当以千两白银相谢。” 宋幅犹自疑虑:“奇怪!既不是宝珠,为什么许多人来争夺,官府也来插手?” “大内侍卫罗汉冲受庆王爷仇敌所托,特从京城赶来长沙,意欲夺得此盒,破坏庆王爷声誉。王爷闻讯,也派人来了。故而热闹得很。” 宋福不屑地说:“嘿,区区千两纹银,就想叫我宋福为三湘武馆卖命?” 方耿秋冷笑一声道:“宋福,你是个明白人,你一定要来凑热闹,当真要抢,未必胜得过我的响金镖。你还要防着,这两天你和官府的人作对,鲍起豹正要拿你呢。恼了我,我把你的窝子端出去!” 宋福眼珠碌碌一转,无可奈何地说:“好,那么……一千两,一言为定。” “决不食言.” “啪!啪!”二人伸手击掌为信. 肖芝藏在树丫上,静心谛听。怎奈距离他们过远,风声呼呼,树叶沙沙,他们的谈话,没听真切,急得欲跳将下去,又恐不是他二人对手。待方耿秋与宋福分手后,肖芝急抄近路赶回武馆,只等方耿秋回来,问个究竟。 肖芝回到武馆,来到爹爹灵堂里。回想刚才所见之事.越想越气。方耿秋自幼由爹爹抚养大,传习他武艺,如今竟背叛武馆,与青鹰帮勾结,要劫爹爹用性命保护的铁盒,真是枉披—张人皮,狗屁不如!她抚着肖长庭棺木,不禁伤心地哭起来:“爹爹,你真冤啊!” 突然,墙檐上“嗖”地落下一个人来。肖芝大声喝道:“谁?” 堂外响起轻轻的回答声:“师妹,是我。” 方耿秋挑开灵堂的门帘,看见肖芝怒容满面地坐在师傅灵前,两道犀利的目光直盯着他那沾瞒污泥的鞋尖,那污泥是在去东瀛桥的泥路上沾的。他再一看,发觉肖芝的软底花鞋上也沾满污泥,不由得心头一怔。此刻堂上的空气仿佛凝住了一般。 肖芝突然一声断喝,恰似平地响起一声炸雷:“方耿秋,你在爹爹灵前跪下” 方耿秋双膝一软,跪倒在蒲垫上. 肖芝厉声道:“方耿秋,在爹爹的亡灵前,不许你假话。你说爹爹曾对你亲授遗命,到底说的什么?铁盒中究竟是什么‘货物’?” “……”方耿秋一下子不知从何说起,沉默无言。 肖芝眸子一瞪,光焰逼人:“你今夜到东瀛桥干什么去了?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说!” 方耿秋避开她那剑刺似的目光,嚅着:“师妹,请你……不要逼我……” 肖芝扑通一声,翻身跪倒灵前。她双手扶着爹爹的棺盖,泪水象掉了线的珍珠滚落下来: “爹爹啊!睁眼看看你这亲手抚育大的徒儿吧!你尸骨未冷,他竟就背叛武馆,和青鹰帮的贼子串通。爹爹啊!你说,女儿该怎么办?……你说,说呀……” 方耿秋见此情景,他心里全明白了,坦然地对肖芝说:“师妹,别哭了。我将一切都告诉你。”说着他目光一扫灵堂四周,压低声音道:“此地不是说话之处,请师妹到后院竹林来,我在那里等你。” 方耿秋说罢,跃身而起,大步走出灵堂。 肖芝望着方耿秋的背影,疑云顿起:他有什么话在爹爹灵堂不能讲?难道……此刻不容细想,她扎紧腰带,手握碧霄剑柄,飞步抢出了堂门,奔向后园竹林。 幽暗中,一条黑影一闪,紧随着她。 武馆后面有一片墨竹林。竹影婆娑,腊梅横斜。竹林旁一座精巧玲珑的假石山,亭亭玉立,一汪碧绿的池塘,池水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涟漪,宛如鱼儿翻着金鳞。 肖芝无心观赏这怡人的月夜景色,大步抢过假石山,走进竹林深处。 突然,“曜——”响起一声凄历的长哨,一道寒光直朝肖芝背穴飞来。“响金镖!” 肖芝悚然一惊,急忙一个“猛虎伏桩”,侧身倒地,两腿一剪,滚出丈外。那响金镖刚好擦肩而过,没入竹林。也许是射中了一根竹子,只听得“当”地一声,竹叶簌簌落地。 “师妹!”方耿秋面色惊慌,从肖芝身后的竹林深处跃身而出。 肖芝直气得脸色发青,双目如电炬般怒视方耿秋.“响金镖”是肖长庭的独门绝技,任她撒过多少娇,爹爹也不肯传授给她,说她是个女孩儿家,不该习这种剧毒暗器。宋正卿求师傅传授这门绝功,也央她向爹爹求情,爹爹一直末允,只将这“响金镖”绝技传授给了方耿秋。现在武馆中除了方耿秋,谁也没有“响金镖”这种暗器。哼,原来方耿秋约她到后竹林来,是要暗中下手,加害自己,夺取铁盒,和青鹰帮去做合伙勾当! 想到这里,肖芝怒火中烧,银牙一咬,“呛啷”一声碧霄剑铮然出鞘,在月光下闪出一道寒光。“叛贼!”随着一声怒骂,宝剑泛起一团剑花,“长江叠浪”,恶狠狠接连刺向方耿秋。 “师妹……”方耿秋见来势凶狠,左闪右躲,最后双足点地,一个“鲤鱼跳门”,翻出丈外。他脖子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师妹不……不要动手…—请听我说,这镖,不是我…—”。 半空中“呼”地一声,宋正卿凌空而至。“叛贼!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说的。师妹闪开,看我宰了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贼子!”他口中骂着,宝剑飒飒有风,直取方耿秋死穴。 方耿秋心中明白,此时宋正卿欲置他于死地,师妹也绝不会相信他的话。他敌不过二人,稍有疏虞便有性命危险,必须当机立断。于是,他抽剑一挥,“白鹤亮翅”,隔开双剑,同时大喝一声:“当心了!”左手一扬,“曜——”一支“响金镖”脱手而出,肖芝、宋正卿急忙收剑,伏身躲避。方耿秋趁势一个“燕子钻云”跃上院墙,他高叫一声:“师妹,不遇货主,铁盒万万不可交与他人!”说罢,纵身一跃飞出墙外。 “假惺惺!”肖芝朝着方耿秋逃走的方向,狠狠地一跺脚,骂道:“狗贼子,忘恩负义的东西!”她一时气极心衰,一阵头昏目眩,眼前金星四迸,竹林、假山、围墙都在旋转…… 她一头栽倒在地。 “师妹!”宋正卿扑过去,把她抱起来。 宋正卿把肖芝抱进房中,他知道肖芝是连日来操劳过度,未曾安睡,加上夜晚受了风寒,气极之下心力交瘁而突然晕倒。他让馆丁沏来一碗参汤,亲自端着走到肖芝床边。 这时肖芝仍未苏醒。在昏黄的油灯下,她双眸紧闭,美丽的长睫毛复盖在眼镰上。由于血色尚未恢复,玉石般的俏脸更显得楚楚动人。她静静地卧着,刚才宋正卿替她解开了紧身衣裳,丰满的酥胸一起一伏。宋正卿端着参汤,站在那里看呆了。他觉得浑身血往上涌,一股强烈的欲望驱使着他俯身下去…… 突然,肖芝发出一声细弱的呻吟,头微微一动。宋正卿猛然一惊,忙把伸向她那酥胸的手收回,心中一阵狂跳:这时肖芝又发出一声叹息.他忙把她轻轻扶起,端起参汤凑到她嘴边…… 肖芝渐渐地苏醒过来.在蒙胧中她觉得有一股又甜又涩的暖流正慢慢地流进她的体内,温暖着她的心田。她艰难地睁开眼,看见一对又明又亮的眼睛深情地望着她。 “师妹,你到底醒过来了!”宋正卿柔声地说,“觉得好些了吗?” 她微微点点头,环视四周,惊诧地问,“我不是倒在竹林里吗,怎地到房里来了?” 宋正卿说:“你不省人事了,是我抱你回来的。” 听说自己是师兄抱回来的,肖芝顿时羞涩难当,她发现胸前衣裳已被解开,忙用手遮住胸部,益发羞赫。但她看到宋正卿端着参汤站在那里发窘,羞涩之心顿时化为感谢之情,不由得温情脉脉地看他一眼。 肖芝这柔情的眼光使宋正卿受宠若惊。他虽早已倾心于肖芝的美丽容颜,暗想有朝一日得到她。但师傅不喜欢他,总是偏向方耿秋。宋正卿自以为是英俊倜傥,必然讨得肖芝欢心,于是更加卖力向肖芝献殷勤。奈何肖芝冷冰冰地对待他。宋正卿心想也许她为遵父命,属意于方耿秋,这就使他非常嫉恨,把一片爱慕之意变成了嫉恨之情。现在天成人愿,师傅已死,方耿秋被逐,竹林这一镖,方耿秋再不会在肖芝心中有任何地位了。眼下正是向肖芝发动攻势的大好时机。于是,他坐在床沿,柔声地劝慰肖芝道:“师妹,你不要为方耿秋那贼子生气,枉自伤了身体。现在师傅仙逝,你孤身独苗,别无亲属依靠,如蒙不弃,就把师兄当你的亲哥哥吧。待你将息好,我们遵师遗命,把铁盒交付货主之后同扶师傅灵柩回乡,让他老人家遗骨得返故土,师傅在九泉之下,也能暝目了。” 这一席款言细语,打动了肖芝的心。是啊,人生只有患难之交才见真情。师兄过去一心爱我,我不是不知,但爹爹不喜欢他,我不能违抗父命,一直对他冷眉冷眼。如今爹爹已死,方耿秋背叛离去,前途艰险,我一个年轻女子,虽会些武功,毕竟未谙世事,也必须找个终身依靠之人.师兄如此真情待我,人非草木,我岂能不报他一片真心……想着想着,她不禁深情而又羞涩地看着宋正卿,感激地点点头。 宋正卿喜不自禁,忘情地握住肖芝的手,低声问道:“师妹,到那时,我们俩……你愿意么?” 一抹红云掠过姑娘的脸颊,她想把自己的手从宋正卿掌中抽出来,但他却越握越紧。羞涩之中,她更加显得娇艳动人,高高的胸脯也剧烈地起伏着。这更激发了宋正卿的欲望,他感到全身血液都在沸腾,呼吸逐渐短促。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发疯似地扑到姑娘身上,狂吻着她…… 肖芝又羞又急,拚命挣扎着。她的衣扣已被解开,宋正卿的手正摸向她雪白的胸脯…… 她脸涨得通红,恼怒地用力一掌击去,把宋正卿打倒在床前。 “你!……”她委屈地哭了起来。 “师妹,是我不好,我……我太爱你了!”宋正卿想起来,站在床前赔不是。姑娘转过身去不搭理她。他只得讪讪地走了。 宋正卿走后,肖芝忙起来整理衣裳.一颗心犹自突突地跳个不停。宋正卿也太无礼了,你既然爱我,就应该尊重我。况且爹爹热孝在身,岂能苟且?她越想越气,心想:宋正卿虽然爱我,但太轻浮,不诚实,还不能轻易以身相许啊! 突然,她感觉头顶一股寒风掠过,她叫声“不好!”赶忙把头一低。只听见“笃”地一声,猛抬头,发现床楞上明晃晃插着一支“响金镖”! 咦!这支“响金镖”为什么没有哨声?她顿时勃然大怒,方耿秋狗贼子!你想暗中伤我,居然阴险地把“响金镖”的竹哨拆去。你这武林败类,我拿住你定要碎尸万段! 肖芝气忿地把那支“响金镖”摘下来。仔细一看,却发现竹哨还在,但里面塞了一张纸条,因而不能发出哨声。她把那纸条扯出来,在灯下展开来看。上写着: “灵官渡有埋伏,货送斗笠阁。此事勿予别人知道。” 显然,纸条是方耿秋写的。你这贼子,竹林中想用金镖伤我性命,谋夺铁盒未成,现又报假信,引我上钩,真是毒如蛇蝎!纸条上的所谓“别人”,显然是指宋正卿。灵官渡送货之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宋正卿虽然轻薄,但在此患难之际,毕竟还未背叛武馆。即使宋正卿不能完全信赖,但你方耿秋劣迹已昭,肯定是你勾结青鹰帮在斗笠阁候我,想—举夺取铁盒,宁信灵官渡有贼,也不信斗笠阁无贼,去灵官渡送货是爹爹临终前嘱咐的,现在既然你们俩谁也不可信赖,我只有照爹爹的遗言去做,即令灵官渡布有刀山火海我也要去闯它一闯。但愿爹爹在天之灵保佑我…… 肖芝越想,越觉得自己判断无误.—— 第二十七章 灵官渡肖芝遇险 三湘馆力擒叛贼 波刺,波刺……湘江水轻轻拍打着堤岸. 波光粼粼, 瘦月如眉. 灵官渡码头上,七八条乌蓬船紧紧靠在一起。被起伏不定的江水如摇篮般不停摇动。 有一条船上不知死了什么人,桅杆上挂着一块白绫孝布。孝布下吊着一盏风灯,灯光忽灭忽明,随着江面的波涛起伏一摇一晃,在黑暗中活象招魂的鬼火。船头上盘膝坐者一人。 膝前船板倒扣着一只酒杯,上面交叉架着一双竹筷,一把酒壶壶嘴对着筷头。船舱中伏着五六条精壮的汉子,他们手压钢刀,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黑乎乎的渡口。邻近的几条船上也埋伏兵丁,都是经鲍起豹精心挑选的骠悍枭勇之徒。他们乔装江匪,随着罗汉冲在此蛰伏多日了。 今日罗汉冲传话下来:三湘武馆的肖芝今晚必到,谁活捉了肖芝,夺得她身上的铁盒,赏银五百两。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刻,这班兵丁一个个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盘膝坐在船头的人当然是罗汉冲,他发现渡口处隐隐约约有个人影,即在船板上轻轻叩了三声.众兵丁闻讯忙罩上蒙面布. 肖芝果然来了! 罗汉冲心想,鲍起豹算得真准!他今晚差人送来消息,说肖长庭的女儿肖芝三更之后带铁盒来船上接头,要他做好准备,务将她擒住,截获那铁盒。现在三更未到,那小娘儿果真来了。这一次定可把那铁盒的秘密弄个水落石出。如果铁盒中是庆亲王的珠宝,当然不能染指,可把盒子给王爷送去,把谋夺铁盒之罪,转嫁到鲍起豹头上。如果事实真如鲍起豹怀疑的那样,三湘武馆的肖长庭是长毛党羽,铁盒中是长毛贼党窃取的军事情报,那我罗汉冲截获有功,日后湘南剿贼,朝廷论功行赏,我又能官运亨通,花翎顶戴了。 稍顷,只见那黑影飞身一纵,从数丈高的河岸上跃起,“刷”地一声落在船头板上,小船轻轻一晃.这轻微的晃动,罗汉冲若不是盘膝坐在船板上,也难于察觉。他不禁暗道一声: “好俊的轻功!” 罗汉冲脸上罩着蒙面布,肖芝看不清他的面孔,双手朝罗汉冲一拱道:“在下三湘武馆馆长肖长庭的女儿,奉爹爹之命前来接头送货。” 罗汉冲不慌不忙站起身来,拂拂衣袖,眼珠子朝肖芝滴溜一转,这才拱手道:“在下姓罗名冲,奉主公之命在此接货。只因湘春楼风云突起,接头未成,故按与肖馆长之约,轻舟泛水在此等侯多时了。” “有劳罗壮土了.”肖芝缓缓地从怀中掏出铁盒,“请罗壮士验货。” 罗汉冲喜不自禁地伸手去接,不料肖芝猛地往回一缩,笑着问:“请问壮士,货主是谁?” 罗汉冲接了一个空,心中又气又恼,这小妮子如此刁滑!不过,罗汉冲生性奸狡.加之多年来—直与江湖上绿林好汉周旋,已磨练得更加奸狡。他不动声色地回答道:“货主? 肖馆长没有交待你吗?” 肖芝正要回答,猛然听见船舱里有刀剑碰击声,她警惕地急抓剑柄,准备应付意外.说时迟,那时快,罗汉冲“呀”地跃起,右手撒开五指,“雄鸡啄粟”,一把将铁盒勾住,左手“推山填海”,一掌直击肖芝胸前。“啊!”肖芝撒手丢开铁盒,身子从船头上斜飞出去,然而,半空中,她竟能身形一变,一个斤斗化去力道,同时抽剑出鞘,寒光一闪,碧霄剑划了半个圆圈,趁势刺向罗汉冲手腕。罗汉冲赞了—声“好”,一闪躲过。肖芝足刚沾地,几十个蒙面汉早已从各条船上跃出,将她团团围住。面对数十个凶神恶煞般的蒙面汉,肖芝格外小心地将身一蹲,一个弓马步,将剑横在胸前,眼光迅速地一扫四周地形。她在思量从哪个方向出手,才能杀出重围.可是对手一个个如狼似虎,虽无十分了得之武艺,却都身手矫健,无一弱者。而且同进同退,配合默契,甚是难得对付…… 罗汉冲铁盒到手,万分高兴。这神秘的铁盒中究竟藏的是什么“货”,他急忙小心地撕开铁盒上的封条.五指扣住铁盒的边缘,一运功力,“咔”地一声,盒盖应声而开,黑暗中他圆睁双眼一瞧,顿时呆了:原来盒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上了那丫头的当了!见过多少大风浪,小河叉里翻了船,罗汉冲恨得牙关格格直响,脖子上青筋直暴,脸上的刀疤象一条小毒蛇在蠕动。他手往腰间的“追魂夺命金针”袋上一按,眼光射向正在渡口上与众兵丁酣战的肖芝身上,此时,肖芝已如青蛇缠身,被蒙面兵丁逼到渡口的一个石磴旁。石磴后面是垂直的陡壁,旁边是一个陡坡,肖芝若要施展轻功跃上陡坡,身体必然腾空,陡坡上空空荡荡无物遮掩,必被暗器或利箭所伤。看来肖芝已如瓮中之鳖,即将被擒,不需他罗汉冲亲自动手了。他吩咐过手下兵丁,要活捉肖芝,不许伤她性命。待会儿把她捉到船舱,他就要尝尝这又漂亮又泼辣姑娘的滋味……想着,想着,罗汉冲脸上露出一丝淫笑.这时兵丁们取下了蒙面布,三面围住了肖芝,向她逼进,淫笑着吐出各种污言秽语。 肖芝虽然处境艰难,但猜到兵丁们奉命不许伤她,只要抢占有利地形,抓住时机杀出重围,还是可以逃脱那姓罗的魔掌的。她见兵丁们逼近,“刷”地飞上石磴,居高临下,手中碧霄宝剑左剁右刺,白光翻飞,剑风呼呼。同时双脚在石磴上踢、踹、勾、扫、弹,跺,蹬,磕,如二龙蟠柱,虎虎生风,众兵丁无法近她的身。她感觉足下石磴有些松动,并未固定在坡岸上。于是猛然往后一跃,背靠陡壁,右脚运起十二分功力,照定石磴狠命一蹬,那石磴猛地翻了一个身,轰隆隆向下坡滚去。正面进攻的兵丁没提防肖芝会来这一手,躲避不及,好几个人被石磴撞翻,压断了手脚。“哎哟!”“妈呀!”嗷嗷嚎叫,满地乱滚。 兵丁们顿时阵势大乱。肖芝趁此机会,一跺脚,“旱地拔葱”,运动上乘轻功,向陡坡上飞去。 罗汉冲见肖芝冲出重围,跃上陡坡,行将脱网而去。情急中猛一扬手,一束金光从手中飞出,“嗤,嗤,嗤!”直射肖芝的背穴。肖芝刚上陡坡,立足未稳,忽听见身后有暗器袭来,不觉大惊。情知闪避不及,只得将身一侧,同时一个“苏秦背剑”,将碧霄剑挡在身后。“叮,”“叮!”两声,二枚暗器打在剑上。然而同时觉得左肩一阵酸麻。她暗叫一声,“不好!”暗器沾身入肉,不觉疼痛却感到麻痒,必是极毒之物! 肖芝稍一迟延,兵丁们纷纷跃上陡坡,重新将她围住,达时罗汉冲抢身上前,“毒蛇挡道”,横剑拦住了肖芝的出路。他朝肖芝冷笑一声:“肖姑娘,你已中了我的‘追魂夺命针’,若想活命,乖乖地把真铁盒交出来吧!” “追魂夺命针!”肖芝头皮发炸,眼冒金星。爹爹中的毒针就是朝廷侍卫罗汉冲所发,她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就;是罗汉冲?我爹爹是你——” 罗汉冲摘下蒙面布,抚掌大笑:“哈,哈……不错,我就是太和殿侍卫罗汉冲。肖长庭夜闯城关,不听规劝,已被我金针击毙。姑娘是个聪明人,不会象肖长庭那样不识时务吧? 你随本大人到船上去,我给你好好治伤……” 众兵丁闻言一阵哄笑:“哈哈哈!大人,你治过之后,小的们再给她治一治。” 肖芝哪堪如此污辱,气得浑身发颤,“呸,狗贼子!”一口唾沫朝罗汉冲面门啐去。 罗汉冲并不闪避,唾沫正落在他脸颊的刀疤上。他伸手一摸,然后送到鼻子前嗅嗅,笑吟吟地说:“好香,好香啊!” 又引得兵丁们一阵狂笑。 肖芝此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她恨不得一剑将面前这淫贼刺个对穿。她猛地跨前一步,尽全身之力,“毒蛇出洞”,剑尖直刺罗汉冲咽喉。但她肩中毒针,用力过度猛觉得头晕目眩,身子把持不住,一阵踉跄。罗汉冲冷笑一声,挥手一拨.“当!”肖芝的碧霄剑脱手而飞。“哼,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莫怪我罗某不客气了。不把铁盒交出来,我就当众把你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搜它一遍!”说着,一双淫荡的贼眼紧盯着姑娘隆起的胸脯,伸出污爪直探肖芝的“乳峰穴”。肖芝想要闪身躲避,怎奈金针毒性渐发,浑身疲软,挪步不得。 她双目紧闭往后一倒,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 “曜——”一声长哨,一道寒光挟着劲风凌空而至。“响金镖!”罗汉冲忙收回双爪,肩头一沉,一个“乌龟缩头”,躲过来镖。谁知背后白光一闪,又是一剑砍到。罗汉冲招架不及,只得就地一个“懒驴打滚”,滚出丈外。 来人原来是方耿秋,他骂声:“狗贼子,敢伤我师妹!”手中剑似蛟龙出水,舞起一片剑花,直取惊魂未定的罗汉冲。这时兵丁们记起了那五百两银子的赏格,也不管罗大人的死活,纷纷涌到肖芝的身边,要抢她的铁盒去报功,正在危急时,又有一条人影从陡壁上飞身而下,横剑护住肖芝,叫声:“师妹勿慌,师哥救你来了!” 肖芝在吃力地睁开双眼:“正卿,是你么?我……”说着一头歪倒在宋正卿怀中,又人事不知。 原来方耿秋掷镖留条,告诉肖芝灵官渡有清兵埋伏.要她将铁盒送往斗笠阁。肖芝怀疑方耿秋有诈,又不敢尽信宋正卿之言,故尔撇开宋正卿独自一个人来到灵官渡探个究竟,果然中了埋伏。 宋正卿杀退众兵丁,一摸肖芝腰间没有铁盒,忙将她背在背上,对方耿秋喊道:“师妹己中毒针,命在旦夕,我救她先走,你断后!” 方耿秋并不回答,他一面抵挡罗汉冲和兵丁们的疯狂反扑,一面注视着宋正卿的去向。 他在斗笠阁没有等着肖芝,揣测她信不过自己,必定去灵官渡接头送货了。于是忙赶来灵官渡。正遇着肖芝在危难之中,连忙发出“响金镖”搭救师妹,不意,宋正卿突然又冒了出来,把肖芝劫走。他断定肖芝并未识破宋正卿的阴谋,一旦铁盒被宋正卿骗到手,那他将何以慰师傅在天之灵?又怎样向“货主”交待?决不能让宋正卿跑了。方耿秋想到这里,气力倍增,手中长剑一招“狂风扫落叶”,“当,当,当!”一连磕飞两兵丁的钢刀,罗汉冲也一个趔趄,退后了两步。他乘势大吼一声:“避我者生,挡我者死,看镖!”“曜!曜!曜!” 几声凄厉的哨响,响金镖接连出手。响金镖是见血封喉的极毒之物,谁个不惧?罗汉冲急忙滚身倒地。有两个兵丁躲避不及,镖中喉头,倒地身亡。方耿秋杀出重围,直追宋正卿。 宋正卿背着肖芝,疾步飞奔,心中暗自得意,方耿秋已被罗汉冲缠住,寡不敌众,一时脱身不得,说不定还会丧命在罗汉冲手中。此次救得师妹,必定得到她的信任,待她醒过来,问明铁盒放在什么地方,就……然后就……他越想越得意,竟然嗬嗬地笑出了声。 “曜——”身后一支响金镖凌空而至,他虽知自己背着肖芝,方耿秋金镖不会真个射他,但那凄厉的哨声仍然令他心惊肉跳。他回头一看,方耿秋提剑大步流星追来,方耿秋身后一片火把闪烁,官兵紧紧相随。宋正卿眼睛滴溜溜一转,高声叫道:“方耿秋,你背后有官兵追来了,快断后,救师妹要紧!” 方耿秋当然不会理睬,继续飞步抢来.宋正卿背上有人,脚下自然不及方耿秋快,须臾间,方耿秋巳追了上来。 “师兄,大敌当前,你我先退官兵要紧。” 方耿秋冷冰冰地问:“身后追我的人,有的蒙头扎面,土匪打扮,你怎知是官兵?” “我……”宋正卿一时语塞,但他情急生智,搪塞道:“不是官兵,谁敢在渡口拦截我们。你看,前面又有巡江兵丁堵截……” 方耿秋朝前一望,果然又有一队人打着火把,敲着铜锣,叫喊:“捉贼啊!”没想到前后受敌,现在除了拼死一搏,别无他计.他浓眉一拧,手中长剑铮铮作响,准备返身厮杀。 这时,一条小船忽地从漆黑的江面上钻了出来.船头站着一位渔翁,手中长蒿一点,轻舟已经靠岸.来人对方耿秋.喊道:“快上船!” “方伯!”来人原来是方昭洁,方耿秋惊喜地叫起来.这时宋正卿转身要溜,方耿秋转身一纵,抢到他身旁,剑尖朝他腰下一抵,喝道:“上船!” 宋正卿无可奈何,只得伸手抓住方昭洁伸来的长蒿,方昭洁与肖长庭分别后,返回四川,组织天地会举事抗清,与太平军呼应。此次来三湘联络,又奉命来江上接应肖芝,只见他长蒿一点,小船箭也似射向江心……“贼子上船跑了” “截住他们!” “放箭!快放箭!” 江岸上铜锣声,呐喊咒骂声,弓弦声混成一片.兵丁们手中的松子火把,照亮了罗汉冲气得铁青的脸。他嘴唇紧咬,两眼冒火,无可奈何地瞪着江面上渐渐远去的船影。 在方昭洁的接应下,肖芝和方耿秋摆脱官兵.脱险而去.“师妹,师妹!你醒醒……” 肖芝昏昏沉沉,似醒非醒。肩头一阵阵发痛,心中十分难受。蒙胧中听得有人唤她,这声音象是来自天边……接着又觉得有人使劲摇着她的肩膀。肖芝终于费劲地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一双熟悉而又充满焦虑的眼睛。灵官渡挂孝的船,埋伏的蒙面汉,罗汉冲淫邪的目光,陡坡上的恶战,不幸身中毒针,宋正卿凌空而至……这一幕幕往事在她头脑中迅速地闪过.她感激地望着俯在她面前的那双眼睛,轻轻地唤了一声:“师哥,是你救了我么?” “是的。”宋正卿凑到肖芝耳边,轻声地说:“你中了毒针,是我救你出来的。师妹,铁盒在哪里?千万不能落到贼子手中。你受了伤,让师哥去替你完成师傅的遗命吧!告诉我铁盒藏在什么地方?” “铁盒在……在……”肖芝一阵昏眩,只说了一半。此时方耿秋挑帘而进,厉声问道: “你在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看看师抹。”宋正卿讷讷地退在一旁。他被方耿秋逼着上船后,宝剑、晴器全被缴去。方昭洁见肖芝昏迷不醒,急忙从怀里掏出一颗乌黑发亮的药丸,塞进她的口里。这药丸是少林方丈给方昭洁的救命丹,能解百毒。但这“追魂夺命针”实是极毒之物,恐这解药的效力还不足以解毒。情急之下,方耿秋只得采取极危险的办法,用嘴吸出肖芝肩上的针伤毒汁.他俯在肖芝肩上,吸了一次又一次,吐出一口口的浓绿唾沫.肖芝面色渐见红润,然而方耿秋却越来越觉头脑昏沉,恶心欲呕,脸也肿了.肖芝睁开眼,蒙蒙胧胧中看见一个头如笆斗的怪物。那是什么东西?啊,那是方耿秋的脸,怎么肿得这样厉害?隐隐约约觉得刚才有人伏在她肩头吮吸,啊,原来是方耿秋冒险给她吸毒。想起她不信方耿秋之言,并将他逐出武馆,以致灵官渡中埋伏受伤。看来方耿秋是个好人。那么宋正卿呢?他不也是在我危急之时突然出现,救我出来的么?看来两位师兄之间的争吵都是出于嫉妒。现在我已受伤,完成爹爹遗命就靠他们了。肖芝醒来后,首先想到的是这些天来日夜挂在心间的事.她费力地撑起身来,断断续续地说:“你们……不要吵架……都是自家人。听着……铁盒我藏在……三湘武馆……” “师妹!”方耿秋忙制止她,“不要说话!你身子还不好。” “不,我要告诉你们……铁盒千万不能落在贼子手中,你们快去取……三湘武馆灵堂…… 蒲垫下的青砖…” 肖芝话音未落,宋正卿一个“玉描探穴”蹿山了船舱,“啪!”一掌打在坐在船头的方昭洁的背上,飞身跃上了岸。方耿秋抢出来,见方昭洁倒在船舷旁,口角鲜血直流,忙过去扶他。方昭洁厉声地说:“别管我!快追贼子,别让他跑了!” “方伯,请你把师妹送到斗笠阁。”方耿秋一咬牙,双脚—蹬,小船猛地一晃,他象离弦之箭一般射向江岸. 此时晨光熹微,雾霭袅袅。烟似的雾气飘飘荡荡,笼罩着长沙城大街小巷.因为官兵实行宵禁,现在路上尚无行人,整个长沙城沉浸在一片寂静中.方耿秋急急地在晨雾中穿行。前面不见宋正卿的踪影,他不禁心急如焚。现在,他已经肯定师傅舍命保护的那只铁盒中决不是什么九龙夜明珠,很可能有天地会的机密,为了迷惑敌人才故意这样放的烟暮。他虽然不知铁盒内是什么重要情报,但太平军如此重视,特地派人来接应,一定事关重大。铁盒千万不能落到宋正卿的手里,事实证明这贼子已是鲍起豹收买的奸细。关帝庙送货、湘春楼接头都是他走漏消息,以致师傅身中毒针,饮恨九泉。灵官渡他又伙通罗汉冲设下圈套,欲擒肖芝,逼取铁盒。现他诓得藏盒的所在,迫不及待抢先去取。若真让他取走,那太平军的行动将遭受挫折,三湘父老何日重见天日,方耿秋越思越想心中越急,脚步更紧,如疾风闪电直奔三湘武馆而去。 到了武馆,大门紧闭。方耿秋逾墙而入,直趋灵堂。他一个“燕子掠水”,轻身跃上台阶,身贴堂壁,从门缝往里一瞧,宋正卿正背对堂门,弯腰伏地搬动青砖,蒲垫扔在一旁。 又见他腰一挺,铁盒已执在手中。“咚!”方耿秋一脚踹开堂门,执剑抢身而入。他并不多言,一个“饿虎扑羊”,扑向宋正卿,直抢铁盒。忽然“哗啦”一声响,地上弹起一张绳网,将方耿秋全身兜住,宝剑也“当”地掉落地上。方耿秋大惊失色,正要挣扎,绳网索扣突然一紧一提,把方耿秋紧紧缚住,高高吊起在半空中。 宋正卿脚踏地网机关,转身嘿嘿一笑道:“方耿秋.没想到这张地网吧?我知道你肯定会追来,已张网待你多时了.” 方耿秋深恨自己取盒心切,粗心大意,中了贼人暗算,后悔莫及。他大声喊起来,“来人啦!” “哈哈哈!莫费劲了。忠心于你们的馆丁我早已打发走了,剩下的都是我的人.他们守在后院,没有我的命令是不会出来的。” 方耿秋大骂宋正卿:“无耻的叛贼!” 宋正卿转动着手中的铁盘,得意地说:“骂吧,骂吧!今天你死到临头,我把实话告诉你,也好让你死个明白。师父藏在阁楼里的丝绢画就是我偷的,到长沙府后,师父不信任我,鲍提督却封我为‘游击’,我早就是鲍提督手下的人了。鲍大人怀疑肖长庭和你是‘天地会’的成员,令我暗中查访,拿获实据.现在铁盒在我手中,我要打开看它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果是长毛贼党的情报,我就将它连同你送鲍大人那里请功领赏,如果是庆亲王的货,我就请你上西天,货交王爷复命.然后再把不明真相的师妹接回来,说你己被官兵杀死。 将来三湘武馆的馆主,就非我莫属了。哈哈哈,,” 宋正卿一阵狂笑。他把铁盒托在掌中,运起功力,正要开盒.“嗖!”从开着的天窗口射入一道金光,宋正卿觉得脑后生风,刚要闪避,左手肘“曲池穴’已被金弹击中,手臂一阵酸麻,铁盒脱手落地.他急忙转身去抓时,一条人影从天窗上落下,人还未落地便并起二指直截宋正卿后颈的“大椎穴”,出手迅猛异常.宋正卿“啊”地一声,劈柴似地倒下去.颈后“大椎穴”是人的身、手、足三阳督脉的会合处,来人从天而降,运足功力一点,宋正卿受此一击,焉能不倒? 方耿秋一见来人是“天地会”少舵主周天明,不觉一阵惊喜:“周大哥!” 周天明拾起铁盒,然后足尖挑起方耿秋掉在地上的宝剑,左右一挥,顿时索头断裂,网绳散开。方耿秋纵身跳出网外,双手朝周天明一拱道:“惭愧,惭愧!若不是大哥及时前来相救,我命休矣!” 周天明道:“我在斗笠阁等侯多时,未见你回来。心想也许是出事了,忙赶到武馆来,想不到你竟中了贼子的暗算。” 方耿秋看了死猪一样躺在地上抽搐的宋正卿一眼,想起师傅惨死,师妹中毒针,自己险遭毒手,全是这叛贼使的坏水。一怒之下,举起宝剑要刺,周天明急忙拦住道,“且慢! 这贼子叛逆已久,深知鲍起豹的内情,留个活口,交天兵细细审问。” 方耿秋在馆中找来一个布袋,解开宋正卿的裤带,把他马攒四蹄捆了个结实,往布袋中一塞,袋口一扎,扛起布袋,二人抢出堂外。 此时后院传来馆丁的脚步声.方耿秋悄悄对周天明说:“不要惊动他们。”周天明将身一纵,跃过墙头。方耿秋运起神功,“嗨”一声将百余斤的布袋扔过墙头,周天明轻轻接住。此时天色渐明,两人扛着布袋,穿街过巷,往斗笠阁而去.—— 第二十八章 鲍起豹调兵遣将 天心阁壮士缒城 夕阳西回,晚霞如血。岳麓山的峰巅还抹着落日的余辉,长沙城内大街小巷早已暮霭沉沉。提督府门前的—对石狮,在昏暗中张开大口,象是要把过往的行人一口吞噬。 今晚,府门前戒备特别森严。除了轮值的兵丁,鲍提督的亲兵也派了岗,—队队四处逡巡。报事的总兵、游击们急匆匆进府,又急匆匆离去,一个个脸上,惊恐慌乱的神色。太平军大兵压境,看来局势越来越严重了。 愈是情势紧张,鲍起豹愈加离不了烟枪。这会儿,他刚烧完—个烟泡,舒服地眯缝着眼睛。侍从捧上洞庭君山的贡品“旗枪”,他呷了一口。千总尹生轻手蹑脚进来,在他耳边悄悄报告了一个什么消息,鲍起豹顿时脸色大变,手中的醴陵薄胎细瓷茶盅也摔了,茶水洒了一地, “宋正卿果真不见了?”他恶狠狠地问尹生。 “卑职到三湘武馆去查问了。馆丁们说他昨晚仓忙回到武馆,把馆丁们都支使开,一个人关着门在内堂里。后来他们进去禀事,就不见人影了。今天一直没回武馆,也没到这里来报告消息。依卑职之见,这小子可能背叛了咱们…一” “胡说!宋正卿素有野心,想取代肖长庭做三湘武馆的馆主。此番他三次给我通风报信,致使肖长庭中毒针身亡。肖芝遭埋伏受伤,他早不见容于天地会那帮人了。” “依大人之见……”尹生谄笑着问。 鲍起豹脸色—沉:“宋正卿只怕是落到了天地会那帮人手里。” 这时,侍卫罗汉冲过足了烟瘾,摔开烟枪从烟床上坐起来,气呼呼地:“宋正卿那王八羔子给他们杀了活该!昨晚,在灵官渡要不是他突然冒出来插一手,肖芝那娘门早叫我逮住了” 鲍起豹把脑后的小辫一甩,不屑地说:“罗大人,你拿一个肖芝顶屁用,你道她会带着铁盒去灵官渡么?只怕方耿秋他们早已带着出城去了.” “不会的.”尹生小心翼翼地说,“据我们派在青鹰帮宋福那里的底线来报告,方耿秋通知宋福,要他带人今晚在南文庙接头送货。方耿秋和宋福已达成了交易,要宋福把那铁盒送往开封。” “蠢货!”鲍起豹打断尹生的话,骂道:“那不过是方耿秋使的障眼法,让青鹰帮宋福莫打铁盒的主意,他好专心对付我们。” “是,是。大人高见,大人高见!”尹生连忙又给鲍起豹装好一烟泡递上,谄笑着说: “大人明察秋毫,神机妙算,卑职自叹弗如。” 鲍起豹得意地拈着鼠须,沉吟片刻,说:“方耿秋料我在青鹰帮伏有底线,他约宋福在南文庙接货是声东击西之计,想把我们引到那里,和青鹰帮混战一场。看来,他们要送铁盒出城必在今晚.现在南门外的土墙未合拢,他们出城必走天心阁后墙一段.请罗大人今晚再辛苦一趟.” 罗汉冲跳下床来,抱拳道:“鲍大人说哪里话来?军令如山,卑职哪敢不从.今晚只要肖芝在那里出现,卑职定不再让她跑了,请大人静候佳音.告辞!”说着,双手一拱,转身大步而去。 望着罗汉冲离去的背影,鲍起豹阴险地一笑:“哼,你想抢头功!”他回过头来对尹生道:“速令王、张二参将领带府内亲兵,暗随罗侍卫,多携弓箭,听我的命令行事.” “是。”尹生撩起袍角,转身欲走。 “慢!”鲍起豹顺手从桌上拿起一支三角令箭,交给尹生,“再点一标人马,去南文庙埋伏。” “南文庙?” 鲍起豹眯细眼睛,干瘦无肉的脸上露出一丝奸笑,“把青鹰帮宋福那伙人捉拿归案。 不得有误!” “是。卑职明白了。” “咪呜!”黑夜中传来猫叫声。紧接着从上晏家圹衔口溜出一行人来,他们一个紧接一个,弓腰折背,悄悄地摸向天心阁后城墙。 方耿秋、周天明走在这行人的头里。他们十分焦急,因为长沙城外围的土墙即将筑成,一旦土墙合拢,对太平军攻取长沙不利。另外肖长庭舍命保存在铁盒中的情报,关系到太平军入湘的成败,一定要按时送出城去.今夜天心阁后城墙一段,有天地会线上人小六子值岗,只要顺利出了城,到达妙高峰,便会有人来接应。 宋正卿被反剪双臂夹在一行人中间。肖芝用牛耳尖刀紧紧抵住他的后腰。日间,他被方耿秋捉到斗笠阁,肖芝弄清楚宋正卿叛变情由,勃然大怒,立刻就要杀了他,只因要留活口,她才罢休. 众人摸到天心阁后墙地段.周天明叫大家在黑暗处隐蔽好,然后和方耿秋蹿到墙根,只见远近四处,都有一串串灯火来回晃动,忽明忽暗,显然是清兵巡逻队。看来今夜长沙府城加岗布峭,戒备森严. “咪呜!”城垛上一声猫叫。周天明手按剑柄回应一声,接着一条人影从城墙上飞身而下。来人疾步上前,双手朝周天明一拱,低声道:“小六子参见少舵主.” 方耿秋迫不及待地趋前一步,问道:“城上情况怎么样?” “方二爷放心。一切安排妥当,靠不住的人都已经收拾了,垛子哨营全是自家兄弟,请过关吧!” 周天明向身后挥挥手,肖芝挟着宋正卿直奔城垛而来,为了防止宋正卿叫喊,用破布塞在他的嘴里。 小六子和两个弟兄将早已准备好的纯钢五爪金钩往城墙垛上一挂,把索头抛下去。周天明断定四下无过路的巡逻兵丁,便一声下令;“下!”他第一个抓着绳索,迅速翻过垛头,手把紧绳子,一把一把地往下放,直达城墙脚下的护城壕。接着,绰号‘乞丐’的和一个叫李龙的弟兄,也缒下了城墙。轮到宋正卿,他挣扎着往后退缩,嘴里还呜呜直叫,肖芝轻喝一声:“别出声!再乱动就宰了你!”她把牛耳尖刀在宋正卿喉头一按,宋正卿脸色煞白,再不敢出声了。肖芝把刀插到腰间,接过方耿秋递过的一根绳索,准备把宋正卿吊下城墙。 忽然西边垛头上传来一声厉喝:“谁?”接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妈的,瞎了狗眼!罗大人亲巡查岗来了。” 众人一惊。小六子迅速地把五爪金钩取下来,说道:“不要慌。先到垛上哨营里避一避,我去应付。”话音未落。宋正卿瞅准这难得的机会,将身一矮,双肩一抖,一个“和尚撞钟”,往肖芝胸前撞去.肖芝听到罗汉冲率人前来查哨,心中正在着急,冷不防宋正卿一肩撞来,猛觉得胸口 —炸,眼冒金星,身子往后倒去。方耿秋见宋正卿发难,急忙挥手出剑;不料肖芝被宋正卿撞着,向他剑尖上倒来。他只得赶紧收剑,伸手托住肖芝。宋正卿就地一滚,骨碌碌向内墙的陡坡滚去,他一面滚,一面运内功崩断绳索,掏出口中破布,大声叫喊:“罗大人拿贼啊!肖芝在此……” 刹时间,锣声四起,喊声不断。清兵高举灯笼、火把,纷纷向这段城垛涌来。小六子见状,一跺脚,“呸,狗贼子,我与你拼了!弟兄们随我来!方二爷,你们快走!” 肖芝惊醒过来,挺剑欲去追杀滚下坡的宋正卿。方耿秋一把拉住她,道:“护送铁盒要紧,下吧!”肖芝摸摸腰间的铁盒,点点头,一把抓住钩索,缒城而下。此时,那边传来小六子嘶哑的喊叫声:“方二爷快走!快!弟兄们,杀!…杀!……”方耿秋回过头来,只见小六子浑身是血,被十几个清兵逼退到垛子上。方耿秋一扬手“瞿——,曜一一”两支响金镖脱手而去,打翻两个清兵。小六子见方耿秋要上前助战,瞪着发红的眼睛喝道:“还不快下!”说着奋不顾身地舞动手中大刀砍向扑上前来的清兵:“来吧,小子!你们想要六爷的命?没有那么便宜!滚你妈的!……方二爷快走!” 方耿秋见左右墙头清兵如潮水般涌来,他噙着眼泪最后看一眼在清兵重围中浴血苦战的小六子,哽咽地叫声:“好兄弟……”心一横,抓住钩索往外一跃…… 方耿秋刚刚滑下一半,猛听见城头上小六子一声惨叫。他知道是小六子寡不敌众,战到了最后时刻,心如刀割,眼睛一闭,泪水簌簌地流了出来,突然,城上钩索被清兵— 刀砍断.方耿秋不觉一松,顿时从半空中跌落下去,“蓬”地一声,掉在护城壕里,方耿秋觉得右腿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挣扎着从泥里爬起。这时肖芝、周天明跃身过来,扶起方耿秋。肖芝急急地问:“大师兄,伤着没有?”方耿秋摇摇头:“没什么。” 他推开师妹,刚一迈步,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周天明看看方耿秋苍白的面色和额角上的汗珠.知道他伤得不轻,心中暗暗着急. 此时,城墙外大道上又出现了两条火龙,正在迅速向他们游来,隐隐还听得见急促的马蹄声。 方耿秋对周天明等人道:“不要管我,你们走吧!一定要把铁盒送到!” “乞丐”把手中“打狗杖”一抡,道;“少舵主,我和李龙兄弟俩去诱敌,将清妖引开。你和肖姑娘护着方二爷快走!” 周天明明白现在情势紧急,如不当机立断,必特前功尽弃。他对“乞丐”点点头,嘱咐道:“你们小心了!”接着对肖芝一努嘴,也不管方耿秋是否同意,架起他就走.—— 第二十九章 碧剑金镖叛逆授首 金戈铁马群英扑城 周天明、肖芝挟着受伤的方耿秋走进一片小树林.身后的呐喊战斗声渐渐消逝,三人不由自主地停下步来。突然林中,传来一声狂笑,“呼”地跳出五条大汉阻住去路.“罗汉冲!”肖芝不禁发出一声惊叫。 罗汉冲脸上的刀疤在黑暗中搐动着,显得十分狰狞可怖。他乜斜着眼瞧着三人,冷笑一声:“不错,是我。想不到和肖姑娘在此又重逢了。不用奇怪,城墙上的罗汉冲不过是我的一个替身,我已在此等候诸位多时了!今夜我特请来一位客人。于管家,请您老来瞧噍这位少年公子可是府上的少管家?” “嘿嘿,”罗汉冲身旁那尖削脑袋的老头儿,手拈山羊小须,跨前一步,端详着周天明,尖声怪气地说道:“这小子敢冒充庆王府的少管家,胆子倒不小!肖长庭不肯替王爷保镖到也罢了,居然用王爷的名号与长毛贼通风报信,真是罪大恶极!” 罗汉冲接口道:“天地会也算是神通广大,居然买通骆巡抚身边的参将,窃取了各旗军马的布置和长沙府城防图,真是出人意料!皇天有眼,你们终于还是落到我的手里.肖芝,把那盒子乖乖地交出来吧!罗大人念你年幼无知,保你不死.” 于管家得意地笑道:“罗侍卫今晚拿获要犯,独立奇功,连鲍提督都蒙在鼓里呢。哈哈哈……。” 周天明此刻十分镇静,冷眼看着面前这几个人。他心中清楚.为了在太平军采取行动之前不泄露秘密,只有一个不留地杀掉他们。可眼前力量悬殊,能否成功没有一定把握。方耿秋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他明白周天明的意思。他在坠城时腿骨脱臼,经过周天明挪接,已经好多了。此时,他忍着痛,暗暗伸向镖袋,又趁肖芝靠近,装着因伤倒在她肩上,嘴贴着她耳边,小声嘱咐道:“快走!把铁盒送到妙高峰,自有人接应。” 罗汉冲觉察到了,嘿嘿一笑:“想跑么?哼!”他一声怪叫,双脚一蹬,飞身向肖芝扑过来。于管家双袖一抖,露出暗藏的双剑,对身后三人吆喝一声:“上,与我拿了!” 方耿秋一肘撞开肖芝,手一扬两支金镖出手,“曜!曜!”哨音短促,那于管家带来的人避不及,早有两人中镖倒下。方耿秋见金镖得手,挺剑迎战罗汉冲。那边周天明已接住于管家等二人动起手来。 肖芝摸着腰间铁盒,狠狠心,钻出树林。罗汉冲贝她跑了,想追过去,但被方耿秋缠住。 罗汉冲又急又气,抢身直进,倒转剑锋,自下而上斜刺方耿秋右臂.这是“残杀剑法”中的险招,他料想方耿秋决拆不开这精妙的杀招。岂料方耿秋为保师妹突围送盒,竟置性命不顾,并不躲闪,反而刀锋一沉,拼着被削去脑袋的危险,“玄鸟划沙”,傲然往下就是一刀! 残杀剑法讲的就是胆量、气魄,方耿秋这不要命的一刀正是此招的克星。罗汉冲大吃一惊,正砍闪避,金光劈到,当他看清方耿秋使的是八卦金刀时,后悔己来不及了,当!火花一闪,血光四溅,罗汉冲的半条胳膊随着半截剑身坠落在地。罗汉冲一声狂叫,转身就跑。 周天明见方耿秋得手,顿时精神大振,大喝一声,寒光一闪,剑锋刺入了庆王府另一贼子的胸膛。于管家见状,哪还敢战?丢下双剑,撒腿便跑.罗汉冲刚跑到村边,忽然一阵弓弦响,林外射来如蝗的箭矢,罗汉冲惨叫一声,身中十余箭,如刺猬一般,仰面倒地立时毙命!于管家被射中眼眶,倒在地上,哇哇直叫。 周天明双手一抄,挽住十余支箭,一声长啸,奋力挥臂一掷,林外传来一阵惨叫,周天明跃起数丈,扑出林外,一阵飞箭,一阵金弹,响声不绝。周天明身带两箭,夺过一个弓箭手的坐骑,夺路而去。马蹄得得,喊杀之声渐渐远去。 方耿秋借两个庆王府贼子的尸体挡住了射来的箭,此时正想离开树林,忽又听得马蹄声,几骑向林中奔来。他忙往后一倒将两具中满了箭的尸体盖在身上。 有人走进林来. “鲍大人,罗汉冲和庆王府的人都死了。” “嘿嘿。好,这小子还想抢鲍某的头功,哼!回头告诉庆王爷,就说罗汉冲想劫庆王府的镖被我正法啦。” “是,大人.那铁盒……?” “哈哈……宋正卿已赶到妙高峰劫盒去了,少刻便有回音。若盒内是珠宝就送庆王府.这功劳也不小,若盒内是长毛贼的情报,我就……”他把下面的话用一个手势代替了.“大人神机妙算,天下无人可及.” 得得得得!又一匹快马冲进林中。 “禀告鲍大人,宋福等人已在南文庙被擒.” “好,速速呈报朝庭,就说青鹰帮勾结长毛贼叛乱,巳被本府捉拿归案,在市曹斩首示众!走,转马回府,宋正卿到了立即叫他来见我。” 鲍起豹的数骑刚刚离去。方耿秋掀开尸体,钻出树林,疾步奔向妙高峰.肖芝出得林子,一个动地跑啊跑,穿过燕子岭,攀上陡壁,最后一头栽倒在妙高峰的顶坪上。 肖芝金针之伤尚未全愈,此刻已是心力交瘁,昏昏然倒在地下。忽然,她听得脚步声,有人向她走来。是来接应她的人么?她慢慢地抬起头来。 “啊!”肖芝看清来人,不禁一声惊叫,全身象掉在冰窖里。来人是叛贼宋正卿,正握着宝剑一步一步走过来! 仇人狭路相逢,肖芝怒火填胸,浑身的疲劳伤痛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她身子霍地一翻,跃身而起,横剑当胸,两目如电,怒视着宋正卿。 宋正卿停住脚步,垂下手中剑,婉声道:“师妹,我… ...” “住口,叛贼!” 宋正卿惨然一笑:“实言相告,方耿秋和罗汉冲他们在林子里一块儿完了。嘿嘿,鲍提督的神机妙算!师妹,现在爹爹已死,师兄亦亡,武馆也将散,你终身何托呢?不如随我远走高飞吧!” “呸!”不等宋正卿说完,肖芝气极,长剑势如闪电径刺宋正卿胸膛。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险着。宋正卿一看不好,立刻斜身一卧,“猛虎伏桩”,欲避开此招。但肖芝来势凶猛,只听见“嘶——”地一声,左肩已被肖芝剑锋划开一条血口,翻出红肉,痛得他龇牙咧嘴.他这才凶相毕露,怪叫一声,宝剑划个弧形,一招“翻江倒海”,直扑肖芝.肖芝两臂缓缓一摆,收腹挺胸,一股热流自丹田涌出,度重楼,径至百会。她精神一振,腾跃上前,手中碧霄宝剑如蛟龙出海,白光闪闪,风声呼呼,左挑右刺,点点寒星,直刺叛贼死穴。宋正卿没料到肖芝后发之力如此强劲,心中暗暗吃惊。料想一时胜不过她,顿生毒计。他装做不敢恋战的样子,使一招败势“狂风摆柳”,往后便倒.肖芝决心今夜与叛贼拼个鱼死网破,岂肯放过,抢身上前…… 只听得“曜——!”一声尖啸,迎面飞来一支响金镖,肖芝躲闪不及,觉得肩头一麻,霎时两眼发花。宋正卿回身跃起,拔剑一追击,当!肖芝的碧霄剑脱手飞出丈外。 “你……”肖芝气得说不出话来。原来宋正卿早偷了爹爹的响金镖,在后园竹林嫁祸于方耿秋,使她和大师兄反目成仇,如此衣冠禽兽,爹爹早有觉察,屡屡提醒,自己却为他的外表和殷勤所惑。肖芝因自己始终未能识破宋正卿的画皮,直至今日终于为他所害悔恨交加,恨不得扑上去咬死这叛贼,但她身中暗器一阵目眩,支撑不住,瘫软倒地。 宋正卿跨上前来,剑尖一挑,肖芝腰带已被挑断。他单足跪下,将腰带上的铁盒取下来。 这时肖芝镖毒已发,面色绯红,呼吸急促,胸脯急剧地起伏。宋正卿淫心摇荡,四顾无人,他伸手撕开了肖芝的衣襟,想要趁机轻博一番。这一切肖芝都看在眼里,但她如死了一般动弹不得。她最后望一眼茫茫的星空,心中无限悔恨…… “嚯——”一声凄厉的尖啸,一支响金镖如闪电般直朝宋正卿背穴射来。宋正卿听见哨声,吓得面无人色.但这时他跨在肖芝身上,已是无法躲避。“砰”地一声,宋正卿陡然倒在肖芝身上,背穴上中了一支响金镖.鲜血汩汩而出.方耿秋一瘸一瘸地跑过来,掀开宋正卿血污狼藉的尸体。这时肖芝尚未苏醒。他将她的胸怀掩好,抱她起来,急急地呼唤着:“师妹,醒醒!师妹,醒醒!” 这时他发现肖芝肩上有镖伤,那镖射入未深,她倒地时已被磕落。方耿秋见她已中镖毒,忙将随身所带的解药掏出来,用唾沫和湿敷在她的伤口上,撕下自己的衣襟包扎好。此时已是后半夜,天寒夜冷,峰顶上凉风飕,方耿秋忙把外衣脱下,给肖芝穿上,并把她搂在自己怀中,让胸前暖气炙温她那冰冷的身体。肖芝身上渐渐有了热气,苍白的脸颊稍见血色。方耿秋不敢替她揉搓胸口,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催她呕吐出毒液。呕过一阵之后,肖芝慢慢睁开眼睛,她一见是方耿秋抱着她,惊喜地问道:“师哥,是你么?” “师妹,是我。”方耿秋见她醒过来大喜,他朝宋正卿的尸体努努嘴:“叛贼已叫我杀了。” “铁盒呢?” “还在哩。” 方耿秋把染血的铁盒递给她。肖芝颤颤巍巍地捧着这历尽艰险保存下来的铁盒,想起爹爹的惨死,小六子等的阵亡,不禁悲从中来,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别哭,师妹……”方耿秋抚着她的肩膀,安慰着她.“让我看看你的箭伤。”肖芝扳过方耿秋的肩,撩开衣襟.痛惜万分地在伤口轻轻抚摸,“还痛吗?” “好多了!”方耿秋一生从未和女人接触过,师妹的纤手摸着他的肌肤,他感到无比舒服又怪不自在,忙把衣服掩好,“师妹,我的伤比你轻多了,你还顾我哩!” 肖芝抬起眼睛,深情地看看他,然后羞赧地靠在他胸前,说:“师哥,我们找到了太平军,一道杀妖贼,再也不分开,好吗?” “好,好。”方驮秋腼腆地点着头,脸上泛起幸福的红晕。 这时,黑暗中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师兄妹俩心一沉:两个负伤的人,怎能抵敌贼兵?岂不要束手就擒?这历尽艰险,流了不少鲜血得来的情报岂不又要落入贼人之手?方耿秋当机立断,费力地扭开铁盒,准备毁掉那一叠薄薄的纸头。肖芝摸起碧霄剑,横在脚前,一旦敌人靠近,无法抵敌,就双双刎颈自尽。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也越来越紧张。直到那伙人走到十步开外,领头一个老者轻声唤道:“前面是肖姑娘吗?” 啊!原来是余八爷带着太平军的人找来了。肖芝和方耿秋这才感到力气全耗尽了,他们相互依偎着.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太平军在郴州接到天地会总舵主周国虞送来的情报,天王洪秀全召开军事会议决定避开清兵主力,派西王肖朝贵率领大军,舍衡州,经攸县,醴陵北上,袭取长沙。长沙外围土城尚未筑成,太平军轻骑猝至,攻占土城,自里仁坡迤逦而下,南抵殷家冲连营十里.西王肖朝贵亲率大军攻城。 隆隆的炮声中,太平军如潮水般抢攻南门。在攻城队伍的最前面,驰骋着一对年青的男女将领。那男的手持长枪,腰挂绣金镖袋,生气勃勃;那女的高擎碧霄剑,寒光闪闪,英姿焕发。两骑并驾齐驱,带领太平军战士,向长沙府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