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妾归》 第1章 兰因 清末,盛夏。 我满头冷汗的坐在驴车里,左右手紧紧攥着司琴和唐嬷嬷的衣角。 须臾之间,东面飘来一阵浓烈的水腥气,披麻戴孝送葬的队伍跳着诡异的舞步正向我们逐渐逼近。 祸不单行。 西面亦是飘来一阵刺鼻的爆竹味,一队嫁娶队伍连带着新娘坐的大花轿正噼里啪啦唢呐连天的吹着,也向着我们不断靠拢。 明明是大白天,我这脑门上却沁出了一头的冷汗。 拉车的两头驴停在原地,死活不愿再往前多走一步,无论车夫老张再如何用力的抽打,都无济于事。 心中焦虑的跟什么似的,人已经吓懵了,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仿佛喘气都成了罪过。 眼瞅着,这两支诡异的队伍快要将我们的驴车挤兑在他们之间。 一定是撞上脏东西了! 极度恐惧之间,大家都认命的闭紧了双眼…… ---- 三个月前。 王府,初夏。 我正闭目坐在梳妆台前,由大丫鬟司琴梳小两把头。 耳根一动,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小姐,青懿格格和她阿玛来了,还带着一位先生呢。王爷请您现在立刻过去。” 说话的是我额娘的陪嫁丫鬟,也是我的乳母唐嬷嬷。 额娘在生我时吃了大苦头,一脚踏进了鬼门关便再没回来。 我一出生便成了没娘的孩子。 本以为额娘千辛万苦生下的嫡女会受到阿玛的宠爱。 可奈何命运弄人,我并非健全之身——两只眼睛全看不见。 王室将残疾婴孩都视为不祥与灾祸的预兆。若我投胎在皇宫大内,出生当日就会被斩杀。 不幸中的万幸,我投胎到了一个不得势的王府里头。 如此一来,阿玛没当下杀了我已是我上辈子积德,也算全了对额娘的情谊。 此后数年,我的待遇与王府中的大丫鬟没什么两样。 时光如白驹过隙,十多年我日日等着,也等不到阿玛来看我一回。 多亏了唐嬷嬷和司琴十数年如一日的辛勤照料,我才得以在这四方小院中苟活至今。 多年来的残疾令我常觉自卑,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怯懦性格。 唯有在旁人欺辱司琴与唐嬷嬷时,我才会难得拿出主子的架势硬气一回。 因为她们对我来说,不仅是忠仆,更是亲随。 眼盲也有好处,多年来我的嗅觉和其他感官异于常人的灵敏。 很多时候,乍一见我,并不会看出我是个盲人。 我便直起身,示意前去。 司琴牵起我的手,引着我走出小院。唐嬷嬷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青懿格格乃是我的堂姐,她的阿玛与我的阿玛是亲兄弟。 堂姐的额娘还健在,她在府中比我要自由的多,故而她常常会来王府中陪伴我。 平时这条路我不常走,非召不得出小院。 今日走在这路上,我这颗心不受控制的“砰砰砰”的跳动起来。 我作为一个不受宠的格格,即使再受冷落与不待见,也常有王府御用的大夫或是太医院里已经告老还乡的太医前来为我号平安脉。 只是他们对我的眼睛都束手无策,我亦已对治好眼睛这件事感到绝望。 很快,阿玛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出来:“先生真乃奇人,待见得格格,再为她细细诊治一二。” 我的心有些慌,都好多年没听到阿玛的声音了,此刻腿倒是有些发软。 缓步跨过门槛,面向诸位行礼过后。 阿玛开口道:“裕儿,今日你大叔叔不远千里为你找来名医诊治眼疾,快快去给先生细细观上一观。” 转身朝向气息陌生的那人,他身上有一股子青草香味,夹杂着几丝血腥气。 越是走向他,越是感到心中慌张。 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伸手剥开我的眼皮仔细看了看,复又探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接着他轻轻托起我的右手。 我感到被一个温暖的大掌裹挟住,不失分寸。 半晌,他开口说话了,声音有些低:“还请王爷屏退左右。” 随即听到窸窸窣窣婢女鱼贯而出的脚步声,顿时厅堂中只剩我们几个,安静了不少。 “小格格幼年丧母,及笄丧父。魂魄不全,空有一副好命格,却无能耐守住。” “王爷,小格格还未及笄,是也不是?” 全场寂静。 我开始抑制不住的发抖。 阿玛再次出声,已是克制怒意:“放肆。小格格乃是皇亲贵胄,岂容尔等肆意污蔑?” “禅机未到,虽点不破。” “如今禅机已到,贫道愿护送小格格前往青城山修道,倾尽全力庇佑王府一世安稳。” 他见阿玛不语,又继续说道:“小格格乃是神女转世,此神女一胎双魂,一强一弱。强者会夺走弱者所有的命格与运势。” “很不巧,小格格是那个弱者。” “强弱如花叶,生生不相见,此为天残根因。此障无解。” 阿玛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敲在桌上,似在思考着什么。 突如其来的一声“裕儿”,令我心神一震。 “你先回你院里候着。” 我两腿打着颤,由司琴她们扶着回到了小院。 “格格,您怎么抖的这样厉害?”司琴担忧的握住我的手。 “小小姐,是不是王爷找人来给你治眼睛呀?这眼睛还有没有的治?” 唐嬷嬷只当是我多年未见王爷,胆小所致,并不在意。 她们七嘴八舌的询问着我。 此刻我脑子里一团乱麻,背后发冷,唇齿间打着颤,话都说不出一句。 我不敢告诉她们实情,木纳的呆坐在椅子上等候接下来对我的处置。 若是候着候出一道“赐死”的家法,我该怎么办? 我虽年纪小,可我也听的懂刚刚那番话,那意思总归就是死活我都不能再呆在府里了,是不? 如坐针毡的坐了约莫半盏茶功夫,没等来旨意,却等来了堂姐。 青懿格格屏退左右,快步走来蹲在我跟前。 她拿出绢帕替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裕儿不怕,你阿玛是个好样的。你不去,哪儿都不去。” “真的?!”我不敢相信,“他都说我会克死阿玛……” “真的,王爷让我来与你说,你是正经出生的格格,既然是神女下凡那就得护佑全家,不必相信那些怪力乱神。” 我长长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瘫软在椅背上。 这濒死等待的感觉可真不好受啊。 很快,我发现堂姐的欲言又止。 我的神经又被吊了起来:“阿姐,还有何事?” “裕儿,阿姐以后不能常常来看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疑惑的望向堂姐的脸,尽管我什么都看不见。 “那道人询问我阿玛是否愿意送我上青城山修道,说我十分有根基。” “我阿玛不管后宅之事,我嫡母本就不喜我,便应了。”堂姐抽泣道。 “阿姐,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还能怎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我额娘是侧福晋又是个汉人,在阿玛面前说不上话。” “我没得选。” 堂姐擦了擦眼泪,嘱咐道:“裕儿,我日后不在你身边,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这王府后宅,风云诡谲。刀刀致命,刀刀不见血。” 我的心又揪了起来,这深宅大院自然是如此。 若非我今日身有残疾,亦谨小慎微。我也早就被继福晋生吞活剥了去。 “若遇危难,你就来青城山寻我,我一定倾尽全力护你周全。” 我心下无比动容,我刚过十二周岁生辰,阿姐仅比我大四岁。 自己都不知未来如何,还顾念着我们的姐妹情谊。 我暗暗在心底发誓,要对阿姐好,未来长大了一定要对她好。 “阿姐,我要怎么联系你?青城山又在何处?” 青懿轻轻一笑:“你将这哨子戴在脖子上,遇见危难就吹响它。” “那道人,也就是我师傅说,听见哨音,就会有人出现来救你的。” 说罢,我感到脖子上一凉,一个哨子已经戴在了我的脖颈上。 这一晚,堂姐是与我一道睡的。 ---- 翌日清晨。 “阿姐呢?” “青懿格格天不亮就出府了。” 第2章 困局 三个月后。 傍晚时分。 继福晋带着身边的嬷嬷,来我屋里吩咐道:“兰格格年岁大了,是该念书习字的时候了。” “明日一早,便会有人来接她去府中女学上课。” “是。” “特意请了点字(盲文)先生,你可要好好儿学。若是学的不好、不透,你身边的人可要遭罪了。” 说罢,她露出一丝礼貌的笑:“都起吧,回了。” “噢对了。” 她忽然又想起一事,“青懿格格已抵达青城山,已开始修习道法并为王室祈福。想必很快会与你书信往来。” “你身为王府中人,许多话我就不必多说了。很多事,也不见得事事都要与她有所交代,明白吗?” “兰裕明白。” “好。” 如此嫡母便转身就走,好像多待一刻都令她浑身生厌。 唐嬷嬷轻啐一声,心疼的看着我。 “唐嬷嬷,嫡母说的是,我身为格格,怎好大字不识一个。” “司琴,你去帮我准备点字(盲文)书簿,今晚提前备好,免得明日出丑。” 不一会儿,院中便下起了小雨。 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用罢清粥小菜,我躺在廊下小憩。 不多久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有些恍惚,我居然能看到了? 我揉了揉眼睛。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正坐着摸着点字课本,专注其中。 我的目光停留在我自己的脸上,我生的还挺可爱,大眼樱唇,娇俏可人。 再走近些,躲在回廊后往里看,我的身旁站着一中年妇人。 那应是唐嬷嬷,果然也如我心中所想,是那般仁厚和蔼的长相。 我还想看看司琴的样子,怎的没见到她? 正这么想着,一个婢女模样的女子走了进来。 只是发髻有些松散,衣领也松垮着,看上去很不端庄。 “司琴,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唐嬷嬷正专注看着我的动作,随口问道。 “门口,门口有些事耽误了……”司琴眼眶红红的,像是要哭。 我很狐疑,是谁欺负了司琴吗? 梦中的那个我,还是心无旁骛的沉浸在点字课本里,一个个字摸索着。 忽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喧哗声。 梦中的我侧耳听了片刻,脸上浮现惊恐的神情:“不好,快找地方躲起来!” 唐嬷嬷此时也觉不妙,环视左右,迅速将我与司琴推入一人高的书柜中。 那书柜上还摆着一只花瓶。 见实在无处躲藏,唐嬷嬷便坐在我的座位上装作整理桌面,不动声色。 转眼间,一群陌生汉子提着大刀、斧子,一脚踹开门冲了进来。 他们立刻挟持住了唐嬷嬷:“你主子在何处?” 那把斧子上还有血,一滴滴的散在地上,弥漫开了一股子黏腻的甜腥味。 “各位爷,老奴只负责打扫,上头的主子是王爷和福晋。” 唐嬷嬷立刻跪下向他们磕头。 “油嘴滑舌。” 他们并不相信,将唐嬷嬷按在桌上,直接剁了她一截指头:“老妇,这下肯说了吧?” 唐嬷嬷已经疼的晕死过去,咬牙切齿道:“老奴实在不晓得怎么说……” “刁奴!” “给我剥光她的衣服,吊起来打!我就不信你嘴巴比我的刀还硬!” 唐嬷嬷不断的求饶,可是她的衣服最终还是一件接着一件被扯下,却没有被吊起来。 而是赤条条的被按在地上,几个壮汉团团将她围住…… 我的眼中滴出滚烫的热泪,伸手一抹,竟都是猩红的血。 再抬头,发现那些陌生人竟都站到了我的眼前,不知何时我已与梦中的我合二为一。 我被他们拽出柜子,腿软的很,踉踉跄跄就快要跌倒。 再往地上定睛一看。 唐嬷嬷的头颅怒目圆睁,披头散发的滚落在一旁。 司琴被两个大汉夹在当中,他们的手不规矩的伸进了她的胸口,她死死咬着下唇,眼泪不断滴落下来。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我只觉天塌了。 那大汉一脚踹在我的膝盖处,我失重的跪在地上。 “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冤有头债有主,下去了也别找我们兄弟。” 那把斧子就直直砍向我的脖子…… ------- “咳咳咳!” 我如一条溺水的鱼儿,大口喘着气。 汗水已将我的全身浸湿了,听着雨声渐大,心跳逐渐平复下来。 “小小姐,你怎么全身是汗?还流眼泪了,做噩梦了吗?” 再次听到唐嬷嬷的声音,恍如隔世。 我脑海中迅速闪过了什么,紧紧攥住唐嬷嬷的手。 眼中沁出热泪:“你现在就去看看明日的学堂,是不是有一个一人高的柜子,柜子上还摆着一只花瓶!” 唐嬷嬷不明所以还是应了一声,命司琴照看好我,便快步前去查探。 她去了约有一盏茶功夫,回话道:“小小姐,确是如此。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心中怦怦直跳,难道这是以前听下人们闲话时说的预知梦不成? “唐嬷嬷,明日午后若是个晴天,便是你我大灾。你今夜去嫡母那边告假,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出府避祸。” “这……小小姐,你都是如何知晓的呀?你还未出阁,私自出府难免找人非议……” “唐嬷嬷,按我说的去做。有什么事比我们几个的命还重要的吗?况且我无实据,不能贸然禀告阿玛与嫡母。” 唐嬷嬷的呼吸急促了许多,她从未见过我这般紧张与严肃,片刻后道:“好,我去安排。差一天的课也无妨。” 我的冷汗被夏夜的风一吹,刺骨的凉。 一个瞎子,怎么会做梦呢? ----- 唐嬷嬷照顾我多年,办事十分麻利。 等她再来回禀,不仅顺利拿到了假条,连明日打发时辰的茶楼都已定好。 说是既然都要出门了,不如去茶楼逛逛,听听时新的戏。 还道是嫡母身边的傅嬷嬷很是好脾性,没有禀告嫡母便批了假。 如是这般,我才如释重负的合上眼,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格格,快醒醒。” 头还有些酸胀,睁开眼,黑漆漆的一片,空气中还有股潮味。 “格格,外头下着好大的雨,我们还出门吗?” 司琴说着递上一杯冷茶,我喝下顿觉清醒不少。 “扶我洗漱,照常进行。” 洗漱时,我感到凉风拂面,雨势逐渐瓢泼倾盆。 我们三人由角门坐上驴车,随着唐嬷嬷一声令下“去沁园茶楼”,车夫老张驾驶着驴车缓缓驶离王府…… 此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一走,我便再也回不来了。 沁园茶楼乃是京中后起之秀,不管平民还是贵族,都爱去那儿喝茶听戏。 唐嬷嬷与司琴早有耳闻,于是今日带着我一起出去涨涨见识。 约一顿饭功夫,踩着脚踏走下驴车,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茶香。 我们主仆三人朝楼上的雅间走去。 在楼梯转角处。 我感到有人与我正面相逢,距离很近,一阵劲风拂面,我立刻侧了侧身子。 “这位姑娘好身手。” 一年轻男子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他的气息中带着一股薄荷香味,甚是好闻。 大庭广众之下我不便开口。 唐嬷嬷为我代劳:“我们家小姐是在旗的姑奶奶,麻烦先生避让。” “喔,原来如此。在下失礼,那我们有缘再见了。” 他说罢直勾勾的望着我并不离去,我只得含笑点头示意,他亦微笑示意,只是目光却停留在我的脖子上。 “看来,你我很快便又能相见了。” 说罢,他朗笑着走下了楼,我不置可否,也抬脚继续走上楼梯,我们就这般擦肩而过。 原以为他只是我生命中的路人。 殊不知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已经开始转动…… 待坐定在这包厢里喝上了茶,司琴便提议点一出戏。 “格格,我们请说书先生来说段戏吧。” 我深居王府并不知道外头现在时新什么戏,便让她点她想听的。 “就讲《双蛟传》那段‘困南海’的戏。” 被传唤来的说书先生便缓缓开了腔—— “都说这蛇百年化蟒,千年化蛟。” “今日我们说的,便是这化蛟的青蟒。她原是修炼多年的精怪,隐世在一道观中修行。” “那日机缘成熟,误食了九天王母娘娘遗落在人间的蟠桃核,借着天时摇身一变化了蛟。” “蛟龙出世,南海龙王布雨时闻其气息,将此蛟带回龙宫,望助其修行,为龙族再添一员猛将。” “可谁料,她原是野性难驯,不但拒绝位列仙班,还大开杀戒屠戮南海。惹得南海龙王震怒,用锁仙链穿其琵琶骨,锁回南海地宫……” “如此这般,也实在莽撞。” 我不由得出言议论道。 此时我已完全沉浸在《双蛟传》的故事中,难以自拔。 却不料,这所谓的“困南海”的桥段背后,是一个截然相反的故事。 而我,竟是这故事中的主角…… 第3章 追杀 傍晚。 唐嬷嬷慌慌张张的敲响了庄子上的门,门裂开一条缝,露出一只浑浊的眼珠。 那人便是老张的亲戚,庄子上的看门人老沈,他不但认识唐嬷嬷,也认识唐嬷嬷手中王府的令牌。 于是他迅速将我们一行人迎进了门,顺着又左右张望一番,便锁上了大门。 我们几个死里逃生、惊魂未定。 聚在厅堂中接过老沈递来的茶杯,手抖的茶都晃掉了半杯。 “你们不该来的。” -------- 这日午后。 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居然停了。 阳光暖暖的洒在我的脸上。 “唐嬷嬷,你找个小厮回府去看一眼吧。” 话音刚落,我便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手足无措的我立刻将椅子抵住包厢的门,同时用力顶着椅子。 不一会便听到“砰砰砰”的砸门声。 “里面的人给我滚出来!” 接着便是踹门声。 “这位大侠,有话好说……” 门外是茶馆小二的声音。 只听得“咚”的一声,他便被踹下了楼,再也发不出声响。 “滚远点,这里没你的事!” “我数到三,再不开门,休怪我不客气。” “一!” “二!” 还未等待他数到三,又是几下闷哼,听得几下倒地声,便彻底没了动静。 门外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声音:“姑娘,看来你惹上麻烦了,我只能帮你到这。你们趁现在快走。” 是楼梯口的那个人! 语毕,他的气息很快便消散了。 “快开门,快走!” 我手忙脚乱的挪开椅子,司琴见状便也上来帮忙。 刚一开门,还好唐嬷嬷搀扶了我一把,否则我便要被这横七竖八的尸体给绊倒了。 我们三个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是有仇家来索命了。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便一路无话,风风火火的顺利上了驴车。 来不及与车夫老张解释什么,唐嬷嬷急中生智:“快,快去找老沈!” 驴车便立刻飞驰了起来! 老沈是车夫老张的远亲,在远郊的一处庄子上看门。 那庄子就在京城根边上,老沈时不时便会来王府报账,连带着与唐嬷嬷也熟络。 在不断飞驰的路上,司琴惊魂未定:“格格,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嬷嬷颤声问道:“这便是小小姐你说的大灾吗?” 我摇了摇头,恐怕不止如此,却不敢再吓唬她们了,只得安抚道:“到了庄子上便好了。” 只是事与愿违,很快驴车被卡在众多灾民之间无法动弹。 这些灾民从城门口进来,数量多的惊人。 有背着孩子的、拄着拐的,骨瘦嶙峋的…… 我侧着耳朵,听着后头远远的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急道:“老张!快走!快走!冲过去!” 老张不明所以,唐嬷嬷见我如此失态,抢过鞭子狠狠抽在驴子的屁股上。 驴车直接撵过灾民疯狂的往前猛冲!人群中开始爆发出极度的骚乱。 我们也被颠的几乎甩出车厢,此时求生欲爆发,大家都死死握着车沿。 那些灾民被我们撞倒在地后,逐渐开始互相踩踏起来,场面混乱至极,这才将我们与后头的那群追击者隔开了一些距离。 司琴试探着伸出脑袋,结果哭丧着脸:“格格,后面有好多人追我们啊,他们还提着刀和斧子……” 我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来,对老张和唐嬷嬷命令道:“甩掉他们,否则今日我们必死!” 老张不明所以,但见我们都形容癫狂,也不敢计较、不敢多问。 唐嬷嬷使出吃奶的劲,鞭子都要抽断了,如此一路不停歇,终于在天黑时抵达了郊外。 此时,再也看不到后头跟着的那些人了。 而我们均是一头一脸那些灾民的血,马车也跑的几乎散架了。 这一路,被我们撞伤、碾死了多少人,也算不清了。 劫后余生,心中百感交集。 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老沈见我们大家形容凄惨:“这世道太乱了,灾民们吃不到赈灾粮,为了口吃的不得已成了流民。” “人饿急了,只能去抢。这片庄子已经被抢过好几次了,实在没东西抢了。暂时这里是安全的。” 我却心中咯噔了一下,这些人分明就是冲着我们的命来的。 “他们只抢粮食吗?” “哎,什么都要,都到了抢的份上,粮食、银钱、女人……就什么都要了。估计就是看到了你们几个女子,才会遇袭。” “你们千万不要再露面,有啥事招呼我老沈一声,奴才给您去办。明日一早,奴才就去王府报信,请王爷赶紧派人将您接了去。” 司琴已经被吓傻了,连声道“好”。 唐嬷嬷不语,等待着我的示下。 “老沈,明日你先去看看情况,给阿玛送个信。是不是立刻回去还要看王爷与福晋的意思。” “好嘞,奴才晓得了。” 如此用罢晚餐,唐嬷嬷为我洗漱好,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抓着唐嬷嬷的手不肯放。 她轻轻摇着蒲扇,给我扇着风,哄我入睡。 “小小姐,你别怕。” “嬷嬷就在这里陪着你,今日你很勇敢,若不是你,我们早就都交代了。”她一如我幼年做噩梦那般,哄着我,守着我。 我紧紧攥着她的手,她在我看来是如我额娘一样的存在。 赴汤蹈火。 为了保护她与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司琴,我什么都肯干,也什么都能干。 第4章 灭门 “小小姐,您快睡吧,嬷嬷守着您。” 唐嬷嬷毕竟年岁大了,白日里受了惊吓已然熬不住了。 我点点头,闭上了双眼。 其实睁不睁眼,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一个瞎子要这双眼睛也是多余。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我来说亦是如梦似幻。 只是我惯于逆来顺受,比她们都更容易接受这一切。 一夜无梦。 在一片蛙鸣声中我醒了过来,开口唤道:“司琴,扶我起来洗漱。” “格格,这么早起。” “老沈回王府了吗?” “天不亮就出门了,格格您放心。” 说着司琴给我递上一杯冷茶。 道这天刚蒙蒙亮,不如再睡会儿。如此,我喝过茶便又躺下准备眯一会。 就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我又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我踉踉跄跄快步走在王府的回廊中,只见墙上喷溅着大片的血迹。 侧福晋们,侍妾和格格们衣衫不整的躺在回廊边上。面色青紫,已然逝去多时。 整个王府静的可怕。 我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浑身不自控的颤抖着。 在去往前厅的路上,陆续看到几具没有头颅的身体。看衣着应是大哥,二哥的尸身。 整个梦血腥异常,腥臭气味几乎将我溺毙此处。 脚下不断传来黏腻感,踏在这血泊之中竟已浸湿了我的绣花鞋。 终于,拐过这个廊柱。我悄悄伸出头,朝里探去。 只见阿玛跪在地上,他的腰间横跨一把长刀。刀尖上的血珠子正滴向地面,滴滴答答的汇聚成一条小溪。 他正将小妹兰珍推给给一个异乡打扮的男人。 “再不走,谁都走不了了!” 阿玛一脸严肃道。 “王爷,我定不负你。” 那个男人直接横抱起兰珍,扭头就步履生风的离开。 阿玛张了张嘴,喃喃说道:“今后,便再无兰珍了!” 说着他倒退着了几步,失重般坐在圈椅上。头低垂着,就这样静静坐在那红木椅上,仿佛死了那般。 当我正准备走出去喊他时,嫡母突然从屏风后走出来。 “你那边如何?” “兰格格与贴身伺候的几个都失踪了。”嫡母答道。 “就对外说是灾民杀了兰格格。” “如果她敢回来,就以冒充格格的罪名,格杀勿论。” 阿玛冷冷道:“一个瞎子而已,想必在外也活不久。” “臣妾遵命。” 不!这不是我的阿玛! 尽管多年他对我不管不顾,可是他为了保全我的性命亲自向皇宫大内解释担保,还为了我留下了额娘的陪嫁丫鬟唐嬷嬷做我的奶娘! 我不信他要杀我!我不信! 理智在这一瞬间崩塌。 巨大的恐惧瞬间将我从梦中惊醒,我惊恐的叫唤着:“唐嬷嬷!司琴!” 连滚带爬跌落床榻,生怕老沈下一刻就会带着杀手出现在我的眼前。 晚了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哎呀,小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唐嬷嬷说着便过来将我扶起。 我紧紧捏着唐嬷嬷的手臂,说道:“我们立刻离开这里!快!” 现实总是很冷酷,唐嬷嬷还没来得及答应。 司琴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格格,老沈回来了。您去前厅见见吧。” 我如坠冰窟,整个人都僵住了。看来,祸是真的躲不过。 我木然的一步步挪到前厅。只是,老沈一见我就“扑通”一声跪下了。 “老沈,你这是做什么?” 老沈却颤颤巍巍道:“奴才到王府,想先探探情况。便告诉门房,来报这个月庄子上的赋收。” “门房却说王府遭了天理教暴民袭击,除了王爷和福晋外出幸免于难。府中侧福晋、侍妾格格们,贝勒们均已遇难。” “现在正忙着发丧,没空算这个月赋收,直接打发奴才回来了。” “奴才不敢提您在这的事,还是先回来找您拿个主意。” 良久,我示意老沈起身。 “老沈,你做的很好。” 我对老沈行礼致谢。 “格格,使不得使不得。” 老沈连连摆手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很快就会被玉碟除名。阿玛和嫡母既然宣布我身故,那我便必须身故。” “如若我还在世,我和你们则都会招致杀身之祸。你们可明白?” 我故作镇定的说罢,便环绕一周面向他们。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唐嬷嬷,她的手抖的不能自已。 “怎么会这样!我们如今可如何是好!” 唐嬷嬷不住的流着泪,拿着帕子噎着眼角。 我思索了一阵,咬了咬牙。 “我们去青城山,去投奔堂姐。” 这变故实在过于巨大—— 从一个不受宠的王府格格,一夜之间就莫名其妙的成了一个“死人”。 现实与梦境离奇的对上了,只有阿玛与嫡母还活着…… 可是唐嬷嬷和司琴因我之故,再回不去原先的生活了,是我连累了她们。我的心中更是自责不已。 “那格格我们何时动身?” 司琴最先响应道。 “明日一早就走。” 我从未出过门,也不知这青城山距离京城多远,只晓得越快离开越好。 麻木的瞪着空洞的双眼,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 青城山,是我心中最后的希望。 第5章 红白撞煞 入夜。 我在房里坐着,不禁想到了堂姐嘱咐的话。 遇见危难就吹响这个哨子。 轻轻摸了摸哨子,我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用罢晚饭。 司琴扯下床帘,替我盖上纱被。 “格格,您睡吧。司琴给您扇风。” 司琴说罢,我立刻感到一阵凉风袭面。 “司琴,你现在怎么想的?” “格格,司琴本就是王府家生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格格在哪,司琴就在哪。” 司琴心思单纯,从小跟我吃住在一处,只要不与我分开,她便心满意足。 “司琴,我能做的,也只有保护好你和唐嬷嬷了。”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 “格格,司琴也会保护您的。” 这一夜睡得很沉,连日来的惊惧交加已经令我身心俱疲。 ----- 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告别老沈后,我们一行人便上了驴车。 老沈给了我们一辆崭新的驴车,还给装了两扇窗户,加了软垫。 现在有两头驴一起拉,速度也变快不少。 走了大约一顿饭功夫,驴车开始变了道。 “格格,马上要进林子,大家坐稳了!” 老张在外吆喝了一声。 瞬间感到阴风袭来,我心中顿时有些不安。 “老张,不能走大路吗?” 唐嬷嬷探出头去询问。 “不行,前面的路被之前的大雨冲塌了,过不去。” “格格,我们抓紧了。” 司琴和唐嬷嬷一左一右紧紧抓着我的手。 一阵爬坡后,终于像是回到了平地。 在林子里只听得驴车的车轱辘声,一丝鸟叫蝉鸣都没有。甚至几许寒意从脚底往上窜。 “这里不太对,老张我们要尽快出去!” 我话音刚落,司琴颤颤巍巍的说道:“格格,好大的雾!” 我侧耳听着,随着那雾气还有其他声响—— 东面飘来一阵浓烈的水腥气,披麻戴孝送葬的队伍跳着诡异的舞步正向我们逐渐逼近。 祸不单行。 西面亦是飘来一阵刺鼻的爆竹味。 一队嫁娶队伍连带着新娘坐的大花轿正噼里啪啦唢呐连天的吹着,也向着我们不断靠拢。 明明是大白天,我这脑门上却沁出了一头的冷汗。 正思索着,老张突然钻了进来。 “碰着脏东西了,我们在这躲躲。别出声,尽量呼吸轻一些。” 原来拉车的两头驴停在原地,死活不愿再往前多走一步,无论车夫老张再如何用力的抽打,都无济于事。 司琴从窗板缝往外瞄一眼,这一眼可把她三魂七魄都吓出身外。 “外,外面,怎么一队送葬的,一队婚娶的?他们怎么走那么偏僻的一条路呀?” 她牙缝里低声挤出这几个字。 两边队伍走的极慢,但半盏茶功夫终于还是迎面撞上。 这一撞,直接在我们驴车前停了下来。 静,静的可怕。 大家都闭紧双眼,瑟瑟发抖中只希望这场噩梦快些过去。 只是天不遂人愿,直到她们惨白的脸直勾勾的转向我们—— 我立刻感受到十几双眼睛齐齐盯着我们的巨大压迫感,精神顿时崩溃到了极点! 耳边忽然回荡起堂姐的那句话——“遇见危险就吹响哨子!” 我再不犹豫,拉出哨子,猛吹一口! 哨子发出一阵穿透云霄的鸣音! 我的心神仿佛也随之安定下来。 “唐嬷嬷,现在如何了?” 我抓着唐嬷嬷问道。 “格格,好似没了动静。” 司琴回了我一句,唐嬷嬷被接连发生的多变故已经吓懵了。 安静了须臾,车门突然被拉开! 一双惨白的手一把抓住老张的肩膀! 正当要把他拉出去时,老张爆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啊——!” “老张!” 我伸手想抓老张,却冷不丁握住一根冰冷滑腻的细长手臂,触感已不似活人。 “喔? 今日是我等姐妹撞大运了!” 一声似男似女诡异尖利的声音说道。 那根手臂好似无骨,直接缠绕上我的手臂。 “放开小小姐!” 唐嬷嬷正要伸手要去推开对方。 我却察觉到了危险,另一只手用力推开唐嬷嬷。 说时迟,那时快! 驴车外闪现一个人影,竟一剑直接砍下了这根手臂!腥臭的血喷溅了我一头一脸! 接着,一阵好闻的薄荷香气将我裹挟住,一双大手同时揽住了我的肩。 我侧着脸问道:“是你?茶楼里那位壮士?” “小姐,我们真有缘,果真这么快就又相见了。” 说罢,他把我交还给唐嬷嬷。 独自跃出车外,便听得剑气哗哗的刺破声与一阵鬼魅的尖叫声。 他行云流水间便用符纸破了此处的困境。 再过了半晌,我便听到附近鸟兽的鸣叫已恢复如常。 “司琴,我们是不是安全了? 唐嬷嬷和老张怎么样了?” “小小姐,我没事,这位公子正抱着老张走过来呢。” 说罢唐嬷嬷也下车扶着老张上来。 “这位先生,您是恰巧路过此处救了我们吗?” 我开口问道。 “刚刚是你吹响了哨子吗?” “这哨子是我堂姐留给我的,遇到危险便要我吹响它。” “这哨子是我们天罡派求救的讯号,听到哨音,附近门派弟子都必须立刻前往营救。” “原来如此。” 我心下大定,“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在下顾星灿。” “那顾大师,你接下来回青城山吗?” 我实在不舍的放他走,这才刚出京城,便碰上了脏东西,不敢想后面路上会怎么样。 “你们也去青城山?” 这回轮到他问我。 “是的。” 我点点头。 顾星灿严肃道:“我们可以同路,你们这边老弱病残,还没到青城山,就打了那些妖怪的牙祭了。” “顾大师,世上真有妖怪?” 唐嬷嬷好不容易插上一句。 “当然有,我们天罡派不仅从武从道,也从医。” “此次,我便奉召去沁园茶楼给少东家看虚病的。如今局势不稳,鬼魅魍魉又开始猖狂。” 顾星灿侃侃而谈道。 “老张怎么样了?” 我实在不放心他,从刚刚他就一直没有出声。 “他吓掉了魂。” “啊?那如何是好!” 我着急不已。 “今夜,我们在此为他叫魂,明日一早我们再出发。” 顾星灿现在就是我们的主心骨。 简直一锤定音,我们三个立刻小鸡啄米的点头。 唐嬷嬷拿出干粮分给我们几个。 顾星灿边吃边问道:“你们是什么来路?怎么会碰到红白撞煞?” 我咽下干粮后,思索了片刻便道:“我名唤兰裕,这是我的奶妈唐嬷嬷和大丫鬟司琴。赶车的是老张。我们家中造了贼,要去青城山投奔修道的堂姐。” “你也是挺惨的。” “什么叫红白撞煞?”我疑惑的问道。 第6章 招魂 “普通邪物害死几个人,那只能算凶戾,到了一定时间会由天地降下惩罚。” “熬到能形成‘煞’先得熬过乾坤道天火、雷霆、穿风、业水之罚,身上背负的必然不会少于几十条人命。” “‘红白撞煞’的形成位置十分有讲究,在特定的反生死门山脉风水,红白两队在山间的反生死门相遇这些怨灵结合了特定的煞气,就会在方圆十里内寻找尸体或妖物入体化煞。” “又因红属火,白属金,金火五行相克,但此煞于山间土中化煞,火生土,土又生金,故在五行八门阵位上形成了‘冲、克、生、死’之格局。” “只有先天传承天罡道法才能将其制之。” 顾星灿顿了顿,说道:“不过今日碰到的这煞,则是有人专门为你们而设的虚煞。” “天然形成的‘红白撞煞’可不会因为我几张符纸就能破解。我来了也是交代在此。今日运气甚好。” “你们知道是谁要杀你们吗?”他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这句话却叫我犯了难,阿玛早就放任我自生自灭。嫡母也不像赶尽杀绝的样子。 还有谁会耍阴招非要我的性命不可呢? 司琴替我回答道,“我们格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会有仇家呢。” “格格? 对了,上次见到唐嬷嬷便说你是旗人。” 顾星灿声音略显低沉。 “我,我现在已经被罢了旗,都是戴罪之身,何来旗人之说?” 我苦笑着,同时也吩咐司琴:“莫要唤我格格了,就称呼小姐吧。” 司琴用力点点头:“都听小姐的。” 唐嬷嬷自从刚才便一言不发,我有些担心,顾星灿顺着我的目光望向唐嬷嬷,从怀里掏出三道符,分别递给我们三人。 “这是安魂符,你们最近碰到的事情多,心情紧张就会阳火弱,今日这一吓,还是需要安魂符定定心神的。” “多谢顾大师。” 我们三人接过齐声道谢。 “唤我顾星灿就好。” 顾星灿咧嘴一笑,“不知你要去寻的堂姐姓甚名谁,说不定我还认识。” 我心下一动:“我的堂姐叫青懿,是三个月前跟着老道走的。” “啊,是那个天资很高的小师妹啊。” 顾星灿一拍脑袋,笑嘻嘻的说原来都是自家人。 看他这么说,我更是安心不少。 林子里的天色很快就变暗,不久顾星灿帮忙点了火堆。 司琴在他点火时更惊呼出声:“小姐!小姐!顾大师可以弹指点火啊!” 架起了火堆,吃了些干粮,我们三人结伴去林子里方便过后,便上了驴车。 唐嬷嬷和司琴一左一右把我夹在中间,老张则歪着身子躺在我们面前。 顾星灿围着驴车给我们画了一个圈,说这个圈能保护我们。 他本人则坐在驴车外添柴守夜,再晚点他还得去喊老张的魂,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出这个圈。 顾星灿还顺手贴了两张符纸在两头驴身上,两头驴直接相互依偎着准备睡了。 “你们这两头驴很有灵性,我给他们一人一张符纸,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下,后面还有好长的路要靠他们呢。” 顾星灿在驾驶位坐着,翘着腿一荡一荡。 “兰小姐。” “顾大师无需多礼,唤我裕儿便好。” “裕儿,那你也别喊我顾大师了,我还小的很。你就喊我顾星灿吧。” “好,顾星灿,你想说什么?” 我侧耳倾听着,这么多年我接触的朋友几乎没有。 顾星灿口才好也不怯生,和他聊天我感觉放松了许多。 “你寻到青懿小师妹以后,有想过后面的事情吗?” 沉默了一会,我答道:“带我堂姐走的老道,原本也是要带我走的。如今我无处可去,想来也只能求老道收留我,上山做个道姑了。” “做道姑有何不好?”顾星灿有所不满,调整了态度停了停说道。 “师傅已经很久不收弟子了,师傅收了小师妹以后,便开始传授她道术和一些武术,以后和我们师兄弟一起斩妖除魔,看实病和虚病,岂不美哉? ” 我思索后笑了笑下:“也是。” 顾星灿的话让我又燃起了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想我原来在王府之中到了岁数,嫡母就会把我嫁出去。 因我这残疾之身也只能做另一家的侍妾,也许会受尽凌虐而亡也未可知。 “裕儿,你大胆一点,天无绝人之路。”顾星灿鼓励说道。 我用力点了点头。 “好了,你们先睡吧,时辰到了,我得去把老张的魂快点喊回来才行。” 一阵脚步声过后,外面便没了动静。 月光通过窗帘缝隙,洒进车内。 司琴不由说道:“如果撇开深山老林这种环境,月色还真美。” 美吗? 我却始终看不到,心中不免惆怅。 “司琴你个小妮子,我现在知道你在身边的好处了。” 唐嬷嬷突然笑骂道,“敢情你是一点没心没肺的,老张都搁这躺着了,我们差点丧命,你还能诗情画意呢。” “可不是,我就是格格的开心果!我们仨在一起,就没多大事儿!” 司琴乐悠悠的说道。 就在此时,我感受到有一股冷风吹进了驴车。 “哎哟,怎么突然起风了。” 唐嬷嬷也手忙脚乱掖紧了毯子。 这种林子昼夜温差极大,唐嬷嬷早年随阿妈额娘出去游历过几回,见识多,如果没有这几床毯子被子,今晚就要受罪了。 “嘘!安静点,睡一会。醒了我们就能尽快启程。” 我示意大家一起睡。 但荒郊野岭也不是我说睡就能睡得着的。 何况顾星灿还没回来。 “格格,我是老张。” 半盏茶功夫,我便好似听到了老张的声音。 “格格,是老张的魂回来了吗?” 司琴说着就想打开车门去看看。 “慢!” 我侧耳在听,外头的声音有些怪,像有些闷闷的。 “别理会!睡觉!今夜谁也不许开这扇门!”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有了安魂符的关系,我胆子大了不少。 我感觉外头这些东西可能又是脏东西,想引我们出去。 交代好以后,靠着司琴的腿,右手握着唐嬷嬷的手,便真的渐渐失去了意识睡着了。 待我再次醒来,我睁开眼,居然又能“看”到了! 简直匪夷所思,我独自躺在驴车里,月光凉如水,我的汗毛却耸立了起来。 这是梦吗? 我现在对做梦既渴望又害怕,希望通过梦境能预知未来,躲避灾祸。 又害怕幻境使我沉沦。见过光的人,怎么能再接受无边无际的黑暗呢? 我正准备打开车门,想下车去看看,突然听到车外有清脆的女声对我道:“兰裕儿,你是不是都不记得了?” “你是谁?” “我是特意寻你而来,入梦为报前世你救我一命之恩。”她平静的说道。 “前世?” 这是第三次,从别人嘴里提及我的前世。 “我的前世是谁?真的是神女吗?” 我不禁疑问道,对方的声音的确有些许熟悉感,令我感觉没有危险。 “呵呵,你还算不上神女。不过也差不多了。” “你的真身就在忘川河下,待时机成熟,你夺回真身,便能获取神女之位。” “为什么那些妖怪要来杀我?” “兰裕儿,你今世轮回好似没带脑子,罢了罢了。他们要杀你,自然都是贪图你的魂珠与仙骨罢了。” “不过那些蠢货也没带脑子,都是凡人了,这些东西还能带身上不成。” 那女子说话毫不客气。 “我入梦十分耗费心神,千言万语,你就记住一句话:看到青懿那贱人,格杀勿论!” “什么?”我颤抖着问道。 “你今生的堂姐,必须先杀了她。” “不,我为什么要杀她?” 对方沉默了一会,说:“我叫绿姝,希望归位的时候,见到的人是你。” “什么意思?” 我迫不及待推开了车门。 却见一青衣女子,身长六尺,身泛银白色光芒,青丝如瀑背对着我。 身着窄腰广袖裙,露出的手腕上竟有些青鳞,手指间还有蹼。 我在她跟前就像个小侏儒。 “回吧,记住我说的话!” 她一挥袖,我像被风吹远了十万八千里。 猛的惊醒了,身上全是汗水。 耳边听的叽叽喳喳的鸟鸣和蝉叫。 “格格您醒了?” “老张,你没事了?” “多亏了顾大师,我这混混沌沌像是做梦间,就听见他喊我名字呢,看到他提着个白灯笼,我就不由自主的跟着他。” “再次醒来感觉虚的很,站不起来,她们让我再歇一歇。” 老张说着给我递了水壶。 “他们人呢?” “唐嬷嬷刚出去给司琴送东西,她们在外头生火做饭呢,顾大师去摸山鼠了。说是昨晚下了竹筒,此处应有山鼠。用好饭我们便立刻启程。” “好。” 我靠着窗坐起来。 绿姝……你究竟是谁? 第7章 泉斛村 顾星灿从竹筒里掏出五六只肥大的山鼠,抄起小刀便剥了山鼠的皮,将它们架起来放在火上炙烤。 很快食物的香气便散了出来。 唐嬷嬷和司琴也将热腾腾的奶茶和炒过的嫩竹笋端来,就着山鼠肉,我们美美的饱餐了一顿。 这一次老张陪我们一起坐驴车,由顾星灿驾车赶路。明日等老张好一些,再替换,这样大家都轻松些。 顾星灿在驴的脑门上贴了“引路符”,道是驴就能自己认识路,他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好神奇! 我心中开始对青城山有了向往。 很快我们从山间往大路俯冲直下,回到了国道大路。 我抬着头靠在窗边,任由风吹过我的脸,脑袋放空,什么都不想想。 就这样相安无事赶着路,大约过了五天左右,我们日夜都歇息在驴车里,实在颠的受不了。 这日清晨,到了最近的一处村子,大家都决定借宿一晚,整修一番,也给驴歇口气以后再出发。 “有人吗?大爷,我和家里人出来投亲,想借宿一宿。” 顾星灿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两贯钱,包两顿饭,一晚上通铺住宿和洗漱。”一个精瘦精瘦的大爷抽着旱烟,伸出两根手指。 “好嘞,那先把我们的驴卸下来给他们吃些干草和水。” 老张忙爬下来帮着顾星灿一起帮忙。 我们三人也踩着脚蹬走下车来,在门口松快松快筋骨。但刚下地,都感觉有些烫脚。风吹来都是闷闷热热的。 “小姐,这村子里好热。” 司琴拿出手帕为我掖去额角的汗珠。我接过帕子自己来擦。 我也发现了,这里热的像个火炉。 “大嫂子,大妹子,快进来堂屋喝口水。”一个农家婶子招呼着我们进屋。 这是一个单进小院,坐北朝南是主屋,主屋对面是厨房茅厕,东西向各设四个通铺屋。看来这个农家平时就接待一些旅人落脚了。 坐下喝一口大麦茶,稍微缓了缓心神。不一会,顾星灿和老张也坐了下来,刚坐下老张就不住的扇风。 婶子开口道:“我们这村子大旱了两年了,庄稼没有收成,朝廷赈灾的来了我们还得凑份子请钦差大臣吃饭。真的穷的不行了。我们离村口近的还能接待一些路人,包食宿,勉强温饱。” “这水都是去隔壁村高价买再运回来的,我们这边的井、溪、河都干透了,野泉都冒不出一点水渣子。” 婶子随手指了指我们喝的茶水。 我们没有搭腔,连日来的疲惫,在这酷暑时分越发冒了出来。唐嬷嬷立刻要求去洗漱,婶子点头答应,就起身去搬浴桶和水。边说着说现在这天水都不用烧,直接洗,反而凉快。 “小小姐,你将就着些。” 唐嬷嬷对我说。 “唐嬷嬷,不碍事,以后总是要习惯的。” 我努力扬起嘴角。 唐嬷嬷和司琴反复把浴桶刷了两遍,在我的催促下才让我泡上了澡,的确如嫂子所言,在这个村子里,水不用烧,反而舒坦。 泡着泡着,我起了玩心,将头潜入了浴盆,想感受一下沁人心脾的凉爽。 刚进入浴盆,水就溢进了我的耳鼻,顿时感觉世界都安静了。 就在此时,眼前仿佛闪过一道光亮。 我面前展开一幅画面。 画面中一身红衣,黑发如瀑的女子被按在巨大八卦阵中,背对着我,看不清楚容颜,肩胛骨穿过两根锁链将她吊了起来,膝盖刚好跪在地上。 一青衣女子站在边上冷漠的看着,再仔细看,这装扮好眼熟。 旁边另有两个白衣人,一个正拿着刺刀划开她的后背,一个正拿一个碗在装从她后背刨出的一颗颗透明的珠子,碗里还躺着一根晶莹剔透约就两尺大小流光溢彩的东西。 这个画面好像对我来说很熟悉,却又一点也记不得了。 画面由深至浅,最终消失不见。 我慢慢将头伸出浴盆,终于眼泪默默流了下来。我感到我产生了异变,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哪出了问题。很无助,很彷徨。 洗漱好,擦干头发换了身干净衣服,喝着茶我反而平静了下来。 唐嬷嬷和司琴趁着现在有水,把大家衣服都洗了,说后面再下车不知道是几天后了,相当珍惜现在的停歇。 老张也是一样,还去问婶子哪有卖驴草料的,他直接在车轱辘上的横杆铺上,免得驴挨饿。婶子这就带着他去了村里专卖草料的人家。 厅堂里顿时只剩下了我和顾星灿,他也洗漱好了一屁股坐下,跟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我迟疑着把我目前的情况跟他说了说。 他突然凑近我说:“我就知道师傅多年未再收弟子,特意下山寻你们,你们姐妹俩必有过人之处。你的预知梦准到这种地步,已经属于先天道术的一种了。” “哎,小伙子,你们会法术?”大叔眼巴巴的跑过来,应该是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略通一二。” 顾星灿一本正经的说。 大叔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说道:“你们收费贵不贵?” “你先说说看事情,我看我能不能处理。” 顾星灿并不接他的话茬。 大叔犹豫了一会,便开口说:“我们原叫锁龙村,紧挨着皇城边,风调雨顺,庄稼收成也好,我们村从有村史以来,世代都供奉着龙王爷。直到五十年前,村里开始连年大旱,请了不少懂行的来看。都说不出所以然来。” “最后是一个老道路过我们村,说我们村来了个堕神,龙王爷跑了避难去了。他在我们村祠堂供奉了一个牌位,说能保五十年平安。后面得再想其他办法。” “这不,刚好五十年了。牌位大概失灵了,两年前我们村又开始持续大旱,以前那道士也难寻踪迹。” “这回,可不止大旱,水井里还冒血出来。这可把大家吓坏了,现在村长带着大家凑的银子出去找懂行的再来看看。” “井里冒血?” 我不禁问道。 “绝对是血,又腥又臭。” 大叔很肯定。 “你刚刚说,‘原叫锁龙村’,怎么?现在村改名了?” 顾星灿突然话风一转,问道。 “可不是么,当时道士说,都连年大旱了,干脆叫泉斛村,讨个口彩。”大叔答道。 “冒血的井在哪?”顾星灿问道。 “就在锁龙庙的锁龙井里。” “带我们去看看。” 说着,大叔就带着我们准备出门,大叔介绍说,他叫张锁根,这村里张姓是大姓,辈分都从“锁”字辈,他嫡亲哥哥就是村长,所以他才能分到靠近村口的房子,还能做点小买卖糊口。 村里因为连年大旱,已经走了不少人,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走不出去的村民。 顾星灿想搀扶我走,我笑着摇摇头。我这嗅觉与听觉早就有异于常人。 张锁根走在前面,我能准确的跟着他,要不是我双眼空洞,一般大家不会感受到我是个盲人。顾星灿观察了我一会,确认我能自己走,才把视线从我身上挪开。 “大叔,既然你哥哥已经外出去找人看事了,你为什么还要问我们呢?” 我突然疑问道。 大叔苦笑着回:“我大哥就信那些名门正宗,觉得必须得请青城山天罡派来看事儿,但你们听说过的吧,天罡派价格太贵了,而且还得先去他们的城里的堂口请到‘天罡帖’才能上青城山去请人,还不是啥活都接。” “这一来一回的,大哥十天前才走,约莫才刚到堂口,堂口里面还都是人,得排队,这年头妖怪多的很。我都担心他再回来的时候,能不能带回能看事儿的人。我们村还能不能等得到哟。” 这一通话说下来,我这才知道青城山天罡派在民间如此大的名气。我有些崇拜的看着顾星灿。 顾星灿被我望的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大叔,我们先帮你看看。你说的也有道理。” 于是我们跟着锁根大叔一路向西,感觉越走越高,接着我突然感到一阵极致凉爽的风吹来,与林间那种阴风不同的是,这阵风含有一股子清泉气,令人通体舒畅。 “锁龙庙。” 顾星灿一字一顿的念道。 接着他单手点算了下,迅速说道:“此庙坐西向东,坐落于相对高一些的坡上,福泽四方。背后有小群山,这庙的位置和风水极佳。若我看的没错。锁龙井就应在此庙左侧。” 张有根瞪大了他的一双眼睛:“大师!你是有真本事的!” 说着他便拉着顾星灿的手臂急着往里走去。我紧随其后迈过了门槛。 第8章 锁龙庙 进庙以后,张锁根介绍道:“大师,锁龙庙在三百多年前其实并不叫锁龙庙。” “喔?那三百多年前叫什么?”顾星灿边走边问。 “据老一辈的人说,这庙啊最开始其实并不是庙,正确来说它是一个道观。方圆几里都习惯在这里烧香,也很灵验,大家都叫他‘太清观’,里面只有一个老道和一个小道。” “那时候咱们皇帝刚准备杀入关,朝代更替的时候乱的很,老百姓大家伙都从城里往山里、村里山里躲,想躲避战乱,这一带的确也奇了怪了,并没有遭受什么战火的荼毒。” “就在咱们皇帝入关后,大概就是‘扬州十日’那两年吧,一年里就出了两桩大事。” “什么大事?” 我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张锁根也不卖关子,径直说道:“第一桩事是,离我们县最近的江口在一天夜里走蛟了,就连我们村的小溪流都冒泡呢,像烧开了似的。大雨把庄稼都淹了,有些渔民还被冲走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怜啊。” “第二桩事是,小道长那天夜里不知道怎么,是不是被电闪雷鸣吓到了,忽然疯了,投了江,好几天后尸首被人捞了上来。” “从此以后,老道长就将此观改名为‘锁龙观’,经过多年的变迁,现在就成了‘锁龙庙’。” “老道长与当时的村长,也就是我的祖上,关系很好。有次俩人喝酒时,他告诉祖上,这走蛟是真的有条蛟在渡劫。” “而且这条蛟就是他们观里青蟒渡劫成功后化作的,这蛟神未来还有大造化,说不定能渡劫成功成为一条真正的青龙!所以命我们村世世代代要供奉这蛟神,来保佑我们风调雨顺,也为它增福增寿。” 我凝眉:“这个故事到有些像京城时新的话本子,叫《双蛟传》。” 张锁根咧嘴一笑:“这写话本子的人,正是我们村的教书先生张锁才,根据我们的村志写了这话本子。靠这话本子,给村里挣了好些银子,才能凑出天罡派要的看事儿价格。”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世事真是奥妙,原来说书先生的话本子的故事源头竟出自这里。 “所以其实你们供奉的一直是一条蛟?而非真龙?” 顾星灿突然开口问道。 “大师,这蛟龙可不就是龙吗?有啥不一样?”张锁根皱着眉头,并不认可顾星灿的说法。 “自然是不同的,蛟族能渡劫成功化龙的基本寥寥无几,不但要经过风、火、雷、电、四大劫难,还需要向人讨封成功,才能获得神位。” “再说了,这蛟族平日都在水里生活,如何能像龙族一般,上天施云布雨,行仙人道法?”顾星灿口若悬河的说道。 “这……” 一时之间张锁根接不上话了,也不知如何反驳。 “锁根大叔,先带我们去锁龙井看看吧。” 我开口把话题岔开了,不想他们俩在此话题上多费唇舌。 “就快了,快到了。” 锁根大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说着。 我们紧接着踏入了像一个筒子楼的地方,筒子楼一共有八层,正中间有一口井。 我能清晰的闻到井里那股腥臭味和清泉气,这可真是怪了。 一阵风吹来,吹动了井上的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井上还按照八卦阵的方位,共有八条锁链没入到井水中,目前有三根已经断裂。 “这是……‘坤卦’?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顾星灿好似看出了些许名堂。 顾星灿单手点算一番,严肃道:“这井里的确有东西,我需要再占一卦才能知晓吉凶。不过,按照锁龙井的方位来看,还真是增运添福的祈福卦。坤卦为大吉大利之卦,不过目前已破阵,这蛟神一定遇见了事儿。” “可不是嘛!那五十年前来的老道不是说此地来了堕仙,把龙王爷他老人家吓跑了嘛!”张锁根拍着手急道。 “这蛟是女性,可不敢喊龙王爷。坤卦视为阴爻,对在此处,就是此蛟为母蛟。” 顾星灿一板一眼的纠正道。 “不管不管,就是龙王爷!” 锁根大叔也来了脾气,就是不肯服软。 见这俩人又得掐起来,我连忙打岔道:“顾星灿,你赶紧占一下井下之物的吉凶吧?” 顾星灿点了点头,开口说道:“锁根大叔,你去帮我拿一下我的包袱。” 锁根大叔答应后,一溜烟的就跑没影了,看得出他是真的着急。 我和顾星灿站在井边,虽有阵阵腥气,却无林中那阴森恐惧之感。 “裕儿,我发现你胆子挺大的,你在这么一个陌生的村子里,站在血腥气如此重的一口井边上,你好似一点不怕。”顾星灿好奇道。 “这下面不会是鬼物,就算是妖,一定也没有伤人之意。我自然是不怕的。”我笃定道。 “喔?你如何知晓?鬼怪之物,善欺瞒,你可别被骗了。” “……” 我语塞,顿时又感觉他说的好有道理。 “哈哈哈哈,逗你的,的确如你所说,此物并没有恶意。但不知为何血冒此井呢。怪哉怪哉。” “顾星灿,你是故意在教我一些道法基础吗?”我犹豫了一会,开口问道。 他愣了愣,随即答道:“那是啊,你就算上了青城山,也是要通过师叔们的入门试才可以正式留下来。你现在学的越多,届时越能应对。” 这件事我是第一次知道,忙问:“那堂姐过关了吗?” 顾星灿灿烂一笑:“要不怎么说是天资极高的小师妹呢,自然是顺利过关了。” 我满心欢喜,堂姐能在青城山留下,我就安心了。 但随即,我心里又咯噔了一下。那梦中人背对我说的那句话余音绕梁在我耳边。 “见到青懿,格杀勿论!” 我摇了摇头。是了,妖物都善欺瞒。那夜一定是林中妖物对我的迷惑与欺骗,希望我们自相残杀。 我站的久了有些吃不消,便原地坐下。顾星灿围着井边走了一圈,仔细观察了一番后,并没有言语。 就这样,相对无言,又过了一刻。 锁根大叔的脚步声响起,他满头大汗的将包袱递给顾星灿,我顿时闻到他身上的酸臭味,我皱了皱眉。 顾星灿接过包袱,从内先拿出三枚铜板。 紧接着,他取出一支清香,弹指点燃后,再对着四方拜过,插在地上。 他席地而坐在清香前,便朗声道:“弟子已焚香,请三清祖师爷赐教。” 说完,便开始将铜板抛起,落下时用手背接住,并时不时用竹签在地上记录着什么,如此六次以后,他看着地上,单手掐算起来。 “是屯卦,又叫‘水雷屯卦’。” 顾星灿良久开口说道,见我们俩一脸茫然,解释道:“此卦由水的上卦和雷的下卦组成,是难卦,预示万事开头难。在此处对应的正是此蛟神遇见的劫难,与水雷相关。此井下之物,应和此蛟神有关。” “和此蛟神有关?莫非蛟神还没走?还在这井下?” 我不禁开口道,这么腥的气味,怕是这蛟神早就…… “不好说,但肯定下面不是活物了。” 顾星灿肯定道。 锁根大叔急的满头大汗:“龙王爷如果真死在这里,整个村都会遭遇劫难呀!这可怎么办!”此时的锁根大叔急的都快给顾星灿跪下了,双脚直跳,话也说不出来。 顾星灿也怕他急的羊癫疯,忙安慰道:“我们把下面东西拿出来看看不就得了。” 顾星灿伸手又从包袱里取了一张黄纸,咬破自己的手指,蘸着指尖血便行云流水般画了一张符,向空中一抛,他同时口中念道:“取物符,隔空取物,速去!” 只见那道黄符直接窜入井下,没入血水之中。激起井下阵阵涟漪。 不多时,井下开始有浓密的气泡,像是一锅烧开的开水般沸腾。 “哗啦~”一声,只见井下直接窜出一条约五丈左右的青蛇,直直摔在地上。锁根大叔双眼一翻,直接吓昏了过去。幸好顾星灿动作快扶着他落地,否则必要摔个好歹。 而我什么都看不到,只是那冲天的腥气和血水飞溅了我一身。那蛇身静静躺在地上,头顶还贴着一道黄符,正是顾星灿的取物符。 顾星灿直接蹲在地上去拨弄它,边观察边说着:“这蛇精还真的渡劫成功成了蛟神,真是难得一见的奇遇!这身上都是被雷劈的焦黑的痕迹,不过被雷劈中,但最终为难她的则是水劫。这蛇尸合并蛇蜕都在这井里,能不腥么。” “你是说……?” 我也忙站起来靠近蛇尸,近距离感受到尸体的腥臭味,但却对这蛇尸没有丝毫抵触与反感。 “这应是那蛟神渡劫成功后留下的蛇尸,蛟族虽不如龙族,却也已然属于仙身,肉身自是要舍弃的。”顾星灿一边说着,抄起小刀开始取蛇蜕,边解释道:“这可是好东西,这蛇尸到现在保留的那么好,说明她至少道行有五百年了,还多行善事,不错不错,这蛇蜕取了回山上,一定有大用处。” 我心里虽觉不问而取边是“偷”,但的确这东西锁根大叔一个人也不知道如何处理。 拿完蛇蜕以后,顾星灿才不慌不忙唤醒了锁根大叔,锁跟大叔看到跟前躺着这么大一条蛇顿时又要昏过去。亏得顾星灿解释一番后,他才明白原委。 “我的娘哎,我活那么大岁数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蛇啊!不不不,不是蛇!是蛟神!原来这血水来自蛟神的原身……那大师,这口井以后我们还能继续取水吗?”锁根大叔可怜巴巴的望着顾星灿,还坐在地上腿软的起不来。 “只要多打几遍血水,井水变清澈后,自然会能继续用这口井。但是你们村干旱的源头还是没找到。”顾星灿也犯起了难。 “锁根大叔,你准备如何处置这蛟神的尸身?要和村民做个交代吗?” 我出声提醒道。 他恍然大悟的说道:“是,是,是。这是自然。” 他一拍脑袋,迅速站起来,说道:“我得找个木板带回去,先放祠堂吧,我哥还没回来,这事情闹不好就有恐慌了。” 说完一溜烟又想回屋拿板车和盖布。 顾星灿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说:“我们跟你一起回去,干旱的事情恕我眼拙,爱莫难助。” 锁根大叔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讪讪的说:“大师,你再考虑考虑不?我可以不收你们住宿费。” “先回去吧。” 我们三人开始向回赶,脚程极快,毕竟锁根叔拿了板车和盖布还要回去运蛇尸。 谁也没想到,这一运还运出了事儿。 第9章 葵水 回到锁根叔堂屋时,恰好是用午饭的时间,婶子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的饭菜,我嗅了嗅应是没什么荤腥的,清淡的很,应是一些蔬菜和窝窝头。 “小小姐,您快喝口茶坐下歇一歇,顺顺气。” 唐嬷嬷见我回来,立刻拉着我坐下,给我一杯大麦茶解解渴。 凉凉的风伴随司琴的气味,我知道,是她开始摇扇了。 “大家伙别介意啊,现在地里收成太差,大家先凑合用一些。过会日头烈了,大家就去屋里睡一个晌午觉歇歇。” 婶子说着,招呼我们都坐下,介绍道:“这是炒地瓜叶和炒荠菜,这是荠菜包子、这是窝窝头和炒鸡蛋。” 我们五个直接动筷用起来,如此炎热的天气,加上折腾了一上午,可真是饿了,这饭菜味道真是香,特别有锅气。 “我先得出去一趟。” 锁根叔嘟囔道,也不多作解释,直接拉着木板车和雨布就往门外去,就在这时,顾星灿伸手递给他一张符纸:“贴木板车底,事半功倍。” 锁根大叔向顾星灿道了一声谢,接过后,抬脚就跨出了门槛。 “当家的,你去哪儿呀,先吃了饭再走吧!” 婶子急急追了出去,锁根叔不耐烦的挥挥手,径直去了锁龙庙。 “真是的。” 婶子轻声叹口气。 我们风卷残云般吃了这几天来最美味的一顿饭,茶足饭饱后,唐嬷嬷和司琴便伺候我漱口,换了件干爽寝衣,我便靠着,坐躺上了通铺一边。 唐嬷嬷和婶子去村里采买些补给,司琴不敢与我同榻,在通铺边跪着给我扇着风。 本应是最惬意的一个晌午觉,却被门外吵吵闹闹的声音有些惊扰。我约摸猜是锁根叔带着蛇尸回来了。 头难得有些疼痛,肚子也有些发寒。整个人像被抽去了力气,在床上有些无力。眼睛迷迷瞪瞪,使不上劲,睁不开。人也斜斜的侧卧在通铺边上。 司琴却以为我快睡着了,扇风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同时慢慢退出了厢房,关上了门,如同以前在王府那般,搬了把椅子,在门外值守。 我却越发觉得难受,随着午后越来越闷热,豆大的汗珠沿着我的额头滴落下来,小腹不仅感受到阴寒,更感受到坠胀感,强忍难受约半盏茶功夫,我实在忍不住开口唤道:“司琴!” 司琴听到我的声音便推门进来,刚进门看到我苍白的脸上满是汗珠,也吓了一跳,但很快便镇定的跟我说:“格格,您怎么了,哪儿疼,告诉司琴。” “司琴,我肚子痛。”我捂着肚子,侧躺着,说道,“但不想去茅房。” 司琴道:“格格,您应是要来葵水了,唐嬷嬷出门前就关照过我的,我去给您热一杯红糖姜茶,快些下来便不疼了,女儿身头一遭总是难熬的,您等着啊,我去去就来。”说着司琴便独自出了门去。 我沉下心,希望不去感受那阵难受,却依旧不得法。 不多时,司琴不但回来了,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碗,连唐嬷嬷也一道回来了。 “小小姐,您受苦了。我算着日子,也差不多您要来葵水了,来了葵水以后您就是大姑娘了,有些男女大防,我也要跟您教导起来了。尤其是……您与那顾大师,未来可不敢走那么近了。您千金之躯,深藏王府,是高不可攀的贵族。”唐嬷嬷一边帮我吹吹红糖姜茶,一边一勺勺喂我用下。 喝下以后,喉头一阵辛辣,胃里也暖呼呼的,肚子仿佛也没那么疼痛了。 我并不想与唐嬷嬷在此时辩论什么,摆摆手,便面对内侧躺着。 唐嬷嬷拿走碗后,司琴继续为我扇着风,往我肚子上盖了一张薄毯,嘴里接着说:“司琴也瞧出来了,格格您和顾大师走的很近呢。”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实在受不了她们胡乱猜测,毁的可是两个人的清白。 “哦?那是怎样?您倒是给司琴说一说。” 司琴与我一同长大,情同姐妹,一直都是我的院里人贴身大丫鬟。要不是我不得宠,在其他人家家里,嫡出大小姐的贴身大丫鬟,那是比庶出小姐更受宠的存在。她与我在一起时,也就想说就说,想做就做。 我此时疼痛已有所缓解,便缓缓说道:“ 顾星灿是为了教我一些道法基础,我们一路前往青城山,可是却不知我们要留在青城山的话,必须要拜师,还得通过入门试才行。而我连大字都不识几个,我们如果不能留下来,我们又要去哪里呢?我们的盘缠有限,还的尽快想办法才是。” 司琴红了眼眶:“格格,是我无用。”说着抹了抹眼泪,说道:“格格,您以后学道法带着我吧,好歹我也可以帮您一起温习。我去山上有些基础,也可以方便未来伺候您。” 我抬手摸了摸司琴的脸庞,就这一个动作,我感觉到下体一阵热流涌出,我整个人瞬间僵直在床上。 “司琴,我下面好像怪怪的。” 我躺平说道。 司琴为我检查了一番,说:“格格莫怕,的确是葵水,奴婢这就去取备用的布条和干净的寝裤,您等着啊。” 又是一阵忙进忙出,我终是清清爽爽的坐着了。 唐嬷嬷与我商量,女子头一次来葵水,需要打好底子,否则日后每月月事异常折磨,还是希望能在此处多歇一歇,等初次葵水结束后,再上车离开此地。否则路上长途跋涉,担心下体感染,届时更加麻烦。 “全凭嬷嬷做主。” 我颔首应道。 唐嬷嬷得到我的首肯,便去和老张、顾星灿沟通此事。老张没有二话,自然同意唐嬷嬷的提议。顾星灿也同意了,却要求跟我见一面,说几句话。 唐嬷嬷却说:“ 顾大师,小小姐有些不便开口的隐疾在身,您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与她说不可吗?” 顾星灿的剑眉一皱,斟酌着开口:“是这样的,唐嬷嬷,本来我并不想对您说这些,可是如今我们可能要在此地停留数日天,我就不得隐瞒。” “此村名为泉斛村,三百多年前便有数次大旱,而今此村所有井水枯竭,唯独‘锁龙井’内冒出血水,今早我与兰小姐去那井中与锁根大叔一起查看,发现血水来自蛟神原身,锁根大叔已去将原身带回。我担心这村子里还有其他隐患,本并不想多管闲事。可如今兰小姐卧床不起,我实在不能放心。” “另外,唐嬷嬷,无论您多不愿意接受,兰小姐与道法有天然因缘,我观其面相,与那蛟神更有不解之缘,她这病来的如此之急,怕与那蛟神原身也有一定关联。” 顾星灿说罢,唐嬷嬷已面色惨白如纸,闭口不言。 “顾大师,这可如何是好……” 唐嬷嬷难掩眼中不安。 顾星灿安抚道:“唐嬷嬷,刚刚锁根大叔已将蛟神原身带回,在村里也挨家挨户通知了这个情况,蛟神原身他会将它供奉在祠堂冰窖之中,等待村长回村后定夺。在小小姐养病数日中,我会尽力与锁根大叔一起,探测村中之事,也会确保兰小姐的安危。” 他话锋一转说道:“兰小姐即使卧病在床,神识只要清醒,我愿意先教授她些许道法基础,以便她能自保。” 唐嬷嬷此刻已不能拒绝,连声答应,便引领顾星灿来到我的厢房内。 “顾星灿,你怎么来了?”我听到了顾星灿的脚步声,便问道。 “你突发急症,需要卧床静养,我特来探望你,此为其一;明日用罢早饭,我便会为你讲授道法基础,此村你也知道并不太平,我希望在村里这几天,你能安然自保。” 顾星灿朗声道。 “多谢你,此安排甚妥。”的确我们一行人中,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我是最弱的那个,如果我不振作起来,万一遇见危险,顾星灿也没法时时刻刻在我身边照料。 我们此时并不知道,事情发生的会如此之快。 傍晚时分,村里便死了一个人。 第10章 嗜血 我这葵水来的猝不及防,且的确凶猛无比,下身感觉像瀑布奔腾一般,半分力气也使不上,软绵绵的只得躺在床上,肚子倒是没那么疼了,到了晚饭时分却也没有半分胃口,整个人就是惨白着脸,病殃殃的在踏上躺尸。 唐嬷嬷见此心疼不已,又去要了一些苞米混着红糖,煮些稀粥给我用。 正和司琴有一搭没一搭跟我聊着天的时候,我侧耳听到由远及近的一阵脚步声,顾星灿急匆匆的一把推开了厢房门。 “哎!顾大师,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司琴侧身拦在他与我中间,边抱怨道,毕竟我还未出阁,男女大防司琴她们看的是尤为重要。 “村里有人被杀了!死者家属闹上了门,认定是那蛟神原身咬死了人,现在都来找锁根叔要他偿命。我特地过来给你们三道符,贴于门窗处,今夜你们三人不得离开此厢房半步!我现在就要与锁根叔前去探查一番。”顾星灿言简意赅的把事情说的清清楚楚,伸手在边几上拍上三张符纸,风一般的大步离开了。 剩下司琴和我都来不及答应一个字。 “格,格格,顾大师,说的什么?有人被杀了?蛟神又是什么?” 司琴一时之间有些呆了,一会死了人,一会又和鬼神扯上了关系。 我叹了口气,我原本并不想将我们上午在锁龙庙探查所得告诉唐嬷嬷和司琴,现在看来不得不说了。 “司琴,顾星灿师承青城山天罡派,是名门正宗。他的确有真本事,此地据我所知并不太平,等唐嬷嬷回来我与你们一起说吧。” 我说完便命司琴,先将符纸贴于门内与窗内,开始闭目养神。 唐嬷嬷端着粥回来的时候,脚步十分惊慌,想必已经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外头吵吵闹闹的声音直到现在才刚刚恢复了平静。 “小小姐,您先用点粥吧。” 唐嬷嬷并不提外面的事情,端起碗就开始吹起来。 我立刻开口道:“唐嬷嬷,我等下再用粥,我想我有件事不应该瞒着你们。” 见我如此严肃,唐嬷嬷一愣,放下了粥便听我缓缓道来。 我将上午在锁龙庙探得的一切和盘托出后,顿了顿说道:“我能保证,村民一定不是蛟神杀的,如果要杀,为什么带它出来的我们三人却没事呢?” “哦哟我的小祖宗!你们的胆子实在太大了!可能,可能是那东西还没来得及找你们呢?” 唐嬷嬷跺着脚急道:“你知道那些村民还说了什么?” “唐嬷嬷你就别卖关子了!” 司琴拉着嬷嬷的手臂摇晃着,她的心情也无比焦虑。 “来的那些村民说,知道锁根家里还有客人,说不定就是我们杀的人,让锁根叔把我们交出去!还说蛇妖就是顾大师引出来作乱的,说他是妖道!这不刚刚村民们就押着顾大师和锁根叔走了不是?”唐嬷嬷说着人都在发抖,“现在可如何是好!” 我皱着眉头:“这是蛟神原身,绝不是蛇妖!顾星灿前面来了,给了我们三道黄符保平安,他是自愿去帮锁根大叔的,不是被他们挟持的。唐嬷嬷你别怕,今夜我们三人就在此厢房,哪里也不去。不会出事的。” 一锤定音,唐嬷嬷和司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点点头,便给我递上了苞米红糖粥。我为了身体,食不知味,到嘴边就往下咽。甜丝丝的味道,却有些让我反胃。 全部咽下后,反而有些不舒服,顶的慌,我抛开这些想法,刚想换个姿势坐着,突然嘴里开始泛起了酸水,口水不断溢出,胃一抽抽的,实在忍不住偏过头将包米粥悉数吐出,吐完才觉舒服些许,身上却老早被汗水打湿,两侧的头发贴着脸颊一缕缕的,显得我尤为憔悴。 唐嬷嬷很是心疼,急忙同司琴一起收拾了污物,给我拿热毛巾擦了擦身子,又换了寝衣,漱了口。 “小小姐,有些人来葵水是会呕吐的,您不用太担心,红糖水我在屋里备着,现在天还没黑我去取个恭桶,晚上咱们把门拴好,就一起早点歇着。” 唐嬷嬷出声安慰道。 我默默点了点头,天虽然对我来说一直都是黑的,但我却能从温度敏锐的感受到白天与黑夜的差别。 听着她们忙碌的声音,我又有些全身酥麻的感觉,我知道可能因为失血,我的身体产生了不同的触感。 我闭上了眼睛,我的呼吸渐渐放缓,通过嗅觉与听觉去探查周围的环境。司琴一直在房间里收拾来收拾去,虽然已经竭尽全力的噤声,我却还是能感受到她的身影。唐嬷嬷拎着一只刷的干干净净的恭桶放在靠门边离我很远的地上,还拿着一壶水。进门后,司琴对着唐嬷嬷竖起一根手指,比了“嘘”声,示意唐嬷嬷轻一点,我已经睡了。唐嬷嬷了然于心,蹑手蹑脚关上了房门,还用椅子顶住了门。 做好这一切后,唐嬷嬷爬上了大通铺,在我的脚跟上方悬挂了一张薄毯。在她的心里,我始终是主子,唐嬷嬷和司琴始终是奴婢,奴婢与主子是不能同塌的。现在虽然情况紧急,却也不能坏了规矩。 司琴帮着唐嬷嬷将毯子拉平后,她们俩人和衣而眠。从她们的呼吸声中我知道她们还没睡着,的确此地发生了这些怪力乱神之事,论谁都不可能在此时安然入眠。 但我想的很快就被打脸,司琴很快打起了小呼噜,唐嬷嬷听着司琴的小呼噜似乎也有被催眠到,很快呼吸变得平缓而悠长。 她俩平时都比我觉少,怎么今天如此反常?不过我转念一想,此地干旱天气过于炎热,她俩忙碌了一天,消耗应该比平时要大得多。 夜幕降临,温度相较白天低了一些,风吹来不再是滚烫的,还是暖风。 这风吹着,我肚子越发饿了起来,风中还有甜丝丝的气味,这勾的我的馋虫都要出来了。 我翻了个身,希望能克制这种馋的感觉,却发现毫无作用,甚至因为侧卧,我的口水都滴在了枕巾上。 “司琴,唐嬷嬷!”我开口唤道,她俩却睡的很死,根本没有回应我。我心下略觉怪异,却也不作他想,那我自己去找找吃的吧。 此心思一出,我心里微微发寒,不对,顾星灿说过,今夜不能出厢房。 刚这么想着我这肚子开始咕噜噜的叫唤,胸腔感觉有一团火在烧,这饿的我牙痒痒,实在饿的受不了。我直起身子,麻木的走到门边,看了看那道贴着的黄符,便转头去向窗边。窗不知何时已经打开,窗户大开,微风顺着窗户向我吹来。 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走到窗边,踩着凳子便跃出窗外好远,稳稳落地,全然无白天的病态。我左右嗅了嗅,那气味来自北方,我便急步走向那个方位,那是厨房吗?那气味甜的发腻,我闻着就已饥肠辘辘,后槽牙痒的不行,那气味还有些酸酸的,令我食欲大开。 我径直推开门,门发出“吱噶”一声声响,却听见前方角落有个人在咀嚼着,好似也饿的不行半夜出来找东西吃,这个人身上股子土腥味,听见门打开便停止了咀嚼。一时之间变得好安静。月光如水透过窗子洒在地上,我站在屋子中有些不知所措,那好闻的气味离我越来越近。 我刚想开口问话,一个温柔的女声从我耳边响起:“ 你也想吃吗?” 说着,手上拿着一只海碗,径直从背后环抱住我,玲珑有致的身体贴在我的后背,并环抱住我的脖颈,将海碗放于我的嘴边。她柔软而冰冷的身体,带着好大一股土腥子味,我却并不抗拒她与我身体的接触,仿佛有种母亲怀抱我的亲切感。 这碗东西的气味令我陷入无尽的欢快之中,无法思考,机械的点了点头。 “那就喝吧。” 我不由自主的抢过她手里的碗,一饮而尽,“咕嘟咕嘟” 每一口酸甜都极速被我喝下,这是略有些厚重的液体,甜腻可口,喝下去我觉通体舒畅。 “呵呵,我们是一样的。” 极其妖媚的声音在我耳边说完这句冰冷的话,我便失去了意识。 待我再次迷迷瞪瞪醒来,我发现我还在床上,天还未亮,顾嬷嬷和司琴俩人鼾声如雷。我一时之间有些木木的,不知刚刚的情节是不是梦,但当我舔了舔嘴唇时,我僵住了,那一丝丝的酸甜味,在我口腔中迸裂。 我直起身,扭头对着那个窗户去嗅和听。 窗户已然合上,窗上的黄符赫然贴在那,风顺着窗子的缝隙吹进来,黄符发出哗哗的脆响。窗边围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酸甜味,与我口中的气味如出一辙。 我,我今夜出去了吗?那,我吃的又是什么? 我心下一阵紧张。 第11章 尸毒 我正睡得迷迷糊糊时,听觉好像比往常更敏锐,一听便知是顾星灿和锁根大叔的脚步声,他们正走进了堂屋。 此时天已大亮,我嗅了嗅,而唐嬷嬷与司琴却并未起身,怪哉,她俩平时天不亮就起来忙活,今日睡得倒是十分沉。 我出声唤道:“唐嬷嬷!司琴!” 依旧没有人回应我,我心里隐约觉得不对,连忙拉开帘子,她俩均匀的呼吸声很平缓,却没有醒来的意思。 我再傻也知道一定有问题,连忙蹬上绣花鞋,套上纱衣便推开门,嗅着顾星灿身上的气味便寻去了堂屋。 顾星灿回头见我愣了一下:“裕儿,你的病能下地了?” 我前面急着过来寻他,他提及此事这才感觉通体舒畅,肚子只有微微发酸的感觉,已经并无大碍了。 “先别管这些,唐嬷嬷与司琴可能出事了,你赶紧与我去看看。” 我单刀直入的说道,顾星灿一听此话脸色都变了,跟着我直奔厢房。 背后传来锁根大叔与婶子的哀怨声:“这可如何是好哟!”“造孽啊!” 顾星灿跟我来到厢房门口,我抬手就推开大门,顾星辰还未迈进门便皱着眉头道:“符咒已破,昨晚有脏东西来了。” 我这心往下一沉,咯噔了一下。 他快步走上前,伸手查看唐嬷嬷与司琴的脖子与手掌,在翻过她俩手指检查时开口说道:“虎口被咬了,有牙印,脸色发黑,这是被什么毒物咬了,中了尸毒了!” “那要如何解?” 我异常焦虑。 “你先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何事,我才能判断。” 顾星灿皱着眉头看着我,我感受得到他正严肃的看着我,我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摆弄着手指,他不依不饶道:“我都特意告诉你们,不能出去,不能出去了!” “我真的没有出去,就是,就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我唯唯诺诺的说道。 顾星灿打断我:“这不是梦,窗台的符纸已经裂开,你的的确确昨晚出去过了。你究竟为什么要出去?你给我仔细说说!” 事已至此,我也豁出去了,将自己如何葵水初潮的腹痛难忍,到嗅到气味,跃出窗外,再到喝了一碗不知是什么酸甜可口的东西为止,毫无保留的告知了顾星灿。 顾星灿一脸凝重:“昨夜你遇见的邪物,应就是害死村里人性命的邪物。你喝的东西,我说了,你也不要怕,应是血液血浆一类的东西。但她没有害你性命,却伤了唐嬷嬷和司琴,想必她已然盯上了你,下一个目标要杀的就是你!” “裕儿,既然你已经不可避免陷入这些阴阳行当里的事情了,你就要学会面对。” “解尸毒法子不难,像她们中毒尚浅的,先把毒血腐肉刮下,再用糯米水泡身,泡到水不再发黑就行。你还记得上次我们从那蛟神原身上取的蛇蜕吧,那东西服下可解百毒。不过奇怪的是,为什么邪物只是伤了她们,没有吸她们的血呢?” “所以说,毒物百步之内必有解药。” 顾星灿一脸沉着的说道。 “那你赶紧救救她们吧,事不宜迟。”我含泪道,事到如今,我已经没办法去思考我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我只求唐嬷嬷和司琴能够安康顺遂。我,本就是残疾之身,老天真收了我的命去,我也认了。 顾星灿摇摇头:“蛇蜕解法是以毒攻毒,需要等到毒血进一步蔓延至心脉,才能一口气攻破化解。现在用上蛇蜕,她们立刻会死。” “那,那糯米水泡身呢,是不是快一些。” 我一分钟也不愿她们受到痛苦,全因我来了初潮,才害得大家不得不在此落脚,才会遇见邪物害人,我这心里十分内疚,根本过意不去。 “你也说了糯米水,你自己想想此处有那么多水给她们泡吗?” “去邻村运呢?” “你有那么多银子吗?” 闻言,我不自禁咬了咬唇,沉默了,都怪我无用。 “好了,裕儿,关心则乱。这件事交给我,一定保她们安然无恙。”顾星灿伸手拍拍我的肩膀,无意识的举动,我却后退了半步,仿佛很讨厌与他的身体接触。 我这是怎么了?他一路上对我如此关照,这个动作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却看到他靠近浑身有些颤栗。 “你既然能下地了,就先去用些早饭。你从今日开始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我,今天下午我们要出去探查一番。你用好早饭,你就先回你们屋歇着,我在门外守着你们。今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顾星灿自顾自安排道。 “好。” 现在的我是积极配合一切安排的心态,心里更是希望多学些本事,未来……如果有未来的话……可以保护唐嬷嬷和司琴。她们是因为跟着我才会流离失所,现在又是因为我昨晚不听话出门了,才招惹邪物伤了她们,总而言之一切都是我的错。 提到早饭,我才猛然想到:“顾星灿,你刚刚说,昨晚我喝的是血?” “极大可能是血。” 顾星灿应道。 “血?可是血不是那个味道呀。” 我不敢置信,我一个好好的人,干嘛饿肚子了就要喝血呢?这不合常理啊。 “妖善欺瞒,又忘记了?” 顾星灿平静的说道。 我捂着喉咙就想吐,顾星灿从我身边走过,痞笑道:“你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不管是什么,总归对你没坏处。” 话音刚落,嫂子急急忙忙含泪跑来,抓起顾星灿的手,压低着声音咬牙切齿说道:“大师,厨房里有,又有死人了!” 顾星灿与我一愣,快步跟着婶子走向厨房。 距离厨房约十来步距离的时候,我便嗅到了那股子酸甜味,勾的我肚子里的蛔虫又有些蠢蠢欲动。我心下一片凄凉,昨晚喝的大概真的是人血。 日光透过窗棂照射在厨房地面上,形成一个个光斑,本是一个闷热夏季的早晨,婶子、顾星灿、我、锁根大叔,四个人围着看着地上那蜷缩着的尸体,不,确切的说是尸块才对。 顾星灿愣了几秒以后,伸手拨弄起来尸块,都不用他说,我咽了咽口水,仿佛我脑中都能看到这幅画面。 这堆尸块关节处都被砍断,身上一丝不挂,是一具年幼女尸,头颅并不在这里。一堆尸块,就这样被扔在婶子的厨房中。地板上的血液流的很缓慢,已经沿着石板缝隙形成了两个小血泊。这股甜腻甜腥的气味,令我不由想起了梦中的王府屠杀的画面,压制了我咕咕叫的肚子与食欲。 “她也被咬了。”顾星灿翻过尸块的脖颈处,指着说道。 “大师,我们还去报案吗?” 锁根大叔颤巍巍的问道。 原来昨天村子里距离锁龙庙最近的一户人家,家里游手好闲的小儿子张锁梁光着上身被发现死在鸡窝前,脖颈上也发现了两个咬痕,腰侧有刀伤,肝脏不翼而飞。 这张锁梁是家中幺子,他上头还有个大姐叫张换弟,这家老父老母为了求一个儿子,在生下张换弟后,接连又生了三个女儿,农村本就穷得很,家里多出一张嘴,便是讨嫌,一看是女儿,生下来便被自己的母亲溺死在河里。 之后数年张锁梁的妻子都无所出,张锁梁的爹都在外头准备再买个小的回来生的时候,突然之间妻子又有孕了,这可把他高兴坏了。 天天期待着幺子的降生,可谁知生产之日是难产,孩子的手先出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张锁梁的娘将他生下,下体撕裂也彻底落下了病根。 好在这张锁梁的爹还算是个人,有了儿子便收了心,好好回家过起了日子。就是苦了张换弟。天天伺候这一家老小,吃饭都不能上桌。 村里人都看不惯他们,于是他们搬去了村尾距离锁龙庙最近的土坡下。 这张锁梁从小被娇惯着长大,对着姐姐也学着父母的样子喊:“赔钱货。” 泉斛村的村民早就知道这一家子家风不正,也没人敢去他家对他姐姐提亲,姐姐拖到了年近四十,才许给了邻村的一户死了媳妇的老庄稼汉,听说那人虽穷但对他姐不错,因姐姐年纪太大,几车井水作为聘礼便将女儿送去了邻村。 昨日恰好我们将蛟神原身带出,锁根大叔也在村里吆喝了一声,便将这蛇尸放置在在了祠堂的井窖之中,那里的温度极低,希望能等村长回来做主。 那张锁梁的爹张锁仁本是去鸡窝抓只鸡,想晚上炖了,结果发现儿子早已死去多时,当下尖叫一声,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他娘朱大美闻声惨叫一声,喊的邻居都知道了这个动静,待张锁仁醒转以后便一口咬定是锁根大叔带回的蛇妖杀人,要锁根大叔偿命。 一行人便冲了过来,锁根大叔与顾星灿跟着众人前去查看之后便报了案,可谁知县衙门的捕快说,先登记备案,等有了人力再来探案,说这年头都吃不饱,捕快都好几个参加了天理教。那暴民流寇更是抓不完,现在都排到下个月月底了。 “那这天这么热,尸身放不住呀。” 锁根大叔急道,“这仵作到时来了都不知道验什么呀!” “着什么急,那就就地埋了,这年头死个人怎么了,你们得习惯。好了,登记好了就一边去,下一个!” 锁根大叔与顾星灿这才马不停蹄的赶回村里与村民告知了情况,并再次赶去查看了尸体。 “目前比较糟心的是,蛟神原身的确还在祠堂井窖,而尸体上的孔洞也的确是由某种嗜血邪物咬破吸开的,但其他毫无线索和痕迹。 村民们给我三天时间,一定找出真相,否则就要我们之中有人要给他偿命!” 顾星灿将昨天发生的事情言简意赅的说完了,锁根大叔与大婶已经双眼无神,也不说话,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有种等死的佛系之感,我却觉得疑点重重。 “这死者张锁梁平时都跟什么人来往呢?”我慢慢问道。 “你问到点子上了,今天下午我们便要去走访一番,昨日光与村民唇枪舌剑和报案,就已经花了一天的功夫。”顾星灿自给自倒了杯水,咕嘟嘟喝下。 “那今日又死了人,我们还是得去报案啊。”我坚定道。 “报吧,我们等下就出发,早去早回。” 顾星灿放下了茶杯。 第12章 通缉 在顾星灿的一再要求下,我喝了几口稀粥。本以为下肚后又会反胃难受,强忍着喝下,不想被别人发现我的异常,却没想到这次并没什么不适反应。只是这粥,现在对我来说毫无滋味,犹如喝凉水那般只为解渴。 喝完以后,在婶子帮助下,我简单洗漱完毕,还去厢房确认了唐嬷嬷与司琴躺着仍在昏迷中。我摸了摸她们的手指,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竟冰冰凉,心中又泛起一阵酸楚。 之后我便与顾星灿一同前往县衙门。大婶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一个人在家,大白天都被吓破了胆,锁根大叔不得不在家陪着安抚她。锁根大叔其实也有点害怕,顾星灿一样在离开前给他们一张符纸,请他俩安心。 顾星灿与我刚走出门,便想登上驴车。 我止住了脚步:“我们走过去吧。” 他严肃道:“你身上不方便,这天太热了,你还是乖乖上车吧。” 我虽现在觉得自己身体没什么异样,但能理解顾星灿的关怀之意,便点了点头,登上了驴车。 顾星灿一声令下,驴车便飞驰了起来。今日依旧相当闷热,我坐在车里额头上也沁出了汗水,一丝丝的贴在脸上。我的手脚开始有些发麻,喉头发痒。我伸出手腕擦拭汗水,触感却有些异样。 手腕上冰冰凉凉的,不知是什么。我使劲擦了擦,是什么脏东西吗? 渐渐感觉驴车里热的跟个蒸笼一样,困意也随之涌上心头。 就在快要睡着之际,顾星灿从外打开车门。 那一瞬间,他愣住了,直接整个人冲进来,伸手掐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整个拉进他。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距离我的脸很近。 “顾星灿,你放开我。” 我使劲想推开他,他原来真的不是正人君子! “何方妖物!看清你爷爷是谁!” 说着他居然左手掐住我的下巴,把我大力按在车窗边,右手高举一把桃木剑指着我。 “顾星灿!你发什么疯!我就是兰裕!” 我发狠了推开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 “兰裕?玩笑?你的脸上……!” 他的声音都颤抖着。 我,我的脸上? 我连忙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我一瞬间如坠冰窟。我的脸上冰冰凉凉还硬硬的,明显不是皮肤的触感。 这回是我带着哭腔:“顾星灿,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你说啊!” 他声音有些慌张:“你,你真是兰裕吗?你身上的确没有妖气,但你的脸,你的眉心、眼尾及两颊出了好些白色的细鳞! 有些像蛇鳞……” 我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我,我是不是变成了怪物! “裕儿,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昨晚喝的那个东西,也许是那个东西让你妖化了,必须找到那个邪物,我才能帮你!” 顾星灿双手握住我的肩膀摇晃着。 “呜呜呜……” 我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如今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顾星灿猛的抱住我,安慰道:“裕儿,别怕,我会治好你的!” “别碰我!” 我歇斯底里的喊着并用力推开他。就这一下,我彻底失去了知觉,坠入一片虚无之中。 在极度的黑暗中,我仿佛感受到了水,有人在喂我水,我极度渴望水的滋润,便喝了好几口,在幻境中,我整个人蜷入水中,渐渐冷静下来…… 待我再次悠悠醒转,我立刻感受到顾星灿就坐在我身边,我拉拉他的衣袖,他便开口说道:“我们已经在县衙后面的巷子里,我给你找来了面纱,你带上,我们报完案就回村。” 我面无表情的回道:“面纱也遮挡不住我不人不鬼的模样,不是吗?” 顾星灿却沉声道:“此事甚是古怪。大概一刻钟前,我给你喂了些水后,你脸上的鳞便肉眼可见的消退下去。我担心你不知何时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先给你戴上面纱,以防万一。” 我心中却有些欣喜,那我现在又恢复正常了吗?我连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皮肤的触感已然恢复如初。 这才点了点头,顺从的接过面纱,自己戴上。我的嗅觉和听觉再如何灵敏,我依旧是个盲人,面纱戴的歪歪扭扭。顾星灿便靠近我,帮忙调整面纱的左右。 “对不起,顾星灿,我,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刚刚以为你……对不起……” 我的声音越说越低,一路上若不是顾星灿,我们早就死了多少回了,我刚刚居然还怀疑他是浪荡子,实在羞愧难当。 “噗呲~” 顾星灿展开了这几天唯一一个痞痞的笑容,并揶揄道:“你贵为格格,本就是我唐突了,你不必介怀。” “我……” 顿时我不知该如何接下话茬。 “走吧。” 说着顾星灿推开了驴车的门,牵着我的手下了车。对于与他的肢体接触,我依旧说不出的反感,下车以后便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掌。 我们步行至县衙门前,门前已是大排长龙,我们刚走到跟前,便有一个八字胡男人身着一身灰色长衫,走上前来。 “你们是来做什么的?报案的?报的什么案?” “泉斛村,分尸案。” 八字胡听了不为所动:“咋确定就是谋杀,不是动物山上流窜下来的野兽咬的呀?” 我愣神间,顾星灿已经开了口:“切口整齐划一,未见啃咬伤痕。” 八字胡点点头:“你小子,昨天我是不是见过你?怎么泉斛村那么多怪事?罢了,你是30号,等着吧。”并伸手摸出一块木牌,递给我们。之后便信步询问我们后面排着队的人,一转眼,后面已经排了五六个人了。 顾星灿向前瞄了一眼:“今天人少,我们等等。” 我点点头,毕竟在大太阳底下,我又有之前在驴车里的那种感觉,手脚发麻,喉咙发痒。我意识到不好,便立刻靠近顾星灿,他感受到我向他挪动,便狐疑的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他敏锐的发现我额间又冒出了细小的白鳞,他有了上次的经验,立刻从腰间拿出一壶水递给我,示意我喝水。我也不知这是否有效果,但还是照做,结果水壶咕咚咕咚的喝下肚,瞬间麻麻的感觉便消退了。 我喝罢朝顾星灿挑了挑眉,他凑近我耳朵说道:“退下去了,退下去了。” 终于是算安心了,至少知道怎么样才能隐藏我的异常。我点点头,就这样,一路上我喝了不少水,终是挨到我们去报案。 接案的是一个眯眯眼,大肚子的衙役。像是没睡醒就来办公了,慢条斯理的问我们一些问题。并且提着一只劣质毛笔,在登记着信息。 前后不超过半盏茶功夫,登记完姓甚名谁与案发地点,简单记录了发生的事情,便让我们回去等通知。说法和之前一样,现在人手不够,得排队。等不及就火化,这世道,人命不值钱。 我们刚准备抬脚离开,眯眯眼衙役一手拉过一个告示栏,指着上头对我们说:“这个你们也看一下,如果看到画报上悬赏的人,举报五百两银子,抓到一千两银子!” 我看不到上面画的是什么,顾星灿看完半晌没吱声,却开口道:“官爷,这四人犯了什么大事呀?怎的看上去像是老弱病残的组合,每人悬赏一千两银子?” 眯眯眼说话慢条斯理的:“这四个,你别看是老弱病残,干起事儿可一点不含糊!前阵子的震惊京城的大案,你们这些乡下人可能还不知道呢!祁王府上上下下四十口,被天理教暴民冲进府屠杀,可不就是这四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里外勾结天理教才惹出的事情么!” 我这脑子嗡的一下就炸了,祁王,可不就是阿玛的封号吗? 这四个,难道是我、唐嬷嬷、司琴和老张? “可是官爷,这四个人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呢?这小的也太小了,看上去才十几岁的样子。” 顾星灿摆明在打探有用的信息。 “咳!你这就不懂了吧!人家祁王说了,这女孩是他的养女,根本不是亲生的,养女心怀怨恨,觉得自己待遇不如亲生女,便心理扭曲了,这不是就勾结了天理教杀了嫡母的一双嫡子嫡女么!真是人不可貌相,要是我有她那股狠劲,我早就发达了……” 顾星灿连连赔笑称是,一边拉着我往后退着准备要离开。 我整个人都如坠冰窖,我,是养女?我明明是正福晋的嫡出!我怎么变成养女了?还成了通缉犯?我的眼泪浸湿了我的面纱,不过好在烈日下,一晒面纱又干了。就这样湿了干,干了湿。 等我回到驴车上时,我眉间的磷片又悉数爬上了脸颊。而此时,我已无暇再去管我的容貌变化,呆呆的坐在驴车里,就这样回了村子。 第13章 换弟 回到村子后,这一路,那种酥麻的感觉和晕眩之感更甚,顾星灿接连叫了我几次,发现我都没回应。 敲了敲门便进了驴车,这才发现我已昏厥,而这次不止我的脸上,连手臂的皮肤上也都出现了细小的白鳞。 顾星灿往我嘴里灌了几口水,可是作用却不大,他直接将水泼向了我的脸,鳞片这才缓慢退去。 把我泼醒后,他才开口:“ 到村子了,你先回房,我请大婶给你准备冷水泡身。” 接着他压低声音道:“你身上也开始长鳞了,你泡水可以压制。先回屋。” 我木讷的点点头,他准备将我扶起,我却停止了动作:“你不怕我吗?” “为什么要怕你?” “我不人不鬼的这副样子,又上了通缉令,如果你跟我们同行,被发现以后,恐怕也会被我们连累的。” 我的声音越说越低,既不想连累他,又有些担心如果他真的离去,现在我们要如何面对接下来的路。 “别多想了,我们一起上青城山,任何通缉令,在天罡派面前,呵呵,都不用放在心上。” 顾星灿自信的说道:“你这副样子,现在不能出现在人前,但我必须在三天内查明真相,下午等天气凉一些,稍晚点,我们去探察一番。” “晚一点的话,你不怕那邪物出没吗?” “怕什么,它来了正好,免得费那闲功夫再去找它,我直接收了它!” 顾星灿大手一挥。 我也跟着笑了。 我用袖子遮了遮手臂,便径直回了屋子。 很快,婶子给我找来了大木桶加满了邻村买的井水,还与我说这水我们用的太快,要加钱,我点头同意了。 婶子走后,我便把门顶住,寻着自己的气味,拿了干净的衬衣和布块,便脱光了进去泡一泡。 这一泡进冰凉的井水里,便浑身毛孔都舒张了,那种紧绷感得到了缓释,泡着泡着,我摸摸手臂,果真臂上的鳞片悉数消退。 此时我才正式干干净净洗了一把澡,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去面对未来的旅途。 等我洗好,我看时间还早,便请大婶收走了浴桶。 大婶见到我们回来,心情虽然还是很紧张,却比只有她和锁根大叔在一起时要放松很多,还让我先把昨晚的钱给结了。 我连声说好,请她去找老张。 老张这两天在村里休憩,吃了喝,喝了睡,是真正的在养身体,他的优点就是沉默寡言,平时也不和我们多说话,他所有的专注都在赶车这一门技术上。 我准备躺着休憩一番,躺在这里,有种恍惚感,渐渐的也睡着了。 这一觉醒来,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初来葵水的难受又消退了几分。 我感受了下空气中的温度,我感觉应该已经到了傍晚,是时候找顾星灿出去了。 我便穿好鞋子过去找他,在半路便碰到了他,我们相视一笑。 “我们还是先去死者张锁梁家里,我总觉得他们有些话没说清楚。”顾星灿皱着眉道。 我点头答应,我俩便出发前去死者家中,这一家子住的的确距离村里大部分村民都远的很。 基本上都贴着锁龙庙边上了,加上天黑的很快,顾星灿反而要跟着我的脚步走。我在距离死者家中大概一公里左右距离时,便闻到空气中那股子血液发臭的气味。 奇怪了,按理说家里都应该打扫过了,怎么还有股子气味呢。 “大婶大叔,开开门,我是借住在锁根大叔家的顾星灿,我来问你们几个问题!” 顾星灿拍响了破旧的木门。 这木门上还漏着风,锁和不锁也没啥区别了,很快我们见到一个女性身影走来。 “吱噶——” 开门的竟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她算不上美丽也绝算不上丑陋,她穿着粗布麻衣,闪身请我们进屋,便喊着:“ 爹,娘,顾大师来了!” “他来干什么!” —— 死者爹张锁仁高声道。 这院子大门到堂屋距离不超过十五米,院子里乱七八糟的堆放着杂物,要不是我嗅觉灵敏,一定会摔跤。 开门的应是张锁梁的姐姐张换弟,此时家里正在用晚饭,简陋的屋内只有一张油腻腻的木板桌,上面放着两只碗和一盘荠菜,还有半杯自酿的酒。 碗里是两个窝窝头,半点荤腥都没有。 朱大美看到我们立刻局促的站起来,略显慌张。 张锁仁已然喝的半醉,猛的一巴掌推了下朱大美:“你站起来干什么!吃饭!” 朱大美一个踉跄差点撞到桌角,张换弟立刻上前扶着自己母亲。 但朱大美并不领情,嫌弃的扯开张换弟的手。 她沉默的坐下,啃着碗里的窝窝头。 张换弟对我们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便拉着我们去了后院,也就是案发地点,鸡窝处。 “对不起,我父母他们失去了儿子,心情不好。”张换弟与我们道歉道。 “我来是想问下,你弟弟张锁梁,平时除了偷鸡摸狗,还有其他什么不良嗜好吗?我们还是想找一下他去世前可能接近过的朋友,也去了解一下情况。” 顾星灿说道。 “顾大师,不是我要贬低我的弟弟,他这个人平时在村里偷看大婶子洗澡,调戏小媳妇的,村里人早就看到他嫌弃的不得了,他天天在家啃老,的确没有什么朋友。我看,一定是龙王爷看他作孽太多收了他。” 说着说着,张换弟咬牙切齿起来。 平时我的眼睛看出来是一片浓黑,可今天在张换弟的描述时,我居然看到有一个腰侧流着血的目露凶光的猥琐男人在一团雾气中,恶狠狠的盯着张换弟,我下意识感觉的,这个人就是死者。 “那龙王爷为啥之前不收了他,非要现在收呢?”我装作疑问的说道。 张换弟对答如流:“我们村之前把龙王爷困在锁龙井了呀,所以龙王爷这不是刚被放出来,就替天行道了么。” 看再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来,顾星灿便准备带着我先行告辞,再去村里媒婆处打听下。 “为何要去媒婆处?” 走远后,我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家丑不可外扬,但这张换弟却口口声声都指责弟弟一无是处,媒婆一般是村里最熟悉当地情况的人,还是再向她打听打听……” “顾星灿,你还能再招一次魂吗?把张锁梁的魂招出来便什么都知道了。” 我说着便把刚刚看到的景象与他说了一遍。 顾星灿听完久久沉默后道:“我一开始便想过这点,但很奇怪,我没办法招到他。而且我前面丝毫没发现鬼气,你会不会看错了?” 我却很坚持,坚信自己一定没有看错。 “行,那我们去一下媒婆这,回去后尝试招一下。” 顾星灿对我的提议表示认可。我也点点头,他便带着我走去媒婆家中。 这村里的媒婆家里可比死者家里要气派的多了,虽然不大但修葺的很整洁。顾星灿敲了门以后,很快一个胖嘟嘟圆滚滚的婶子直接开了门。 “你好,我是借住在……” 顾星灿还未开口介绍。 胖婶便开口道:“你是昨天他们要打要杀的那个顾妖道吧?” 顾妖道?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顾星灿脸都绿了:“是……但我不是妖道。” “先进来吧,我早就猜到你今天要来的,比我想的还要晚了点了。”胖婶让我们进门后,自我介绍道:“我是泉斛村里的媒婆,大家都叫我枣生婶,这泉斛村的事儿就没我不知道的。” 枣生婶的前院,一捆捆柴火都整齐的码在边上,水缸里也蓄满了水。看的出家庭条件的确算得上是村里的富有水平。 等坐进了堂屋,她给我们端上了两杯井水茶,说是让我们凉爽凉爽。 在我们喝着茶的时候媒婆就开了口:“我们这村是借了龙王爷的风水,这龙王爷一走,自然风水就差了,风差水也差,自然人也就不行了。” “噢? 此话怎说?”顾星灿漫不经心的问道。 “我也不瞒你说,顾大师,我孤身一人在这里,我帮人介绍了一辈子的媒,自己却没有姻缘,也无子女。我也是想看你是不是有真本事,能帮我们村在启启运。你要问的,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枣生婶,那张锁梁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顾星灿开门见山的问道。 “昨日你是不是什么都没问出来?没问出来就对了,张锁梁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这张锁梁从小就被他爹娘娇惯坏了,色字头上一把刀,他是一点不懂事。这不还没成年就侮辱了好几个小媳妇,人家不敢报案,也不愿意将好好的女娃儿嫁给他家,就只能潦草的嫁去了外村。村里不少人知道这事,大家都不想提起,可晦气了,提起来都是痛。” “不愿意去他家是因为穷吗?”我开口问道。 “那哪儿是穷呀,那张换弟也是个命苦的,她爹张锁仁白瞎了这个‘仁’字,猪狗都不如!这还是朱大美跪下来求我,我才给换弟找的草药。这年纪轻轻,太伤身了……这朱大美真是猪油蒙了心了,这样的男人还死心塌地的跟着,我呸!” “这,这也太……” 顾星灿的道德观受到了冲击。 我也同样,为张换弟感到悲伤。 “所以我说这村子风水破了,养出来都是什么猪狗不如的畜生。他们家平时都靠换弟,最后还是拿换弟的嫁妆给自己养老,换弟出嫁了还偶尔回来帮忙,结果有一次,被我撞见张锁梁对他姐动手动脚。” 枣生婶边说边气道,“所以这次弟弟死了她才回来治丧,否则我看她是也不愿意回来了。” 第14章 尸线虫 “所以张换弟有杀她弟弟的嫌疑。” 我已经经历了王府的变故,对亲人之间残杀的事情,显得更容易接受。 “也不能这么说,死者张锁梁平时也没少强奸小媳妇们,他甚至都没碰换弟,那换弟又何必去杀他,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枣生婶立刻反驳道。 我知道,枣生婶对张换弟的同情与怜悯使她不忍在她千疮百孔的人生中,再因为这个家庭添上刑狱之灾。 “不是张换弟,张换弟要死者的肝脏做什么?” 顾星灿也认为不是张换弟。 聊到此处,枣生婶已经没有更多有用的信息给到我们,我们也只得告退,并且告知如果有任何进一步的讯息,可以随时来村口锁根大叔家里提供给我们。 我们回到锁根大叔家中,厅堂中只有老张与几碟炒菜。 “你们回来了?” 老张从桌旁走来,“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不跟我说,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我心里一个咯噔,难道老张知道了我们被通缉的事情了? “老张,你是说唐嬷嬷和司琴中毒的事情吗?” 顾星灿倒是一猜一个准。 “可不是嘛,哎,下午我睡醒准备去问一下唐嬷嬷这几天的安排,谁知道进去一看,那脸色黑的跟锅底灰似的,大婶才告诉我是出事了,我还把这几天的住宿饭费都给预支给她了,婶子一看天黑了,抖的跟个筛子似的,锁根大叔扶着她进屋去了。喏,我这不是等你们回来嘛,想看看有什么我可以帮的上忙的。” 老张说完连连叹气,“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顾星灿听罢道声:“不好!”便如离弦之箭窜向我们的厢房。 抬脚踹开门,便进去查看两人情况,等我和老张进屋,顾星灿已经吩咐道:“毒性比我预想的蔓延更快,老张,你帮我按住她俩,裕儿,这是蛇蜕,你把它用水熬开,记住,水开后才能下蛇蜕,并且用文火熬煮,直至粘稠。你除了要把药带来,再去厨房带一块生肉,带血的最好。” 我与老张连声答应,并接过顾星灿递来的蛇蜕就径直去了厨房。 以前在王府,唐嬷嬷也曾一边熬药一边与我闲聊,那时我便搬一把椅子坐着等她忙完。所以我对熬药这件事虽从没做过,但也知道大概步骤。 找到一个土陶罐,我舀了一勺水放进去,感受晃动的重量,我便点起了柴火,听着陶罐正在烧水,底下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我蹲着拿出了蛇蜕。 摸着这东西,心中有种无比熟悉的感觉……这触感,和我妖化时的白鳞一模一样啊。 奇怪的是,我对这东西并不抗拒。摇了摇头,可能最近发生太多一连串的事情,我已经有些癫狂了吧。我压抑住心中的苦涩,还是先把目光调回当下,先救他们要紧。 说着,水也很快就烧滚了,此地异常炎热,水开的速度都快得很。我将蛇蜕放进水中,开始它浮于水面,渐渐的,它开始下沉,水也开始变得浑浊,我连忙将柴火减少,调到文火。这时我才发现,我还差一块生肉。但生肉在哪里呢?这村子里早就没有肉了呀。 “小妹妹,你看,肉不就在那吗?” 一个妖媚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 我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嗅觉和听觉却丝毫没办法察觉到我身边有人的气息。 言毕,我突然闻到一阵酸甜气味,我一伸手,那正是一块滑腻腻的肉,我顿感腹中饥饿,后槽牙又开始发痒,但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食欲。 “你到底是谁!” 我四周环顾了一圈,颤巍巍的问道。 “我说了你和我是一类人,我会帮你的,因为只有你能救我。你饿吗?吃吧。但吃了,那两个女人就要死。” 那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些许惆怅。 “是你伤了唐嬷嬷和司琴吗?” 我大着胆子问道。 对方却再也不回复我。 此时药也好了,我抬手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才冷静下来。也无法去想那么多,只得带着药和那块生肉,先摸去了厢房。 顾星灿接过我的药,见到我手上抓着的那块生肉,有些诧异。却并没有开口询问。 烛芯火舌吻过他的匕首,他命我脱去唐嬷嬷与司琴的外衣,干净利落的划开她们俩人的胸口,但奇怪的是,并没有血液流出来。反而看到伤口里有一些黑色的线条正在蠕动着。 “果然是尸线虫,裕儿,拿肉来!” 说着他取过那块肉,在伤口处一晃而过,扔到了地上,下一刻,我便听到老张的呕吐声与顾星灿的呵斥声:“老张,扶好了!” 只见伤口处冒出了一条条长约一寸半左右的线虫,有些像猪身上的寄生虫,但颜色却是完全不同的墨黑色,这东西很迅速的爬出来,吸附到那块肉上,这密密麻麻的全拱在那块肉上,很快便看不到肉的样子。 顾星灿两指夹住黄符,摔向地上那团密密麻麻的线虫,轰的一声——! 那团线虫被点燃了,火舌窜的极高。这时,我突然闻到血液的酸甜味,唐嬷嬷和司琴的伤口开始溢出鲜血。顾星灿将蛇蜕直接敷上她们的伤口,几乎是瞬间,血便被止住了。他与老张分别在将另一半的蛇蜕掰开她俩的嘴使其吞下。 “好了。她们俩没事了。让她们好好休息吧。” 说着顾星灿便让老张先行一步离开,他有话要单独问我。我心下明白一定是那块肉有问题,我也迫不及待想要告诉他刚刚的遭遇。 等只剩我们俩人时,我告诉他,那个邪物又出现了。 “我猜到了,你知道这是什么肉?” 顾星灿问我。 我颤巍巍的猜测:“人肉?” “是死者张锁梁被拿走的脏器。” 我只感觉我的心砰砰直跳:“你怎么能确定就是死者的肝呢” 顾星灿伸出手点了下我的脑门,恨铁不成钢道:“村子里穷的没有大型牲畜,从这块肝脏的大小和形状来看,是属于人的,而此地干旱异常,如果是死去多时的人的肝脏,早就萎缩干化了,而你自己拿着,这东西还滑腻腻的,就说明死的时间很短。死者张锁梁死亡时间最短,又被取走了肝脏,那这东西无疑就是他的。” “那你的意思就是,杀张锁梁的人是邪物?”我疑问道,一想到我刚刚差点控制不住就要吃张锁梁的肝脏,我就一阵反胃。 再往深了想:“那伤害唐嬷嬷和司琴的也是她,给我喝血使我妖化的也是它?它究竟要做什么呢?” “这可能只有把张锁梁的魂招出来才能知道了。”顾星灿低声说。 “它说,只有我能救它……” 我疑惑道。 “邪物说的话,你别当真了。但有一点,它两次并没有伤你,一定是你对它有利用价值。”顾星灿说道,过了一会,他又开了口:“你不觉得锁根大叔的这位婶子有些奇怪吗?这吓得也太夸张了。” 我沉思了一会:“你意思是,她知道些什么?” “有可能。” “那你想怎么做?” “真言符。” 顾星灿轻飘飘说了三个字。 我猛地站起来:“你要对婶子用符?!” “哎呀你别激动,这符对她没有任何伤害的,我们可没更多时间了,三天已经过去了一天,今晚必须要有些进展!现在前有村民,后有通缉令,我们要抓紧时间。” “今天逼出来的那些尸线虫和我预想的一致,这邪物应是土里出来的。你上次也说闻到一股子土腥味。不出意外,我已经知道杀人的是何等邪物。” 不得不说,顾星灿对人性的把握十分精准,我已经被他说服了。 我们约定好今晚午夜,便去给婶子下“真言符”,在此之前他帮我打了水先给我泡身。我顺从的泡完以后,浑身顿觉舒坦不少。正当他收走浴桶时,我这肚子咕噜噜的直叫唤,但看着顾星灿端来的两碟子荠菜,丝毫没有胃口。 他似乎看出我的异样,自信的说:“我早有准备,我猜到你对食物可能变了口味。暂时只能委屈你。白日里我拿弹弓和石子给你打了两只鸟,你凑合吃吧。” 不一会他便端来了一盘拔了毛的光秃秃、胖嘟嘟的黑鸟,我端着这一盘鸟,心中说不出的恶心,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我闻到这黑鸟发出的类似鸡肉烤过的那种香味。实在是再也忍不住,张嘴便咬上去。这感觉要多美妙有多美妙,血浆在我嘴里迸裂、爆发,像烤鸡中裹着的汤汁,滋味好的很。 “裕儿,你还是克制一下你自己的表情吧。这东西就这么好吃?”顾星灿脸上微微抽搐道。 我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但还是缓缓点了点头应道:“嗯。” 第15章 入梦(上) 顾星灿则大口扒拉着苞米饭和荠菜,吃的很香,边吃嘴里还边说着:“这菜我实在不想再吃好几天了,这每天都一样,实在是难受。 青城山上的伙食好太多了,都多久没见一点荤腥了,我腿都发软。我们快些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频频点头,我也是,这实在太清苦了。我以前好歹在王府锦衣玉食,这日常生活水平一下子由奢入俭难,还真挺磨人的。 见时间差不多,夜色已暗,顾星灿示意我爬上他的后背。此刻我也不再矫情,道声:“得罪了。” 随后伸手搂住他的脖颈,他伸手将我稳稳托住。 足尖几次轻点院墙,几个旋身间已然跃上屋顶,他的轻功很好,风呼呼从我耳旁吹过,却没听到一丝瓦片声。 跳跃间我们到了锁根大叔和大婶的屋顶上,要做一回那“梁上君子”。 银色的月光洒在我的背上,我感觉这种感觉很恍惚,好像似曾相识,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也一直被月光温柔抚触。 顾星灿迅速扒开两片屋瓦,半跪着往下看去,同时将我从背后往前一甩,将稳稳我抱在怀中。 这姿势尴尬极了,我耳边都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声。 我不禁皱眉凝神,顾星灿却丝毫没有理会我的尴尬,这倒是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我的情绪。 虽然看不到下面发生了什么,但我却能从底下人的动作,大概了解他们的情况。 锁根大叔早就呼声震天,仿佛一睡着,全世界都跟他无关,是个典型的庄稼汉。 婶子却在一旁翻来覆去,眼睛却紧紧闭着,仿佛正在一场梦魇之中,无法苏醒。嘴里喃喃道:“不是我,别找我。我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 “她果然知道些什么!” 我低声说道。 “她当然都知道,她看到了。” 那妖媚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出现,“不如,你们俩也一起去看看吧。” “妖孽,你终于现身了!” 很显然,顾星灿这次也听到了邪物说的话,双手夹着一张黄符目光如炬巡视着周围,但没有发现其踪影。 此时一道耀眼的光束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伸手挡了挡。 身边的景色像湖水一样扭曲又拉直。我放下手揉了揉眼睛,我又能“看”见了。 此刻的我正站在锁龙庙门口,而我嗅着顾星灿的气味,向地上望去。 那人应是顾星灿吧? 他身着一身月牙白劲装正躺在我脚边,正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笔直的鼻梁上洒下一层薄薄的阴影。 原来他竟长的这般好看! 所谓剑眉星目,面如冠玉,不过如此。 我不禁伸手抚上他的眉眼,恍惚间一个回神,现在可不是欣赏的时候,我连忙推了推他。 他睡眼朦胧的睁开眼,的确人如其名,星眸绚烂。 “那邪物应是将我们引入了婶子的梦中。” 我沉声说道,“因为只有在梦中,我才能‘看’得见。” 顾星灿有些诧异,一个激灵便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真能看到啦?” 我掰开他的手,嫌弃道:“是啊,看得到。” “那太好了!” 他显得很高兴,“我和你想象中的模样一样吗?” 我思索一番道:“你长得十分俊俏,但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顾星灿得到积极的回答,心情显得很高兴,嘴角微微上扬,好像都忘了我们身处险境。 “那邪物居然能引我们入梦,看来难对付了……” 顾星灿有些苦恼。 正说着,我拉了拉顾星灿的衣袖,指了指前方。 只见朱大美推开了自家的木门,口吻冷淡略带着些嫌弃的对着一旁的张换弟说:“烧好这顿饭,你和那赔钱货就回去吧。” 张换弟一脸木然的点点头,提着一个破旧的小篮子,走出了家门。 她径直从我们俩身边路过,仿佛看不到我俩。 “她看不到我们。” 顾星灿笃定道,“快跟上!” 张换弟一路挽着菜篮,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脚步却并不快。 “换弟?你回来啦?” 婶子的身影出现在了前方。我俩和张换弟齐刷刷抬头望向婶子。 张换弟脸上出现了一抹微笑,喊道:“根婶,你也买菜呀?” 到现在我们才知道婶子叫根婶。 “咳!买啥菜哟!我刚带着借宿的车夫去买草料呢,明儿他们就要走了。我这不是送到了赶紧要回去给他们准备午饭呢,你是不知道,城里人可娇气了,这一桶桶水用的哟,我们农村可不敢这么泡澡呢。” 根婶与她闲话道。 “城里人嘛,是不一样的。” “换弟啊,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呀?”根婶询问道。 张换弟从容的答道:“孩子他爹去城里做工了,我带着娃儿回来住几天,也伺候伺候爹娘。” “喔唷,换弟啊,不是根婶嚼舌根啊,你那小女娃可的看好了,你那弟弟……” 根婶拉过换弟的手臂,在她耳边轻声道。 张换弟顿时变了脸色,轻轻掰开根婶的手,严肃道:“根婶,虽然我阿弟不学无术,以前是对村里的小媳妇们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可那都是大人之间的事情。谁说的清楚道的明白,我娃儿才八岁,这种话以后不要在她面前提起了。” 根婶见张换弟确实动了怒,立马服了软,央求道:“好换弟,是婶子嘴巴没有把门的,是婶子嘴坏,这婶子看着你长大,也是疼你不是?” 张换弟这才软了下来,又挽住了根婶:“根婶,是我太敏感了。我下午就要回去了,你跟我一起去看看有什么菜,我再给爹娘做一顿饭吧。” “行,走,咱们一起去瞧瞧。”根婶热情的拥着张换弟走向村里的小街市。 说是街市也就是村中心的几户人家在家门口倒卖一些邻村的蔬菜,药品。 这菜也经不住天气热,到了这的都是品相差价格高的,基本没什么人在街市里挑选最后选了又选,也没买多少。 “哎,这不是换弟么!” 一个清秀的男人喊住了她。 “你是?” “哎呀,这是草生子呀,就是家里搞草药生意的草生呀,你忘啦?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泥巴呢!”根婶介绍道。 “这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换弟姐,你能不能催你弟弟把昨天的欠款给补了?还是你补一下?” 草生不耐烦的挥挥手,见张换弟不语,更是威胁道:“你们要是赖账,那下午我就去你们家拿东西抵了啊。” “哎哎哎,草生子,有话好好说嘛,大家都是村里一个姓的,都是乡里乡亲呀。” 根婶不禁劝道。 “根婶,那二流子问我买的可是麻沸散!那东西可是贵重的很!” 草生反驳道。 张换弟连忙赔笑道:“怎么会不给钱呢,你告诉我,多少钱,我来给。” 草生见张换弟态度还不错,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单子,指着上头张锁梁签字手印的欠条金额说道:“他要了一钱麻沸散,一共贰两,当时给他打了折扣的,只要壹两!”说着摊开手。 张换弟怎么都没想到,居然要一两!瞬间脸都白了! “草生子!你是黑店啊!什么劳什子草药居然要一两!我们一晚上五个客人吃喝用水也就两贯钱!” 根婶呛声道。 草生子欲哭无泪:“你们,你们不讲道理啊!这麻沸散可是千金难买,可是上好的麻药!半钱都能让成年人缓解疼痛,他一口气要了一钱!说是你爹腿脚不好,得靠这东西止痛,我看他一片孝心才卖给他的!” 张换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双手掐住草生子的肩膀,脸色由白变青,摇晃道:“他什么时候来买的?” 草生子想了想:“昨晚晚饭前。你快点给个说法啊,这东西可是我们店里最贵重的!” 张换弟留下一句:“晚点我把钱给你送来。”便失魂落魄的扭头就跑。 “哎!换弟!你的篮子!”根婶跨起篮子,准备追去,临走时还与草生说:“人家说了晚点给钱,就一定会给的,你也别把换弟给逼急了,你也知道她那个弟弟啥德行,你就欺负老实人吧你!” 草生苦笑着道:“ 这到底谁欺负谁啊!” 根婶提着篮子就追随着张换弟的脚步快步跟上,我心里隐约猜到了后面的故事,却又不敢置信。 第16章 入梦(下) 张换弟跌跌撞撞跑回自己家的时候,在门口却又迟疑了一瞬,稳了稳心神,推开了门。 家里静悄悄的,只有低沉的喘息声格外刺耳。 张换弟立刻冲向女儿和自己的卧房,踹开门。 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本能促使立刻冲上前去像一头发狂的母兽,直接一口咬向张锁梁的脖颈! 张锁梁被生生咬出了两个孔洞,血流不止。恶狠狠的看着张换弟,嘴边残忍的说道:“怎么,长胆子了敢咬老子?” “我特么就是弄死这个赔钱货,你又能怎么样!你自己还不是被老爹弄烂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说着张锁梁一边套起了裤子,走上前一巴掌抽向张换弟。 张换弟被抽的直倒在地上,就这样的动静,家里愣是没人站出来瞧瞧。 我恨得牙痒痒立刻上前一步,顾星灿一把拉住我摇摇头,口型说道:“没用的,这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了。” 张换弟眼中含泪,怒斥道:“阿弟!我把你当我的阿弟!百般容忍!就算,就算今天你要我的身子,我都可以给你!但是你怎么敢,怎么敢动我的女儿啊!她才八岁啊!!!!”说着,张换弟无力又愤恨的捶打着地面,放肆大哭。 “噢?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我要了你也不是不可以,那你就母女一起伺候老子吧,哈哈哈!” 张锁梁解开刚系上的裤腰带,邪笑着对张换弟说。 张换弟意识到不好,坐在地上往后爬了几步,便起身想逃。张锁梁看着弱不禁风的瘦弱与猥琐,没想到力气却不小,一把抓住张换弟的腿脚,想扯她的裤子。 两人撕扯之间,张换弟被张锁梁拿着头撞了好几次墙,鼻血咕咕的流下来。 最后张换弟实在脱力,张锁梁将她重重的的扔在木板床上,笑着露出一口大黄牙:“就在你女儿面前,看看她娘如何伺候老子,让她也瞅瞅!” “不要!求求你了!”张换弟眼见实在无法逃脱便求起了饶,多年来的虐打,张换弟已然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张锁梁俯身准备压上来,固定住她的双手。 但就是这么大的动静,张换弟的女儿却始终没醒。张换弟与女儿并肩躺着,扭头一看,竟愣住了,眼泪大颗大颗从她眼里掉下来。 只见八岁的女儿,脸色已经发灰,没有一丝呼吸。发丝一缕缕贴在额头上,身上衣衫不整,下体就这么赤裸裸暴露在简陋的木板床上。 昨天还娇俏可人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家的女儿,今天已经死在这张自己无数次受辱的木板床上。张换弟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猛地抱住张锁梁,使出吃奶的劲,咬在他的脖颈伤口处,就这一下,直接咬断了他的筋脉,血喷溅在张换弟脸上。 张锁梁愣了一下,发现不对,立刻推开张换弟滚落到地上。解开的裤子积压在脚踝处,他尝试几次想站起来,却都失败了。 张换弟的眼神空洞的看着他:“你杀了我的女儿,你为什么要杀她?你侮辱她还不够吗?” “为什么?为什么不给她一条活路!”张换弟眼中溢出杀气。 张锁梁见她此等的癫狂状态,心下已然觉得不好,便讨饶道:“姐,阿姐,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只是给她用了一钱麻沸散啊,我没想到她这么不禁弄就会没气了啊!” “不禁弄?”张换弟的眼泪滑落到嘴角,嘴巴颤抖着问道。 “我特么让你弄,我让你弄!” 张换弟四处张望了下,一眼就瞄见窗台上平时挖野菜的小锄刀,一把握住刺向张锁梁。 张锁梁平时好歹是个二流子,没少与人打架,心知最怕不要命的。边讨饶,边把裤子脱了,就往外跑,谁知张换弟也不是吃素的,一锄刀就砍破了他的腰,顿时血腥味四溢。 瞬间的失血,张锁梁腿一下子就软了,跌倒在地,张换弟拖着他的头发,将他拖回后院鸡笼处,也就是平时做饭做菜的地方。 “姐,阿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你不能杀我!不能啊!爹,爹知道了,你也会没命的!!”张锁梁背靠着鸡窝,捂着伤口求饶道。 这血如同湍急的小溪流,渗入泥地。 “噢?你看我,还像想活的样子吗?” 张换弟目光空洞,嘴角浮出一抹冷笑,“爹?那种畜生也配叫爹?” “你以为我是怎么回来的,我不妨让你知道知道。我丈夫把我买回去,便将我售卖给村里的老光棍,那一夜夜,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连女儿我都不知道是谁的,若不是为了保护我的女儿,我早就轻生了。” “我的丈夫说,我的女儿八岁了,可以接我的班了。我怎么求他也没用,于是我杀了他,埋了尸,告诉大家他去城里务工了。” 张锁梁听完满头大汗,吓得已经尿失禁,颤颤巍巍抬手说:“你!你!你!你已经杀了人!!” “没错!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我千辛万苦保护的女儿!为了她,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她是我全部的希望!她多么懂事,她知道我所遭受所有的苦难,她说带着我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再也没有人打我,她保护我……” 张换弟也跪了下来,泪流满面:“我回来只是想回来最后给爹娘报个平安,本来今天我们就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我的女儿就这样被你糟蹋了!你居然把她杀了!我要你偿命!” 看着这一幕,我伸手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 张换弟刚举起锄刀,张锁梁这孬种硬生生被吓断了气。张换弟扔了锄刀,却依旧左一巴掌,右一耳光的抽了上去。 “从小为了你,我被爹侮辱,就因为娘生不出儿子,为了娘,我忍了,如果我真的为爹生下了儿子,娘也不会天天挨打了。从小我把你当福星捧着,你呢,你小时侯对我动手动脚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居然……呜呜呜……” “你就这么没出息吗?”那声娇媚的声音再次出现在我们的耳边,这一次终于见到了它本人。 她的容貌清丽,眼睛特别大,肤白胜雪,手指指尖却留着尖利细长的红指甲。身着青色衣裙,气质清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坠落人间的仙子。 听到这声音,张换弟木纳的看着她问道:“你是谁?” “噢,我知道了,你就是根婶那借住的城里来的小娘子吧?呵,你不是村里人,你不懂的。” 张换弟想当然的以为这女子是城里来的旅客。 “你爹娘才是所有罪孽的原罪,你爹娘已犯‘杀生、邪淫、妄语’,他俩已祸及子孙,最该死的是他们俩。” “你娘眼睁睁看着你一夜夜被你爹侮辱,她却躲在门背后妒忌你、恨你,故意找了一个老男人,将你嫁过去继续受辱。” “你爹天天算着日子等你长大,就为了你为他生个儿子,甚至还想过让你为你弟弟再生个儿子。” 张换弟捂住耳朵崩溃道:“别说了!别说了——!” “你杀了你的丈夫,你的女儿被你的弟弟杀了,你又杀了你的弟弟,难道你甘愿因为这些人渣,自己偿命吗?” “我女儿都没了,我没有了活着的意义。”张换弟抽泣道。 “如果我说,我可以帮你报仇呢?让你父母生不如死呢?” 张换弟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眼神中重新充满一丝亮光,狐疑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们家那么多的事情?” “我是谁?” “你忘了吗?是你在‘锁龙庙’中许下心愿的。” 她红唇轻启,长袖一振:“我乃此地堕仙——女魁子献!” ------ 注解: 魃又名旱魃,在中国古代神话中是一位坠落凡尘的旱神。 居于赤水之北,其所到之处,大地龟裂,民不可居。 第17章 交易 张换弟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那般,紧张的问道:“你说你是神仙,你是神仙,对吗?” 嘴里一边喋喋不休的问着,一边在地上跪行至女魃子献的裙边,抬着头苦苦哀求道:“你能让我的女儿活过来吗?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 子献的声音依旧十分娇媚,与她冰冷的表情配在一起,有种诡异的感觉:“人死不能复生。但是……” “但是什么?”张换弟急忙问道。 “她不能复活,可你还能死啊。” 子献面无表情低着头看向张换弟说道。 张换弟闻言愣住了,子献又加上了一重令她无法抵抗的筹码。 “本仙可以把你弟弟的魂拘着,让他日日夜夜受尽折磨;也可以帮助你报复你的爹娘,让他们明白谁才是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人。等你报仇雪恨,便送你去见你女儿,在此之前本仙帮你留着你女儿的三魂七魄。你看可好?” 张换弟虽木讷,却并不笨,苦笑着说:“大仙,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本仙说过了,你在‘锁龙庙’许下了心愿,既已受了你的香火供奉,必要了你心愿。”子献冠冕堂皇的目视前方,并不去看脚下匍匐的张换弟。 这番话在我听来却有些假。 “大仙,那……那……我弟弟和我爹是罪有应得,我娘她是……她没办法……” 事到如今,张换弟仍心心念念还挂念着自己的母亲朱大美,和子献解释着。 “此事既本仙已得你承诺,就会守诺。你父母再过两顿饭功夫就会从山上回来,你女儿的尸首,本仙要取走,作为你对本仙的献祭。不妨透露些先机予你知晓,你女儿今世得短命报,全因她下一世有大福报,今生越凄惨,来世越富贵。你们还有一世母女情缘,故无需自扰。” 张换弟此刻已瞪大了眼睛,仿佛难以置信,也无法一时之间消化这些信息。 “我,我得想想……” 她手足无措的看着子献。 子献却并不给张换弟思考的时间,一个旋身便带着张换弟来到卧房。俩人出现在木板床前,子献站着,张换弟跪着。 “你去跟她告个别吧。” 子献命令道。 张换弟的目光立刻锁在女儿身上,跪在床边,看着紧闭双眼的女儿,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庞。 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滑落,即将落下时,她用打了补丁的袖口擦掉了眼泪,不让眼泪碰到女儿尸身。 这一幕使我十分动容,我也跟着一起掉眼泪,在我们这,人死了是不能碰到亲人的眼泪的,那是不吉利的。 她颤抖着嘴唇,努力弯出一个笑容:“好阿妹,是娘来了,娘给你整……整整衣服。你不是说,你想买一身新衣服嘛……” 说着张换弟应是想到了女儿与自己经历的种种温馨,泪如雨下,整个人剧烈的颤抖起来。 情到深处,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无声的哭泣着,背过身抽抽了好一阵,再转过来,努力想要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你先将就穿着,娘来找你时,给你买好新的,到那时咱们再穿,好不好?你说也想像城里的女娃儿一样上学堂,娘,娘来找你,下辈子,下一辈子一定送你去识字!我命苦的阿妹啊!” 就这样在断断续续的抽泣中,帮女儿把仪容、衣服都穿好了,还把头发梳理整齐,阿妹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甚至有些发青。 终于张换弟俯身抱住阿妹,撕心裂肺的哭道:“你等等娘!一定要等等娘!娘给你报了仇就来找你!阿妹啊!我的好阿妹!是娘错了,娘不配做你的娘!你如果不投胎在我肚子里,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是娘对不起你啊!” 而看到这一幕时,子献仿佛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耐心,广袖一挥,张换弟向前扑空,滚到床头,女儿阿妹的遗体一瞬凭空消失了。 她此时才回过神,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惧,倒退着背靠床头,结结巴巴的说:“你、你、你真的不是人!你、要做什么……” 子献有些嫌弃,且无奈的看着张换弟:“本仙看你自己可能应付不来接下来的事情,还是好事做到底吧。” 说时迟那时快,子献倾身将精致但没有一丝生气的面容与张换弟面对面,张换弟更是惊恐万分,看得出她七魂被吓走了三魂半。 子献伸出细长又尖利的红指甲对着她放眉心隔空一点,噗的一声戳破她的眉心,眉心处留出了一丝丝鲜血。 与此同时,子献的指甲处飘出一阵浅黄色的雾气向张换弟眉心钻去。 当这缕雾气完全飘进张换弟的眉心时,她的眼神从惊恐害怕突然变成了沉静麻木。 “张换弟”突然爬起来,干净利落的将木板床收拾一番后,便提着那把小锄刀走向后院鸡笼处。 而死者张锁梁的尸体还背靠着鸡笼歪在那,“张换弟”毫不犹豫的将小锄刀向腰间原伤口处重重插进去,直接将肝整个剜了出来,甚至带出了一些碎肉。手中握着这颗血淋淋的脏器,转身递给子献。 子献从袖中抽出一片绿色的大叶子,将脏器包裹好后,又再次放入袖中。 此时顾星灿惊道:“不腐草!” 我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顾星灿立刻扭头解释道:“这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可以保持血肉尸身不腐,只是数量稀少,只在怨气极重的藏尸地才有生长。” 子献跟着掐了一个手诀,只见立刻她手心中溢出一道疾风,以手诀为圆心向四周扩散。 我俩都下意识抬起手用袖子遮挡眼睛,等这阵疾风过去,才发现不但原本满地的血迹已经消失,死者裤子也已重新穿好,甚至“张换弟”身上的血迹也已经消失不见。 子献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成果,悠闲地吩咐道:“接下来看你的了。” 下一瞬则原地消失,只在她原先站的地方留下了几缕旋风。 “怪不得我察觉不到邪气,原来这堕仙将邪气锁在张换弟眉心了,张换弟已经被控制了。”顾星灿与我解释道,又叹了口气:“实在太惨了。” 我的眼眶红红的,已经流了不少泪,看来当个瞎子也没什么不好,看不到反而清净。 正在我们议论之际,“张换弟”已经走到院门外,在门外地上拾起小菜篮,并把小锄刀放在篮里,准备出门去。 出门前还把门关好了,在我看来,这家里已经家徒四壁的可以,不关也没人会偷东西。 我们立刻跟踪她往前走去,走着走着便发现这路很熟悉,这不是就是通往锁根大叔家的路吗? “她”一路如若进入无人之地般来到厨房,此时根婶正在厨房忙碌准备着午饭,额头上细细密密的都是汗水。 “张换弟”走路都几乎没声,就这么直愣愣贴着根婶站着,也不吭声。 根婶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侧身余光瞄了一眼就立刻惊叫一声,转身与张换弟面对面,整个人后背贴着灶台边缘,颤声道:“换弟!你走路怎么没声啊!” “她”盯着根婶看了一会:“根婶,是你把篮子放在我家门口的吗?怎么不进来坐坐呢?” 此话一出,别说根婶,我们俩都紧张得大气不敢喘一口。 不提这茬还好,提起来倒是根婶追着张换弟回了家,根婶应该是听到甚至是看到了什么。 这是答错就丧命的意思…… 根婶尽量显得自己表情很自然,不过太阳穴这汗珠一滴滴的往下流,整个人大汗淋漓,像从水里刚拎出来似的。 只见根婶颤颤巍巍的说道:“我刚寻思着要进来坐坐着,这不是买草料的客人来寻我了嘛,赶紧让我回去给那几个城里人准备午饭,村里日头烈的很,他们下午想早点歇一歇,今日休息足,明日一早就上路。我就只好把篮子放你门口了。” 这话说的很圆滑,但经不起细细思量。 “张换弟”却只抓着一句:“他们明日就要走了吗?” 顺着这句话,根婶抓着救命稻草了,连忙接着说:“可不是嘛,他们着急的很。” “张换弟”没有接这句话,反而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两银子交给根婶,说道:“根婶,这是我阿弟欠草生的银子,我等下要与女儿回去,没时间给他送钱了。你帮我还他吧,阿弟已经很让我爹娘操心了,就别让他们知晓这件事了。” 根婶小鸡啄米般点点头,硬着头皮接过银子。 指尖无意触碰到“她”的手,思索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换弟啊,你手怎么那么凉,你,你,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说着,动作顿了顿,想是决定了什么还是反手紧紧握住了“张换弟”的手,揉搓着,希望能暖她冰凉的手。 “张换弟”此时愣住了,眼神有些摇摆,随后立刻抽出手,道了声谢,便抬脚离开了。 目送“她”离开后,根婶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嘴里喃喃道:“造孽啊!” 此时的“张换弟”却并没有回家,而是独自出村,走到了村边的墓地。 在烈日下,寻了一个树荫处,用小锄刀刨松了一块空地,随后坐在这块地上,望着天。不知在想什么。 在此处“她”待了很久,直到下午快傍晚时分,她才起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她”都目不斜视,疾步走向家里。 刚吱嘎一声推开院里那扇破木门,就听到母亲朱大美的咒骂:“你个赔钱货你死哪去了,你饭也不做了,你要翻天是不是!” “张换弟”并没有什么反应,开口说道:“娘,你不是让我和阿妹走吗?我想了想,该听你的话,我毕竟是出了嫁的女儿,多待在娘家并不妥当。我就带着阿妹回去了。” 朱大美愣住了,这么多年,张换弟从没有一口气说过那么长的话,更没有呛声过自己,顿时狐疑和愤怒涌上心头:“那你现在回来干嘛?” “这不是还是担心你俩吗?我不在家,谁照顾你们,像阿弟那般,每日在外奔忙,哪能有空伺候你们。我这不是先送阿妹回去,再给你们回来做饭吗?做好晚饭我再走也不迟。” 一番话说的母亲哑口无言,只得回:“快去做晚饭,我们快饿死了。今日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你爹他下的套子里面是空的,我们去了大半天什么都没有拾到,还愣是在山上转悠不出来了,这刚回来家里啥都没有,他气的要死,正坐着生闷气。” “爹。” “张换弟”突然开口叫了一声爹,朱大美这才发现丈夫张锁仁已经悄无声息站在自己身后,脸色阴沉的盯着自己。 “滚回你屋去。“张锁仁厉声对朱大美训道。 母亲看了看父亲,再看了看“张换弟”,咬牙切齿道:“好你们一对父女,合起伙来欺负我。” 话虽说的狠,身体却很诚实,扭头就回了屋。 “换弟啊,你看你弟这么大了也没个媳妇……” 张锁仁猥琐的刚打开话茬,说着一双大手就想摸上“张换弟”的胸脯。 “张换弟”一个侧身躲开了,直接开口打断他:“爹,你有没有闻到,家里有什么味儿?” 一边说着一边嗅着走向后院鸡笼处。 她爹也学着样子嗅了嗅,猜测到:“好像有,还是吃的吧,这味儿像血豆腐,嘿,应该是你阿弟念着我们,去买了血豆腐。” 他笑着一把推开前方的“张换弟”,快步循着气味冲上前去。 笑容在这一刻凝固了。 自己的宝贝儿子张锁梁已经死的透透的,脖颈上有俩被咬伤的大洞,腰间被利器剜开,血噗嗤噗嗤流了一地,这就是他闻到的所谓“血豆腐”的东西。 他想尖叫,但这一下自己失声了,叫不出来。 还是“张换弟”突然凄厉的尖叫起来,边叫边冲上去摇晃张锁梁的尸身,大叫着说:“阿弟!梁子!你怎么样了!啊!杀人了!杀人了!!” 此时梁子爹才回过神,推开“张换弟”挡在自己前面的后背,一把抱住张锁梁,嘴里大叫着喊道:“快来人啊!救救我的儿啊!救救我的梁子!来人啊!来人啊!!” 这一喊,把母亲朱大美喊了出来,母亲跌跌撞撞,跑到梁子的尸体旁,又哭又闹,场面一片混乱。 就在此时,“张换弟”颤巍巍的开口:“锁根大叔他们今天从‘锁龙庙’里面抬出了蛇妖的尸体,是不是蛇妖咬死了阿弟啊?” 第18章 避水珠 死者梁子他爹闻言,发黄的眼白上暴涨着发红的血丝,神情癫狂直勾勾的看着“张换弟”,一字一顿的问道:“是不是你,你害死你的阿弟?” “张换弟”此刻也不顾及母亲就在身边,直接哭喊了出来:“爹,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弟弟没了,我还得继续给你糟蹋,我当然是最希望弟弟永远活下去的人啊!” “咳咳。”他爹在自己婆娘面前,被提及这件事,也是有羞耻心的,连忙咳嗽打断“张换弟”的话。 而一旁的母亲见幺子惨死,本来情绪就在癫狂的边缘,直接一脚踹向“张换弟”腹部将她踹倒在地,指着她鼻子骂道:“你这个贱货,你还敢说,不是你勾引你爹,他能干出这种丧尽天良、天理不容的事吗!你害了你爹不够,害了我这么多年,你怎么现在还要害你亲生弟弟!你还有没有良心!”边说着,边冲上前去击打“张换弟”的面部。 可惜“张换弟”此刻已被上身,轻而易举躲开亲娘的攻击后,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看来娘对阿弟的死一点也不着急,如果是我,早就应该去找锁根大叔,让他们给阿弟偿命了。” 就这煽风点火的一句话却把母亲又惹急眼了:“贱蹄子,你说什么呢!看我不把你嘴缝起来!”说着又要扇“张换弟”耳光。 “看来,梁子死了,你是真不伤心啊。”梁子他爹的三白眼锁定着朱大美。 “锁仁,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朱大美手足无措的解释道,梁子他爹并不买账,直接下了命令——“去找那天杀的张锁根!让他偿命!” 于是,便有了之前我们在锁根大叔家经历的那一幕幕。 画面突然就此就结束了,变成一片漆黑,我们俩站在一片水泊上,淡淡发着光。 “原来是那邪物将事情引到我们身上的。”顾星灿分析道:“它故意把我们留下,是为了什么呢?” “顾星灿,女魃是什么?是哪种妖怪?”我拧着眉问道,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便心中有所震荡,好似有些熟悉。 “其实她不是邪物,也不是妖怪。所谓女魃,其实就是旱魁。” “传说中女魃是黄帝的女儿,黄帝与蚩尤的战役中,她为了助战与应龙对抗,耗尽了神力,沦为堕神。常年流离,不得归家。” 顾星灿娓娓道来:“她所到之处,都会出现大旱。此地的大旱应该就是由她引起的。” “你懂的还不少。”女魃子献一袭青衣广袖便旋身出现在我们眼前。 她的身量比顾星灿都高了不少,令我想起了梦中的绿姝,她们好像都身长五到六尺。 顾星灿把我护在身后,单手夹着一张黄符,作出防御的姿态。 “扑哧!” 子献轻蔑的勾起嘴角,冷冷一笑:“紧张什么,我不是你们的敌人。反而,我有一份大礼要送给兰裕。” “送给我?” 我疑惑道。 子献伸出血红的指尖,自我欣赏了一下,悠悠开口道:“你真是贵人事忙。不过,现在解铃还系铃人,我也只能与你们多消磨一些功夫了。” “前世的你,是那老东西的一把利刃。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子献一字一顿的说道,目光飘向远方,陷入回忆,微微颤抖着说:“他,要杀我,以前已经杀过我一次了,但还不够。” “他还要派你来,再杀我第二次。” 我心头一震,这是我前世的孽债吗? 我感受到了她浑身溢出的杀气,顾星灿更是紧张的背后直冒汗。 子献的眼眶逐渐发红,停顿了好一会,似乎在缓和着自己的情绪。从她的话语中,我感到这个要杀她的人,似乎是她很在意的人。 我大着胆子问道:“那我,在过去真的杀过你吗?” 顾星灿回头瞪了我一眼,仿佛在怪我哪壶不开提哪壶。 子献思索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你若杀了我,我又怎会在此地等你呢?” 子献朝我勾起嘴角,却依旧皮笑肉不笑:“我当时已快神魂俱灭,他见我已无力逃脱,便命你取我性命,但你这一次却忤逆了他。” “我,我救了你吗?” 我松了一口气,这说话中的停顿害的我都要犯了心疾。 “你不但救了我,还将你的口衔珠——‘避水珠’赠与我,你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你忘了,我本是旱神,又怎么受得了这避水珠!又怎么可能入的了水!” 子献一边说着,边一把掀开自己的广袖,只见两臂上密密麻麻长着鳞片。鳞片有些被拔掉,露出暗红色的肉芽,纵横交错。 “这些,我拔了又拔,每次拔鳞都是锥骨之痛,我此生最爱美貌,却被毁的彻底!” “我仅剩一缕仙魂,勉强维持着堕仙的人形,根本压制不住避水珠的威力。我的身体产生了异变,我身上长出了密密麻麻的鳞片,层层叠叠,将旱神的法力全部封印。我虚弱无比,却又无法入水而身上逐渐发硬。我只能靠着吸食尸体的血液,维持仅有的神力。” “百年来,我嗜血如命,从堕神沦为堕仙。全是拜你所赐!你说你该不该死?”说着她眼眸发红,顾星灿被她震开,她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把我举起来。 “你说,你是要救我,还是根本是要折磨我,让我生不如死!”随着一声尖利的嘶吼,以我们为圆心射出一股强劲的热风,席卷而来。 我无从辩解,前世的事情我根本不记得,但看她癫狂的样子,看来我今日是要交代在此了。 “不过后来,看到你的下场比我还惨,呵呵,我便知晓了,那老东西算计的比谁都清楚。”子献话锋一转,仿佛根本不需要我们的回应。 “他一定是发现了你的异心,故意赐你避水珠,便是要借你的手将其送入我腹中!他恨不得我死!更恨不得我生不如死!”子献情绪十分激动,用力一掐,我根本喘不上气,双腿直蹬,双手想掰开她的手掌,却根本没有力气。 就在这时,顾星灿从身后暴起突然袭击她,还未近身便又一次被无形的压力被震开,这回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子献松了手,我跌落在地上咳个不停。 “他何必呢,你根本看不上他。” “你,你别乱说!”我立刻制止她的胡言乱语,爬过去过去抱住顾星灿,把他平放在我膝头,他的嘴角已溢出鲜血,呼吸很微弱,我心疼的流出了眼泪,手足无措的帮他擦着嘴角的血沫。 “你永远不可能爱上他,即使早遇上他,也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子献自顾自说道,“那人为了你已死了两次,你又怎么可能忘记他呢?” 我凝视着女魃,一字一顿问道:“那人是谁?为什么要为我死两次?”心头仿佛堵着什么,酸酸的。 “让他自己告诉你吧,你们很快会见面。” 子献摆摆手,接着话锋一转:“知道为什么我要喂你喝下人血吗?” 不等我回答,子献说道:“因为只有你能从我腹中取出避水珠。” “那和喝人血有什么关系?我现在也会长鳞,甚至,我也会要泡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再也忍不住,一连串问出了我的疑问。 子献恶作剧般的说:“你也尝到了这种痛苦吗?你这几天就受不了,我可是受了百年!百年!” 她深吸一口气,走过来蹲下看着我说道:“你本就不是人胎。自然来了葵水以后,任何符咒都会失效,是要恢复原身的。你的原身就长那样子,本来就该吃那些野物的,可不怪我给你喂血。” “你胡说!我怎么不是人!”我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精神有些崩溃,我就是阿玛和额娘的嫡女!顷刻之间,我突然想到了那天看到的通缉令,想到了那衙役说的——祈王养女! 子献对我也失去了耐心,声音逐渐变得凄厉无比:“总之,无论如何今天必须帮我把避水珠取出来!” “否则,你和他,休想活着踏出此幻境!” 这句话可把我急坏了,我并不知道要怎么把避水珠取出。我又不敢说我不会取,急的我满头大汗。 子献耐心并不好,看出我的慌张,试探道:“你不会告诉我,连你的口衔珠你都不知道怎么取吧?” 我眼见着她又要暴怒了,小心翼翼说道:“那个,你也说了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点点提示,这东西要怎么取啊?” “我若知道怎么取!我还用煎熬百年吗!”子献仿佛失控了,开始原地走来走去,暴躁焦虑的不行。她思索了片刻,像是决定了什么,威胁道:“我给你们一盏茶功夫,你们给我研究出怎么取出避水珠,否则……我不介意杀了你们给我陪葬!” 长袖一挥,顾星灿慢慢睁开了眼眸,而子献瞬间消失在我们面前。 “顾星灿,你感觉怎么样?” 我心疼的捧起他的脸,是因为我,他才会伤成这样。 “没事,区区小堕仙,能将大爷我怎么样,没事没事。咳咳。”边说着他从我膝头直起背来,将我护在怀里:“你别怕,我保护你。” 我眼睛一酸,强忍着眼泪,点点头。 顾星灿环顾四周,问道:“那堕仙呢?怎么不见了?” 我连忙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告知顾星灿,唯独保留了关于顾星灿和那个为我丧命两次的“他”的事情,我下意识隐瞒着,不让顾星灿知道。 “避水珠?”顾星灿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 “避水珠究竟是什么东西?”我问道。 顾星灿好像一个百宝箱,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他思索着回答道:“避水珠可以在水中开辟旱路,甚至能进入龙宫。那些盘在柱子上的龙,你见过吧?” 我摇摇头,我自幼天盲,根本不知道龙是什么样子。 他好似想起了这一茬,有些尴尬,连声道:“就是龙族、蛟族嘴里衔着的那颗珠子,是至宝。” 这更是令我犯起了难,我要怎么取避水珠呢? 顾星灿盯着我看了一会,我被他盯的都发麻:“干嘛这么看着我?” “刚刚那堕仙说是你的口衔珠对吧?” 我迟疑着点点头。顾星灿却看热闹不嫌事大:“你要不就嘴对嘴把珠子吸出来!” 我闻言失态的一巴掌打在他额头上:“你!你胡闹!” 顾星灿却紧紧抓住我的手,将我的手包裹在他的手掌之中,凝视着我,对我说道:“兰裕,以后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我的心口怦怦跳,顾星灿这是……什么意思?我连忙将手抽出来,他握的很紧,被他看的我有些脸热,我低垂着眼睫,低声说:“有什么事,出去再说吧……” “好。”他灿烂的笑着看着我。 “好一个郎情妾意,想出取珠子的办法了吗?”子献准时准点出现在我俩身后,我俩吓得立刻往左右退了退。 “你让兰裕试一试吧,总得试一试。”顾星灿用眼神示意我,我却别别扭扭,有些不情愿。 子献催促道:“快点,我一时一刻都不想再忍受了!” “那,那你坐下来,还有,一定要闭上眼睛。”我红着脸结结巴巴要求道。 “真是麻烦,快点!” 子献盘腿坐下,身高正好与我站着齐平。我望着她精致的五官,苍白无瑕的皮肤,再往下看到娇艳欲滴的朱唇。我咽了咽口水,看了看顾星灿。顾星灿对我点点头,挤眉弄眼的鼓励我。 豁出去了,试一下,真的不行再死吧! 我闭上眼睛,猛地吻上子献的朱唇,冰冷的软软的。她大惊,想把我推开,此时我深吸一口气,突然,我感受到了一股寒冷彻骨而又熟悉的气息。 我按住她的后脑勺,再深吸一口气,这次真的!我感受到了! 那就是避水珠?它仿佛也感受到了我的召唤,在子献的腹中翻滚着,子献也感受到了避水珠的异样,忍着不适却没有继续推开我。 避水珠好似一个活物,在她腹中一阵搅动,便顺流直上,从她口中径直滑入了我的腹中。她知晓避水珠已被吸出,就一把推开我,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开始呕吐,浑身冷汗已湿透她的绿衫。顾星灿扶着我靠在一旁,问我有没有什么不适,我摇摇头。 而此时的子献正在产生变化,她的衣衫渐渐变得血红。她的身下渗出一片黄色腥臭的水渍,她的脸色逐渐红润,她立刻撩开衣袖,那一片片的鳞片都变得枯萎,像花瓣似的掉落下来。她脸上终于绽放了耀目的光芒,展开了笑颜。 “好强的神力!“顾星灿凝眉看着她,戒备了起来。 第19章 借运 子献恢复容貌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单手腾空画了一个圆圈,那圈的边缘像沙土一般细细流淌着,十分神奇,而那圈中好似一面镜子。 她对着这面镜子左看看右看看,甚至还拨开火红的衣袖,自我检查着,直到确认自己的身上再无异样,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犹如一位明媚少女般的姿态。 过了一会儿,才将目光投向我们俩。 “避水珠认主,本仙在这等你果然没错。”子献洋洋自得的说道,说着便准备抬脚准备要离开的样子。 顾星灿连忙伸手拦住她的去路,严肃道:“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会知道要在这里等我们?之前那些‘红白撞煞’也是你安排的吗?裕儿目前的情况,你有什么办法可解吗?” “呵呵,你求人,是不是应该有个求人的态度呢?”子献嫌弃的上下打量着顾星灿。 “子献姐姐,你就发发善心告诉我吧,我现在这样不人不鬼的,实在是……”我连忙低头伏小的谄媚道。 子献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也不含糊,直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你!”顾星灿气的话都噎在嗓子眼,我忙拉住他,摇了摇头。我们好歹在她地盘上,再怎么样也得忍一忍。 “红白撞煞的确是本仙安排的,本想直接把你绑了来,省了许多麻烦事。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呢,便只能引你来此地一叙了。”说罢,她瞪了一眼顾星灿。 子献顿了顿,神情严肃道:“当年的确是你放了我一马,这点是非曲直,本仙还是明白的。不过你的身体,有了避水珠应该会舒服很多,它是你的口衔珠,你们本就是一体的。” “你之前说,那张换弟在‘锁龙庙’与你供奉香火,你为何会在锁龙庙里?锁龙庙里的那蛇尸又是怎么回事?”顾星灿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子献开始左右踱步,思考了不久便摆摆手,示意我们上前。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那蛇尸就是那蛟神渡劫成功后留下的肉身,而我来到此处需有个安生之所,受一些香火也会使我的神力恢复一些。那张换弟在庙中祈求我——如果有来世,希望不要做张家的女儿。” 我看到子献的脸上出现一缕落寞的神情,我突然想到顾星灿提过子献自己的故事。女魃子献也是为了父亲付出了一切,才耗尽神力,却再也回不去神位,只能流离失所,在外漂泊。她一定也是感受到了张换弟与自己的相似之处,才会出手相帮。 “我猜,你们一定还想问那井里为何会冒血对吧?” “那锁龙井你们也见识过了,那蛟神渡劫是有高人在背后帮忙的,不惜将蛇尸封在井里,以坤卦助运。” “而五十年前恰逢阵破时,我来到此地,那时的蛟神运势渐衰,村里来了一颇有道行的术士,指点村民继续供奉,这才保住了蛇尸不腐。” “而五十年后的今天,之所以井口冒血,是因为蛇尸感受到了自己的主人,那蛇尸早已有了灵性。” “主人?” 我突然想到了自己身上的白鳞。 “那主人自然不是你,别想多了。”子献摆摆手瞥了我一眼。 “那蛇尸主人是谁?”顾星灿好奇道。 子献却闭口不答,假装没听到。 “那换个问题,锁根大叔厨房里的尸块又是……?” 顾星灿像竹筒倒豆子一般问道。 子献凝视着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就是张换弟的女儿,本仙不是说了吗?今生越惨,来世越富。” “那夜我在你们那用餐呢,当晚就想‘钓’你出来,所以出手让你周围那一老一小安静些,想把你绑了让你立刻取珠。” “那你为什么那晚还要放我走?”我疑惑道。 子献像看傻子一样看我:“我靠近你时,便发现你那时还未生鳞,怎能取出避水珠来?” 我还是不太理解,她耐心的复述了一遍,看我还是不懂,便作罢不提此事。 顾星灿见没有其他要问的问题,便看向我,示意我还有没有要问的。 我问了一个从刚刚就憋着的问题:“当年,是谁要我来杀你?” 子献愣住了,久久的沉默,她仿佛提到这个人都会眼眶发红。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对我说:“这个人,不仅与我有深仇大恨,与你,更是不共戴天。” 言尽于此,多说无益。 我们沉默了一会,子献主动说道:“天亮后,本仙帮换弟办完承诺的事,村民也就不会多为难你们。你们早些离开此地启程吧,未来有缘再见了。” “你还会在此逗留吗?此地因为你,大旱已久……”顾星灿不近人情的说道。 “你还真是喝水赶走挖井人,本仙在此耗费心神搭建幻境与你们解惑,这就要赶人走了?”子献立刻呛了顾星灿一句。 顾星灿自知是唐突了,道了声道歉。 子献反而对我说:“当然本仙办完事也要走,回赤水之北去。” 我用力点点头,既然前世我救了她,想必她也不是什么坏人,对她道声:“一路顺风。” 子献随即双手结印,画面很快向周围退去,我又一次回到无尽的黑暗中。 回到肉身中我发现还在顾星灿怀里,他依旧保持着怀抱我蹲在房梁上的动作。 顾星灿晃晃悠悠站起身来,环视一周,发现过了那么久,天色还是黑的很,好像幻境中的时间过的相当慢。 他将瓦片复原后,背着我几个来回跳跃,便回到了我们的厢房之中。 将我放在榻上后,他在我耳边嘱咐道:“裕儿,你休息吧,今夜太累了,我明日一早再来找你。” 我顺从的点点头,突然,我感到他在我的额头上留下了一吻,温柔的对我说道:“好梦。”便迅速离开。 我的脸瞬间烫的很,心中好似也有些接受了他对我的心意。 带着复杂的情愫,这一晚睡的很熟。 第二日一早,果然是顾星灿将我唤醒的,醒来时我惊喜的发现唐嬷嬷与司琴也已醒来,她俩靠着通铺墙边,虚弱的喝着粥。 我示意她们不用多言,先好生休息。 之前发生的事,顾星灿已与她们三言两语解释了,道是她们被乡下毒虫蛰了,昏迷了两日,避免她们再受到惊吓。 在顾星灿的帮助下洗漱完毕后,我们一齐走向前厅。老张、锁根大叔和根婶都已经在用早饭。 我俩一出现,他们三人目光齐齐锁定在我们身上,顾星灿咳嗽了一声说道:“今日下午,两桩杀人案便可了结。” 根婶和锁根大叔急忙站了起来,问道:“真的?” “必不是假的。” 顾星灿坐下用起了饭食。 “那,凶手是谁?” 根婶又问道。 “下午便知。” 说完这句话,无论根婶怎么询问,顾星灿都不发一言。用完早饭,我跟顾星灿一道出门去。 他走在我身前,这熟悉的气息,我知道这是通往换弟家的路。 还没到换弟家,就见到前方聚着好多乡里乡亲,询问便知。 这死去的梁子他爹在外面还和个小寡妇相好,小寡妇继承了一笔钱财,便大着肚子上门要求梁子爹跟她去镇上过日子。 梁子他爹二话不说便收拾东西准备跟小寡妇离去,可怜梁子母亲朱大美,哭求着,拉着梁子他爹的裤脚,被拖行在地上好长一段路。 最后梁子他爹见踹了好几脚都没把她踹放手,直接把裤子脱了,也要跟小寡妇走。村里人都出来看热闹。 “畜生不如。” 顾星灿呸道。 “梁子他爹,梁子尸骨未寒,你真的要走吗?” 朱大美红着眼睛瞪着梁子爹的背影,梁子爹愣了一下,没有回头,快步跟着小寡妇跑远了。 “张换弟”伸手扶起母亲,半搀扶半拖着把她带回了家。 顾星灿轻车熟路抱着我翻过换弟家的矮墙,又做了一回梁上君子。 只见“张换弟”给母亲倒了一杯水,母亲直接将水杯狠狠一推,一耳光扇在“她”脸上,啐道:“我生了你就没一天过得好日子!” “若你是个儿子,一切都会安安稳稳!可你偏偏是个赔钱货!偏偏,你还勾的你爹神魂颠倒!你怎么现在勾不住他了!他现在跑外面去勾了!都怪你出嫁了呀!我的命怎么那么苦?!” 朱大美哭天抢地的抱怨着。 顾星灿的拳头攥的咯咯作响,我也气的够呛。 “张换弟”听完也不生气,看不出丝毫情绪,问道:“你是不是很后悔生我?” “如果我知道你不是个带把的,我一定捂死你!” 她母亲还不依不饶的诅咒着。 底下沉默了良久,“张换弟”突然扔了一样东西在桌上。 “你这是做什么?”朱大美愣了一下。 “张换弟”口齿伶俐的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是谁杀了你的宝贝儿子吗?我告诉你,是我。” “你儿子杀了我女儿,我杀了你儿子,很公平。看到这把小锄刀了吗?这就是以前你拿来打我下体的。一次次,羞辱和疼痛,我都忍了。最后,我用它剜了你儿子的肝。你说这是不是因果报应呢?” “你,你说什么?” 朱大美颤颤巍巍站起来,看着眼前的“张换弟”,像不认识一样。 “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诉你,爹外面的小寡妇是我给他找的,其实是花楼里的暗娼,肚子里的种也不是爹的,爹早就得了花柳病,而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你,你实在太恶毒了!我当年就该杀了你!”朱大美说着抓起小锄刀便刺向“张换弟”。 “张换弟”一个闪身躲过,娇媚的一笑,“娘,你老了,儿子女儿丈夫都没了,你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朱大美还是毫无章法的攻击着“张换弟”,口中魔怔道:“我让你死,让你死!” “喔?让我死?那你看看这是谁?”“张换弟”左手一指,居然出现了死者梁子的身影! “梁子!” 朱大美愣住了,小锄刀一扔就想冲过去抱他。 只见死者梁子腰间血液直流,面目狰狞恶狠狠看着母亲,抬手便想掐死她,嘴里骂到:“都是你生的赔钱货害死了我,你就是个贱人!都是你的错!为什么你是我娘!你为什么不去死!” 可他的灵魂穿透了母亲的肉身,只能恶狠狠的辱骂。 朱大美闻言,停了下来,眼泪直断了线,摇着头:“儿啊,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张换弟”右手一璇,梁子便瞬间消失了。朱大美见到这一切,直直跪在地上,和她儿子一样,活生生被吓断了气了。 此时的张换弟眼神慢慢恢复往日的怯懦与温柔,跪在地上,哭泣着抚摸着母亲的脸庞:“娘,若有来世,我们不要再做母女,我不想再做张家的女儿了。” “时间到了。” 子献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一身红衣耀眼夺目,她所站之处散发出炙热温度,地面下陷形成流沙。她便悬于流沙之上。 “谢谢你。”张换弟眼含热泪,诚恳的感谢着,边说着举起小锄刀毫不犹豫插向自己的脖颈处,鲜血瞬间喷了一地。 金灿灿的阳光里,张换弟见到了自己的女儿阿妹,阿妹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裙,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跑上前来挽住换弟,俩人相视一笑,携手向子献鞠了一躬,慢慢身形淡化,消失不见。下一世,她们一定有一个好的未来。 此时顾星灿抱着我越下墙头,子献头也不回的吩咐道:“换弟在坟地已经挖好了坑,将她和母亲葬在那里。” 我点点头应了一声。 子献又接着说:“还有最后一件你们会感兴趣的事。” 说着,双手合十,掐了一个手诀,腾空画了一个圈,形成了一个透明泡泡。我们便站在透明泡泡里。 “此为流沙结界,更方便行事。”说着她单手拎着死者梁子,直接扔在地上。 “把你跟我说的,再说一次。” 死者梁子看到子献像老鼠见了猫,抖抖索索说道:“我娘说她和爹刚成亲那会碰到个人,这人说把一样东西埋在我们家床下,就给一两银子。这是富贵人家祈福用的,看我爹娘是有福之人,所以问他们借福祈福。” “我看了,张家八字均属水。” 子献拧着眉道。 顾星灿单手飞速点算着什么,脱口而出:“水雷屯卦!水劫与雷劫均是此蛟神的劫难,此地处东方,东属木。水又生木。这家人的运势被借光了,借的目的是……” 顾星灿说到一半沉默了。 “为了借水运增强雷霆劫,这是要那蛟神死。”子献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还漏了一点,本仙也在庙中。此地水木相生,难怪多年来本仙拔鳞后迅速又长出来,根本拔不完,这也是冲着本仙来的!” 周围的空气温度直线升高,是人是鬼都扛不住如此热浪,能直观的感受到子献的愤怒。 “继续说!那东西是什么,给你娘的人长什么样子。” 子献冰冷的命令道。 死者梁子闻言,浑身抖三抖:“是一块雷击木。我娘说不记得长相了,反正是个男的戴了顶斗笠,看不清样貌,是一个暴雨天来的。” 子献摆摆手,瞬间在死者梁子身边出现了牛头马面。瞬间阴气十足,冷的我不禁抱着双臂。顾星灿也紧紧的拥着我。 而随着一圈圈锁链套上梁子的脖子和身体,他惊恐万分,尖叫道:“你不是说只要我配合,就不会送我下地府吗!你个娘们你特么骗我!” 子献人狠话不多,转身对着他张开手掌,一团炙热的火焰将他从头烧到尾。梁子被烧的都看不出人形,他惨叫凄厉的我汗毛都竖起来。随着喊叫声渐渐离去,我知道,地府已将他收了魂带走了。 “此人我会多加留意,我们互通有无吧,让我逮到这个人,我定要他魂飞魄散。” 子献咬牙切齿道,说完便原地消失,此地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 第20章 山匪 顾星灿与我回到锁哥大叔家后没多久,村里便传出了张换弟家的血案,事情到这里也已经基本明了,是张换弟杀了自己的弟弟,气死了自己的母亲,随后自杀身亡。 根婶听到消息时,擦着眼泪不住地说着:“造孽啊,真的是造孽!” 我趁机提醒道:“婶子,节哀顺变,不如你们帮忙把换弟与她母亲一起埋在村外祖坟那吧,这天气还是早些入土为安的好。” 根婶点点头,回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她们母子几个命都苦,我来送她们最后一程。” 顾星灿等根婶离开后,把锁根大叔拉到门边,嘱咐道:“天气很快会恢复正常,不会再有旱情。你们未来除了继续供奉蛟神,也要供上女魁娘娘,她会保佑你们风调雨顺。” 锁根大叔十分诧异:“顾大师,你不是开玩笑吧?这么快就解决了?” 顾星灿并不接话,转而对他说:“我们下午就启程,大叔你帮我们再检查下驴车和物资吧。” “今天就要走吗?那么着急啊。” 锁根大叔经历了这几天村里发生的事情,还有些心有余悸。 顾星灿点头不语,锁根大叔只得去找老张一起检查驴车和带上路的随身物品。 我则回了厢房,唐嬷嬷与司琴均已穿戴整齐半躺在榻上,听闻我们下午就启程,她们多少有些诧异,这场病的确使她们俩都憔悴了不少。 “小小姐,我这年纪大了,是不是可以在此多逗留几日多歇息一下?”嬷嬷试探的问道。 我无奈的对唐嬷嬷说:“前两日我与顾星灿去县衙报案,发现我们四人已在通缉令上,祁王府灭门惨案如今算在我们四个头上,所以只能尽快启程。” 唐嬷嬷一把抓住我的手:“什么?!这不可能呀!这!王爷怎么会这么糊涂!” 司琴更是急的语无伦次:“我们是不是被抓到就要死了,我还不想死啊。” 我拉住她们俩的双手,安抚道:“当务之急,我们必须先寻到堂姐,只有堂姐才能帮我们申冤。” “对对对!还是小小姐您脑子好使,我们得找到青懿格格,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了!” 唐嬷嬷已经慌不择路,听到这句话就像溺水的人拉住了浮木,立刻赞同道,“立刻出发,立刻走!” 司琴颤颤巍巍道:“万一通缉令到处都是,我们如何能躲过追兵?” 这个问题我也不知,可是越在此地逗留,我们就越危险也越容易被发现。 顾星灿不知何时已经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在门外答道:“路线我已和老张对好,等下你们四人坐驴车,我来赶车,路上再与你们细说。” 如此我们便不再耽搁,与锁根大叔、根婶道别以后,便鱼贯进入驴车,顾星灿还是老规矩,在两匹驴的脑门上贴了引路符。 在车轱辘声中,我们渐渐驶离泉斛村,我趴在窗沿上,脑海中飘过幻境中看到的一幕幕,换弟、阿妹、子献……我们未来有缘再见…… 刚走出泉斛村不久,驴车便驶离了官道,继续爬坡进了山路,直把我们颠的够呛,待驴车平稳后,顾星灿也钻进了驴车喝了几口水,与我们商量了一番。 “你们四人目前不能露面,我们由此继续往西走,越过这片山峦,我们就改道水路。”言简意赅的交代好以后,他便开始盘腿打坐。 老张不住的唉声叹气,司琴与唐嬷嬷是眼泪汪汪,我忧虑重重,驴车里异常安静,只剩车轱辘声在山路上奔驰着。 就这样颠簸了一阵子,我就迷迷糊糊有些许睡意,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待我再次醒来,我们已停在一片山坡边上。 “小小姐,我们在此用些吃食,再方便一下,再上车接着走。”唐嬷嬷见我醒了,便对我说道,还一个劲问我:“感觉热吗?这山林之中又潮又热。” 说来也怪,这避水珠下肚以后,我不仅感受不到夏天灼热的气息,甚至连汗都不怎么出,皮肤的触感也是凉凉滑滑的。 我摇摇头,司琴刚想给我递上水壶,我便伸手接过,她一愣:“小姐,你这也太敏锐了呀。” 我浅浅一笑,顾星灿睁开眼睛,定睛看了我会,询问道:“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感觉通体舒畅,丝毫也不觉得避水珠在肚中。 他刚想说什么,我侧过脸,倾听了一会:“有人来了!” 顾星灿脸色一变:“糟了,老张去方便了还没回来!” 唐嬷嬷和司琴又是一脸被吓坏,不会这么快追兵就来了吧? 很快,便听到了另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的声音。 除了我,他们不约而同分别从车窗缝往外看去。 这是一辆十分华丽的马车,一个方脸络腮胡飞快的驾驶着车辆,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我们松了一口气,却不想这辆马车突然在距离不远处停了下来。 我们的心集体又被吊了起来。 那络腮胡走过来问道:“有人吗?车里有人吗?我的车轱辘卡了,能下来帮帮忙吗?” 说着一只手藏在背后,慢悠悠靠近了过来。 顾星灿并没有开门,背对车门严厉说道:“此乃天罡派的车,你也敢劫?识相的快滚!”这一句话带着十足的杀气。 那络腮胡却并不买账:“久闻天罡派大名,可否得缘一见?” “敬酒不吃,吃罚酒。”顾星灿边说着边为我戴上面纱,随即他推开门便抽出腰间软剑甩向络腮胡,络腮胡应是没有武功傍身,三两招便被顾星灿将衣裳都撕碎了,捂着重点部位连连求饶。 顾星灿轻蔑的一哼:“还不快滚!” “天罡派好大的威风啊!” 一声阴柔的男声在络腮胡那辆马车中说道。 “公子,他欺负我!”那络腮胡居然现场撒起了娇,直往自己马车里钻。 顾星灿并不解释,刚想开门上车。 “啪啪——”马车里突然惊现两声拍手声下,从一边树上跳下三位黑衣人,其中一人拎着老张,老张嘴里塞着布块,身上被缠的跟个蝉蛹似的滚在我们马车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顾星灿的星眸中迸发出杀气,软剑瞬间展为直剑。 “此山是我开,留下买路钱。”马车里的男子慢吞吞的说道。 “要多少?” “四千两。” 我心中震动,这就来了!通缉令上我们每人悬赏一千两,加起来正好是四千两!现在看来不光是官府通缉我们,这些民间人士也蠢蠢欲动了。 令我出乎意料的是,顾星灿淡淡的说道:“你可知我是谁?” 对方似乎有备而来,从那华丽马车中撩开帘子,走了出来。 他长得很是俊美,与顾星灿齐高,让人看了一眼移不开目光,身着一身黑色长衫,滚边烫金,看上去十分华贵,手持一把折扇。 “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顾星灿顾二公子的大名呢?顾二公子乃当朝首辅嫡子,自幼送上青城山天罡派修习道术,天赋异禀。家世显赫,仪表堂堂……” “我让你出个价。”顾星灿不耐烦的打断他。 “四千两是马车里那几个,你值五万两。” 那男子悠悠一笑,“黄金。” “我看你是活腻了。”顾星灿边说边提剑暴起刺向对方。 对方却丝毫不躲,手中折扇展开瞬间夹住顾星灿的软剑,俩人僵持不下时,黑衣人拉着老张的头发,将老张的头抬起,右手拿出小刀直接割向老张的喉咙。 我感受到了这一举动,立刻推开门,站到车外喊道:“住手!” 众人齐刷刷注视着我,我咬咬牙:“我跟你们走,放过他们。” “怪不得能迷的我们顾二少爷五迷三道的,兰裕格格姿色果然非同一般,这戴着面纱都如此娇艳,不知这面纱之下……”那男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道。 顾星灿闻言抬脚踹向那男子,一旁的黑衣男见状猛的割破了老张的气管,顿时血流如注,老张连求救声都发不出,抽搐的像一条溺水的鱼。 “你们伤了老张,我现在就死给你们看!”说时迟那时快,我拔出发簪猛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给那老男人止血!“那男子立刻发出命令的同时,也踢出了一颗石子,石子的力道十分巨大,直击我的手腕,簪子转瞬已脱手。 黑衣人点了老张两个穴道,老张的血才有暂缓之态。 就这几瞬之间,顾星灿已被那男子从身后抱住,后背也被折扇抵住。 他凑在顾星灿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顾星灿浑身一震,勉强说道:“我们跟你走。” 那男子挥挥手,顾星灿抱起老张与我一起进了驴车。老张失血过多昏迷着,车外由黑衣人坐上来赶着车,车速飞快。 唐嬷嬷与司琴旧伤未愈,又添“心伤”,惊恐万分到失语,俩人泪水涟涟。我却已是万念俱灰,看来是等不到青懿堂姐为我翻案了。 只是很后悔,我应该早些与顾星灿分道扬镳,现在看来却是我拖累了他。 顾星灿伸手握了握我的手,他刚刚帮老张捂着脖颈处的伤口,手上满是血污,黏腻的很,也香甜的很。 我已经两日没有吃过生肉了,闻到这股气味,简直难以抵抗,下意识抬起顾星灿的手指,便舔舐了起来。 “小,小姐,您在干嘛?” 司琴看到了这一幕大惊,唐嬷嬷也哭泣着说:“小小姐,您,您这是受刺激了呀,您,您别怕,真的出事了,我也护着您。” 说着就要来拉扯我。 我像是一头护食的兽咧开嘴对着唐嬷嬷呲牙咧嘴呼着,而眉间和脸上迅速爬上了白鳞。 司琴见我样子不对,硬是拽着唐嬷嬷往后一倒,我见咬不到唐嬷嬷,回头便要一口咬向老张。 正在此时,顾星灿从身后抱住我,一手环着我的腰,一手箍住我的肩,我闻到那股血腥味就直接对着他的手腕咬了下去。 他的血好香好热,我吸了一会儿便恢复了意识,慌乱中立刻推开他的手。 低着头瞥向他,他毫不在意的说道:“是我不好,已经两日没有给你‘吃饭’了。”说着扯下一块布料包裹住自己的伤口。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我这副模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哭着喊道:“你怎么那么傻!你现在立刻就走!我本来就是个瞎子,又是通缉犯!现在还成了妖怪,天天要喝生血吃肉!我不配上青城山上去!” 顾星灿闻言,也不顾唐嬷嬷司琴他们都在,直接抱住我,说道:“我之前就说过,让我保护你!我又怎么会嫌弃你!我会治好你的病!待你出阁,我一定十里红妆来迎娶你过门!” 我使劲推开他,冷冷的说道:“谁要你保护了,谁要嫁给你了!你现在就给我滚!” 说完这句话,我心如刀绞,马车里久久无人回应。 顾星灿噗嗤一声笑出来:“裕儿,你的演技实在太拙劣了。” 我见他并不上当,心中万分焦急:“你还不走!你是要陪我们一起死吗?” “去地府做一对鬼鸳鸯也不错。”他甚至调戏起我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 我十分无奈,但在他的逗弄下,我的情绪缓和不少。 司琴见我恢复了正常,尝试着与我搭话:“小姐,你刚刚那是怎么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好沉默不语。 唐嬷嬷倒是红了眼:“小小姐,你说话呀,到底这是怎么了!你要急死我吗!” 我这才不得已开口,告诉她们俩,自从来了葵水后我身体的异变。我本以为她们会害怕、会嫌弃我。 没想到司琴抢先说:“小姐,我肉紧实,以后您饿了先吃我,我耐吃。唐嬷嬷老了,肉柴。” “胡说,我还嫩着呢,司琴还小,塞不了牙缝,吃我吧。”唐嬷嬷呛声道。 “砰砰砰!”门外黑衣人拿刀背敲着门,不耐烦道:“都给老子老实着些!” 我们瞬间都不再说话,唐嬷嬷和司琴拉着我的手,以示安慰。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下来,顾星灿伸出手帮我擦着眼泪。 他接触到我的皮肤,我又是心中一阵难受,别过了头,默默等待着通向未知的旅途。 第21章 符惕山 我们就这样跌跌撞撞,在驴车上待了大半天。不间断的行驶到了深夜,依旧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屡屡爬坡,九转十八绕,一向不晕车的我都觉得头疼不已,唐嬷嬷旧病未愈又加上年纪大了,在这一阵阵颠簸中已经好几次昏睡过去。因为没吃什么东西,她也都吐不出食物来,而我和司琴一左一右的照顾着她。 顾星灿对着门外喊了几次,能不能停下休息,门外被死死顶住,没有人回应我们。 这次他又一次愤怒的踹着门,驾车的黑衣人毫不在意,只扔回一句:“别以为你是首辅的小儿子,我就不敢动你。你特么给我老实点,上了我们符惕山,就是我们符公子的天下,你们几个再闹腾,上山以后有的你们哭的时候。” 我拉住了顾星灿,手指指了指老张,示意不能惹急了他们,他们并不把人命当回事,我们这边可是十足的老弱病残队伍。顾星灿垂下目光,反手握住我的手,示意他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写不来字,只能用口型对他说:“逃。” 他无奈的笑了笑,摇了摇头。 就在这样的颠簸与沉默中,将近子时,我们终于到了所谓的符惕山。驴车停住了,我听到一些开关门声音与列队的脚步声。 “好重的符气!“顾星灿剑眉紧紧锁了起来。 驴车的门终于被打开,黑衣人粗暴的拖起老张,将他扛在肩上。便直接下了车。紧随其后的是顾星灿,他下车后贴心的将脚踏替我放好,扶着我下了车。司琴随我身后走出来,唐嬷嬷脸色苍白,刚下车就开始呕吐,只不过呕吐的都是些清水罢了。 我并不知道我们到了哪里,只能闻到一些符纸的气味和火把的燃烧气味。 “这是一个寨子,我们现在在门口,左右各有四人把守,看这走位,这寨子根据奇门遁甲设了障眼法,只有了解路线的人才能进入……” 顾星灿与我介绍到一半便突然噤了声。 我能感觉到扶着我的顾星灿顿时失去了重心,随后一只陌生的手牵住了我的手。而有另外的人把顾星灿从我身边带走了。 “放开小小姐,放开格格!” 紧接着我听到身后来自唐嬷嬷和司琴的哭喊声。 “别难为她们。” 我连忙反手握住那只陌生的手,上面有些淡淡的烟草味。 他从背后拥着我:“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不是吗?” 我微微战栗,想到之前他与顾星灿的对话,紧接着开口道:“算我求你。” “你和那姓顾的呆久了,你们俩都不知道该怎么求人。” 那男子拉着我走进寨子,我感受得到有人一左一右扶着带走了已无意识的顾星灿。 唐嬷嬷和司琴跟在我们身后,仿佛嘴里被塞了布块,直发出唔唔的声音。 “你知道,女人该怎么求人吗?” 说着他的手摸上了我的腰。 我心中一片凄凉,还未等我有反应,唐嬷嬷听到这句话便气的不行,居然吐出了布块,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小畜生!你毛都没长齐就对小小姐动手动脚!小小姐才十二岁!你还是个人吗!你这个畜生!啊!……” 唐嬷嬷也像顾星灿那般突然没了动静,一旁司琴被布块塞着嘴巴呜呜的直哭,好似也在挣扎着,却没有丝毫作用。 我泪如雨下,我握住这个陌生男人的手:“你饶唐嬷嬷一命,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好不好?” 说着我便向他跪了下来,我知道如今的我为了保住大家的命,我只能服从。 他抬起脚尖抵住了我的膝盖,我半跪着低着头,他用折扇抬起我的头:“兰裕,你永远不需要向我符玺下跪。” 说完,他有些怒气冲冲的牵着我往前走,一路上我感受到了顾星灿所说的“强烈的符气”,那些气味让我有些紧张,符玺感受到我的不安,并没有作任何解释。 走了许久,我被带到一间宽敞的屋子,而在这期间唐嬷嬷和司琴已经被人带走,与我分开,我孤身一人和这陌生男子共处一室。 “为她洗漱。”而符玺扔下一句话后便径直离开,我能感受到这里有一些婢女,她们齐刷刷喊道:“是,符公子。” 这就是赶车人嘴里提到的符公子吗? “小姐,让奴婢们为您洗漱一下。”说着她们便伸手开始脱我的衣裳,我刚表现的有些抗拒,其中一个婢女立刻跪了下来,给我磕着头,边磕头边说:“小姐,如果您不同意,我们都要没命了,符公子不留无用之人。” 说完其他婢女也开始咚咚咚的磕起头来,我实在无法,只能由着她们伺候我沐浴更衣。 只是泡进这水里时,我发现这沐浴的水彻骨冰凉,对我来说着实受用。 符公子,他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体需要泡凉水的呢? 我不禁问道:“这水为何是凉的?” “符公子今日出门时吩咐,要准备冰凉的泉水,您是觉得不妥吗?需要我们禀报再加些热汤吗?”其中一位婢女一边帮我擦拭着肩膀一边问道。 我摇了摇头,看来她们并不知情。连水的事情都不知情,更不会知道其他人被关在哪里。 待沐浴更衣完毕以后,独留我一人坐在榻上,婢女收拾完便鱼贯而出。 我穿着清凉的广袖纱衣,的确比之前穿的裙卦舒服很多。自从服下避水珠,我这身体越发不耐热,且也感受不到热。 如果说凉水只是巧合,在符玺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我立刻就闻到了生肉的味道,我心下了然他一定是知晓了我身上的异变。 我侧着脸立刻转向他所在的方向,虽然眼睛看不见,但那股味道着实对我有着致命的诱惑。好像现在不管饿不饿,只要闻到生肉和生血便觉口舌生津,牙痒难耐。 他似乎故意走的十分缓慢,吊着我的胃口。想看我发狂的模样。而我不止一次的咽下口水,我的双手抓着床单,死死克制着自己的冲动与欲望。 符玺见我如此,挑衅一笑:“兰裕,本公子给你带了晚膳,你要用一些吗?” 我咬着痒到发麻的后槽牙,摇摇头,示意他端走。符玺却故意将盘子坐在我身侧,悠悠的开口道:“不戴面纱多好看。”说着伸手就要摸我的脸。 我迅速往旁边退了步,警告道:“符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我的异变,不怕我咬伤你吗?” 他有些嘲弄的邪笑道:“兰裕啊兰裕,你不会没感觉到这内外的符气吧?这些符气便是为了压制你们这些妖物而设,在此处妖物根本无法显出原型,你们的那些异能,在这符惕山上也都全部使不上劲的,别白费功夫了。” “所以,你乖一点,要听话。否则那个老妈子出言不逊,这次本公子只是把她打昏了小惩大诫,再有下一次,我可就割了她的舌头。提前告诉你,我这脾气可不好。”他阴恻恻的对我说道。 我一怔,又想起老张被割喉的事情,便端起那碗鲜血夹杂着一些生肉,吃喝了起来。不得不说,这东西味道的确适合现在的我。 一口气吃喝完,我便将碗放下,刚想擦擦嘴,便感觉到他在靠近我,我下意识往后退,他却一把拉住我的肩膀,突然伸出舌尖在我的嘴角边舔舐着血迹。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的脸熟透了像煮熟的虾,伸手去推他,却被他按住,我发现一丝力气也使不上劲。 符玺见我停止反抗,低声在我耳边说:“生肉好吃吗?里面有麻沸散。” “你!” 我感觉十分无力,自己像个傻子,被他玩弄在股掌间。 符玺这时却正经起来:“如今皇城内外,大街小巷,全是通缉你们四人的告示,你们四人加起来悬赏白银四千两。你们以为你们的踪迹隐藏的很好吗?呵呵,自欺欺人,早就不少人马盯上了你们,只是他们都没我快。当然,本公子最感兴趣的,自然不是那白银四千两。” “让我猜猜,你感兴趣的是顾星灿。”我冷静的分析道。 符玺迷尔一笑:“一半一半。” “另一半是?”我打探道。 “你如今半人半妖,如果将你卖给天罡派作为镇妖塔中的妖物,价格会比把你卖给官府高不少。” 他毫不介意在我面前谈论这些,好似我已经是他眼中的一件货品,我心中不免有些悲凉。我一个好好的格格,如今不但成了通缉犯,更是要被人算计着卖去锁妖塔。 “当然,本公子也可以把你留下来,只要你能出得起我要的东西。”他目光灼灼看着我。 我有些愕然,沉默不语。我想了想,开口道:“如果你的目标就是顾星灿和我,那唐嬷嬷、老张和司琴,你放了他们如何?” “他们不但是牵制你的手段,更值白银三千两。本公子为什么要放了他们?这寨子里这么多人也是要吃饭的,银子,不嫌多。”他不禁好笑的说着,边慢慢靠近我,这距离离我是越来越近。 我退无可退,被他挤到了床角。 “兰裕,你可知,你妖化以后容貌已经有所改变?” “什么意思?”我疑惑道。 “噢,本公子忘记你是盲人这件事了。”符玺伸手将我的鬓边的青丝挽到我的耳后,边说道:“自从你第一次喝下人血,你的肉体就迅速的在生长、分裂,你如今的样子仿若豆蔻年华,含苞待放,本公子盯着你们好几天了,在泉斛村看着顾星灿这小子与你搂搂抱抱,真真是便宜了他。” 我听完震惊无比:“所以我每吃一次生肉,每喝一次血,都会加速衰老,也就是未来会提前死亡吗?” 符玺并不赞同我的理解:“怎么是加速衰老呢,妖精你见过老的吗?那都是停留在二八年华,并不会老去。” 我见他似乎有意与我交谈,我需要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便不留谈话缝隙给他,接着询问道:“我为什么会妖化?我明明是个人啊。” “你本来就不是人。”他笃定的说道,但却不深入回答,突然话锋一转:“本公子是个生意人,你说你有什么可以跟我交换的,我想想是不是勉为其难收留你们一下。” “我,我可以做你的婢女。”我实在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长处,与司琴她们相处了那么多年,由着她们伺候了我这么多年,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婢女了吧。 他有些笑意,有些疲惫的抱住我,魁梧的身躯压在我身上,却没有进一步的逾矩之意,只是把头埋在我的颈窝之间闻着我的气味,良久对我说:“你日日需与本公子一起睡。” “啊?!这!”我一下子跳了起来。 “你不肯是吧,来人!将那老妈子……” 我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睡,我睡,我陪你睡,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我恨道。我总有一天想办法要带着她们逃出这鬼地方。 他露出孩童般恶作剧的笑容,拍拍手,一群婢女鱼贯而入,替他更衣洗漱。待他爬上床,我便有些尴尬,他一把把我搂在身边,让我靠着他的胸膛。 我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我有种错觉,我好像以前认识他。 “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我?”我心里怎么想,嘴巴上不过脑的直接问了出来。 他有些僵住,开口问道:“你对本公子有印象吗?” 他这句话没有否认,那必是以前就认识我的人,所以其实他抓我们上山,其实是在保护我吗? 我心中跳出这么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但又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他能轻而易举去割老张的喉,就必不是什么善类。 我沉默着,我感觉到他向我转过身,一阵烟草气息对着我袭来,他伸出手抚过我的眼睛、鼻子、嘴唇,缓缓说道:“你会想起我的。” 我也起了好奇心:“你让我摸摸你的脸,看看我是不是能想起来。” 我不等他答应,便伸出手摸上了他的五官,他没有阻拦。 他的眼睛十分狭长,鼻梁高挺,嘴唇挺翘,皮肤细腻,应该是有一副不错的皮囊。可是这是一张陌生的脸,我并没有回忆出什么。 他在我呆愣之际,扯过我的手,亲了亲我的手背。 符玺替我拉过被子,一只手牵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拍拍我的被子,有点像以前唐嬷嬷哄我睡觉。我就在他的怀里睡了一晚上。 第22章 买卖 翌日,我睡的迷迷糊糊张口就喊着:“司琴,给我倒杯水,口渴的很。” 一杯冷茶递了过来,我坐起身来闭着眼睛接过。 猛然记起我这是在符惕山上,而我昨夜与符公子同床共枕了一夜,那这水是谁递给我的? 我下意识闻了闻杯身,果然上面围绕着淡淡烟草味。 “你,你怎么还在这?” 我有些尴尬的喝了口冷茶水,整个人都清醒了一些。 符玺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冷冰冰的主动开口:“睡够了吧?想见顾星灿就快些洗漱。” 闻言,我迅速爬起来,在婢女的帮助下快速洗漱了一番,穿戴整齐。 符玺走路步伐很快,我只能闻着他的气味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他步履不停,我在一边喘着粗气问道:“可以再去看看唐嬷嬷、司琴和老张吗?老张怎么样了,他还好吗?你们为他包扎了吗?” “你的要求未免太多了点。” 符玺板着一张脸冷淡的说。 我沉默不语,而心中却努力记着去向见顾星灿的路线。 本以为他一定受到了非人的虐待,万万没想到还没走到他的房间,就先听到他在里面砸东西的动静。 “啪!”“咚!”一只花瓶准确无误的砸在我的跟前。 “流火,把顾二少爷砸的东西全部记在账上,回头去顾首辅府里账房支钱去。”符玺边用扇子敲击着自己的掌心,边果断对一旁的侍卫说道。 “是,符公子。”那叫流火的男子应道。 顾星灿听到符公子的声音,立刻冲了出来,抽出软剑,刺向他。 而符玺无意还手,单手用折扇抵住剑尖,一字一句笃定的说道:“本公子有买卖要与你们谈,先听完再动手也不迟。” 顾星灿目光瞥向我,立刻收了剑气,将我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怎么样?他们有对你怎么样吗?” “我没事。”我摇摇头说道。 符玺独自走进了顾星灿的厢房,顾星灿看了看我,我点点头,他与我尾随进屋。而这地上真真是被顾星灿砸的一地狼藉,连个下脚的地都没有。 好不容易婢女将饭桌收拾出来,我们三人静坐着。婢女们端上了一些早点摆在他们二人面前,而我面前的却是一盅浸泡在血液中的生肉。 自从昨夜我了解到吃生肉会加速妖化过程后,我便不愿再吃这些血腥之物。见我并不动筷,符玺在喝下半碗稀粥后,便开了口。 “既然你们都不吃,那便谈正事吧。” “在下符玺,是这座符惕山的主人,也是个生意人。就在顾星灿出京的前一日,你大哥顾云霆给我下了三万两黄金的定钱,要买你顾星灿的项上人头。事成之后提你人头再去领剩下两万两黄金的尾款。” “不可能!”顾星灿下意识的反驳道,却没有打断符玺的自述。 “兰裕与随从四个,已在通缉令上被悬赏捉拿,每人赏银一千两。自从你们从庄子上离开,很多人已经盯上了你们。” “我只需要你们各自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我不但护送你们下山,我还会赠送你们四张人皮面具。” “什么忙?” 我不禁问道。 符玺对外挥了挥手,伺候着的婢女与侍卫鱼贯而出,关闭房门后。 他又再次开口说道:“我正和朝廷在做一桩买卖,朝廷内忧外患,对鸦片屡禁不止。他们找到了符惕山,替他们摸清天理教用来控制教众的鸦片来源,销路以及涉及的关键案犯。” “前些日子,我抓了一个人,他负责接洽上下游,但很难撬出他的嘴。” 符玺顿了顿,接着说:“顾二少,此人略通岐黄之术,本公子久攻不下,却又明了他对我十分重要。” “你要我对他用刑?”顾星灿盯着他问道。 “别说的那么难听。” 顾星灿狐疑道:“你这满山全是符纸,怎么,还找不出一个会法术的人吗?” “这你不用管,你帮本公子这个忙,我们便成了这笔买卖。” “那你要裕儿帮你什么忙?” 顾星灿并没有直接答应他,而是转头问起了我。 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我要与她演一出戏。”符玺突然笑了,看着我。 “什么戏?” 我疑惑道。 “昨日你一进山门,已经被人盯上了,若不是昨晚与本公子睡一处,你早被老张引来的人抓了去……” “睡在一起?!” 顾星灿猛地站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看他又看看我。 “老张引来的人?你是说……?”我简直难以置信。 符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们:“那老张早在村子里的时候就已经联络上了县衙,他在驴车假意方便也是为了一路留下踪迹,好叫追兵跟上,你们真是蠢的可以。” “他没理由这么做啊。” “他平白无故跟着你成了逃犯,不想戴罪立功吗?你孤身一人可以逃,他呢?他没有父母妻儿吗?”符玺挑衅的笑道。 我一时之间语塞,这点我从未考虑过。 “买卖已经与你们说了,答应便留下替我办事,不答应就立刻把你们舌头割掉再卖了出货。给你们一顿饭的时间, 好好想想。” “哦对了,顾星灿,本公子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要妄想吹响那天罡派的哨子。别忘了兰裕现在的身体,已经是半妖,如果天罡派来了只怕她就没有活路。”符玺啪的一声收了折扇,喝下剩下半碗粥,便起身离开,还贴心的替我们关好了门。 顾星灿立刻走到我的身边,上下打量着我:“你们……” “他没有对我怎么样。顾星灿,这个符玺,他认识我。”我急着与顾星灿说道,“可是我真认不出他是谁。” “‘符公子’这个外号我倒是听说过,他杀人越货的事情可没少干,的确和朝廷还诸多攀扯,甚至有人说他是皇帝养在外面的私生子,专门补皇帝的私库。”顾星灿思索着与我说道。 我有些焦灼:“不如你先走吧,能走一个是一个。” “怎么走?走去哪里?我大哥雇凶要杀我,就不会只雇他符惕山一个,我现在贸贸然出去,恐怕半道上就死于非命了。我功夫再好,也架不住他们前仆后继的人多。”顾星灿坐下仔细分析道,“而你……” 我努力冷静下来:“他知道我已经妖化,也知道我要泡凉水、吃生肉。他昨日对我说,他要把我卖去天罡派,镇在锁妖塔里。” 顾星灿愣住了,显然锁妖塔的确是真的:“可你不是妖,你是人啊,你是受了一些影响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天罡派医术高明,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那你敢不敢吹响天罡派的哨子?”我反问道。 “我……” 顾星灿一时语塞。 “那我们做个决定吧。你我现在既然都走不了,唐嬷嬷和司琴刚刚大病初愈,需要静养,我也要保证她们的安全。”言语间我已有了盘算。 “顾星灿,我们一定会活着走出这座山。” 时间掐的刚刚好,在我们商定结束后,符玺就推门而入,胜券在握的问道:“两位考虑的如何了?” “应你便是,但请你务必要照顾好唐嬷嬷和司琴。至于老张,留他一条性命,放下山去吧。”我直接开口道。 “顾二公子呢?意下如何?” 符玺挑眉问道。 “你与裕儿要演什么戏?” 顾星灿凝眉问道。 “这不需要与你商议,你只需办好本公子要你办的事即可。另外,别再砸符惕山上的东西,否则我一并去你们顾府支帐。” 符玺伸手点了点折扇。 顾星灿有些不服气,却没有再还嘴。 “兰裕,你从今日起,一天三顿不能少了这血食,要配合你与本公子的戏,你就必须要吃下去。” 符玺冷淡的对我命令道。 “这个,会加快我的妖化,不是吗?” 我指了指这一盅生肉。 “你不吃,也会妖化,甚至会失去理性。” 符玺将生肉推向我的面前。 见顾星灿没有吱声,我便顺从的坐下来,一口口吃下了这盅血食。 吃完以后,符玺便带顾星灿要去见那个略通岐黄之术的人。我并不想跟着去,便提出要去见唐嬷嬷与司琴。 符玺摆摆手派了一个婢女领我去。 婢女手中提着一个香囊,我闻着这个香囊一路跟着前去寻找唐嬷嬷和司琴。 走了不少路,上上下下爬了不少楼梯,终于在一阵锁链声打开后,婢女打开了房门。 我刚走进去,便听到司琴的声音:“格格,格格!”司琴一把扑上来抓住我的手,浑身抖颤抖着。 我身后的大门轰然关上。 “你怎么样?唐嬷嬷呢?”我伸手摸了摸司琴的脸颊,她的眼泪一直涌出来:“格格,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 “怎么会呢,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我连忙安慰着司琴。 在司琴的引领下,我才知道,昨夜唐嬷嬷被那叫流火的男子敲晕后,便带到了此处。 此处位于符惕山的半山腰处,是一座独立的小院子,昨夜唐嬷嬷被袭击后便晕死过去,半夜发起了高热,司琴伺候了唐嬷嬷一整晚,直到早上才退烧。 听到这里,我便疾步推开厢房大门,唐嬷嬷正在榻上休息,她眯着眼睛看到我,着急的喊着:“小小姐!”她的声音有些嘶哑,我的泪水像决堤般涌出。 我内心的恐惧与彷徨在这一刻瞬间崩溃与爆发:“唐嬷嬷,我想回王府!可是我们回不去了,呜呜呜……!” 我疾步向唐嬷嬷奔去,腿脚一软,直接磕碰到床榻边,跪了下来。唐嬷嬷心疼的抱起我,揉着我的膝盖,和司琴也一起掉起了眼泪。 “小小姐,你要坚强。”唐嬷嬷一边流着泪一边问我她最关心的那件事:“昨夜,那小畜生有没有对你?”说着开始检查起我来。 我含泪忙摇着头说道:“没有,我只是睡在他身边睡了一夜。对了,他应是认识我的,唐嬷嬷你对他有印象吗?在我小时候,他是不是来过我们府里。” 唐嬷嬷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又激动的说道:“实在是没有什么印象,那他既然认识小小姐,他为什么要绑了我们,又要伤的老张那么重呢?!老张呢,小小姐,你知道他被关在哪里吗?” 我将老张出卖我们的事情全盘托出,却还是不愿相信:“唐嬷嬷,你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唐嬷嬷却久久无法言语,良久说道:“罢了,他要他的娘子,他的老母,他的儿子,也是应该的。” 我还想问什么,司琴却拉了拉我的袖子,插嘴道:“格格,我们何时可以离开这里?” “这正是我要寻你们要说的事。我和顾星灿要留在山上替那符公子办两件事,办完他要的事,他自会护送我们下山。你们好好在这里修养,我们一定能活着一起走出去。”我红着眼圈,故作轻松的说道。 “要办什么事?”唐嬷嬷接着问道,“我总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怀好意,小小姐,他说的话你一定要三思。” “我知道了。”我避重就轻没有回答,同时努力扬起笑容。 “司琴,唐嬷嬷就交给你了。我会找时间再来看你们的。你们要好生照顾自己,我会想办法给你们送些需要的用品过来。” 我闻到婢女手上提着的香囊气味,便知晓那婢女要催我离开了。 “格格,司琴送你。”司琴领着我慢慢走向门口时对我说:“格格,您怕是不知道,唐嬷嬷和老张早就是一对了。” “什么?”我的大脑突然卡壳了:“这老张不是有家室吗?” “当初那老张原是外乡人,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外面还有妻小。见他为人忠厚老实,又本分能干,同在王府里做活,直为唐嬷嬷高兴呢,可谁知后来他的老母与妻小都找上了门来,唐嬷嬷这才知晓一切,于是断了和老张的关系。” “唐嬷嬷跟着福晋一辈子,又照顾了您这么多年,自己无所出,待这老张是真心实意的好,与他分道扬镳应也是伤了心的。没成想,这老张居然还要出卖我们!真真是配不上唐嬷嬷的!” 司琴啐道。 我拍了拍司琴的手说:“你好生照料唐嬷嬷。我找日子再来看你们。” 随后我便跟着奴婢返回了厢房,刚回到厢房,婢女们便送来了午膳,依旧是血淋淋的生食,分量要比早膳更多一些。 第23章 入局 用完午膳,我便被限制了自由,只得在房中活动。 我坐在厢房里无所事事,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中等待着,时光对我来说是虚拟的概念,也仿佛很漫长。 就在我靠着窗边托着腮吹着山风胡思乱想之际,我嗅到顾星灿与符玺正向我靠近。自从我顿顿生肉血食以后,我的嗅觉格外灵敏,且在脑海中会有片刻模糊的画面闪过。 约摸半盏茶功夫,婢女打开了房门,符玺握着折扇沉默的走在前,顾星灿阴沉着脸跟在后。 “那人开口了吗?” 我急忙站起身面对他们询问道。 符玺并未回答我,顾星灿却抢白道:“符公子,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一头雾水,顾星灿随即解释道:“就那人凭你符公子的能耐,还不能拿下他吗?为什么故意留下我来对付他?你留我下来做所谓的交易,到底意欲何为?” 我和顾星灿都看向符玺,他并不解释,反而坦白道:“本公子自有本公子的道理。顾二少爷,买卖买卖,既买则卖,就断没有反悔的道理。而做生意最讲究的则是一桩归一桩,一码归一码。” 顾星灿盯着他看了一会,想说什么却沉默了。我发现自从顾星灿上山以后,变得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 符玺打开折扇又合上,摸了摸扇骨,对我们吩咐道:“线索本公子已拿到,顾二少爷答应本公子的事情也已做到,不过如果你们想继续参与这件事,本公子十分欢迎。” 我有些疑惑,为什么我们还要帮着继续查案呢? 顾星灿看出了我的不解,开口解释道:“通过真言符,这人坦白他负责的部分仅是每月十五亥时去迎香阁接货,自会有人与他接头。至于其他,一概不知。他仅是一个送货人。” “可是,当我问及他的岐黄之术是谁传授时,他提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在一个雨天,在路上与他擦肩而过,撞了他一下,自此他便百病缠身。开始没多想,后来突然病的很重。那日在床上奄奄一息时,有一斗笠男子又在一个雨天敲响了他家的门。” “斗笠男子?等等,向张换弟他们家借运的那人也是身带斗笠,在一个雨天出现对吗?”我瞬间有些混乱。 顾星灿点点头,认真说道:“那斗笠男子不但为他治病,也教授了他一些简单的岐黄之术,并告诉他在未来的哪一天会遇见天理教的分堂堂主,以这几招即可入堂,升官发财。” “而此后的确如斗笠男子说的那样,他被招入天理教,专门负责外围运输。” 符玺此刻开口:“此男子也姓张。” “姓张又如何?” 我不解道。 “他的爹叫张根宝。” 顾星灿艰难的开口道。 我还是不太明白,张根宝又如何?便继续问道:“张根宝是谁?” 顾星灿叹了口气:“你的车夫,他就叫张根宝。” 我扶着窗沿,缓缓坐下,捋了捋思绪,自言自语道:“你们的意思是,老张的儿子在帮天理教运送鸦片,祁王府血案是天理教暴徒做的,而他进入天理教则是由人授意。且这个人恰巧又是三十年前向张换弟家借运,害得张换弟家破人亡的那个人,对吗?” “我担心……”顾星灿刚说到一半,我直接插嘴道:“你担心,此斗笠男子是冲我们来的?” 符玺则轻蔑又有些兴奋的一笑:“棋逢对手,彼此都身在局中,以命为棋,甚好。” “老张的儿子现在怎么样了?”我问道,听司琴说,老张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他出事,不知老张会如何。 “他早已身中术法,当再被我下真言符时,说到一半便已经暴毙。” 顾星灿叹息道。 这一下子我感觉仿佛卷入了巨大的旋涡之中。原本我只是投奔青懿堂姐,希望堂姐能帮我正名,却无端在途中受冤变成了血洗王府的凶手。不管是泉斛村的经历,还是现在被符玺绑上了山,绝非我本意。而现在几个关键词不断在我面前闪烁:天理教、祁王府血案、避水珠、斗笠男,仿佛这一切的确冲着我来了,迅猛且不留余地。 见我不吱声,屋内陷入了沉默。 “五日之后便是本月十五,本公子要夜访迎香阁。若缘分已到,兰裕你须与我下山一同前往。” 符玺对我吩咐道。 “缘分又是什么?这也是戏的一环吗?”我望着他的方向问道,他唇边若有似无的闪过一丝笑意。 “裕儿要去,那我也要去!” 顾星灿急忙说道。 符玺却严肃的对顾星灿说道:“你是本公子的人质,一旦你下山露面,你大哥的眼线立时会发现,届时我也保不了你。” 顾星灿怒气值飙升:“你耍我?你不是说我帮了你,你就送我走吗?” 符玺轻蔑的一笑:“本公子说的是‘事成之后’,此‘事’非彼‘事’。”说着他立刻正色道:“君无戏言,一旦兰裕完成她的使命,我即刻送你们下山。如果兰裕那时还愿意走的话……” 顾星灿被气狠了,却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我拉拉顾星灿的袖子说道:“你也别气了,符公子没说错,即使现在送你下山,我和唐嬷嬷、司琴都在山上,你放心我们日后单独去青城山吗?” 见他不语,我又轻声在他耳边说道:“况且,你大哥的事真假难辨,你目前在山上与我们在一起最安全。” 他轻轻点了点头,又对符玺颐指气使命令道:“你一定要保护好裕儿。” 符玺却阴阳怪气道:“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说罢,符玺喊了一声:“流火,送客。”便从天而降一位黑衣人,从他的气息,我感受到他是个刀口舔血之人,他直接对顾星灿说道:“请吧,顾二少爷。” 顾星灿直接被请了出去,渐行渐远还在嘱咐我:“裕儿,你要多小心!” 房门关上之后,符玺却围着我转了一圈,开口问道:“你身体感觉如何?” 我一脸茫然:“并无不妥。” 他向我贴近一步,拉住我的手臂,一把掀开我的袖子,摸上了我的手臂。我大惊,挣扎时,他大声吼道:“别动!” 我一怔便不敢再动,他一寸寸的检查着我的两侧手臂,渐渐的我发现了不同。 我的手臂皮肤变得十分润滑,甚至可以说是丝滑。 他自言自语道:“你果然如我想的那般。” “哪般?”我疑惑道。 他对我吩咐道:“你只有五日,从今天开始,你的血食要增加到每日五次,并且,你需日日泡泉。” “你要加速我的异变,这是为何?”我害怕的浑身都在颤抖,“你要我彻底沦为妖物吗?” 符玺伸手想摸我的侧脸,我迅速躲过,他放下手对我说:“本公子是在保你,也在保我。兰裕,这盘棋比我想的要大。我是拿命在跟你赌。” “赌什么?”我追问道。 他却不再与我多说,径直走到床榻边就这么坐着。我坐在窗边,相对无言。 可是就在他要求我每日用五次血食后,当日下午又送来了满满当当的一盆。我闻着气味,仿佛里面还加了其他的草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只有服从。 等我吃完今日份的血食,我便有些昏昏欲睡,仿佛吃的越多,我越需要时间去消化。婢女准时出现在房中支起了屏风,请我沐浴泡泉。 只是此次,符玺在他们摆好用具后,挥手请她们离开,让我自行泡泉。 我有些尴尬,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今又要宽衣解带。即使我是个通缉犯,我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这样做有损我的贞操。 见我迟迟不泡,符玺边看书边饮茶,放下茶杯那刻吩咐道:“再不进去,本公子便剁唐嬷嬷一根手指。” 我狠了狠心,脱了衣裳泡入冷泉中。 可当我全身浸泡进去以后,我便发现,这根本不是昨夜泡的冷泉。 即使此泉冰冷刺骨,在浸泡以后却感觉全身如虫蚁在啃咬,渐渐泛起瘙痒与疼痛。 我咬着牙坚持着,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符玺直接走过屏风过来。 我立刻双手捂胸,急道:“你干什么!” 他却呆愣的看着我,好像伸手想摸摸我,却还是放下了手。 对我说:“泡满两个时辰,我再来看你。说完便转身走了。 我并不理解他发的什么疯。 而随着泡的时间越长,我越受不了此等瘙痒。不等两个时辰,我便伸手去抓脸抓身上。而触碰到皮肤时,我又感觉到了那细小的鳞。密密麻麻,竟已布满我的全身。 我惊慌失措的去摸我的脸。 原本在泉斛村时,我只有眉心、眼尾与两颊略有白鳞,而此时我的全脸、我的脖子、我的胸口布满了坚硬的鳞,我的心跳越来越快,那“咚咚咚”的心跳声快要将我的耳膜震破。 就在此时,我敏锐的感受到符玺推开门进来,我的杀气渐甚,正在我无法自控之时,我的双脚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紧接着伴随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想扑上去杀了符玺,使上了吃奶的劲,却只是在浴盆里扑腾,而脚上的疼痛越发明显,与我心中的杀意渐渐相抵。 符玺就这样漠然的看着我在水里翻滚着,扭曲着,嘴里低声压抑着痛楚。 我极力压制着我的声音,变成现在的样子全拜他所赐,他是元凶! 我眼眶渐渐红了,恨意四溢。却又为了唐嬷嬷不得不隐忍,双重的焦虑与肉体上的疼痛,折磨的我快晕死过去。 可事实上,我不仅痛觉变得敏锐,听觉与嗅觉都变得异常敏锐,毫无要晕倒之意。 就在此时,符玺猛地脱去外衣,坐入水中,我迅速拉过一件外衣遮住胸口,流着热泪嘲讽道:“怎么?符公子对妖物也感兴趣吗?你口味真杂!” 符玺挑了挑眉,绕到我的身后,双手抱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兰裕,这是一场戏,你懂吗?” 我不懂,我也不想懂! 我疼的浑身都在颤抖,无法再言语,紧紧咬着牙,而他掰开了我的嘴,我一口咬上了他的虎口处,血流入浴盆中,化作一朵朵涟漪。 突然间我的双脚突然痛到极点,我呜咽着发出一声声悲鸣。 我的脚终于在水中合并化为一条长长的尾巴,它在浴盆中乱甩。我能感受到下半身的不受控,我的惊讶和害怕使得这条尾巴越发狂躁。仅拍了三四下,浴盆便彻底粉碎。我和符玺直接被甩在地上,他却并没有放开手,任由我咬着。 “小姐,里面怎么了?您快开开门!”房中的巨响引起了外头的注意,那些婢女不断敲着门询问着。 “本公子的闺房之乐,也需要与你们交代?都给我滚远点!” 符玺咬牙切齿的骂道,外面立刻便没有了动静。 这些水离开我的身体以后,我迅速的感受到瘙痒的减轻,仿佛我身上的鳞片一片片褪去。而我腹中避水珠的力量正在修复着我的戾气,我的心境比刚才平静了许多。 “你不想问我吗?”符玺见我能自控后,抽出手,环抱着我问道。 我此时浑身脱力,使劲喘着粗气:“你说过,你在拿命跟我赌,可是你赌的是我的命。不是吗?” 他浅浅一笑低下了头,埋在我的颈窝处,可抬起头瞬间脸色冷冽:“你需要学会控制你的尾巴。” “如何控制?”我茫然的感受到这条尾巴正自己在晃悠着。 符玺顿了片刻,对我柔声道:“你的尾巴是银白色的,且泛着浅浅的白光。而你的身上虽布满了白鳞,却闪着璀璨光芒。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妖物。但你无法自控,五日之后,你一露面就会被杀。届时我亦保不了你。” “那你为何要加速我的妖化!”我实在忍受不了他的道貌岸然,直接翻身,掐住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身上。力道之大、速度之快,简直令我无法想象。 “你看,你拥有了妖的力量。而这,就是我送你的第一份大礼!”符玺邪笑着由我掐着,一字一顿对我说道。 他始终不愿说出他的目的,而我亦已躬身入局,成为他的一颗棋子。 第24章 天罡帖 一晃眼,三日很快就过去了。 在这三日之中,我与符玺朝夕相处,他除了去茅房,甚至不踏出此房门一步。连流火来找他,他都找各种借口避而不见。 大家都以为我与他日日在房中厮混,只有我知道,我这尾巴再也没变回去过,这房中妖气冲天。 符玺极善画符,他将门窗处贴满了黄符,避免我身上的妖气泄露。这令我更加疑惑与怀疑,他将顾星灿留于此地的真正目的。 到了第三日的夜里,我独自盘着尾巴坐在木凳上,面前架着屏风。因我是盲人,便不用点灯。来收拾浴桶的婢女们以为我不在屋内,便开始轻轻聊着天,而我听到她们的窃窃私语。 “你们听说了吗?” “你说符公子要成亲的事情?” “是啊是啊,我已经接到布置下来的任务了呢。” “真没想到,符公子抓了那么多妖,最后居然爱上一个大妖……” “嘘,你不要命了。那兰小姐我见过,是个正常人,怎么能乱说是妖呢?” “她这日日沐浴的浴桶都是我亲自收拾、亲自洗刷的,那里面,每日都有几片白色的鳞片,那能有假?” “这……总之别再说了,被符公子知道了,你我都要没命。” 婢女们接着便噤声,连忙收拾完离开了。 我纤眉一挑,原来这就是符玺你所谓的戏。经过这几日的身心折磨,我的性格也逐渐有些变化,变得更冷静,也更冷酷。 约莫一顿饭功夫,符玺出现了,踱步走了进来,眉眼间尽是冰冷:“跟我走。” 我没有二话,立刻嗅着他的气味游走在他的身后。 我的尾巴经过这三日不间断的生食供养,已变得十分粗壮有力,而我也渐渐熟悉了如何控制和运用它。 黑夜中,我们一前一后的走着,一路上我并没有嗅到其他生人的气味。看来符玺刚刚出去已经提前做了布置。 月亮很快便在子夜露了头,柔和的月光洒在我的背上。 我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向天空。这一刻的感觉,十分不同,不同于在泉斛村里顾星灿抱着我在屋顶上的那种感觉。 月光中弥漫着一股子桂花气味,洒向我的后背,我感觉略有些暖意。惬意得我想立刻就地躺下晒上一晒这异常的月光。 符玺见我停住了脚步,扭头看了我一眼,深吸一口气,双眉紧蹙:“到了地方有的你好晒的。” 在他的催促下,我急忙动身,这尾巴可以游的很快,我瞬间超过了符玺的步伐,停下来等着他走来。 他面无表情的走来牵过我的手,又走了一段蜿蜿蜒蜒的山路。 逐渐的,我感受到了一股子水汽。我便挣开他的手,嗅着气味游向前方,很快就听到山泉的声音。 这应是一个大清泉。 “这是符惕山上的符泉,你从今天起就在此泡身。”符玺对我解释道,“这几日你都在内服外敷显形汤,你身上的妖气太重。” “本公子琢磨着,看来你是没有本事自己变回去了,只好帮帮你。此符泉乃是天然冷泉,并无其他特别。” “只是,符惕山的阵眼在此泉中,所以这泉水有了阵眼的加持,对你来说它是去除妖气的灵药。妖气一旦退怯,你的尾巴也会消失。” “符惕山的阵眼?你就不怕我坏了你的阵眼?”我歪着头嘲讽着他。 符惕眼底的意思黯淡一闪而过,嘴巴却还在怼我:“你还没那本事。” 说完他振袖离去,远远的留下一句话:“泡完记得自己回来,两个时辰只许多不许少,否则唐嬷嬷的手指……” “是。” 我闷闷的应道。 这几日只要我一旦反抗或者沉默,符玺便用唐嬷嬷威胁我,我只能麻木的被动接受。 我四处嗅了嗅,嗯,的确只有我一人。我便往前游去,在泉边一块石头背后,一件件褪去了自己的衣衫。 我尝试着蛇形游向泉中,当泉水慢慢漫到我的胸口时,我感受到了无比的清凉。 我不由自主的在泉中翻腾起来,我仰着脸泡着泉水,月光刚好洒向我的脸庞和胸口,几瞬之间,我脑中闪现了一个画面。 那是一个青衣女子盘在一棵粗壮的树枝上,她的下身是一条蛇尾。而树下正站着一个白衣男子,就这么静静举着一颗梨,想要喂她。而我却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像一团雾气。 画面转瞬即逝,我心中有些怅然若失,似乎这个白衣男子对我十分重要,却又想不起关于他的任何回忆。 我有些苦恼的闭气,将头整个埋入水下,水下的暗流推动着我在水中畅游,正反旋身,我的尾巴极善游水,在水中我也能感受到这条尾巴的快活。 我正准备换气时,刚把头探出半个,突然听到有两人的脚步声渐近。 这一下我慌了神,连忙将头埋入水中,直接呛了一口水。这半人半妖的样子,我自己都不想面对自己,更何况是暴露在陌生人眼中。 我硬着头皮憋着气,在水下躲着,但很快就感觉要憋不住气了,我不得已吸入了一口水,正当我实在憋不住气,以为就要暴露时。 我发现了一件神奇的事情—— 我居然可以在水下顺畅的呼吸,就像在地上一样! 而且在水下的听力与嗅觉甚至比之前更强,这下我的心终于放回到了肚子里。我在水下慢慢顺着水流游动了几下,便躲在另一侧岸边树冠阴影处的水面下。 我仰着脸在水下等着,想着等他们离开后我便可以继续泡泉。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居然嗅到了青懿堂姐的气味!这令我有些难以置信! 我悄悄的在水下靠近这俩人,又不敢离得太近,担心他们发现我身上的妖气,毕竟现在我已变得不再是我,我又生怕离得太远,听不清楚他们的对话,好不纠结。 所谓妖气,我现在自己也能闻的到了,它是一种类似牛乳变质后的酸腥气。 “你深夜约我至此,究竟有何要事。”一个男子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 一刹那,我的太阳穴嗡嗡作响,这声音好熟悉,我的眼睛不知为何开始发酸,眼眶逐渐发红。 “萧师叔,我还是想问一下关于此次‘天罡贴’的案子。我们已到此山两日了,整日被符公子限在房中不得外出,毫无头绪。” 堂姐的声音随后响起。 我这脑袋嗡的一下就懵了,巨大的惊喜让我在水下勾起了嘴角。 得来全不费功夫!堂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恐怕是这段时间中我最高兴的事情了。 “此次‘天罡帖’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非比寻常。想必你师傅已经嘱咐过你,你下山就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带你的顾师兄回去。” “‘天罡帖’与你无关,有我一个人即可。”被称为萧师叔的男子冷漠的说道。 “萧商羽,你什么意思?”青懿的声音微微发着抖。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随后便响起了萧商羽的脚步声,他似乎抬脚就想离开。 青懿一跃而起,伸手拦住他的去路。她低声质问道:“我的剑术和道法,都是你主动请缨教的。你跟我半个师傅没有两样。没错,‘天罡帖’是对你下的,那你为什么点名要我随行?带顾师兄回去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我?” “你敢说,你对我就丝毫不动心吗?” 青懿抬眼直勾勾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问道。 我像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惊讶的在水下张大了嘴。青懿堂姐这是在表白吗?这短短分别三月,她都有心上人了?还是自己的师叔?? “你资质甚高,教导你乃是掌门命令。即便不是你,我也会带其他弟子。你在我眼中,与其他人并无分别。”萧商羽正色道。 青懿咬着牙继续问道:“那为何你要点我的名,下山来带顾师兄回去?” 萧商羽叹了一口气,目光炯炯问道:“顾星灿和谁在一起,你当真一点不知情吗?” “当然知道,他与我堂妹兰裕在一起,正在护送兰裕前往青城山。”青懿仿佛对我们的行程了然于心。 我激动的心情像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堂姐,都知道?那堂姐为何不联络我? “所以呢,这与我下山有何关联?” 青懿执拗的问道。 “我以为你会乐意早些见到你的堂妹。”萧商羽的眼底带着一丝诧异。 青懿摆摆手,说道:“有顾师兄在,我很放心。他一定会把裕儿安安全全、全须全尾的护送上山的。” 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喜滋滋的对萧师叔说道:“喔,所以你是为了给我一个惊喜是不是!” 萧商羽凝视着青懿的脸,感觉说不出的别扭:“你,就这么信任顾星灿吗?你堂妹如果不是走投无路,绝不会在这乱世千里迢迢来寻你。” “我信天罡派的每一个人。是师傅将我带出泥潭,是师叔你教我剑法、道术,顾师兄也十分照顾我,他的术法很是高强。” “我知堂妹一定是出了事才会来寻我,但我已入天罡派。大道无情,凡事均以师命为先。”青懿认真的说道。 我能理解堂姐说的每一句话,唯有那句“大道无情”——刺痛了我的心。我现在已经化为妖身,恐怕他们还不知道我的情况。面对这样的我,堂姐届时又会怎么做呢? 我的眼眶终于还是不可抑制的流出了眼泪,原本以为堂姐是我黑暗中的一束光,结果发现那束光,实在过于微弱。 萧商羽没有接话,也没有多做评价。青懿又将话题扯了回去:“萧师叔,你能为了让我开心带我下山,还想说对我无情吗?” “如若你对我无情,那那晚你又为何失态吻我呢?” 青懿继续追问道。 我的天,我的脑子飞速运转着,这一下我的沮丧被我瞬间放到了一边。堂姐这是三个月改头换面了啊,不仅上山做了道姑,还与师叔亲吻了吗?这进展也实在过于迅猛了! 萧商羽面对如此直白的堂姐,也不再敷衍:“那日是师叔喝多了,将你当作了他人。师叔给你赔不是。” “你!你!你不是人!”青懿闻言犹如五雷轰顶,含泪扭头就跑。我在水下暗暗摇头,这的确是过于伤害女孩子的心了。 我本想在他俩结束以后悄悄跟上去,探得他们的住处。 可谁知这萧商羽就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我在水里盘的实在有些难受,稍稍换了个姿势。却不想就是这一动,萧商羽突然注意到了这泉水。 “真是一口好泉。”他喃喃自语道,左右环顾了一圈,他竟自顾自开始脱衣服! 我真是急的快要七窍生烟,不是吧?他一下水,我不就暴露了吗? 今日真是喜忧参半,我现在特别怀念前几日和符玺在一起的时光。我宁可被他折磨,至少只需面对他一人。现在这种情况真真是难倒了我。 萧商羽脱完上衣,穿着裤子便直接走进了泉水之中。他的水性的确是不错,在如此湍急的水流中,他轻而易举便游到此泉的正当中。 至此,他不再前行,直接盘腿坐了下来,任由泉水冲击着他的身体,径直开始闭目打坐。 我见他好似没有发现我,我便大着胆子想绕开他,游向其他地方想办法上岸。否则天亮后我还是会暴露。 就在我轻轻摆尾之时,一条鞭子悄悄如水蛇般绕紧了我的腰,将我一把拉扯到了萧商羽身侧。 “何方妖孽在此作祟!”萧商羽闭着眼睛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从水中拎了起来。他的力气很大,我竟无法挣脱。 月光下,我的尾巴和我的上半身展露无遗,我最在意的秘密就这样暴露在一个陌生人面前。 他原本只是随意的看向我,而在看到我的瞬间,他的瞳孔放大了、瞪着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我,自言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一边说着,一边手探入水中居然要摸我的尾尖,我大惊!而这尾巴在我惊恐的情绪中又失去了控制,突然发力,在他毫无防备时直接将他甩了数十米出去。 见此我不再犹豫,立刻潜入水中迅速游到另一侧,手脚并用的爬上岸,胡乱套好衣服。我这时才突然发现,尾巴不知何时已经化为了人腿。 我心中十分焦急,想着要快些回去,而这双腿居然就在我面前白光一闪又一次化为了蛇尾。 我再也管不了这许多,一口气迅速的游回了符玺所在的厢房。 第25章 百鬼夜行(上) 我刚推开门,进房就将后背抵住门,就这样失魂落魄的靠着,身上衣衫湿淋淋的,地上还滴滴答答着一些水渍。 符玺手持一本看到一半的书,身着白色丝质寝衣,见我这副模样,不解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我堂姐青懿就在符惕山上,是不是?” 我抬起头凝视着他的方向,缓缓问道。 “你们见到了?”符玺有些意外,却并没有否认。 “天罡派的人已经在山上,你为什么逼我喝显形汤?” “你终究是骗我们的,对不对?事成之后,你不会护送我下山的是不是!”我情绪随着我的控诉越来越激动,眼眶又微微发酸,我攥紧我的拳头,指甲嵌入肉中的痛感使我微微清醒些许。 符玺神情平淡,从容一笑,说道:“兰裕,我符玺答应的事情,便断没有反悔一说。我说过只要你配合我完成这场戏,你若愿意走,我便亲自送你走。” “既然你现在已经见到了你的堂姐,那本公子也没必要继续瞒着你了。这便是我送你的第二份礼物,你本来千里迢迢还要去青城山上寻亲,如今我拱手将她送到你的面前,岂不省了你许多的麻烦?” 我一时语塞。 “顾二少爷曾经问过我,为何这符惕山上满是符咒。现在我大可以告诉你,这符惕山本就是青城山天罡派属地,专为关押作恶妖物所设,甚至连同此山都是一个大阵。” “朝廷本次不但与符惕山合作查案,也同时下了‘天罡帖’,帖子点名要求天罡派的嫡传弟子萧商羽前来助阵。” “萧商羽是何人?” 我想到那人,心口怦怦直跳。 “萧商羽自幼在青城山上长大,是天罡派掌门人的嫡亲师弟。其为人孤傲的很,但道法超群、剑术斐然,极善用鞭。很多大妖都是他经手,抓来取丹的。”符玺提到他时一脸阴沉。 “取丹?” “所谓取丹,便是对大妖取其最宝贵的内丹后,再将其关押,等到下一次丹珠凝结后再取之。对小妖则剥皮抽骨取可用之才后活活焚烧后,挫骨扬灰。” “若他遇见我,当如何?”听完符玺的话,我浑身颤栗着问道。 符玺嘴角的笑意尚在,眼中却一片冰凉:“若你不能收敛你的妖气,两日后你一旦露面,都不用到迎香阁,他便会出手杀你。” 我苦笑着,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可我本来是个人,是你把我变成现在这样子的。不是吗?” 符玺走上前,蹲下后伸出手擦去我的眼泪,眼中带着些许怜悯:“兰裕啊兰裕,你还是不明白吗?你本就不是人胎,只是有人在你娘的胎里动了手脚。葵水初潮以后,封印便已失效,你会化为成妖。即便我不给你用显形汤,你也会日渐变化。” “你胡说……” 我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慢慢滑落在地,而蛇尾随着我的情绪低落化为双腿。 符玺见状,脱下外袍罩住我的下半身,将我拦腰抱起。 他边走进屋内,边继续说道:“你全须全尾的完成妖化过程,才有可能屏息住你的妖气。半妖状态下出现,那萧商羽定会要了你的命。” “可是,他已经见过我了……” 我麻木的说出了口。 符玺浑身一震,停住了脚步。 “你说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第一次我在符玺脸上见到了着急。 我略过了堂姐的隐私部分,将萧商羽差点捉住我的事情详细告诉了符玺。符玺听完并没有评论,只吩咐道:“真是奇事,这几日你得与我寸步不离。” 随后的两日内,符玺不分昼夜的带着我去符泉泡汤。 唯一不同的是,他再也没有离开我半步。我在这两日内也渐渐了解了如何控制这条长长的尾巴,明白如何使它现形,如何使它幻化为双足。甚至我也逐渐摸清了屏息妖气的方式。 时间转瞬即逝,终于到了十五夜访迎香阁的日子,符玺命我同行。 那一整日他都与我呆在房中,待的傍晚我们各自洗漱后,他亲手为我佩戴上了一个香囊,并嘱咐道:“此香囊能遮盖一些你的妖气,绝不可取下。” 我按住他的手,冷冽的望着他的方向:“为何你对我这般了解?” 他缓缓抽出手,笑而不语,挥着折扇便大步迈出门去,我连忙跟上前去。 流火早已在庭院里等候,我攀着符玺的手登上马车,符玺紧接着也登上了马车,我以为我们立刻就会出发,可等了约莫半盏茶功夫,我忽然嗅到了萧商羽的气味,我的心忽然开始猛烈的跳动起来,一下比一下快。 “凝心聚气,不然萧商羽立刻能发现你的异常。” 符玺察觉到我的异样,闭着眼睛提点道。 我立刻深呼吸几次,调整状态,屏住身上的妖气。 马车门开了,一只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率先伸了进来,就是那日抓住我的手。萧商羽见到马车里的我,立刻问道:“符公子,这位是?” “这位是我新收的小厮,别小看他,他可有大用处。” 符玺笃定的答道。 小厮?怪不得我今日便感觉自己穿戴的衣着与平时略有不同。 “罢了,不要碍事就行。”萧商羽丝毫不关心与他不相干的事。 至此,马车缓缓前行起来。就这样九转十八弯,我们在一道道山门中穿梭着。萧商羽突然开口,目光探究的瞥向符玺:“前几日萧某与徒儿误入后山一灵泉之中,还望符公子见谅。” “可待萧某入的灵泉时,竟在泉中见到了……” 萧商羽说到一半闭了嘴,凝视着符玺。符玺也是够耐得住气,并不答话。 “符公子不好奇萧某见到了什么吗?” 萧商羽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符玺扇了扇扇子,嘴角含笑的问道:“那请问萧公子看到了什么呢?” “一、大、妖。” 萧商羽一字一顿的说道。 符玺眉心簇了簇,眼底波光流转,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喔?在符惕山上的妖物,不都已经被萧公子你剖腹取丹了吧?不如明日你带本公子一起去见识见识,是何大妖?” “应该说,那东西不算妖,却通身妖气。”萧商羽紧紧盯着符玺的眸子,想一探究竟。 符玺丝毫没有露怯:“萧公子既上了符惕山,就要守山上的规矩。入夜不得外出,这是青城山天罡派掌门人来了都要遵守的规矩。如今你与徒儿擅闯后山灵泉,还意有所指--符惕山私藏妖物。我看是萧公子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还望注意分寸!” 语毕,便振袖一挥,闭目养神。 “是萧某草率了。” 萧商羽良久还是服了软。 我在马车里颠簸的几次都快睡着,头都要靠着符玺的肩膀。 “符公子真是好兴致,出门都不忘带着男宠。真真‘伉俪情深’啊,萧某佩服。”萧商羽面露不屑的调侃道。 我在朦朦胧胧之间听到,心火顿起,符玺重重的捏了我的手一下,我立刻凝神聚力,放缓心跳,屏住妖气。 “呵呵呵,萧公子又说笑。” 符玺还是一贯秉持着既不承认又不否认的态度,令人讨厌的很。 “睡吧,还有很久的路。”随着符玺的一声令下,我便真的昏昏沉沉无法自控。隐约间感受到他将我抱至膝上,托着我的头使我安眠。 耳边传来若有似无的对话。 “没想到符公子竟有断袖之癖?” “那又如何?本公子过阵子还就要迎娶这小厮为妻,还请萧公子暂留山中喝杯喜酒再走。” “好,萧某届时一定送上一份大礼。” “那就有劳了!” 很快我便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睡的十分香甜。 “醒醒。”符玺轻轻摇晃着我,说道:“我们到了,下车。” 我揉了揉眼睛,感觉没过多久,习惯性嗅了一圈这附近的气味,我瞬间清醒了。 这厚重的胭脂气味中夹杂着浓重的妖气,我疑惑的望向符玺。 符玺拉着我的手将我扶起来,萧商羽直接跳下了马车,符玺与我也很快下了马车。 这是一条街巷,大半夜的人来人往。我感受到了不同男男女女欲望交织的气息,甚至第一次我脑海中径直出现了一些画面。 这是一条石板路铺成的街道,两边的店面鳞次栉比,高高的红灯笼挂在屋檐上。男男女女勾肩搭背的两两在路上行走着,有些男人边抽着大烟边搂着女人。 萧商羽走在最前,符玺随后,我拉着符玺的衣角在他身侧。我们三人挤入了人群之中,步行了约半盏茶功夫。 我们站在了一座高约三层楼的店面前,里面灯火通明,烟雾缭绕。浓烈的烟草味扑鼻而来,简直就是个大烟馆。 “迎、香、阁。”萧商羽低声念道。 “几位公子是新来的吗?”一位穿着广袖汉服的女子走上前来,妩媚的笑着迎客道,“迎香阁欢迎各位大驾光临,几位是听曲、抽烟、还是找乐子?我们这应有尽有。” “喔?我们是慕名而来,听说今晚你们有上好的货,本公子酷爱美食,想来尝尝鲜。”符玺摇着折扇,笑着问道。 那女子的脸色一滞,接着尴尬的说道:“公子,不知您是从何处得知这……” 符玺简短的说出三个字:“姓张的。”并扔出一块金元宝到那女子怀中,那女子伸手接住后顿时眼睛发光,咬了一口确认真假后,热情的说道:“公子,请进,快快请进!春桃,看茶!” 名唤春桃的姑娘约莫十二三岁,与我差不多大,立刻前来为我们领位、看茶。 我们坐下后,环顾四周,这迎香阁一楼大厅几乎都坐满了。这是一个回字形的大厅,当中舞台上几位舞姬和乐姬正在歌舞表演,而廊下抽大烟的抽大烟,玩骰子的玩骰子。 那些男人看上去蓬头垢面的,也有精瘦精瘦的,他们的身侧也都陪着些衣着暴露的女子们,时不时给他们喂酒,抽烟,玩的好不自在。 萧商羽与符玺两人在此算是样貌出众、气质绝尘了。我刚准备喝口茶,符玺的扇骨便压住我的手,他压低着声音道:“别喝。” 我拿起茶杯嗅了下,这里面居然有一丝丝的血腥味儿!这哪儿是茶,这分明加了血! 符玺命我别喝,他自己倒是一饮而尽,还在那一个劲赞扬道:“迎香阁果然名不虚传,好茶!” 萧商羽见他那副浮夸的样子,便别过头仔细观察着这附近的环境。 不多时,那女子妖娆着步伐前来,对我们说道:“诸位公子抱歉久等,请上二楼雅间稍作等待。” 我们点点头便上了二楼雅间,雅间仅有一间房,一张桌,桌上放着一些茶点和茶水。 那女子见我们入房以后便关上了门,一关上门,这隔音好的不行,一点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萧商羽进屋环视四周,便脱口而出:“好重的妖气!” 我心下一阵颤抖,不是吧,我已经尽力了。符玺也责怪般的瞄了我一眼。 萧商羽却径直来到窗口处,我这才发现,窗口处下方是一块空地,也就是说,在整个迎香阁外还围着一圈空地。 符玺仿佛对此并不意外,也不接话,径直坐下,拿起茶点吃了起来。我默默跪坐在他身边,尽力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小厮。 “萧公子,既来之则安之,大戏就要开场了。稍安勿躁。” 符玺眼底带笑的看着萧商羽,萧商羽却很是狐疑的盯着符玺。 我猜这符玺一定没有将他所掌握的事情全貌告诉萧商羽,我和萧商羽算是一概不知就被拉上了场,这锣鼓都敲响了,我们俩唱戏的还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想都窝火的很。 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子,我明显感受到一阵阵阴气冒了上来。 那引我们进门的女子再次敲响了厢房的门,走了进来,为我们介绍道。 “各位公子,‘迎香阁’每月的‘夜行宴’即将开始,这是你们的手牌。稍后会由侍女引领去挑选各位看中的‘白肉’,不同的‘白肉’需搭配不同的制香,选好原料后,需付满银子才能将佳肴带走。” 第26章 百鬼夜行(中) 萧商羽与符玺从侍女手中取了手牌,便跟着侍女前去所谓的‘夜行宴’。 我刚起身准备跟随,其中一侍女伸手拦住了我的去路:“一个手牌只能进一人,小厮不得入内。” “那劳烦给我这小厮一块手牌吧。”符玺说着便抛出一两银子。侍女接过后没有迟疑随即递给我一个木制手牌,我接过后才跟着他俩一同前往。 引领我们前往的侍女名唤明夏,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而迎我们入门的则是蕊珠负责总接待与大厅管事。 我感觉跟着明夏走了好长一段弯弯绕绕的路,最终将我们引领到了一处三四层楼的亭台楼阁门口,门口并没有见到任何守卫。 此处甚是安静,夜风徐徐,如果不是周围充斥着浓重的妖气,我可能还以为这是个夏夜乘凉的好地方。 明夏直接将我们带入了一楼大厅,这大厅中已站着约莫五十多人,看上去像是当地的富豪、乡绅,均是大腹便便且穿着着绫罗绸缎。相比之下我们三人的打扮要素的多。 “你们看着挺眼生啊,是哪儿来的呀?”其中一个胖墩墩的油腻男上下打量着我们三人问道。 “我们是京城慕名而来的,就好一口口腹之欲,过来开开眼。”符玺还是套说辞。那油腻男倒点点头:“这东西,是好东西,对身体好。兄弟,你识货。” 这越发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不就是大烟吗?怎么还对身体好起来了。 不一会,便见到蕊珠登台示意大家安静,见大家伙都安静了下来望着她的方向。 她朗声道:“迎香阁每月一度的‘夜行宴’即将开始,感谢大家的光临。我们直接进入正题,还是老规矩,价高者得,不同的‘白肉’需搭配不同的‘烟土’。有请第一道头盘!” 随着“啪啪”两声拍手声,众人的目光追随并聚焦着侍女推来的餐车。 餐车上躺着一大腹便便的女子,她目光无神,仅披着一层薄纱。 当她一出现,我立刻失态的站了起来,这气味……这气味……正是我的小妹兰珍! 我浑身不可控制的颤抖着,跌跌撞撞的奔上前去,与此同时其他人也都围了上去。 蕊珠也开始为大家介绍道:“这是今夜的头盘——此为未满金钗之龄的东瀛女,已身怀六甲三月有余,日日喂之烟土,与之共修也可延年益寿。” “此胎已被喂熟,光清蒸便满口都是烟草香气。此女一盘三菜,第一个拍卖的则是此女与她腹中的胎儿!” 我抬手想摸摸她的脸,我的眼眶不可抑制的发红,而嘴唇颤抖着竟说不出一句话。我努力瞪大我的眼睛,还是看不见前方,一片漆黑,空洞的眼睛蓄满了泪水。符玺的手在我肩膀按了按,示意我冷静。 “哟,瞧这小脸嫩的。”刚刚与我们搭话的油腻男一边说着,一边从上到下打量着:“这胎必须得清蒸,清蒸才行。” “都别跟我抢,这小娘子可是我的。”另一个精瘦男子摩拳擦掌的跃跃欲试。 “那这紫河车呢?怎么算?” 一个稍上了年纪的老者询问道。 萧商羽人狠话不多,直接举起手牌:“五十两。” “这位公子,我们的起拍价是十两黄金。五十两可不够。”蕊珠浅笑着摇了摇头。 “黄金。“萧商羽径直说道。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你这人怎么不讲规矩!都是五两五两加价的!”“存心找麻烦是吧!” 蕊珠兴奋的说道:“各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位公子叫价一次,五十两黄金,还有加价的吗?” 我耳边盘旋着符玺告诉过我的关于萧商羽的狠毒手段,我绝不能让小妹落入他的手中。我咽下心中的伤痛,痛快的举起手牌:“一百两黄金!” 符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和萧商羽,他一定觉得我俩脑子都抽了。 我看不到这现场的场面,却脑海中又浮现着大家都大张着嘴看着我的模样,场面有种滑稽的诡异。 “一百两黄金一次!一百两黄金两次!还有加价的吗?”蕊珠激动的环顾四周,见无人叫价,便说道:“这位公子!这头盘是你的了!” 我走的极慢,一步一挪的来到兰珍身侧。她还是那样的小,眼神却是那样的空洞,毫无表情,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离别三月有余,小妹你与我却成了客人与头盘,你我两姊妹到底错在何处,要被如此对待。 我低着头,眼泪就要滑落之时,我的耳边响起符玺的声音:“唐嬷嬷。” 三个字,如同魔咒,将我锁住。我深呼吸,抬头对着符玺,红着眼眶笑道:“符公子,这头盘是你的了。” 符玺笑的春风得意,向大家连连拱手:“承让,承让。” “每次最好的佳肴就是这头盘了!哎!” 油腻男连连叹息。 那稍上了年纪的老者则询问着:“这女人和胎,你尽管拿去。紫河车,紫河车能不能给我?” 蕊珠继续说道:“刚刚我说了,此女与她的胎,是第一个拍卖品。第二个竞拍品,则是紫河车!” 我心中一震,我连忙扭头看着符玺,符玺对着我镇定的摇了摇头。 我情不自禁一把握住符玺的手,靠近他的耳侧说道:“帮帮我。” 符玺眼中浮现一丝狐疑的神色,假意抚摸着我的后脑,附耳说道:“稍安勿躁。” 我只得继续往下看,那老者以七十两黄金的代价得到了兰珍肚中的紫河车。 “那我要怎么拿到紫河车?”那老者急急忙忙问道。 符玺一把打开折扇答道:“自然是本公子先享用后,再将紫河车送上你府邸。” 蕊珠掩嘴一笑:“此言差矣,迎香阁在今夜各位离去之前都会为各位都分好‘佳肴’的。” 此言一出,我的心都凉透了,符玺也是一脸凝重,萧商羽依旧一言不发。 “第三道菜,则是在此女谷道内的烟土,一斤。”蕊珠又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此言一出,不止我,连萧商羽都站了起来。全场沸腾,那些男人全部跃跃欲试,兴奋异常,更有甚者直接拿出一根烟枪,现场就抽了几口。 符玺盯着兰珍,呢喃道:“原来如此。”说罢,他与萧商羽对视一眼。 “五十两!”“一百两!”“两百两!”“三百两!” ……不断地一声声竞价,我的身体开始发热,脑海中不断出现“杀”“杀”“杀”的声音。 萧商羽似乎察觉到了我不同寻常的气息,扭头盯着我上下打量。 符玺将我一把搂过,正当我以为他又要以唐嬷嬷要挟我时,他对我说:“你信我。” 我感受到他的气息离我很近,我的眼泪被热气一熏,便再也忍不住泪水涟涟就往下掉。 就在我即将哭出声时,符玺立刻低头吻住了我的唇,将我的哭泣声生生堵了回去,他的身形正好遮住了萧商羽的视线。 萧商羽别开目光,继续看着蕊珠将兰珍挪到一边,由侍女推出第四道‘佳肴’。 餐车上推出的分明就是一稚龄孩童,样貌清秀无比,瑟瑟发抖的蜷曲在餐车上,仅着寸缕。 “各位请看,此乃妖物与人苟合而成的孽种,其腹中已有小妖丹,食之返老还童。” “至于这样貌,各位也已经看过了,配合其谷道内的烟土,收房以后也可夜夜笙歌。可有竞价?”蕊珠笑的很纯真,那帮男人都像饿狼似猥琐的盯着这一孩童。 “二十两!”“五十两!”“一百两!” “二百两!”萧商羽再一次举牌。 “你是存心来砸场子的是不是?” 那群乡绅牙痒痒的对着萧商羽骂骂咧咧道。 “这位公子,迎香阁的规矩,各位只有一次竞价时机。您和您的朋友已获得了头盘,您是不能参与后续竞价的,请见谅。”蕊珠福了福身子,继续招呼客人接着竞价。 最后由另一位客人拍的半妖与烟土,他现场就伸手摸了摸那孩童,万万没想到那孩童嘶牙咧嘴张口就咬。 “林大人,您可太心急了,这所有佳肴,必须由迎香阁处理好,确保万无一失才能让您带走,这也是保证您的安全不是?” 蕊珠娇笑着对林大人说道。 “今夜的四道佳肴均已上场,请没有拍得的客人入后院厢房歇息,我们均已设下美女与烟土款待。” “请竞拍完成的客人留步,我们现场为大家处理佳肴。最后再次感谢大家的光临!敬请期待下月十五的‘夜行宴’!”蕊珠说罢挥挥手,春桃与明夏很快前来引领大家离开,不一会便只留下我们几人站在厅中。 只见蕊珠从餐车下拿出一把长刀,还是那一尘不变的笑着:“待我先取紫河车。” 狞笑着走向兰珍。 一旁的老者连连点头,露出饥渴的眼神,不住的咽着口水。而兰珍依旧躺着一动不动,仿佛已放弃抵抗。 我再也忍不住,要出手救兰珍,刚走上前一步,萧商羽的鞭子瞬间从我身侧甩出一道弧线,将蕊珠的长刀生生震飞。 我猛地看向萧商羽,他厉声道:“你这孽障还不收手!” “客官何意?”蕊珠扶着手腕向后倒退着。剩下那俩买家也骂骂咧咧的,却不敢有动作,不清楚萧商羽的门道。 萧商羽顺势就地又甩出一鞭,他气势如虹一跃而起扑向蕊珠,蕊珠见形势不对,拉过老者挡在自己身前。那老者吓得直接尿了裤子,蕊珠嫌弃不已,见老者根本抵挡不住便往旁一扔,自顾自捡起方才被振飞的长刀就要砍向萧商羽。 萧商羽凭空掐了一个手诀,只见蕊珠发出一声尖叫,脸上突然慢慢长出了红色绒毛,她呲牙咧嘴的对着萧商羽吼叫着,将其他俩买家吓得直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我向前一步挡在符玺面前,想着我现在拥有妖力,应比他更抗揍一些,同时侧着脸听着动静。 “你们是天罡派的?”那蕊珠的脸逐渐变成一只火红的雉鸡样子,依次目光扫过我们三人,接着突然目光锁定了我,就侧身扑了上来。 我哭笑不得,这是柿子专挑软的捏啊。 我连忙转身推开符玺,蕊珠眨眼间便攀爬在我的后背上,手中长刀抵住我的喉头。 萧商羽丝毫不着急,一鞭一鞭的抽向地上,闲庭信步的漫步走来,眼中透出懒散,命令道:“放开他。” “放开他?放开他我还有命活?”蕊珠还是那一抹温柔的笑,只是刀已经划破了我的皮,我的血沿着刀尖一滴滴落下来。 符玺目光如炬,却没有插手这场角逐。 “说清楚烟土的来历,我赏你全尸,否则……“ 萧商羽说着突然露出一抹邪笑,拿着鞭子指向蕊珠:“你可好生想清楚了。” 这根辫子上充斥着妖血与死气,令我心慌,想必蕊珠一定也感受到了。 “做梦!” 蕊珠的情绪开始变得激动起来。 我想着趁她情绪激动时下腰滑跪着逃出去,却万万没想到蕊珠早已识破了我的想法,猛的一把扯住我的头发,我被她扯下了小厮发髻,头发散落了下来。 她迅速又将我拦腰一抱,一个回旋竟又将我禁锢住了。而且顺着我的腰间摸到了我的香囊,凑近我的脖子闻了闻,狰狞的笑着喊道:“好啊,原来你也是个妖!” 她用力扯着我的头发,我感到头皮撕裂般的疼痛,这迫使我的脸必须仰着朝向着萧商羽的方向,她抬脚狠踹我的膝盖,我受力仰着头直直跪了下来。 “你身边就带着一只妖!怎么!没发现吗?” 蕊珠浑身散发着杀气,颤抖着有些疯癫。 就在此时,此阁中二楼三楼显现出密密麻麻重重叠叠的人影,他们纷纷面无表情的凝视着我们一楼的几个人。 我感受到上面的妖气与死气冲天,萧商羽却只是笑了笑:“你别攀咬了,今日就是佛挡杀佛,魔来屠魔。” 他眼神中溢出杀气,从袖中摸出一柄软剑,剑气瞬间将剑撑直。 萧商羽剑指我们,丝毫没有把我的生死放在眼里。 符玺一下下摇晃着扇子,说道:“萧公子这么大开杀戒,徒增孽障,何必呢?” 萧商羽根本不跟他废话,一个箭步跃起旋身便一剑刺向我们。 蕊珠的身手相当好,挟持着我还硬接下萧商羽好几招。萧商羽左手使鞭,右手持剑,杀的蕊珠应接不暇。 从二楼忽然飞身冲下几个女子,呲牙咧嘴着扑向符玺动起手来,符玺游刃有余,单手持扇抵挡住了她们的攻势。 可那几个客人就没运气那么好了,早已被生生咬断了脖子就地咀嚼起来。 这时我才发现,原来二楼剩下的那些全都是人皮,背后早就被吃空了!好一个移花接木! 而我这边,多妖围剿萧商羽一个,我则被蕊珠拉着与他对战。 “你这贱人,分明是妖,今日还要帮着青城山来灭妖,我就先替死去的兄弟结果了你。”蕊珠说罢,径直将刀就往我喉咙处捅来。 再不自救我可真要变成一缕孤魂,本能反应抬脚踢向蕊珠的头。这一抬脚,我发现我的柔韧性变得好的不止一点点。紧接着一个下腰,我直接滚到了一旁。 蕊珠发狠来追我,我听着声音嗅着气味,东躲西藏间我居然来到萧商羽的背后,下一个瞬间,我嗅到他背后有杀气涌现。 我手无寸铁,迫不得已只能站在他的背后,替他生生挡下了一刀。这一刀对方使了十分的力气砍向我的后背,从右肩胛骨砍至左下腰,血瞬间如瀑布般喷射出来。 萧商羽立刻扭头发现了我,左手单手搂住我,右手手起刀落结束了那妖的性命。 而我则再无力气屏住妖气,浑身的血液滚烫,我的眉心迅速爬上了白鳞。 符玺见状也不再逗弄那些妖物,快速处理了附近的妖物,寻得间隙,赶紧跑到我们面前蹲下说道:“我已安排了人善后,稍后会有人将头盘送去山上。我们先撤,反正今日已得手。” 说着就要将我抱起离开。 萧商羽却深深凝视着我的脸,我能感受得到他的目光。他身子微微颤抖着,并不将我还给符玺,冷冷的质问道:“她是谁。” 第27章 百鬼夜行(下) 符玺遮住眼底失落的光彩,嘴角含笑说道:“她是本公子的棋子,亦是未过门的妻子。” 萧商羽却不抬头,转而凝视着符玺,剑眉紧锁:“她是妖?” 符玺用扇骨轻轻敲着自己的肩膀,抱肩道:“她不是妖。”说罢趁萧商羽不注意,便抽空击打了旁边涌来的妖物,从二楼跃下的妖物越来越多。 萧商羽回过神,也意识到此地非谈话之地,抱着我撞破门口,符玺断后。刚冲出重围,便发现外面站着一队黑衣人,手持黄符与我们擦肩而过,这想必就是符玺所谓的“安排”。 萧商羽抱着我直接跃入马车,轻轻将我的头靠着他的膝头。我背后的血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裳,符玺上车后则往我嘴里塞了一颗丹药,我咽下后他又点了我的穴位为我止血。 马车随即猛地往前行驶起来。到了此刻,我再傻也悟了一些事。 迎香阁每月十五通过“夜行宴”的方式,将烟土塞入人的谷道中随着买卖人口的生意,将人与烟土一并出货。老张的儿子每月十五接的货便是这“货人”。 迎香阁里人妖混杂,符玺只身前往恐怕有去无回,所以他想尽办法催化我的妖变,命我以妖身挡刀。又因我们与天罡派萧商羽同行,我需屏息自己的妖气,否则还没来得及挡住迎香阁的攻击便会被萧商羽当场击杀。 只是现在发生的变故,怕是不如符玺的意。 想到这,我不禁露出叛逆的笑容。我被命运推着,被官府污蔑着,总算有一次,我反击了符玺。 萧商羽的指尖稍稍用力,让我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我的心口又开始狂跳。 “你看不见?”萧商羽盯着我空洞的眼睛诧异的问道。 我不想答话,符玺也闭目养神,丝毫不关心我的伤势。萧商羽却伸手在我脸上抚摸了一下,继续问道:“你为何要替我挡刀?” “我不能看着你死。”我第一次开口与他说话,开口才发现我的声音很是嘶哑带着哭腔。 他听到我的声音,又开始浑身颤栗,眼眶发红:“我们是不是曾见过?” “萧公子,你这搭讪方式也太老土了点。”符玺在旁阴阳怪气的吐槽道。 萧商羽根本不搭理符玺,一个劲的继续问我:“那日在灵泉,是你对吗?”他说着突然将我抱起,迫使我的脸正对着他。我和符玺都僵住了,硬是不发一言。 他继续靠近我,他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热热的,他冷冷的问我:“你叫什么名字,你到底是何来历。” “她是……”符玺刚要开口,便被萧商羽厉声喝止:“让她自己说!” 这一声喝止伴随着马车的颠簸,我硬生生的对着他喷出一口血。萧商羽半边脸被我喷的都是血,我实在不好意思,抬起虚弱的手慌乱的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 他抓住我的手,目光灼灼的问道:“告诉我,你是谁。” “我,叫兰裕,是青懿格格的,堂妹,我,我是来投奔她的。”我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已经气喘吁吁。 “符玺,你是不是有必要跟我解释一下?” 萧商羽脑袋上的青筋爆出,手像一把枷锁一样钳住我,又将我放倒在他的膝盖上。 “萧商羽,现在应该是你向我解释才对!本公子忍你很久了!这不是你的青城山,这是本公司的符惕山!你现在抱着本公子的人,还对本公子甚是无礼!待我禀明圣上和天罡派掌门,是非对错让他们来评判!” 符玺说着展开扇子,扇的幅度也更大了一些,他的忍耐度也到了极限。 “符公子,你无需因我与萧公子起冲突。”我见情况不对,便开口道:“咳咳,萧公子,在符泉与你见面的人的确是我。” “不管你信不信,我绝不是妖。”提到这一个字“妖”字,我的心仿佛就要碎一次。我瞪大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却依旧是徒劳,眼泪很快顺着发丝流到头发中,落在他的衣裳上,和血混在一起。 “我真的不是妖……” 我小声呢喃道。 萧商羽伸手擦去了我的眼泪,那样的干净利落,并不答话。 “休息一会吧。”符玺面无表情的命令道。 我却摇摇头,固执的开口:“符公子,刚刚的头盘,是我的妹妹。” 这回轮到符玺和萧商羽瞳孔地震,符玺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已有人接应她,你安心。” “多谢符公子。”我这便安心了,心中一直挂念着珍儿,放松下来便感到身上麻麻的,手指有些发冷。我开始蜷缩着,微微发抖。我的眉心、脸颊和手臂处都陆续生出了白鳞,能感受到这些鳞爬上了我的脸。甚至双腿也开始发软,发麻。我想控制这改变,却又难以自持。 很快我的双腿在白光一闪中,变回了一条长长的银白色的蛇尾,在车里死气沉沉的垂着。 萧商羽双眼通红,将我放在一边,伸手想触碰我的尾巴。他颤抖着双手,情绪十分激动,却久久不敢触摸。 “符、玺!你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我萧某寻龙这么多年!每当有蛛丝马迹,我不远千里之外都要去见个明白!你居然将她藏在我眼皮子底下!你怎么敢!” 萧商羽咬牙切齿的握着座位边的木条,“咔嚓”一声,那木条裂开了。 我的眼睛越来越沉,身上越来越麻,困意涌上心头,根本无法自持。他俩没人注意我,唇枪舌剑的好不畅快。 “萧商羽,我麻烦你自己仔细看看清楚,这是不是龙尾!你心心念念要找的,是龙!她是吗?!” 符玺伸出扇骨点了点我的尾巴。 “气息不会错,这便是龙的气息!” 萧商羽坚定的说道。 “传说中蛟万年可化龙,二者分别微乎其微。那你告诉我,你如何确定她身上的气息是龙,而非蛟?” “若她真是龙,那内丹在哪?” “亦或者若她是蛟,魄珠又去了何处?” “她如今这般濒死模样,你真的认为她是龙?” 符玺连环炮的追问下,萧商羽沉默了。 萧商羽立刻抬手抚在我的腹部,感受了半晌:“这不可能。”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阴郁起来,盯着符玺:“是你取走了内丹?” 符玺自嘲的笑笑:“我有这么大本事,从龙身上取丹?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萧商羽不再靠近我,任由我就这样靠着马车边。倒是符玺顺手将我抱在身上,并腾空托着,让我我的伤口总算没有那么痛。他轻声问道:“你何必救他呢?不救他,你日后才可高枕无忧。” 我苦笑着,再没有力气说话,昏了过去。血顺着马车缝流了一路,滴滴答答,好似一条长长的红绸。 萧商羽抽出匕首对着自己的手心划破,捏拳将血滴入我的嘴里。 我闻到血的气味,不由自主被吸引,双手抓住他的手,他将我引回了他的身边。他直接将手摊开,我一口咬上去,拼命的吸吮着。 “我萧某不欠人命,这就还你。” 萧商羽面无表情低声说道,双目通红。 符玺嘴角轻轻一挑,有种得逞的狡诈:“一条命,几滴血便还了?这买卖也太便宜了点。” 当我再次睁开眼,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我发现我的腿上盖着符玺的披风,我的双腿又变了回来。我忙端坐起来,后背的伤口拉扯着,我还感觉有些疼痛。 “小兰裕,休息够了?” 符玺神秘的朝我挑眉一笑,下一秒我便嗅到了后方传来浓重的妖气。 符玺从座位底下抽出一把长刀扔给我:“替本公子将尾随而来的妖物拖延至今夜丑时。如若少一个时辰,本公子就砍那老妇一刀。她年岁大了,不知能抗得住几刀呢?” 我立刻伸手接过长刀,撩开车帘准备下车。萧商羽突然拉住我的手臂,提醒道:“你的伤还未愈。” 我用力挣开他的手,并不答话,立刻跳下了车。 当我下了车,马车立刻往前疾奔。 我一人提着长刀,面对来时的路,那一路我流的血,是将他们吸引至此的气味。 我必须挡在此处,否则符惕山也会暴露,唐嬷嬷和司琴、甚至刚获救的珍儿也都会遭遇危险。 很快面前出现了八人,他们穿着富家子弟的衣着,慢慢持刀围着我靠上来,嘴里一边说着:“劫了我们的货,想走,没那么容易!” 我闭上眼,用耳朵倾听,用鼻子嗅闻。没有任何废话,我挥出了第一刀,砍去了最为靠近的那人的头颅。头颅在夜空中抛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却没有丝毫血迹,只有一股腥臭味弥漫在空气中。 接着我身形左躲右闪,旋身砍杀,却击杀不了他们,尽管已经砍去了他们的头颅,他们却依旧可以站起来。我被他们又砍伤了数次,随着血液的不断涌出,我的体力逐渐脱力,后背又开始渗血。他们八人闻着我的血液气味越发亢奋。 我咬破了自己的舌头,痛楚使我更清醒一点。我发狠的旋身跃起,将其中一人劈成两半。 “吱吱吱!” 这一次我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那是虫子的叫声。原来他们将吃空了的皮囊套在自己的身上,装扮成人的模样!怪不得我怎么砍他们的手和头都击杀不了他们。 其中一人见我下了狠手,招呼其他六人作合围攻势,开口道:“你也是妖物,何必帮着他们厮杀同类?你跟我们回去,把货交出来,我答应你,不计前嫌,如何?” 我慢慢脱下外衣,露出一身原本洁白的衬裙,那衬裙亦被血染红,如身着一身红衣。我抬脚踢开这身束手束脚的外衣。用腰带绑起我的手腕与刀柄,我咧嘴笑了笑,嘴里亦是满口鲜血:“我,兰裕,不是妖!” 说罢我手起刀落,便刺穿了脚步最不稳的那人,将它钉死在地面上。他像一条虫那样在地上扭曲着发出吱吱吱的叫声。我抽出刀后反手继续抵御其他人的攻击。 “你这娘们是软硬不吃了是吧。”为首的那人见我果真是豁出命去,便也认真对待起来。 在我不要命的攻势下,我的四肢布满伤痕,脸上也被划破了一刀,血将我的面目染红。而对方也失去了三人,最后仅剩三人与我厮杀。 而这次仿佛我支撑不下去了,脑海中却忽然浮现起唐嬷嬷为我扇风,为我驱蚊的日子。王府的日子历历在目,而如今,唐嬷嬷被圈禁,我却成了死士。 我实在脱力,跪了下来,刀尖顶着地面,大口喘息着。 那三人一人一刀,直接将我砍倒在地,他们仿佛不着急要我的性命,当我仰面躺在地上时,他们拿着刀尖指着我的脸:“货在哪里?” 我慢慢又感觉到身体的麻痹,双腿的疲软,我知道自己可能到了大限之时。随着白光一闪,我的双足幻化为了蛇尾。 他们三人见到我的蛇尾却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身体无法自持的颤抖起来,抖如筛子,连刀也要握不住。 就在此时,我的蛇尾发起了攻势,将他们三人横扫后,卷起狠狠砸在地上,直到撞成血浆,我的尾巴才脱力,如同死物般垂了下来。 我凭借一股信念,举起酸痛无力的双手,颤颤巍巍握着长刀,挨个刺进他们的皮囊中。 做完这一切,我累的不能自已。 我这是要死了吧,一定是要死了。可我还不能死。 我用刀抵着地面,挪着身体,跪向来路。那边还有着浓重的妖气。 一个,两个,三个……来吧,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屠一双! 只要我还有口气,我便不能倒下。 夜风吹起我的长发,此刻的我面目血污,犹如地狱归来的恶鬼。 ------- 马车依旧极速奔驰在山道中。 “你就让她一个人去?” 萧商羽冷冷的问道。 符玺擦拭着折扇,心不在焉的说道:“她不去谁去?带她出来就是为了断后。” “她根本不会法术,亦不会武功。空有一腔妖力而已,对不对?”萧商羽又问道。 符玺停了下来,好笑的说道:“萧公子向来无情,怎么今日对兰裕特别上心?” “她到底是不是妖?”萧商羽凝眉说道。 “她,绝不是妖。”符玺一字一句的与萧商羽辩道。 “等她回来,你还会为她开启奇门遁甲阵吗?”萧商羽良久沉默后问道。 符玺冷笑着回道:“棋子只要物尽其用即可,是否活着回来并不重要。” “当然,你若要救,便去救。本公子不会拦着你。” 符玺说罢,便开始闭目养神。 马车奔驰着,快到山门口,就要拐进奇门遁甲阵时,萧商羽突然站了起来。 符玺看戏不嫌事大的说道:“你真要去救她?” “符玺,现在分明是你在逼我。”萧商羽额头上青筋暴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抽出软鞭。 言毕,萧商羽从马车跃下,足尖轻点,飞身往回赶去。 “兰裕,你可千万顶住。这一局,我们绝不能输。”符玺松了一口气,反手握紧扇骨,眼中充满担忧。 ----- 注解: 蛟万年可渡劫化龙,蛟不是龙。 蛟与龙都不是妖,而是神物。 第28章 重来 萧商羽气沉丹田,一路上都提着一颗心,越往前赶去,越能感受到浓重的妖气与血腥味,这些无时无刻都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已无暇去思考其他,只想快点,快点,再快点! 而等萧商羽赶到之时,他的目光所及,遍地尸块与血污。 只见一红衣女子背对着自己,全身依靠着树立的长刀,跪向来路,辩不清生死,而她的刀柄与手腕绑在一起。 --------- 我听到了背后出现的脚步声,微微侧过脸唤道:“萧公子。” 萧商羽这才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来,想扶我起来。却发现这哪是红衣,而是被血染红的一袭白衣,他便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深吸了一口气,命令道:“跟我走。” 我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拒绝道:“符公子吩咐过,拖至丑时。” 刚说完这句话,我忽然嗅见新的妖气向我们侵袭过来,萧商羽显然也感应到了。我们的目光同时看向前方,他骨节分明的手握紧了那根鞭子。 霎时由远处高空飞来千百只箭雨,我的身体颤栗着感受到这浓重的压迫感。 我的头皮发麻,却还是不顾一切,深深提起一口气旋身挡在萧商羽面前,长臂一挥以刀妄想挡住这批箭矢。 萧商羽见状迅速结出一个手印,伴随着手印,同时在地上几个点位甩出长鞭。刹时,地上金光大作,他的双臂猛地张开,振袖跃向我的前方,将我挡在广袖之后。 而那些箭雨被金光化为一场实实在在的大雨。 这场雨冰冷刺骨,冲刷着一地的残尸与血水,终于我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这一切。 “谢谢你。”这是我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句话。 谢谢他,替我收尸。 我的眼睛真的好沉,我的身体失重后便迅速坠落。萧商羽闻言转身看着我脱力时,他再难自持,猛然伸手抱我入怀。 “我不允许你死,你怎么敢死!” 萧商羽双目血红,咬牙切齿的说道。 大雨瓢泼,我们已全部湿透。 我的衬衣全部吸附在身上,妖化后玲珑有致的身材凸显无疑,萧商羽没有犹豫将外衣脱下将我裹住。 见我脸色苍白毫无气息,他毫不犹豫提起一口真气,吻在我的唇边将这口真气渡给我。 很快他听见身后的动静,边单手将我抱起,另一边单手结完手印向来路甩出。地面窜出几丈高的一排蓝色火焰,将来路与我们分隔开来。 “这是三昧真火,不怕死的尽管来。今日你们对兰裕敢下如此重手,来日我萧某定要你们成倍奉还!” 萧商羽隔空喊话道,他的声音不响,却一字一句都很清晰、很坚定。 萧商羽单手抱着我,足尖点地,踏上路边树丛的枝桠,迅速往符惕山疾行。 我缓慢的睁开眼,雨势渐大,我感受到在一个陌生的怀抱中被带走。 雨夜中我的嗅觉和听觉被扰乱,试探道:“萧公子?” “你醒了?”他低声回答了我一句,足下的脚步却没有停止,每次都能稳当的找到不同的枝桠,裹挟着我在雨夜中飞跃。 “你为什么要回来救我?”我还是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传说中的萧商羽对妖丝毫不留情面。 “我欠你一条命。” 萧商羽并不看我,冷淡的回道。 “你现在不欠我了。是你救了我。” 我的心又开始异常的狂跳,体温变得好冷。 我努力瞪大眼睛,想看看他的样子,却还是一片黑暗。落在我眼中的已分不清是我的泪还是雨。 “你要活下去。”萧商羽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喘息,低头看了我一眼,“我不许你死,你便死不得。” 我这次是觉得自己一定会死了,临了想做一回自己,便用尽全力回嘴:“凭什么你们要我杀,我便一定要杀。你们不许我死,我就一定不能死。”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谨小慎微、战战兢兢,我只想保全我的嬷嬷和丫头,我错了吗?” “他们说,是我。勾结天理教血洗王府,污蔑我的身份,将我从嫡女变成了养女。”随着我的哭诉,我的情绪越来越起伏,越来越喘不上气。 “都说我是妖,可我真的不是妖!我不是!” 萧商羽并不搭理我,我却不依不饶,扯过他的衣领,将脸凑近他说道:“都说你厉害,你在天罡派位高权重,你杀妖如麻!那你难道分不清楚吗!” “我真的是妖吗!你看清楚了!” 他顿住了脚步,低头凝视着怀中的我,良久,他别过头说道:“你累了,我带你回去。” 我双手捧着他的脸,命他正视着我:“萧商羽,你看清楚了!我兰裕,不是妖!” 而我绝不会想到,他竟然将我的后脑勺禁锢住,用力的吻上了我的唇。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这一切就如此的发生了。 我被符玺在迎香阁吻过一次,那是为了掩盖我的妖气而逢场作戏般的触碰。 而这次却完全不同,萧商羽攻城掠地般在我唇舌间掠夺,好似要将我的一切侵占,缠绵极致。我心中惶恐无比,甚至忘记推开他。 这一番唇舌纠缠几乎要耗尽我的气息,我心跳的快要炸裂。 待他缓缓从我的唇边离去,我使尽全身力气扇了他一个耳光,愤恨道:“萧商羽,你还算是人吗?你亲薄完我堂姐,现在又来侮辱我!对,我如今孤身一人,但却不是你想欺便欺的存在!” 萧商羽唇边勾起餍足的笑,如同一个浪荡子:“你都不想活了,亲薄一下又如何?” “你无耻!” 我气急,又挥手时,他紧握住了我的手腕,扯着我的手腕将我原地转了一圈,双手从背后环抱住我,将下巴靠在我的颈窝边说道:“你可知,我找你找的有多苦?” 此时此刻的我,我根本不想听他说话,挣扎了下却还是无力。 “萧公子此言差矣,你与我根本不认识,你又因何要找我?也许你容貌出众,用色相诓骗其他女子也就罢了,我眼盲心不盲,岂容你巧言令色?” 我言语反击道。 萧商羽却解释道:“看来你真是误会了,我之前真是认错了人。我误以为青懿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但我知道这次不会再认错了。” 我很无奈:“萧商羽!我根本不在意你和堂姐到底如何,你无需与我解释!你放开我!” “你怎么能不在意呢!”他说着又急眼,将我翻过去正面对着他,雨将我淋的瑟瑟发抖,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说道:“你便是我苦苦寻觅的蛟女!你身上的气息,你的蛟尾!毋庸置疑!” 蛟女?我瞪大空洞的眼睛望着一望无际的深渊,辩驳道:“可,这是蛇尾……” “不,这是蛟尾!蛟尾形如蛇尾,却无千足,只因蛟已无需爬行。蛟乃神物,绝不是妖!” “你身上的妖气是因为你失了蛟魄珠,如果不尽快找回,你会彻底化为堕妖。兰裕,我会帮你。” 萧商羽诚恳的对我说道,雨水顺着他刀刻的下巴一滴滴滑落在他的胸口。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现在对他充满戒备,“我们才认识几天?你就已经对我做出如此龌龊之事,你根本不配当堂姐的师叔!” 萧商羽苦恼的皱了一下眉,突然下定决心般说道:“因为我早已认识你很久了。” “胡言乱语!” 我别过头捂住耳朵,根本不想继续听。 萧商羽无奈的苦笑一下:“刚刚是我冲动了,但我不会给你赔不是。若再给我一次选择,我依旧会吻你!” “你!”我气急,闭上眼不想与他继续两小儿辩日。 萧商羽将我抱起,继续疾行,这一路上我们都不再对话,我在这一路的颠簸中终还是睡了过去。 ---- 等我再次苏醒,我还是湿漉漉的在萧商羽冰冷的怀抱中,我的声音嘶哑的问道:“还没到符惕山吗?” 这场雨像是下的没完没了,萧商羽额头上气的青筋暴起,一字一句的说道:“符玺关了符惕山的奇门遁甲,将你我堵在了山门外。” 我心中微凉,却又觉得有些好笑。这的确像符玺会做的事情,萧商羽早已将符玺惹怒,符玺自然会回以颜色。他一定晓得以萧商羽的功夫自保不成问题。 而对于我,只是一枚棋子,棋子只要尽到自己的作用就可以,能不能活着回来,并不在棋者考虑之内。 萧商羽迅速做出了一个决定:“我刚已掐算了方位,东南方乃是你我的福地,我们在此凑合一夜,明日我带你破阵。” 也不等我答应与否,他便带着我往东南方跃去。 我们很快找到一个山洞,萧商羽打了一个响指,只见他的指尖上冒出了一簇火焰。他就着火焰环顾四周,牵着我的手将我安置在一块干净的石块上。 这个山洞像是动物会栖息的地方,我尝试着嗅一下气味,却还是在这个雨夜嗅不到丝毫气味。 “这附近都没有活物。”萧商羽见我四处嗅着,一边脱下外衣拧干水一边说道,“此处是死门,无活物会找死在这里栖息。” “……” 我听着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呢。 萧商羽双手结印,将那团火扩大,放到了地上,顺手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烘干。我虽然看不到,但我心中依旧有着男女大防,我略略别过了头。 他见我如此,便将烘着的衣服阻隔在他与我之间。 对我解释道:“萧某绝非浪荡之人,刚刚的确是情不自禁。以后你若不允,绝不会再犯。” 我根本不信他的鬼话,我抬手用湿漉漉的衣衫擦了擦脸上的水渍。 此时坐定下来,我才发现,那哪是脸上的水渍,分明是血渍。 我身上的血腥味突然在洞穴里变得异常明显,我想应该是刚刚的雨水一直冲刷着我的身体,才掩盖了血腥气。 萧商羽径直走过来,伸出手对我说:“喝吧。你太过虚弱,不喝我的血,你怕是熬不过去。” 我并不动弹,他将手腕强硬的塞进我的嘴里,我闻到他掌心的伤口里溢出的甜丝丝的血腥味,像触发了失控的开关,立刻咬破吸吮了起来。 随着我的吸吮,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却还是忍着,由我吸吮。待我感觉三分饱时,他已有些站不住,我连忙扶着他,让他坐在我身边。 他却伸手点了我的穴道,解释道:“这是帮你止血。”果然随后不久,我感觉身下不再淌血。 这一场鏖战,在松弛下来以后全身都疼,头痛欲裂。 身上湿漉漉的反而对我来说是舒服,实在是想去水里泡一泡。我抱臂连连摸着自己,萧商羽发现我的异样,立刻过来掀开我的衣袖,发现我已生鳞。 “你为何这般听符玺的话?”他帮我遮好衣袖后疑惑道。 我苦笑一下:“我的奶妈和丫鬟,在他手上。”随即我补充道:“我的奶妈同我亲娘一般无二。” 萧商羽冷笑道:“是他惯用的手段,萧某自愧不如。” 我想了想说道:“你还是应该给我堂姐一个交代。”见他没有回应,我又说道:“我看得出堂姐是真心喜欢你。” 见他还是不搭理我,我又说道:“她都不嫌你老。” “老?” 萧商羽好笑道。 “你都做师叔了,你不老吗?” 我想当然的说道。 萧商羽扑哧一声笑出来:“萧某今年还未过双十生辰,只是入道较早罢了。” 噢,是这样的吗?我略有些尴尬。 “那为何我不应该给你个交代?” 他慢悠悠又问了我一句。 我?我想了想答道:“我不知道符公子到底要我办的是什么事,但照今日这般,我应是朝不保夕就会丢了性命。如此看来,我亦无需萧公子你的任何解释和交代了。” 萧商羽脸色阴沉下来:“巧舌如簧。” “有我在。你,死不了。”萧商羽突然冷冷的说了一句,这句话好熟悉,仿佛曾经有一个人也如此对我说道。 “曾有一个人对我说过,前世的夙愿若未圆满,那便重来一次。”萧商羽目光灼灼的看着我说道。 “重来?” 兰裕,你可知,你我重逢并非偶然,是我为你而来的勇敢。 我的心跳开始变得慌乱,在火光中闪烁。 ------ 注解: 蛟似龙,有鳞而无角,视为龙之少年,能在江河中游动。 蛟之状如蛇,长至数丈,居于溪潭石穴下。 第29章 姊妹 萧商羽悄无声息的坐在我身边,就这样盯着我看了一整夜,仿佛没有合过眼。 这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整个晚上,在这种陌生的环境,又和陌生男子共处一室,尤其又是轻薄过我的人。 如此这般我实在是睡不着,但也不想与他再搭话,便闭着眼假寐。 好不容易熬到天微微亮,附近有些鸟鸣声渐渐响起。我刚睁开眼睛,便感受到他的视线凝望着我的脸,气息离我极近。 “你醒了?”萧商羽语气仍是淡淡的,“醒了便同我去破阵。” 我连忙点头,能回去实在太好了。 他自然而然的牵住我的手,让我跟在他的身后走。 清晨的山林有股特有的树木清香,我深呼吸了几下,调整了下心情。 跟着他走了不少路,略有些疲惫时,他突然停下来,我直接撞在他厚实的背上。我见他不说话,以为又有什么事发生,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到了。就是这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松开了抓着我的手。挥挥手示意我往后退,我连忙站到一边。 萧商羽双手快速结了好几个复杂的手印,随后单手在空中几个不同的点位迅速甩出鞭子,鞭子在空中似乎的确甩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只听得空中传来几下“扑哧”声。 萧商羽双手掐印,同时在口中念起咒术:“天地无极,万法无碍,吾奉祖师敕令,拜请真君降临,以符为引……” 念及此处,两指之间甩出一张红色符咒。那符在空中转了个圈,竟直直凭空立在他的眼前。 “萧公子你何必如此动怒呢?本公子这不是亲迎你们来了吗?这阵不好设,你别硬破啊。破了我就去告御状!” 符玺的声音突然从符咒后传来,说到最后竟耍起了无赖。 萧商羽冷哼一声,慢吞吞挥袖收了红符。随后往后退了几步,又再次顺理成章的握住了我的手腕。 只见面前山林景色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裂缝,而裂缝周围与山林景色的衔接处像水流一般在流动,这裂缝越来越大,逐渐出现了可以容纳俩人通过的宽度。 我虽肉眼见不到眼前的风景,但脑海中却清晰的出现了这一幅画面。 萧商羽拉着我,我们快走几步便没入这裂缝之中。 待我们进入缝隙后的空间后,身后的山林裂缝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了。 而我们则站定在山门口,那浓重的符气时刻在提醒着我,我活着回来了。 符玺皱着眉,憋着笑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们一遍,嘴里不停发出“嗞嗞”声。他仿佛看到萧商羽满身泥泞十分得意。 见我们形容如此狼狈,便命婢女带我们前去洗漱更衣,丝毫不提昨晚他见死不救的事情。出乎我意料的是,萧商羽居然也没有提,俩人默认如同无事发生。 我刚要顺从的跟着婢女离去,萧商羽却死死抓着我的手,对符玺说道:“她身子太弱,让她去灵泉泡身。” “泡就泡,萧商羽,光天化日你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给本公子松手!”符玺皮笑肉不笑的嘴角都抽搐着。 萧商羽面无表情的回道:“我要跟她一起泡。” 符玺听罢都气笑了,头上青筋爆出:“萧商羽,你搞搞清楚,这是本公子的符惕山,这可不是供你玩乐的‘迎香阁’。” 萧商羽并不回答,却也不松手。 眼见他俩又要起了冲突,我主动对萧商羽说:“男女授受不亲,我自己能泡,就不劳烦萧公子了。” 不由分说,我用力拨开了他的手。他却直勾勾的看着我,我压低声音威胁道:“你昨晚怎么说的?你说只要我不乐意,你便不再犯。” 萧商羽这才收回目光,松了手,转身跟着小厮离去。 符玺双手抱臂,扇子一下下轻轻的敲在肩膀处,嘴含笑意:“兰裕,你去休息吧。” 我停住脚步固执的问道:“唐嬷嬷和司琴,她们还好吗?还有,我的小妹兰珍,她如何了?” 符玺摆摆手:“待你洗漱好,你可自行前去探望她们。” 见他如此态度,我一颗提着的心亦放了下来,如此便跟随婢女回房。 只是这血衣都与身上的痂结在一起,单是婢女用剪刀剪开衣裳,我便已经浑身大汗淋漓。 婢女们轻柔的帮我擦脸、漱口、擦身、上药……这一套流程完成后,我额角沁出不少汗水,黏的难受。 我立刻就想去符泉泡汤。只是推开门,迎面我又感受到了萧商羽的气息。 我无奈的问道:“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固执的回道:“我陪着你。” “不必。”我立刻拒绝道,随后便嗅着符泉特有的硫磺味,向那走去。 我知道萧商羽并没有离开,而是远远跟在我的身后。直到到了符泉,他依旧在我身后几步的地方。 “萧公子,我要宽衣了,你在这不合适。” 我不得不提醒道。 萧商羽没有作声,转身径直走开了。 我确认他离去的脚步后,这才开始宽衣解带,慢慢步入这泉水之中。 这口泉前几次来的时候并不觉得如何,但今日在重伤后再来,的确能感应到它的灵气。 我背靠着岸边,坐着泡得正享受之时,又一次听见了脚步声。我下意识以为是萧商羽又回来了了,便脱口而出:“萧公子,你这可是言而无言了。” “就是你?” “萧师叔昨晚就是和你,过了一夜?” 我的头皮瞬间发麻,眼眶发酸。 我日思夜想的堂姐,就这样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调整了呼吸,转身面对堂姐,刚想开口,她便立刻对我使出了一剑。 锋利的剑气直接擦破了我的脸颊,饶是我反应迅速,立刻后退,也为了躲避剑气只能旋身往后趴在水里。 抬起头,水花四溅在我的眼中。 “你这妖物,居然迷了萧师叔的眼。看我今日不收了你!” 青懿见一剑不成,便用力飞跃起,足尖轻点水面向我俯冲而来。 我感受着她的杀气,忘却了抵挡。 千钧一发之际,那条熟悉的鞭子缠住了青懿的剑,剑被鞭振飞出去。 萧商羽怒气冲冲的立在岸边,挥袖一推,青懿的身形立刻失去平衡,都已经在我面前了,硬不得不退了回去。 她踉踉跄跄在岸边站定,便委屈不已:“师叔,你为这妖女与我动手?” 萧商羽厉声道:“瞪大你的眼睛给萧某看清楚了,这是妖吗?” 青懿不服气的嘟起嘴,并不答话。 “萧商羽,我的事不要你管。” 我忙出口制止,连忙对青懿说道:“堂姐,是我,我是兰裕啊。” “你这妖物还要狡辩!兰裕堪堪十二岁,你这年纪扮她还真是不害臊!” 青懿这下是气急了,直接对我破口大骂。 我胸口仿佛撕裂般的痛,颤抖着从胸口举起那枚哨子:“堂姐,这是你送我的哨子……你说遇见任何危险都可以带着哨子来青城山找你……” 青懿瞳孔瞬间放大,提剑横在面前,厉声喝道:“你把兰裕怎么样了!兰裕在哪里!” 我苦笑着说:“堂姐,经历了一些事情,我变得不一样了。可我的的确确是兰裕。唐嬷嬷和司琴都在山上……还有顾星灿……他也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当听到这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以后,青懿表情诧异的扭头看着萧商羽,萧商羽点点头:“昨夜,我是去救她的。” “哐当!” 青懿直接扔掉手中的剑。 下一秒,她直接跃下了符泉,跌跌撞撞的向我跨步走来,眼眶发红,声音颤抖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伸出手刚要摸我的脸,却定睛一看发现我身上密密麻麻全是伤口,在泉水冲刷之间皮开肉绽,一丝丝的血将泉水晕染如晚霞。 青懿缩回了手,带着哭腔:“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却再也忍不住这所有的委屈,猛地抱住堂姐,从小声抽泣变成歇斯底里的哭泣。 这期间我无法诉说任何一个字,只有凄厉的哭声诉说着我这段时间所有的崩溃与压抑。 最终哭到失去了意识,倒在了青懿的怀中,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终于撑到见到堂姐了……” “裕儿!”“兰裕!” 见我晕倒,青懿与萧商羽同时出声。 青懿抱着我木然的转头看着萧商羽,萧商羽随即命令青懿道:“将她放入泉中,你随我在此守候。其中诸事,今夜让兰裕与你亲自说。” 青懿点点头,如此照做。 我很快没入了符泉之中,在泉水的不断冲刷下,下半身又白光一闪幻化出了蛟尾,蛟尾在泉水中随波沉浮着。 青懿瞠目结舌,转头看向萧商羽:“我的堂妹,是蛇妖?” 萧商羽摇摇头:“她不是妖。” 青懿呆滞的说道:“她的容貌变化太大了,若不是那双眼睛,我几乎要认不出她。她身上妖气很重,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萧商羽并不理睬青懿,原地坐下开始打坐调理气息。 就这样过了一整天,期间青懿回去换了干净衣裳,捧着晚饭边吃边坐在岸边看着我。 我终于在夜里再次醒了过来,我在水底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看向银白色的月光。 脑中有些混沌,一丝不挂的冲破水面,正面晒着月光,这月光似乎对我有着异常的吸引力。 青懿见我醒来,从岸边扔下一件衬衣,说道:“裕儿,你感觉好些吗?” 我接过衬衣随手一裹,此时才发现萧商羽也在一边闭目打坐,我脸上一阵火烧。 我微微点头,迟疑着想游向青懿,又怕她害怕。 青懿却丝毫没有嫌弃我的意思,张开双臂示意我游向她。我眼睛终又是一酸,奋不顾身的游向她。 月光下,她的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将我托举上岸。 我上岸后几乎瞬间又幻化出了双腿,她连忙为我穿上裙卦,问道:“饿了吗?” 我点点头,她说:“先吃饭。” 我又一次抱住青懿:“阿姐,不要再与我分开。” 眼中满是依赖。 她点点头,眼眶发红:“不分开了。你先吃些东西。”说着递给我一碗生肉,解释道:“这是符公子命人给你的。” 我立刻接过,这一碗生食里还加了许多草药,药味浓郁。我知道我对符玺还有益处,他绝不会害我。 我转过身,背对青懿吃了起来,我还是不想让堂姐看到我现在的模样。 萧商羽缓缓睁开双目,我与他目光对视,他站起来走过来,对青懿吩咐道:“去请符玺与顾星灿一叙,就说我们稍后就到。” 青懿迟疑着看了看我,我出声道:“阿姐,你先去吧,我稍后便来。” 她这才点了点头,对萧商羽称“是”,便扭头离去。 待她走远,萧商羽大步往前,很快便站定在我身前。他毫不犹豫,又一次划破手掌,将血滴入我的碗中。 我疑惑的看着他,他轻声道:“你失了蛟魄珠,我每日会为你送血,我的血能延缓你的妖化过程。此外,你绝不可告知他人你是蛟,只能委屈你被当作蛇妖了。” “萧商羽,你不是一直在寻龙吗?为何如此照顾我,我并不是龙……” “我当然知晓你不是龙。”萧商羽笃定道,顿了顿伸手握住我的肩膀,郑重的对我说道:“我要找的一直都是蛟。但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萧商羽寻的是龙!” 我身躯一震。千头万绪仿佛在我脑中交织。 萧商羽分明在觅蛟踪,却多年谎称寻龙。 符玺对我如此了解,应是早就猜到了我是蛟,却意图令我以为我是蛇妖。 符玺要赌的其中之一,便是萧商羽明知我不是龙,却依旧出手来救我。 那我便是萧商羽的软肋,如同唐嬷嬷是我的软肋。如此,他便可以拿捏萧商羽。 而他们同时都在掩盖我的身份。 所以到底是谁,在知道我的身份后会对我出手? 我一饮而尽碗中血,抬起漆黑一团的眼睛,望向萧商羽:“你们要瞒着的人,是谁?” 萧商羽却出乎我意料的摇头:“时候未到。” 我苦笑着,有种无力感,萧商羽牵住我的手:“有我在,你绝不会出事。” “那你约大家是为了?” 萧商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说过,他们对你敢下如此重手,来日定要成倍奉还。我一刻都不愿再等。” “我萧某肚量很小,牙眦必报。” 萧商羽杀气四溢,冰冷的说道。 第30章 痛失 “萧某深夜约大家在此一叙,想必在座各位心中已有自己的裁定。”萧商羽慢条斯理的说完,便挨个扫视了一圈在座包括符玺、顾星灿、青懿与我的神情。 符玺并不与之对视,垂眸自顾自一下下敲着扇骨说道:“迎香阁如今一定是重重戒备。” 顾星灿打断了对话:“在迎香阁到底发生了什么?萧师叔,您和小师妹又是因何下山?”说罢,他望着我:“裕儿,你又是何时与萧师叔相熟的?” 青懿同样一肚子疑问:“师叔,符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商羽挑了挑眉:“符公子,是不是该由你起个头?” 符玺很不耐烦,随即吩咐我道:“兰裕,你来说吧。” 众人的目光终于挪到了我的脸上,我点点头,便从王府灭门、泉斛村偶遇女魃、符惕山妖化……一直讲到昨夜在迎香阁的鏖战,至此我才停止叙述。 顾星灿十分心疼的说道:“裕儿,你受苦了。” 青懿听罢已泪水朦胧,起身坐在我的身边,将我拥入怀中:“裕儿,以后姐姐保护你,我们哪里也不去了。” 随即她向符玺投去憎恶的眼神:“符公子,你拿裕儿去卖命,这件事我记着了。” 符玺满不在乎的回怼道:“兰裕有她的宿命,岂是你我可以左右的?” 萧商羽此时开口道:“萧某已接朝廷的‘天罡帖’,奉命来到符惕山与符公子合力办案。” “办的,正是天理教烟土案。恰逢青懿奉师命下山,要带顾师侄回去复命。便一路同行至符惕山。” 顾星灿倔强的回道:“我不回去。我要护送兰裕一起上青城山。” 我抬眸望向顾星灿,他与我非亲非故,一路护送至此,实在令我感动至深,如今我却身陷困局,这份恩情无以为报。 萧商羽敏锐的嗅到了顾星灿对我的关心,一本正经的说道:“顾师侄,儿女情长乃是道家大忌。师门对你寄予厚望,还望好自珍重。” 顾星灿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是,萧师叔。” 斯文败类!我不禁在心中暗骂。 “不过,如今师叔的确需要你和青懿协助,你们暂时还不能回青城山去。萧某不日便会修书一封禀告掌门大人。”萧商羽立刻话锋一转,顾星灿与青懿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师叔,你带着我,绝对没错的。” 青懿甜甜的笑起来,扯出俩可爱的梨涡。 我心中十分担心兰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符公子,我的小妹兰珍,我想见见她。” 符玺闻言抬起头,面无表情对我说:“你要有所准备。” 我猛地站起来:“什么准备?” 青懿与兰珍并不相熟,却也听过兰珍的名字。她同样十分担心,望着符玺,等他开口说下一句。 符玺接着说道:“我已命山上的医女将她谷道内的烟土取出,足一斤有余。” 此言一出,我眼眶发红,双手渐渐攥拳。青懿更是捂住自己的嘴巴。 符玺抬起眼,盯着我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她三个月的身孕胎死腹中,本公子已命医女尽全力救治。” 符玺顿了顿对我说:“而且,她的舌头被割掉了。” 我眼眶泛酸,“她现在何处?” 我低低的问道。 “我带你去见她。”符玺说着便要起身。 “且慢。” 萧商羽此时开了口,“符公子,留步。” 我们的视线都挪向了萧商羽,只见他缓缓站起身,站定在符玺面前说道:“我自有办法让兰珍说出她所经历的一切。现在,还请先回到正题。” “符公子,对于这案子,你意下如何?” 符玺见被萧商羽识破他想溜的意图,索性一屁股坐下,一双桃花眼突然望向我。感受到他算计的目光,我心中暗叫不好。 果然符玺开口便是王炸:“本公子钦慕兰裕已久,兰裕也已答应做我的妻子。没有任何事,会比我的婚事更重要。萧商羽,还望在本公子大婚后,再继续研究案子。” 此话一出,萧商羽双目蒙上了一层冷意。 青懿拍案而起:“荒唐!婚姻之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来私相授受、私定终身一说!” 顾星灿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咬牙切齿说道:“原来在这等着呢,你实在太过分了。” 符玺脸皮属实厚的出奇,慢慢走到我身前,拉住我的手,眼含笑意的说道:“兰裕,你怎么说?” “便如符公子的意。” 我心中了然,我猜这便是符玺要与我交易的那场戏。 “裕儿!“青懿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你清醒一点!你认识他才几天!” “姐。”我摇头示意青懿不要再多言,“我晚些再与你解释。” 顾星灿同样制止青懿继续撒泼,他已然明了这是符玺之前与我们做的那场交易。他与我要演给他人看的一场戏,只是不知道这场戏,是否同样漫布血色。 “萧某不知符公子的喜事定在何时?萧某虽不才,也知需略备薄礼。”萧商羽看似诚恳的问道。 符玺认真的拿着扇子敲敲头,半开玩笑的问我:“不知吾妻意欲何时?” 我揣测着符玺的心意,试探道:“越快越好?” 符玺哈哈大笑一声,同时瞟了萧商羽一眼:“就依兰裕所言,请诸位五日后喝一杯本公子的喜酒!” 说罢,符玺再不理会我们,挥袖直接大步离开。 萧商羽待符玺离开后,对青懿与顾星灿正色吩咐道:“迎香阁一定有个大妖镇场,现在掌握的线索实在太有限,只知道祁王府车夫独子在帮天理教通过货人运送烟土。我需要你们这两个生面孔,潜进去,查探一二。” “师叔,你的意思是?”青懿临危受命却毫无惧色,胆色十足。 “青懿,我会将你作为歌舞姬送入‘迎香阁’。而顾星灿,你则扮作青懿的恩客。你们务必要探出这条链路中接头的上游是谁。” “是,萧师叔!”顾星灿与青懿同时应道。 “你们先回去歇着,明日一早我送你们下山。” “兰裕,你留步。我带你去见见你的小妹。”萧商羽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一切,便挥挥手,招呼顾星灿与青懿离开。 顾星灿三步一回头,最后走到门口,开口对我说道:“裕儿,我们一定会活着走出这座山。” ——“顾星灿,我们一定会活着走出这座山。”我们答应与符玺交易的那一日,我亦对顾星灿如此说道。 我明白顾星灿是在暗示我,虽然他不在我的身边,却一样与我一同努力着,就为了早日活着离开符惕山。 “一定会的!你多保重。” 我用力点点头。 终于青懿和顾星灿的脚步声渐远。 萧商羽剑眉一挑:“现在是否萧某该称呼你一声,符夫人呢?” 我脸颊绯红,呵斥道:“萧公子莫要胡言。” 萧商羽冷哼一声,坐着并不动弹。仿佛等着我要解释什么,可我也怕自己多说多错,并不敢过多解释。 就这样相对无言了一阵子,萧商羽终是败下阵来,开口道:“先去见你的小妹吧。” 我巴不得快些去看兰珍,连连点头。 “走吧。“萧商羽大步流星的向前迈去,我小碎步跟在他的身后。 此时山上大部分婢女早已歇息,整座山飘荡着浓重的符气,月光如水撒在地上,十分静谧。 我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副,月光下女子着青衣缠绕在树枝上,白衣男子给她喂梨的画面。我不由得叹道:“月色好美。” 萧商羽身形略微晃了晃,并不答话,越发快步的往前走。 兰珍的房间距离这里并不远,当萧商羽站定在此房间门口时,我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两婢女打开门恭迎我们进入,一边说着:“符公子一早吩咐了,今日两位会来探望兰珍小姐,两位请进。” 进屋后,萧商羽立刻被兰珍高耸的肚子吸引了目光。而我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几次,才慢慢向她挪步过去。 萧商羽始终站在靠门口的位置,没有靠近。而随着我的靠近,兰珍的脸看向我,但她并没有立刻认出我,她的眼神充满着一股子死气。 “珍儿,是我。我是兰裕阿姐。” 我缓缓跪在她床前,侧过脸倾听她的动静。 兰珍凝视了我一阵,看到我的这双空洞的眼睛时,仿佛回忆起了我们之间的点滴,渐渐开始情绪有些激动。 可因失了舌头,她只能发出一些短音,她的手也第一次轻轻抓住我的袖子。 她的手瘦如枯柴,苍白无比。 我连忙安抚她:“珍儿,你会没事的。阿姐陪着你,以后不会再有事了。” 兰珍边摇着头,边流着泪,仿佛已经不再相信还有未来。 “兰小姐。” 突然有一女子在背后对我唤道,“符公子命我今晚为兰珍小姐取出死胎。” 闻言,我转过身问道:“你就是符惕山上的医女吗?” “是,我是医女沈时鸢。”她面无表情的应道,“兰珍小姐岁数太小,胎已死去多时,腹中存有腹水。不可再耽搁下去,会有性命之忧。” “时鸢姑娘,劳烦请你尽全力。”我颤抖着说着,便让开了路。 沈时鸢点点头,边绕过我打开医箱,抽出金针。迅速在珍儿的肚上几处穴位依次刺入,瞬间卸去了反抗的力,她很快不再抵抗。 我感受到此医女应也是身上带着功夫的。 随后婢女端上一碗药,一口口喂入珍儿的口中。 我在一旁向珍儿解释道:“珍儿,这是为你治病,你配合一点。” 兰珍惊恐万分却依旧眨眨眼表示听懂了。 沈时鸢伸手在珍儿肚子上按着,突然她用力一按,表情有些变化,却好似难以置信。 我不禁问道:“时鸢姑娘,怎么了?” 萧商羽突然快步走向前来,与我并肩,一齐审视着沈时鸢。 沈时鸢的表情有些奇怪,突然站起来,眼神示意我们出去。我们只好跟随她到了房外院中。 “怎么了?” 我再一次问道。 沈时鸢脸色有些难看,犹豫着说道:“这胎昨夜我明确确定早已死去,腹中已有腐烂迹象,且有腹水。” “符公子便与我商定,先用些补气血的药,养足精神,今夜立刻取胎。可,就在刚才,这胎居然好似活胎,开始动弹起来。这,着实怪哉!” “不可能,她肚子里已无活气。” 萧商羽突然出声补充道。 我这心口发颤,这是何意?死胎又活了? 我瞪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望向萧商羽和沈时鸢。 沈时鸢担忧的说道:“我今日已分了三次给她服下堕胎药,此胎无论如何都不应如同现在这般还能活动。” “你照常进行。如是邪物,萧某一样治得了它。” 萧商羽命令道。 沈时鸢又望向我,好似等待着我的回答,我已别无选择,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却仍旧嘱咐道:“时鸢姑娘,劳烦保住珍儿。” ------------- 我们三人不再耽误又回到了房中,此刻我定下心神,的确隐约在珍儿的肚中嗅到一丝妖气。 我诧异的回头看着萧商羽,萧商羽正单手点算了一番,随后将我拉向他的身后。 “怎么了?” 我不解道。 萧商羽并不回答,只是将我藏在他的身后,他宽大的肩膀亦是挡住了我的感知。 沈时鸢抬手拔出她肚上的两根金针,珍儿仿佛又有了一些力气,开始在床上动弹起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滑落。 “兰珍小姐,我现在要为你取胎,你已服下第三副堕胎药。此胎并不大,你放心用力,我保你无事。” 沈时鸢脸色镇定如常对珍儿说道。 珍儿的目光却在找寻着我,口中疼的不断呻吟。 我十分着急,便大声回应着珍儿:“珍儿莫怕,阿姐就在此等你!” 刚想走过去,萧商羽却十分严肃的将我拉住,不允许我走近。 此刻我焦虑的很,也不想在此刻与萧商羽起冲突,便顺从了他的意思。 随着沈时鸢不断施针,珍儿的喊叫声也越来越大。如此折腾一个时辰后,浑浊的羊水已将床单都打湿,可依旧不见胎儿滑落。 随着肚中的动静却越来越大,珍儿疼痛的不行,扭曲着在床上越发凄厉的叫唤着。 “时鸢姑娘,这是如何了?” 我虽看不见,可听着这叫喊声心中着实担忧不已。 沈时鸢此时并不答话,熟练的从医箱中拿出一把参片,塞入珍儿的口中,嘱咐道:“含着。” 珍儿此刻已进气不如出气的多,奄奄一息,连点头的力气也不够。 只见她一只手继续提起金针,在另外几处穴位刺入。而另一只手反手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烛火上细细烧过,便要毫不犹豫在珍儿的下体侧切一刀,助她落胎。 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珍儿的肚子里仿佛真有个活物,感知到了沈时鸢的动作。 珍儿的大肚猛然向上顶起。这一下沈时鸢十足慌了神,不敢下刀,冷汗随着额角发丝滑落下来。 珍儿却随着这一下,头一歪便彻底没了动静,下身缓缓溢出了血。 血从床单漫到地上,黏腻的血腥气充斥着整个厢房。 我的心渐渐冷了下来,抱着仅有的一丝希望,颤抖着问道:“时鸢姑娘,我小妹,她如何了?” 沈时鸢默默闪开了身子,眼神示意我上前。 我见不到她的表情,便继续问着:“这胎,落下来了吗?” 死一般的沉默以及房中的血腥气都已明示着我答案,我却依旧难以置信。 就在我踉踉跄跄要走上前去查看之时,萧商羽突然从身后环抱住我,右手快速结了一个手印,旋身将我护在胸前。 就在此时,珍儿下体竟窜出一只巴掌大乌黑油亮的蜈蚣!它的嘴角还在咀嚼着珍儿的脏器,脏器猩红无比。而它漆黑的眼珠阴恻恻的盯着我! 它并不攻击其他人,明知萧商羽已布结界,却还是依旧飞身撞向结界! 萧商羽将我往房外一推,他身上杀气四溢,从袖中抽出金鞭,冷笑着说道:“孽障,我没来找你,你倒是找上门来!那今日萧某便要,替天!行道!” 他咬破手指,将鲜血往金鞭上一抹,金鞭上竟燃起了蓝色的火焰! 那蜈蚣见萧商羽上来便是要命的招数,便立刻改变了战略往沈时鸢脸上招呼起来,沈时鸢哪里见过这阵仗,手持匕首慌乱砍着、躲避着。 我此时心中着急,却又无法帮忙。 萧商羽确如传说中那般杀妖如麻,娴熟无比的左手甩出黄符,瞬间抵挡住了蜈蚣对沈时鸢的攻击。 沈时鸢此刻向后一滚,直接侧翻出了房门。我猜她应是去禀告符玺去了。 此时房中仅剩我与萧商羽两人,婢女们早已四散逃离。 萧商羽右手大力甩出一鞭,直抽上蜈蚣那坚硬的外壳,而那蓝色火焰好似活物瞬间缠绕上蜈蚣整个身体。 蜈蚣被烧到后,立刻倒在地上不断发出“吱吱吱”的声音,在蓝色火焰中翻腾着。 萧商羽却依旧不依不饶,一鞭又一鞭的往那蜈蚣身上抽,像是在泄愤。直到将那蜈蚣抽成了一滩腥臭的血水。 他才停了下来,对我说:“你妹妹她……” 我无力的说道:“让我再跟她说说话吧。” 萧商羽侧身让开,我从房门口一步一步走向珍儿。 才刚走到一半,绣花鞋便湿了。 黏腻的液体没过了我的鞋垫,我嗅着气味,再一次跪在珍儿的床边。我的膝头很快被她还温热的血浸湿。 “珍儿,我是兰裕阿姐,你还听得到吗?” “你的胎,我们拿走了。” “你以后,便干净了……是阿姐对不住你……没能保住你………” 我说到此处,声音哽咽起来,又一次泪流满面。 此刻她已不会再回答我。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她与我已然生死相隔! “萧商羽,让她干干净净的走吧。” 这是第一次,我对萧商羽请求道。 萧商羽点点头。 珍儿以这样惨烈方式死在我的面前,而她肚中的胎也被当作刺杀我的利器。 如若不是萧商羽,我今日也得交代在此,在短短两日内他又一次救了我的性命。 好不容易从迎香阁救出珍儿,好不容易姐妹重逢。就一个晚上,我永远痛失了珍儿,相见即永别。 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这一切竟又是一个局。 迎香阁早已在她肚中种下妖虫。无论珍儿是否被救出,她都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我心底汹涌的恨意,在此刻迸发。 第31章 风起 当沈时鸢带着几位婢女出现在门口时,萧商羽拦住了她们,示意再给我些时间。 我下意识的开口:“时鸢姑娘,辛苦你,为珍儿收拾一番。让她干干净净的走。” 沈时鸢自然称“是”,带着一众婢女鱼贯而入。 萧商羽刚伸手想拉起我,我反手握住他满是老茧的手,借力站直挺拔的身姿。 他略有些诧异,我抬起脸面对他说道:“你之前说,有法子让珍儿说出遭遇的一切。” 萧商羽凝重的看着我:“你确定要知道?” 我郑重的点点头,我必须知道。为了珍儿,也为了我自己。更为了我要守护的人。 “明日,我送顾师侄他们下山后,我来找你。” 萧商羽对我说道。 “好。” 我说完便转身,向房门口走去。一步一个血印,在脚下步步生花。 边走着脸颊开始变得湿润,心跳变得缓慢,夜风在耳边呼啸着。 我无处可逃,泪与恨成双。 转眼,我默默站定在符玺的厢房门口。我伸手擦了擦眼泪,单手推开房门。 符玺早已睡下,屋内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我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缓缓滑落蹲在地上双手抱肩。 就让我再放肆哭泣一回,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流这无能的眼泪。 我捂着自己的嘴,不愿被符玺发现我的垂泣。我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遇事只会流泪,悔恨充斥着自己的内心。 就这样抽泣着,渐渐睡了过去。 ----------------- 过了半晌,符玺蹑手蹑脚的爬下床。他见我已熟睡,便伸手将我抱起放到床上,随后放下床幔,便径直离开了厢房。 他一路熟门熟路的来到沈时鸢房前,直接推门而入。彼时,沈时鸢正在整理草药,侧目望向符玺。 她眉目如黛,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本公子想去何处,便去何处。整座符惕山都是本公子的,不是吗?” 符玺径直拿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满了一杯茶。 沈时鸢眼中闪过担忧:“这妖物借着兰珍小姐的肚子,居然能过得了奇门遁甲阵,你不害怕吗?” 符玺嘴角闪过一丝残忍的笑容:“本公子长那么大,还不知道何为惧怕。” “我跟你说正经的,五日后的大婚,我担心会出事。”沈时鸢停下手中的事务,凝视着符玺。 “沈时鸢,我要大婚,你怎么比我还起劲呢?”符玺随手转了转扇子,一双狐狸眼瞟向沈时鸢。 “你是没见到那大蜈蚣,径直就往我脸上爬!我真真是吓得魂都要没了。”沈时鸢拍拍胸口。 “沈时鸢,你是不是做人做太久了,都忘记自己也是大妖了?” 符玺好笑的看着她。 只见沈时鸢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生动的表情,嚷嚷道:“我早已失了妖骨,没了妖筋,如今我与凡人并无两样。连那萧商羽都没发现我的身份。” 符玺副玩世不恭的说道:“若本公子说,那蜈蚣是我故意放进来的,你当如何?” “你疯了!” 沈时鸢猛地站起来对他叫道,同时左手快速临空结印,挥袖打开了结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符玺捏着茶杯,抬起脚,浪荡无比的斜卧在榻上,“与其去攻迎香阁,不如引君入瓮。” “可兰珍小姐就……”沈时鸢想到那血腥的画面,仍心有余悸。 “她已被喂足了三个月烟土,瘾入骨髓。” “昨夜我命兰裕拖住迎香阁的追击,其目的就是要利用兰裕拖住萧商羽,腾出解阵的时间。” “我解开奇门遁甲阵,就是算准迎香阁会循着马车一路而来。万没想到他们棋高一着,直接在兰珍的肚中胎里种下了妖种。” “妖种未破之时,人胎会掩盖妖的气息。迎香阁做出追击的假象,实则早已入了此山门。” “迎香阁此举一举三得,一则,赢得头盘者的血肉会被破肚而出的虫吃个精光,再将人皮剥下,妖套上继续冒充客人前来哄价。” “二则,若有人劫盘,迎香阁都不用出手,对方就会被虫解决掉。” “三则,头盘即使被劫侥幸未死,为了烟土也会自己回去。” 沈时鸢愕然的看着符玺,竟说不出一句话。 “兰珍无论如何,都逃不脱一个死字。既然都要死,何不死得其所?” 沈时鸢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兰裕这颗棋子太软弱,得让她明白再不长进下一个被杀的便是她,才是最直接的成长。” “我以为,你对兰小姐,是有情的。”沈时鸢迟疑着说道。 符玺闭上了眼睛,握紧茶杯:“若无情,何苦为她筹谋?” 沈时鸢半跪在符玺脚边,伸手抚摸着他的手:“若事成以后,她还是要走呢?” 符玺良久没有回答。久到沈时鸢以为符玺已入眠。 “那至少,她曾做过我的新娘。” 沈时鸢暖暖一笑:“你啊,这番话就该亲自告诉兰小姐。你半夜跑到我这里,跟我絮絮叨叨这么多,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她。” 符玺也被逗笑,半眯着眼说道:“她是我永远的秘密。” 沈时鸢叹了一口气:“你将秘密告诉了我,那就不再是秘密。” 符玺瞟了一眼沈时鸢:“你我自小便在一处,若无你,我早就死了。你是唯一安我心之人。” 沈时鸢同样感叹道:“遇上皇上是我的劫,遇见你亦是。” 符玺再不说话,在榻上安眠。烛火照映在他的脸上,影影绰绰。 沈时鸢眼中露出一丝憾意:你也是我永远的秘密。 --------- 翌日清晨。 当我跌跌撞撞跑向山门时,恰逢萧商羽正在嘱咐顾星灿与青懿一些事,并递给青懿一封信。 顾星灿看到我时,两眼都放光,青懿亦是满面笑容。 “裕儿,你是来送我的吗?”青懿上前一步拉住我的手,替我梳理跑乱的发。 “我……”我气喘吁吁说不上话,深吸了一口气:“我来送顾星灿……也送送阿姐你……” 萧商羽阴鹜的眼神向我射来,我当作没有感觉,径直走向顾星灿:“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顾星灿点点头:“你也要小心,那符公子,须小心对待。” “我明白的。”我咽了口口水:“等你回来,届时我们一起回青城山。” 顾星灿着实一愣:“你之前不是……” “我不是妖,何惧青城山!” 一阵风扬起我的发,这一刻我们四人谪仙般如画立在山头。 青懿面色古怪,偷偷望向萧商羽。而对方面目严肃,并不说话。 顾星灿点点头:“等我回来。”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萧商羽说着便破空甩出一道长鞭。 “慢!慢着!”符玺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他又是一副火气甚大的样子:“开山门这种事,还是本公子来吧。” 符玺双手合十,打开双手简简单单画了一个圆圈,便振袖侧身让出一条路。 那圆圈里分明是回来的山林景色,圆圈边缘依旧如水般流动着。 顾星灿没有犹豫,抬脚跨入圈中。青懿对我道声保重,同时看了一眼萧商羽,也扭头跨入圈中。 随着他们身形的没入圈中,此圈随即变小直至消失。 今日山门口的风十分大,符玺衣袖翩翩,萧商羽满面肃穆,而我神色淡然。 符玺破天荒对我正色道:“你小妹的事,我很抱歉。” 我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与符公子你何干,我更是要感谢你。若不是你,珍儿那天便已被分食。” “你能这么想便好。” 符玺说完便吩咐道:“下午有人送嫁衣来,你去试一下吧。” 我点点头,他转身便离开了。 渐渐日头上来了,我感受到附近婢女小厮们都开始忙碌,纷纷张灯结彩起来。 萧商羽咳嗽一声,提醒道:“走吧?” 我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着,就这样一路无言走到了珍儿的厢房。 此处已被打扫过,珍儿的遗体也被挪出。只有这里淡淡的妖气,提醒着我,昨夜的惨剧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萧商羽推开门,当我闪身进门后掩住了房门。当屋中只剩我们俩人时,他开口道:“我会招来她的魂,请她自己来与你说。” “多谢你。” 我真心的向萧商羽道谢。 “你我之间,无需言谢。”萧商羽侧身抽出那柄软剑,就着广袖,踏着罡步,便在此屋中舞了起来。 我感受着他的气息和身形,这种熟悉感扑面而来。我脱口而出:“引魂舞。” 萧商羽面无表情的继续,并不回答我。随着他的舞步渐起,我感知到屋中有一阵若有似无的旋风在我身侧滑过。 我左右旋转着身体,躲避着这阵旋风。此旋风却十分微弱,没有凝聚成形的力量。渐渐的呈散去之势。 我心中略有些明白,这风可能就是珍儿的魂魄。 万分焦急之时,我不由自主翩翩起舞起来,足下踏的正是萧商羽之前踏过的点位。浑身充满着熟悉的感觉,闭着眼睛我都能感知下一步应该踏在何处。 足尖轻点,我在空中旋身时,那股旋风越发成势。待我稳稳落地,萧商羽仿佛并不意外我会跳此舞。 相反,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旋风。 此旋风就在我们面前由透明,旋转着渐渐凝结为实体。 珍儿身着一件灰色长袍,长发披肩,斜斜的挽了一个发髻。她的年岁相比死前长大了不少,仿若桃李年华。她怀抱着一个襁褓。双眼低垂着,并不看我们。 萧商羽开口问道:“来者可是兰珍?” 珍儿抬起眼,歪着脑袋,扫视着我们回答道:“世上已无兰珍。” “珍儿,究竟你身上发生了什么?究竟为什么会流落到迎香阁?” 我上前一步问道。 珍儿听到“迎香阁”三个字,浑身突然颤栗起来,眼眶发红,眼白处沁出血泪。 良久她才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你不死?” “你说什么?” 我的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 “为什么王府灭门你不在府里?凭什么你都出现在了迎香阁,你却无事?” 珍儿血红的眼睛怨恨的盯着我,厉声质问着我。 “我……” 我语塞,不知该怎么解释。 “我好恨,如果死在王府,一了百了。可是偏偏,偏偏阿玛将我送给了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我连忙出声问道,我的心在此刻漏跳了一拍。 珍儿露出天真而又残忍的笑容:“他是阿玛最信赖的门客——钟磬寂,阿玛以为他忠心耿耿,却并不知他心中所想。” “他将我带走后,起初几日的确锦衣玉食好生对待。很快,他对我表明了心意,我将他视作父兄,自然依他。可谁知,与他日夜缠绵后,我很快便腹中有了身孕。” “那日,他带我去玩乐了一日。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也是最黑暗的一日,他在街边对我说他去买,却一去不复返……” 珍儿说着渐渐声音嘶哑起来,浑身颤栗的像抽风。 我上前想挽她的手,靠近后我突然嗅到了她身上的气味。 妖气! 我瞪大空洞的眼睛,凝望着眼前的深渊。 “别问了。” 此时萧商羽大步上前拉过我的手臂,我感受到他的另一只手两指夹着一张黄符。 我心中大急,立刻旋身张开双手挡在珍儿面前。 “萧商羽,不要伤她!” 我急忙对他说道。 “让开!她的怨气已凝结成妖!”萧商羽厉声说道,手持黄符并不打算让路。 而就在我们对峙之时,珍儿的两只手臂肉眼可见的疯长出黑色羽毛,很快蔓延至指尖。 她的眼睛变得狭长,整个人显得十分娇媚。她眨了眨眼,单手振翅欲飞。 我趁机扑向萧商羽怀中,紧紧抱住他,回头对珍儿喊道:“珍儿快走!” 珍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你快走!走啊——!”我声嘶力竭的吼道。 萧商羽被我死死抱住,珍儿冲破窗门之时回头看了我一眼说道:“别再去迎香阁!” 说罢她便破窗离去。 直到她气息全无,我依旧扑在萧商羽怀中,八爪鱼般紧紧抱住他,不愿意他再去追杀珍儿。 “她走远了。” 萧商羽松弛了下来,躺在地上。 我见他的确没有追杀的意图,才从他身上坐到一边,尴尬的说道:“对不起,我不能让珍儿在我眼前再死一回。” 萧商羽也坐了起来,表情淡漠的说道:“她已成姑获鸟,会永远徘徊在死胎周围,与之为伍。带着死前的记忆与怨气,不得轮回。” 我回头凝望珍儿离去的方向,耳边久久回荡着那句“别再去迎香阁”。 迎香阁,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 注解: 姑获鸟是中国神话故事中的妖怪,有时以九头鸟的样子显形,是死去产妇的执念所化,常怀抱婴儿深夜在巷道中走动,婴儿的啼哭化作姑获鸟的叫声。 其脱衣为女,穿羽化鸟。 第32章 云涌 “兰裕。” 听到萧商羽轻声呼唤我的名字,我才回过神。 我表情凝重的对他说道:“我还是不知道珍儿是怎么流落到迎香阁的,他们对她做了什么,你还有别的法子吗?” 萧商羽见我执念已起,冷言拒绝道:“心魔不可起,你还是要以找到蛟魄珠为重,逝者已矣,人世间无需事事分明。” “下次再见之日,便是萧某取此妖性命之时。” 逝者已矣?罢了,萧商羽也不是必须非要帮我不可。 我没有答话,冷笑着站起身准备离去。萧商羽见我脸色不佳,上前一步拦住我的去路:“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你是我的师叔吗?” 我抬头瞪着他。 “你在说什么?”他剑眉紧锁,怒意浮现在脸上。 我不耐烦的推开他挡在我身前的身体:“既然不是我的师叔,就不要事事命令我!该以何事为重,我自有主张。” 他单手将我搂近身前:“萧某自然是做不得你的师叔。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 “什么?”突然和他凑的那么近,我之前的气性又跑的没影了,且心跳又开始慌乱起来。 “你和顾师侄要注意分寸,男女大防不可小觑。”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突然被气笑,抬起双手抵触的推着他的胸口:“你真真是有辱斯文,将他人想的如此龌龊。” “你自己又对我做了什么呢?多少次逾矩我都数不清了萧商羽!就现在,大白天的你都不顾男女大防了!” 他闻言并不说话,嘴角扯起淡淡的笑意,双手将我抱的更紧,下巴自然的放在我的头顶上,这个动作令我僵了一瞬,呆呆的开口问道:“我们前世,是不是认识?” “为什么是前世?”声音从我头顶上传来,见我慢慢放松了抵抗,他又补充说:“今生我们不是已经认识了吗?” “你们这的人,说话都必须离得那么近吗?” 我结结巴巴的调侃了一句。 萧商羽却眯着眼睛狐疑的低头盯着我:“还有哪个,离你那么近吗?” 气压仿佛又有些低下来了,我暗悔不已,真是又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连忙摇摇头。 “无论如何,谢谢你今天放我小妹一马。”我抬起空洞的眼看着他,试图扯开话题。 萧商羽适才松开了抱住我的双手,提醒道:“你该去试嫁衣了。” 听到他的这句话,我心里不知怎么十分不自在,却又不知为何,别扭得很。 我点点头,缓缓朝着阳光走出屋。 “阿裕,无论婚礼上发生什么。有我在,你可安心。”萧商羽在我身后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并没有停留,径直走了出去。我知道,这场婚礼,不出意外,又是一场血战。 -------- 符玺单手持着扇子,围着我左看右看,上下打量着。屋中侍候着两排婢女,端着各种首饰,连妆娘都来了两个。 我从礼服试到了吉服,无数点翠金簪都扯的头皮生疼。而妆娘们此刻都满头大汗,站在一边,战战兢兢的瞄向符公子。 “如何?”我由他们装扮着,一次次在符玺面前转圈:“是不是差不多了?” “装扮,就如此定了吧,本次婚事颇为仓促,诸事从简,还望你见谅。”良久,符玺突然冒出这句话。 都把我给说愣了,他这是入戏太深了? 我傻愣愣的点点头,又摇摇头:“见谅,自然是见谅的。” 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从怀中拿出两份红色书笺。 “再从简,然六礼不可废。此为本公子的生辰八字,用于‘纳采’。” “这份则是‘小聘’礼单。” “这两份单子你均拿去给那老妇过目。此处你没有其他亲人,只能由她暂且为你送嫁。” “明日本公子会将‘聘礼’送至小院,今日起,你就搬去那小院里,大婚当日我会前往小院‘催妆’、‘亲迎’。” 说罢,符玺郑重其事的将两份书笺递给我。我双手接过,心中不免有些感觉怪怪的,这戏可好真啊。 但想到立刻可以见到唐嬷嬷和司琴,我的心情又变得十分雀跃。待符玺离去,婢女们便替我洗漱沐浴,随后引领着我去往小院。 重新站在小院门口,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婢女伸手敲了三下院门后,直接伸手推开了门。 司琴循声而来,看到我惊喜的喊道:“格格,您来了!” “司琴,我今日起便在这住下了。” 我勾起一抹笑容。 婢女们将我为数不多的几件换洗衣裳进屋放下后,便纷纷离去。 “小小姐,真是您吗?”唐嬷嬷见我步履不停的迈入厢房,激动万分,上前拉住我的手,左看右看:“真真是女大十八变,这长得也太快了。几日不见,再下去便认不得了。” “怎么会!我就一下子认出来了!”司琴嘟着嘴说道,“不过格格,您的个头是高了好些。都比司琴高一个头了。” 我直接窝进了唐嬷嬷的怀抱,嗅着她的气味,一边闷闷的说道:“嬷嬷,发生了好多事。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 唐嬷嬷的手已生出好些皱褶,两鬓的白丝也已成簇,想必这阵子没少为我担忧。 她摸着我的发丝说着:“小小姐,嬷嬷是老了,您要慢慢说,说的太快,可记不住那么多事。” 我的眼眶发酸,眼前闪过一幕幕血腥的过往。 我继续用力抱着嬷嬷,司琴笑道:“格格这么大人还如此赖着嬷嬷,真真是小孩心性。格格您倒是快说说,这段时间您都去做什么了呀?” 我这才松开嬷嬷,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掐头去尾娓娓道出,唯独隐去了萧商羽的轻薄之举和关于我真实身份的部分。 听罢,唐嬷嬷早已含泪,一把将我搂入怀中:“您是嬷嬷的心头肉,您受苦了。” 司琴也在一旁抹着眼泪,立刻扭头去找我们随身带着的伤药。 待我脱褪去衣裳,趴在榻上,背后那道长长的疤痕触目惊心,司琴则小心翼翼的帮我上着药。 “格格,您刚提到的那个钟磬寂。钟先生我是有印象的。” 唐嬷嬷便在旁边给我扇风,边思索边说道:“他是寒门子弟,新科三甲。听说原来他是能拿状元的,可因家贫,且无党派扶持,最后啊只拿了探花。当时王爷还赐宴为他庆功呢。” 我未将兰珍之死和盘托出,怕嬷嬷年纪大了承受不住,只提到兰珍与那钟姓男子躲藏在他处。 “阿玛是不是很看重他?”我试探的问道。 “您也知道王爷颇有仕途之意,奈何身边无可用之人,对钟先生十分在意的。甚至一度想将二格格赐婚给他。” “二姐?”我甚至没见过这个所谓的二姐,以前我总是困于王府院落中的那一格天地间。 “奈何钟先生家中早有糟糠,便谢绝了王爷的好意。” 唐嬷嬷补充说道。 我瞪大了眼眸,脱口而出:“他有妻儿?” “是有位夫人的,听说还是个外邦女子,是逃荒时他救下的。”唐嬷嬷肯定的说道。 外邦女子…… “这是今夜的头盘——此为未满金钗之龄的东瀛女……”我的脑海中霎时闪过那晚蕊珠的一句话。 我喃喃自语道:“难道他夫人是东瀛人?” 司琴也加入了对话,边为我穿上新衣裳,边说:“可不就是那东瀛人嘛。” “你怎知晓?”我疑惑的问道。 “哎呀,格格,您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我们这做下人的可得给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我有一次送绣品出去换些闲散银子时,便在角门遇上过她。她年岁甚小,站在门外等着钟先生,要给他送伞呢。” “因她语言不通,比划时钟先生恰好出现,与我解释道是家中夫人担心落雨,前来为他送伞呢。”司琴不禁感叹道:“钟先生真真君子风骨,为了发妻,连格格都不娶。” 我这听的愈发疑惑,怎么与珍儿口中的那人对不上号呢? “格格,这是?”司琴收拾着我换下旧衣时,那两张红笺便掉落了出来。 我心中咯噔一下,这还来不及与她们细说这一茬。便快速夺过,期期艾艾的望着她们:“还有件事,我来不及跟你们说……” 待我大致说罢,唐嬷嬷惊的跳了起来,“什么!简直荒唐!” 司琴同样张大了嘴,问道:“格格,您真的要嫁给符公子吗?” “我不是说了嘛,办完这件事,我们就可以走了!”我甚至不敢说这是场戏,担心会被有心之人听去。 “小小姐,我对那符公子不甚了解。虽说跟个强盗头子没两样,但好女不嫁二夫。您可不敢由着自己的性子!若是应了他,断断没有婚后离去的道理。您就是这符惕山的当家主母。”唐嬷嬷张口就说出一句让我吐血的话。 “格格,咳咳,其实符公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在此处其实他并没有为难过我们。况且,他长的也怪好看的。” “您那时不在,他还派了俩婢女给我们使唤来着。在这里的日子,您是吃苦了,我们俩倒是还胖了些。”司琴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一鸣惊人。 我甚至感觉自己气血倒流。合着她俩这是不想走了? “你们不想去青城山了?” 我难以置信的问道。 “您别跟我扯这些别的。您就说,这婚事当如何?”唐嬷嬷果然被符玺养的不错,头脑都灵活了不少。 “格格,眼下世道乱的很,符公子算是很不错的姑爷人选了。”司琴又继续在我心口插了一刀。 “那顾星灿呢?”我脱口而出,感受着她俩的表情,“况且我们可是被符玺绑上山的啊。” “您和顾星灿绝无可能。”唐嬷嬷阴沉着脸对我说道。 “为什么?!”我实在忍不住,立刻问道。 “那顾星灿是当朝顾首辅幼子,如何能娶身残之人为正妻。即便您不爱听,我也要说。即使他愿,顾大人也不会同意的。难不成您作为王府嫡女要为人妾室吗?”唐嬷嬷为了斩断我的念头,话说的极狠。 “格格,您还是忘了顾大师吧。”司琴劝道,一边偷偷观察着我的脸色:“符公子虽说是将我们绑上山的,但我还没见过哪个绑匪好吃好喝供着人质的不是?他应有他的难言之隐吧。” 我定了定心神:“我定要去青城山,不为别的,也为了治我这一身妖病。符公子已承诺我,事成后便送我们下山。此事无需多言!” 我发狠的抽出那两张红色书笺塞到唐嬷嬷手中,说道:“明日他便要送‘聘礼’来。” 唐嬷嬷和司琴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您嫁了可就回不了头了。”唐嬷嬷仍旧苦口婆心的劝道,“更何况,您心中还有顾星灿,女子不贞是大忌!” 我闷闷不乐的并不答话,司琴见气氛僵持,便拉着我往外走去:“格格,您来,跟我一起赏赏外头的花。”说着将我带出了厢房。 “格格,您是不是怪符公子那夜没有赶回去救您?”司琴与我坐在院中海棠树下后缓缓问道。 我摇了摇头:“他只当我是棋子,我又何必怪他?” “那……那萧商羽呢?您说是他折回去救您的,他是您的救命恩人。但他也对您有意是不是?” 司琴今日仿佛开了窍一般,对我问东问西。 我手指捏着衣角:“那萧商羽并不是正人君子。” “格格,若有一人为了你连性命都不顾,那何止是有意。司琴并不知您心中打算,但只希望您要慎重,不要对不起自己的心。” “无论您是决定留在这符惕山上,还是会前往青城山。司琴都永远追随您。” “如今只剩我们三人了,唐嬷嬷也是为您着急。您再落魄,那也是正经嫡出的王府格格。”司琴轻声劝道。 我点点头,靠在她的身上,闻着她身上的气息。 从小我一受到委屈,总是喜欢躲在她们身后,现在终于换我站在她们面前,去抵挡这一切的杀意。 “司琴,四日后你为我梳妆可好?” “自然是好的。” 晚霞透过云层斑驳了石板路面,风一吹,落下一地海棠花。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场不欢而散将是我们三人的最后一次相聚。 第33章 雨夜 顾星灿最后一次拨开杂草,终于见到了一条大路,他淡淡呼出一口气。 身旁的青懿亦是气喘吁吁,双手插着腰抱怨道:“这符公子是不是故意把我们扔在深山老林?这怎么要走这么长的路才能到官道呀?” 顾星灿张口吐掉一根青草,目视前方随意答道:“他这人那么小气,必是要报复一下的。” 他边说着,边星眸紧盯着罗盘。只见罗盘迅速转动着,最后指向一侧一动不动。 顾星灿抬起头,便手指向罗盘所指的方向说道:“这边。” 盛夏天里,难得多云,云层将烈日团团围住,敛去了少许暑气。 顾星灿见青懿已跟在身后,提气后张开双臂,跃上树干,疾速往前行进。青懿亦飞身赶上。 便如此不停歇的赶了半日路,终于在傍晚时分站在城门前。 两人在城门口对视了一眼,便直接步行进了城。 约摸步行了半刻左右,在一栋药铺门口停了下来。这药铺中熙熙攘攘,三教九流的都有。他们年龄、长相、装扮各不相同,唯一的相同点便是他们手中都拿着一张空白的天罡帖,在焦急的等待着。 “两位是看病?还是抓药?”掌柜的一边拨着算盘,桌上摊满着一封封书信,一边摸着自己的八字胡,两只绿豆眼上下打量着两人。 顾星灿立刻摊开掌心,赫然一枚灰白色骨哨。 那掌柜瞧见后连忙放下手中事物,钻出了柜台。一句话没有问,伸手引领着顾星灿与青懿上楼细说。 “两位怎么突然来了,是青城山上有什么吩咐吗?”这里便是天罡派在此处设立的堂口,而这掌柜正是此处的负责堂主。 堂口平日里为人看实病治病抓药,若遇上虚病,则排队领一张空白的天罡帖,由堂主筛选后,亲自写帖送上山请示后,由青城山派人下山瞧病捉妖。 顾星灿当日为沁园茶楼看虚病,正是为青城山下派的一张天罡帖而来。 待上得二楼,掌柜挥袖间疾风一阵便关上了二楼的厅门。 青懿见状从腰带中抽出一张黄符,单手扬起符纸,双手结印。一个巨大的透明泡泡瞬间将二楼会客厅包裹住——这是一个简单的结界,以免谈话被偷听了去。 “我是此堂堂主——易为春,两位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易为春自我介绍完便招呼两人快快落座,并倒上了茶水。 顾星灿坐下提起茶水抿了一口,便开口道:“我是顾星灿。她是师傅新收的小师妹,你可以唤她青懿。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协助萧师叔处理‘迎香阁’一案,他命我二人来此处与你接头。” 易为春怀疑道:“萧师叔真请你俩来协助?”忍不住上下打量着顾星灿与青懿。 “易堂主,这自然是真的。”说着青懿递出一张书笺,易为春接过后迅速打开,一目十行扫过。不过寥寥几句,但他的面上却逐渐显露出严肃的神态。 刹时,这张书笺由下至上自燃起来,将易为春吓了一跳。 他迅速松了手,很快燃尽的粉末纷纷飘落到了地上,风吹无痕。 “这是萧师叔的亲笔信,易堂主你还有什么问题吗?”青懿问道。 易为春点点头答道:“这的确是萧师叔的手书。” 顿了片刻,易为春便打开了话匣子:“‘迎香阁’就开在我的地界上,这地方邪性的很。原先只是个吃花酒的馆子,生意也是平平。谁料就在十几年前,突然就换了东家。” “换了东家?” “没错,一位姑娘将此处盘了下来。接下来这馆子迅速扩张、吞并了这条街上几家大赌馆、大烟馆并且改名为‘迎香阁’。” “自此,这‘迎香阁’中不仅有歌舞表演,更有大烟抽。我去夜探过几次,都被挡了回来。那阁中每逢月圆,妖气浓郁,我绝不是她们的对手。” “月圆……便是十五……” 青懿喃喃道。 “朝廷此次要肃烟,此处势必要攻破。” 顾星灿严肃道。 易为春点点头继续道:“这‘迎香阁’不仅有官场的人罩着,也有乡绅和富商慕名而来,流连忘返。它树大根深,实难撼动。我们的人暗中盯着,发现她们还做‘白肉’生意。‘迎香阁’后门有条巷子,每日都有卷着草席扔出来的尸首。” “易堂主,青懿必须混进去,从内部掌握烟土、白肉的链路。而我则扮演恩客,从旁保护她。” 顾星灿开口道。 易为春沉默了一会,还是提醒道:“本次非同一般,我可感知到那‘迎香阁’中不止有一大妖镇阁。仅凭你们俩人,恐难以成事。” “易堂主,萧师叔既然选择了我们,便是相信我们能做到,你也不要过于担忧。”青懿出声宽慰道。 “天罡派行的是正道,何惧邪魔外道。邪,永远胜不了正。” 顾星灿目光沉沉,一字一句的说道。 易为春见两人态度如此坚决,也重重点头说道:“好!后生可畏!我这堂主是当的太久了,许久没历练了。那今夜,青懿姑娘,我便为你安排一个新身份。不过能不能顺利混进去,就看你自己的了。” 青懿表情十分凝重,眼神亦十分坚定,连声称“是”。 入夜,小雨忽至,淅淅沥沥落在窗外的青石板路上。湖边的荷叶挂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雨珠,雨势渐大,“啪哒啪哒”地落在水面上,晕起一圈圈涟漪。 迎香阁的后门突然打开,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前后抬着一卷草席,往后门外的巷子里随意的一扔。草席边缘垂下一只苍白的手,指尖正一滴滴往下滴着血水。 “这鬼天气!接着,还有一个!”其中一个疤脸男人又从门里挪出一卷草席,递给另一个男人,他俩正帮忙协助着往外挪。 暴雨倾盆,像决堤的天河般下涌,电闪雷鸣,一道道闪电划破了天际,雷声震耳欲聋。狂风夹杂着雨丝,一下接着一下抽打在大地上。 两人堆积草席时,在闪电的映衬下赫然发现一女子正躺在后门不远处,衣衫褴褛,简直衣不蔽体,身上被抽打的青一块,紫一块,几乎没一块好肉。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请蕊珠姑姑前来查探。片刻过后,蕊珠不耐烦的走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道:“都知道我最讨厌雨天,还让我出来。” 蕊珠低头看着躺在眼前的女子,本想着死人不管。却见那女子仿佛还有口气,侧着身居然将脸转向了自己,口中喃喃道:“别打我,别打我……” 那张脸,面无血色却生的十分精致,眉梢唇角映着电闪雷鸣的光线,毫无生气的长发如海藻般披散在地上,像是坠入凡尘的仙子。 这的确是一张足够让人心动的脸蛋。 蕊珠当下心中有了算计,却仍不敢轻信,俯身伸手掐住那女子的脉门,厉声道:“别装了!你是天罡派派来的是不是?!” 说罢一脚踩在那女子的脸上,狠狠用力,脸上露出一丝天真的残忍:“说。话。” 那女子不发一言,双目紧闭,微微颤抖着毫不反抗。 蕊珠抬起脚,手中用力按下她的命门,探测她身体中的气息,却一无所获。 蕊珠开口道:“她不开口,就拿烧开的铁水往她眼睛里灌。” 说罢蕊珠饶有兴致的等在一边,雀跃的等待着,而两男子应声离去。 约半盏茶功夫,两男子便提着滚烫的铁水走来,蕊珠用眼神示意两人尽快。 疤脸男将此女从地上扶起,另一男子则提着铁水上手用力掰开她的眼皮。 眼见铁水距离眼球只有几寸时,女子还是毫无反应。 蕊珠突然喊道:“慢着。” “难道真是穷苦人家扔出来的?”蕊珠自言自语道。 “先收去柴房关着。给口药,醒了便来请我。”蕊珠说罢,如翩翩蝴蝶般扇着广袖自顾自离去。 两男子对视一眼,将裹尸体的草席摊开,将她裹在草席中拖进了那后门。 随着一声雷声,后门轰然关上。 顾星灿屏息蹲在不远处的树冠上,心中暗叫惊险。 ------- 同样的雨夜,我依旧在符泉浮沉。 在小院与唐嬷嬷依旧无法达成一致,我宁可暂时这几日先避开她,免得又要不欢而散。 我背靠着岸边,仰着头,闭着眼睛,感受着冰凉的泉水在我身边冲刷。 不知是否生食最近进的比较多,总是感觉心中极为不安,仿佛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正胡思乱想之际,突然我的唇上覆上一个柔软的触感,紧接着一股甜腥味钻入了我的口中。 那是血,是萧商羽的血。我对此毫无抵抗之力,我极度的需求着他的血。他的舌尖源源不断的流出对我的诱惑,不可避免又是一场唇齿交缠。 直到他恋恋不舍的抬起头。 我直羞的将头没入水中,蛟尾也突然闪现,在水中旋身翻转。仿佛做了什么错事,根本不敢出水与他对视。 “你今日还未饮我的血,难免心中辗转难眠。”萧商羽仿若无事发生般的蹲在岸边与我说话。 我默默探出半个头,试探的向他游去,支起上身趴在岸边,朝向他的方向:“你非的通过这种方式给我送血吗?” “不然呢?萧某也是人,每日割腕也会痛。” 萧商羽好笑的凝视着我。 他说的也有道理,呸呸呸,哪里有道理了,分明强词夺理。 “不可,我宁可妖化,我也不能再与你……如此……”我拒绝道,“此乃登徒子所为。” 萧商羽直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你刚刚不是挺享受吗?” 我双颊绯红,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定了定心神,说道:“我们是朋友,不能再行此事,你帮我,我很感激……” “朋友?” 萧商羽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忘记往日的回忆,眼神变得空洞起来。 萧商羽转念一想,眼里射出阴鹜的眼神:“你和顾师侄也是朋友?” 他仿佛要将我看穿,“朋友都能做刚刚那事吗?” 我本就不善言辞,被他一问,仿佛将我最深处的秘密剖析在世人面前,我结结巴巴说道:“我和顾星灿自然是朋友……” “你喜欢顾师侄?”萧商羽剑眉一挑,语气不善的问道。 被问及心事,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顾星灿很好,一路护送着我们到此处,若无他,我们早已毙命。 他也曾对我倾吐过爱慕之意,我并不反感,却依旧无法接受与他的身体接触。即使他只是拍拍我的肩,我也不能接受。 可萧商羽占了我两次便宜,我除了害羞,并无如此厌恶之感。 “我其实不知道……” 我迷茫的回答道。 “不知道?!”萧商羽额上青筋暴起,骨节分明的大掌猛的掐住我的双臂,将我从水中拎起来。 他发疯一样紧紧抱住我,按住我的后脑勺,就在岸边的暴雨侵袭中又粗暴的将舌尖探入我的唇间,毫无节制的索取着。 如此半晌,我被他吻的瘫软下来,气喘吁吁。他才将额头抵住我的额头:“你是我的。此生你必是我的。” “待此事了结,我便会向你提亲。”萧商羽目光灼灼看着我,“无论你看得见,还是看不见。从前,现在,你都一定是爱我萧商羽的!” 我的心口一阵狂跳,已失去思考的能力,这是第一次,有一个人对我说“爱”。我脱口而出调侃道:“我不是应该先找蛟魄珠吗?” 萧商羽挑着眉,眼里含笑,暧昧非常:“不妨碍。” 我突然反应过来:“可我四日后便是符公子的新娘了,不是吗?” 萧商羽恢复不屑一顾的神情,他一跃而下泉中,探出头说道:“任你是谁的妻,今生来世,你都只能是我萧商羽的女人。” “今生来世,你都是我的女人……”曾几何时,这句话仿佛也有人对我说过,我的后背瞬间寒意袭来。 大颗眼泪混着雨水落入泉中,我失去的到底是何时的记忆?这记忆又是谁的? 黑暗中,雨滴在电闪雷鸣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如同夜空中坠落的星星。 湿润的雾气裹挟着水珠砸在脸上,凉意将我的意识又唤回了几分清醒。 第34章 剑雨 我默默坐在小院海棠树下,听着司琴对我描述婢女和小厮是如何将这十里红妆铺满整个小院。而唐嬷嬷是如何的生气,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 今日已是大婚前的倒数第二日,在这符惕山上处处张灯结彩,山上迎来了许多达官贵人。 人人都忙碌的很,连那呛人的符气味都淡了不少。 破天荒的,符玺没有限制我的人生自由,令司琴陪着我好好在这符惕山上逛上一逛。我却毫无兴趣,心中总是忧患着会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我命司琴在院中清点、整理这些彩礼,而我找了个丫鬟,命其将我带去萧商羽住处。 待我抵达时,萧商羽正在树下舞剑。一招一式、雷厉风行。他并不看我,专注于他手中的这把剑。 我命婢女先离开,默默站在一旁等待他停下。 萧商羽一个回旋后,甩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后便收起剑势,一边擦着手一边低着头问道:“怎么了?” 我直言不讳道:“我想与你学几招防身。” 萧商羽扑哧一声笑出来,很爽快的说道:“可以啊。” 说着,直接将手中这柄剑扔给我。我侧耳听着风声,伸手稳稳接住。 他慢慢绕到我的身后,握着我的手腕,一招一式教我。 我亦十分专注,他拥着我在空中感受挥剑、收势、旋转的速度。 萧商羽认真的说道:“此剑术名为‘剑雨’。其中有三招,你还学不得。一旦被人看透,你唯一能做的,只有舍弃这把剑。否则,必死无疑。” “为何学不得?”我在他的带领下将剑作匕首状向上刺去。 在海棠花落下的花雨中,我们俩人翩翩起舞。 他不假思索的说道:“这三招我称之为‘藏拙’、‘曲直’与‘晦明’。你如今刚入剑道,锋芒毕露。你使不好,便是污了剑道。” 顿了顿,他靠近我耳边说道:“也会丢了性命。” 我点点头,在他的带领下,舞了一遍又一遍。在这单一的练习中,我渐渐发现腹中升起一团凉意,仿佛是避水珠感应到了剑气。我便慢慢调节着呼吸,将避水珠的凉意频次结合每一次挥剑,剑气浓烈,将海棠花刺穿。 “做的很好,继续。” 萧商羽边说着便退后,立在海棠树下看我练剑。 我很快发现我对剑这种武器上手十分快,当两个时辰以后,我已能不出差错的将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般使出。 “阿裕,今日便到此处。”他示意我收剑,又补充道:“你有剑道的天资,以后由萧某来教你这剑术一道。” 我行云流水甩出一个剑花,腹中避水珠亦慢慢收回冰凉之意,我意气风发的笑道:“萧商羽,陪我过两招。” 说罢,我便凌空跃起,借着妖力一剑刺向萧商羽。 他满是宠溺的摇摇头,口中说着:“胡闹!”顺势飞身跃起,而手中立时多出了一根树枝,恰如其分的接挡住我的攻势。 他的招式未带杀机,我亦如是。 而就在此时,萧商羽却突然改了招数,他开始在我四周迅速旋身,不断用树枝狠狠砍向我,这令我不得不疾速向后退去。 我不服输的向他继续攻击,而他并不还手,反而连连后退抵挡,随后将身子放低到几乎躺在地上,借足尖之力平衡着。 几招旋身之间,他竟已将我的剑反手夺在手中,并手作握拳状击中我腋下的穴位。 此刻剑离他的脸颊仅有半寸距离,而因腋下酸痛难耐,我不得不收回攻势。 待我站定,他已将剑轻轻横于我的颈侧。 海棠花纷纷飘落在他与我之间,熙熙攘攘。 “这三招我亦交付于你。阿裕,破解这三招的方式,亦是舍弃手中的这把剑,弃剑而行。” “倘若有一日,有人对你使出‘剑雨’,你便可使出这三招夺其性命。” 萧商羽收起剑后背对我缓缓说道,说罢他便独自离开。 我捡起树枝,闭上眼,独自在海棠树下继续练习。我不愿届时依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日下马车后的苦战,我永远铭记于心。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会使“剑雨”的,在青城山上除了萧商羽之外唯有一人。 而剑雨缺失的这三招,他却唯独只传了我一人。 ------ 当青懿再次睁开眼,便见到自己身处一间破败的柴房之中。阳光从窗缝中透进来,青懿心中明白,自己应是成功混进了“迎香阁”之中。 “吱嘎——” 春桃端着伤药推门进来,正巧与青懿撑着上半身半躺在榻上四目对视。 “你醒了?” 春桃放下伤药,将青懿扶起,坐直。 青懿点点头:“这里是?” “这里是迎香阁,你是怎么会倒在门口的?你叫什么名字。”春桃瞪着大眼睛问道。 青懿用力摇了摇头,说道:“迎香阁是什么地方?只记得我哥要把我的嫁妆抢了去赌,我拼命护着,结果被他打倒在地,后面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春桃并没有什么表情,说道:“迎香阁是做生意的地方。” 青懿并没有追问下去,春桃麻利的为青懿上好了药,便一言不发的离去。 此处青天白日的,青懿都能从春桃身上闻到一股子妖气,看来此处确实有大妖。 不多久,蕊珠端着药敲开了柴房的门。 蕊珠生的十分美貌,盘起的头发中插着一支金簪步瑶,身着广袖烟蓝色长裙披金色披肩。 她嘴角抿着恰如其分的弧度,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姑娘,你醒了?” 蕊珠边说着边放下药碗,坐到床边。 “你是……?”青懿故作惶恐的往后缩了缩。 蕊珠坦然说道:“我是这迎香阁的管事姑姑,你可唤我蕊珠姑姑。你倒在我们后门边上,我把你救了回来。” 青懿连声轻轻道谢。 蕊珠接着问道:“你是因何流落至此?身上伤的还不轻。我可将你送回家,你家住……?” 青懿双手突然抓住蕊珠的双臂,失态道:“不!不要!蕊珠,蕊珠姑姑,千万不要把我送回去!我哥拿了我的嫁妆去赌,我,我被他砸了脑袋。”说着抱紧了脑袋,“将我送回去他会杀了我的!” 蕊珠狭长的眼睛紧紧盯着青懿,安抚道:“怎么会这样?你将你家住址告诉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还由得你兄长如此目无法纪么?” 青懿的眼角沁出热泪,边摇着头:“蕊珠姑姑,求求你,我可以现在就走,我可以去其他地方。千万不要将我送回去!” 蕊珠拍了拍青懿的手背说道:“好好好,你莫要激动。待我先去你家询问一番,若真如你说的那样,你就暂时留在迎香阁养伤。” “真的吗?蕊珠姑姑,我很有力气的,我可以做很多活……”青懿用力抓着蕊珠的衣袖。蕊珠笑了笑:“歇着吧。” 青懿点点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见蕊珠的视线停留在那碗药上,青懿直接拿过碗,没有犹豫直接一饮而尽。蕊珠满意的收走药碗,便起身离去。 刚走出门口不久,蕊珠吩咐道:“春桃,拿到地址以后去查一下,我总觉着这女人不简单。” “是。”春桃面无表情的在一旁答道。 青懿喝下药不久后,便很快昏睡过去。 而春桃按照青懿口中的地址,寻到了她口中所谓的赌徒哥哥。 哥哥一听到青懿的名字“知秋”便大骂晦气,他提到这女人并不是自己的亲妹妹。实际上是他近两年从外地买来的媳妇,所谓的嫁妆也是哥哥的彩礼钱。 因为这女人精神不正常,常常认为自己是哥哥的妹妹,这男人便将知秋锁在家里,谁知暴雨那夜那女人又跑没影了。 这男人当夜就将知秋毒打一顿,便夺走银子去赌场试试手气。一听知秋在春桃府上,便喝令她们速速将人带回。 “多少钱?”春桃冷漠的问道。 “什么多少钱?”男人打了个嗝,迷迷糊糊问道。 春桃扔出一两银子在地上,冷冷的说道:“一两银子,这女人我买了。” 这男人立刻趴在地上捡起了一两银子,用牙咬了咬,露出贪婪的笑:“我买她可是花了五两。” 春桃面无表情的说道:“那你开个价。” “低于五两我可不卖,我还等着她给我生儿子呢。”这男人一边摸着一两银锭子,一边哈着气擦拭着它。 春桃从袖中摸出一柄匕首,从背后上前干脆利落的削去了这男人的左耳。 “啪唧——” 这男人的左耳掉到了地上,他愣了一下,随着血狂喷出来的是他的哀嚎。他立刻捂着耳朵在地上翻滚。 “耳朵不用就不需要留着了。一两银子,卖身契交出来。”春桃将匕首怼在男人的粗布麻衣上擦了擦。 “我要报官!!” 男人立刻指着春桃威胁道,“你居然大白天的就敢伤人。” 春桃突然露出一个阴鹜的笑,口中悠悠道:“看来舌头也不需要了。”说着,春桃挥手间,大门轰然关上。 只听得屋内一阵闷哼,房中开始溢出血腥味,过了半刻,春桃携着一张沾着点点血迹的卖身契推开门,慢慢走回迎香阁。 半晌后,顾星灿从墙头跃下,推开门,只见这男人只剩一摊肉泥裹挟着粗布麻衣,像被某种野兽啄的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顾星灿左右环顾一圈察觉有人来了,便捂着鼻子,又翻出了院子。 接着便听得一声妇人的尖叫,想必是那男子的母亲进屋看到了惨状发出了凄厉的叫声。 待春桃将卖身契递给蕊珠时,蕊珠瞧了瞧这张纸笺,笑道:“一个赌徒,却把竹纸保存的那么好?” 春桃不语。蕊珠嗤笑一声:“那我就陪她玩玩儿吧。” ------- 当日入夜,蕊珠又一次推开了青懿的房门,笑脸盈盈,手中提着那张带着血迹的卖身契。 “知秋姑娘,你那哥哥的确不是东西。你日后可有去处?”蕊珠单刀直入的问道。 青懿心中咯噔一声,隐隐感觉不对,一定是有什么破绽了,于是改变了说辞:“你们见到我哥了?这是什么?” “喔?你不知道这个吗?这是你的卖身契。”蕊珠说着凑近青懿,捧起她的脸,一字一句说道:“你是他的媳妇,不是他的妹妹,你装疯卖傻骗过了他,现在难道还想骗我吗?” 青懿尖叫一声,推开蕊珠,缩到床尾:“你胡说!我是他妹妹!他就是我的哥哥!”神态逐渐癫狂,抱着头不断喃喃道:“不要打我,不要打……” 蕊珠眼中浮现出一抹狐疑:“难道真是个傻的?” 她眼珠一转,笑容爬上脸颊,坐下将青懿的双手握住,说道:“知秋姑娘,不要怕,你哥哥已经将你卖给我了。我能决定你的去处,他再也不能欺负你了。” 青懿空洞的眼中透出几丝希望:“真的?” 蕊珠点点头:“真的。” 青懿猛的一耳光抽上蕊珠,蕊珠饶是躲得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了一跳。青懿尖叫起来:“你一定是我哥哥派来抓我回去的!一定是!”边说着青懿边往外跑去,蕊珠当机立断作手刀状砍向青懿后颈,青懿受力便晕倒在地。 “蕊珠姑姑。“春桃见状立刻从横梁上翻下来,“如何处置她?” 蕊珠拍了拍手:“灌她令人痴傻的药,不傻我就让她变真傻。” “是。” 春桃点头称是。 青懿已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并不知道日后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待春桃离去后,明夏端着一碗药走进了柴房。 “醒醒。”明夏用力拍打着青懿的脸颊,良久青懿睁开迷茫的眼睛望着眼前陌生的婢女。 “喝吧,这是今天的药。” 明夏将碗向青懿推去。 青懿闻见这药气味与之前的都不同,刚想开口询问时,明夏突然摊开左手,掌心赫然躺着一枚灰白色骨哨,眨眼间她又将骨哨覆手收回。 青懿将一肚子疑问咽了下去,接过药,慢慢饮下。 明夏边说着:“慢些喝。”边侧身挡住窗口的月光,假装手扣着碗底借力给青懿灌下去,另一边快速在她口中塞了一颗药丸,青懿配合着快速咽下。 明夏收回碗,顺势望了一眼横梁便径直退了出去。 待听得四周动静均已离开,青懿吐出了药丸中的纸条,便见上面写道:“今夜丑时,假山。” 忽然,这张纸条从下至上自燃起来,风吹无痕。 第35章 明夏 青懿一个人躺在床上等到深夜,探得周围渐渐变静了下来。 脑中突然一闪而过一个画面,当时明夏离去之时瞥了一眼房梁,难道房梁上有什么? 目光锁定上方,青懿立刻飞跃上梁,左手用力一拍,一柄短刀原地从横梁缝隙中向上跃起,右手顺势单手一握,人落地时刀已入手。 谁也不会知道,最终竟是这柄短刀引起了蕊珠的疑心…… 青懿用这柄短刀从内伸出窗口,将窗外的木条一点点挪开。从缝隙往外窥去,见无人把守。慢慢推开窗户,迅速一个翻身,脚几步踩上墙沿,左手扒住屋檐便翻身上了屋顶,抬眼间尽显杀意。 登高望远,今夜乌云遮月。 青懿眯起眼扫视了一圈,立刻见到不远处屹立着一片繁复的假山群。 思索片刻,青懿毫不犹豫翻下屋顶,足尖轻点墙沿,轻提一口气,几个起伏旋身之间,她便来到了假山群前。 隐隐绰绰间,忽见一少女的身影,青懿轻走数步,便见那少女转过身。那是来送药的婢女明夏。明夏的脸上遮着一片阴影,看不清她的面目。 明夏示意青懿赶快跟上,立刻开始七绕八绕,直到来到其中一个假山山洞之中,才开口轻声说道:“蕊珠给你灌了痴傻呆滞的药,我已给你服下解药,务必小心。她十分多疑。” “你是青城山的人?”青懿眼底带出一缕诧异,立刻问道。 明夏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是萧商羽的人。他传话说你来了。” “萧师叔?”青懿州着眉头,“此地一旦动用法术,立刻会被窥探到,他是如何与你传话的?” “当年他救了我一命,我的妖骨在他的手上。通过妖骨,他便可与我通讯。”明夏如实回答道。 这简直颠覆了青懿的认知,她十分难以置信,上下打量着明夏:“你说萧师叔……救你?是不是搞错了?” 明夏点点头,并不想在此事上多做纠缠,依旧面无表情的说道:“此地不宜久留。长话短说。” “他告诉我,你要与外面的人里应外合,找到烟土的链路。那最好的时机便是两日后。” “为何是两日后?”青懿立刻被带去这一个话题,不解的问道。 “两日后符惕山符公子大婚,许多达官贵人、富商都收到了请帖。迎香阁也会借机混进喜宴,夺山取命。” “两日后必定是迎香阁戒备最松之时,是一举夺下此地的最佳时机。”明夏眼中满是坚定,顿了顿说道:“今日,我便会蕊珠进言,要你接客。同时我会向外传讯,请接应的人前来,你务必要把握好这唯一的一次机会。” 青懿愣了一下,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后点点头。 两人说罢便各自离去。 月色清浅,巷子里安静的可怕,而迎香阁内却烟雾缭绕,男女释放着各自奢靡的欲望。 蕊珠右手持着一支水烟枪,猩红的嘴唇轻轻呼出一口烟。左手边翻看着账本,边打着算盘。 明夏端着一杯茶进来,放下,刚准备离开,蕊珠手指轻点,明夏便停住了脚步:“蕊珠姑姑,有何吩咐?” “那知秋可服了药?”蕊珠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随意问道。 明夏走近两步,面无表情的回复道:“她已服下。” “好。”蕊珠合上账本,闭上眼。 明夏依旧没有离开,静候立于一旁,等候着蕊珠的吩咐。 蕊珠闭着眼又抽了几口后,说道:“你来此地有多久了?” 明夏心中一个咯噔,淡淡答道:“今日刚好是满十年了。” “十年,真快。你如今也亭亭玉立了,日子可真快。那你可还记得,当初是如何到此处的?”蕊珠慢慢睁开眼瞟了一眼明夏。 “当然记得,那年我一路逃亡至此,是蕊珠姑姑您救了我。青城山上的’天罡帖’将我逼的差些神形俱灭。” 明夏念及回忆,眼底便逐渐浮现出了一抹恨意。 “都是妖,谁没受过青城山的罪呢?那就是一帮道貌岸然的臭道士。不过,当年并非是我救的你。”蕊珠说罢便转过身,示意明夏坐下说话。 明夏面露不解,慢慢坐在蕊珠身前。 蕊珠伸手帮明夏整理了下鬓角的发丝,接着说道:“当年,是姐姐救了你。若没有姐姐,便没有如今的你。这么多年,你一直在迎香阁中做的很好,我想你是时候去见见她了。” 姐姐?明夏在此处十年,从未听说蕊珠还有个姐姐。何时竟冒出个姐姐来? 蕊珠说罢立时牵起明夏的手,走出这间房。 两人前后走在九曲回廊之中,静谧无声,伴随着两人的脚步声,明夏来到了前院。 此地平时蕊珠一直安排给贵人暂住,从不许大家前来,怕冲撞了贵人。今夜如此蹊跷,怕不是会出事? 明夏的心怦怦直跳,难道被发现了?绝不可能!那今天这出是? 不多时,蕊珠来到一间大房之外站定,柔声喊道:“姐姐,是我。” 一阵阴风忽然将两扇门吹开,蕊珠率先迈入这厢房。明夏定了定心神,便紧随其后迈过了这一道门槛。 进了这厢房,便发现此处特别的大,而且烟雾缭绕的很,大烟的气味混合着一股子淫靡的气味。 明夏依旧冷着一张脸,随着蕊珠绕过好几架山水刺绣屏风。 便见房屋正中是一个大大的深潭,水深不见底。随着水下浮现出的气泡越来越浓密,明夏瞟了一眼蕊珠,蕊珠眼角眉梢都是柔情,口中正唤道:“姐姐,是我,我是蕊珠。” 只见不一会儿率先浮出水面的,是一俊俏男子的尸体,他死不瞑目的张大着双眼,瞳孔早已扩大,脖颈间有野兽撕咬的痕迹。赤身裸体横尸在水面上,大片的血浸染着深潭,还有些肉沫与油脂漂浮在这水面上。 饶是明夏,也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 紧接着很快便见深潭中一跃而出一位十分貌美的女子,她的眉眼间尽是清冷。其上半身拥有人面与人手,墨色长发及腰,而腰部以下竟是一条硕大的鱼尾。 她旋身上岸时周身浮现出一股子雾蓝色雾气,却毫无妖气。 转眼间,眼前多了一位婀娜多姿的冷酷美人,广袖露出的指尖尖锐如钢,双手之中夹杂着趾蹼。 眉眼间的神色从清冷转为含威。她穿着一身黑衣,赤足站在岸边地面,面对蕊珠与明夏立着。 “姐姐,您看我将谁带来了?” 蕊珠痴笑着绕到此女子身后,目光瞟向明夏,讨好的对此女子说道。 明夏却觉着此处是说不出的怪异和阴冷。 “你要把她献给我?”此女子目光上下打量着明夏,她的声音竟有些似男子。 蕊珠此时说道:“姐姐,这可是你十年前救回来的明夏,你可还记得?她的真身是一尾鲤鱼,这过了十年,她也长成了婀娜少女。特意今日带她来见见您。” “喔?是么?过来,让我瞧瞧?” 女子伸出手魅惑的对明夏说道。 明夏不由自主的抬起脚步向前走去,那女子绕着明夏走了一圈,探出头嗅了嗅明夏的气味。 她突然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明夏。明夏立时感到脖颈处火辣辣的疼,她这一口直接刮下了明夏的一层皮,露出底下肉色。 “甚好。”那女子双眼冒光的看着明夏,明夏心中直觉今天便是无法善了,便壮着胆子问道:“蕊珠姑姑说是您救了我,那我能知道恩人您的名字吗?” 女子嘴角含笑说道:“在下柳在溪,既要报恩,那今夜便由你与蕊珠一同侍候我吧。” 此言一出,蕊珠像闻着腥的猫,眼中透露出一道精光,欲望就明晃晃的写在她的脸上。 明夏心中却在打鼓:“在溪姐姐,要如何侍候您呢?可否提点明夏一二?” 柳在溪邪笑着,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另一只手指了指深潭中的男子,说道:“就如他那般伺候我。” 明夏感觉喉头发紧,柳在溪接着轻笑一声:“还有,是谁告诉你,叫姐姐的一定是女子呢?” 闻言,明夏后背的汗毛纷纷竖了起来。 蕊珠轻笑一声,随即慢慢开始褪下身上的一件件衣物,边脱边劝慰着:“明夏,能伺候柳公子,是你我的福分,这偌大的‘迎香阁’可都是属于他的产业。” “公子?”明夏感到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心口。 柳在溪悄无声息的绕到明夏身后,张口说道:“陵鱼,本就是雌雄同体。本公子想做女子便做女子,今日想做这男子,便就做的男子。” 再见此刻蕊珠缓慢从旁爬行过来,柳在溪轻笑着示意蕊珠靠近,蕊珠如痴如醉的看着柳在溪,眼神十分迷离。 柳在溪嗤笑着转而放开明夏,拥住了蕊珠…… 明夏的一颗心怦怦乱跳,却在脑中飞快的盘算着,原来这柳在溪便是这‘迎香阁’中的幕后老板,负责所有的上游接洽。看来今日便是自己的死期,面对突如其来的生死,自己却冷静的可怕。 明夏满脑子都在思考如何将此讯息传出呢? 焦急万分之际,她的目光瞟见了水潭上飘着的男尸,双手默默攥成了拳状,心中有了盘算。 蕊珠本是雉鸡精,自然是下不的水的精怪。很快,柳在溪狭长的双眼迷离的锁定了明夏,他勾了勾修长的手指,明夏努力做出面无表情的样子,向他缓缓走去。 却不料柳在溪在明夏靠近之时,搂过明夏便一同入了水,在深潭之中两人都幻化出了各自不同的鱼尾。 相比之下,明夏的鱼尾则明显小了不少,是明亮的橘色鱼尾。而柳在溪的鱼尾是浅蓝色,泛着隐隐白光,硕大无比。 在水下柳在溪更比岸上灵活不少,三两下便捉住了明夏…… 而明夏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柳在溪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啃咬上了她的脖颈。她的血在此后喷薄而出,浑浊了这一潭本就满是血污的水。 冷,真的是好冷…… 死去之前,眼前恍过那一段走马灯。 那是十年前的萧商羽,小小的人儿将她偷偷的藏在青城山上,那时的她已几乎神魂俱灭,被人下了“天罡帖”追杀。 是萧商羽为她疗伤,偷放了她的性命。而她为报恩,将自己的妖骨砍下赠与萧商羽。 萧商羽寻了此地,希望她能好生生活,却还是没想到她一弱女子毫无半点傍身之技,最后还是命运多舛,流落风尘。 数年后,迎香阁渐渐成为了朝廷与青城山的眼中钉,萧商羽再次传讯而来已是五年后。那时,明夏便毫不犹豫的开始为萧商羽传递信息。 明夏心甘情愿为萧商羽赴死,甚至连明夏这个名字都是萧商羽为她取的。 “你生的如此明媚,正逢夏季,你不如便叫明夏。” 萧商羽对她认真的说道。 萧商羽,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传讯,明夏已死,不必挂念。还有,我一直很想告诉你,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明夏的瞳孔在这一瞬间扩大,继而彻底散开,彻底失去了平衡。很快,她的尸身浮上了水面。 蕊珠在岸边盯着这一幕,而后一瞬,柳在溪旋身上了岸。 “为何今日将她送来?”柳在溪伸手接过蕊珠递来的烟枪,慢慢吸一口事后烟,餍足的眯起了眼。 “她偷藏了一柄短刀。” 蕊珠目光沉沉,说道:“春桃见到她偷藏了一柄短刀。” “我不能留下任何隐患。” 柳在溪嗤笑着,接着疯狂的大笑,笑的眼泪沁出:“蕊珠啊蕊珠,你太多疑了。我妹妹绿姝就与你相反。” “小心驶得万年船。” 蕊珠娇嗔道,“何况,两日后便是夺山之日。” 柳在溪眼中冒出寒光:“夺山是你的事。我要的,只有那避水珠。” 蕊珠疑惑道:“那天,你真的感应到了那避水珠?” “不会错,那本就是我的东西,怎么可能错?”柳在溪咬牙切齿的说道,“是那老东西从我手里硬生生抢走了它,害得我现在必须靠阴阳双修之术才能保住这一身法力。” “两日后,我要血洗符惕山,以谢这几百年的耻辱!” ------ 注解: 陵鱼,其形似人,人面人手,身为鱼体。陵鱼之现,涛声震天,善御水制幻。 第36章 妖骨 深夜与黎明交替之时,萧商羽随着陆续在窗外偶然响起的几声鸟鸣声,慢慢睁开了略带困意的双眼。 他迷离的视线忽然聚焦到了窗口的柜子上,他大步走去打开柜门,找到其中一个包袱。接着翻找了一会,目光锁定到其中一个狭长的木匣子上,手足无措的打开它。 却见那只木匣中仅剩些灰白色的灰烬。 萧商羽心口一阵颤动,明夏出事了。转念一想,难道是青懿暴露了? 他第一次有些着急,对着窗口处发出了三长两短的鸟鸣音。 片刻过后,远处疾速飞来一只一人高的巨大青鸾,其在靠近窗口时旋身化作一清丽小厮,迅速钻进了屋中,微微低头轻声道:“主人有何吩咐?” 萧商羽提笔写下寥寥几句话,卷起来放入小竹筒中,转身与明夏的妖骨灰烬一同递给他,便嘱咐道:“砚云,你将此竹筒交予顾星灿。你这两日需听他的差遣,保他与青懿脱身。” “是。”那小厮应声接过后,便扭头俯身跃下窗台。在一个优美的弧度中,他振翅高飞,转瞬之间又幻化为巨大的青鸾鸟在浓墨的夜色之中疾飞而去。 ----------- 青懿在辗转反侧中焦急的等待着。还有一日,仅剩一日了。而自己却被困在这方寸的柴房之中不得自由。 终于在天明时分,她听到了脚步声,立刻闭上眼假寐。 门外的锁被打开了,春桃板着一张脸走了进来,伸手推了推青懿,青懿睁开懵懂的眼睛。 “知秋姑娘,你还记得我吗?” 春桃上下打量着青懿。 青懿故作惊恐的缩到墙角,不断地发着抖,口中喃喃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春桃见状,脸上无一丝笑意,挥了挥手。从门外又走进一位小厮,向春桃递上了一碗药。 “既然疯了,那就得疯的彻底。”春桃狞笑着,左手掐住青懿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 青懿心中大骇,极力反抗着,可春桃使出了十分的力气,右手将一碗药陆陆续续全给她灌了下去。 “咳咳……” 青懿的胸口被药淋湿了大半,捂着心口,俯身不住的咳嗽。心想着,等春桃离开再将药吐出来,一边仍是瑟瑟发抖,口中重复着:“不要打我……” 春桃却没有离去的意思,就这么坐在一旁。 如此过了两个时辰,青懿直感到浑身都发麻,毫无力气,舌头僵的不像自己。 春桃见青懿双眼发直,便开口道:“知秋姑娘,既进了迎香阁,那便是非死不得出。蕊珠姑姑既然同意留下你,你就必须对迎香阁忠诚。” 青懿此时才开始心头发慌,明夏呢?今天怎么不是明夏来送药? 春桃看着青懿毫无反应的靠墙坐着,便拍拍手站了起来,说道:“今日便会给你安排你的第一个恩客,你可得好好表现,否则迎香阁有的是’教导’你的法子。” 青懿能清晰的听见春桃的每一个字,却无法做出对应的反应,头脑昏昏沉沉,口角也留下了唾液,活像是个傻的。 春桃轻蔑的笑了笑,便迈出了大门。 待到中午,便有婢女来为青懿洗漱装扮,婢女边为她擦拭时边闲聊着。 “今天怎么不见明夏姐姐,平时都是她来伺候的不是吗?” “我听春桃姐姐说,明夏姐姐昨晚得罪了一位贵人,现在这个时辰应该已经拉去乱葬岗了吧。” “啊?是哪位贵人啊?” “这我也不清楚,总之,我们都得仔细着点。” 青懿的瞳孔瞬间收缩,婢女后面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进去。 明夏已死?! 难道是昨晚的事情被发现了?那如今她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心中万分着急,如今口不能言,手不能书,又如何可以将消息传递出去呢? 婢女们围着青懿,为她穿上薄衫,露出胸前的半幅春色,轻点朱唇。对镜时青懿见到了完全不同于往日的自己,心跳的像打鼓。 青懿被簇拥着走向大厅,许多烟鬼大白日里已经躺在竹榻上抽的不亦乐乎。 很快便见到正招呼着烟鬼的蕊珠姑姑。蕊珠朝青懿招招手,婢女们便将她拉至蕊珠跟前。 蕊珠面带着笑意上下打量了一番青懿,说道:“知秋姑娘,你在这好吃好喝的住下,更不必担心以后。不管你是真疯,还是假疯,如今这一碗碗药下去,我都对你的过往不再介意了。” “你这生的好模样,今日我便做主替你择个客。”蕊珠眼角眉梢皆是喜气,环视了一圈,抬手指向一位正在窗边喝着酒的青年男子。 “就王公子吧,他出手十分阔绰,也还年轻,好教教你,让你知晓何谓床第之欢。”蕊珠说到最后不知想到了何事,脸上竟泛起了红晕,“你尝过这滋味后,便就舍不得离开了。” 青懿口不能言,呆滞的听着,心中更是焦急万分。 待青懿与此男子两人对坐在一间精致的小屋中时,蕊珠在一旁介绍道:“王公子,这可是我们迎香阁新来的雏儿,虽是傻了些,说不来话。可您瞧,这脸蛋儿、这身条,莫说这迎香阁,就是京城都难寻。您也是这的常客了,这好东西可不得给您把玩把玩不是?” 要说这王公子长得也是差强人意,就是那硕大的酒糟鼻,打破了五官所有的平衡。他那眼神上下盯着青懿打量着,像是要将她穿透一样,色眯眯的盯着,不时发出轻笑。 “就她吧。”王公子终是发了话,声音十分细软,听着就倒胃口。 蕊珠点点头,准备退出去,临走时给了青懿一个眼神:伺候不好,我要你好看。 青懿依旧是那副傻乎乎的样子,心中却是已经想尖叫。蕊珠还没来得及关门,那王公子便直接扑了上来,一把抱住青懿,将她的薄纱撕开,往地上一扔。 青懿瞪着眼眼眶欲裂,泪水一瞬间涌了出来。王公子强硬的将她压在坚硬的床板上。 正当她感到绝望时,耳边响起顾星灿的声音:“是我。” 青懿愣住了。 “傻子,是我。” 这一次,青懿确定了,是顾师兄来了。这是顾星灿的声音。 “别怕,我在。” 青懿的眼眶发酸,是顾师兄来救她了。 顾星灿大手一挥便放下了床帏,他俯身在青懿耳边轻轻说道:“内应已死,上游之人已探得。你在此处再忍耐一日,过了今日,明日我们便动手先占了此地。” 说着他凑近看了看青懿:“你是听得懂我的话的,对吧?” 奈何青懿愣是一动不动,顾星灿想了想说道:“你听得懂的话,眨两下眼睛。” 青懿随即眨了两下眼睛,顾星灿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们还得把戏做足了,那女人疑心病很重。” 青懿立刻眨了两下眼睛。 顾星灿抱着青懿,将青懿放到自己身上,便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突然伸手扭了几下青懿的手臂,青懿不可自控的喊叫了起来。 顾星灿轻声说一句:“得罪了。”便接着大声的用那种细软的声音说道:“果然是雏儿,就是不一样!” 此话一出,青懿的脸红的像是熟透的蕃茄,立刻紧紧闭上了眼。 顾星灿依旧侧耳听着厢房外的动静,见脚步声渐远,他松了一口气,知道是蕊珠放心的离去了。 他这才将目光移回了青懿身上,对她说道:“解药我想法子去寻来,你这今日辛苦忍耐下。还有一日,便解脱了。” 青懿睁开美目望向顾星灿,见他剑眉星目,正盯着自己殷切的看着,心中忽然开始悸动。这种心动的感觉,就连对萧师叔都未曾有过。 顾星灿闭着眼睛将青懿与他的衣服都解开,青懿害羞的将脸别向一边,露出月白色寝衣与肚兜。顾星灿随后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血袋,刺破后在纯白的床单落下一抹猩红。 做完这些,又等了约半盏茶功夫,顾星灿便翻身下床,打开床幔,用细软的声音说道:“来人!” 片刻后,蕊珠满面春风的推开了门:“王公子可有何吩咐?” “这女子本公子很满意,这几日都要她陪我。”顾星灿边穿鞋,边吩咐道。 蕊珠眼珠一转:“王公子,您也知道迎香阁的规矩,这雏儿大家伙都想分一杯羹,您看您这样……我很难办……” 顾星灿哼了一声,从袖中抛出袋银子,蕊珠精准的接过,笑容逐渐变得十分明亮。 “再难办,也得给您办了不是?好说,这两日,知秋姑娘,就不接其他客人了。” 蕊珠边说着便蹲下给顾星灿行了一礼。 顾星灿还真是演上瘾了,就这么浪荡的哼着小曲儿走了出去,边走边说:“这雏儿将本公子折腾的够累,回去补觉了,晚上再来。” “不用送了。” 蕊珠连声说好,目光一转,走近床边,看到那一抹猩红,露出一抹笑意。 “知秋,辛苦你了。这有了第一回,便不怕第二回了。你说是不是?” 蕊珠将银子往上抛了几下,又对青懿说道:“等这王公子将你调教好了,便给你解药,老当个木头人,可不成。” 蕊珠笑着离开了这间厢房,而青懿依旧躺在床上,衣衫不整,双颊绯红。耳边竟全是顾星灿的气息…… ----------- 顾星灿离开迎香阁后,径直回了王公子的府邸,穿堂入室。直到回到卧房,见到那在床上被五花大绑的王公子,顾星灿这才揭开人皮面具,呼出一口气。 一旁坐着一清丽小厮,便是砚云。他一边喝着清茶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回来了?” 这一句话一瞬间将顾星灿拉回了今早的回忆…… 顾星灿这几日都睡得不好,一想到两日后便是裕儿与那符公子的大婚,即使是假戏,却也隐隐担忧着。 压根没有怎么入睡的他,在卯时突然听到几声奇怪的鸟鸣声,扭头一看未关的窗户,这一看,吓得他几乎立刻原地去世! 竟有一只一人高的青鸾鸟正盘着人腿,一屁股坐在窗沿上!那窗沿正被他巨大的重量压的有断裂的迹象,而那青鸾鸟竟已拥有着人面,直接对他开口说道:“主人有话命我传给你。” 说着鸟嘴中吐出一个小竹筒,径直抛向了自己,顾星灿下意识反手握住了小竹筒。 疑惑的打开小竹筒,便见一纸条,上书寥寥一句:“内应明夏已死,探得其尸身后,全力营救青懿。萧商羽。” 顾星灿的大脑像是卡壳了,鬼使神差的问道:“你的主人是萧师叔?” 那青鸾摇身一变,化作一清丽小厮,眉眼间神情如萧商羽如出一辙,说道:“正是,主人命我这两日听凭你的吩咐。” 顾星灿按下心中疑问,只见那纸条由下往上自燃起来。他便明白了,这的确是萧师叔的手书。 “先找到明夏的尸身!”顾星灿沉思着说出第一道指令。 砚云闻之,直接跃出窗口后,旋身化作一巨大青鸾,边说道:“上来,我已顺着妖骨灰烬,找到了明夏她尸身所在,跟我走。” 顾星灿随即跟上,骑乘着巨大青鸾,在夜空中驰骋。不多久两人便来到了城外的乱葬岗。 在夜幕的掩护下,青鸾降落在一个破败的墙边,落地便旋身化作小厮模样,缓慢向一个方向走了几步。 砚云刚停下便手指地下,说道:“挖。” 顾星灿愣了一下,指着自己,问道:“我挖?” 砚云点点头:“我有洁癖。” 顾星灿也傻了眼,却明白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此处并没有趁手的工具,便只能徒手开挖,却见泥土十分松动,应是埋尸的人也很马虎。刚挖了二十几下,顾星灿便摸到底下软软的触感。 顾星灿立刻停手,看了眼砚云。 砚云上前从容挥袖,一阵阴风吹开那些散土,只见明夏的尸身正一丝不挂的裹着一张草席,就如此孤独的躺在此土坑中。 砚云并无任何表情,挥手掀开草席,目光仔细的一寸寸扫视着明夏的身体,希望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顾星灿本有些不好意思,却被砚云如此肃穆的作风震撼到,也开始观察起来。 两人看了一会,谁也没发现什么。砚云却忽然突发奇想,将明夏的妖骨灰烬猛地撒向明夏的尸身。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明夏的尸身像是磁铁一样吸引着那些灰烬,在她肚子处显出三行血字:“迎香阁幕后老板是陵鱼,其名柳在溪。两日后是迎香阁防守最松之时,可攻之。青懿要保命便需接客,首选王公子。” 砚云目光震颤了一下,说道:“这是她仅存的妖力了。” 说罢,明夏的尸身瞬间化作沙砾逐渐消散,而后一阵飓风飘过,了无痕迹。 “妖若失了妖骨,死后便再无来生。” 砚云淡淡的说道。 如此便有了顾星灿和砚云合力绑了王公子,一早披星戴月的前去搭救青懿的桥段。 “明日,你可有成算了?”砚云悠悠的一句话将顾星灿拉回了现实。 ------ 注解: 青鸾,古代神话凤凰所属神鸟,是长伴西王母的坐骑。 第37章 冥婚 “你听说过陵鱼吗?那东西并非普通精怪吧?” 顾星灿并没有直接回答砚云的问题,而是重新抛出了一个问题。 砚云放下茶杯,优哉游哉的对答如流:“手举蓝波逐波涛,尾动浩渺舞风情。” “陵鱼一胎至少双生,他们男女同体,可遇男生女,遇女化男。相貌十分美艳,人身鱼尾,善御水制幻。” “普通精怪需要修行多年才能获得一些道行,而陵鱼却不同,他们出生便是拥有法力的灵物。”砚云认真的介绍说道。 “那陵鱼比上你们青鸾一族又如何?” 顾星灿眯着眼睛问道。 “陵鱼如何能同凤凰相提并论。” 青鸾满眼轻蔑不已。 顾星灿此时却凑近五花大绑的王公子,看了看他昏迷中的睡姿,接着说道:“迎香阁里中有许多虫,得先摆平他们。” 砚云却突然眼睛发亮,语气激动:“你是说,有虫?” 顾星灿闻言,狐疑的看着兴奋的砚云。 砚云那张像人皮面具一般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期待的神情,随即说道:“虫交给我,其他事你安排好。我还有事,得立刻出去一趟。” 说罢并不等顾星灿的回复,迎着厅门跑了几步后,用力振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旋身化作青鸾,向天空呼啸而去。 顾星灿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心中已有了成算。 ----------- 不觉间,日头渐西,余晖渐渐退却,傍晚时分,晚霞的余晖铺满了花街柳巷。就连迎香阁门口两排茂盛整齐的槐树,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显得肃穆庄严。 顾星灿就是在此时,大步踏过了迎香阁的门槛,这次蕊珠并没有亲自前来迎接,由脸生的婢女带着他去青懿的屋子。 行至半路,眼前忽然冲出一身着嫁衣的女子,猛地撞上顾星灿。 她这抬头的瞬间,顾星灿愣住了。这不是泉斛村,那换弟爹在外头相好的那个小寡妇吗? 只见那小寡妇脸色惨白,血色全无,紧紧抓着顾星灿的衣袖:“贵人,你救救我,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求求你!救救我!”边说着,边跪在地上磕起了头。 很快从她身后冲出几个壮汉,三两下便将她按在地上。 其中一个疤脸男呸了一口唾沫:“跑,我让你跑!就算让你跑了,你也活不了多久了,不如乖乖的去陪李老爷的儿子,到下面还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不,我不去!我不去!”小寡妇一时泪涕横流,被他们几个壮汉连拖带拉就要被带走。 说时迟那时快,便听到一个颤颤巍巍却又略带熟悉的男声从后方传来:“且慢,且慢……” 众人回头,便见换弟的爹张锁仁跌跌撞撞跟了上来。 顾星灿被他那样子着实吓了一大跳,心算着距离离开泉斛村也不过半月左右,而张锁仁却已眼眶深凹,瘦的只剩一把骷髅,脸上发着一颗颗暗红色烂疮,身上灰色布衣油腻腻的散发着一股馊味儿。 “张老头,你来做什么?” 疤脸不满的问道,口气冲的很。 “这女人是我婆娘,她肚里还怀着我儿子。你们就算要抓她也得先等儿子瓜熟蒂落以后啊。” 张锁仁口气略带讨好,但说起儿子就像是刚抽完大烟的烟鬼,两眼放光。 疤脸听完这句话,与其他几人对视了一眼,纷纷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壮汉笑的更是直不起腰。 疤脸突然面目狰狞起来,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小厮,小厮急急忙忙便不知跑去了何处。在此处僵持了一小会儿,那小厮不一会便捧着一堆血糊糊的衣物跑来递给疤脸。 疤脸拿起那堆衣物,爽快的扔给张锁仁,后者捧着这一堆血呼啦差的衣服,一脸不明所以。 “仔细捧着吧,这就是你儿子。”疤脸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伴随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这就是这女人与你的儿子,收好了。” “忘了告诉你,她这胎还是被兄弟们轮番享受的时候落下的,她都不知道是谁的。既然你就说是你的,那就是你的吧。带着你的儿子,快滚吧。” 张锁仁的胸口随着疤脸的话语越来越起伏,最后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双手颤抖到衣物都接不住,纷纷落到了地上。 疤脸等几个壮汉却不以为然,故意用肩膀撞开了张锁仁那单薄的身子,几人押起小寡妇便转身准备就要走。 张锁仁突然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竟似一只猴子一般窜到了疤脸男的后背,双脚扣住他的腰,双手扒着他的脖颈。 张口狠狠咬住了他的脸,他吃痛的大叫一声,便开始拉扯张锁仁。一旁几个壮汉也上去帮忙。 周围围观的人随着这边的动静也越来越多,等大家七手八脚将张锁仁拉开之时,赫然发现他的口中居然多了一枚耳朵。 他硬生生将疤脸的耳朵给啃咬了下来,疤脸的半张脸上都是牙印,半脸都是血糊糊的,看上去恶心异常。 “你杀我儿子,我要你偿命!儿子!我的儿子!” 张锁仁的精神状态一看就不大正常,双眼血红的一动不动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疤脸男。 疤脸男亦是恶狠狠的盯着张锁仁,他双目一转,疼的撕心裂肺却还扭曲的笑着说:“张老头,你命中就是生不出儿子。你不但没儿子,连这个婊子都是你女儿安排给你的。为的就是你今日的下场。你怕是还不知道吧?” 张锁仁第一次愣住了,口中依旧喃喃道:“儿子,我的儿子……” “咳咳。”此时,蕊珠边故意咳嗽了一下,一边一脸不耐烦的迈着碎步走来。定是此处闹的前面都知晓了才将蕊珠招来了。 “蕊珠姑姑。” 疤脸男看到蕊珠就像老鼠见了猫,立刻低头哈腰,捂着耳朵立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还不快拉下去?” 蕊珠挥挥手,身上湖蓝色的水绸广袖长衫随风飘荡,煞是好看。与张锁仁身上的油腻粗布麻衣形成鲜明对比。 “慢着。”顾星灿顶着王公子的长相,掐着声音说道。 蕊珠姑姑挤眉弄眼的对顾星灿笑道:“哎哟,王公子您来啦,知秋姑娘早早的在房中等您了。我也给您备了半两烟土,今晚啊,包您快乐似神仙。” “哎,本公子也是心善之人。瞧这女人刚落了胎,便想好好疼疼她。这不妨碍吧?” 顾星灿故意表现的色眯眯的,挑起小寡妇的脸蛋。 蕊珠姑姑倒是一愣,随即用一个了然于胸的笑掩饰了尴尬,附耳对顾星灿说道:“王公子,这女子是李老爷为他儿子订的冥婚女,这恐怕不大吉利吧?” “这么刺激?那本公子更要尝一尝这鲜,就让她当着知秋的面伺候本公子,知秋得学着点才是。” 顾星灿摸了摸人皮面具上的酒糟鼻说道,“本公子答应你,就玩儿一个时辰,玩儿够了,你只管来拿人,如何?” 说着摸出一个钱袋塞进蕊珠的胸口。 蕊珠感受着这钱袋子的分量,笑的花枝乱颤:“敢情好,快快将她送去知秋房里。王公子,我们可说好了,就一个时辰,多了可不行。” 顾星灿邪笑着,挥挥手,示意婢女继续带路。蕊珠随之一齐离开,离去时回头试了个眼色:快处理了。疤脸见蕊珠阴沉的脸色,便心知自己闯祸了。 气不过今天这出,便找了俩壮汉就地套了个麻袋将张锁仁拖到柴房里,活活闷死了。 张锁仁的一生,便在这迎香阁的柴房中结束了生命。而后将他尸身的谷道塞满了烟土,合并今夜的尸首一齐送去了乱葬岗,那边自有人会去接应。 话分两头,当小寡妇被送到顾星灿面前时,还不断瑟瑟发抖。 顾星灿见门外的脚步渐远,开门见山的问道:“你想不想活?” 小寡妇红着眼瞪着顾星灿。 顾星灿接着说道:“你帮我办一件事,办完以后我赠你一药,可保你性命无忧。” “你不是王公子?” 小寡妇低声问道。 顾星灿却一脸沉着:“我是不是王公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决定。如果告发我,你还是逃不了配冥婚的命运,何不赌一把?” 小寡妇的眼泪落入勾起笑容的嘴角:“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顾星灿伸手示意她上前,附耳与她说道,并摸出一包药粉给她。 “这是龟息丹,服下之后十二个时辰内气息心跳全无。此丹需配合我让你做的事,否则光服此丹亦无效。”顾星灿拿出一颗丹药递给了小寡妇。 小寡妇眼中生出对生的渴望,用力的点点头。接过龟息丹服下后,便将那包药粉一点点塞进甲缝之中,并放下袖口遮挡。 “无论如何,谢谢你。”小寡妇挤出一个苍白的笑,“恩人大恩,湘竹来世再报。” 顾星灿摇了摇头:“无需记挂,后会无期。” 待一个时辰后,蕊珠亲自敲门要带湘竹离开。顾星灿作势站起来,松了松腰带,顺便抽了口大烟,还真像那么回事。 “这女人,对我胃口。” “王公子,您这……”蕊珠眼中生出几丝不满。 顾星灿打断蕊珠的话,说道:“自然不会破了迎香阁的规矩,她伺候的很好,本公子赏了她一个愿望。” “愿望?”蕊珠好笑的问道。 “她对你们迎香阁还是很有感情,希望在走之前前前后后的再看一眼。这点要求,不难吧?”顾星灿悠悠说道。 蕊珠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了,吩咐身边的小厮道:“带湘竹绕一圈迎香阁,留个念想。” “多谢蕊珠姑姑的照顾了。”湘竹俯身便行叩首大礼。 待得出门后,蕊珠整张脸变得皮笑肉不笑,冷哼一声:“湘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手上沾了的人命,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每个死之前都要将我狠狠记住,都要将这迎香阁好好看一遍,来世好报仇。可你看,我还是活的好好的。迎香阁也好好的,不是吗?” “要怪啊,就怪你爹娘给你的命不好。怨不得他人。” “你爱看,就去看。等棺材活活钉死,你想看也看不了了。” 蕊珠说完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富有风情的挥了挥那水绸般丝滑的广袖,便独自离开。 另有两个小厮看守着湘竹,湘竹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心中却升起滔天恨意。 ----- 与此同时,房中。 青懿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顾星灿与她并排躺着,轻声道:“放心吧,都安排好了。入夜我便为你寻药去。” “明日,明日便是裕儿与那符公子大婚的日子。”顾星灿提到这件事,便觉得胸口泛起苦涩。 顾星灿突然侧过身,看着青懿说道:“她应还来不及与你解释,这只是一场戏。符公子答应我们,事成便放我们下山。” 青懿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又转念一想:所以其实这是引蛇出洞? 看青懿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顾星灿解释道:“符公子的‘引蛇出洞’,配合上萧师叔的‘鸠占鹊巢’,这个案子应该很快就可以结束了。那我们便可以一起回青城山上,也可以尽快为裕儿洗去这一身污名。” 青懿却一颗心怦怦乱跳,心下隐约觉得不会如此顺利。 但见顾星灿口口声声不离裕儿,青懿也略有苦涩。被萧师叔当做了旁人,而顾师兄对自己丝毫无男女之情,可见都不是自己的良人。 两人便如此在同床异梦中,静静等待着午夜的来临,屋外依旧是烟雾缭绕与歌舞升平的幻象。 ----- 湘竹在完成顾星灿吩咐的事情后,便狞笑着在夜幕的掩护下,身着血红的嫁衣,坐上了红轿子,去往墓地。与那年纪轻轻便离世的李少爷结为冥婚夫妻。 直到被强行塞进棺材,听着棺材板盖上,身边还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四周渐渐开始响起敲钉的的声音时,湘竹才会回过神来,此刻忽然感到呼吸不畅。 她挣扎拍打的力气越来越小。心中的恐惧陡然丛生,心跳越来越快,她感到一阵耳鸣。便彻底昏死了过去。 第38章 催妆 “格格,您醒醒,今日可是您的好日子,可不敢贪睡。” 我才睡了两个时辰,司琴就着急忙慌的将我摇醒,我叹着气被她拉起身,坐在床上、闭着眼睛任由她替我往我脸上,用湿布擦拭着。 “司琴,是不是太早了点?” 我仍迷迷糊糊的没有醒来,感受了下山上冷冷的清晨。此刻怕是天还一片漆黑着呢。 “格格,这符惕山上连夜早就已经忙碌了起来,您要知道,今日可是两百多人的喜宴呐。”司琴说着给我递来漱口的茶水,我机械的拿过,猛地惊醒了过来:“你说多少人?” “两百人呀。” 我这心咯噔一下,这还真是大场面,这符玺也是下了血本了。 我转念一想,连忙问道:“唐嬷嬷呢?你今日带着唐嬷嬷离我远一些。” 司琴掩嘴笑道:“格格瞧您说的傻话!今儿可是您的大日子,我们必定是要随侍在您左右的。唐嬷嬷可是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了起来,再过会儿妆娘可就来啦。” 我皱着眉严肃道:“司琴,今日这喜宴必是要见血的,你务必和唐嬷嬷离得越远越好。听清楚我的话没有?” 司琴眼中闪过诧异,连忙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道:“一切都听格格您的。” 我却仍是不放心,拉着司琴说道:“你与唐嬷嬷跟着那萧商羽吧,别离开他。” 司琴拍拍我的手说:“格格,您别紧张,我知道啦。” 如此这般,司琴伺候我盥洗后,我便准备开始用早饭。 当司琴面不改色的打开一桌早饭的碗盖时,我诧异的扭头盯着司琴的方向,问道:“这是谁准备的?” 这一桌不止是我平日里吃的生腥,更多了几盘生鲜海味。连茶水都给换作了猩红的血。 司琴有些疑惑的望着我道:“这是符公子特意一早送来的。道是您需要吃的饱饱的。我看这几日您吃的也是这些血呼啦差的东西呀,今日有何不妥吗?” 我心中隐约觉得古怪,却没有深究:“司琴,你也退下去用饭吧。”我从心底里不希望司琴见到我茹毛饮血的样子。 “格格,这新娘出嫁前的一顿,一般都得和娘家姐妹一并用的。格格您是嫌弃我吗?”司琴直接一屁股坐下,嘟起小嘴故意说道。 “我如今顿顿生腥血食,我怕你……” “格格,吃什么不重要,与谁吃才重要。” 司琴严肃的看着我正色道。 司琴的话使我的心忽然变得暖暖的,对司琴说道:“那去把唐嬷嬷一起请来吧。” “格格,唐嬷嬷早早吃过了,已经去和妆娘、喜婆忙和去了。不如喜宴时,我们三人在喜房再一起吃一顿,您说如何呢?”司庆答道。 我笑着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再不犹豫,由着司琴伺候我吃了这饱饱的一餐。 在吃生鲜海味的时,我忽然发现我的指甲可以幻化长度,它能轻而易举的将大虾剥壳,甜滋滋的一口一个。 我连连吃了不少,司琴在一旁都看呆了。 待我打着饱嗝昏昏欲睡的时候,听得由远至近的的几人脚步声渐响,问道:“谁来了?” 司琴应声前去查探,不多久便将嬷嬷和妆娘迎了进来。 “小小姐,您今日出嫁,我真是……百感交集……”唐嬷嬷眼中闪着晶莹,坐在妆娘边上,紧紧盯着我,生怕漏看了一眼。 “喔唷,您说的什么傻话呀,兰小姐可是未来的符惕山女主人,那可是各家小姐们求都求不来的泼天富贵!”喜婆正闪身进门,嘴里已说开了吉祥话。 我端坐在梳妆台前,由她们忙活着。 妆娘一会在我脸上修着小绒毛,一会又将眉边杂毛修去。光修这毛,都花了将近一个时辰,修的我都已经快要睡着了。 终于到了上妆的正式流程,我感到唐嬷嬷的气息在我左右,便睁开空洞的眼睛看向她的方向。 她仿佛鼓足了什么勇气,对我说道:“小小姐,不管您决定什么,我都随您走。” 至此,我终于露出了灿烂的微笑,与唐嬷嬷的冷战,最终还是我赢了。 “哎哟,新娘子是真真的美人儿啊!”妆娘边感叹的说着,边开始为我淡扫蛾眉,我立刻闭上了眼不再动作,怕影响妆娘的发挥。 我闭着眼有些恍惚,这场戏实在太真了,不是吗? 我现在正在冒天下之大不韪,就这样嫁给刚认识一个月的,将我绑上山的山匪头子。 我在心中不由嘲弄的笑笑。 待脸上妆面完成后,由唐嬷嬷为我梳头。 “小小姐,奴婢得罪了,这理应由福晋为您梳头,可这福晋已然仙游去了。奴婢斗胆为福晋代劳。” 唐嬷嬷眼中满含暖意的看着我。 “有劳唐嬷嬷。”我亦拿出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今日这场戏,我恍惚间以为我回到了祁王府,我就像是真的要出嫁了。 “一梳梳到尾,二梳头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唐嬷嬷口中慢慢念叨着梳头吉祥话,手上举着一把梳子为我梳头。 “……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唐嬷嬷说完这最后一句,便放下了手中的木梳,退到一旁,静静候着。 这婚礼每一个环节都有一个讲究,喜娘在一边不住的说着吉祥话。 正当我发着呆神游天际时,司琴轻轻喊我:“格格,该穿嫁衣了。” 我犹如一牵丝木偶,被她们几个团团围住。 她们开始为我梳头,梳了好半天终于将厚重的发丝全部盘起。感到头上一重,我刚戴上鎏金点翠凤冠时,便听到喜娘的一声尖叫。 “怎么了?”我出声疑惑的问道。 “格格,这怎么有把剑?” 司琴颤颤巍巍向我回话说道。 原来喜娘正要去取这八团喜服,便发现嫁衣底下居然塞了一柄长剑,被吓得尖叫了一声。 我秀眉一挑:“司琴,拿过来我看看。” “姑娘,这大喜的日子,舞弄这些刀光剑影的东西,不吉利。”喜娘说着边摇了摇头,希望我别去碰这些东西。 “司琴,将剑拿来给我。”我命令道。 司琴只得从命,双手捧着剑走近,一边对我说:“这剑可沉了,格格您小心一些。” 其他几人听罢都往外退一步,唐嬷嬷更是恨铁不成钢:“小小姐,什么时候了,还碰这些东西。” 我却在司琴靠近时,单手握住剑柄,反手耍了一个剑花,我感受到这是一柄软剑,而且剑气非常。 我脑中瞬间回忆起顾星灿与那萧商羽都是使的软剑,而萧商羽当时教我“剑雨”时使的亦是软剑。 我便明了,这剑应是萧商羽送来的。 “新娘子好厉害啊。”妆娘磕磕巴巴的说道。 “司琴,收好了。” 我将剑柄递给司琴,说道:“我们继续吧。” 喜娘率先笑着打破了沉默:“继续继续,来,我们来瞧瞧这件嫁衣。” “这件喜服是自带云肩的八团喜服,下摆是盘金绣百鸟纹样的花边,整体花螺为底。并蒂牡丹花搭配蝴蝶刺绣,寓意幸福美满。” “织锦边绣有蝙蝠捧铜钱,云肩以盘金线满绣百鸟图。有凤凰、鸳鸯等吉祥的鸟。肩头还配有梅花与八仙刺绣。” “这是符公子三年前在京城珍宝斋定下的嫁衣,全京城独一件。兰姑娘,您可真真是好福气!”喜娘喋喋不休的介绍道。 “再看这条搭配的三蓝粤绣马面裙,裙门刺绣蝴蝶花卉,花边是梅花纹样刺绣。百褶处为兰花,整体是花螺样云纹的底衬。因考虑是夏天的婚礼,所以特别用了轻薄的料子。” “三年前?” 唐嬷嬷低头沉思着什么。 “格格,这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嫁衣。”司琴对我说道。 说着她们便围上来,为我穿戴齐整。合并头上沉甸甸的鎏金点翠凤冠,这才算的上是妆发齐全。 正当她们四人围着我检查着是否还有缺漏时,我开口说道:“司琴,我想要去如厕。” “哎呀,新娘子你前面不说,这,我们可得都帮着你点。这多不方便呀。”喜娘与妆娘不禁抱怨道。 “没事没事,我能伺候好格格的。” 司琴立刻会意,谢绝了她们的陪同。 当我与司琴在茅房时,司琴凝视着我:“格格,您是要这个吧?”边说着,司琴递出了那柄剑。 我沉默不语的接过剑,将软剑慢慢伸进我的袖口,将软剑一点点盘上我的手臂。 司琴连忙将我的衣袖整理好,直到完全看不见袖中的那柄剑。 “格格,今天,真的会有大事发生吗?” 直到此刻,司琴仿佛才相信我说的话,沉重的问道。 她抬起头看着比她高了一个头个子的我,担忧写在她的脸上。 “傻子,我会保护你们的。不会有事的,过了今天,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我伸手摸摸司琴的头顶,故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我俩前脚回到了小院,后脚便听得外面鞭炮连天。炸的我心头一惊。 喜娘眉开眼笑的喊道:“是新郎官来了!符公子来了,我得去迎迎呀。”说着便带着唐嬷嬷一起前去迎接。 我与司琴留在房中等待着,却出乎意料的,符玺就这样闯进了我的“闺房”之中。他进门那会儿,喜娘都拦不住他,边说着:“符公子,这可不合礼数!” 一把折扇抵住了喜娘的胸口,冷冰冰的话却带着欣喜的语气:“本公子管他合不合礼数。” 我闻声转身望向他的方向,点翠凤冠流苏隐约遮住了我的眼眉,空洞的眼睛一看便知我的眼睛异于常人。 符玺一步一步的迈向我,最后单膝跪在我面前,伸手抚上我的脸庞,说道:“兰裕,今日是你我的大日子,你见不到我的模样,我却能见到你,这不公平。所以我来了,你来摸摸我的脸,你要记住你夫君的脸。” 我凝眉:这戏这么足的吗? 戏都开场了,断没有半路谢幕的意思。 念及此处,我点头伸出手随着他的引领,抚向他的眉、眼、鼻、唇…… 仿佛我在心中真见到了他的模样,那双妖冶的狐狸眼今日的确乐开了花。 我也笑着说:“符公子果然生的好样貌,我记住了。” 符玺眼底深藏几缕暗淡,深吸一口气说道:“有没有可能,你能陪我一辈子?” 我还没答话,喜娘开口便说:“这符公子又说什么傻话了?今日可是你俩的好日子,必须得一生一世!” “兰裕,有没有可能?” 符玺执拗的握住我的手,骨节用力的扣住我的指尖。 我吃痛,想抽回手,提醒道:“符公子,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 “哎哟,新娘子害羞了!”喜娘在一旁起哄道,婢女小厮侍卫都开始纷纷起哄。 我心中怅然若失,鼓起勇气,刚想回答,却忽然嗅到了萧商羽的气味。 他在向这里走近,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当着萧商羽的面说出这话。 “如此热闹,看来是萧某来迟了。” 萧商羽话音刚落,入眼便瞧见我坐在圆凳上,符玺单膝跪地紧紧抓着我的手。 萧商羽亦是一步步走向我,我的心口直跳。 他上前直接强硬的掰开符玺的手,面带微笑说道:“符公子未免太着急了,哪有追到新娘子闺房的道理?” 符玺的眼神阴郁下来,站起来,对萧商羽说道:“那萧公子你呢?又为何踏入我娘子的闺房?” 眼见气氛开始有些发僵,萧商羽淡淡一笑说道:“兰小姐在此没有家眷陪同,萧某是她堂姐的师叔,自然也同她攀得三分亲,愿意在此背她出嫁。不知兰小姐意下如何?” 说罢,一双好看的眼亮晶晶的盯着我,我咽了一口口水,艰难道:“有劳萧师叔。” “啪——”的一声,符玺打开了扇面,气笑着改口道:“是本公子疏忽了,晚些时候再敬一杯萧师叔了。” 说罢便不再理会这里的一切,大步流星的回到院中,进行那冗长的“催妆”流程。 萧商羽当机立断的关上了我的闺房门,此时房中仅剩我们与司琴。 “来者不善,今日绝不可能善了。” “我给你的‘避水剑’你可收到?此剑非同一般,配合你腹中的避水珠便可御水制幻。” 我心中猛的一震。 第39章 婚书 我毫不犹豫的抬起右手,衣袖自然垂落,露出袖中藏着的那一抹银色。 萧商羽见状神情放松了下来,居然就在此处,教导起我该如何运用此剑:“气沉丹田,去感受避水珠的气息。” “每一次的呼吸都尽量配合避水珠的频率。避水剑的剑身十分柔软,此剑你可将它视作开了刃的鞭。” 我消化着他的话语,微微挥动手臂,体会他的意思,不住的点点头。 司琴在一旁看看他,再瞅瞅我。表情十分疑惑。 屋外鞭炮连天,宾客盈门。屋内却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我俩。 “你今日很美。”他说着伸出手撩拨了一下我眉眼前的点翠凤冠流苏,我闻言朝向他的方向说道:“萧商羽,今日劳烦你照看司琴与唐嬷嬷。” “好。”他立刻应承下来。 此时,一束光随着喜娘打开房门照射了进来。萧商羽站立端正,直起腰背,低声说:“来,今日恕我当你的便宜兄长,来背你出去。” 我心中有一瞬的恍惚,他伸手帮我理了理流苏。 喜娘与一众迎亲的队伍站在门口已经列队等待着,喜娘嘴里不断催促说着:“请新娘子上轿!” 说着周遭奏响起了唢呐、二胡等喜气洋洋的喜乐。 司琴闻声便将我扶起,并在我的头上盖上一块喜帕。嘱咐我绝不可自行取下,那是不吉利的。 我盖着喜帕站直身子,迎着萧商羽走去,他毫不犹豫背对我蹲下去,命令道:“上来。” 我在司琴的引导下,趴上了他的背,他稳稳的将我托起。我靠在他的脸颊边,他身上若有似无一股好闻的皂角香气。 他是特意去沐浴了吗?我不禁思考道。 萧商羽随即十分稳当的一步,一步的将我背出去,他轻声对我说:“别怕。” 别怕。轻轻两个字,却真的令我全身放松了下来。 “有你在,我自然什么都不怕。” 我脱口而出这句话以后,突然间感觉有些不妥。却又不知如何去描补,也就不再描补。 萧商羽在嘴角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 很快我被他送进了喜轿,符玺则骑着高头大马在我前方开路。喜轿开始围着符惕山绕行,周围伴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与喧闹至极的喜乐。 绕至半程,天空居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喜娘愣了一下,在一旁连忙说道吉祥话:“遇水为财,顺风顺水!” 我抿嘴一笑,这喜娘可真厉害,随机应变的能力堪称一绝。 待绕了整整两圈后,我们便来到了婚礼的主场地。当喜娘撩开轿帘时,我第一脚便踏入在水坑中,绣花鞋浸湿了,脚尖有些许的凉意。 很快,我嗅到符玺的气息,他右手牵着一个绣花球走向我,将绣花球的另一端引至我手中。我抬手便握住绣花球的那端。 “跟着我。” 符玺温柔的看着我说道,引导着我向前走去。 天空中的雨势渐大。 我点点头,便跟随着他的引领,一步又一步,迈向这堂屋中。 而我看不见的是他为我置办的这一切,四周眼见是刺目的红,处处皆是符玺的心意。他竭尽所能的给了我一个完美的婚礼。 喜娘擦了擦脸颊上的雨水,快步走上前来。此时厅堂里已坐满了宾客,大家纷纷鼓起掌来。 在此处,我感受到繁杂的妖气。见我侧脸听着宾客们的动静,符玺却忽然对我说道:“别在意,先将这礼行完。” 我点点头只得边警惕着,边跟随着符玺的动作。我心中还想着“夜行宴”的那一夜,我只身挡在符玺面前的那一幕。不知今日又会如何? “一拜天地!” 喜娘的声音在厅堂中格外响亮。 “二拜高堂!” “高堂仙游去了,不拜!” 喜娘此话一出,周遭众人纷纷笑意连连。 “夫妻对拜!”喜娘接着高声喊道。 我刚准备拜下这一拜,符玺却扣住了我的肩膀。我迷茫的望向他,不知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兰裕,你可想清楚了,这一拜,你我便是真真正正的夫妻,再作不得改。” 他目光灼灼,好看的桃花眼直勾勾的盯着我问道,像是要把我的样子映在他的眼中。 不等我回答,符玺忽然伸出左手,只见他的食指处竟捻着一支点燃的清香,继续说道:“符玺作夫,兰裕为妻。当奏九霄,下报地府。今生结缘……” 还不等符玺说完。 萧商羽听见此话。便立刻出声喝止:“符玺,你疯了!” “今生结缘,来世亦亲!”符玺不为所动念到下一句。 “萧公子,这是符惕山上的大喜事。容不得你在此放肆!”沈时鸢适时严肃的出声,并上前一步与侍卫们拦住了萧商羽。 “符玺,你小子耍阴招!”萧商羽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气的不轻,却没有再继续闹腾。 而随着他的气息远去,我知晓他已经被“请”了出去。 “亲友为证,亘古如一。” 符玺继续念到这婚书中的下一句。 我并不懂为何萧商羽的反应如此巨大,但我心中隐约明白,这婚书可能暗藏玄机。 我不由自主的替他念出了最后一句:“若誓有违,雷劫不止。” 符玺闻言双目含有挑衅意味的看着我,我突然意识到,这一拜我可能就根本没有回头路了。 喜娘此刻识相的高声喊道:“夫妻对拜!” 符玺率先向我拜了下去,我牵着红绣球不知所措。 屋檐外的雨倾盆而下,雨点纷纷乱乱如同我的内心,慌乱不堪。 ------------ 大婚前夜。寅时一刻。 街道上早已熄灯,打更的更夫早已打完这条街的更,打着哈欠向下一条街走去。 只剩下迎香阁之中还点着几盏昏暗的灯笼,今日不知为何连迎香阁都早早熄了灯,显得疲倦不堪。 顾星灿利落的又一次翻上迎香阁后门的巷子墙头。他吸了吸鼻子,此处妖气变得几乎闻不到。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却并不敢托大,并未使用任何术法,还是顺着墙翻了下去,轻轻的落地。他这一路居然没碰到几个人,遇上的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婢女、小厮。 一路顺着妖气,来到了一间房外。顾星灿用手指戳破窗户纸,往里一瞧。 这里面赫然躺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其中一个脸上都是伤口还有一道疤痕,他们正睡的迷迷糊糊,轻轻打着鼾。 再定睛一瞧,他们的下半身居然是密密麻麻的蜈蚣脚。粗长、黝黑,还透着油亮的光泽。 “蜈蚣精?” 顾星灿再转念一想,看来湘竹果真将那些雄黄粉撒到了迎香阁的水源处。否则这些虫绝不会难受到昏迷,从而直接显了原形。 今夜顾星灿是为了青懿来找解药的,那解药一定就在那蕊珠的房中。他摸黑穿梭在迎香阁中,可越走心中越发惊觉不对,妖气不仅变淡还变少了。 一个荒唐的念头从脑海中跃了出来,难道,他们转移了?还是说,他们都去符惕山了?! 顾星灿正隐隐觉得心惊。 此时,天空中飘来了一阵阵浓密的火烧云,顾星灿抬头眯着眼瞧着星空。那点点闪耀的星火正在极速变大、坠落。 那哪儿是星星!是一只只双翅裹挟着烈焰的青鸾鸟! 顾星灿诧异于他们的数量之多,体型之大! 只见他们纷纷降落在迎香阁的屋檐上,煽动着烈火羽翅,星星点点的火瞬间蔓延在到了屋檐。 而那些青鸾则化作旋风,纷纷撞入那些厢房之中…… 最后一只在火光前落地的青鸾,旋身化作一张熟悉的面孔。 “砚云?” 顾星灿嘴角直抽抽,“你说的把虫交给你,就是这?” 砚云见到顾星灿,三两下便挥袖跃下屋檐,稳稳的立在顾星灿面前,冷着一张脸:“我可为了你,将我亲戚都喊来了。” “喊来是为了吃虫?” 顾星灿早就知道生生相克的道理,却还是诧异于神物也是如此粗暴的解决问题。 “虽是神物,也好久没吃过如此美味的精怪了。你别挡着我,晚了可就赶不上了!”说着露出了着急的神情,一把推开顾星灿,砚云闯入了最近的那个厢房。 顾星灿歪着头就这么看着。 砚云见到床上躺着的那几个大汉,两眼直冒光。 他的脖子忽然变长,人面慢慢化为鸟面,直接衔着疤脸的头,将其整只如鸟吞食般仰着头一口吞下! 疤脸男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今日竟会沦为青鸾的晚餐。 而一旁的男人虽然醒了,却因为雄黄的影响与物种天性的压制。在原地瑟瑟发抖,不敢动弹,便由着砚云像小鸡啄米一般,慢条斯理的将其一条条吞噬下肚。 吃完后砚云还有些慢条斯理,看上去意犹未尽。而他修长的人体上,却顶着一颗硕大的鸟头,甚是怪异。 砚云在火光中走出厢房,那颗鸟头随着他步步走来很快烟消云散。当他站立在院中时早已化作一清丽男子。 此时,迎香阁中开始有小厮、婢女乱跑起来,一边跑着一边说道:“走水啦!走水啦!” 砚云双眉紧皱,说道:“此处已无大妖。” 说着他的目光移向顾星灿,顾星灿那种心慌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他们必是去了符惕山。”顾星灿咬牙道,“青懿还中着毒,拿到解药。这地方先占了,我们必须立刻上山。” “狡兔三窟,那柳在溪想必还有地方落脚。”砚云分析道。 砚云接着说道:“无需解药,青鸾之血,可解百毒。” 闻言,顾星灿放下了提着的一颗心,便耐下性子与砚云一间间厢房破门而入,企图找到一些烟土案的蛛丝马迹。 然而每次推开门均一无所获,终于在推开一扇门后,砚云说道:“这是雉鸡的气味。” “那蕊珠便是雉鸡化身。”顾星灿说着便翻找起来房中的物品,然而除了一些未拆箱的烟土以外,并没有收获到其他线索。 “他们一定是猜到,我们会在今夜突袭。” 砚云凝视着顾星灿说道。 顾星灿一拳砸向地面,心中说不出的憋屈,看来那柳在溪果然是个硬茬。 最后当他们来到前厅,推开那扇双开门。只见房中的屏风依旧,惨白的窗帘在夜风中诡异的飘荡着。 而那潭湖水中层层叠叠着一些半人半妖的尸体,散发着腥臭的气味。 “他将弱小的妖物,都吸干了精气……”顾星灿捂着鼻子看着眼前的一幕。 而砚云伸出手,摸了摸尸体的温度,翻看了下尸表,说道:“他离开此处不超过两个时辰。” 两人对视一眼,便立时有了决定:立刻去符惕山! ----- 外头火光冲天,不一会儿便熙熙攘攘的有人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青懿独自躺在床上,十分焦急。 正在此时,顾星灿与砚云推门进来。 猛地见到砚云,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青懿吓了一跳。 顾星灿忙解释道:“砚云是萧师叔的人。”如此,青懿才放下了心。 只见砚云毫不犹豫的伸出利爪,划开手掌,将手掌的鲜血滴入青懿的嘴角。 青懿大惊,却无法挣脱,随着血液一滴滴流入咽喉,青懿感到一股灼热顺着血液循环蔓延到全身。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瞪大着眼睛看着砚云,半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星灿立刻出言说道:“有什么话路上再说,此处大妖都转移了。他们应是冲着符惕山去了!” “糟了,裕儿!” 青懿突然明白了那种心慌来自何处。她就是有种感觉,这次是冲着裕儿去的。 三人不作耽误,砚云的亲戚们将此处的虫妖吃的干干净净,便高高兴兴的展翅离开。 等到砚云来到院中,已是凡人的梦魇时分。此处火光冲天,整座迎香阁付之一炬。 而砚云并不在意,立刻旋身化作一青鸾巨鸟,示意顾星灿与青懿登上他的后背。 青懿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青鸾鸟,却莫名觉得十分熟悉,跟着顾星灿爬上了砚云的背。 一路上顾星灿将掌握的情况都告知了青懿,青懿越发担心起符惕山上的裕儿,一颗心怦怦直跳…… ----- 我深吸了一口气,刚准备向符玺拜下这最后的“夫妻对拜”时。 一声陌生的“且慢” ,冲破了符惕山上的云霄。 第40章 絮果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着官服的官差携衙役数人提着冷冽的佩刀,正走向我们。 为首的官差一双鹰眼紧紧盯着我,不住的上下打量。 “这位官差,有何贵干?” 符玺向前一步,挡在我的身前。 我亦直起了腰,面向那人的方向。 “祁王府血案,四个通缉要犯,各悬赏一千两银子。其中三个要犯,经人指证,如今就窝藏在这符惕山上。” 他全身都湿透了,却右手甩出一张通缉令,上面画的正是我的肖像。只是如今我妖变以后,相貌身量均已有变化。 “呵呵。有趣,甚是有趣。”符玺将绣球花整个塞入我的手中。 他从袖中拿出随身的那把折扇,展开扇面扇了两下。便足下轻点,转瞬来到那官差的面前。 那双细长的狐狸眼半眯着,看不出喜恶,口中却吐出冰冷的话语:“从何时开始,这符惕山中,人人都可踏足了?规矩呢?” 话毕,从符玺身旁梁上落下一人,此人正是流火。 他赤手空拳,落地便反手夺走了此官差的佩刀,佩刀被他扔出后直直钉在右侧柱子上,发出微微铮鸣声。 流火弃刀用拳,三两下便将那官差轰出了堂屋。 在雨幕中,那人半躺在地上,好半天才勉强坐起来,周围跟随的衙役帮忙将他搀扶起来。 流火抬起杀气满满的眼眸:“还有谁?” 周围的衙役都不敢轻举妄动,只那官差抹了抹鼻血,嘲讽的笑道:“符玺你竟敢袭击朝廷命官?你不要命了?” “符惕山乃青城山属地,朝廷直属。我符玺官阶亦在你之上,你今日擅闯朝廷重地,你头上这顶戴花翎和项上人头我看你是都不想要了。” 符玺残忍的笑着:“你刚刚说,要犯?” “我的新婚妻子看上去像那年仅十二岁的模样吗?” 符玺说着侧过身,我配合的站起身,走在符玺身边,与他站在一处。 那官差此时面目越发狰狞,眼神凶狠的说道:“符公子,下官自然是拿到了搜查令,否则也不敢擅闯你这符惕山。” “同样,我还有一个人证。他能证明,你的新婚妻子便是这通缉要犯!” “今日是本公子的大喜之日,连当今圣上都遣人送来了贺礼。你算个什么东西,今日来扫本公子的兴。滚出去。” 符玺轻蔑的说道,并不进行任何自证。 “符玺!你是公然抗命不成!”那官差咬咬牙,站了起来。从一旁衙役的腰间抽出一把佩刀,将刀横在自己面前。 “流火。”符玺直接转身牵着我往回走,我俩纷纷转身回堂屋。 流火下一刻便冲进雨幕,继续与这官差再较量一番。却不想此时官差边用刀抵抗着流火的攻击,边开口命令随从衙役道:“将那张根宝带上来!” 等等,这名字好熟悉。 一旁的司琴与唐嬷嬷早已变了脸色,神色慌张。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一日,顾星灿对我说:“你的车夫,他就叫张根宝。” 老张,是老张吗? 我踌躇间,符玺轻叹一声:“这下你可知道,何谓恩将仇报了吗?” 我并没有转身,我将红绣球的另一端递给符玺,说道:“继续吧。” 符玺挑了挑眉,仿佛觉得我的反应不可思议,却又迅速点了点头:“流火,别让我再喊你第三次。” 此时流火已将那官差反手倒扣在了地上,官差口中仍骂骂咧咧:“符玺,你不止蔑视王法!公然窝藏朝廷要犯!袭击朝廷命官!你万死难辞其咎!” 流火立刻点了他的哑穴,将他提起来准备扔出去。 老张披散着头发,满身伤痕、颤颤巍巍的被衙役带了上来,他戴着手铐与脚铐,就这么赤足站在湿漉漉的青石板地上,喊了一声:“格格!” 我背对老张,浑身一震,可是我不能应他,不能应! 司琴在一旁早就红了眼眶,唐嬷嬷亦是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 老张见我毫无反应,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立刻转向了身旁的唐嬷嬷,他一步一蹭的走向她:“唐嬷嬷,我是老张啊。” 唐嬷嬷浑身颤栗着,眼中含泪,紧紧咬着嘴唇。司琴担忧的凝望向唐嬷嬷。 我背对他们,深呼吸着,胸口起伏不止,冷冷的说道:“今日是符公子与我的大喜之日。无关人等,请离开此地。” “格格,我是老张啊!” 他一口一个格格的喊着,是丝毫不顾念我的安危了。 “他们将我抓走下了大狱,要我上山戴罪立功,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老张边说着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你们这是都怎么了?不认得我了吗?司琴、唐嬷嬷!你们都说话呀!” 老张急着想上前与我们相认,却奈何脚链距离不够,他猛地跌倒在堂屋门槛前,趴在那儿。 他用手撑着地,抬起头,不知眼中是泪还是雨,冲着唐嬷嬷喊道:“文舫!我是阿宝啊!你忘了吗!” 唐嬷嬷依旧不为所动,但身体的颤抖已然出卖了她。 老张灰白的发被雨水浸湿,一缕缕散落在脸颊上,肩膀上。 所有的宾客都在一旁窃窃私语着,老张仿若看不到他们,闭上眼自顾自说道:“你们都不认我了吗……” 司琴此时已经背过身擦着眼泪,他们是在一起多年的祁王府老仆,恩义不比与我的情谊差半点。 若是此时与老张相认,我们三个都没有活路。但如若不认,老张被带走,依旧没有活路。 万分焦急之时,流火却发力继续拖着那官差往门外去。 其中一个衙役走上前,抓着老张的披散的发,邪笑着说:“既然是这老头子认错了,但他的脸可对的上通缉令,那我们就先捉拿他归案了。” 说罢故意将老张的脸砸向地面,再抬起脸,便是一头一脸的血。老张的一只眼睛都肿成核桃样。 符玺并未出手相助,他根本不会在意老张的死活。 我的手却颤抖不止,眼眶微微发酸。心中咚咚直跳,我在想是不是赶得及在礼成以后去救他…… 正在此时,一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的头皮瞬间就炸了。 “阿宝……” 唐嬷嬷终于还是忍不住,三步并两步的走向老张。 “喔?你们认识?” 那衙役阴恻恻的问道。 流火猛的停住了步子,那官差满口鲜血的疯笑起来。 雨还在落,一滴滴砸在唐嬷嬷的脸上,她的发都湿了,她红着眼问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呀!” 说着她跪着,捧起了老张的脸。 曾经,她以为她找到了一生的归宿。后来了解到他在家中已有妻儿,便与他保持了距离,这逃亡的一路上,老张为了我们丢过魂、被山匪割过喉。 尽管我的一面之词道破他已出卖了我们的行踪,但当亲眼见到他再次出现竟已是伤痕累累、枷锁加身,唐嬷嬷还是顾念起了昔日的感情。 “文舫,你终于认得我了么?” 老张咧开嘴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阿宝,我自然认得你。可你不能攀咬格格,这里没有格格。只你与我两人躲藏在此。” 唐嬷嬷的眼泪滑落进了嘴角,一字一句的说道,无论如何唐嬷嬷都极力想撇开与我的关系。 老张的脸刹那间惨白如纸,伸出手指指向我的方向,被唐嬷嬷一把握住并且截断了他的话头:“你糊涂了么?” 她抬头对那衙役说道:“只我们俩私奔后藏匿此处,没有格格,祁王府的血案也不是我们犯下的。我们顶格也只犯了仆役夹带私逃之罪。” 衙役冷笑着用刀背拍了拍老张的肩膀,问道:“是么?” 老张浑身像被什么刺痛了一下,眼神变得凶恶起来:“扯到她便不成了,对吧?” “要审案,去别处审。”符玺突然出口赶人,流火便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都是你们逼我的……” 老张的眼眉带着狠厉,嘴角却紧紧抿着。 他的上半张脸看上去带着滔天的恨意,而下半张脸又夹着压抑与不舍,看上去扭曲异常。 电光火石间,我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我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望向堂屋外的院子。凤冠流苏在我眼前碰撞,眼睛触感微凉。 唐嬷嬷背对着我,一柄泛着银光,小而精致的匕首直直没入了唐嬷嬷的腹中。 唐嬷嬷望着这柄匕首,再顺着匕首望向老张颤颤巍巍的手,眼泪终于如断了线的珍珠:“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老张的双目血红,手抖如筛,气喘吁吁说道:“我跟着你出来,却莫名其妙成了逃犯!我在泉斛村就意外发现我们已经被通缉了!” “可你们呢!你们都知道,却瞒着我!你们一个个的孤家寡人,了无牵挂,那我呢?你们为我想过吗?!我还有老娘,婆娘和儿子!我成了逃犯,你们可想过他们的处境该当如何!?” “我原想戴罪立功,我就算一人身死,至少保我全家太平!” “可待我回到家,我的老娘已经被流言蜚语逼的上吊自尽了,我的婆娘也在家投了井,而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 转而老张双眼怨毒的瞪着符玺,手指着符玺:“已经被他抓上了山!”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回到家,老娘和婆娘的尸体都已经长蛆了……我打开门,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若是那天你不叫我赶车,我就算死在王府中,我的家眷还能得一笔抚恤,她们能好好过下半辈子。我们全家都不会惨死!” “衙门告诉我,只要上山指认兰裕格格,便帮我来找我儿子。可是你呢!我给过你机会了,你就是不肯帮我一起指认她!她分明就是兰裕格格!化成灰我都认得!” “因为她,因为你们!我的家没了!” “你个天杀的,到底把我儿子藏在哪里了!” 老张癫狂的冲符玺吼道。 “他已畏罪自尽。” 符玺轻飘飘的回答道。 四个字“畏罪自尽”,彻底点燃了老张,他竟猛的抽出了唐嬷嬷腹中的匕首,挺身站起向我们走来。 或许是因为他对符玺毫无威胁,竟无人阻止他一步步挪进了堂屋。 唐嬷嬷却翻身抱住他的脚踝,哭求道:“阿宝,是我的错,与他人无关!那日,我不该叫你赶车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老张大吼一声,泪与脸上的血混在一起:“我兢兢业业几十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命运如此对我不公!到头来,落得妻离子散的下场!终究是家破人亡了……” 他突然脱力跪倒在我们面前,掩面放声哭泣。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动的了符玺的一根手指,此时此刻,他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我几乎要站不稳,司琴从一旁上前扶住我,紧紧掐住我的手臂,示意我不要冲动。 我瞪着空洞的双眼,开口道:“来人,去救她!” 却没有人应我,我扭头对符玺央求道:“大喜之日,见血不吉利。你快,喊人去救救她。” 符玺并不答话。 唐嬷嬷紧紧抱住老张的脚踝,不愿老张靠近我一步。她的腹中不断涌出鲜血,血水蜿蜒合并雨水,在院中石板上蜿蜒…… 我再也顾不得所有的这一切!什么交易,什么买卖,什么所谓的一场戏! 我的手松开了抓着的红绣球,撩开凤冠前的流苏,取下霞帔,提起裙摆,跑过老张身侧,直直失重跪在唐嬷嬷身侧,喊道:“唐嬷嬷!” 随着我这一声呼唤,那衙役与官差都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我能感受到周遭的妖物蠢蠢欲动,唐嬷嬷的血勾出了它们的欲望。 我抱住唐嬷嬷的头,她仰面对着我,她的口鼻中也涌出血沫,这匕首有毒! 原来人在极度恐惧时,是会癫狂般发抖的;原来人在极度悲伤时,是流不出眼泪的。 “唐嬷嬷,今日是我大喜之日,你我还未共享喜宴……”我语无伦次的说着,双手抖的不像样子。 “让符公子保护你……”唐嬷嬷断断续续的握住我的手,胸口起伏异常。 “唐嬷嬷,你别说话,我找人救你,我这就救你……”我眼眶发酸,我的喉咙发酸。 “你既已与符公子拜堂……便是符公子的夫人……答应我,留在这里……他能保护你……你便又有家了……”唐嬷嬷使劲握着我的手,她努力睁大着眼睛,却仿佛慢慢在失去焦距:“答应我!” “我都听你的!你别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终于哭嚎出了声,眼泪瞬间模糊了我的眼眶。 “我已经没有家了,嬷嬷你不要走!不要走!我不能没有你!” 我感受到她生命的急速流逝。 我慌不择路的将她抱起,紧紧的抱住她,将她冰冷的脸贴在我的脸旁,渴望留住她在我的身边:“我再也不跟你犟了,不要死!我什么都依你!” “跟符公子,好好过日子……” 她贴在我耳边喃喃道,“小小姐……” “我在那边……一样会……守护着你……” 唐嬷嬷语毕,断了最后的气息,手臂猛地垂落在地。 暴雨磅礴,我呆呆地抱着她,坐在地上,瞪着空洞的双眼。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发出轰隆一声雷响。 “符公子,看来这女人确实就是逃犯张根宝与唐文舫指认的兰裕格格。你的窝藏罪,今日在座宾客也都是个见证,任你再如何辩解?” 那衙役说着,向我靠近走来。 符玺此刻神情肃穆,命令道:“关山门。” “是!”四面八方竟传来许多的回应。 “符玺!你要干什么!”官差被流火从背后用刀背勒着喉咙,满嘴是血,仍嚷嚷着。 而此时四周宾客也开始变得慌乱,纷纷从座位上站起,往这里张望着。 那衙役在距离我一步之遥时,我旋身将唐嬷嬷护在胸前。 我利落的抽出避水剑,反手使剑刺向他,剑身十分柔韧。它顺着我的力度,从他的背后弯了半圈,直直刺入他的心脏。 避水剑的剑身从上至下散出一抹雾蓝色的光晕。 “扑通——扑通——” 我能听到他的心跳渐渐的慢下来。 我毫不犹豫抽出避水剑,而那衙役失重倒地,血从心口喷射而出。 我左手跪抱着唐嬷嬷的尸身,右手紧紧握着剑。雨水已打湿了这一身刺目的喜服,我的心亦已彻骨冰冷。 当萧商羽赶到时,他在暴雨瓢泼中见到的正是周身溢出浓重杀气的我。 周遭宾客纷纷尖叫着喊着杀人了,场面混乱异常。 忽然我感到背后有锋芒的剑气向我袭来——! 第41章 虫祸 我怀抱着唐嬷嬷的尸身,用力往右侧一滚。被那锋利的剑气擦过的脸颊,血顿时溢出些许。 我向那执剑者望去,那股子熟悉的妖气四溢,我侧过脸轻轻说出她的名字:“蕊珠,好久不见。” 蕊珠还是身着那件湖蓝色广袖裙,身披金色锦带,妖娆无比。 她的眼眸中带着些许天真的残忍,右手执剑指向我,挑衅的说道:“上次让你侥幸逃了,你看我都追到这令妖闻风丧胆的符惕山上了。这次,你还能跑到哪儿去呢?” “那官差是否也是你的人?” 我垂着脸,感受着唐嬷嬷逐渐冷却的体温,恋恋不舍。可再不舍,事实已经发生。 唯有放手,一别两宽。 “是又如何?” 蕊珠十分不屑,她慢条斯理的将剑点地,双手撑着剑,有些好笑的问道:“你就是个瞎子,你说你能如何呢?” 说罢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 就这么等着我,看我的反应。蔑视的情绪,从她的每一个毛孔中散发出来,我能感受到。 周遭乱哄哄的,有胆大的宾客坐在凳子上朝着我们张望。胆小的已神情激动的落泪,要求下山。符玺看也不看我一眼,他便亲自去护送这些重要宾客下山。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味,空气中的潮气越发浓重。 我抱起唐嬷嬷,将她平放在成亲的堂屋中,对司琴说道:“照顾好她,别让她再淋雨了。” 司琴抓住我的手,已是泪流满面,边哭边摇着头:“格格,不要,不要去……” 我立刻挣开她的手,慢慢转身,足尖一跃,剑指蕊珠。 蕊珠的身手我曾见过,十分的敏捷与伶俐。她见我来势汹汹,立刻向后凌空翻去,同时向我刺出一剑。 我早已听到她挥剑的破空声,而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的避水剑顺势迅速缠绕上她的剑刃,她却十分有经验的反手用力一握,她的剑并没有如我意料中的那般轻易的被我夺去。 蕊珠旋身落地后,狞笑着说道:“小瞎子,短短时间,功夫倒是长进了。” 就是她,是她害死了兰珍,引得官差上山,又害死了唐嬷嬷…… 我的心越跳越快,感到感官被无限放大,口中泛酸,眼眶发酸。 我的眼睛一直浸透在一片浓墨之中,这一刻,这片浓墨竟渐渐化开,丝丝缕缕的红交织成我眼前的景象。 我居然就这样见到了蕊珠这张令我憎恶的脸皮,令人嘲讽的是,她竟美得如此令人难忘。 眼前的人群中忽然接连爆发出了一连串尖叫声。 只见宾客中忽然窜出数人,他们形容癫狂,扭头咬住了就近宾客的脖颈处,疯狂的吸着血,而后抱住尸身不断啃食。 旁人看到这一幕都吓得不轻,回过神来都疯了似的的往出口奔去,生怕跑的晚了连全尸都留不下来。 出口处的流火不知何时早已离去,只剩下那官差在门口被点了穴道直直坐着。他眼见这么一大帮人朝自己涌来,双目欲裂,却毫无挣脱之法。 顷刻之间,人群尖叫着向出口呼啸涌动,那官差被接连而来的众人踏成肉泥,面目难辨,只剩一件靛蓝色的官服倒在地上,与一些肉沫合并被天空倾倒而下的雨水混合,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再看那吸血啃尸之物的口中竟长着似虫的口器,锋利无比,一口便能咬去半个成年男子的脑袋。 “咔嚓,咔嚓……”那些咀嚼声不绝于耳。血浆、肉沫在雨中飘散将原本热热闹闹的喜宴,顿时化为人间炼狱。 萧商羽的气息隐匿在人群中,他坐在席中并不出手,独自喝着茶水,仿若这妖物横行与腥风血雨都与他无关。 “我们先来算兰珍的账……蕊珠,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我催动腹中避水珠,深深吸取一口避水珠的气息,向蕊珠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我在脑海中极力回忆着“剑雨”的招式,听凭着雨幕中蕊珠脚踏在水中的声音,判别着她的打法。 避水剑的确非同凡响,它的柔韧程度能配合每一次避水珠在腹中的催动变幻,剑身可弯至半圈,蕊珠每次想逃离,却因避水剑总能窜到她身前,而被迫留在我的身侧半尺。 六招,我一共刺中了蕊珠整整六招。此时,我距离蕊珠仅仅十几步的距离,微微喘着气,调整着气息。 我的喜服已经被她的剑气划破,蕊珠的广袖也不复昔日风采,被避水剑刺中了数次,一个个破口在雨中显得十分狼狈。 我的脑海中忽然闪出唐嬷嬷身死的画面,那就是蕊珠,是她,害得我家破人亡。 我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滔天恨意,杀气顺着我的身体溢向四周。 蕊珠却紧紧盯着我的眼睛,忽然焦急的叫喊道:“她的眼睛!她的眼睛!……” 在她的喊叫声中,萧商羽望向了我,那一刹那他失态的站了起来,紧紧攥着拳头。我知道,他一定在看着我。 当我能清晰的看到她的样貌后,我的速度变快了许多,或者说是蕊珠慢了不少,当我闪身出现在蕊珠身前时,她已浑身僵硬的说不出话来。 避水剑顺着“剑雨”的招式,轻轻的弯曲着,轻易刺穿了她的腹部。 这是她第一次跪倒在我的身前,我却觉得依旧不够。 刚想刺入第二剑时,我感到一阵妖气向我席卷而来,我不得不旋身后退。 这才发现,原是那些披着人皮的虫精,他们在远处发现蕊珠有危险,便立刻跑来救她。 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蕊珠站在那虫精的背后,竟忽然将人头幻化成了三颗雉鸡头! 她原是一只三头雉鸡精,那蓝色的水绸犹如那硕大火红鸡头上的蓝羽,而金色飘带则是她的翎羽颜色幻化而成。 其中的一颗头,瞬间张开嘴就朝这虫狠狠的啄了下去,抬头将这虫精直直囫囵吞了下去! 虫精不断发出“吱吱吱”的声音。转瞬,只剩一张轻薄的人皮飘落在青石板路上,被雨珠侵蚀着。 那蕊珠吃完这只,顺手将周围的虫精都啄了个遍。目光所及,她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着。 我就是再傻,在这一刻也明白了一些事,那些虫因为生物的生生相克,天性就十分惧怕她,只因她是雉鸡精。 “瞎子,你竟敢伤蕊珠姑姑。”一阵阴毒的声音从我身侧发出,我眯着眼看去,听那声音,这便是春桃姑娘! 春桃虽赤手空拳却打的我无法招架,她是个硬手。我被她一脚踹向墙角,坠落在青石板地上,口中喷出一口猩红的血。 雨越发有倾盆之势。 春桃面无表情的向我走来,一脚踩在我的脸上,开始用力。 ------- 顾星灿刚想站起来,猛地被砚云按住。顾星灿、砚云与青懿等人一早便戴着人皮面具埋伏在高处,只等萧商羽一声号令,便准备冲进去活捉那柳在溪。 可等到现在,连兰裕都已身处险境,却依旧无人出手。就连那符玺都直接躲开此地,真真是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砚云对顾星灿摇摇头,低声道:“稍安勿躁。” “这换你,你能忍?”顾星灿压低着声音咬牙切齿道。 “我这不是在忍么,那么多虫……” 砚云用力咽了一口口水。 青懿的关注力却都在兰裕的眼眶中,她喃喃说道:“是蛇瞳,那是蛇瞳……” 他们三人只得继续埋伏,不敢轻举妄动。 ------- 春桃用力碾在我的脸上,表情讥笑道:“符惕山不过如此,新娘子都被我踩在脚底下了……” 一语未毕,一支箭杆上满是符咒的箭矢爆破雨幕,凌空直直刺入春桃的胸前,正中靶心!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这支箭,箭杆瞬间向上窜出蓝色的火焰,那火焰迅速缠绕上她的身体。 她诧异的看向射箭那人,只见萧商羽直直举着弓并没有将其放下,目光锐利的盯着我们。 这一次,我实实在在的见到了萧商羽的脸,他的睫毛在眼眸上投出一片阴影。原来他亦是如此的俊美,仿若天人之姿…… 当蓝色火焰彻底点燃春桃时,她化作了一只巨大的黑色乌鸟,发出凄厉的鸣叫。 蕊珠仅仅扭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捕食着虫精为自己补充精气。 萧商羽既已出手,砚云便不再等待,随即化作巨大的青鸾从高处展翅俯冲了下来,他的背上还伏着一男一女。 而当青鸾鸟距离地面几尺时,顾星灿与青懿便立刻跃下鸟背,顺势一滚,来到了我的左右。 青懿直接拉着我的胳臂将我扶起,顾星灿则捧起我的脸左看右看。当看到我的眼睛时,他也愣了神,慌乱的挪开了双眼。 通过他们身上的气息,我知道这便是青懿与顾星灿。 此时我的心跳渐渐慢了下来,避水珠的气息越发强烈,我的情绪也逐渐缓和。我的周身随着避水珠的气息,笼罩着雾蓝色的淡淡光晕。 最后一个我看到的画面,是萧商羽举着弓箭在射击向他奔来的虫精,他的上空盘旋着巨大的青鸾,而砚云正如吃面条一般,一条条“吸溜”着那些虫精。 我的眼前又恢复了一片黑暗,我伸手拉住青懿的衣袖,青懿说道:“别怕,我们来了。” 顾星灿则伸手在我眼前挥了挥,他意识到我又一次看不见后并不意外,只让我跟紧他俩。 倏然,我听到水流叮咚声,而我周遭的空间急速扭曲旋转。 我的脑袋空荡荡的,仿佛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转眼我来到了一个池子边上。 我看到那是一个静谧的夜。 喔,按照惯例,我要开始泡身了,否则符玺又要大呼小叫。 我很熟练的褪去衣衫,步入灵池中。这水比往常更凉,四周毫无虫鸣鸟叫,一切都这么的安静,我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忽然我扭头,发现岸边竟立着一貌美女子,她的眉眼间尽是清冷,墨色长发及腰。她正冷冷的盯着我。 “这位姐姐,你也是要来泡泉的吗?” 我出声询问着,“这池子很大的,我不会妨碍你的。” 她并不答话,径直走下符泉,轻笑着问我:“你因何来泡泉?” “因何?”我懵懂的望着她,“符公子命我来,我便来了。” “你要化为成妖了,对不对?” 她说着朝我近一步迈步前来,湿漉漉的白色衣衫透出她窈窕的曲线,在月光下煞是迷人。 “不,我不是妖。“我立刻反驳道,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她轻轻伸出手指抬起我的下巴,说道:“你不老实。” 我刚想反驳,她伸出一根手指:“嘘——!”示意我噤声。 “你可知偷盗乃是大忌?” 她忽然眯着眼睛,视线落在我的腹部。 我正疑惑着,她接着说道:“你腹中有避水珠,对么?”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我的腹部,我点头称是。 她的微笑迷人又危险,她又向我近一步游来,伸手抚上我的腹部,她说:“你可知这避水珠是谁的?” 我继续摇头,我感觉到此刻有些许不对劲,却完全无法挣脱这一切。只得顺从她的引领与摆布。 “这是我的口衔珠。”我努力了半晌,终是记起了子献对我说的那句话。 “呵呵呵,你的口衔珠?”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避水珠乃是陵鱼一族的内丹,何时成为你的口衔珠了?” “这……”我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女子单手将我贴近她,她胸前的柔软直接抵住我的胸膛。 我忽然发现,我们都没有温度,我的胸膛甚至没有心跳,这是怎么回事? 她并不给我思考的机会,直直吻上了我的唇,我瞬间长大了我的双眼。 下一秒,我的腹中升起一股子凉意。 她在取避水珠?!我想推开她,却全身发软,根本无济于事。 正当我以为避水珠会顺着我的腹腔滑入她的口中时,她却忽然将我松开。 我猛地跌坐在泉水中,腹中清凉仍在。抬起头,发现那女子看向我的幽暗的眼眸中,正迸发出浓烈的杀意。 第42章 幻境 那女子立在我身前,距我不过数尺,她的右手缓缓生出钢色利爪,爪尖向上延展着,爪间夹杂着趾蹼,利爪约莫五寸长短,令人望而生寒。 只见她的面目同样开始发生起了变化。她的脸从女性柔美模样,如流水一般,缓缓流淌成了一俊俏男子…… 这不是,萧商羽的模样吗? 他的肩膀慢慢展开变宽,胸前的女性特征也逐渐幻化为强健的胸肌、腹肌…… 再往下望去,我咽了一口口水,却见一条硕大的泛着隐隐白光的浅蓝色尾巴,在水中游摆、划动着。 尾部的每片鳞片比我的鳞片要大不少,看上去像极了鱼的鳞甲。而他的耳尖、小臂、腰间都生出了尖利的鱼鳍…… 这一场变化足足硬控了我近半盏茶功夫,我跟前的这是什么妖物?怎的看上去如此诡异?是鱼精来的么? 我的脑袋又开始阵阵发昏,闷闷的使不上力。困意一阵阵袭来,我好想闭上眼睛踏踏实实的睡一觉。 耳畔隐约从远处传来一个声音:这就是你的萧师叔,他与你一样,是妖。却披着人的皮子,屠杀着同类,只为了掩盖他的真实身份……你们是一样的伪善…… 此时,我的身体如提线木偶般被水流簇拥着推向“萧商羽”,他低下头俯视着我,用从未有过的冷冽眼神凝视着我。 我感到心中一震,这是萧商羽吗?这眼神怎的如此陌生?他身上的气息也全无踪迹,若不是这张脸,我便根本认不出他来。 “萧商羽”用利爪轻轻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望向他的眼睛,那股子猛烈的压迫感使我浑身颤栗起来,我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看,我与你是一样的。” “你腹中的避水珠是我的宝物,你需物归原主。” “萧商羽”对我命令道,“我不知你用了何种术法,这避水珠居然不再认主。” “所以你需自己,‘主动’将避水珠献给我。”“萧商羽”笃定的说道。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水流将我向上簇拥起来,令我的双眸与他视线齐平。 我用力咬了一下舌尖,本应感到疼痛的舌尖在此时居然还是感到麻麻的,毫无痛觉。 我这是在幻境里面?还是梦境? 念及此处,我忽然想起来,我不是应该在成亲吗?怎的又回到了符泉? 而下一瞬我意识松动,越发开始恍惚:我要将避水珠还给他…… 我听见自己那麻木的声音问道:“那要如何才能将避水珠还给你呢?” “萧商羽”似乎就等着这句话,答道:“我这利爪可借你一用,在你腹部这么划上一刀,很快就能取珠。” 我闻言居然并不害怕,觉得既然萧商羽救了我那么多次,本就是他的东西,还他才是正道。 如此,我点点头,并不再辩驳什么。 “萧商羽”见此状,满意的对我吩咐道:“一点不痛,我会很快的……” 说罢,硕大的鱼尾在水中掀起一阵波涛,转瞬他便来到我的跟前,高大的身影将我笼罩在阴影下,立时伸出利爪便向我的腹部袭来。 我正诧异毫无痛感之时,顺势往下一望,又一次被吓到…… 只见我那条长达近十五尺的银白色蛟尾闪现出来,像拥有着自我的意识,正猛烈的卷住了他的利爪,用力绞住它,不松开。 “萧商羽”的利爪被我的蛟尾卷死,发出骨骼的脆响,同时他的另一只利爪继续向我突袭而来! 致命的危险让我本能的反应起来,不可再坐以待毙! 我使劲全力摆动蛟尾,将他猛然甩出老远,缓解了他的攻势。 我则游动了几下以后,便戒备的伏在水中,观察四周。 然而在这湍急的水流中,我居然见不到他,他就这么消失了? 我正左右张望着,却依旧不见他的踪影,当我纳闷时,我感受到脖子上火辣辣的一下,被刮去了几丝皮肉。 再转身时,他正从背后拥着我,舌尖轻轻舔舐着我的脖颈,这舌尖上便挂着我的一丝皮肉。他的利爪伏在水下已准备要插入我的腹腔。 “萧商羽”皱眉说道:“你真不老实,答应了,如何又反悔?” 脖颈上的刺痛,一瞬间将我的记忆拉回现实,这绝不是萧商羽! ——“我给你的‘避水剑’你可收到?此剑非同一般,配合你腹中的避水珠便可御水制幻。”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萧商羽在闺房中对我说的话,我忽然意识到此男子可能便是萧商羽与符玺要抓捕的“迎香阁”幕后之人。 千钧一发之际,我在心中召唤着避水剑,同时飞蛾扑火般伸手去挡那利爪…… 只见我的手上在碰上那利爪时一寸寸皮肉消散,我却毫无痛感,而我的左手顿时化为白色蛟爪,用力钳制了他的动作。 我心中大骇! 而右手臂上灵光一现,避水剑已出现在我的右臂。 见此我便不再等待,蛟尾猛地借力,我在水中迅速往前游去,与那“萧商羽”脱开一段距离。 我从臂上抽出避水剑,此剑左右晃动着发出锐利的锋鸣声。 我闭起眼,回忆着“剑雨”的一招一式,配合着避水珠的气息,在水中旋身。 避水剑的剑身猛烈爆发出蓝色光晕,将我跟前的水路劈开。 那“萧商羽”正在水路尽头,如脱水的鱼那般,坐在地上,憎恶的望着我,鱼尾在不断拍打着干涸的河床,发出“啪啪啪”的声响。 紧接着,他伸手凌空一画,一阵光波将我笼罩住。 周围的场景又开始如水雾变化起来,我顿时明了,他擅长制幻!这都是假的! 念及此处,我再不犹豫,旋身近身到他的身前,用尽全力向前刺去,却没想到原本就在我眼前的他,忽然又与我相隔这些距离。 我旋身好几次,却发现他与我的距离始终无法被缩短。 难道,这也是幻术? 他就坐在那,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利爪,悠悠说道:“那老东西夺了我的避水珠,居然给了你这条野蛟?!” “呵呵,他倒是会借花献佛。可也要掂量掂量你是那如来佛祖么?看看你的样子,可怜极了。” 老东西?子献也提到过“老东西”! “你不是萧商羽,你是谁!” 我剑指他,大声吼道。 他见我早已识破,便不再伪装。他的脸又一次如水流抚过,此时才露出了他原本的模样——他的眉眼间带着威压,长相十分女性,光看这张脸,定然猜不到这是男子。 “你是青懿吧,我认得你身上的气息。那老东西最器重你,没想到你却还是犯贱背叛了他。” “若你还在他身边,我倒是难寻回我的宝物。你如今落了单,呵呵,天赐良机!” 青懿,他居然唤我青懿?堂姐居然也穿插在这件事中吗? “不,我不是青懿。”我出言反驳。 他嘲弄的笑着:“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么?他们还真是狠心,你为他们做了那么多事,到头来,连名字都不记得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今日你将避水珠还我,我让你死的痛快些,也明白些。” 他旋身化作一身着黑色敞衣的男子,站起后向我疾速走来,边走着边口速极快的说道:“这天上地下的妖物,哪个不知你青懿已跳了诛仙台,还被削去仙骨,刨去魄珠。” “此生乃是你的唯一的机会——一世人间道。” “不过你早已失去妖骨,便再无转世重生的机会。” “你说要这避水珠也无用,还不如还物归原主。” 说话间,他已站在我的面前,如此繁杂的讯息砸的我脑袋像浆糊,竟做不出任何回应。 泉斛村,蛟神原身,难道是我的过去? “看你这孬样,以前的你可不会给我说那么多话的机会。” “看在你好歹救过我妹妹的命,我会让你死的痛快些。今日叫是落在我手里,落在你其他仇敌手里,有你好受的。” 说罢,他用力拽过我的手臂,将我整个人提拉起来。 这一次他的利爪轻而易举的刺入我的腹部。我感到一阵剧痛,他竟将整只手伸进去掏弄寻找着。 如此的剧痛使我无法说出话来,很快我便失去了知觉…… 待我再次醒来,我躺在岸边,殷红的血流了一地。 他颓唐的坐在我身边,口中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见我醒来,他双目赤红,板过我的双肩,摇晃着我,嘶吼道:“避水珠呢!你藏到哪里去了!你说啊!” 我满脸诧异:“你不是已经取走了吗?” 当我沉下心去感受,才发现,这清凉的感觉竟蔓延在我的周身,已不在腹部之中。 “它的气息分明就在你的身上,但我翻遍了你的肚子也没找到……”他懊恼道,“我也想吃了你,或许也可以得到它?” 我的瞳孔猛然一缩,不是吧?他要吃了我?我终究难逃一死! 他咬牙切齿,怨毒的盯着我:“我吃了一口你的肉,烈焰焚烧之感烫的我周身鳞甲干裂。你到底使了何招数!” 我脑海中莫名回忆起萧商羽的血与那诡异的蓝色火焰。 ——这是三昧真火,不怕死的尽管来! ——他咬破手指,将鲜血往鞭上一抹,金鞭上竟又燃起了蓝色的火焰…… ——你失了蛟魄珠,我每日会为你送血…… 我的眼眶中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萧商羽…… 此刻我顿时将所有的事串了起来,因我失了蛟魄珠,体内无内丹凝结。 为延缓成为堕妖,萧商羽便用他的血,每日帮我催化避水珠,如今这避水珠已与我融为一体。 即使吃我的血、喝我的肉,便会被蓝色火焰灼烧,亦无法通过吞噬我,从而夺走我的避水珠。 “我若不得好,你也别想活!” 他发狂了似的眼见着又要朝我发动攻击起来。 这次我却不知何处来的气力,我将避水剑在手中甩出一个剑花。 强忍着痛意,闭上眼,起身在这男子身侧迅速旋身,便不断用避水剑刺向他。 他为躲避避水剑不得不向后急退,而此时我将身子放低到几乎平躺在地上,借着足尖之力平衡着。 果然与我所想,那男子进一步向我攻击起来。 几招旋身之间,我点中了他腋下的穴道,他的手臂猛地一颤。 电光火石间,我已将避水剑反手横在他的脖颈侧。 “呵呵,从前你便是个硬手。没想到转世轮回了,你依旧功夫了得。”那男子阴阳怪气的说道。 我用力将避水剑悬于他的脖颈间,他的脖子立刻擦出一道血痕,如此他便老实了不少。 “那老东西是谁?” 我颤颤巍巍的问道,“为何我会失了蛟魄珠?你又为何会知道我那么多事?你究竟是谁?” 他抬眼朝我看看,慢吞吞的说道:“那老东西,我可说不得。迟早你俩还会见面。” “不是我知道你那么多事,是你实在太出名了。” “你是近百年,唯一一个从野蟒成功化蛟后,位列仙班的大妖。在这妖谱上也是排的上号的人物。” “试问天下哪个妖怪不想成仙,摆脱这一身妖气的?你的一举一动自然大家都盯着看呐。” “怎么失了蛟魄珠,这也是说不得的事情,我还不想惹那老太婆。” 于是我再如何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你为何非要这避水珠?” 我又问道。 此刻他的双眼迸发出极致的恨意:“我乃陵鱼,男女同体,我族一生只能有一个配偶,此志不渝。” “可因我被那老东西夺走了避水珠,我只能通过阴阳调和之法稳固这一身法力,这便是我开设‘迎香阁’的原因。” “我必须通过这人间欲望,去拖延我化为堕妖的时间。几百年了,我好恨,我只能远离群体,独自委身于那深潭之中……” “那蕊珠呢?你和她?” “迎香阁是她在前做主,我只管她要那上供的男男女女及她需我摆平的那些破烂事。” 我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我们都被蕊珠骗了,这蕊珠便是“迎香阁”的正主! 第43章 拔鳞 那陵鱼见我神色恍惚,诡异笑容很快爬上了他的嘴角:“看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么精彩的故事,若你不再记得,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心中感到一阵凉意袭来,他又要耍什么花招! 而还不等我有任何动作,又一次,这陵鱼就在我眼门前活生生消失不见了! 我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四周的景色如水流般流转扭曲。很快我被黑暗笼罩住,我的眼、耳、鼻、舌、身全部被封住。我无法再做出任何自主的行为,像待宰的羔羊,只能被动的等待。 一片浓墨的黑暗之中,从黑暗中间裂开一条缝隙,从那缝隙之间忽然迸发出刺眼的光芒。我不禁伸出手遮挡那刺眼的亮光…… 待我再次睁开眼,我的四周全是水,那冰冷的水包裹着我的身体,我却好似没有了实体,感受不到冷暖温度,只剩那一缕魂,轻飘飘的落在这浓墨的黑水之中。 我就这么恍惚的飘了一阵,见前方有个洞穴透出几丝微光,便随波逐流的进入了洞穴之中。 在洞穴之中背对我跪着一个身穿红衣的人,长发披散及地。 靠近才见,她被两根锁链穿透琵琶骨吊了起来,双手也被左右束缚起来,正脚不着地虚跪在这洞穴之中。 绕到其正面,长发遮盖着她满是血污的脸上,面目难辨。 才见这是一个女子,身上哪是红衣,密密麻麻都是一条条刀痕。 如砧板上的鱼被全身划开了花刀。我望向她的下半身,陡然寒意从我的心底升起…… 她的下半身赫然盘着一条长约十五尺的青色蛟尾,只是上面寥寥无几剩不下多少蛟鳞。 血肉横翻着,汩汩的渗出血丝来,暗淡无光,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发现她的蛟尾,只当是穿着一条血红色长裙。 我的眼睛陡然发酸,看着她的境遇,我居然生出了一股悲悯心。这是何等惨烈,她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被如此对待? 此时,我忽见几丝光亮在远处闪烁,不一会那远处闪烁的亮光化为两盏红彤彤的宫灯,在如此黑暗的水中散发着微弱的亮光。 再接着,我看到了两个婢女模样的秀丽女子提着这两盏灯笼,她们与那陵鱼生的有些像,下半身也都是一条硕大的鱼尾在摆动着,划水前行。 而在她们身后跟着一形容修长的白衣男子,当他的脸出现在光亮处时,我的心跳骤停了下来,怎么会是他的脸?! 他的下身是人腿,奇怪的是,他并不需要游水便可以飘荡在这黑暗的水中,不断前行着。 两婢女进入此间后,将宫灯挂在那红衣女子的双手边,整个洞穴变得亮堂起来。 他立刻挥了挥手,示意两婢女离去。婢女并无二话,福了福身子便离开了此地。 很快,这洞穴里只剩这白衣男子与毫无气息的红衣女子。 “你是个聪明人,何必硬扛呢?” 白衣男子平静的吐出冷漠无比的话。 我的太阳穴开始发酸、发胀,我想挣脱,却只能被迫目睹这一切的发生。 红衣女子继续不发一言,白衣男子绕道她的面前,俯身拨开她脸上的乱发,露出一张陌生的脸——但她的气味我十分熟悉——那应该是青懿的脸…… 我的心咚咚咚的狂烈的跳着,我能感受到我的眼睛流出了温热的泪,沿着我的脸庞滑落…… 白衣男子伸出一根手指,将手指径直伸进红衣女子的嘴边,她立刻不自觉的咬了上去。 很快洞穴中散发出一股子血腥味,那女子吸吮了一阵以后,渐渐有了气息,睁开了眼睛。 我往后一退,这双眼睛怎么与蛇的眼睛那么相似,金色的竖瞳,正迷茫的望着白衣男子。 “你想通了吗?” 白衣男子抽出手指,居高临下的问道。 红衣女子痴痴的笑起来,面无血色的苍白却显示着异常的坚韧:“死,也不降。” 白衣男子被她的话气到,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将她整个拎起来,与自己直视。 那阴鹜的眼神,我之前从未在他的脸上见到过。 “你现在求死不能,不是吗?” “你已经败给我了,再来无数次,你也赢不了我。而且,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 白衣男子说罢,等了好长一会,他仿佛在等青懿的反应。 可惜并没有人给他任何回应。 “太。” “清。” “观。” 白衣男子又恼怒万分,从牙齿中一字一顿的蹦出这三个字。我的心中大惊!这不是泉斛村那个“锁龙庙”之前的名字吗?! 却不知接下来他说的话更是令我吃惊! 此时青懿终于有了反应,她抬起了头,她露出了一丝恐惧的眼神,而这一丝神情早已巧妙的被白衣男子捕获。 他微微笑了起来,柔和的声音说出了令人心碎的话语:“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你还是这副样子。” “我就先杀太清观的小道长,再杀那老道,还有那些供奉你的人,你认识的人,我会带到你面前,一一杀掉。” “你敢!”青懿忽然使出全身力气,猛然暴起蹿向前方,却被肩胛骨处的锁链勒紧,在距离那男子几寸的地方,她再也无法触碰到他。 她的手被勒出了红痕,身上的锁链被拉的咯咯作响。 她用力的暴起以后,便张开巨大的嘴,幻化出尖锐的牙齿对着白衣男子撕心裂肺的鸣叫着,发泄着心头的无能狂怒。 白衣男子却丝毫不介意,淡然的看着她:“想好了,就尽快来找我。否则,这世上将再无太清观。” “与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小道。”他随即补充道。 白衣男子伸手隔空抚着青懿的脸,侧过脸阴恻恻说道:“今生来世,你都是我的女人。我不允许你心里还有其他男人。” 说罢,白衣男子拍拍她的脸,而后提起一盏红色灯笼径直离开了此地。 只剩青懿颓唐的跪倒在地,她的脸贴着黄沙的地。很快眼中沁出泪,泪落地就化为满地珍珠,这珍珠如同她的蛟尾同样毫无光泽,透着一股子死气。 我心疼如刀割,这是堂姐的过去吗?而那白衣男子的脸,又怎么会与顾星灿长得一模一样呢?难道前世顾星灿曾伤害过堂姐吗? 那这一世我和顾星灿,难道他也是因为堂姐的缘故才与我如此亲近吗? 我的心如刀绞,所以他们有属于自己的过去对吗…… 我忽然十分迷惘,我不明白那陵鱼幻化出这种景象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对,一切都是假的,一定是假的。我不断安慰着自己。妖,善欺瞒! 可是这个洞穴给我带来的恐惧感和熟悉感,我又十分迷惑,这应是我第一次来这地方才对。 还是说陵鱼的幻术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我感到了实实在在的恐惧,我想突破这幻境。我尝试了无数次,咬破舌尖,甚至是召唤避水剑,却都无法离开此地。 我犹如一缕幽魂,就在这个洞穴中陪着青懿。时光如白驹过隙,每日都会有婢女来喂她珍珠水。 而时间久了,我也明白了那些婢女都非凡人,她们是鲛人。 其中便有一婢女心肠很好,一直私藏些腥肉给青懿,她今日便又来了。 那婢女生的很好看,手中提着一盏宫灯和一盒食盒。在进入洞穴后,她旋身幻化出双腿,如那白衣男子一般飘了进来。 “姑娘,你快吃些吧。”那婢女轻声说着,打开食盒,给“青懿”喂了一斛珍珠水后。 再从袖中拿出一块带血的生肉,青懿毫无抵抗的咬了上去,吞咽的时候还发出阵阵咳嗽声。 “姑娘,那白公子喜怒无常。你不要再在这里耗下去了,在这里你随时会没命。”那婢女担忧的说道。 “绿姝,你走吧。”这是青懿这么久第一次开口。 绿姝!那梦中背对我的女子! ——“我入梦十分耗费心神,千言万语,你就记住一句话,看到青懿,格杀勿论!” 她曾经在梦中对我说过要我杀了堂姐的荒唐话。 这所有的一切,我的脑袋开始发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都如此矛盾呢? 绿姝还来不及答话,忽然一阵旋涡疾速冲向绿姝跟前。 紧跟着,一个清脆的耳光将绿姝抽倒在地,漩涡中出现了一妙龄女子,她身着价格不菲水绸长衫,一双美目却目露凶光:“贱人,原来是你偷藏生腥给她。” “主子饶命!饶命啊!”绿姝见那女子立刻像老鼠见了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忘恩负义的东西,看来绿姝你也想受一下这拔鳞之刑,尝尝其中的曼妙滋味。” 那女子趾高气昂,却说出了令人生寒的话语。 “我要见白公子。” 青懿忽然开口说道。 绿姝与那女子这才将目光投向青懿,那女子蹲下,歪着头看着青懿,说道:“你当你是谁?罄臣哥哥,也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吗?” “你算什么东西?” “烦请替我通报。”青懿不卑不亢的闭着眼睛说道。 那女子美目一横:“你若执意要见他,也不是不可以。” “绿姝的拔鳞之刑,你若替她受了。我便替你通报。” 我不由得望向青懿的绿尾,上面满是伤痕,只怕也没剩下几片鳞了,这再受一次,恐怕性命不保。 “姑娘,不可!”绿姝立刻红了眼眶,“主子,都是我的错!” “你还知道谁是主子吗?是我救了你,还是我开恩让你进来伺候。” “你可知你连鲛人都不是,你是一条‘不男不女的陵鱼’——低贱无比。” “你是看上她了么?要偷生肉给她?你偷谁的不好,偏偏偷我的份例。”那女子狞笑着肆意侮辱着绿姝。绿姝紧咬着牙关,不吭一声。 “我替绿姝。”青懿淡淡的说道。 这一切都好熟悉,我的眼泪根本停不下来。接下来便是令我我浑身发冷、恐惧无比的拔鳞酷刑。 那女子命婢女呈上一柄血迹斑斑的铁钳,一片又一片,乐此不疲的狠狠拔下青懿蛟尾的鳞片。 青懿被按住无法动弹,每次昏倒,每次又被痛醒。她的嘴里不断发出悲鸣,却没有等到人来救她。 最后一次,那女子刚要拔去她尾端的鳞片时,她忽然身形一顿,往后看去,原来是那白衣男子已经立在门口。 她有些尴尬,立刻起身对白衣男子道:“罄臣哥哥,我来找绿姝。” “出去。” 白衣男子并不跟她废话,直接命令她离开。 那女子脸上略带委屈的神情却依旧顺从的带着绿姝离开。 他的目光从青懿的脸上滑落到她已发白的蛟尾,那蛟尾上仅剩最后的尾端还有几片鳞片孤零零的留在上面。 这一次青懿几乎濒死,当白衣男子伸出手指时,青懿再也不会张口吸吮。 那男子只得吹了一口气,那口气在水中显得雾蒙蒙的,径直打了个圈钻入了青懿的口中。 过了约半盏茶功夫,青懿睁开了疲惫的眼皮,口中嘶哑的说道:“你来了。” “你要见我?” “我愿意嫁你。”青懿边说着边闭上了眼,“随便做妾还是做通房。” 白衣男子却面无表情:“晚了。” 青懿硬撑着睁开眼:“什么意思?” “别怪我,我也是为你好。” 白衣男子说罢,右手一旋,幻化出冰刃。 “你要做什么?”青懿的眼中流露出恐惧。 “很快就过去了。”白衣男子向前迈出一步,青懿摇着头拼命向后蜷缩。 锁链依旧将她捆绑住,很快白衣男子便近在咫尺。 白衣男子忽然俯下身子,狠狠吻住了青懿清白无比的唇,青懿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紧接着,他右手的冰刃狠狠砍向了青懿的蛟尾,一连砍了两次,竟直接砍去了蛟尾尖端! 青懿发出尖锐的爆鸣,随即昏死过去,身下血色蔓延如泊,整个洞穴顿时腥的不行…… 见到这一幕,我浑身颤抖着,满腔愤恨与怨气像是将我点燃了。 我一遍遍告诉自己,这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顾星灿不会这么对待堂姐的…… 可是眼中的酸涩、血液中的颤栗,又分明告诉我,这应该是真实的、已经发生在过去的事情。 忽然,我眼前的画面陡然一收,我又沉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 注解: 鲛人,是中国古代神话里人身鱼尾的生物。泣泪成珠,善织纱。 第44章 褫仙骨 在无尽的黑暗中,仿佛我听到有人一声声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却恍恍惚惚,还是那一缕虚无缥缈的魂儿在四处游荡着,一切如梦似幻,好不真实。 困倦之感流淌过我的四肢百骸,我眨了两下眼后,终于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青懿姑娘,您终于醒了。” 绿姝那张放大的脸正凑近了看着我,满脸焦急,仿佛我已经睡了好久。 青懿?我怎么成了青懿? “这是哪儿?” “我”的声音不受我控制的从我的口中传出。我愣住了。 佛家说人有“眼、耳、鼻、舌、身、意”六识。 在上一个幻境中我仅拥有“意”这一识,缺了“眼耳、鼻、舌、身”五识;而在这个幻境中,我唯独缺了“意”,我并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 这陵鱼的修为果真出神入化,面对这多重幻境,我不仅犯起了难,我又该如何离开此处呢? 难道我会一辈子留在这幻境之中吗?心中生起一股恶寒。 “白公子为您向娘娘求了情,您只要向娘娘服个软……就不要再抗旨了……”那绿姝连环炮般的劝导着我。 我愣是听不懂了,怎么整还出来个娘娘了? “神君现在何处?” “我”没有正面回答绿姝的问题,反而询问起另一个陌生人来。 “您还想着那神君?您出事也不见他来探望一眼!”绿姝略有不平的撅着嘴,见“我”神情严肃,还是透露了出来:“听说神君闭关了。” “闭关了……”“我” 低垂着眼眸,若有所思的垂下了头。 “绿姝,你退下吧,我乏了。” “我”略显疲惫的对绿姝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去。 绿姝立刻福了福身子,便退了出去。 待她离去后,我下意识的看了看这屋子的陈设。 此地完全不同那黑暗水域的洞穴,这屋子不但大得很,且十分亮堂,此时“我”正窝在美人榻上遥望窗景。 那窗外是触手可及的翩翩白云,更有仙鹤在空中飞舞,再往地上瞧去,金沙铺地,缓缓地流淌着。 此处难道是仙境吗?我从未见过如此美景,不免好奇起来。 “我”见绿姝走远了,便摇身一变,竟化作一只白蝶从窗框之间飞了出去。 刚飞出窗外,我便感受到“我”越飞越高,“我”的下方空中有几只仙鹤在盘旋着,温柔的风拂过我的脸庞,吹动着我的翅膀,那感觉好不惬意。 四周的景致处处精致,亮如白昼,还见到了不少青鸾鸟在树上吟唱着小曲儿,更有硕大的锦鲤在空中游水,灯笼挂在枝头。 富丽堂皇,如梦似幻。更有貌美仙娥在其中往来憧憧,看的我是眼花缭乱。 但我依旧能感受到“我”的心情十分焦躁、不安,于是再美的精致也失了它原本的风采。 随着越飞越远,渐渐的,我发现四周的景致开始变得荒芜,人烟开始变得稀少,甚至没有生灵的气息。 四周纷乱的芦苇杆杂乱生长着,像是一条幽深小径,不知其通往何处。 “我”,究竟要去哪儿呢?又要去干什么呢? 又这么飞了好一会儿,迎面而来一阵飓风。 白蝶被一阵风吹的身形混乱,好不容易稳住翅膀的平衡,却又突如其来了一阵急雨,给吹的左晃右摆。 耳边不时还夹杂着闪过几丝雷鸣电闪,刹时天色便暗了下来。我下意识的有些怕打雷。 就这么一小会儿怎么天气又变了?此地究竟是何处?怎的如此怪异? 我的心中又开始打起鼓来,心中默念着:避水剑!避水剑!…… 却还是毫无变化,我不免有些害怕,这幻境难道我是这辈子出不去了吗? 正当我独自恐惧时,白蝶终于飞过了这一阵的怪异天气。 我眼前立刻闯入一阵浓雾之中,半晌雾气才四散开来。 如此我才见到一面高耸入云的围墙,我又一次看呆了。 这墙极尽奢华,镶嵌着玛瑙、绿松石、红宝石等宝物,且高不见顶,直冲云霄。 白蝶却熟门熟路,顿时急转弯,往围墙下的狗洞钻去。 我立刻闭上了眼睛,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我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这竟是一片巨型花园。 花开正美,繁花似锦。我不禁看呆了。 白蝶并不停歇,又飞了好一阵,飞得我已经有些晕头转向,口中泛酸,有些想吐。 正前方出现了一棵巨大的桃树,树下正坐着一个人。那人白衣乌发,长发落地,赤足跪坐在树下,背对着白蝶。 白蝶见到他,便就地旋身化出人形。 我想,这便是“我”我要找的人吧。 他并没有因为“我”出现而转身,他依旧气息平稳的背对“我”正襟危坐。 “神君,娘娘已将我赐予白公子。” “我并不愿跟他走,我只盼着年满能早日归家。您看在我日夜侍奉您的左右,您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 “我”说完便立刻跪在了地上,目光灼灼的望着那个背影。 毫无回应。 “我”见状,直起身,绕道神君的正面。猛的看见这一张脸,又一次令我感到心快要跳出胸口。 他正闭着眼,如此这般相对无言良久,终于开口说道:“万般皆是缘。” “缘?我化作白蝶,日夜与你在此处相伴,难道不是缘?”“我”说着便红了眼眶,声音略有些哽咽。 “青懿。” “嗯?” “你可知无常?便如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 “我”的眼泪忽然盈满了眼眶,喉头发酸,开口却是决绝道:“既如此。” “覆水再收岂满杯,弃妾已去难重回。” “青懿如此晓得神君的意思了。” “我”放完狠话便立刻扭头准备离开,眼中的泪终于还是如断了线的珍珠那般落下来。 “吾与汝,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忽然背后居然也传来这样决绝的一句话。 “我” 闻言差点腿软立刻要摔倒,稳住了身形,却再难稳住崩溃的情绪,回头看了他一眼。一眼万年,情深似海。 他却依旧闭着眼在蟠桃树下入定打坐,如那千万年的神只,庄严肃穆。 “我”失魂落魄看着那树下的神君,说道:“神君,若及黄泉,也不必再见。”语毕,“我”便失魂落魄的跑开了。 我目睹了这一切,心痛如刀割,之前目睹堂姐受刑,已让我浑身颤栗,如今心口的痛楚犹胜当初。 那神君的面貌仿若萧商羽无二,这陵鱼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将我拖入此幻境便是为了离间我们所有人吗? 而我的魂在“我”转身跑开的那一刹那,从肉身中被整个抽离出来。 如此,我便见到那神君在“我”跑开后不久便转过了身,睁开眼,一双暗黑色蛇瞳居然落下了两行泪。 “我若帮你,便是坐实了你我之间有情,你就没有了活路。你现下跟了那白罄臣,多少有条生路……” 他口中喃喃道。 我的鼻头发酸,怪不得堂姐对萧商羽如此情有独钟,而萧商羽执意要寻蛟,其实寻得便是青懿堂姐。那是前世今生的宿缘。 萧商羽曾对我说过:“曾有一个人对我说过,前世的夙愿若未圆满,就重新再来一次。” 他前世的夙愿是希望与堂姐在一起吧?是否也因为堂姐的缘故,将我认错了呢?而所有的对我的好,其实都属于堂姐。 是我窃取了原本应该属于堂姐的一切吗? 我才是那个最多余的人吗? 不,我努力摇摇头,不,顾星灿说过,妖,善欺瞒! 这一切都是那陵鱼在作祟!一定是!我不断的在心中默念着这一切是假的,可是我的心却慌乱不堪。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向我袭来,我被吸入一处如万花筒般的管状物中。 待我回过神,我的双手已被锁链束缚在身后,膝盖处被踹倒,跪倒在巨大的八卦阵中。 这一回,我六识具备,只见此处四周悬空,周围天色如日夜交替,半白半墨,隐约点缀着些许繁星。 但毫无人声,无活物气息。气温很低,待了片刻便觉浑身发抖。 此处风很大,尤其寒风刺骨,每当这风刮过我的皮肉,便在我的身上绽开一处刺骨刀伤。 如此在这诡风中待了几个时辰,我的脸、我的身体已不成人样,血黏着身上的白衣被浸湿成了红衣。 我亦无力再站,径直跪在这八卦阵中,我只能听得到自己“扑哧扑哧”的呼气声,喉咙亦是火辣辣的。 身后不知是谁,对着我的膝盖猛踹一脚,我失重倒地。 刚倒地,身后有一人便立刻扯着我的头发,将我仰头拉起来。此时我便忍不住喷出了一口血。 “罪仙青懿,生性淫乱,侮神辱仙,罪大恶极。汝,可悔?” 此时,高处传来一女子的声音,却见不其人。 这一次,我用尽全力,眼眶溢出血泪,怒道:“一派胡言!” “死不悔改。行、刑!”随着她的一声令下。 我身边顿时多了两人,那两人身着白衣。 那俩人将我按倒,一阵剧痛从我的肩胛骨穿透,两条泛着金光的锁链从肩膀处穿透,将我吊了起来。 此形容与当初在黑水洞穴一般无二,我以为接下来便又是那拔鳞之刑。 万万没想到,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双青色鞋履。向上望去,绿姝的双眼肿的如同两个小馒头。 她红着眼颤抖着手,端着一只透明的海碗,很快绕到我的身后。 我本以为再多的痛楚我都应该已经麻木,可当背后被一人用砍骨刀砍来时,我依旧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声。 “褫夺仙骨!” 我感到背后那人用砍骨刀往我的背脊上砍了数刀,我整个人已汗如出浆。 完全脱力,全身剧痛且发麻,眼前发黑,全靠那两条锁链吊起才没有直接倒地。 紧接着那人的手握住了我的脊柱,猛地一扯,抽出了一段仙骨。 除了剧痛以外,我还感到彻骨的寒冷,如此酷刑我却还没有晕倒。 我的下半身瞬间幻化出了巨大的蛟尾,如砧板上的鱼那样神经性的微弱跳动着。 “夺去魄珠!” 身后另一人开始用刺刀在我的后背一刀又一刀的剜着什么。刨出来的珠子连皮带血被一颗颗放到了绿姝手中那海碗中。 绿姝的手抖的不像样子,终于她放声大哭起来。 在如此重刑之下,我早已失去了“眼、耳、意”三识,只剩“鼻、舌、身”三识。 鼻腔、口腔中皆是腥臭的血浆,身体在剧痛的折磨下持续抽搐着,意识逐渐模糊。 行刑过后,感觉到众人离去,我独自一人被吊在此处,继续受这不间断的风刑。 我的肉身被刮烂后又长出来,长出来又被飓风刮散……毫无尽头…… 我濒死,又重生。重生后又迎来这千刀万剐的酷刑…… 每次醒来,我便计算着在这里的日子,一周、一月、一季、一年、十年、百年…… 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时间在这里已经十分模糊,我渐渐的也已经放弃出去的斗志。 忽然这一日开始,我感受到了有人的气息靠近我,有冰冷的液体流入我的口腔中。我本能的张开口舔舐着这水。 一连数日,都有人定时来喂我,我终于又一次能睁开眼。 这一日,他又来了。 我见是他——那所谓的神君。 他今日身穿一件青色长衫,双眼下青黑一片,披头散发,全然已不似当初那一身清白的神只形象。 他见我睁开眼,便立刻将手中端着的碗递给我,那是透明的液体,泛着几丝金光。我并不去管这是什么,仰头便吞。 他蹲下眼眶泛红,盯着我的脸:“你快死了。” “吾与汝……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我费尽力气说道,“若及黄泉……才可相见……不是吗?” “你不会死,我不允许你死,你便死不得!”他忽然暴怒道,猛地抱住我满身伤痕的肉身,“即使以命换命,你也不能死!” 他用力的抱住我,我身上泛起剧痛,喉咙哽咽,口中发出阵阵悲鸣。 心里的痛早已超越了身上的苦,原来,连萧商羽爱的都是堂姐…… 这一刻,我摒弃了心中自我欺骗的幻想。 这曾经出现在我梦中的片段,如今行云流水般的浮现在眼前,叫我如何再骗我自己? 可,为何这一世他们都认错了人? ---- 注解: 覆水再收岂满杯,弃妾已去难重回 ——李白《白头吟》 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 ——鲍君微《惜花吟》 吾与汝,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左丘明《郑伯克段于鄢》 第45章 求死 我忽然念至心头,仿佛抓住了一丝千丝万缕间的线头,连忙问道:“我,是谁?” 萧商羽直视着我的双眼,眼中带着几丝不解:“你的魂魄还未散去,怎的已经开始思绪错乱了?” “我问你,我是谁?” 我的声音异常嘶哑,仍倔强的问道。 见我如此固执,萧商羽愣了一下,却直接答道:“你是南海龙女——青懿。” 青懿?龙女?不是蛟女吗?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本以为前世可能我也与堂姐同名同姓?可这怎么又冒出个南海龙女来了? 我的眼中露出迷茫的神情,萧商羽见状并不再继续纠缠此事。 风吹起他的发,此时我才发现他的皮肤也略显出一些细小的鳞片,分布在脸颊处,因是呈白色,不仔细看分辨不清。 他见我盯着他的脸瞧,慌忙别过头去。萧商羽见我已喝完,便端起海碗,眼中充满怜悯。 他刚刚那一身暴戾的煞气瞬间褪去,就这么望着我,却没有再与我说什么,如此他便径直离开了此处。 此后,他便再也没有来过。在他之后,无人再来探视过我。 我再没有吃喝过一口,再没有听到这天上人间的任何声音。 我独自在此遭受着无边无尽的风刑的折磨。 在受刑的漫长岁月中,我的左边身体已再长不出新肉来,仅剩半幅残躯在此苟延残喘,饱受折磨,连地上的八卦阵已被我的血染得暗红。 我以为,我会就这般消亡在这陵鱼的幻境之中。 那一日,我正又一次经历着这生不如死的风刑时,一股阴气袭来,我发现我的左右忽然凭空多了俩人。 不久,那俩人懒散的飘至我的跟前。 如今我的左眼已腐蚀殆尽,已看不见了,我抬起仅剩的右眼看向他们。 其中一人身着一身深蓝色劲装,她脸上十分白净,双眼无神,手上揣着一根硕大的锁链。那锁链比我身上的那条锁链更大、更粗,拖在地上发出摩擦的声响。 另一人则身着短打黄衫,头上顶着两根触须,正左看看右看看,不耐烦的说道:“小鱼,你快些,今日我哥俩活计可不少。” 那被唤作“小鱼”的人抿着嘴,掌心朝上,凭空多了一本上书“生死簿”的簿子。 那生死簿无风自动,翻了几页后,小鱼快速瞄过几页,便锁定了其中一页,她口中默念着什么,随即对另一人点点头。 着短打黄衫那人便径直走来对我问道:“姓名?” 我闭口不答。并不是我不想答,是我实在没力气回答了。 他见我低垂着眼眸,那奄奄一息的样子,便自问自答起来:“青懿,今已寿终,由我阴帅兄弟二人——鱼鳃、黄蜂,亲自接引,前往转世轮回……” 我自嘲的一笑,原来我真的是死在这幻境中了,连阴间的人都来了啊。 可怎么连死都还不能离开这幻境呢? 还未等我想明白,那小鱼将锁链一抛。我的魂魄便从这肉身中被抽离了过去。 转眼,我已被五花大绑拷在那小鱼的身边。 我再往自己身上一看,我正穿着一件血红色长衫,长发披肩,俨然一副厉鬼模样。 而我原来的肉身,左侧半边早已成了骷髅样,仅挂着几缕肉丝,地上浸着血沫,渗人的很。 当我身体整个褪出肉身时,我感到有些飘飘然的轻松,这一刹那是我在此处这段日子里最舒服的瞬间。 黄蜂见小鱼已勾出了我的魂,便对小鱼说道:“她的三魂七魄不全,七魄被取,现下只剩三魂。一魂入墓,一魂归天,一魂下阴。” “再投胎也是个傻子。”小鱼看向我的眼神中充满着怜悯,她接下了话茬,“神君已关照过,那‘一魂归天’和‘一魂入墓’由他保管。我们兄弟二人只取你一魂即可。” 我并不了解他们话的意思,却也毫无细究的力气了。 只见那黄蜂抬手在我天灵盖上拍了一下,再回身时,我忽见面前竟又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我”! 我们三个“我”正面面相觑,都迷茫得很。 小鱼抬手将那两个“我”化小后收入袖口之中,对黄蜂说道:“我稍后去神君那跑一趟,眼下这个我们便带走吧。” 黄蜂此时那两硕大的眼睛转过来盯着我,他的嘴是硕大的一对昆虫的口器,对我问道:“你还有何心愿未了?” 我此时呆呆的,脑袋如同灌满了浆糊。 小鱼叹了一口气,对我解释道:“你的魄珠被剜,这魄珠中蕴涵着你的七魄。” “这七魄包含着:‘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你如今失了七魄,自然是呆呆傻傻的,对各种情感、情绪都失了反应。” “我与黄大哥二人,今番特来此处,是为带你走。你若是还有何心愿未了,可与我们说来听听,不愿与我们兄弟二人走的缘故何在?” 又过了一阵,我呆愣的问道:“我该去往何处?” “轮回转世,人间道。” 那黄蜂迅速的回答着,边警惕的看着这四周的风,仿佛在观察着什么。 但这四周的确诡异的很,明明之前风大的很,如今却毫无一丝风。 “我不想再转世,若我必死,那就不必再活了。”这段时间的折磨已将我彻底击垮。我再不愿投胎转世,再去经受一次这未知的苦。 他二人对视一眼,黄蜂开口道:“若要死,还不简单。我观此处风刑已止,下一场雷刑将至。若你执意不愿走,便在此处等着,这雷刑来了,保管叫你魂飞魄散……” “黄大哥!”小鱼出声喝止了他,转而对我命令道:“你必须跟我们走。你在此处已受满地狱刑罚,由不得你不走。”说着她伸手要来拉扯我。 我见她伸手,我不知何处来的力气,抬脚就要跑。 见我要跑,那小鱼猛地一提锁链,却没想到那锁链就这么纷纷挣断在地,他俩愣在了当下。 我见自己已获自由身,便跑到这八卦阵的最边缘,背对四周这黑暗虚空。 他们对此处十分忌惮,并不靠近,厉声呵斥我道:“大胆孽畜!还不赶紧过来!” “我一生未曾伤天害命,却无辜含冤枉死。” “我未曾做错事,为何落得这般下场?” “我,愿将此冤情上表天庭,下鸣地府。” “我的冤屈,当奏九霄!” 我说着说着,眼眶发酸发红,哽咽无比。 回忆着这短暂的三幕,洞穴中、桃林中、刑台上……我的委屈随着我的言语陡然从内心升起…… “若有丝毫虚言。” 我的眼眶中溢出血泪来,滚烫的附着在我的脸上。我毅然伸出三指,指向苍穹,发下毒誓。 “三界除名,永无轮回!” 当我用力吼出这句话后,我终于明了。 这就是我的记忆,是我前世的片段。并非是陵鱼的幻术! 我真正的前世记忆,在他幻术的指引下,复苏了一小部分。 仿佛是上天对我凄厉的控诉与死誓的回应,夜空被一道迅疾的闪电划破,如同神只的利剑,在暗黑的夜幕下留下一道耀眼的光痕。 “糟了,雷刑要来了!”黄蜂脸上显出恐惧的神情,立刻伸手拉住要冲来抓我的小鱼,他二人瞬间就地凭空消失。 此处仅剩我与我的半幅肉身,那肉身的蛟尾已烂的不成样子。我走到正中肉身边上,伸手拂过我的肉身,却再也触碰不到它。 四周夜幕的虚空旋起几丝与众不同的潮气,又跑出几道闪电如同旖旎的银蛇,在四周虚空中穿梭着,时不时点亮浓墨云层。 我最后看了一眼此处刑台,抬手跳起“引魂舞”——这一回,引的便是我自己的魂。 我缓缓翩翩起舞,在我的尸身周围跃起、旋转、飞舞,就这么舞向这边缘…… 最后一步如我意料的踏空,如一只扑火的蛾,扑向那四周无尽的虚空暗夜之中。 我疾速的下坠,冰冷的寒风刺向我魂魄。四周不断响起惊雷,犹如天神的战鼓,又仿若巨龙的咆哮,释放无尽的威严。 我的血泪四溅,心中满是决绝,已是一心求死。 惊雷与闪电在我的四周回荡,交织成巨网,很快将我裹挟住。 我本以为风刑已是痛楚的极限,万没想到当雷刑加身,每一次震耳欲聋雷鸣与鞭击的苦楚都能将我瞬间撕裂成无数碎片,如同天崩地裂那般,让我难以承受。 就在如此疾速的下坠中,忽见一声劈雷,仿佛有千万束灯盏照亮了天际,惊心动魄的雷声轰鸣不止,雷电如鞭,不断抽打着我这一缕孤魂。 当我的意识逐渐开始涣散,眼皮重的如千斤重时,四周的雷声越发变得沉闷,仿佛就要冲破厚重的云端,向我冲来。 ——这次,我是真的要魂飞魄散了吗? 恍惚间,我不再下坠,停在了半空中并感到一阵冰凉的触感。 我迷迷糊糊的努力睁开眼,只见一尾巨大白蛇正将我的残魂蟠在怀中。 它将几近透明的我全然拢住,并摇尾发力,向上猛冲! 我们的四周雷声潮涌、闪电鞭舞,犹如千军万马奔腾。 而这白蛇带着我宛如闪亮的圆弧从云间一路驰骋到天际,企图划破这昏暗的四周。 一阵短暂的沉寂过后,闪电忽至,形向四面八方伸展,将整个天空切割的支离破碎。 雷鸣紧随其后,雷声滚滚,如千万座高山崩塌下来。乌云在我们四周翻滚,如千万个山峰簇拥前来。 它拥着我左右避让着,如履薄冰。 黑云翻滚,沉闷的雷声越来越近,仿若下一秒便要冲破乌云的束缚,撕开云层,向我们冲来。 那耀眼的闪电蓝光急骤驰过,紧接着一声巨雷随之轰响。 在这雷鸣电闪中那白蛇已被震的摇摇欲坠,我伸出冰冷的手,竟触碰到了它的身体,我诧异道:“难道你也是魂魄吗?” “你是特意来救我的吗?” “谢谢你。” 谢谢你,为我收魂…… “可你不用陪我死啊。” 语毕,我便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它的怀抱。幻化出巨大的蛟形,将那白蛇护在胸前。 我的后背,正面迎上那一记猛烈的雷击! 阴沉的上空中忽然亮光一闪,闪电将漆黑的天际撕开一个破口,“轰隆”一声响彻云霄。 耀眼的光芒从云层中刺下,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像一片巨大的瀑布,从远处遮天蔽月的卷了过来。 天裂开一半任由雨水倾倒下来,雷电蛇形穿梭在暴雨中游走。 那白蛇的双眼紧紧盯着我,露出悲痛欲绝的神情,紧接着它居然啸出一声似龙吟般的嘶吼。 我心头猛然一震,随即我再也支撑不住,又一次化为人形后,如一片枯叶翩翩坠落。 最后的最后,我只记得它又一次将我拥住,而在他冰冷的怀中,我获得了最后的宁静。 ------ 我再一次猛然惊醒,睁眼便见自己仍身处符泉岸边,如一条溺水的鱼大口呼吸着。 而那陵鱼正在池子里悠闲泡着,见我忽然醒来,他的头僵硬的缓慢回了过来,脸上露出那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都见到了什么?” 他不由自主的往后退着。 我这一次醒来,心中仿佛多了什么,也明白了什么,我的眼神冰冷的望向他。 “你都记起来了……你……”那陵鱼仿佛吓得屁滚尿流,扭身就想往水下跑。 我心中召唤着避水剑,避水剑从我手臂上如蛇般窜入水中,重重将他钉在池中。 “啊——!” 他如蚯蚓那般不断扭动着身体,恐惧爬上了他的脸颊。 “你不善近战,是吧?” “陵鱼,善御水制幻。” “这符泉便是你为我编织的幻境,而那些回忆,则是你撼动了我脑中的几丝封印,是我本身的记忆。” “我被自己的回忆困住了,若我不再醒来,则就会死于你的幻术之中。” “你可真行啊。” “好一条陵鱼。” 我狞笑着走向他,一手按住他的脑袋,一手抽出避水剑。他蓝色的血顿时倾泄在这一汪清泉之中,无比妖艳。 “看在你妹妹绿姝的份上,今日我不杀你。” 我已记起绿姝,她如今又在何处? “青懿”,又怎会变成我堂姐的姓名? 我已跃下诛仙台,理应神魂俱灭,何故我又重生在这人间? 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 注解: 鱼鳃、黄蜂,隶属地府十大阴帅妖冥使,负责接引水族与虫族死后魂魄。 第46章 虐杀 那陵鱼见我目光沉沉便又想趁机从我身旁溜走,我索性冷冷开口:“你再动一下,我就先砍你的鱼尾,再削去你的鱼鳞,你不想生不如死就老实些。” 话音刚落,果真他没有再动弹,静静的就伏在我的身侧水中。 “解开这幻境。” 我伸手将避水剑插在他的脸颊边的泉水细沙中,将他吓得够呛。 不多时,此处幻境开始摇晃,地动山摇起来,我眼见这画面如一片破布被冲散。 我一手提着他,一手握住剑,我们俩在一阵天旋地转中立刻回到了现实世界! 我的眼前又一次陷入无尽的黑暗。 到底是谁,弄瞎了我的眼睛? 下一瞬,我的五感再次回到我的身体,我嗅到青懿和顾星灿依旧在我身边,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 幻境中发生的一切折磨与苦难,足足耗费了我几世的光阴。那不断的重生、死去,又不断死去、再生……毫无间隔与停止的痛楚,如今回想起来,我都浑身颤栗不止。 如今猛的让我面对一个也叫“青懿”的人,还有一个与幻境中砍去我尾巴的人长得一模一样的顾星灿。我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 “裕儿,快别待在此处了,快跟紧了!”顾星灿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作势要来拉我的手。我不动声色迅速的躲开,扭头问青懿道:“战况如何?” 青懿闻言有些诧异,期期艾艾的回道:“裕儿,你怎么了,从刚刚开始就有些呆呆的。萧师叔正和虫妖苦战着,我们站在这里目标太大了。” 难道,刚刚那深陷回忆的几世光阴仅是现实世界的一刹那?黄粱一梦般的高深幻术? 恢复了些许记忆以后,我对青懿、顾星灿都无法再如当初那般亲昵,甚至还有些警惕。在事情没搞清楚之前,我谁也不敢再信任。 我站定脚步,开口说道:“我数三声,若你不出现,就休怪我无情!” 青懿与顾星灿面面相觑,甚至连正在吸食虫妖的蕊珠都停下了动作,狐疑的看向我。都不知道自言自语在干什么。 “哎哎哎,你别急啊,我这不就在你手中吗!” 那陵鱼的声音居然从我的袖中传出,我连忙抬起手,果然他身上的气息就在我身上。 他如今正化作一尾晶莹剔透的蓝色小鱼,叭叭张着嘴对我应声道。 “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 我侧着脸问道。 青懿与顾星灿见到这一幕都惊讶的说不出话。 符玺的声音却从高处传来:“兰裕,你做的很好!擒贼先擒王,有了他就不怕破不了这个案子!” 我顺着声音向符玺望去,四周山寨高处人影憧憧,密密麻麻的弓箭正举起,纷纷箭指我们。 “你故意跑开,用我作饵,将这陵鱼钓出来,你早知避水珠在我体内,他必会来寻我。” “若我死在幻境,便也是将他拖住了。若我侥幸赢了,你们便好坐收渔翁之利。符公子,真真算的一手好账。”我阴阳怪气的嘲讽着他,话音一转,“不过你还是有一事猜错了。” “喔?” 符玺挑着眉,摇着折扇,等待着我的下文。 “这‘迎香阁’的主人,不是这陵鱼,而是那三头雉鸡精。” 我轻声说道,转身将陵鱼抛向青懿,“接着。” 青懿手忙脚乱的捧着这条鱼,不知我是何意。 而我从袖中缓缓抽出避水剑,在我早已残破的嫁衣上缓缓擦拭了两下。 便寻着蕊珠所在的方向,足尖用力向上跃起,将避水剑举过头顶向她猛然砍去。 这一剑使出时,我的心中恨意冲天,恨前世无辜受冤,怨今生遭遇的爱恨离别。 既然老天让我再活一次,那这一次,我便一定要讨回属于我的公道! 如今,我第一个要杀的,便是这蕊珠! 蕊珠见陵鱼已束手就擒,本就是强弩之末,再加上我的剑气暴涨。她顿时也慌了神,竟扭头就准备三十六计,走为上。 我的剑气跟着划破了她的后背,露出白嫩的肌肤,那一道血痕如同白雪上的朱砂。 然而没几步她便停下了脚步。待我追上前去,才见她身前挡着一个人。 “沈时鸢?”我嗅到了那医女的气味,便脚步减缓。 蕊珠前有沈时鸢,后有我的阻击,上方更是盘旋着青鸾,两侧弓箭手列阵,她早已没有退路。 她旋转着身体,看着四周的围堵,癫狂的笑道:“你们三个妖!却认人为主,做那凡人的走狗!” 说罢,她随即显化出三颗硕大雉鸡头,颇有气势的对我们发出鸣叫。 沈时鸢一如过去那般并不多话,抬手从袖中射出银针。那蕊珠也不敢托大,左躲右闪,凌空飞跃企图避过那银针。 我同时也对蕊珠发起攻击,避水珠在我周身血液中循环发出微微蓝光,顺着呼吸的频率,我的剑如蛇一般游走在蕊珠身侧。 “今日我定要杀了你!”我怒吼出这句话时,我的剑第一次距离蕊珠的一颗脑袋如此近。 她猛地向后躲去,剑气砍破了她的鸡冠,她的眼中露出错愕。 “你不是那个瞎子,你是谁?” 蕊珠警惕的望着我,这一句话将四周的动静都按下了暂停键。 我并不答话,我的避水剑周身却旋转着燃起了蓝火,我握紧剑,向蕊珠挥出那极致一剑。 剑气纠缠着蓝色烈焰,冲她爆破而去,她伸手结印抵挡,却已为时已晚。 那一剑,我利落的砍下了她的一颗头颅。 那头颅应声落地时,嘴里还在喊着:“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慢慢走向那颗头颅,冷漠的俯视着她,同时毫不犹豫将避水剑往这颗头的口中刺去—— “啊啊啊——!” 与她撕心裂肺的尖叫相匹配的,是从她的口中爆燃起那蓝色烈焰——那火光在我面前直窜云霄!瞬间火焰将那颗头颅吞噬后焚烧殆尽。 我耳边传来萧商羽的声音:“砚云,去帮她。” 萧商羽…… 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失去了一颗头的蕊珠摇晃着剩下的两颗头,惊恐又难以置信,口中自言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 沈时鸢见蕊珠已被我砍去一颗脑袋,立刻又挥手射出银针。 失去了一颗脑袋的蕊珠自然视线范围缩小了,银针在她的盲区范围内直射入了她中间那颗头的双眼,她痛苦的捂着眼跪倒在地。 此刻,蕊珠仅剩一双眼四处转悠着,手中的招数也开始变得凌乱无序。 我示意沈时鸢退后,她脸上对我也是满满的戒备,却还是依我所言退后。 蕊珠那两颗头同时转向了我的方向:“我真没想到,最后砍去我三百年道行的人,居然是你这么个瞎子!”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渐大,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接着擦去笑出的眼泪。 四周的动静都静了下来,我的声音如鬼魅般回荡在这空旷的院中:“绿姝,在哪?” 蕊珠仅剩的那双眼睛瞬间瞪大,并不答话,她狐疑的上下打量着我。 我目光凌厉的说道:“你不说,我也一样能找到她。你告诉我我便省了些事罢了。” “今日不仅我要毁了你的道行,我还要活剐了你这只野鸡。祭奠唐嬷嬷在天之灵!” 蕊珠死到临头还口气甚大:“就凭你?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蕊珠在道上混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儿!你还嫩着呢!” 蕊珠被我激怒,手中的剑一分为二,跃到空中,双手持剑就要向我刺来。 我旋身挥出对应的那一剑,那剑气化作滚滚波涛向她汹涌而去! ——避水剑配合避水珠,可御水制幻! 这便是我送她的幻术! 蕊珠果然一见水就眼中露出慌乱,旋身又回到原来的地方,我见她后槽牙都要咬碎,便轻蔑一笑:“鸡就是鸡。” “贱人!”这一句话刺痛了蕊珠的心房,她不管不顾的冲进波涛之中,憋的两颗头脸颊通红。 她不愧是开了迎香阁这么多年的人物,在如此夹击中,双手持剑依旧与我打的不分伯仲。 她的其中一剑离我太近了,隔空也划破了我的发。 正在此时,一阵飓风席卷而来,我被一只巨爪托起。 我感受着它的气息,还未等我开口,它便口吐人言:“我是青鸾,名唤砚云。姑娘,你要我如何配合你?” 我的脑中浮现出萧商羽头上那盘旋的青鸾模样,摇了摇头。 砚云一愣,似是听不懂我的意思。 “放我下去吧。”我在空中立起身子,“就是现在!” 我用力一挣,从高空中直接幻化出了蛟尾,蕊珠似是感到死亡的压迫感靠近,抬起头,却见到令她恐惧的一幕。 只见蛟尾如蛇一般卷上她的身体,瞬间拉紧,我都能听到她骨骼发出的酥脆声音。她的两颗头还想向我砸来,以求最后的生机。 说时迟那时快,砚云俯冲过来,一口咬掉了她那颗已被刺瞎双目的雉鸡头颅,喷射而出的血扑面而来。 随着蕊珠的尖叫,我再也忍不住对血腥的渴求。 我一口咬在她的脸上,便扯下一块肉,我吞下后舔了舔唇角。 此时她已吓得六神无主,脸上汩汩的冒着血,我继续撕咬着一口又一口,却不再吃,而是将肉吐在地上。 “饶了我吧,饶了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那颗唯一的雉鸡头幻化为了人面,只是这人面一如我当年那样,半边的脸颊已成骷髅。 “饶了你?那谁饶了兰珍,谁饶了唐嬷嬷?” 我双目通红的带着避水珠的妖力吼出这句话,蕊珠被震的五官冒出血丝,摇着头流着泪。 我随即松开蕊珠,她瘫软在地,我举起避水剑,一剑又一剑的就地将她连皮带筋的削成肉碎。 此时的天十分闷热,雨势渐小,升起一股腥气。 我正处于执行“剐刑”的癫狂中,忽然一双手将我握住。 我扭头望向他,符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我的身边。 “留活口。” 现下这蕊珠已剩一只雉鸡架子,却还未断气。正在地上趴着苟延残喘着。 “陵鱼何在?” 我忽然出声。 那陵鱼暗叫倒霉,从青懿手中一跃而起,落地便化作那眉眼间带着威压,长相十分女性化的男性身形,胸口正中的伤口还流着蓝血,他开口说道:“我在。” 青懿吓了一大跳,向后退去。顾星灿立刻做出防御的姿态,惊讶道:“柳在溪?” “你给蕊珠渡口气,保她不死。” 我命令道。 大家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唯有萧商羽眼中十分平静。 那陵鱼并未反抗,径直走来,看向地上蕊珠的骨架,他嘴角微微抽搐:“怪我,一切都怪我。” 边说着看了我一眼,闭上眼横下了心,张口吹了一口雾蓝色的气,那气流悠悠的钻进了她的口鼻处。 蕊珠的骨架随即开始舒展开来,刚想握剑,便被符玺的两张黄符定在了现场。 此刻才算大局已定,虫妖也被射杀殆尽,柳在溪、蕊珠均已归案。 陆陆续续四散出来许多符惕山上的小厮、婢女开始收拾残局。 我却毫不停歇,与青懿、顾星灿擦肩而过,转身迈进了堂屋。 唐嬷嬷正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老张正在一边跪地发着呆,仿佛世上一切与他再无瓜葛。 “老张,杀唐嬷嬷你后悔吗?” 我闭上了眼睛,吸了吸鼻子,轻轻的问道。 “是你这个格格害死她的,只要她指认了你,我和她就可以戴罪立功……“ “可你的家人已死,即使指认我又如何?” “……” “你觉得,我会允许你活着离开这里吗?” “裕儿,你疯了!这是一条人命!”闻言冲进来的顾星灿在我身侧劝道。 青懿紧随其后跟进来,也愣住了,看着这场面惊的说不出一句话。 随后我感受到了符玺与萧商羽前后走进来。 人齐了,我的呼吸一滞。 我颤抖着嘴角,含泪怒道:“人命?!唐嬷嬷如我亲母!若非她全力照料,我在王府早已殒命!这一路上,如若不是唐嬷嬷与司琴的陪伴,我早已支撑不了自我了断!” “如今她无辜枉死,我定要凶手以命换命!” “今日,他非死,不得出!” 我失态的吼道。 老张浑身直发起抖来,手指着我道:“你不是格格!你一定是妖物冒充的格格!以前的小格格如此懦弱……” 暴怒已经使我失去理智!他喋喋不休的话语刺激着我最后一根神经。 我径直绕至老张身后,迅速用左手扣住他的脸,感受着他的恐惧与颤抖。右手握紧避水剑用力一抽,剑刃划过,老张便再发不出一句声响。 血顷刻间如瀑布般倾泻下来。 唐嬷嬷, 我这就让他来陪你了。 我双腿一软,失魂落魄的跪在唐嬷嬷尸身前。 一旁的司琴看着这一切,终于忍不住爆哭出声,手脚并用的爬来抱住我:“格格,您不要吓我,您就哭出来吧……” 哭? 如果经历了这惨烈的一切以后,我若还只知道哭,那这一世残命也不过是白活罢了。 第47章 渊源 老张很快失去重心,倒在血泊之中,悄无声息的横在唐嬷嬷身侧,这偌大的堂屋中竟无一人出声。 我木然的开口:“符公子,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 符玺眼底闪过一丝闪烁:“你是要……” “我既已与你拜堂成亲,不论你是否愿意,我都是你今生的正妻。” 此话一出,符玺露出一抹惊喜神色,而萧商羽的脸“唰”的一下阴了下来。 顾星灿更是一脸难以置信:“裕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青懿同样是焦急万分:“胡闹,真真是胡闹!” “别打断我!让我说完!” 我厉声呵斥道。 我慢慢站起身,面向符玺,缓缓说道:“你当时说,若我愿意,事成之后便送我下山。” “我兰裕既已嫁给你,便断不会离去。你就依言,将他们三人送走吧。” “司琴,你找个人搭把手,准备唐嬷嬷停灵事宜。今夜我要亲自守夜。” 冷静布置完这一切,我便垂目,再不发一言。 “裕儿,这真是你的真心话?” 顾星灿第一个出声质问我道,他的双目通红,情绪十分激动。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深吸一口气:“顾二公子,从前的你从未提过你的身份。我自认身份卑微,如何能配得上当朝首辅顾大人的嫡子。何况,我如今已嫁为人妇。望你日后珍重。” 我努力闭着眼睛,不让眼泪落下,说不难受是假的,这一路上我的确倾心于他。 可我怎么能忘记前世的他对我的折磨,他甚至亲自动手砍去了我的蛟尾。 想到幻境中发生的一切,我暂时没办法面对他们。我的思绪很乱,阿鼻地狱之刑对我的切肤之痛犹在。 这一世,我身负血仇,他到底是敌是友,我不知道。 若是敌,我这一次绝不会手软;若是友,更不能将他拖下这摊浑水…… “我不信!” 顾星灿怒吼出声,上前一步想抓住我的肩膀,“到底怎么了!说好的做戏!说好的你跟我一起下山!” 一把折扇抵住了顾星灿的胸口,符玺闪在我的身后挡住了他。 一双桃花眼带着杀气的望向他:“顾二少爷,夫人已与你说清楚了,若要再纠缠不休,本公子可认不得什么顾大人。” 萧商羽同时伸手拉住顾星灿的手腕,冷静的对符玺说道:“既然案子已经结了,那我们不日便先行告辞。掌门大人与朝廷那边,我会拟一封回帖,这人犯就押在此处。萧某送徒儿下山后再回来审。有劳符公子与符……夫人了。” 青懿忽然猛然出声:“裕儿,你怎么回事,说好的上青城山去治这一身妖病,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能跟我们说?”她目光灼灼的看着我,眼底全是不解与担忧。 我对堂姐现在有着天然的怀疑与敌意,立刻呛声道:“若我这一身不是妖病呢?” 说着,我转过身朝向堂姐的方向,继续咄咄逼人的问道:“若我本就是妖物,跟你们上青城山岂不是去送死?” 青懿被我问的鸦雀无声,半晌无力的反驳道:“你明明就是人……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连你都说自己是妖呢?” “那你能保证吗?若我是妖,你能保得住我吗?” “青城山上,真有我的活路吗?” “若你的师傅要你杀我,你会动手吗?” 我纠缠不休的问道,甚至从符玺身侧步行至堂姐面前。 “这一身污名,阿姐你想过帮我沉冤得雪吗?” “所谓大道无情……就是这样,不是吗?” 我苦笑着突然伸出手摸向她的脸,从眉心、眼帘、鼻子、嘴唇…… 我的心越来越凉,这张脸…… 这分明就是我前世的脸! 我不仅失去了姓名,也失去了自己的脸,那我现在又算什么? 我今后又如何面对一个顶着我的脸与名字的“堂姐”? ——看来是你误会了,我的确之前认错了人,我以为青懿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这次不会再错了。 萧商羽,他一定也是因为那张脸和名字,才认错了人。 我的手微微颤抖,一时心乱如麻。 青懿目瞪口呆竟说不出一句话。 “裕儿,即使师傅要我杀你,我也不会动手的!拼了这条命,我也要救你,让你变回原来的样子!大道虽无情,可我对你有情啊!”顾星灿的眼泪滑落脸庞,情绪十分激动,就要与符玺动起手来。 “够了!兰裕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你二人立刻回房收拾一番,我现在就命砚云先送你们回去。”萧商羽出声打断了我的行为,我垂下手,不发一言。 顾星灿红着眼眶,难以置信的看着我:“兰裕,你一定有苦衷!我不走!” 青懿与顾星灿是被萧商羽强行拖走的,当他们走远后,我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跌坐在椅凳上。 “那陵鱼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符玺为我斟了一杯茶,站在我身前询问道。 “我能信任你吗?”我抬起空洞的眼睛望向符玺,“你,能对我坦诚一点吗?” 符玺蹲下身形,与我近在咫尺。 他伸手抚上了我的脸庞:“事到如今,本公子没有什么需要瞒着你的。你与我是一体的,在这世上,没有人会比我更在乎你的死活。” “你想知道什么,今日本公子都告诉你。”符玺接着诚恳的说道。 我的心开始怦怦直跳,用力点了点头。 不知何缘故,今日的符玺我觉得十分亲切。 很快,符玺将我扶回了和符玺之前住的厢房,立刻锁上了房门。我呆呆的任由符玺取下我的凤冠,褪下我满是血痕的嫁衣。 他绞了一条毛巾轻轻为我擦拭着脸上的血渍,边擦边开口道:“你是不是想问,我知道你是蛟神的事情?” 我僵硬的别过头,感受着他的气息:“你知道我的前世,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没有直接回答我:“本公子知道你是蛟神,也知道你前世的名字就叫青懿。还知道萧商羽,他的容貌酷似你死前见过的神君。” “你到底是谁?” 我心口一窒。 “我,与你本就是一体的。”符玺重复了一遍,见我迷惑不解,他又补充道:“我并不知道你前世完完整整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我把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了你。”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之前就认识陵鱼吗?还是说,你也是妖?”我迫不及待的问道。 符玺沉默了一会,说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答案!震撼的我久久无法回神。 “因为,我便是你少的那几颗蛟魄珠中的一颗。” “我是你的‘欲望’之魄,化作的灵。在被剖出你身体后,有人带走了我,并为我渡了精气。” “之后我得以肉灵重塑,拥有了属于我自己的三魂七魄,并投得一个全新的人胎,还侥幸逃过了孟婆汤。” “我想找你很久了,三年前有一回我来到祁王府吃宴,我在假山上远远望了你一眼。那时我便感应到,你可能就是我要找的人。” “你既已投的人胎,重获新生以后何故还要寻我?”我疑惑的问道。 “三魂对七魄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何况我是’欲望’的化身,更想将你占为己有。”符玺说着,伸手紧紧抱住了我,如同一个稚童紧抓自己心爱的玩具那般不撒手。 “我只记得一些零散的,从你体内被剜出后发生的事情。” “那面貌酷似萧商羽的神君来见过你一次,我猜你的这一世应与他有着分不开的联系。” “当我还仅是那一魄时,在投胎之前的黄泉路上,听那些妖说,你跳了诛仙台,神魂俱灭。” “我就知道一定是假的,当时我还活着,若你前世神魂俱灭,那我也当与你同生共死才对。” 符玺放开我,仔仔细细的看着我说道:“本公子本想在泉斛村就绑了你,但也想看看,你到了你修炼了几百年的村子有没有什么能想起来的。” “却万万没想到,你真的忘得一干二净,我不得已只得在那时候出手将你绑上山,我要亲自瞧瞧,你是不是我前世的那一魂。” “三年前我见到你时,就闻到了你身上的气味,便知你在胎里应是有人对你娘做了手脚,所以你来葵水之前毫无异样。” “等到你来了葵水以后才会冲破封印,化为成妖。” “你上山后我便在你的饮食中下了手脚。为了你,我连符惕山上的符咒都撤了,就为了让你尽快显出原形。我猜对了,你的确就是我要找的那一魂。” “我天生魂弱,妖魔鬼怪都爱找我的麻烦,又因小时候不懂如何掩盖蛟魄珠的气息,惹来了不少麻烦。” “我爹别无选择,只得将我困在这满是符咒的符惕山上,这山不仅困住的是那些妖物,也是我这个人。” “这个案子,我早就晓得幕后主使便是那陵鱼,我也想试试他到底能不能打开你的封印。你好几次被我设计处于濒死的边缘,魂魄是最薄弱的时候,我本以为你会濒死时想起来什么。” “我却没想到,你脑中的封印十分牢固,就连在幻境中你恐怕也只想起来那些零碎片段。” 符玺苦涩的笑着,停了下来,等我的回应。 我努力消化着他话中的讯息,这真是对我冲击万分。 我若有所思的问道:“所以,你便是我失去的魄珠的其中一魄?” “正是。” “那我为何还是妖身?你却是人身?” “本公子说了,定是那面貌酷似萧商羽的神君在其中动了手脚。”符玺咬牙切齿道。 “你现在已是人胎,那我如何取得魄珠?否则我不是会沦为堕妖吗?” 我又一次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符玺狡猾一笑:“这符惕山上的妖丹,便是我的未雨绸缪。” 见我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他解释道:“你先用其他妖物的内丹顶一顶不就行了,这么多妖丹,够你用到我寿终正寝了,肉身化作魄珠后随你拿去。” “那……若我拿去了,你还有来生吗?”我疑惑道。 “你忘了,我早已是拥有自己三魂七魄的人胎,即使今生的肉身在死后结为魄珠,也不会影响我的来世。”符玺认真道。 我听罢感慨万分,说道:“难为你了,为我考虑的如此周全。” “非也,我是为了我自己。你太太平平的活着才有我稳稳当当的一生。” “你若身死,难保我还没到寿终正寝也烟消云散。” “毕竟’魄’凝结转世,本公子也是头一遭,究竟你若死去,会带给我怎么样的影响,谁也不知道。” “这尝过了人间烟火,谁还肯回去做一枚蛟魄珠?”符玺感叹道。 “所以之前我说了,我在赌命。赌的不止是你的命,也是我自己的命。” “那你现下如何打算?” 他问道。 我满脸沉重:“我想先留在符惕山上,为唐嬷嬷守孝三年,同时修习术法。前世我被虐杀致死,身负冤屈。今生我的脸和名字又被夺走。明显有人故意要我魂飞魄散,我却毫无头绪。” “那陵鱼告诉我,这是我最后一世的人间道。既然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定要找出幕后之人,要他血债血偿!” 符玺当下手拍床沿,连连叫好! “你如今是名正言顺的符惕山女主人,能留下来自然是最好的。我已将你我之间的渊源坦诚布公的告诉了你。” “至于我这一世的身份,我想你应该也略有耳闻。我与你成亲后,不日便要带你入宫觐见。” “待觐见后,我便会将符惕山的‘阴阳’生意交付与你。” “阴阳生意?”我好奇的问道。 “符惕山,不止管人间是非,也接阴阳事务。只是奈何我天生魂弱,我无法亲自负责这事务。” “之前都交由沈时鸢管理,可她亦有难言之隐,这阴阳生意只能勉强维系。既然你能留下,那这摊子事情我就托付给你,你也可侧面从地府那边探查探查。” “地府……小鱼……黄大哥……”我不由想到那两阴帅,立刻应道:“我听你的安排。” 符玺的眼神充满柔和,伸手勾起我的一缕发丝挽向耳后:“这一世,你会一直属于我,对吗?” 我心口猛然一震,心头浮现的是那尾白蛇在我前世那最后一幕露出的悲痛欲绝的神情。 它,究竟是谁?竟肯随我跳下诛仙台…… 符玺见我脸色不对,他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你在想什么?” 我不愿对他欺瞒:“我未来要走的路布满靳棘,你在这符惕山上反而是最安全的所在,亦是我的后盾。我眼下,许不了你要的一生一世。” 见我态度诚恳,符玺正色道:“你的仇亦是我的恨。” 几天前我还以为事成之后我会立刻下山,仅仅几天的时间里,已瞬息万变,时移世易。 没想到顾星灿与我们一行共五人,最后仅剩我与司琴活着留在了这符惕山上。 更没想到,将我绑上符惕山上的符玺,居然就是我要寻找的蛟魄珠之一! 这突如其来光怪陆离的一切令我感到十分疲惫。 渐渐的,我靠在雕花床边,放松下来便昏睡了过去。符玺见状轻轻吻了我的脸颊,呢喃道:“你就是我的……” 第48章 守灵 铜盆中的火噼里啪啦烧着一张张白色的纸钱,敞开的门外雨势渐小,山上的昼夜温差极大,夜色凉如水。 白日里,是唐嬷嬷为我梳妆打扮,一身刺目的红。这到了夜里,我已为唐嬷嬷披麻戴孝起来。 一日之内,我们竟已阴阳两隔。我跪坐在铜盆边上,向铜盆中一张张递着纸。心中真万般滋味在心头。 灵堂正中停着唐嬷嬷的尸首与一副上好的棺木。 早先成亲用的红烛全换成了灵堂的白蜡,灰白色的帷幡轻轻随着夜风飘荡着,诉说着无尽的哀愁。 司琴在一边时不时哆嗦着,她应是觉得冷了,便立刻命她回房去添件厚衣裳。 她离开之后,偌大的灵堂仅剩我一人。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夜雨不住的滴滴答答下个不停。 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向灵堂走来,我侧过耳倾听了一阵。待他脚步缓缓步入灵堂,我的呼吸一滞,那是萧商羽的脚步声。 他径直走向唐嬷嬷的牌位前,亲自上了三支清香。随后他走到了我的身边,自顾自的跪坐下来,问我道:“你还好吗?” 我垂目望地,微微点点头,并不言语。 “明日,我便要审柳在溪与蕊珠。你有什么事要关照我的吗?”萧商羽目光直视前方,补充道:“或者,有什么话要我带去的吗?” 我呼吸一滞:“能不能留柳在溪活口?” “你想亲自审他?”萧商羽立刻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 我却不知该如何与萧商羽继续这个话题,但忽然我想,为什么我不能试探试探他?符玺不是也认为萧商羽与我这一世有着分不开的联系嘛? 主意打定,我便主动开口试探道:“那陵鱼将我引入了一场幻境之中,我仿佛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果不其然,萧商羽皱着眉,脸色十分难看,插话道:“陵鱼一族善御水制幻,萧某一早料到他会以幻术牵制你。” “赠你的那把避水剑乃是陵鱼鳞甲制成,与避水珠相辅相成,也可制幻破幻,是一件珍宝。使它便可与之一敌。” “所以,在幻境中你想起了什么呢?”萧商羽看似不经意的提起,而他的指甲深深扣入了皮肉之间,我能感受的到他紧张的情绪。 “我……我看到,仿佛是另一个我,被处以极刑,千刀万剐,生生死死……” 我犹犹豫豫的吐出这段话,而话还没说完,萧商羽就出声打断:“妖,极善欺瞒,它们说的,给你看的,都当不得真。” 我点点头,又继续说道:“顾二公子曾经也与我说过一样的话,那……我如今亦是妖,我说的话你是不是也认为都是虚妄之言呢?”我抬起空洞的眼睛望向他。 “你不是妖,你是蛟龙,如何能一样呢?”萧商羽果然接着我的话反驳道。 “那,蛟到底,算不算龙?” 我脱口而出的问道。 ——“你是南海龙女——青懿。” 萧商羽直截了当的回答道:“蛟当然不是龙。蛟是蛟,龙是龙,如何能混淆?只是蛟万年有大机遇者,亦可化龙。但这只是传说,千万年来成功者少之又少。” 我沉思良久,见铜盆内火芯子渐弱,便伸手要往盆里添纸,我的手不经意触碰到萧商羽的手,立刻缩了回来。 萧商羽见状,伸手将一旁的纸钱直接递进了铜盆,那盆中火舌又渐渐撩上了纸钱的边缘,那纸钱逐渐被火焰吞噬。 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还见到,我的脸……”我故意停了下来,想看看萧商羽的反应,而他并没有答话。 “我见到,我的脸与堂姐长得一模一样。”我一字一句说道。 见他没有反应,我又再接再厉的问道:“当时你说认错了人,是不是也是因为那张脸?” “阿裕,你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不愿与青懿上青城山的吗?” 萧商羽目不转睛的盯着我问道。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与我反复拉扯。 “我上一世,是不是跳了诛仙台,那夜来救我的白蛇……到底是不是你……?”我终究还是直截了当的问出了我的心声。 我多么希望萧商羽能告诉我,那夜的白蛇就是他,是他连命都不要也来救我…… “阿裕,你听好了,我再说一次,妖善欺瞒。” “不管那陵鱼与你说了什么,还是你看到了什么,那都做不得数,都是假的。” “一旦跳了诛仙台,一切生灵皆神魂俱灭。” “你现在首要的,便是寻回你的蛟魄珠,否则你会沦为堕妖。一旦变为堕妖,则全身布满鳞甲,再离不开血肉,丧失神识,永无脱离下三道的机会。” “不过,你留在此处反而好,我出入方便,为你送血也更容易。” 萧商羽自顾自的分析道。 我的心却慢慢冷却下来,冷静的问道:“你为何对我这般好?又为何要寻蛟?之前你说很早认识我了。”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不能与我说的?” 萧商羽无语凝噎,他抬起手撑着头,侧着脸望着铜盆,没有出声,一副逃避的模样。 “禅机未到。”良久,他盯着铜盆说道。 “何时才算禅机已到?”我立刻站起身,质问道。 “避水珠已融入我的周身血肉,你的血每日都在融化避水珠,这也是你一早计划的,对吗?” “你为了保我的命,机关算尽,你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我俯瞰着他咄咄不休的连珠炮一样的问道。 而他坐在铜盆前依旧向火中递着纸钱,不为所动,沉默不语。 “符玺念的那婚书究竟有何不妥,你要如此失态?失态到要被赶出去,连答应我的托你帮忙照顾唐嬷嬷与司琴的事情,都食言了?”见他不愿意聊那个话题,我话锋一转,紧接着问道。 萧商羽低声回答道:“他今日与你成亲的婚书誓词是道婚誓词。道婚上禀九霄,下通地府。已不可悔改,若你日后与他和离后改嫁,则会遭受五雷轰顶之罚。” “今生结缘,来世亦亲。若誓有违,雷劫不止。” 我不由自主的念出了婚书上的誓词。原来,从一开始这符玺就没想要放我走…… “他一开始就是要与你成亲,根本不是所谓的一场戏。”萧商羽愤恨道,恐怕这连他都没想到。 “所以呢?”我淡淡的问道。 “所以……” 萧商羽的眼底升起怒意,炙热的盯着我的脸,问道:“你真的愿意嫁给他吗?是认真的吗?” “无论我愿意还是不愿意,事实都已经注定。难道你真要抢亲吗?还是你愿替我受那雷刑?”我依旧俯视着他。 这一回萧商羽却抬头望着我的脸,坚定的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愿、意。” “格格—— ” 正在此时,去添完衣服的司琴跑了进来。 她见我们僵持不下的场面,略有些尴尬,扭头便准备退出去,我连忙将她喊住了。 萧商羽说着便站了起来,他站直比我高出许多,我侧过脸,不去看他。 他再次低声说道:“那雷劫,我又不是没挨过。” 我的瞳孔瞬间放大,只听得他自嘲的笑道:“一回生,二回熟,不是吗?” 说罢,他便大步流星的离开了灵堂。 “格格,你和萧大师,怎么了?看上去你脸色不大好。” 司琴见状忙跑到我的身侧问道。 “没什么,我们接着烧吧。” “喔。”司琴心思单纯,便一门心思开始盯着铜盆。 刚刚萧商羽那话中的意思,分明在暗示他就是那尾白蛇。 我不禁思索的出了神,连符玺什么时候走进灵堂都没有发现。 “去,替本公子煮一壶无根茶。”符玺十分熟练的使唤起司琴来。 司琴看看我,见我点头,便二话不说抬脚出门就去收集无根水煮茶:“好的,姑爷。” 我知符玺是有话与我说,所以故意支开司琴。 “他来过了?” 符玺狠扇了几下扇子,问道。 “嗯,我试探了一下,他没有透露什么。” 我若有所思的答道。 符玺轻笑一声,“啪”的一声,将折扇收起,说道:“他虽没有透露什么,但本公子知道他定是放不下你的。” “你与我在一处,他便也被我拴在了这里,即使幕后之人要做什么,有萧商羽在,我们就是安全的。” “你怎知……?” 我面带不解的问道。 “哎,你少了两魂七魄果真是个傻的。那青鸾鸟,又回来了。” 符玺叹了口气说道:“这符惕山只能挡妖,却挡不了神鸟,如此那青鸾便可穿梭自如,那鸟现下就栖在我们的厢房顶上。” “想必一旦我对你做什么,那青鸾鸟就会立刻啄穿我的脑袋吧。”符玺一副生无可恋的脸色。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响了起来,纷乱无序的思绪,翩翩围绕着萧商羽与我之间发生的那些画面,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的纷杂的回忆,都欲将我的坚强击的粉碎。 如此,我们俩以及司琴就这么相对无言在灵堂中默默守着灵。 渐渐的,时间来到了午夜。 司琴早已靠着墙边进入了梦乡,今日她从一大早便忙碌了起来,又经历了那么血腥与惊恐的场面,想必是累了。 而我同样,在幻境中经历的那些漫长岁月,即使傍晚短暂小憩了会儿,依旧感到十分困倦。渐渐的,我也靠着符玺的肩头睡了过去。 灵堂中的白蜡被一阵阴风吹的忽明忽暗,白幡亦被风吹的影影重重。 “禀大人,就是此处。” “此处怎的没有那恶人气?” 我耳边忽然响起了细琐的说话声,那声音仿佛就在我耳边,却又好似离得很远。 “待我兄弟二人先去查探一番,大人稍等片刻…… ” 我被这声响彻底闹醒了,我缓缓睁开眼,发现符玺不知何时也与司琴那般昏睡过去。我揉了揉眼睛,却被眼前的景色震住了。 只见灵堂前正有一位身着朱红色官服,头戴一顶黑帽子的大胡子站在棺材前左看右看。 他身边飞舞着两只蝙蝠,他背后跟着三位仅到他小腿处的十分矮小的小厮。 一个替他拎着大印,一个手中牵着更为矮小的马匹,还有一个则费力的背着一个大葫芦。 那大胡子见我正瞪着眼睛看向他,便向我走来,边走边呵斥道:“何来的生人魂!见本官居然不行礼?!” 我这时才终于醒过神来,我的眼睛怎么能看到了? 再扭头一看,我这心悸病都要被吓出来,另一个“我”正好好的靠着符玺睡着了。 那我现在……难道是魂魄? 我僵硬的回过头,硬着头皮看着大胡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大,大人。小女子也不知何故,好似灵魂出窍了……” 那大胡子此时已走到我的面前,他约莫四十岁上下,生的棱角分明,怒目圆睁,显得十分威猛。 他摸着络腮胡打量着我:“嗯,是个生魂。” 下一句又是把我吓得肝胆俱裂:“这个不能吃。” “禀大人,那恶人在另一间。登记的搞错了。”忽见他左侧从地下爬出第四位矮小小厮吃力的提着灯笼,回答道。 “禀大人,如今人手不够,搞错了也是常有的。“跟着这提灯小厮身后的则是第五个小厮,他正撑着一把伞,摇摇晃晃的。 我伸手替他扶了扶伞,他连忙朝我点点头:“多谢多谢。” “罢了,害本官多跑一趟,现就去吃那姓张的。”那大胡子大手一挥,便旋身消失了,那五个小厮与蝙蝠则跌跌撞撞的跟在他身后一同旋身不见。 我揉了揉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咽了口口水,回头却见司琴、“我”、符玺三个人靠墙睡的正酣。 我蹲在我的肉身前,左看看右看看。也尝试了几次躺进去,却发现,当我直起身来便依旧魂魄离体,无法成功与肉身合二为一。 这一下,可把我急坏了,难道我就这么死了? 正当我焦虑万分时,又是一阵阴风吹来,这风遮天蔽日,硬是将灵堂中的火光全吹灭了。 我心道不好,却见那白蜡却忽然闪出了青色的幽冥鬼火。 刹时,我这魂魄背后的汗毛全立了起来…… 第49章 无常 我额头上慢慢沁出细密的冷汗,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我背后席卷而来。 我连忙回身往门外望去,只见门外已立着两道高瘦狭长的人影,辨不清面目。 那俩人影又高又瘦,通体浓黑。 很快其中一人向里漂浮而来,脚下仿若踩踏着虚无。 待他越发靠近时,样貌也如同水墨画般晕染开来,展现在我面前。 那人身材高瘦,身着白衣,表情麻木,手持白色哭丧棒,头戴着一顶白色尖耸高帽,上书:一见生财。 他的同伴则相对面黑些矮些,身着黑衣,表情凶恶,手持勾魂锁,头上同样戴一顶黑色尖耸高帽,上书:天下太平。 他俩的形象立刻让我明白,他们便是我们在凡间常说的勾魂使者——“黑白无常”。 那白无常径自飘荡至唐嬷嬷棺木前。他低着头,盯着唐嬷嬷看了一阵,右手一旋,如幻境中那小鱼一般,一本“生死簿”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 他迅速的翻了几页,自顾自念叨起来:“唐文舫,时年四十有八,阳寿未尽,却枉死于今日…… 老弟,那张根宝今晚还拘不拘?” 黑无常迅速飘上前,答道:“下面安排钟大人已经过去,我们就不必管了。这是今晚最后一个了,收完就赶紧回吧。” 白无常点点头,忽然他俩同时动作一滞,两人扭过头,顿时四只冒着绿光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上下打量。 “八弟……”白无常轻声唤道。 “七哥……”黑无常立刻应道。 “八弟,这是个生人魂?”白无常说话间飘荡过来,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猛地凑到我的面前,严肃的对着我瞅着疑惑道:“这生人魂,怎长得与肉身两模两样的?” 说着话,黑无常像在空气中游水那般,飘至我身前,也凑近瞧着我。 “你叫什么?怎的生魂出窍?”黑无常立刻声如洪钟的询问起我。 我这时才有机会开口解释道:“两位大人,我名唤兰裕,在此在为奶娘守灵,却不知何故,忽然就灵魂出窍了。” “哪个兰,哪个裕?”白无常立刻追问道。 “空谷幽兰的‘兰’,光前裕后的‘裕’。” 我照实答道。 白无常那本“生死簿”在他手指快速翻动下,很快锁定在了某一页。他看了一眼“生死簿”,又看了一眼我。 一双鬼眼中露出几丝疑惑,没有再与我继续这个话题。 “八弟,你赶紧的。”白无常话题一转催促黑无常道。 黑无常十分顺从的从我身前旋身变淡,下一秒又再次如水墨画般出现在唐嬷嬷的棺木前。 只见黑无常口中念道:“唐文舫,唐文舫!人魂速出!” 此时,那对青色白烛猛地晃动了好几下,只见唐嬷嬷的尸身中竟坐起一位身形透明发着幽幽青光,约摸二八年华的女子,容貌与唐嬷嬷有七八分相似。 她表情十分困倦的飘至黑无常面前,口中柔声道:“民女唐文舫,见过两位无常大人。” “唐嬷嬷?你是唐嬷嬷吗?” 我情不自禁的喊道。 黑无常接着往唐嬷嬷头顶上拍了一下,放下手时,我面前顿时出现了三个一模一样的唐嬷嬷。 她们三人正面面相觑,看上去是一样的迷糊。 “一魂入墓,一魂归天。”随着黑无常的话音落地,两个唐嬷嬷便原地如烟雾那样消散,再看不见了。 “一魂下阴。唐文舫,你今生阳寿未尽,需跟随我兄弟二人,前往枉死城报道,待得阳寿尽后才能至十殿阎王处。” 黑无常十分威严的对唐嬷嬷介绍道。 唐嬷嬷木然的点点头。 “唐嬷嬷,是我,我是裕儿啊。” 我连忙飘至唐嬷嬷面前。 生怕晚一步她便要去那阴间,恐此生再不得相见。 直到这时,唐嬷嬷才定睛看我,疑惑道:“你是……青懿格格?” “不,我是裕儿,你的兰裕。” 我纠正道,同时我的双手握住她的手。我们的手都好冰,没有一丝丝温度。 唐嬷嬷死后,自然获得“五通”神通(见作者说注解),感受了好一阵我的气息,终于是相信了我的确就是兰裕。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艰难的露出一抹笑意,眼中含着晶莹道:“小小姐,唐嬷嬷也舍不得你。可你我今生缘份已尽,只好来世再续前缘了。” “你便送我至此吧,今生文舫已无愧于小姐和你了。” 唐嬷嬷主动松开了我的手。 “唐嬷嬷……” 我的眼中酸涩无比,此一别,日后恐再难相见。如此想着,我的眼泪滚滚流下,万般不舍,苦涩哽咽在心头。 “我的小小姐,你一定要好好的。” 唐嬷嬷的眼中也流下两道血泪。 忽见一条黑色锁链裹挟上唐嬷嬷的双手,随即锁链收紧,她的双手随即被铐住。 黑无常伸手轻轻一牵,唐嬷嬷的魂魄便轻飘飘的由他牵着往前飘去。 我不由自主的跟上他们,白无常回头瞪了我一眼,口中阴恻恻的说道:“大胆!还不退下?!” “我……我想送送唐嬷嬷,就送到枉死城门口,可以吗?” 白日我沉浸在唐嬷嬷逝去的悲伤中,完全没想过还能再次见到她。 如今猛的又一次见到,便更舍不得放手。 白无常像听到了什么傻话,虽还是面无表情,但他那双幽幽鬼目中依旧表达了瞠目结舌之感。 连黑无常都摇摇头道:“这生魂好生愚钝。七哥,她爱跟便跟吧,反正她也进不去那边。你我只管赶紧的。” 白无常闻言不做答,我便当他默认了,对他俩道谢后便立刻跟上了他二人的步伐。 而当我这一步飘出了门,我才明白何为真正的阴司间。 此时门外往常景色全消,取而代之的是刺骨阴风阵阵,那阴风中夹杂着泥沙,吹的遮天蔽日,黑夜里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 我只能勉强跟上白无常与黑无常的背影与衣袖。 他俩飘的极快,我几乎是擦着他们的衣角跟随,才勉强没有跟丢。 待我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便见他们俩人已牵着上百个身着白衣,披头散发的亡人站定在一座庙门口。 人数如此之多,我一时竟找不出唐嬷嬷所在。 我定睛一看,庙门上书三个大字:城、隍、庙。 “城隍爷!是我们!”白无常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面无表情,单手插袋与黑无常一并等着。 只见一阵暖风拂面,再见一女子忽现,身穿一件粗布灰色道袍,青丝束起,面白如玉,柔声道:“我乃此地新任土地,名唤洛城。城隍大人已在内等候,请随我来。” 她转眼便瞧见我:“那位是?” 黑无常摆摆手,示意要进门:“不用管她,一个生人魂,执意要送亡人一段路。快接我兄弟俩进去办正事。” “是。”洛城点头答是。 城隍庙的两扇朱漆大门忽然由内向外无风自开,那洛城姑娘引着黑无常与白无常快步走了进去。 见他们已进城隍庙,我便立刻开始找寻唐嬷嬷起来,可我却犯起了难。 他们都一动不动这么背对我站着,我又如何能找到她呢?看着这阴恻恻的亡人,我也不敢贸然冲到队伍中去一个个核对。 如此想着,我便开口轻声唤道:“唐嬷嬷……” 见没有反应,我便又喊道:“唐文舫!” 我话音刚落,本以为还是不会有反应的,结果那几百号人齐齐静悄悄的看向我,结合着这漆黑如墨的环境,我的头皮瞬间就炸了。 “各,各位好兄弟,我,我不是喊你们……” 我唯唯诺诺的解释道,往后退了几步。 这场面实在太渗人! 离我最近的队列中,站着一个亡人,他忽然脸上开始变化起来。 只见他的脑袋幻化为半只脑袋,他的脑壳处流出白花花的脑浆,他忽然伸手指着我,厉声道:“我认得你!就是你的婚礼!我好端端的来观礼,结果命丢了!你还我命来!” 随着他的诉说,他的情绪越发失控,眼白逐渐发红,眼仁的黑迅速扩大,猩红的长舌吐出!直向我袭来! 这距离与我近的很,我已然来不及逃离,便立刻闭上眼睛,等待那舌头恐怖的触感。 等了半晌,才敢睁开一条缝往外瞄去。 原来是地下忽然冒出了那给大胡子撑伞的小厮,他单手举起那把伞,将伞面迅速转了一圈,那伞像忽然被放大了好几倍。 那长舌正是被伞面抵挡,立刻缩回了那亡人的口中。 “何处来的亡人,竟在此处撒野!”那大胡子声如洪钟,将我的耳膜吼至几近震破。 大胡子这次人未至,声先到。 一同到的还有他身侧的两只翩翩飞舞的黑色蝙蝠。 “你没事吧?”那举着伞的小厮对我问道。 我连忙蹲下身子,对他诚恳的谢道:“谢谢你。” “你在灵堂伸手帮我扶了伞,我在城隍门口帮你挡住这亡人。便是你我之间的因果往复。如此我还了你的情,从此你我来生便无瓜葛。” 那小厮却开口对我说了一番奇怪的话。 那提灯小厮很快出现在浓雾之中,口中说道:“禀大人,是那无常使在办‘销户’呢。” 随着他们走近,便见大胡子的形象渐渐脱离浓雾,变得清晰起来。 他此刻正骑在一匹瘦马上,那马面目也十分狰狞。那牵马小厮与提灯小厮正小碎步飘在马前,跟在马后的依旧是那掌印与背着葫芦的那俩小厮。 前一秒还十分嚣张的亡人,瞬间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立刻跪下抱住自己的头,瑟瑟发抖,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喊道:“青天大老爷,真是冤枉!小人今日白日里好端端参加此女的婚礼,结果被妖物一口咬去了半个脑袋,属实冤枉!” “喔?”那大胡子闻言,屁股一撅,飘飘然跃下马背,手指掐指点算一番。 他立刻怒目圆睁呵斥道:“此为因果不爽!” “你前世便是那杀猪的屠夫,眼见那看忠心耿耿院门的母犬怀了小崽儿,便起了歹念。” “将母犬活生生剖腹取子,又用那杀猪屠刀将奶狗半个头砍下后炖汤烹煮。” “却不知,那母犬早已开了灵智,她临死前发下大愿,即使魂飞魄散,下一世也定要你偿命。” “前世你杀她们母子,今生她修的虫妖之身,取你性命。冥冥之中将前世血仇得报。” “你如今已是鬼身,已具‘五通’(见作者说注解),便早知晓你的前世因果,可你还妄图欺瞒本官。此为一罪。” “无端攻击生人魂,此为二罪。” “毫无悔意,此为三罪。” “扰乱无常大人收魂秩序,此为四罪。” “小烛何在?” “禀大人,小烛在。”那名唤小烛的提灯小厮立刻跌跌撞撞捧着灯,来到大胡子面前应声道。 “数罪并罚,此亡人本官可吃得?” “禀大人,世上恶人您可尽食之。” 提灯小厮悠然自得的答道。 只见那大胡子忽然张大嘴巴,呈o型,猛吸一口气,瞬间一股子巨大的吸引力将我们都往他那处吸去。 大家纷纷摇摇晃晃,好些亡人都被吹倒在地,我好不容易稳定身形。待这飓风过境,定睛一看,却已不见那亡人身影。 大胡子咂吧着嘴,嘟囔道:“这亡人太柴了。” “禀大人,大人您说的是。”那五个小厮齐声应喝道。 “喔唷,我的钟大人!”那黑无常急急忙忙从城隍庙中飘出,凶神恶煞的表情中带着几缕无奈。 “喔,是无咎老弟啊,不必多礼。”那钟大人见是黑无常,客客气气的回道。 黑无常皱着眉坦言问道:“这亡人您可是已经吃了一个了?” “不错,这亡人在此作祟,数罪并罚,本官做主吃了,方可以儆效尤。”大胡子也十分诚恳的答道。 黑无常暗自叫苦不迭,这少了一个亡人,回去又得解释半天。 “八弟。速速去找土地核对少了哪个,赶紧呈报城隍老爷备案。”白无常紧随其后飘出门外,对黑无常吩咐后立刻对大胡子行礼道:“钟大人。” “必安,你也来了。今夜此处挺热闹。”大胡子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叹道。 黑无常立刻匆匆又跑进了那城隍庙,想必是去核对名册去了。 “必安老弟,那生人魂,我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 钟大人的目光如炬往我射来。 ----- 注解: 钟馗:道教神话中的驱魔真君,冥帅之一,身后跟随五个小鬼,称“五鬼搬运之术”。 黑白无常:阴间十大阴帅之一,白无常名为谢必安,黑无常名为范无咎。两人互为搭档,勾取凡间殒命非大恶男女之魂。 鬼魂五通:天眼通(无我执的看透)、宿命通(知过去世)、他心通(知悉对方所想)、漏尽通(断烦恼)与神境通(动作无障碍)。 第50章 城隍爷 “钟大人,这物有相同,人有相似。您每日公务繁忙,如何能记得了每一张面孔不是?”那白无常面无表情的说道。 “也是。本官啊,亦不管这些俗务很久了。”钟大人摸着胡子叹息一声,那牵马小厮似乎获悉他要走之意,立刻牵着那面目狰狞的瘦马飘荡过来。 只见他双脚在虚空中像是踩踏着几番烟雾,便稳稳坐回马背上。 马儿会意立刻往来路赶去,那撑伞小厮、掌印小厮、提灯小厮与驼葫芦小厮紧随其后,跌跌撞撞的奔向浓雾之中。 “本官先回一步。”那钟大人从葫芦小厮手中接过葫芦,悠闲地喝一口。 两只蝙蝠围绕着他们一同踏入那缥缈之境,黑色浓雾几乎瞬间就将他们的身影吞噬,再瞧不见了。 白无常一直阴着一张脸,旋身如一幅水墨画那般飘至我的面前,渲染出他的形象,同时他吐出了他标志性的猩红长舌。 我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他接着对我解释道:“你乃生人魂,此处皆是此地枉死之魂,你的生人气会引得他们躁动。” “你若非要送至枉死城,就须一刻不离的跟着我兄弟二人。” “否则,即便你是符惕山的人。我也无法再通融,你需立刻回阳世去。”白无常紧跟着补充了一句。 “你知道我是符惕山的人?”我疑惑道。 白无常那双眼中透出些许不耐:“跟紧我。”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我发现我竟身不由主的飘了起来,仿若有一阵力推着我往前走。 我慢悠悠从这数百个亡魂面前飘过,他们所有人着白衣,均列阵不语,低垂着头,在这浓墨黑雾之中看上去的确瘆人的很。 再让我单独留在这,我这刚被吓过,也属实不敢了。 如此想着,已经被这股力推到了城隍庙的门前,两扇朱漆大门上顿时闪着金光。 那朱漆大门上两道金光,霎时化作金光闪闪的两行大字:任凭尔无法无天到此孽镜台前还有胆否,须知我能宽能恕何不把屠刀放下回转头来。 ——“唯有舍弃手中这把剑,弃剑而行……” 此时,我的脑中忽然想起萧商羽在树下对我说的,若是对上“剑雨”的那三招,需放下手中这把剑,方可破解。 经过这门槛时,我抬头往上看,发现这门居然是无限高的所在,一眼竟望不到这顶的头。 在门头上高悬着一只硕大的算盘,上书:千算万算不由人算。 这城隍庙倒处处是玄机。 我连忙紧跟上白无常的脚步,他对此处熟门熟路,脚程十分的快。 我以前在王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别提出府逛街,更是从没来过这城隍庙。 原只听闻是极热闹的所在,万没想到,这城隍庙里居然还真有城隍爷。 我的好奇心大起,开始四周到处张望,好似又变回了那闺中无忧无虑的少女。 白无常则步履不停,引着我依次经过了数个神殿,如:“慈航殿”、“三官殿”、“财神殿”、“太岁殿”、“祖师殿”、“关圣殿”、“文昌殿”…… 这鳞次栉比的神殿在夜里居然都闪烁着橘色的灯光,看上去令人有种宁心静神之感。 整个城隍庙的上空整齐划一的罗列着一排排火红的大灯笼。 在这一瞬,我仿佛听到周遭嘈杂的人声此起彼伏,而当再仔细聆听时,却又发现周遭寂静无声。 如此反复数次,我刚想开口询问。 忽见白无常终于飘进了城隍庙正中,十分宏伟巨大的一座神殿。 这神殿门口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城、隍、殿。 在屋檐下方还挂着两块横幅,上书:威灵显赫、燮理阴阳。 这城隍殿里更是人声鼎沸,仿佛好多人在连夜赶着什么急活。站在殿外往里瞧,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那高耸的城隍像在暗夜中屹立罢了。 随着我飘进大殿,便犹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见了光怪陆离的一幕。 原本在殿外看上去空荡荡的城隍殿内,此时有好些与那洛城姑娘穿着类似的男男女女,正在平日里香客跪拜处架起的好些木条长桌上伏案,翻阅着一本本蓝色簿子,那簿子上书:户籍簿。 黑无常正顶着那张黑透了的凶神恶煞的脸皮,目露凶光的站在正中高台旁——那处原是城隍像位置边上。 城隍像原来的位置却站着一娇媚女子。那女子面若桃花,黑发及腰。 她身穿朱红光袖长袍,头顶掐丝珐琅发冠。她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在灯光下飞舞,右手同样飞速翻着一本“城隍户籍”簿,正十分认真的在一目十行的搜索着什么。 她就如此专注的坐在高台的玉案前,如若无人之境。 忽然她抬起了眼眸,看见我与白无常前后脚飘了进来,便开口说起了话——这是十分奇怪的感受,我分明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却在心中“听”到了她的声音。 “咦?这怎的有个生人魂?” 白无常转瞬已飘荡到她身侧低语了什么,她的眼神由尖锐逐渐变得有些怜悯。 紧接着她便无视我的存在,继续翻查着手中的户籍册。 “到底少了哪个,你赶紧再与我说说清楚!”出乎我意料的是,这女子的脾气与外貌十分不同,性子似乎极为暴烈。 上一瞬还在翻着簿子,下一刻便将册子扔在了案前玉桌上。 一旁的黑无常虽还是那副表情,但他的眼神中却透露着十分的丧气:“待我出去时,钟大人已经将他吃下肚了……” “岂有此理!你这样毫无目标,即使让我的人找到天亮都找不出来呀!****!”那女子斜睨着眼,口吐着污言秽语道。 我看的瞠目结舌,我出生至今还从未听过如此粗鄙之语。 白无常一脸“我早已料到”的神情,朝我勾勾手,命令道:“你过来一下。” 我便又被一阵阴风席卷,往那高台之上直直飘去,直到与那女子面对面才站定身形。 白无常摆摆手对我说道:“关于刚刚钟大人吃掉的那个鬼,你给城隍大人描述下他的样子与当时的情形。” 城隍大人? 莫不是,这个面若桃花的红衣女子便是城隍大人吗? 我疑惑的看看她,再看看白无常,再无二话,连忙向她一拜,试探的说道:“城隍大人,刚刚那男子约三十有五的年岁,他被虫妖啃去了半个脑袋。” 见他们三人都等着我的下文,我便大着胆子接着说道:“那钟大人道是他前世作恶屠犬,今生那犬化作妖怪让他血债血偿。数罪并罚,便当下就将他吸入口中……” “喔,有数了。洛城,是你们符惕山今天枉死的那帮人里面的一个男子!”城隍大人立刻锁定了目标人物,应是洛城那本簿子里的枉死之人。 洛城姑娘听到召唤,立刻小跑上前将手中名册递给城隍大人。 那城隍大人伸出大拇指舔了舔,便开始一页页翻找起来。 很快,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页上,她舒展了神情,同时将那一页翻转过来对着我问道:“是他吗?” 那是一张黑白画像,画的正是那枉死男子生前的容貌,我连连点头:“就是他!” “唔,本来这*东西也没有来生的啊。我来手书一封,未来在我这就查无此人了。”城隍大人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刚准备提笔书写什么,忽然对台下众人吩咐道:“辛苦诸位,都散了吧。” 话音刚落,那些人纷纷行礼后便旋身钻入土中,再无踪影。 更神奇的是,原本杂乱无章的案桌上那些笔墨纸砚居然被一把扫帚整理起来,将那些纷乱的杂物分门别类的归类放好。 约莫半盏茶功夫,这扫帚连地都清扫完了。 见我一脸震惊的样子,城隍大人笑着说:“这是很基础的偃术,你想学吗?” 猛地被问及自己的想法,我瞪着一双眼睛期期艾艾的回道:“我……我可以吗?” 她没有看我,行云流水的书写着,漫不经心的答道:“有何不可?” “可是……我没有眼睛,我要怎么学呢?” 我念及我的肉身不可视物,便沮丧的垂下了头。 “你现在不是能看见吗?”城隍大人抬起头瞄了我一眼,说道。 见我依旧愁云不展,她面无表情的解释道:“你若真心想学,每日子时来我这报到。喔,人就不用来了,魂来就行。” “这,城隍大人,怕是不妥……” 黑无常面露难色,刚想出言阻止。 那城隍大人斜着眼睛盯着黑无常说道:“我收个小小学徒,都要经过你的同意了?” “八弟不是这个意思,城隍大人息怒。他也是担心您,万一要是触怒那位……” 白无常话中意有所指。 城隍大人忽然猛地将笔拍向玉桌,“啪——”的一声,笔竟被折断了。 只见她的脸像个气球那样充气起来,那身量也开始变化,从一个小姑娘几瞬之间竟幻化成了魁梧庄严的络腮胡中年男子——他衣着朱红官服,头戴官帽,手持令旗。 “城隍庙的设立,便是护佑一方土地。不仅要护国安邦,更要惩奸除恶。现下本官仅仅是每日处理这阴司间的‘城隍牒’已不堪其扰。” 他说着叹了口气,道:“因这世间女子多凄苦,本官便常常化作城隍娘娘形象示人。” “如今看中个女娃儿,要请来帮帮忙,都要看人脸色。这城隍爷,不当也罢!委实过于憋屈!” “城隍大人息怒!我兄弟二人权当今日没来过便是了。”白无常连连摆手,安抚道。 城隍大人那威武高大的身形具备着十足的压迫感,那阴沉的眼神飘向黑无常,黑无常连连点头称道:“七哥说的是。” 那城隍大人见此,立刻旋身变回了那面若桃花的女子。 而她变回去的第一句话便是对黑白无常吩咐道:“她进不去枉死城的,你们带着她门口晃悠一圈得了。” “这是我的手书,回头呈给阎王大人即可。”黑白无常恭恭敬敬的接过后称是后,便准备向城隍大人告辞。 “将此女的户籍信息留下。”城隍大人却没有放行。 白无常只得将抬手,将凭空出现的一页纸笺双手递给城隍大人。 她略略一扫,眼中已有震惊神色,紧接着她又不知被谁气大发了,忽然苦笑道:“看来是我这城隍无用。真真是无用!” 黑白无常并不答话。 城隍大人对我招招手,示意我上前去,她在我耳边低声说道:“明日子时,本官去接你。” 我点头称是。 接着她便摆摆手,示意我们可以离开了。 我跟着黑白无常的背影,一如来时那般飘荡出去。 走时忽听得背后城隍大人叹息道:“人亏人,天岂亏人?人负人,天岂负人?……” 待我们原路返回时,那一路上的神殿均已熄灯,宛若这偌大的神殿只剩城隍大人一人。 我与她虽才见第一面,却十分愿意与她亲近。只因她的那句——“因这世间女子多凄苦,本官便常常化作城隍娘娘形象示人。” 经历泉斛村换弟的事情后,我亦觉情爱之中的女子苦不堪言,不止是她,连唐嬷嬷也被这情爱拖累丢了性命…… 那黑白无常出殿后便由白无常打头阵,黑无常跟在最后。我则被阴风顶着,仅一步之遥的跟随在白无常的身侧。 离得近了我才发现他飘荡的步伐有些像在跳跃,却因没有双腿,小腿以下均是飘渺烟雾。 我们数百人的队伍便在这滚滚黑雾与旋风中吃力前行着,静谧无声,着实吓人得很。 这飘着我虽然肉体不累,可却感到十分疲惫。 “接着。”白无常忽然向我投掷了一枚什么。我下意识伸手接过,摊开掌心发现是一颗碧绿的丹药。 “此为还魂丹,你魂魄离体时间过长,此丹能助你还阳。过会儿到了枉死城门口,你便不得再入内。” “你既已应了城隍大人,那日后我们便会常常相见。”白无常并未回头,却向我细细解释道。 “是,谢谢无常大人。”我紧紧握住这颗碧绿的丹药,放在心口。 ----- 注解: 城隍庙,属于道教正一派。 太岁殿:对应本命神求顺星 三官殿:天官(赐福)、地官(恕过)、水官(解厄) 慈航殿:眼母娘娘(治疗眼疾) 财神殿:财神(财富) 文昌殿:文昌帝君(功名利禄) 第51章 如愿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正当我以为这条漫漫长路永远到不了尽头时,却看见前方的黑夜如烟雾一般向两边拉开帷幕。 一座灰色巨大的城已然屹立在我们正前方,那城头苍劲有力的书写着它如雷贯耳的名字:鬼门关。 白无常举起手来,对我示意留步。他的身形迅速往前闪现,不多时他便已漂浮在鬼门关的门口。 那门仿佛开了灵智,慢慢由中间向两边打开,露出黑洞洞的门口。 那几百人的队伍就并不停歇,全速往前行进着,迅速飘进了那城门。 我在旁焦急的寻找着,期望能再和唐嬷嬷说说话。却再没有见到她的身影,亦或者说我对她二八年华的模样实在过于陌生,即便在我眼前我都未必能将她认出来。 待这所有队伍中的枉死之人全进了那黑洞洞的门口,待黑无常都已闪身进门。 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只能送到此处,并不是能够送到枉死城门口。 于是我回过神后奋力往前奔跑而去,城门却在我跟前轰然关上! 我心中刹时恍然若失,一直以来的信念在我的心中猛然倒塌,天崩地裂! 我一时脱力,倒在地上,双手攥拳,一次次敲打着这缥缈和虚无。 怨恨与不甘从我心底冒出来…… 因为这双眼睛,我自出生就受尽冷眼与无视。 只有唐嬷嬷费心费力的伺候着我,乃至她终身未出王府,从未成家生子。 甚至她担心她逝去后无人伴我,便做主为我挑选了司琴,与我从小一同长大,未来她如果先走,司琴也可陪我终老。 当年她作为陪嫁随我的额娘一同来到王府,伺候了我们整整两代人。 而我正是抱着到了青城山以后,就可以洗脱冤屈的信念,才忍辱负重听命于符玺。 可眼下,仿佛一切都成了我可笑的执着,仿佛黄粱一梦,我却不愿梦醒。 老张的背叛、唐嬷嬷的惨死、顾星灿与堂姐的离去…… 我的眼泪一滴滴汇聚成河,心痛从内里将我整个撕裂开来。 到底是为什么,不论是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无法真正留在我的身边…… 当我以为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一切又好像才刚刚开始…… 离别,就这么不期而至。 这一路上,我活的好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费尽心力,以为可以在枉死城门口再见一面,如今也已成了午夜梦回的遗憾。 我在鬼门关门口狠狠哭了一回,最后终于下了决心。摊开手心,仰起头,将那颗碧绿的丹药一口吞了下去。 ——唐嬷嬷,就像你说的,来世我们一定再续前缘。 ——世间所有未来的路,都将是我再与你重逢的桥。我将爱你所爱的人间,我愿在未来的每一天都活得如你所愿。 ——就让我最后一次再为你、为那个王府里唯唯诺诺的小格格兰裕流下最后一次眼泪。 一阵困意涌上心头,我眼见魂魄往上升起,转瞬进入一个管状眼花缭乱的内容物中。我像穿进了一件衣服那样,身体一重,眼前回到那熟悉的漆黑。 我就这样回到了肉身中,耳旁还响着符玺与司琴的鼾声。连忙站起身来,可能坐得太久了,头还有些晕晕的。 我向唐嬷嬷的棺木之中走去,扶着边缘,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凉风。 棺木中散着好些冰,这天气已无法停灵七日,只能塞一些碎冰,三日后便要下葬。 “你醒了?”符玺仿佛被我的动作惊动,迷迷瞪瞪的反应过来,站起来立刻走过来。 我没有回答他, 因为就在此刻,我那漆黑一片的眼前又一次出现了强光! 我的心忽然开始狂跳起来,已然克制不住这份血液中逐渐滚烫的悸动。 “这是怎么回事……?”符玺已来到我的身侧,他的声音第一次夹杂着恐惧。仿佛他也见到了这份刺目的强光。 唐嬷嬷的尸身忽然张口,那口中正含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般的珠子。正是那颗珠子发出了刺眼的光芒,那光芒直冲云霄! 我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往那强光中抚去,那颗珠子随即从她口中悬浮起来。我反手展开掌心,珠子已在我的手心。 在那一刹那,我有种强烈的直觉,那便是我的蛟魄珠! “那是魄珠?” 符玺难以置信的问道。 我深深对着那蛟魄珠吸了一口气,晶莹剔透的珠子便化作一缕灰白色烟雾立刻被我吸入体内。 刹那,我的脑海中炸开一幅幅浓墨重彩的爱欲画卷。 那是满的快要溢出来的爱意—— 是唐嬷嬷见到襁褓的我时流露出的怜爱;是唐嬷嬷拉着我的手蹒跚学步时的关切;是唐嬷嬷为我手作羹汤时的幸福…… 接着画面陡然一转,前世零碎的记忆片段也接踵而来! ——在那桃林中,我化作白蝶围绕着那神君翩翩起舞时的那份安定…… ——我盘在树枝上晒着月光,而辨不清面目的小道着一身白衣正手举一颗梨,我笑着伸手接过那时的情窦初开的羞涩…… ——在那太上老君的炼丹房里,神君将我抱起冲出去时我濒死的试探…… ——最后的最后,绿姝化作男子将我的尸身收敛时,抱着我的半具残骸悲泣欲死…… 那是无尽的“爱”,全被封存在这颗蛟魄珠之中。它顺着我的身体周身流转一圈后,回到了我的脊柱处,将前世今生的爱汇聚齐全又回到了我的灵魂之中。 我的周身刹时间爆发出刺目的白光,那是蛟魄珠回归本体的光芒。 符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瞪大眼睛就这么久久的凝望着我。 良久,我旋身熄灭刺目的白光,再次睁开空洞的双眼,我的神情却已不同。 “符玺,唐嬷嬷便是我七魄中的‘爱’魄,她死后,魄珠自然就脱离她的本体回到我身体内。”我十分确定的对他说,“正因她是我的一魄,所以我对她有致命的吸引力,她奋不顾身的照料我、对我好。也是因为魄珠殉主。” 符玺久久无法回神,我犹如神只那样面无表情的站在他面前。 我们的距离这样近,却又那样远。 “所以我死后,魄珠也会自然回到你的体内?”符玺麻木的问道。 我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而说道:“七魄已有两魄被渡了气,幻化为人。这绝不是偶然。”我淡然的说道,“这背后分明有人故意而为之。不出意外,接下来的五魄一定已有肉身。” 符玺点头认同道:“幕后那人并不想你拿回蛟魄珠。” 我话题一转,将刚刚下阴司送行之事详细告知了符玺。 他听完沉思片刻说道:“如此凑巧,我刚要把‘阴阳’生意交付给你,那城隍大人便收你去帮忙。” 此话倒是提醒了我,是啊,好巧。 “罢了,左右城隍大人不会害你,阴司里答应的事是无从反悔的。你去便是了。”符玺郑重其事的对我说道,“你还是回房休息一下,这魂魄离体十分伤神。待你明日休息好,探探那城隍大人的情况,我再安排沈时鸢与你交接。” 我顺从的应下,如此一夜无话,我喊醒了司琴便与符玺一同回了房。 名义上我们已是夫妻,司琴在外头小间架起屏风,直接睡在小榻上。 我与符玺则平躺在雕花大床上,他自动与我隔开很宽的距离,背对我睡去。 不多时,我也沉沉入眠。 ------- 而此时此刻,砚云正独自一人孤坐在屋顶上,望着大大的月亮。 他心中很是无奈,原是神鸟降世,因缘际会认了萧商羽为主。 好歹平时派的都是积阴德的好事,而这次的任务却是趴在人屋顶上听墙角。这个烂摊子越想越是真不想管。 哎!青鸾鸟居然沦落到要爬人家屋顶上盯着,这真真是丢人至极! 他不禁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你要时刻守护兰裕,切记绝对不能使她同那符玺同房!” 萧商羽第一次额头青筋暴起,在砚云面前如此失态。 “这人家都是夫妻了,我还能管人家同不同房?!”砚云脱口而出,觉得实在不可理喻。 萧商羽的眼中溢出杀气,声音瞬间拉高,厉声道:“夫妻?他们算什么夫妻?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你每日,不,还有每夜都需给我盯紧些。” “别的我都不用管了,专职盯着他们不同房?”砚云实在觉得不可理喻,气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你是真的看上她了?她不是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萧商羽来回踱步着,不耐烦的避重就轻说道:“她是我的,是那符玺耍了阴招。我晚些日子会想办法,将她从这里带出去。” “萧商羽,你是不是疯了?” “为了个女人,你失心疯了?”砚云实在忍不住质问道。 萧商羽的眼眶渐渐发红,诚恳的说道:“砚云,她便是我苦苦追寻的蛟神。这一世她不能得道,她便会灰飞烟灭,再无来世……如若,我是说如若……她真消散于天地间,我便也不能独活!” 砚云原本想说的一肚子话全部梗在心头,与萧商羽打交道的这段日子,他从未如此表露过心迹。 所有的安排与任务,全是碎片化的。这可以说是他第一次,将一件事如此完整、如此通透的的交代给砚云知晓。 人类本身就是多疑的,萧商羽尤是其中佼佼者。 砚云能明白这段话说的有多重。对萧商羽来说,这是对砚云的完全信赖,完全不惧他会背叛。 想到此处,砚云的眼中又闪烁着无尽动力,那是被认可的满足。 “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是将你的性命托付给了我?” 砚云瞟了一眼萧商羽,略有期待的问道。 萧商羽认真的冲砚云点点头道:“这是自然,你我已是多年搭档,萧某从未视你为妖或仆。我们是最亲近的朋友,你舍命帮我,我也将性命如今交付于你。无论你随时想离开,便离开,萧某都永远尊重你、怀念你。” 砚云摆摆手,无奈道:“好了,好了。高帽子别戴了。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那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帮你去盯着了。” “那万一他们真的要那样,我能做到啥程度?” 砚云不禁问了一句。 “杀。” 萧商羽毫不犹豫的说道,这是他第一次对砚云下达这样的指令,震的砚云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想起来这场面砚云都觉得浑身发毛,这萧商羽的冷面底下藏着的是如火的爱意与占有。 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将这些隐藏在他面无表情的克制之下。 砚云摇摇头,再也不想去想萧商羽的这些烂摊子。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又浮现出那双忽闪着水汽的大眼睛。今日埋伏在高处时,她苍白的小脸就这样撞入了他的心中。 一眼万年,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神鸟有千年、万年的寿命,而小小人类的寿命,正如浮游生物,朝生暮死。 砚云活了近五百年,这五百年里对不同的女子也有过动心,却因寿数之隔,始终选择独自修行。 却万万没想到,在见到她的第一眼,脑海中竟会浮现那句禅语。 ——我愿化作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雨打,只愿你从桥上经过。 白日里的缠斗,他也会害怕显出真身会不会令她感到害怕。那些虫妖会不会冲进堂屋袭击她,她一双大眼睛中蓄满了泪水,浑身微微打着颤…… 砚云害怕极了,她看上去像个瓷娃娃,一双大眼睛却始终盯着兰裕,当兰裕崩溃时,她也几乎快碎了。 砚云感到自己的心也抽痛起来,那便是情爱之苦吗? 既然苦,何来乐?却已移不开目光。 砚云有生之来第一次,希望自己是人胎,那样便可光明正大的与她交往,不用担心寿数差异,不用担心她见到自己那不一样的真身。 砚云苦笑了一下,答应萧商羽的要求,有几乎一半的原因是因为,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从屋檐上看着她。 连看着她,都让他心生欢喜。 而她此刻正在符玺与兰裕的房中隔着屏风睡的真香,毫不知情砚云已倾心于她。 ------- 注解: 鬼门关,虽名为关,其实是一幢高达千尺、坚不可摧的牌楼。 上书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鬼门关”,作为阴阳两界的入口,地府阴差勾魂送魂,便是通过鬼门关往返阴阳。 第52章 偃术 拥有一颗蛟魄珠后,我明显感到饥饿感降低了,对血食的渴望也没有之前那么强烈。 对符玺递过来的血食,我显得十分克制。符玺与我一同用过早饭后便离开了。 当萧商羽立在门口时,我正斜靠在躺椅上,吹着山上的风。 “你来给我送血的?” 我的嗅觉也比往常敏锐许多,头也不回的问道。 萧商羽足下脚步一滞,随即走近向前,立在我跟前观察了我好一阵,开口道:“你身上的妖气淡了些许,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刚想告诉他关于蛟魄珠的事,却又担心他发现符玺的真实身份,我不能害了符玺,便改口道:“可能是你的血起作用了?” 他不置可否,坐定在我面前,对我说道:“我审完那俩妖,蕊珠不留活口。陵鱼会留在此处取丹,我过几日便会回来。我不在的这几天就由砚云给你送来我的血。待我回来,我会安排你与那陵鱼见一面。” 见我没有反应,仍呆望着窗外,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背,低声道:“你等我,我会想办法带你走。” 我淡淡的说:“我不想走。” 萧商羽皱眉进一步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我敷衍道:“我有更重要的事,要留下来。” 萧商羽将我的脸掰向他的方向,严肃道:“究竟是何要紧的事?连我也不能说?那你不找的蛟魄珠了?你等不起的。” 我这才正色道:“我便是要留在此处寻我的蛟魄珠,我不准备再逃。” “我为鱼肉已久,再逃又能逃去何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对我也不够坦白,我们彼此彼此。” 萧商羽气笑道:“好,很好。兰裕,你真是长本事了。” 说着他转而掐住我的下巴,将我往他的身上拖去。 我意识到他又意图轻薄我,我立刻下意识反手将他推开。这一推我并没有使出多少力气,他却一屁股被我推倒在地上。 我十分茫然,他亦很惊到:“你何时有的灵力?” “灵力?我只空有一身蛮力罢了。萧商羽,若你再对我动手动脚,我还会对你出手。”我压下心中疑问,故作高深道。 萧商羽眸色深深,说道:“那你扶我起来,我好像摔坏了。” 我也有些不好意思,怕真伤了他,刚伸手将他拉起来。又被他一把抱在怀里,他的气息离我十分的近,我的心跳又开始变得有些慌乱。 他在我耳边低声道:“你一定要等我。” 语毕,他便放开了我。 萧商羽伸手递给我一颗血红色的丹药,说是日后他都会将血炼成丹药,方便我吞服。我没有二话,立刻仰头吞了下去。 见我已服下今日的血,他便要离开,我则又躺回了躺椅上。 我不知是为何,这大白日的我总是很困倦,这么昏昏沉沉的发着呆,很快便又闭上了眼睛。 待我满足的一觉睡醒,我嗅到了饭香在这符惕山上飘散着,意识到现下应是到了傍晚了。 我立刻唤道:“司琴,我要喝水!” 自从唐嬷嬷走后,我便越发依赖起司琴来。怪了,平日里她总是在我身边伺候的呢。 “格格,来啦。”司琴的声音伴着她的脚步声走了进来,不一会,我手上便多了一杯茶水。 我如牛饮水那般喝了两杯才感觉完全醒了过来,问道:“你去忙什么了?” 司琴抿嘴一笑,喜滋滋道:“格格,您还不知道吧,咱们这屋顶上多了一只好大的青鸟。” “他会从屋顶上飞下来呢,我怕他没有吃的,便给他了些吃食。他还很温顺呢,会帮我干一些细碎的活计。我刚刚又去给他送了饭呢。” 青鸟?难道是那青鸾鸟砚云?我并不想吓到司琴,便说:“如此甚好,你可以轻松些。” “嗯。格格,您这一觉睡的可真久,肚子饿了么?厨房都备好了菜,您现在用吗?” 我点点头,便由着司琴伺候一起用罢了餐饭,沐浴焚香后。我们俩又换上白衣,步履匆匆赶去了灵堂。 今日是唐嬷嬷停灵的第二日,灵堂中有条不紊的婢女小厮打扫的打扫,烧纸的烧纸。见我们来了纷纷点头示意,我与司琴照旧先敬香,再往火盆中递冥钞。 我心中想着今夜要去城隍大人那帮忙,也不知他说的接我是怎么接呢,怀着好奇与忐忑等着。 这一等,就等了一顿饭功夫。 “司琴,天黑透了吗?”我等的略有些焦急,便问道。 “你在等本官吗?”那熟悉的女声从我身侧传来。 我下意识扭头望去,发现我直接从肉身中褪了出来,而城隍大人还是那面若桃花的少女形象。 再见周围的众人皆在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我的肉身靠着墙角昏睡了过去。 “城隍大人,我正是在等您。”我恭敬的答道。 她点点头,示意我跟上她,我紧随其后发现在门外停着一顶轿子,轿前正站着土地神洛城姑娘。我连忙点头示意。 “洛城日后会来接送你,你一个生魂在外过于危险。”城隍大人对我吩咐道。 我点点头便飘进了轿中,那洛城与城隍大人则在轿子外行进。 我记得昨日跟着黑白无常时,这飘的可累了,但今日仿佛一眨眼功夫,便听得她们唤我道:“到了。” 等我撩开轿门,果然,轿子已停留在城隍庙门口。 城隍大人与洛城姑娘立刻旋身进去,我也一并跟着进了庙。 待我们进入城隍殿时,映入眼帘的仍是那穿着与洛城姑娘相似的男男女女,正伏案在核对与书写着什么。 洛城立刻入座加入他们。我茫然的跟着城隍大人,她径直穿过了城隍殿,进入后面的一个小院子。 她站定身姿后对我吩咐道:“这几日,你便留在此处学习偃术,本官会亲自去与符玺说一声。” “若你没有偃术天分,则过几日直接归家,不可再学。若偃术你有天赋,则下一个阶段我会教你巫术。” “巫术?” 我好奇的问道。 城隍大人摆摆手道:“这几日你的肉身本官也会一并带过来,白日里就在此院中练习,顺便帮我照顾来上香的香客。夜里你就跟着洛城,给她打下手,处理‘城隍牒’。” “喔,好的。” “你就跟着他们一起唤我城隍大人吧。今夜本官先教你些基础,过会我们就去处理‘城隍牒’。” “是,城隍大人。” 见我话不多,那城隍大人仿佛十分满意,便开口说道:“偃术,乃是类似木偶术的一种灵术。” “最早自商朝起源,昨夜你见到的偃术便是最低等的木偶术,隔空操控一些器械,给它们一些指令,便可以完成你要做的事情。” “偃术与机关术并不相同,是通过灵力驱动的。你的灵力越强大,操控的程度越深。可以在一些小物上操作,也可操控活物。” 城隍大人说着,摊开五指。只见她的手指上缠绕着几丝红线,这红线另一端则连接一枚类似风铃一样的小物件。 “你有肉身,刚开始运行灵力就需靠这枚行气铭。” “这是灵力行气口诀,你记好了。” “吞则蓄,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明,明则长,长则复,复则天,天其本在上,地其本在下,顺则生,逆则死。” 我有些晕晕乎乎,见我傻愣愣的,城隍大人不禁扶额:“过会儿,给你张纸写下来,你明天白日里照着背。” 我连连点头,却想到什么,不禁有些汗颜:“城隍大人,可是我不识字……” 城隍大人摆摆手:“无妨,这世道大部分女子都不识字。本官会教你如何记,你只需背熟,日后字看多了,自然就能认识了。” 我更是将头低得更低了:“我肉身的眼睛,是看不见的……” 城隍大人一愣,旋身凑近我,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会,才幽幽说道:“待将你的肉身搬来此处,请眼母娘娘为你瞧瞧。” 我心中一暖,虽然对看见并不抱有希望,但听得仅仅相见两次的城隍大人愿意找人替我瞧病,我更是感激万分。 “此为后话。刚刚说的口诀,你需牢记。” “这口诀的意思是:灵力行气,将积蓄的灵力伸张至下阴穴,便可将其定住。定住后循环往复,灵力在周身运行后会增长。增长后将会冲向天顶穴,再由天顶穴回到足下穴。按照这套口诀行气,灵力自现。” “当灵气外溢后便会催动这枚行气铭,它会发出声响,届时你便可实施偃术,操控你想操控的物或人。” 城隍大人十分细心的教导着我,我亦用心沉浸在她说的内容中。 我立刻点点头:“城隍大人,我会好好学的。” 她道:“那行,走吧。” 说罢,她便立刻挥袖走回殿中,我跟在她的身后。 城隍大人边走边介绍道:“这些都是本官辖区内的土地神,在民间也被称作‘灶神’。” “土地神除了大家熟知的守护一方安宁、管理土地与农事以外,他们一年到头每日也管理亡魂户籍、记录与上报辖区内阴魂精怪的通行。” “每日寅时,本官会将接收到的‘城隍牒’分门别类的派发至各土地神手上。” “他们会根据这上书的名单核对亡人名单,准备销户材料,复核死因、三世因果。到了丑时,地府的无常使者则会带着当日需要销户的亡人名单过来复核信息,绝不能出错。” “像昨夜那般,便是最麻烦之事,少了一人,核的本官想吐。” 城隍大人脸上流露出厌恶的神情,说话间我们已回到城隍殿中。她将我留在洛城身边便回到高台上,转身开始处理起玉案上的册子。 “兰裕姑娘,你就唤我洛城吧。城隍大人已将你的户籍信息交给我看过,你现在生活的符惕山也是我管辖的地界。就由我带着你熟悉下。” 洛城介绍着边递给我一张闪着淡淡光芒的纸笺,上书:城隍牒。 “这就是你每日需帮忙核对的‘城隍牒’。” “你看,这里面写了每日销户的亡人信息,你需将这些信息与画像与我一同分工,在土地户籍册中找出来,再复核清楚。” “等无常大人到了,再与他们复核第三次,最后往他们带来的勾魂名册上签上你的名字便完成了。” “此事并不复杂,却需要耐心与细心。绝不可出错。若像昨天那般,便是无论如何也要找出那个亡人是谁的,这种事真真是伤脑筋……” 洛城此时停了下来,问我:“你听下来,有什么问题吗?” 我摇摇头,答道:“洛城姐姐,这些我都明了,你说的很清楚了。那,昨日那个钟大人是谁?” 洛城听罢,低声说:“那就是个祖宗!钟大人便是钟馗大人,碰到有些下面地府也收不了的恶鬼,便会叫钟大人来食鬼。” “像昨夜那般,幸亏是查出来这亡人本就无来世了,上报上去也就无事了。否则,可真麻烦了。” 我曾听唐嬷嬷说过,那钟馗大人正是过年过节在年画上会出现的神仙。没想到原来真有其人! 我带着满满的好奇,跟在洛城身后开始整理起来。 今日的“城隍牒”洛城已全部将亡人从户籍册中挑了出来,我便着手开始一一核对起来,因我还不识字,只能帮着核对画像。 可奇怪的是,我见那些原本应该十分陌生的字,却仿佛能了解它的意思。 开口问了洛城几次字的意思以后,洛城便对我说:“你前世应是识字的。如今生人魂出窍,前世的一些技能你是可以想起来的。” 这忽然使我阴郁许久的心情敞亮了起来。 正当我专心致志的核对着亡人信息时,洛城对我吩咐道:“看着时辰差不多无常大人要到了,你去门口迎一迎他们吧。他们是阴身,没有人指引是进不来城隍庙的。” 原来如此,我立刻应下就准备出去。洛城连忙喊住我,在我手中塞了一颗白色像牙齿一样的东西。 见我疑惑,她解释道:“这是龙齿,作安魂用的。你拿着出去,夜里阴物多,就伤不到你了。” “多谢洛城姐姐!”我紧紧将龙齿握在手中,转身就走。 有股暖意流淌过我的周身,尔虞我诈在此处全无踪迹,大家都对我关怀备至。仿佛有种这才是人间道的错觉。 ------- 注解: 城隍牒,超度亡魂或引领亡魂时需要发城隍牒文书,知照城隍,方可拘解亡魂。 第53章 告阴状 我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手中的龙齿微微发着隐隐白光。这城隍庙门口黑风滚石滔滔不绝,吹的我头有些疼,便只得退到门槛内,继续等候着。 等了约莫半盏茶功夫,便见滚滚黑雾之中显出那白无常的身影。他见我在门口等候,三步并作两步的飘至我身前来,说道:“快迎我兄弟二人进去,今日事多迟了片刻。” 我赶紧伸手将两扇朱漆大门往边上拉开,还想着这门缝是不是略小了点,不知他们能不能过去。 我都还没看清楚,一阵阴风已拂过我的脑袋,两位无常使这就已经进了门内。外头又如昨日那般,留着几排身着白衣黑发的亡人在门口肃穆的列着队。 见状,我也连忙跟着他们屁股后头,就往城隍庙里闯。黑无常立刻转身对我道:“记得关门啊。” “喔。” 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只得回身去将庙门掩上,再回头早已不见他们哥俩的身影。 待我进的城隍殿内时,两位无常使已分站在城隍大人左右两侧,三位神只正六目庄严肃穆无比的核对着那玉册上的内容。 我紧挨着在洛城身侧坐下,洛城则低声对我解释道:“无常大人正与城隍大人核对名单呢。待他们确认无误,我们便可在自己负责核对的部份,签上自己的大名。” 我有些尴尬的低声说道:“可是我不会写我的名字……” 洛城随即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如今是魂魄,只需动动念头,那名字自然就会出现,不信,你试试看。” 说着她递给我一张白纸,我狐疑的看看她,又看看白纸。在她鼓励的眼神中,我尝试在心中默念:兰、裕。 这白纸上竟渐渐映出了“兰、裕” 二字! 见我一脸惊奇,洛城略一思索便对我说道其中缘故:“亡人在死后六个时辰便会由无常大人前去勾魂,那时候这亡人便叫‘中阴身’,它们便已具备‘五通’神通。” “也就是:天眼通、宿命通、他心通、漏尽通与神境通。” “这‘五通’我昨日听那钟大人提到过。”我不由自主的接过了话茬,等待着洛城的下文。 洛城见我饶有兴致,便越发仔细的解释道:“当凡人去掉了肉身,就意味着被动的已经破了‘我执’。‘我执’便是对自己的肉体凡胎的执着,通过这份执着又跟着演化出无尽私欲与妄念。” “这‘天眼通’就是指:‘看透,无我执’的心境。‘宿命通’则是指:‘能观三世因果’,了解今生缘由,不再生出许多固执。” “而‘他心通’顾名思义就是指:能知悉对方所想。‘漏尽通’:则代表能断尘缘烦恼。” “最后一通‘神境通’便是指:行为无障碍。比如当你有肉身时,便无法穿墙遁地,但只有一缕魂的时候便可无拘无束。” “你如今是一缕生人魂,所以只能拥有‘神境通’的能耐,这‘意念显化’便也是这‘神境通’的范畴。” 洛城话毕,我这才在脑中有了系统性的概念。原来这活人与亡人,还有如此大的差异与讲究。 今日仿佛十分顺利,很快城隍大人便一挥手,洛城与众人便纷纷掐了一个手诀。再见那桌上的“城隍牒”纷纷闪出白色光芒,齐刷刷的回到城隍大人的手中。 此时白无常召唤出生死簿,无风自翻至某页。 城隍大人提起毛笔端端正正在土地神的最后签下自己的大名,钩撇竖捺间尽显风骨。我很是艳羡。 两位无常大人见已完成“销户”流程,便很快告辞,化作两团旋风直冲殿外。 “诸位辛苦了。”城隍大人丝毫不拖堂,大家闻言纷纷旋身消失在原地。 最后仅剩下洛城与我,她对我说:“走,去你要住的小院看看,城隍大人还要去符惕山上将你的肉身带来呢。” 果然当我抬头望去,那高台之上仅剩城隍像端坐,早已不见那城隍大人的身影。 我点点头,便随着洛城向殿后的小院子里走去。依稀听见背后有些许稀稀疏疏的声音,便回头看了一眼。 原是那扫帚又开始自主打扫了起来,那便是城隍大人的偃术啊…… 洛城熟门熟路的推开一扇门,挥手间已点亮了油灯。这是一间简洁的厢房,仅有一张床被与一个矮柜。 “你这几日便住在这屋子,已打扫过了。我就住在隔壁土地庙里,白日一般我都会在这里帮忙。水和日用品就在这柜子里。”洛城一边说着,一边向我展示着一些常用品。 我点点头,思索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洛城姐姐,你平时不用管辖自己的土地吗?” “每日我会有一个分身化作凡人在这城隍庙里帮忙的。只是最近死的人太多了,兵荒马乱的,所以城隍大人才想找人来帮帮忙,能把我的时间释放出来。”洛城转身将纱被递给我,“你早些睡吧,明日一早我带你熟悉下白日里你要做的事情。” “另外,你要知晓你只有三日的时间。”洛城严肃道。 “三日?”我不禁疑惑道。 洛城见我一脸迷茫,又耐心解释道:“城隍大人只会给你三日时间,若你无学习偃术的天赋,就不会再留你在此处。” “此地白日是凡间的城隍庙,过了子时则阴阳交替,化作阴差土地办公之所。” “如此阴阳交界的城隍殿,凡人若无灵力护体,入夜后则会撞到许多阴司间的鬼差大人,轻则有血光之灾,重则不日丧命。所以务必要抓紧时间修习。” 我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原来是需要通过一场考验才可留下来的。 “不过,我的奶娘明日是最后一日守灵,我……” 我有些犹豫不决。 洛城见我脸色有异,淡淡说道:“亡人心中若有不舍,会影响轮回转世。你若真念着她好,便要真正放下,才是对她真好。” 我点点头,再也不提这些。 告别了洛城后,我便坐在床边。这床边有一扇窗户,正对着城隍殿的后门。那殿内点着一盏盏橘色的酥油灯,格外凝神静气。 月光从窗外斜着洒进来,我趴在床头,夏日里的微风拂面,闻着香火气,我慢慢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缓缓入眠。 ----- “城隍大人。” 洛城刚准备出城隍庙,便在半路撞见了城隍大人。 城隍大人身后跟着那轿子,轿子无人抬着,就这么跟着她无风自行前进。 “大人,这是兰裕的肉身吗?” “嗯。”城隍大人挥挥手,那轿子便凌空直直往里飞去,“安顿好了?” “是的,大人……大人,您这还是第一次要主动留下人来帮忙。” 洛城抬起眼眸望着眼前追随的城隍大人,这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恩人。 只是这位大人平时十分淡漠,却不知为何对兰裕仿佛多了许多人情味。 “洛城,我与她三百年前有一番故交。”城隍大人的思绪飘向很远的地方,双眼渐渐黯淡下来,“那是一场人间炼狱,连我当时都只想着要逃离。” “大人,连您也有怕的事情吗?” “本官原以为世间之事自有因果,今生果皆有前世因。而她在那一场浩劫中,以自身教了我一个道理。” 洛城立在月下,静静等着城隍大人的下文,等了良久,她才缓缓说道:“善念不问因果,善行必有善报。” “只是没想到,再见故人,她已成了这副模样。” “所以,大人,您是对她发了善心吗?” “洛城,你们这些土地都是本官游历各方带回的。这城隍殿受我主宰已逾数千载,秉承的一直是一颗赤忱道心。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发生此等龌龊之事,我定不能轻轻放过。”城隍大人渐渐在衣袖中捏紧了拳头。 “您是指……?” 洛城皱着眉头问道。 城隍大人却只摆摆手:“恐怕我这城隍庙也是护不了她的,只能尽快交付她一些术法。但愿她能在此与地府那些人打好交道,日后兴许能救她一命。” “洛城,别打听,你只管做好本官吩咐的事就好。” 城隍大人伸手摸了摸洛城的头顶,露出欣慰的目光。 洛城亦是浅浅一笑:“是,大人。” “回吧。” -------- 洛城仿佛是担心我的眼疾不便,早早就过来帮我一起洗漱。 当我一早醒来已回到自己的肉身中,眼前还是那一片漆黑。腰间已系上那红线缠绕的行气鸣,我摸了摸,发现其中并无铃铛,看来的确只有灵力才可催动它发出风铃响声了。 等我们从小院走回城隍庙时,已有好些早起的香客前来敬香,真是香火鼎盛。 我这三日间的任务,便是每日更换这各殿中的鲜花、水果,同时擦拭供桌。 洛城为我一一介绍在城隍庙中白日里在城隍庙里帮工的凡人伙计们,太阳下山前都得每日归家:林嫂——她约莫四十多的年岁,每日中午她都会提着篮子来送午饭。 刘伯——他约莫六十多了,从道好些年了,每隔两日便会来坐堂解签,今日他恰好不当值。 吴大娘——茹素多年,算是半个在家居士,她每日都会步行前来入口处分发香烛贡品。 另还有些洒扫庭除的居士,不再赘述。 洛城主要负责采买与记账,还有一些阴状事宜。若我能留下,这阴状便会交由我接手。 “阴状?” 这对我来说又是一个新名词。 洛城抬手遮了遮大太阳,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香客,边走边说道:“凡活人去官府击鼓鸣冤,那是告阳间的人。若是阴人告阳人,或者阳人告阴人。这就是所谓的‘阴状’。” “那些亡人在特定的时辰,如:午时——尤其是正午,阴阳交替之时,他们是可以进的城隍庙里来的,会在殿内焚香告状,那便是阴状,城隍大人也是要亲自受理、审判的。” “这阴状现下也是许许多多,分门别类。白日里记录下来,到了夜里还得根据辖区分给各土地,去核查走访一番,是个细致活计。”洛城说着将我引入殿与殿之间的屋檐下,避一避这高悬的艳阳。 我好奇道:“那这亡人不是应都被拘在地府之中吗?怎的还能随意出来吗?” 洛城叹了口气道:“入了‘城隍牒’的亡人,若是要出来则需拿着地府的赦令。但凡是拿了赦令来的,那必然是有极大的冤屈。” “若是未入‘城隍牒’的亡人,七魄在死后因一些原因,留恋人世,则会变成了孤魂野鬼。若是他们前来告阴状的,也是十分纠缠的。” “如此这般,甚是可怜。若是连死去都无法放下的事,一定是极伤人的经历才是。”我说着,抬起头望向永远无法看见的天空,感受着日光的温度。 洛城侧目望着我,在这一瞬,她仿佛明白了城隍大人说的那句——“善念不问因果”。 我在此处对普通饭食并没有食欲,匆匆喝了几口水便孤坐着。洛城本就无须用这俗物果腹,便与我一同回到了城隍殿中。 入殿后洛城便走开去忙,我则安静的坐在侧面的案桌后,心中默默背着口诀,时不时提气尝试、练习。 正当我专心致志时,一个稚童的声音在我跟前响起:“姐姐,你知道在何处请香吗?” 我被他的声音打断后,立刻回过神来:“啊,我这就有的。你先拿着,过会去功德箱扔一个铜板便好。” 他伸手接过我递过的三支清香,无意中我碰到了他的手指。触感冰凉,令我在这大夏天的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我并不能看到他的模样,只能感受着他的气息在涌现。 他在蒲团上认真的三跪九叩,随即将三支清香插入城隍殿的香炉中——当他插入的瞬间——我忽然浑身一震,发现我的魂魄不自觉的已脱离了我的肉身! 我的肉身正歪在椅背上打着鼾,而我眼前的这个稚童模样的亡人正跪拜在蒲团上。 他的双眸漆黑,却闪烁着狂怒,约莫五岁左右。身上衣不蔽体,露出的身子与下身皆是血肉模糊,全然辨不得是人样。 从进门处一直蔓延到城隍大人像前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 我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意识到这是来告阴状的亡人。 殿外艳阳高悬,闷热难耐。殿内仅我与他,却被沁在那刺骨冰水中,不得解脱。 此时他缓缓开口道:“苏杭殷氏,特奉地府敕令……” -------- 注解: 告阴状,即是人或灵体,将自身冤情、不公平待遇,通过文疏述写下来,向阴间的城隍爷、东岳大帝状告。 待神灵查明后,通过阴律为人或灵体讨回公道、伸张正义 第54章 殷秀才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只见他一脸阴狠怨憎,口齿十分清晰的念道:“伏惟拜至本府城隍神公案前!” 他念完,随即强撑着上半身重重叩首于城隍像前的黄色蒲团。 这一拜,我的心头猛然一颤。不止是阴气,还有浓重的怨恨从他的身上溢出。整个殿内的温度急剧下降。 “善信弟子殷芥,携众妹,为城隍神公治下阴民。今特来状告生母——田佩容,斩子杀女,罪大恶极!祈请城隍神主明断是非,除恶惩凶。为善信弟子明辨善恶。” 他咬牙切齿的说完。 我才发现,他的下半身那血呼啦差的一片肉糜仿佛在他身边蠕动着。 我忽然心中升起一股子寒意,他刚刚说“众妹”,难道这些肉糜,便是他的妹妹们吗…… 右手一旋,他的手中凭空出现九支墨黑的清香。接着,他轻捻着这九支清香,朝向东方方向,恭敬十分的叩首三回。 随后他又面向城隍像,一字一句念诵起了宝诰:“福德正神宝诰,志心皈命礼。一方土谷。万姓福神。秉忠正烈,助国卫民。应承简命,坐镇一方。” “司职功曹,掌传丹忱。上达天苍,义贯九天。善恶昭彰而相应,功过纠察以分明。……土地明王。福德正神,传诚达悃天尊。” 待他反复念诵完宝诰三遍有余后,那九支墨黑的香恰好烧完。 仿佛这香烧的要比人间的香快好些时候。 他复又面向东方,再伏地叩首三次,声泪泣道:“善信弟子,祈请城隍神主,判断是非!” “善信弟子!祈请城隍神主!判断是非!” “善信弟子!祈请!城隍神主判断是非!” 随着他一声声越发凄厉的吼声,殿中竟旋起了一阵阴风。那种濒死之感让我不敢动弹,仿佛动弹一下便会被这阴风席卷而出。 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他却起身,转身立刻就要走,走时瞥了我一眼。 那眼眶中全是血色,他并无停留,径直离开了城隍殿内。 我目送着他离去后,只见眼前忽然红光一闪,在城隍像前的功德箱上竟多出了一张纸笺。 我连忙上前打开,上面用鲜红的字将他刚刚所说的端端正正的记录了下来,还有一个地址。我想这便是他家的地址。 “看来,又是一个打胎数次的冤孽。” 洛城正巧挎着个篮子,巧目盼望着从殿外进来。 她将篮子放在案桌上,便伸头过来看,与我解释道:“是阴状的状纸,看到了么,这个便是奉了地府敕令的亡人。像这种情况,以前我处理过的多数都是那些为人父母的为了要儿子,生出来的女儿就滥杀。” 我久久无法言语,这实在太过荒唐。女子不配为人吗?同样是人,怎的如此残忍。 那时的洛城与我压根想不到,这案子背后竟会扯出那么多难言的冤屈与恶劣的人性。 洛城将这状纸收在篮子里,接着招呼我坐下——我尝试着按照口诀运气,同时坐回肉身里。 果然如我所猜测的那样,我找到了回到肉身的方法。当久违的温暖围拢在我的肉身上,尽管前方依旧漆黑,才感到回到了常世。 接着,我便端坐在凳子上,根据口诀练习运气。 洛城坐在我身边,招呼着下午的香客,他们有些要添些香火钱或者供奉些蔬果,便由洛城在此处忙忙碌碌的登记着。 我们俩这么一坐便是一下午,顺着这口诀,我已经能催动腰间的行气铭,但却总是控制不好气息的频次与长短。 洛城说,我身上的灵气的确在顺着运行口诀的练习后大涨,都快要盖过身上的妖气。 “妖气?洛城姐姐,你能感应到我是什么妖吗?” 我忽然问道。 “大抵是蛇那一类的吧。”洛城边整理着功德簿,漫不经心的答道,“怎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笑笑没有回答,却在此时,听得外头有奇异的鸟鸣声,便往殿外望去。 “奇了,这神鸟青鸾怎的今日来这城隍庙了?” 听得那鸟鸣,洛城脱口而出,却没有想出去看的意思,她对此并无兴趣。 我立刻联想到了符惕山上见过的那只青鸾——那是萧商羽留下,嘱咐要给我送药的砚云。 糟糕,我留在城隍庙的事情,忘记与他知会一声了。莫不是他来寻我了? “我去看看。”说罢,我便急匆匆跑了出去。 那青鸾鸟故意指引着我往偏殿后走去,我只得跟着他的鸣叫一路前行。 直至前方已渺无人烟,那砚云才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落地时即刻旋身化作人身,与我正面相对。 他并不给我开口的机会,自顾自说道:“ 真是害的我好找,你这两日未食朱素丹,还好吗?” 说着便伸手给我一粒丹药,那便是萧商羽的血制成的朱素丹。 “谢谢你。” 我道谢后仰头服下,却略觉奇怪:“我这两日都无不适,白鳞与尾巴都再未曾显现过。” “是挺奇怪的。而且你身上灵气大涨,要不是这淡淡的妖气,我都要寻不到你了。” 砚云上下打量着我,同时问道:“你为何要在这城隍庙里待着?却不愿意与主人一道回青城山?” “我在此处还有很重要的事。”我还是这个说辞。 可如今砚云就在我身前,我还的不禁担心起顾星灿与堂姐,便出声问道:“顾星灿和……青懿都顺利回青城山上去了吗?” 砚云面无表情的回道:“都是不省心的人,早就被我给绑回去了。只怕没多久还得逃出来。” “逃出来?” “他们俩心心念念都是你,必定是不放心你独留符惕山的。你何必明知故问。”砚云对我的疑问嗤之以鼻,“明日午时,还是来此处,我来为你送丹。主人不日便要回符惕山,只怕他回来知道你不在山上,定会追过来。你先想想,如何应对吧。” 我点点头,紧跟着说道:“替我照顾好司琴,我出来的急,来不及关照她。” “你办事总是莽撞的很,不知主人看中你什么,要说这蛟神也不少,怎的就看中你这只有一缕魂的……” “放心吧,符公子和司琴嘱咐过了,她在山上很安全。” 砚云话语中夹棍带枪的,句句话逮着我的心肺戳,行为处事却一直帮我周全着。 但他的话却令我暗自心惊,连他都知道我只有一缕魂,那萧商羽必定是知道的。 那到底还有多少事,是他们瞒着我的? 我道谢后,便转身离去。 我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通过试炼留下来好好学本事。绝不能再日日与这几个男子纠缠在一起,浑浑噩噩只知情爱。 要当一个心如明镜的女子才是。 ------- 别过砚云后,我又继续回到城隍殿中,练习运气。 正当行气铭又一次发出风铃鸣响时,一位香客步至我的身前询问道:“姑娘,你是城隍庙里新来的吗?” 说话的是个年轻男子,略有几分姿容,身材修长,面上十分儒雅——我脑海中浮现出了这么个形象。 我不置可否,并不想与他搭话,便直接了当的问道:“您要问什么?” “是这样的,我想解签,却见解签处无人。”他立刻解释道。 正当我想回答时,洛城的声音已飘来:“咦? 这不是殷秀才么?这几日见你连日都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殷秀才略有尴尬的笑道:“是洛姑娘啊,我最近家中是有些事。” 洛城没有纠缠此事,直言道:“解签处的刘伯明日才来,若不着急便可明日找他。” “若是十分紧急,我在此数载,不才也可为你解上一解。” 这城隍庙的求签处内设两福袋箱,求签之人在心中默念三次心中所求之事,抽出的签文便是城隍大人的回复。 这签文平日里由刘伯解签答疑,今日正巧他不当值。 殷秀才这才面露喜色,说道:“大夫说我娘子明日夜里便要临盆,今日我特来为她求一支签。” “明日想来定是赶不及过来了,洛姑娘,没成想你还有这能耐,快替我一解。” 说着,他将一张捏的皱巴巴的签文递给了洛城。洛城接过后,面色不改,直接张口念了起来。 “法度三千八百语,此节未必通于君。善恶两条均在律,一生祸福此中分。” “正是这个签。但奇怪的是,洛姑娘,我求的是家宅,怎的好似不匹配?” 殷秀才疑惑的问道。 “殷秀才此话差矣,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家宅之事亦有法度,此签虽为城隍下下签,但倘若能分得清‘善’与‘恶’便会一生顺遂……” 还未等洛城解完,这殷秀才立刻变了脸色。 他急急忙忙插话道:“谁人分不清善恶了!洛姑娘,我看你还是解不了就莫乱解!眼下这世道还分什么善与恶,大家都快吃不上饭了,到处都在打仗。他们怎的没得报应?” “你们日日在这城隍庙中仿若净土,哪能知外头都成了人吃人的光景了!” “说我不分善恶!我还天天拿供养来供奉城隍爷呢!我还不分善恶!” 这殷秀才越说越激动,脸色涨得通红,犹如一块猪肝。 洛城不急也不恼,笑着说:“殷秀才何苦来的,我解的不合你心意,你过几日再找刘伯便是。” “怕不是你连日来求得下下签……这才恼羞成怒了不成?!”洛城故意讥讽了殷秀才一句。 “你你你……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那殷秀才丢下一句十分惹人生厌的话,便跑出了殿外。 “洛城姐姐,他怎么这样!好生不讲理!”我这时才有机会插话进来,愤愤不平道。 洛城捻着那张签文,意有所指的说道:“我还没找他,他倒找上门来了。” -------- 待得夜幕降临。 彼时我已在小院睡了一觉,洛城将我轻轻唤醒,低声道:“醒醒,城隍大人来了。” 我伸手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便见小院里,背对我站着一袭锦衣的城隍大人。 当我完全起身时,听得“咚”的一声,原是我那肉身猛的倒在了床上。 “听洛城说,你练习了一整天。” 城隍大人转身,对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不错,灵气的确殊胜前两日,运气有何困难吗?” 如此,我便将气息的频次与长短的难点,询问了城隍大人。 她听罢,对我道:“若我没猜错,你的背脊中应有蛟魄珠,你可随着蛟魄珠的催动去调整灵气的频次与长短。定会事半功倍。” 我闻言,默默将此事记在心中。 “今日我为你演示,如何操控你最感兴趣的扫帚。” 城隍大人说着,抬手举起了那把木质扫帚。 我认真的盯着扫帚,她接着说道:“操控死物,需当你的行气铭发出风铃声响时,便可在心中默念指令,待得灵气由指尖流向死物,它便可照你的指示行事。” 城隍大人左手一指,只见那柔和的白光如丝绸一般渗进了扫帚。那扫帚立刻像注入了活力,如有人操控一般,开始扫起了落叶。 “你来试试?”她旋手收回附着在扫帚上的灵力,对我说道。 看着那失去灵力后,依靠在墙角的扫帚,我的确跃跃欲试。 按照口诀尝试了一次,也学着城隍大人的样子,将指尖指向扫帚。那扫帚果真立刻动了起来! 只是在城隍大人的指令下,那扫帚像是被有力的妇人操控。而在我的操控下,却犹如一个老者有气无力的在扫着地。 我顿时有些丧气。 “勤能补拙。” 城隍大人说罢,直接转身离开。 洛城此时跟了出来,与我一同随城隍大人身后进入城隍殿。 今日一切如常,直到洛城呈上了那封阴状,城隍大人的脸那是肉眼可见的越看越黑。 “啪”的一声,她另一只手已将毛笔掐断。顿时,整个殿内寂静无声。 “千初、洛城,这封阴状涉案之人位于你俩地界。带上兰裕,明日立刻前去查探一番。” “必要时带上本官的城隍令,可下得地府去问一问稚子殷芥。” 我们三人出列,应声道:“是,大人。” ------ 注解: 血,在古代也被称作“朱素”。 第55章 孤竹巷 翌日,我早早起身。 在井边打了些凉水快速洗漱了下,便坐在院中趁着晨起日头还没起来,略有几丝凉风背诵着口诀。 自从吞下一颗蛟魄珠以后,我能感受到自己的情绪相比从前稳定了许多,脑仁仿佛也多了些许智力,对很多事也不似从前那般愚钝与懵懂。 我不止一次的思考着,这一路从王府逃出来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这许多事在我脑中反反复复放思索后,便形成了清晰的揣测。 这一路上我携家仆逃出来,第一个碰上的人是顾星灿,也是他驾车以后我们一路从红白撞煞的树林里来到了泉斛村中。 我第一次生鳞也是同顾星灿在一处,后来被符玺绑架时还是因为顾星灿忽然松口,我们才来到了符惕山上。 再后来在山上,是符玺坚持要顾星灿留下替他办事——现在我猜到了,那时符玺一定是已经得知萧商羽与堂姐来到了符惕山上。他索性就将顾星灿留下,卖个人情给天罡派。 他在山下挟持顾星灿时说的话,一定是和天罡派有关的。 而顾星灿,他看似一路与我相伴,却始终灌输我只有上青城山才是正途。妖说的全是谎话…… 再后来,一切渐渐脱离了正轨。 符玺对权术欲壑难填,无论是在办案过程中压制萧商羽,还是对我的占有欲从而达到控制萧商羽的目的。 萧商羽对蛟神的执着,对我蛟身的渴求近乎偏执。 这些纷乱、冲突令我不断渴求着能逃离符惕山。抱着只要能离开,便可牺牲一切的心态。 最后却在唐嬷嬷身死的那日被狠狠击垮——当至亲猝然离世,当前世被虐杀的记忆纷至沓来,我变得彻底癫狂——这双手,竟义无反顾的割了老张的喉……已然沾满了鲜血…… 曾经一路相伴的同伴,却在短短两个月后,互相厮杀、攀扯、猜忌。 这一切都促使了我如今只想避世在这城隍庙之中——在没想好如何面对他们时,只寄希望能继续留在此地整理纷繁的思绪。 还有堂姐…… 当时刚从幻境中出来,猛然发现原来堂姐居然拥有与我前世一样的模样、一样的名字,我失控了。 然而这段时间我又细细想来,她根本无法选择她的肉身,同样的,她也无法选择姓名。 我又何必把自己的一股脑怨气发泄在她的身上,堂姐亦是无辜的。 冷静下来以后,我又不时陷入愧疚与自责中,念及往昔与堂姐相处的种种,更直觉得无法面对她。 如今符惕山上当初被绑上山的只剩我与司琴两人相伴,我必须变得强大起来,才能保护住司琴、才能避免成为堕妖、才能洗脱我身上的污名…… 抛开这纷乱的思绪,我静了静心神,在心中默念起口诀:吞则蓄,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 当灵气溢出,在我周身循环开始——腰间那行气铭又一次发出风铃鸣响时——我反手,指向摆在院中井口处的洗漱器具,将灵气注入其中。 那洗漱器具与湿巾竟无风自动,纷纷摆放在托盘之中,而那托盘腾空飘去了我的小屋中。 我嗅到到这番动作的气息,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水,露出满意的微笑,我终于可以操控这些小物了。 虽然对扫帚的把控还不行,但相信假以时日、勤加练习。一定能操控得当。 于是便开心的前往城隍庙入口处等待洛城的身影。 砚云蹲在屋檐上,神情严肃万分,口中喃喃自语:“仅有一魂,如此短暂的时间已能修的如此灵气,若是集齐了三魂七魄……不行,必须尽快告诉主人,此处恐怕不日将突生变故!” 天空中瞬间多了一只巨大青鸾,展翅冲向天穹,在云层中展开一条朝霞。 引得附近刚晨起的百姓纷纷跪地高呼:“是凤凰!是祥瑞凤凰!” ---- 洛城亦是早早来到了城隍庙中,与吴大娘交代了我们今日需外出探访采办一事,便与我一同换了一身寻常汉家女子的装扮。 我们各挎着一个竹篮,便立刻顶着还不猛烈的日头出门去。 这城隍庙位处符惕山脚下,挨着京师顺天府边上。 洛城所辖乃顺天府、太原府与西安府北方一带,而那唤千初的土地神则负责杭州府、安庆府与台州府一带的南方。 现下我们便是要去千初的土地庙中寻到她,再一块儿去那阴状上的地址走访一番。 这刚踏出城隍庙,我便嗅到了一阵臭味儿,那气味臭的让我有点反胃,又有些发自内心的恐惧。 我便拉了拉洛城的衣袖,低声道:“洛城姐姐,这是什么味儿?” 洛城平静的开口道:“如今世道战乱纷纷,末世样子初现。城隍庙中以前从未有过如此这般的香火鼎盛,全因老百姓已过不下去日子了,才要来求神拜佛求得些许宁静罢。” “诚如那殷秀才说的那般,这外头到处纷争四起,不止被军阀割据、天理教荼毒……更早已到了人吃人的地步。” “吃人……” 我心中恐惧的问道。 “索性你瞧不见,也好。”洛城并不开口解释那臭味儿的来源,我却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却又觉十分荒谬,便再无纠缠此话的意思。 我们徒步走了一段路,越过一座桥,来到了一棵大树底下。 此时,洛城轻声提醒道:“到了。” 我立刻站定跟在她的身旁。 那桥下有一方小佛龛,其中供着一个满是尘土的土地像。 洛城从挎着的篮子中拿出湿布,蹲下认真擦拭起来,见擦拭的一尘不染后便取出携带着的黄纸、香烛与提前包好的窝窝头。 随后吹了吹随身携带的火星子,焚香点烛后又烧了几张黄纸,再将窝窝头铺垫在湿布上,俨然一副供奉模样。 做好这些事后,洛城开口唤道:“千初,洛城与兰裕来找你了。快快现身一见!” 随着她话音刚落,我感到一阵微风拂面,接着便嗅出了生人的气息。 千初约莫双十年华,长着一张短脸,看上去年岁并不大。她倒是一副旗人装扮,梳着简单的小两把头,穿一身水蓝色衬衣,旋身从土地像中飘出后立刻凝结为肉身实体,转瞬已立在我们面前。 “洛城姐姐,你真好,还给我带了吃的。我真真快饿坏了,此处根本没人供奉我。南方那边现在也不成了,我吃些香火都可怜巴巴。” 千初拾起那几个窝窝头张口便咬,却见其实她是在吸食着那窝窝头的袅袅热气。 在她三两下的吸食过后,那窝窝头瞬间连颜色变得暗淡无光,变得皱皱的,仿佛已经有些馊了的模样。 洛城叹了口气,道:“我与你境遇并无两样,这些都是从城隍庙里带出来的。” 千初的视线望向我,疑惑道:“她的肉身怎的与魂魄长得完全不一样?这肉身是不是搞错了?” 说着她抬手在我眼前挥了挥:“你看不到吗?” 我只得尴尬的点点头。 洛城摇了摇头,并不答话,说道:“你快些吃,吃完我们还得去探一下那阴状上的地址。” 千初很是善解人意,并不深问,很快便用完了。 她开口说道:“我查过了,走约莫半刻钟便到了,那个地址在孤竹巷肆号。” “那便走吧。”我们三人收起香烛等物,便继续前行。 路上千初提到:“余杭乃是我辖区内,我昨夜已在户籍册中查了这殷氏殷芥,并无发现此人。我心中也觉奇怪,又翻越了以往的‘城隍牒’,也无这年岁姓名的孩童亡故。真乃怪事。” 洛城听罢说道:“这殷氏我倒是寻到了踪迹,他们因战乱从顺天府迁至太原府。家道中落后便落脚在这太原府孤竹巷内。” “变卖家产换得了一栋祖宅,在此生活已有三代人,如今那当家人正是常常来城隍庙中做功德的殷效岳,也就是殷秀才。那阴状上所书地址也正是这祖宅的所在,只是奇怪的是……我的‘城隍牒’上也无此名唤殷芥的稚子。” 见状,我插话道:“莫不是孤魂野鬼来的?” “孤魂野鬼又怎能入的了地府,还拿到了地府敕令呢?” 洛城疑惑道。 千初同样附和道:“那田佩容我查了,倒是余杭人士。还是富户的大小姐,在杭州时家里是做布匹生意的,在苏州还有两家绣房,现正是那殷效岳的唯一的妻子。” “那怕是这殷芥便是这殷效岳与田佩容的儿子?因什么缘故被打胎了后与一众妹妹们怨恨上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千初滴溜溜转着眼睛揣测道,仿佛她脑海中已有情节展现。 我却隐约觉得不对:“若要说是妇人流产后的孩童报仇,那为何不怨恨自己的父亲?独独如此怨恨自己的母亲?” 千初也答不上来,洛城打断了我们的臆想:“先去探探那孤竹巷再说吧。” 于是我们便都不再言语,就顶着逐渐升起的烈日一路走去。 我渐渐觉得有些脚步虚浮,从挎篮中拿出提前携带的水壶,立刻咕嘟咕嘟的牛饮起来。 咦,这水里怎的一股子熟悉的淡淡血腥味,难道——是砚云将萧商羽的血滴在了这水中吗?! ——那岂不是说明,我的一举一动,都在砚云眼皮子底下?! 吓!我瞬间有一丝凉意自脚底升起来,原以为在城隍庙里能得到些许自在…… 转念又想起砚云的那句话——“主人不日便要回符惕山,只怕他回来知道你不在山上,定会追过来。” 我顿时头疼不已。 萧商羽,他定不会害我。可他对我过于隐瞒,我也委实不敢信任他。 更可笑的是,如今对我最坦诚的应是那“迎香阁”的陵鱼柳在溪了吧,其次就要数将我绑上山的符玺了…… 就在我在脑中胡思乱想之际,我们三人已并排站在这孤竹巷门口。 孤竹巷,取源于“孤竹君穷犹抱节”,意思就是要学习竹子坚强的志气与坚贞的风骨。而讽刺的是,孤竹巷内家家户户都闭着门,门上有干涸的血渍与尿迹,十分脏乱,恍若无人之境。 仅路边放置着几具短小的棺材,那棺材里还冒着些许臭味,那气味与我先前路上闻到的如出一辙。 在棺材边上则坐着一瘦骨嶙峋的中年人,面黄肌瘦,浑身散着一股子腐败的气息。 他见我们路过,便立刻问道:“几位买肉吗?” 这一问,便将我们三人的脚步给拦了下来。 千初第一个皱眉问道:“这位大哥,您知道殷效岳家是哪户吗?” 那中年人听得殷效岳的大名,忽然嗤笑一声道:“你说的是那个殷秀才吧?怎么,你也是上门寻他的?” “这位大哥慎言!我们乃是城隍庙的帮工,来此处寻殷秀才是为昨日在庙中与他起了口角,特来拜访。”洛城娓娓道来。 那中年人这才说道:“到底有俩石狮子的便是他那大宅了。” “大哥,你刚刚说‘也是上门寻他的’,这几天有许多人上门寻他吗?”千初立刻反应过来问道。 “你们到底买不买肉,不买肉就别挡道!”那中年人忽然翻了脸,凶狠的吼道。 但见他肚子叽里咕噜的叫唤着,不住吞咽着口水。 顿时我才意识到,洛城临出门时塞给我那个篮子是什么含义——我连忙从挎篮中取出昨日林嫂做的三枚小麻花点心,用干净油纸包着,还散发着阵阵芝麻香气。 我伸手将小麻花递给中年男人,说道:“大哥,这个给你吃。” 那中年男人好似已经好久没闻到油味儿了,一把夺过便狼吞虎咽的吃下,三枚小麻花很快便下了肚。 他双眼冒着光,问我:“还有吗?还有吗?!” 说着他便伸手要夺我的挎篮!说时迟那时快!他猛的扑过来时,我轻易旋身闪开,将挎篮高高举起:“吓!你这人怎好生粗鲁!怎好强抢呢?” 他扑了个空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中露出失落与自艾。 千初趁机问道:“大哥,若你回答我们几个问题,我们便将篮子里剩余的吃食赠送给你,你看如何?” 那中年男子这才抹了一把不知是泪还是汗,说道:“成,我这肉看样子一时半刻也卖不出去了。我就与你们几个唠一唠嗑也无妨。” 第56章 难产(上) “这几日有很多人上门寻他吗?” 千初又问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这太阳底下晒的很,那中年男子只着一件油腻腻的背心褂子,他使劲撩起背心边擦了擦脸上沁出的汗水,答道:“可不是嘛,毕竟他那婆娘临盆在即。” “他那些外室们可都等不及纷纷上门找他,看看有没有机会翻身入府为妾呢。” “大哥,你怎知那些女子是外室呢?”千初一脸疑惑的接着问道。 “孤竹巷里大家都知道!” “他那婆娘是斯斯文文的大小姐,只知相敬如宾。那夫妻间的活计,那是一窍不通啊。” “嫁入府中多年未育,本就妇德有损。听说他婆娘倒是对那些外室没多大意见。就是他老爹死也不同意让外室进门的,道是殷氏是没落了,也不能搞这么多莺莺燕燕的归家,不成体统!” “为何临盆在即,会使这些外室们动起了要进门的脑筋?” 我疑惑不解道。 那大哥一脸匪夷所思说道:“你这女娃子是脑子不好使吧?” “都说这女人产子,那可是半只脚踏在鬼门关里。” “万一一命呜呼了,这外室转正也不是没可能。当然是趁她病,要她命了。” “这殷秀才的妻子,可是名叫田佩容?”洛城突然打断他,开口问道。 “正是那田小姐的名讳,他们夫妻有时一同出门。那殷秀才就会‘佩容’、’佩容’的叫唤,不知情的以为他是个痴情种呢。”那大哥十分不屑一顾。 这人稍微吃点东西,精神头便上来了,就对殷府那点事是津津乐道。毕竟殷秀才在这巷中也算是富户了,好歹还有些祖产可挥霍。 如此,我们便再无其他要问的,我将跨篮中剩下准备的糕点都给了这位大哥。 他双手捧着这些糕点,似笑非笑的说道:“这糕点来的好,我娃一直闹着要吃糕,来,娃你先吃。” 说着他竟转身将糕点放到了那小棺材之中,“你吃的饱饱的,才能卖个好价钱。那样爹我才能吃饱啊……” 我闻言忽然浑身一阵鸡皮疙瘩竖起,这棺材里难道是个活人不成?! 此时,我们三人已走出一段路,正当我想回头看时,洛城一把拉住我的手,低声道:“别乱看,跟紧我们。” 这刚站在殷府门口,我便感到此地温度骤降,全然无之前顶着烈日之感,甚是阴凉,我很是受益。 面对紧闭的大门,洛城直接拉起门环敲了起来。 敲了好一阵,才在门后出现了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男子的声音,他问道:“谁啊?” 大门“吱嘎——”一声被开了一条缝隙,一个管家模样、眼神中充满警惕的头发花白的男子,问道:“几位是?” “我们是城隍庙的帮工,昨日殷秀才来庙里求的签文,解的不好,今日特上门再解一次。也顺便带了些点心来回赠府上,殷府也常常来庙里做功德的。”洛城落落大方的答道。 “几位在此稍候,容我通禀夫人。” 他说罢,砰的一声,又将门关上了。 这殷府的确很奇怪,千初那急性子刚想旋身遁地进去,洛城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 千初立刻秒懂洛城的意思,低声说:“这里有结界?” 洛城眸色深深的眺望着这高墙,说道:“这里的气息很古怪。” 那大门不久又再一次被打开了,管家笑着露出一脸褶子抱歉道:“几位快快请进,夫人有请。” 我们便跟着那管家依次入府,入府后越向前行、越发感觉清凉。 没想到这殷府看着小,走起来还真不小。走了好一会儿,管家便带着我们站在院中等候。 “夫人,人来了。” 管家径直向内通报了一声。 便听得一个脆生生尖利的声音由远及近道:“有劳赵管家,夫人有请各位进内一叙。” 想必是那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待她探头出来,满脸横肉显得目中无人,一双吊眼气势十分凌厉,不晓得的还以为她才是殷秀才的夫人。 我们跟着她鱼贯进了内厅,会客厅中间横着一架一人高的山水屏风。 夫人挺着个大肚子从屏风后十分缓慢的走了出来,顺手还摸了摸那满头的珠翠,十分注重仪态。 “这大夏天的各位远道而来,先坐下喝杯茶吧。” 她的声音十分柔和与亲切,“寻梅,看茶。” 那丫鬟闻言,便走出去取茶。 “夫人有孕在身,不宜过于操劳。”洛城开口道,随即我们三个便客随主便的坐了下来。 “赵管家说,我夫君昨日去了城隍庙求签。他为何事去求签呢?” 这夫人摸着浑圆的肚皮也慢慢坐了下来,瞪着一双杏眼问道。 “自然是祈求夫人腹中胎儿安康,母子平安。” 洛城若有所思的说道。 那夫人甜甜一笑,此时那丫鬟端着茶水走了进来,为我们斟上茶水。 她见我利落的喝了一口,脱口而出:“你看得见?你不是瞎子?那你装什么?” 还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还来不及开口,夫人立刻出声呵斥:“寻梅,不得无礼!你若还是这番莽撞做派,便不配留在我近身伺候。” 寻梅双目一瞪,忽然皮笑肉不笑嗤笑道:“夫人啊夫人,你当我愿意留在此处伺候你?若不是你那婆母的意思,我都懒得与你在此两看相厌!” “你!” 夫人被她在外人面前呛了声,直接被下了脸,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却不料,这寻梅丫鬟见夫人难堪,更是越发口出狂言,说道:“夫人你不会以为这三个真是城隍庙里的帮工吧?” 我心中一愣,这殷府果真卧虎藏龙,连个丫鬟都有神通?一眼就看出了我们的真身不成?! 洛城与千初也均是愣住了,都等着她的下文。 “这不过是三个庙妓罢了!否则还能叭叭的找上门来不成!”寻梅大咧咧的一盆脏水就往我们脸上泼去。 我顿时气的很,胸口起伏不定。 “住口!” 那夫人怒拍了一下扶椅,颤抖着指向寻梅:“滚出去自领五下臀棍!” 我气不过刚想开口,千初阴阳怪气的说道:“殷府……果真……门风奇特啊,由着一丫鬟骑到主母头上……” 寻梅一双吊眼立刻盯向千初:“怎么,庙妓也想在主母临盆时分一杯羹吗!” “啪——!”猛的一记耳光。 寻梅的脸上清晰的印出了一个掌印。 “是谁!谁打我!是谁!” 那寻梅受了惊,捂着脸,向四周瞧着。 的确,大家都没见着有人打她,凭空她脸上多了一个掌印。 “寻梅姑娘慎言,城隍庙乃是正统神只,灵验非常。我三人确是城隍庙的帮工,容不得你肆意污蔑。此为城隍大人的警示,我劝你谨言慎行。”洛城站起来比寻梅丫鬟高一个头,压迫感十足的盯着她。 “寻梅,滚出去!丢人现眼!”那夫人又一次发出命令。 这一次,寻梅没有再造次,哼了一声便抬脚走人,谁知刚抬脚又被门槛绊倒,直接摔断了半颗门牙,她失声大哭起来:“我要告诉老爷!你们都欺负我!我的牙!” 候在院中的赵管家连忙与几个小厮将她拉出了院子。此时,整个院子才静了下来。 这一下,我恍然意识到,这院子极为安静,连一丝蝉鸣都无。 “让几位姑娘看笑话了。” 说着那大腹便便的夫人便向我们走来,同坐一桌,叹息道:“今日夫君外出访友,不在家中。那签文解与我知晓即可。” 千初紧盯着这夫人的肚皮,面色凝重,斟酌了会儿开口道:“夫人,瞧着您月份挺大了,是否即将临盆?” 夫人腼腆一笑:“都说是今晚呢。” 是了,那殷秀才也说是今晚,不过昨日他的说辞是今晚夫人临盆故不便去城隍庙解签。 为何今日又以访友为名离开了府中呢?这府中下人也未见对有孕的主母重视,甚至还将如此劣性的丫鬟安排在她近身伺候着,这真真是奇了。 见我们都面露不解,夫人解释道:“这并非我的初产,我嫁过来这数年间,产下的胎儿均不成活。府中众人从一开始十分紧张,到现在也就都平常心了。” “如此,夫君才得婆母授意,养了些外室,希望能诞下子嗣。我倒是有心劝他将那些妹妹们安置回来,在外如此世道动荡,总是不稳妥。只是老太爷不肯松口,我也着实心有余力不足。” 这是我们与这田氏的第一次见面,她的言语十分真诚与温柔。实难与这阴状上的田佩容给挂上钩,我心中疑窦丛生。 “夫人如此仁厚,此胎亦会吉人天佑。”千初慢慢说道,“洛城姐姐,解签吧。” 洛城点点头,从挎篮中取出那张皱巴巴的黄纸,展平后呈给田氏。她伸手接过,脸上面无表情的一目十行,问道:“此签怎解?” “昨日我依照古籍将此签解的不得法,今早与解签处的刘伯一同相看后,特上门来解。” “殷秀才求的是家宅,此卦字面只道是只需:善存心中,家宅自宁。” 闻言,田氏盯着洛城继续问道:“那若非字面呢?” “作恶到头,祸临门。” 洛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的吐出口。 田氏闻言,委婉一笑道:“那是自然。” “殷秀才昨日说这一卦是为夫人求的,就为了今夜临产祈福。”洛城接着说道,“若是针对妇人产育,此卦解得便是:此次产育是夫人抓住‘善’的唯一良机。切莫再失。” 语毕,田氏那双杏眼有些闪烁,没有直视洛城,说道:“姑娘说笑,我本性纯善。否则也不会同意夫君在外养着这么多的外室,不是吗?” 田氏晃悠悠的站起身来,背对我们就往屏风中闪去,一边说道:“我身子重,就不招待诸位了。诸位姑娘请便。” 这便是要赶客的意思了,我们三人会意刚站起身准备告辞。 刹时听得屏风后田氏惊呼出声:“来人!快来人!” 千初旋身立刻踏入屏风,扭头对我们喊道:“她破水了!” 闻言,洛城立刻快步跑去院中喊人。 我则闪身也来到了屏风内,绣花鞋一脚踩上了田氏下身流出的污浊的羊水,整个被浸湿了。 那黏糊糊的脚感,让我有些犯恶心。 空气中瞬间飘散着那股子臭味,与路上、门口气味如出一辙,我心中暗自下定决心,回去一定要问问洛城,究竟那是什么气味,实在令人作呕。 “帮我挪到床上,东西都备好了。”此时田氏反倒镇定了下来,在千初与我的搀扶下,慢慢挪动到了床榻边,斜靠着躺着等待府中的下人来伺候。 很快洛城领着一众婢子进了门,她们手上有的端着一盆盆热水、有的托盘上拖着剪刀、布条等物。 待她们进门,我们三个便缓缓退出了人群,远远站在院中。 “洛城姐姐……”我刚唤出声。 洛城便抬手打断了我,问道:“这里的确有异。” 千初忽然用脚点了点地下,说道:“此地被改了格局,活人久住怕是疾病缠身。死人在此便要日夜不宁。” “这田氏的胎……”洛城说到一半,忽然闭嘴了。 背后陆陆续续走来了很多人,其中有打扮十分朴素的老太爷,有打扮艳丽又上了年纪的婆母,也有我们的熟面孔殷秀才。 他见到我们显得很吃惊,快步上前:“你们怎么在此?” 千初将我们的来意与殷秀才说了一番,谁料那殷秀才一把抓住千初的手腕说道:“原是你们刺激的夫人早产!在夫人脱险前,你们一个也不许走!” 那婆母上前一步拍了下殷秀才的手,他立刻将手缩了回去。 婆母斜着眼嗔道:“怎么,见了女子便走不动道了?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千初嫌恶的掏出一张手绢擦了擦手,随即扔在地上。 那婆母瞧见千初的行径,忽然笑道:“早就让你别老去什么庙里做功德了,这世道……庙里的……哪有家里的干净?” 言语之间尽是污言秽语,我实难忍受如此讥讽,脱口道:“夫人慎言,怎可如此亵渎城隍大人!这是要遭报应的!” “哟呵!看来我儿没说错,不仅咒的我儿媳早产,这伶牙俐齿的还敢咒我有报应?!” “来人!若我孙子有事,全给你们拉去衙门!”这婆母如此聒噪,与那寻梅丫头如出一辙,令人生厌! 洛城却在此时出声道:“就依殷秀才之言,我们在此等候。” 第57章 难产(下) 幸亏那府中殷老太爷早早命人搬来了椅子,否则眼见着这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来,是个人都得瘫软在地。 眼睛虽看不见这场面,我这鼻子却灵的很。这血与普通的血不同,夹杂着那种臭味儿。 这臭味儿光今日一上午,已经是我闻到的第四次了。 那婆母坐在椅子上,斜着眼口中啐道:“看来佩容是个不中用的了,你们几个准备着吃人命官司吧!” “她不会死。” 洛城笃定道。 “为何?” 殷老太爷忽然出声问道。 千初回答道:“观殷少夫人面相,她是长寿之人。” “噢?两位姑娘还会观面相吗?”殷老太爷饶有兴致的问道。 “略通一二。” 洛城谦虚道,俯身向殷老太爷福了福身。 殷老太爷似乎是这个家中最为镇定之人了,他说道:“那你来为我说说。就说说我这个人吧。” 洛城眉眼间皆是平静神色,开口道:“小女子只是城隍庙帮工,不是那街边算命看卦敛财之人。” “我随意说说,老太爷您过过耳。若说的准,便是巧。说的不准,也非过。如何?” “甚好。” 那婆母与殷秀才皆等着看洛城姐姐出丑,都不怀好意的一言不发。 “殷老太爷少时家财殷实,因战乱由顺天府迁至太原府。有商贾之气,无仕途之命。中年丧妻,……” 还未等洛城说完,殷秀才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妖言惑众,何来的中年丧妻,我娘不是好好的!” 殷秀才气的都有些微微发抖。 从王府出身的我,十分能理解殷秀才心中所想。 他一定是想,这殷老太爷都这把年纪了,中年早就已过,若应了洛城的话,他就立刻从嫡子变为了庶子了。 嫡庶之分,在当今世道,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官宦门第都还是十分看重的。 “呵呵,就说她们是骗子吧。” 那婆母冷笑道。 殷老太爷却异常沉默,问道:“还有呢?我这后继是否……” 洛城眉头紧蹙,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哼,就是个骗子!” 婆母趁机又开始乱嚼舌根。 我真真是被这一家子给活活气死,千初拍拍我,示意我冷静。 千初接着话匣子说道:“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让我算算。” “敢问这少夫人可是年少时便与殷秀才在一处,嫁入殷家多年并非无子,而是产下皆不能活呢?” 这一句话,将全场震住了。 殷秀才与婆母刚要狡辩,殷老太爷伸手示意小厮婢女退后。 立起身来,恭敬的对我们鞠了一躬:“没想到,殷某这把岁数还能见到高人。三位看是否移步书房,与殷某一叙?” 殷老太爷还是十分有话语权的,他话音落地,那婆母与殷秀才便哑口无言。 洛城与千初见状立刻答应了,我跟着她们一同去了书房。 -------- 书房内,殷老太爷屏退左右,仅他一人与我们围坐在桌前,并亲自为我们斟上了茶。 “是殷某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城隍庙内竟高人辈出。早知如此,我便是散尽家财,也是要请几位前来一观的。” “我家中的确是出了怪事,此事要从我年少时说起。” “我年少时的确家境殷实,祖上在前朝官拜正三品,曾曾祖母亦被授予诰命夫人称号。全因改朝换代,不得已变卖家产后,由京师来到此地避祸隐居。” “我是在此地出生的,早已认同骨子里自己便是这太原府汉人。那时,年少气盛,情窦初开,便与此地一孤身旗人私定了终身。” “我爷爷是极力反对满汉通婚的。不得已我只能在外安置了她。这便是我的夫人。” “她不求名分,陪伴着我度过了我的少年与中年时期。除了无法给她正妻之位,其他的,我全给了她。” 说着殷老太爷居然还红了眼眶。 “那么多年,我都未曾娶妻未曾生子,就是抱着有一天,我能堂堂正正给她一个名分。可惜,至死,我都无法给她一个交代。” “毫无理由的,一场天火降世,她被烧的面目全非,严重烫伤后病的越来越重,不久便撒手人寰。” “临去之前,她将远房表妹托付给了我,也就是刚刚你们见过的效岳她娘。她刚进门时,心性纯良犹如邻家少女,顾盼回眸间与我的夫人十分相似。因她是汉人,当我与我爹提出后,我爹便做主为我娶了妻。” “从始至终,效岳他娘都以为我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亦没与她提起过我的夫人。” “只是在效岳十五岁时开始,她变得十分尖酸刻薄。犹如变了一个人。我也只当她是改变了心性。我既答应了夫人要照顾她的远房表妹,便一言九鼎。” 洛城出言打断了他的叙述:“怪事究竟是何事?” 殷老太爷意识到可能自己话题扯的太开,便立刻说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效岳从小因我从商,便跟着我走南闯北。我有一结义大哥在余杭做布匹生意,每每到了余杭,效岳便会与我一起去拜访田大哥,在他府上居住。” “田大哥有一多才多艺的女儿,后来便成了我的儿媳。效岳可谓与她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可这佩容嫁来没多久,便生了一场病,流连病榻,甚至我去探望她时有种错觉。好像她当时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 “当时我还叹息道,早知如此就不该叫她嫁来此地,定是水土不服搞的人都快不行了,这样我还有何脸面去见已故去的田大哥。” “就这么过了没几天,她容光焕发的出现在了我眼前。她的病居然就这么好了!” “再后来便发生了更匪夷所思事情,她每每怀上胎儿。最后产下的皆为怪胎,而那怪胎无论如何悉心照顾,在出生几个时辰内便会气息全无。” 殷老太爷摇了摇头,仿佛是不愿意回忆那痛苦的往事,却又不得不继续说道:“如此数年间,效岳与佩容可谓伤透了心。效岳他娘也是没了法子,不想断后,这才给效岳物色了许多的外室,可外室这么多年,居然愣是没一个活胎留世。” “我实在是没了法子,听人说青城山天罡派能看怪事儿,我花了重金已将一封天罡帖送上山去。只等这几日他们来人了。” 殷老太爷唉声叹气道。 “那这事这么多年了,为何现在忽然觉得事有古怪呢?” 我找了个间隙问道。 殷老太爷这才将眼睛转向我,苦笑道:“最后一胎的怪胎出生后仅有一只手,断气后我命人埋了。我的老仆却在菜市的白肉摊位上见到了那仅有一只手的半拉身体。这再怪异,也是我的孙儿,怎可将他在菜市贩卖?” “从那开始,我便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家中的家仆都是从祖上传下来的家生子、妻子儿女全在府中做活,个个老实本分。佩容更是对孩子渴求无比,连去了的孩子都亲自守灵下葬。” “效岳虽然不成器,也不缺金银,何苦将亲子于菜市贩卖?思来想去,我怀疑上了效岳娘,她性情大变后处处针对佩容。会不会她就是妖物变的?害了我的夫人又要来害我的孙子!” 猛的听得这殷老太爷这一番有理有据的摆事实、讲道理,还真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了。 可细细想来还是不对,这与那告阴状的殷芥对不上号呀,人殷芥摆明已经活了5岁了。可听他的意思是,府中并未有孙辈存活。 千初与洛城对视一眼,并不做声。 良久洛城开口道:“殷老太爷,恕我无能。我只是一个城隍庙里的帮工,观面相也仅了解一二。这么重大的事情,实属心有余而力不足。” “若是殷老太爷您不嫌弃,我们可以陪同少夫人生产,身带城隍之气,望庇佑她一二。相信大名鼎鼎的天罡派来了以后,必能马到成功。” 这便是婉拒的意思了,殷老太爷也明白万事不可强求,便道:“殷某明白,但求各位不要将殷府之事泄露出去,我已年老,效岳与佩容日子还长着……” “这是自然。”洛城与千初十分爽气的答应下来,并宽慰了殷老太爷几句。我们三人便起座离身。 当我们再度回到这院中时,婆母与殷秀才早已各自回房,问了稳婆才知,这佩容此胎难产,母子皆危。 “把他们给我叫回来!” 殷老太爷气的狠了,直接命赵管家去喊人,道是绑也要把他俩绑过来在此陪着佩容。 ----- 洛城与千初带着我径直走入了产房,这产房是一个大套间。 我们这一刚进门,冲天的血腥气与臭味几乎就要将我掩埋。 稳婆一直在内室喊着:“快,含参片,少夫人,我们再来一次啊!吸气!用力!” 我们三人就坐在这外间,身边丫鬟忙里忙外的,就这么一直折腾到了正午。 我都有些困倦了,毕竟我就这么干坐着。我想了想也别这么干坐着,我还剩一日便要校考,口诀还是可以背一背的。 正当行气铭被催动时,洛城双眼盯着门口,伸手按住了我的行气铭,说道:“来了。” 千初亦是如临大敌,直接双手迅速结了一个手印。 时间突然停止了,我身边的丫鬟就这么停在了我的身侧。 我转身刚想问问怎么回事,刚一转身我的魂魄直接离体,肉身瘫坐在椅子上。 霎时,我闻到一股子甜的发腻的血腥味儿…… 在我们面前离地九尺的虚空,居然从中裂开了一条缝隙。 那条缝隙之中缓缓探出一颗硕大无比、没有头发的头颅。 那头颅上长着一对灯笼那般大的眼睛,此时眼皮正紧紧闭着。 它的鼻子处是扁平的,仅剩俩鼻孔。两个獠牙就这么肆无忌惮的露在外面。 我不由看呆了,从未见过如此丑陋又凶厉的一张脸。 接着是那细长的脖颈,再是如乌龟般硕大的身躯…… 待他整个身体从裂缝中显现,他居然有九尺之高,通身血红。就这么立在我们跟前。 “啖血鬼王。” 千初紧紧盯着他,说道。 那啖血鬼王直接无视我们,他煽动了下那俩鼻孔,就要往产房里钻。 我们只得也跟了进去,只见少夫人正停在面目狰狞的瞬间,双腿卷曲着,下身婴儿的一只手、半边肩膀和头颅已经出来了。 稳婆手举一把剪刀,正在火上烤着。边上婢女正绞着毛巾。而全部被千初施法停了下来。 啖血鬼王忽然张开血盆大口,将一条黑色的舌头如蛇般吐出,舔舐着那一盆盆腥臭的血水。 只见他的脖颈细的很,随着咕嘟嘟的吞咽感觉都要撑爆了。 “渴啊,渴啊。” 当他将房间血水喝干净后,又将视线瞄到了少夫人田佩容身上。 见状,千初立刻挡在他身前,说道:“此人乃城隍嫌犯,绝不可现在就死。” 啖血鬼王并不搭理千初,还是吐出了巨舌。 我见此情景,急忙催动灵气,将地上一条血浸湿的毛巾用堰术向他抛去。 果然,血污入口,他就地咀嚼起来。并无进一步举动。 我想,这也好办,可以不断抛给他带着血污的器具,拖延他的行进。 洛城眉头紧锁,开口说道:“鬼王大人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我本以为这啖血鬼王是不通言语的,毕竟千初问话,它都没有回答过。 结果出乎意料,他吃饱喝足竟摇身一变,化作红发白面的放荡不羁公子哥儿形象,不过还是闭着那双眼睛, 不得不说,他幻化人形后这皮囊十分貌美。修长的身姿足有八尺多高,宛如画中人。 只是那声音十分粗狂:“本官来此用餐,还需经过你小小土地的同意么?” “小官不敢,只是此女系阴状被告,我们几个正执行公务。还望鬼王大人通融。”洛城说着,与千初并我一同鞠了一躬。 那鬼王趾高气扬的吐出一口气,说道:“你们的阴状,与我有何干系。” 我不禁脱口而出:“那阴状可有地府敕令,可不只是城隍大人与我们的事情。” 谁料便是这句话引起了啖血鬼王的不满:“你一小小蛟妖,此处哪有你说话的份!” 忽然他又吸了几下鼻子,猛的睁开那紧闭的眼皮,难以置信道:“你是那青蛟!?” 我的心跳突然开始狂跳,这啖血鬼王一定知道些什么。 ------- 注解: 啖血鬼王,是饿鬼道中专门吸食人血的鬼怪。 他们通常出现在特定场所:如屠宰场、妇女产房等,这些地方常有新鲜血液,因此吸引了啖血鬼王的聚集。 他们通过吸食人类血液来维持生存与保持法力。 《地藏经》中描述了啖血鬼王的存在。 第58章 啖血鬼王 啖血鬼王缓缓睁开那双紧闭的眼睛。 那是两颗浓黑如墨的眼球,竟无一丝眼白。 他狂放的声音下一瞬在我的耳边炸开:“你怎会在此?你不是被抽骨扒皮封在那……” 说到一半,他忽然住口,恍然大悟的表情在他那白面的皮子上绽放开来,阴笑道:“原来你是一缕魂。” “鬼王大人,您从前认识我吗?” 我上前一步问道。 虽十分害怕,却我还是十分执着于我的过去到底真相如何。 啖血鬼王略有些得意,眼珠滴溜溜的一转回答道:“何止是认识……不过你如今自身难保,我还是莫要与你扯上干系才好。不过……” “不过什么?”我追问道。 “不过,若是你能夺回真身,届时成王败寇,战局一定,那我自然就是认识你的。” 那啖血鬼王的算盘珠子都要弹我脸上了,说白了,就是我现在处于弱势他都不想让人知道与我相识。如果未来我扭转局面,他也希望能与我攀扯上些关系。 这人与鬼还真是都利益至上。 我不禁苦笑。 接下来他并不管我,开口对洛城与千初说道:“你们说这产妇与城隍阴状有关联,我不碰也可。但是……” 我们三人皆等着他的下文,他又闭上那如墨一样的眼睛,盘算道:“那孩子,早已气息无。我碰与不碰,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你们的阴状,可管不了这孩子的死活。是吧?” 千初与洛城的眼神立刻落到了少夫人田佩容的下体,两人对视一眼,洛城伸出手对啖血鬼王行了一礼:“这是自然,鬼王请自便。” 说着,洛城与千初往左右两侧各退后一步,让出了通往产床的道路。 啖血鬼王见此,甚是满意,顷刻之间便化作那通身血红的九尺怪物,闭着眼睛就向那产床走去。 我见那婴孩已露出半具身体,面色如常,心有不忍,便走出几步,想上前开口阻拦。 不料那啖血鬼王仿佛知晓我的意图,还没等我有所动作,竟扭头看向我,吐出那条黑色的舌头。 那舌头像长了眼睛一般,直接卷上我的腰际,将我直直举在八尺半空之中。 “你若夺回真身,我还怕你三分。你如今只不过是一缕魂,居然胆敢肖想抢夺我的食物。你怕不是活腻了。” “自从我当了这鬼王,好久没吃你这般不知死活的活人了。你虽是一缕魂化作的凡人,今日我便也不嫌弃了。”说着他用力一收力,将我猛的拉至他的跟前。 洛城与千初皆是大惊,千初立刻出言劝道:“兰裕!赶紧给鬼王大人道歉!鬼王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女子系城隍编外帮工,不配打了您的牙祭的。” 洛城同样急忙开口劝道:“鬼王大人,看在城隍大人的面子上,您还是给我们几分薄面吧。” 我此刻明白,洛城与千初并不想因我与啖血鬼王起冲突,她们恐怕也不是这鬼王的对手。 刚刚我确实是冲动了,实在懊悔不已。如今看去那婴孩皮囊已显出青色,确是死气已显。 我虽心中不忍,又何必多事。如今将我们三人都陷入此危险困局之中。 “鬼王大人,是我刚刚莽撞了,请您大人……啊……!” 我话音未落便因疼痛叫喊出声。 那啖血鬼王闭着眼却一言不发,只发狠用力卷紧我,我浑身都感受到火辣辣的痛。 如此,我不由的叫唤起来,他却仿佛十分受用将我悬在半空的感觉,阴阳怪气的说道:“你连名字都改了,看来是想忘却前程往事么?大仇不报了?真真是软骨头的东西。” “难为神君为你弃了神位,将自身献祭,才买通地府将你保下。” “饿鬼道中具有大威神力的众生,都比你硬气。你虽出生在畜生道中,却具有大威功德,直接飞升,摇身一变做了那蛟神。仙骨神位加身,多么风光无限。” “但见你如今的样子,我直觉可笑至极。今日就让我尝尝你这软骨头的滋味如何!”说罢他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向我咬来。 情急之下,我在心中竟想起了那避水剑,疾速调转灵气。 与此同时,摊在椅上我的肉身腰间那行气铭顿时响动不止,就在我感觉要被吞入啖那血鬼王血口时,在我眼前闪出一道刺眼的蓝色光芒! 我腰间顿时感到一松,人跌落地上。顺势向后一滚,伸手一握!避水剑已入手! 啖血鬼王的长舌断在地上,如濒死的鱼那般乱舞不止。他发出了猛烈的嘶吼,再次睁开那双如墨一样的眼睛,厉声道:“你敢伤我!?” 洛城与千初见状,知晓今日不可善了,但也踌躇不前,连劝慰的话都不敢再说,生怕再次激怒啖血鬼王。 看来今日,便是只有我,才能救我自己了! 如此思索着,我握紧发着悠悠蓝光的避水剑,说道:“惊扰到大人您,实属我之过。但您要杀我,我恕难从命。只得得罪了!” 作为一缕魂,我要比拥有肉身时更加灵敏。足尖借着墙壁之力便三两下登上了房梁,蹲在这房梁之上,我才能稍稍与他那双带着十足压迫感的眼睛对视上。 “你妄想要杀我?” 啖血鬼王又一次察觉我的心意,嗤笑道,“看来,你倒并不是我想的那般怯懦。” 说罢,他出人意料的张开仅有半寸断舌的血盆大口,喷出一团火焰。 我下意识立刻催动蛟魄珠并用避水剑去挡,本以为至少能有个屏障,缓一缓这火焰对我的伤害。 万万没想到,刚在我身前形成的蓝色屏障瞬间被鬼王的烈焰侵蚀殆尽。那火焰直直向我扑来,我连忙疾速向后退去。 心想,完了。 而下一瞬,我居然没有感到灼热! 当立刻察觉到那烈焰无法伤害我后,我又一次起了杀心,便反手以剑作刀。 正当大家都以为我已被烈焰吞噬,丧命火海之时——一把闪着蓝光的银色软剑破焰而出! 避水剑被我的灵气撑直,呼啸着从啖血鬼王的正上方重重劈下! “兰,兰裕?” 千初难以置信的向我跑了几步,停下了脚步。在她看来,今日我必死无疑。实没想到,竟还有反转! 我用尽全力双手握住避水剑,向下挥剑斩下——烈焰已将我的发带、衣物燃烧殆尽,唯独我的身体与避水剑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坏。 啖血鬼王被我劈中头顶后,眼中闪过惊愕,惊叫道:“怎么可能?” 我此时便拱手道:“鬼王大人,承让了。” 事实上,这一击已使出我的全部力气,发麻的感觉由脚尖逐渐传来,我知道很快我就要显出蛟身回到肉身之中,等到那时他再要杀我,便易如反掌。 啖血鬼王被我砍中后意外的没有进一步攻击我,而是掂量着我的话,顺势说道:“我也不想要你的命。不如,你收了这剑吧。” 恐怕被我这一剑给唬住了!我如此想到。 此刻我还不知道,他本以为可以三两下将我解决后便可继续进食,能准时回到地府中继续办差。 只因地府之中运作不可耽误一丝一毫功夫,可与我之间已经拖延太长时间导致啖血鬼王回程已晚,险些出了大乱子。 我此时也不得不信任他,因为我并没有更多的力气再与他过招了。 避水剑才刚从他头上取出,我便立刻摔在了地上,直喘着粗气。洛城见状脱下外套过来将我裹住,十分忌惮的看着啖血鬼王。 那啖血鬼王被避水剑砍伤的地方被蓝色烈焰灼伤,冒着一缕缕的雾气。 黑烟一闪,他又一次化作那红发白面的公子哥儿的样子,只是头顶秃了还冒着缕缕白烟。 他睁开紧闭的眼眸,漆黑的眼睛恨意十足的盯着我,对我恨道:“今日我也不要你的命。但你砍去我舌,砍伤我头的账,不能不算!” 果然!鬼怪都善欺瞒,这又是要杀我的节奏吗? 我心中不免一凛。 “依鬼王大人之言,这账应当如何来算?” 千初出言问道。 那啖血鬼王仿佛被这一剑砍的有些虚弱,扭头就往产床走去。 我刚想跟上,洛城一把把我拉住,呵斥道:“不要命了!?” 我立刻站住了脚步,这次真是冤枉,我真不知道他这时候还想着吃啊…… 只见那啖血鬼王,就像是撕鸡腿那般,直接将那婴孩已露出的半只手臂与头颅撕下后送入口中。没咬几下便连血带骨囫囵吞下,满屋子瞬间充斥着咀嚼声。 吃完这些,他又伸出半截舌头将地上的血污舔舐干净,这才停下。 眼见着他头上的烟雾不冒了,这伤口也愈合了。留下了一条如蜈蚣一样的疤痕在那头顶秃着的地方,甚是怪异。 ”你们三个,必须与我回地府与十殿阎罗告罪请罚!” “我按地府律例前来此处食用血食,可是你们不仅阻挠,还砍伤了我。” “我本该早就回到地府去引领恶人亡魂进入地狱审判,是你们耽误了我的时辰!实乃可恶至极!” 啖血鬼王阴恻恻的道出原委来。 他是一点也不提他先攻击我,一度要吃了我的事情!唇红齿白竟颠倒黑白的一通乱说! “我跟你去便是,此事我一人之过,与洛城和千初都无关。” 我立刻回道。 洛城示意我噤声,好心劝道:“我与千初皆为城隍大人座下土地神,与大人您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今日是兰裕冒犯在先,您也没有得理之处。若到十殿阎罗的孽镜台前,恐怕也是各打五十大板罢了。” 啖血鬼王听了这番话,并没有消气,不依不饶道:“今日我伤成这样,还误了公务。你们必须跟我回去给个交代!” 千初听话听音,给我们使了个眼色,便道:“既如此,那我们便跟着鬼王大人去地府解释一番,也好解了大人您的顾虑。” “只是,此妇人无法再结界中存活太久。若她死了,平添您的因果也没必要。待解了结界,便去地府跑这一趟。” “有劳大人您在鬼门关稍候片刻。” 听罢千初这番话,啖血鬼王恼怒的点点头。随后在他身后立刻裂开一条缝隙,他纵身一跃,便立时消失在我们眼前。 此时我那高悬的心才落地。 洛城眼中露出担忧神色,对我说道:“你啊你,过于冲动!差点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千初同样也开口向我解释道:“不是我们不帮你,是我们土地神根本打不过啖血鬼王。” “啖血鬼王是饿鬼道中具备大功德、大智慧的众生,他们不但具备法力,还掌管输送恶人去刑狱职责。我们俩就是跟他对上,也只有瞬间泯灭的份。” “我实在没想到,你一个小小蛇妖。哦不,是蛟神堕妖才对。竟还能砍中他一刀。” “而且还是在只有一魄的前提下,他喷出的可是地狱烈火,你怎的毫发无损呢?实在太古怪了!” 千初上下打量着我,口中啧啧称奇道。 洛城面目严肃道:“鬼王话里话外,都是认识你的。可能因此才放了你一马,但你不可心存侥幸。” “况且你已伤了鬼王,此事须告知城隍大人知晓才可。我们先将此地事宜了结后立刻回城隍庙禀报,再出发去鬼门关。” 千初点点头,分析道:“此地情况已了,我们本也是要去地府寻那殷芥的。我们姐妹便陪你去一趟,做个见证。” “你啊,以后不可再如此鲁莽了!你只是一缕魂,看不出还脾气不小,胆儿也挺肥!”千初说着,便将我往肉身里一推! 天旋地转间,我又回到了肉身之中。身上猛地一重,浑身酸痛不已,靠在椅子上双腿无力发酸,根本站不起来。 千初随后旋身收了结界,时间在这一刻又开始流淌起来。 婢女们又开始端着血水盆走进走出,稳婆在产房中哭丧着喊道:“啊,这!怎么会这样!造孽啊!” 终于又过了约莫半刻钟,稳婆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满脸惊悚。 洛城上前拦下稳婆,问道:“可母子均安?” 稳婆一脸无奈,直接掀开包被给洛城看了一眼。便急急忙忙跑了出去,将孩子抱给殷老太爷他们过目。 院中如我们所料,没有任何生子的欢愉声响。 洛城看到的是,那刚诞下的婴孩只有一条手臂,且头颅十分小,是寻常婴儿的一半更小,生下便是发青的死胎。 此时产房中轻轻飘出少夫人虚弱的声音,隐约带着些许垂泣:“让我……看看我的孩子……” 第59章 鬼门关 见殷家老太爷的神情十分伤感,我们便很是识趣的立刻告辞。 那殷秀才与他娘也是连连叹气,哭丧着脸,隐约听得殷秀才的娘还在撺掇着要新纳几房妾室来冲冲喜…… 我们一路无话,待回到城隍庙已近傍晚,洛城与千初一同去禀报城隍大人今日的事端。 而我则回到房中稍作歇息,进入窄小的厢房后,我更觉有股子臭味儿。 这左闻右嗅的,很快发现是在那产房之中沾染了一身的腥臭气,便准备快速沐浴一番,再换身干净衣裳。 当我使用偃术将凉水打好,躺在浴盆之中惬意的泡着时,忽听得窗户发出了一丝“吱嘎”的声响。 “谁?!”我惊呼出声同时扭头。 心中大骇! “阿裕,是我。”萧商羽一身白衣破窗而入,如谪仙一般立在窗边。 我这才浑身放松下来,强装镇定的说道:“你回来了。” “符玺怎么会同意放你走?你在此地,难道是以为那城隍老爷能保的住你吗?” 萧商羽面无表情的问道。 “我在此地很好。”我被他问的无言以对,我根本没想过这些。 在没有见他之前,我刻意忘却了他们这些人。在这里,我可以做我自己。而他突如其来的再次出现,竟直接敲碎了我给自己制造的一个旖旎梦境。 “我已经找到了一枚蛟魄珠。”我又接着说道。 我不由得想向他证明自己,证明我的决定是正确的。离开他们,我一样能过得很好。 这种叛逆的心理,不知从何时开始在我的心底萌芽…… 萧商羽不置可否的严肃道:“正是因为你身上灵气大胜从前,你可知你如今究竟有多危险?” 我翻过身扒着木桶边缘,火气也有些窜了上来:“我不知。那你来告诉我,为何我灵气大盛反倒危险?!” 萧商羽走近几步,缓和了自己的态度后,蹲下目光柔和的看着我,却说出了令我心惊动魄的话:“阿裕,你可知,这一世是你唯一的一世。” “若这一世你被杀害,将永世彻底灰飞烟灭。” “你身上的灵气大涨,就代表告诉所有人,你还活着。不但活着,甚至可能已经夺回了你的蛟魄珠。” “那些曾经害你的人,就会更加想要除掉你。” “凡间那些魑魅魍魉,若是知晓你还活着,便都会以为蛟魄珠随你一同下凡,都想分得一杯羹就地飞升。更有甚者,看中的不止是你的蛟魄珠,还有你的肉胎与人魂。” 见我愣住了,萧商羽握住我的手,说道:“对你来说,如今这人间仅有三处地界是最安全之所。” “哪……哪三处?”我已经完全呆愣住了,萧商羽说的那些事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与接受范围。 “符惕山、青城山和皇宫大内。” 萧商羽接着柔声说道,“至于我与你的渊源,你迟早会知道的。” “我多年对外宣称要寻龙,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这天上地下都以为你已神魂俱灭,绝不能让他们知晓你还活着。” 我反抓住他的手,颤抖着说道:“可是……啖血鬼王他认识我!他认得我啊!” 萧商羽一愣,十分严肃的对我说:“你速速与我说清楚,你怎么会见到啖血鬼王?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便言简意赅的将我与他分别后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都告诉了他,只是略过了符玺是魄珠的那段。 待我说罢,他叹了口气道:“地府……又是地府……你与地府的缘分看来还真是不浅……” “你先穿戴好,我们再说话。”说着他背过了身。 如此,我也迅速背过身将自己擦拭干净后,换上了干净衣裳。 待我用偃术将此处收拾妥当后,萧商羽沉思着对我说道:“我会在符惕山逗留一段时间,待你回来我安排你与柳在溪见一面。” “你如今与几位神只在一处,她们的灵力会遮掩你的气息,切记千万不要单独行动。” 听他的意思,他这是默认了我在城隍庙的事情,我便立刻像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着头。 虽然上次与他见面不欢而散,可现在他就在我的身边。我确实感到更有底气,也更有安全感。 “那啖血鬼王……”我又想到那鬼王,不由浑身一颤。 “他不会伤害你的。”萧商羽的目光一滞,淡淡说道。 待吞下今日的朱素丹后,萧商羽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说道:“别怕,万事有我。我绝不会让你出事。”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同样动容的问道:“什么时候,你才能把一切都告诉我?” 萧商羽沉默了很久,答道:“禅机未到。” 说罢,他便推门离去。 --------- “城隍大人已经知晓了前因后果,特赐予了我们‘城隍令’。兰裕,我们这就陪你一同前往地府,与那啖血鬼王辩上一辩!” 千初对我叉着腰说道,中气十足。 洛城让我躺上床,并帮我盖好被子。根据口诀运气两周后,我坐起身,魂魄直接离开了身体,留着肉身躺在床上。 洛城严肃的对我们说道:“此次前去,切记谨言慎行。尤其是你,兰裕,我不知道你与啖血鬼王之前是否相识,切记不可再度惹怒他。” “是。”我低头答道。 “洛城姐姐,兰裕一定知道了。” 千初挤眉弄眼的,在我们之间缓和着气氛。 洛城这才呼出一口气,语重心长道:“罢了,这是第一次你与我们一同出阴状的走访,谁也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多多历练,相信你会变得更稳妥。” 说罢,洛城便挥袖将我变小,收于她的袖中。 我忽然被收,十分彷徨无措的躺倒在她的袖中,只听得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生魂不可入幽冥地界,我们稍后会地遁过去。待我召唤你,你再往外跳出。” “否则绝不可擅自出来,也不可发出声响。你可明白?” “明白!”我立刻大声应道。 接着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我索性坐在了地上,紧紧抓着洛城的衣袖内的布料,以防自己被甩出去。 待我再听得外头有声响时,便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起来。 发现那居然是那轰隆隆的声响,我顿时有些心慌,这声音与那幻境中的诛仙台周围的电闪雷鸣十分相似。 这雷鸣声持续了一阵,待得穿过这一阵声响后,便是彻骨的寒风,冻的我瑟瑟发抖。 当感受到自己的鼻梁上都已结得冰霜,我不禁忍不住想打一个喷嚏,却又想到洛城的嘱咐,硬生生又憋了回去。 就在我感到浑身关节处都冷的有些僵硬之时,外头响起了洛城的声音。 “我们乃城隍大人座下土地神洛城与千初,应啖血鬼王之邀,特携‘城隍令’与帮工兰裕进地府一叙,烦请帮忙通报一声!” 不多久,我便又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再听得洛城的声音,便是呼唤着我:“兰裕,快出来!” 随着她的召唤,我向袖口那漏光处奋力一跃,便落到了一柔软所在。 低头一瞥,我这头皮到脚后跟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瞬间跳了起来。 而洛城在挥袖之间,已将我变回原来身量。 见状,我便暗暗运气,立刻浮在这虚空之中,脚下不敢落地。 千初无奈道:“你赶紧下来,飘在这半空,成何体统!” 洛城同样刻意咳嗽了一声,眸色深深的望着我。 我只得眼睛一闭,心一横,脚下直接踩到了地上。 这地上是一具具尚未腐烂的人脸被不规则的镶嵌在黑曜石一般的土地中。 这些人脸他们还睁着眼睛,却均缺眼少舌,并不能说话,嘴巴一张一合辨不清他们的意思。 “兰裕,你忘了出门前我怎么关照你的了嘛?”洛城提醒我道,“谨言慎行。” 我连忙睁开双眼,点点头,心中依旧有些害怕。 可是看着千初与洛城一脸习以为常,我这颗躁动不安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我们已到了幽冥关口,需得在此处等候鬼差来引我们入内,那鬼王大人想必已回去复命。”千初与我解释道。 “这地上……” 我的余光不由得总是瞄到地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头,实在发怵。 洛城叹了一口气,对我解释道:“此刑为‘望刑’,是地府刑法中的一种。这些人妄图私自逃出鬼门关,便被押在此地受足刑罚后方可离开。” 我忽然想到那幻境中,小鱼对我说的话—— “你在此地已受满地狱刑罚,由不得你不走!” 内心猛地闪过一丝怪异的灵感,我抓着洛城的衣袖,连忙问道:“地狱刑罚只有在地府才可实施吗?还是其他地方也可以实施地狱刑罚?” 洛城被我这一问有些摸不到头脑,愣了一下。 千初倒是立刻回答了我:“自然不是,已亡之魂不管来自六道何处,均需经由十殿阎罗审判后方可受刑。” “只有天庭上的神只,在身死前会在诛仙台上单设一处刑罚处,受刑期满才会由地府鬼差前去接引,回来地府轮回转世。” 我僵直着脖颈,又接着问道:“那……这天庭之上……是谁人主判……善恶?” “自然是那……” 千初刚要脱口而出。 “言多必失!” 洛城立刻出言打断千初的回答,厉声道:“这是什么地方?都不要命了!” 这一次,我却不依不饶,执着的说道:“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洛城见状,低声道:“有任何事,回去再说。” 说着捏了捏我的手臂,我顿时会意,便点了点头。 “他来了……千万别开口说话。” 洛城轻轻在我耳边说道。 只见一阵阴风飘过,一佝偻着背只着一条青色及膝长裤,腹大如斗的男子现于我们眼前。 再定睛一看,他与那鬼王一般同样没有头发,一双牛眼瞪的极大,手持金刚杵,对我们拱手道:“啖血鬼王已在十殿阎王处等候,特命我带诸位前去。” “有劳夜叉大人。” 洛城与千初纷纷点头回礼,我便一言不发跟着她们前行。 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夜叉,以前在王府睡不着觉时唐嬷嬷总喜欢给我说话本子,里面便有巡海夜叉的故事……念及唐嬷嬷,心中又不免一阵唏嘘……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情…… 再往前走了一阵,才见一座灰色巨大的城楼已屹立在前方,那城头我曾见过的。那次我送唐嬷嬷来到这里,便不得入内——这便是那传说中的鬼门关了。 那夜叉来到门口时,也如同白无常那般对着门里不知说了什么。 那门便立刻如上次那般,慢慢由中间向两边打开,露出黑洞洞的门口。 我们三人跟随夜叉鱼贯而入,进入后不久我的眼睛便习惯了这里昏暗的光线。 虽然从远处看来这是一座牌楼,可真的进来才发现这里面是一条通道,两边的石头看上去满是风霜刻痕。 就这般在昏暗之中行走,这通道中仅有我们几人的脚步声,安静异常。 没多久我们便走出了这座通道,立在门口向前望去,目光所及并无道路,是一片杂草丛生。 那夜叉并不说话,就抬脚向杂草堆中走去,边说着:“跟紧我。” 洛城与千初十分熟稔的提起裙摆,没有丝毫犹豫,跟着夜叉走了进去。我也有样学样,跟着她俩走了进去。 刚走进杂草堆,这昏暗的光线便发生了改变,眼见周围的景象渐渐化作了深夜田埂中的景象。 只是我们头上顶着的一轮硕大的血月,令安静无比的前行过程更显得诡异异常。 沿途更是看见一破庙,那庙中闪烁着憧憧鬼影,青色的火苗在白蜡上窜着,透过寺庙破败的窗户,见到还有几个书生模样的人竟在内观赏壁画。 此地真是地府吗?怎的处处透出古怪,我不由思索着。 接着,我们来到了一处破败的码头处,码头面前是一条十分宽阔,见不到对岸的河流。 那夜叉将金刚杵往这码头上腐朽的地板上敲了几下。 便见烟雾在河流中央如水墨画那般汇聚成一条船,船上有一斗笠老翁撑着杆向我们划来。 上一瞬看他还在河中央,下一刻他便已经来到我们眼前。 “上船吧。”转眼他便凑到我们跟前说道。 ------- 注解: 鬼门关,是中国神话中一个重要的概念。象征着阴阳两界的交界处,是亡人必经之所。 夜叉,手持金刚杵,是护法之一,属于饿鬼道。以鬼神为食物,拥有御风疾行的能力,男夜叉貌丑、女夜叉貌美。常在地府用作劳务。 --------- 看到大家的留言和催更了,家里正在装修,书房装修好以后改为一天两更!感谢大家的支持!比心! 第60章 忘川河 这斗笠老翁的脸面十分模糊,像是围绕着一层朦胧雾气,瞧不真切。 我们依次登上了这条小船,刚坐下便感觉船已自行开动了起来。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风,一轮硕大的红月不偏不倚的映照在我们头上。那老翁撑船的杆一下下插入河中,搅动着浑浊的河水。 很快,船身开始变得有些晃荡,我不禁伸手握住两侧的船板。此时四周的天色依旧十分昏暗,仅有那一轮血月照亮着我们前行的河面。 渐渐我们开始驶离岸边,我看见居然有几个农妇打扮的人在河边拿着木盆浆洗着什么。 千初见我眼神盯着那儿,怕我开口,便主动解释道:“那些亡人是死去后受满刑罚,却未到时候轮回投胎的。索性在阴间与低阶鬼差结合后,在此期间帮着接一些阴间活计赚些香火钱。” “她们正在洗这新生儿的胞衣。” “这胞衣洗的次数越多,胎儿出生后越聪慧。若是只洗一两次,则胎儿出生后就是痴傻呆蠢。” 千初双眼无神的说道,好似她想起了什么往事。 我见状没有说话,点点头。 只见那些妇人木盆中哪是衣裳,的确都是些血呼啦差的胞衣。我便立刻收回了目光,幸得千初提前解释,否则猛的一看只怕我会惊叫出声,那就又坏了规矩。 “坐稳了!” 那老翁忽然出声提醒道,他的声音在我脑中炸开,好似十分熟悉。 我的目光转移到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端倪。他见我盯着他瞧,目光直直向我射来。 此时船身猛烈的晃动了一下,而洛城与千初还是十分镇定,并不慌张。洛城拍拍我的手,示意我别紧张。 可下一瞬,我的手就被一只在河中泡的惨白无比的一双手一把抓住。 船的四周都生出了许多惨白的一双双手! 那一双双泡的皮都皱了,露出伤痕的手纷纷扒向我们的船身,企图将我们一同拉下那河底的无间地狱。 船身被他们拉的猛地一下进了水,再看夜叉、洛城与千初都十分镇定的坐着。 我也只得用力掰开那双被泡的惨白的手后,随后将手紧紧缩了进来。 那斗笠老翁奋力将船划出这片区域,我心有余悸的看看手腕,竟发现似有黑印在刚刚被抓握的地方。 洛城此刻开口解释道:“此乃阴间忘川河,这河将鬼门关与黄泉路一分为二,过了这条河,便是进入了真正的阴间地界。” “河里是些投不了胎的孤魂野鬼,可谓是另一个倒悬世界。落下去的人,也会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我猛地看向那一双双的惨白的手,回想起萧商羽对我说的,我只有这一世,若是这一世死去,是不是连成为这样的鬼怪的机会都没有了? 此时的我并不知道,后来的我会不顾一切的跳下这忘川河…… 正当我如此想着的时候,船身猛然震动了一下!仿佛是破了个口子那般! 这一次的震动连洛城都有些慌了神,不知何时那夜叉竟不见了,船上仅剩我们三人和那老翁。 “怎么回事?” 千初也惊道。 “定是那啖血鬼王使的诈!他根本没打算让我们活着到十殿阎罗!” 洛城愤恨道。 船身摇晃的更厉害,仿佛下一刻便要沉船。 事关生死,我实在忍不住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哪料就是这一问,那斗笠老翁瞪大了双眼,突然放下竹竿,寻着我的气息便向我逼近。他这一走来,整个船身瞬间失去了平衡。 洛城焦急的大声喊道:“灵气护体!快!” 我落水的那一刻,只见千初挥袖向我抓来,却扑了个空! 我就这样失足落到了忘川河里! 这忘川河中腥臭无比,水里飘着无数黄沙和浑浊的血水。才刚下水,我便被无数泡的发白的男男女女一拥而上。 一双双手将我的头往下用力按去,我虽身怀避水珠,却在这水中毫无效果。 我拼命挣扎着,这些孤魂野鬼数量奇多且游的极快。他们抱着我将我一路往下拉,我这胸腔感觉快憋的要爆炸。 我会死在这忘川河底下吗? 正当我的眼前都被一双双手捂住,不见一丝光明时,我感应到这河底下好似还有其他的东西,应是一庞然大物,忽然我的心跳漏跳了半拍。 我的意识在这一刻随着无法呼吸变得异常模糊,死亡的阴霾如毒蛇缠绕着我。我的灵魂感到被太多人一层层的禁锢,脑子里只有一个感受:好痛、好冷…… 正当我即将憋不住气时,一丝光线向我射来。我努力睁开快要合上的眼眸,是那斗笠老翁! 只见那斗笠老翁奋力向我游来,他所到之处,被泡的发白的那些孤魂野鬼全部纷纷往后退散,似乎都十分惧怕他。 他一路畅通无阻的游到我的面前,揽住我的肩,便托着我往上游去。 我此刻扭头看向他的脸,他的脸在水下反而显出清晰模样,他长得十分俊俏,看上去也就双十年华的模样。 这张脸……好生熟悉……那些破碎的记忆一瞬间向我袭来! 他带着我一路猛冲,当即将突破水面时,这时我才恍然为什么这些孤魂野鬼要伸手抓我们的船,而头却都伸不出来。 这水面上宛如盖着一层坚固的软膜,头无法探出水面,手却可以轻而易举穿透。 眼看着希望就在眼前,却无法触达,气又根本憋不住了,这窒息感将心中那团火烧的就快要喷薄而出。 我也如那孤魂野鬼一样在水下挣扎着伸着手挥舞,企图抓住什么将自己托起。 只见他伸手向忘川河面上轻轻一点,蓝光从他指尖迸发! 那一层膜顿时四分五裂般炸开,他拉着我的肩膀迅速将我拉出了忘川河面。 猛地呼吸到畅快的空气,我顿时咳嗽了起来,不由自主的随着咳嗽居然喷出一口血,便立刻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我睁开双眼,感到疲倦异常,双腿发酸。 只见洛城与千初十分担忧的围在我的身边,而那个斗笠老翁却背对我坐着,并不看我。 “你感觉怎么样?” “兰裕,你说话呀?” 洛城与千初纷纷关心道。我并不答话,身上十分无力,只得撑着身体,爬向那斗笠老翁,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拉住他的袖口,他浑身一震。 我的泪像是控制不住那般落下:“你转过身来。” 他却依旧不愿,我们僵持不下。 洛城与千初十分愕然,并不知道这又是怎么了。 我仰着头,满面泪痕的看着他的背影:“你是计蒙哥哥……是不是?” 我什么都能想不起来,可是当看到他的脸时,关于我和计蒙哥哥的记忆全部在这一刻苏醒。 当听到我的那一声“计蒙哥哥”时,他更是捂住脸,想往外逃窜。 我一把抱住他的背,哭泣道:“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被我抱着浑身颤抖起来,却依旧捂着脸,情绪十分激动,但也不回答我的问话。 洛城忽然出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去那破庙里吧。” 我见计蒙哥哥并没有反对,便点点头。 一路无话,计蒙哥哥与我们只得往回走了一段,回到那破庙之中。 当洛城与千初率先踏入破庙时,那青白色的白蜡瞬间恢复了正常的橘色灯光。 千初立刻挥手结界,皱眉说道:“你们有话快说,我们不能再耽搁了,此事必要去与那十殿阎罗要一个说法。” 我立刻扑向计蒙,将他捂着脸的手夺下,在这一刻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他的脸与忘川河下完全不同。 密密麻麻刀刻般的伤疤布满他原本娟秀的脸庞,鼻梁处只剩两个空洞,眼睛也已只剩一只。 整张脸像是被火燎过一般,十分恐怖。两鬓披散着白发,佝偻着身躯,俨然一老翁那般布满风霜的老态。 “谁做的?是谁毁了你的脸!” 我咬着嘴唇,颤抖着问道。 “阿懿,只要你还活着。这样就都值得了。”计蒙又一次背过了身子,不想让我看到他现在的模样。却依旧并不回答我的话。 “到底是谁做的,你说啊,到底是为什么,你原是水神不是吗!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你若不说,是要我死在你面前吗!”这一刻,我丧失了理智,红着眼眶,周身的灵气大涨! 计蒙见我如此,惊恐万分:“不可!绝不可让他知道你还活着!” “他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我崩溃大吼,“啖血鬼王说神君为我弃了神位,自身献祭,那神君就是你吗?” 计蒙立刻红着眼呵斥我:“不是我。神君既现在没有与你相认,你便不需知道那么多。” “我在此,自有我的缘故。阿懿,你千万要听话,不要去寻仇。你不能,也绝不可寻。” “哥,你可知,我如今已经不叫青懿。”我的眼泪决了堤一样,我伸手捧起哥哥的脸,那张如谪仙一样的脸如今都成了什么模样。 他曾是万水之神啊! 我含泪苦涩笑道:“我们都一样,我的脸,也不见了。我的名字,也不再叫青懿。现在大家都唤我兰裕。” “到底为什么……你到底知道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渐渐泣不成声。 计蒙却忽然癫狂的笑起来:“你叫兰裕?!” 他的眼眶发红,愤恨道:“只是一个名字罢了。即便他们夺去了你的脸、你的名字。可你永远无法被他们取代!” “阿懿,我现在无法跟你说清楚前尘往事。但我能保证,只要哥哥在此一天,最终夺回神位的人,只可能是你。” “夺回神位……?” “这一世,你必须夺回神位,否则神君与我做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计蒙严肃的说道。 “我要如何做才能夺回神位?” 我急切的看向计蒙。 计蒙则说道:“等你想起一切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你我在此相认,想必也是那啖血鬼王使的诡计。他并不是恶鬼,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他在此暗中保护着我。” 这回轮到我们三人都傻了,所以这落水也是鬼王故意的,目的就是让我与哥哥相认吗? “究竟这是怎么回事?”千初也是一头雾水。 洛城则严肃的制止千初的提问,对我和计蒙说道:“我们此次来地府,需与十殿阎罗讲清楚啖血鬼王之事,还要去就阴状之事去探寻原告。我们权当没有听到你们说的事情,更不会往外泄露。” 计蒙向洛城与千初拱手行礼:“我这妹妹,多谢你们照顾。” 洛城面无表情说道:“全凭城隍大人之托。” “阿懿,你听我说,再也不要来这里找我。否则你我都将大难临头,我在这里很好。你答应我!” 计蒙十分严肃的握住我的手腕。 刚刚重逢,竟又是诀别。 “答应我!” 他吼道。 我含泪点头。 他扯出一个笑:“阿懿,你看。” 说着,他像小时候在龙宫那样,抬手变出了一盏灯,那盏灯闪烁着微弱的橘色光芒。 “这是小时候,你给我做的灯。”我捧起那灯,熟悉之感涌上心头。 等等,小时候在龙宫? 我僵硬的抬起头:“我们曾生活在龙宫?” 计蒙的笑僵硬在脸上,伸手摸摸我的头:“你迟早都会记起来的。走吧!” 说着他将斗笠压下掩盖自己的面容,将我推向洛城与千初。 他说沿着这条红绸铺成的路,可直接到望乡台,经由望乡台到奈何桥,便能见到十殿阎罗殿,直接进去就行。 接下去的路,他不能陪我一起走了。 依依不舍间,我握着那盏灯被他推出破庙。 眼前的路正有一条红绸铺地,他的声音从破庙里传出:“千万不要回头,跟着红绸走!” 洛城与千初一左一右站在我身侧,我被她们挟着往前走去。 心中却已种下了复仇的种子,难怪那啖血鬼王一直说我是软骨头,我忘却了前程往事,窝窝囊囊活了十几年。 计蒙,他可是我嫡亲的哥哥啊…… 忽然我心中一滞,思绪回想起幻境时神似萧商羽的神君说过—— “你是南海龙女——青懿。” 所以我到底是龙,还是蛟? -------- 注解: 计蒙,中国古代神话中的司雨之神,亦名雨师。 计蒙虽是人身却拥有龙的脸,时常在水中嬉戏。挥臂张口可喷雾致雨。 第61章 转轮殿 我失魂落魄的被洛城与千初左右挟持着往前走着,洛城安慰道:“你哥哥既然这么说,定是对你寄予厚望,你切莫冲动。” 千初也开口道:“先办正事吧。” 我勉强扯出一丝笑,点点头,手中握紧了那盏灯。 沿着这条红绸走了一会儿,前方忽然出现了影影憧憧的人影,千初出声道:“到望乡台了。” 只见那些亡魂依次排着队登上了一座亭子,有的趴在亭子上哭泣不肯离去、有的癫笑不止。 洛城眼中有一丝动容,解释道:“望乡台是给亡人最后回看阳世的地方,能看到阳间自己的家人,和这一世最后告别的地方。” 我们脚步没有停留,继续跟着红绸往前走。 再往后走着,我们便踏上一座石桥,桥上有一窈窕女子递给亡魂一碗碗热汤,她转身过来,我们与她擦肩而过。 千初却停下脚步与她打招呼:“今日忙吗?” “你晓得来了?都多久没回来了?” 那女子不仅娇嗔道,她的目光转而移到我的身上,“咦?生人魂?” 洛城立刻挡在我身前,柔声道:“有公务在身,待办完正事再与你叙旧。” “如初,你等下在孟庄等我。” 千初低声道。 名唤如初的姑娘点头示意,并不再与我们多话,便扭头继续分发那些冒着热气的汤碗。 见我不住的回望,千初低声道:“这桥便是大名鼎鼎的奈何桥,那是这一任孟婆,名唤陆如初。我与她前世便相识了。” 洛城不住调侃道:“仅是相识吗?” 咦?听这话的意思,我更好奇的看向千初。 千初双颊微红的解释道:“我与她有宿缘,生生世世都是夫妻。” 吓!夫妻?! 我瞪大了哭肿的双眼,狐疑的看向千初,她们不都是女子吗? 千初没好气的说道:“还不是城隍大人……他说如今世道女子多困苦,在俗世现身要以女子之身才好。故而每每我幻化成女子出现。” 我一脸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走过这人来人往的奈何桥,接着便见许多牛头马面有条不紊的锁着列队的亡魂在一座庄严肃穆、高耸入云的宫殿内穿梭。 那殿门上书:转轮殿。 我们没有丝毫犹豫,大步便走了进去,刚一脚踏进去便见那夜叉大人靠着墙等着我们:“你们来了,走吧。” 他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转身就引我们进去,千初与洛城对视一眼,并没与他在此地多做纠缠。 这入殿便感到阴丝丝的风吹在身上,身旁跟着千初与洛城,我倒也没觉得十分害怕。 很快,我们眼前出现了那啖血鬼王的身影,只见他化作人形秃着头顶,一脸委屈的闭着眼坐在侧边的椅子上。 “鬼王大人,人已带到。” 夜叉说罢,便旋身消失不见。 “鬼王大人,何故引我们至忘川河上遇险?” 洛城脱口而出质问道。 那红发白面的啖血鬼王缓缓睁开那双全黑的瞳仁的眼睛,瞟向我:“见到你哥了?” 果然,是他! “想起来了多少?” 他又进一步问道,“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的记忆被封印了。” 我快步走到他身前问道:“是谁,是谁把我哥害成这样?”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站起身,俯视着我:“你确定你要知道?” “是!”我坚定道。 “何人在此喧哗?!”一声浑厚的声音穿透力十足带着一股子强大的灵力。 我扭头便见从一旁帷幕中走出一身着红色官服的高大男子留着些许胡须,面目威严,头戴一顶官帽。 身旁还跟着一身着藏青色长袍面目十分俊美的男子。 洛城与千初立刻闪身至一旁,毕恭毕敬的站好。 那啖血鬼王则有些委屈的看向来人说道:“转轮王大人,就是她们阻挠我食用血食!还害得我回来晚了!您一定要为我主持公道啊!” 转轮王大人一双鹰目看向啖血鬼王,说道:“两个小小土地神,外加一个妖魂,就能阻了你用血食?莫要浪费老夫时间!” 啖血鬼王脸上露出无语的神色,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又指了指我说道:“这是被她砍伤的。” “噢?” 此时转轮王才神色微冷,说道:“堂下何人?究竟为何事竟砍伤啖血鬼王?” 洛城与千初鼓励的对我点点头,我便走向转轮王,行了一礼后开口道:“转轮王大人,我乃祁王府兰裕,因机缘巧合,现在城隍庙中修行。” “探访阴状被告府内时,恰逢鬼王大人用食,几番误会,便误伤了鬼王大人。” “误伤。”转轮王大人摇了摇头,抬起手指点了点啖血鬼王说道:“少卿,你真真是技不如人。” 说着,那转轮王身边那俊美男子则将生死簿翻至某页,递给那转轮王大人。 只见他接过后细细查看,面色巨变,忽然出声呵斥啖血鬼王道:“这也是你能插手的事吗?!你特意把她带到老夫面前,你这是要做什么!” 那转轮王气急了,见那案上的砚台抄起便朝啖血鬼王丢去! 鬼王大人甚至不敢躲,那额头上立刻被砸出一片青黑,嘴里却依旧倔强道:“人都在这了,您与那神君的约定还算不算数了?” 约定? 我回眸疑惑的看向转轮王大人,他的眼神有些闪躲。 而他身旁那个男子此时开口道:“转轮王大人,万事皆有因果,即使是您也是避不开的。” “殷司霁,你总算还说了句人话!”啖血鬼王低声道。 转轮王大人没有答话,独自低头沉思良久。 久到我以为他快睡着了,忽然他立起身说道:“罢了,落子无悔!” 接着慢慢走近我,到我跟前挥手结了一层结界,这结界中只有我与他两人。 “你可知我是谁?” 他轻声问道。 “您是转轮王大人。”我想了想答道。 他酝酿了一会儿,下意识摸着胡须对我说道:“地府设十殿阎罗,老夫乃第十殿转轮王,判定善恶是非,核对男女寿夭。”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远方:“当时,神君找到我,求我将你的‘入墓魂’与‘归天魂’交由他保管。我应了。” “可老夫万万没想到,当日他便会弃了神位并以身献祭雷劫,将你的一缕人魂保下送至我跟前。求我许你这最后一世人间道。而你的那两魂也落到了老夫的手里。” “他太傻了!老夫自然知他寄希望于你这最后一世轮回转世能夺回神位。可这是多么难于登天的事情!” “于是,我与他约定,若是有一日,你能以生魂之躯入的了这地府,且到的了我跟前,我便将那两魂送还于你,助你一臂之力!” “万没想到。这前世因,今生果,你居然真的来到了老夫面前。可你知否,若是将这两魂归还于你,你会面临什么,我又会面临什么?” 我已被转轮王大人的这一番话冲击的体无完肤,呆呆道:“可您答应过他的,不是吗?” 转轮王大人微微一笑,踱步说道:“都说老夫鉴善恶,判忠奸。实际上,你这一桩便是天大的冤案。” “今日你来到老夫的面前,我就知道,这迟来的公道,始终会到来。” “不枉老夫当年赌上自己与神君兄一博!” 转轮王大人说罢,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问道:“现在老夫问你,你敢不敢,让这两魂归体?” 我脑海中闪过那些零碎的画面,想起我哥的仇,咬牙坚定道:“请归还我这两魂!” “好!好!好!甚好!” “当这两魂归体后,你便三魂集齐,你的仇家立刻会感应到你还活着。后续四面八方的围堵,就看你自己的了。” “寻全七魄,你便可冲破记忆中的封印,想起所有的一切。”转轮王大人继续对我说道,他顿了顿:“到那时候,我这转轮王大人也当到头了,便不可再为你们抵挡风雨。” “孩子,你可千万要顶住。你的这一条命是我们这些人拼了自己去为你换来的唯一的生机。”那转轮王大人伸手拍拍我的肩膀。 我的眼泪不可抑制的流出,颤声问道:“转轮王大人,您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若是在第十殿转轮殿,都得不到公正的审判,世上将永无‘公道’二字。今日老夫不是帮你,是为了这‘公道’二字。相信神君、水神、鬼王与城隍也都是如此。”转轮王严肃道,“所以这次,你一定会赢,也一定要赢。” 我闻言,跪地拜向转轮王,俯首泣不成声。 他立在我身前,对我说道:“老夫走后,若遇难事,可来寻转轮殿殷司霁,他会接任我的职务。” 说罢,他的袖中闪现出两道白色光芒,这两道光芒直直刺入我的天灵盖中。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在我的四肢蔓延开来。 我情不自禁的闭上眼,喊出声来:“啊——!” 脑中有许多零碎的片段瞬间向我袭来,数量太多,我根本来不及思考,像一张大网将我捕获。 巨大的响声同时已经在我耳边炸开,一瞬间,周遭又恢复了寂静,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那般。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身上的白光更甚,感受到一种神清气爽的自在,我立刻爬起身,旋身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的魂魄越发白净。 “你的记忆会在三五天内复苏一部分。”转轮王大人对我说道。 我立刻跪下向转轮王大人道谢,他摆摆手道:“孩子,我再赠你一言。你要寻仇的人不是一般人,但你万不可犹豫。即使是……弑神,你也必须夺回神位。” 弑神?!我心中一颤,所以我的仇家,竟是神只吗? 不等我再问,转轮王大人已挥手收了结界。 “少卿,你技不如人就回去好好再练练。一日不吃这血食,也不碍事。快些回去将你那烂摊子收拾好。” “老夫还有很多事要做,殷司霁,跟老夫来!” 说罢,转轮王大人带着那殷司霁迅速离开了。 殿内转瞬间只剩下我们与啖血鬼王,那啖血鬼王上上下下看着我。 我朝他拱手一拜:“多谢鬼王出手相助。” 他摆摆手:“我也只能出此下策,多有冒犯。” 同时他也对洛城与千初致歉:“抱歉将两位土地神一同卷进来。” “罢了。说清楚便好。”洛城是一刻都不想在此耽误了,便转身就要走。 千初也同样跟上她的步伐。 我则看向啖血鬼王,他瞪着那对漆黑的眼眸对我说道:“赶紧找回魄珠,绝不可再耽搁。” 连他也知道魄珠的事情,我连忙问他:“鬼王大人,您知道那神君究竟身在何处吗?他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啖血鬼王一愣,并没有回答。 我立刻诈他道:“其实萧商羽已经跟我相认了,就是他告诉我您不会伤害我。” 啖血鬼王呼出一口气:“知道你还问……” 忽然他横眉竖目道:“你诈我?!” 果然,是他!神君就是萧商羽!那白蛇也是萧商羽,那雷劫就是他替我挡的! 见我眼神呆愣,啖血鬼王咬牙道:“你这蛟妖十分狡诈,真是刚凑齐三魂就面目可憎起来!” 说罢他旋身离开,徒留我一人在此。我疾步走向在门口等我的洛城与千初。 洛城看我一眼便知:“你三魂已全?” 我点点头说道:“说来话长。” “我无意窥探你的事情,走吧,我们去孟庄,见千初的娘子。顺便查一查那殷芥在何处。” 洛城对我说道。 于是我们便跟着千初走去孟庄。 千初在路上已幻化为一高大魁梧的男子形象,他对我们介绍道:“孟庄乃是孟婆平日居住之所。” “孟婆是你夫人,你们平时不住在一处吗?” 我疑惑道。 千初叹息道:“我倒是想,可惜她离不了孟庄,我也只得每月休沐时前来与她相会。平日阴状有涉及地府问询,城隍大人都会点我过来,也是为我们夫妻能多多团圆着想。”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神仙结合与人间一样,会居于一处呢。那洛城姐姐,那你真是女子吗?”我问道。 洛城无奈道:“我的真身确系女子。” 如此闲聊着,我们不一会便来到了这孟庄门口。 第62章 孟庄 千初告诉我,世人都以为孟婆是个老婆婆,其实并不然,“孟婆”只是一个职位。 而这个职位也会随着机缘更替人选,如今这一代的孟婆便是千初的夫人。 孟庄并不只住着孟婆一人,另有孟庸、孟戈、孟姜三姐妹,专职负责神只下凡转世经历情劫时的诸多事宜。 随着千初挥袖推开了孟庄的大门,我的心中又是一震,这地方怎的好生熟悉,我仿佛也曾来过…… 孟庄是一个巨大的庄园,我们进门后,不久便见陆如初斜靠着回廊坐着喂那水中锦鲤,她听的动静立刻抬头冲千初娴静一笑。 “快来,坐下歇歇喝杯茶,是不是累啦?” 陆如初说着招呼我们过去回廊下坐下,茶具茶点均已摆好。 若是不看这四周雾蒙蒙灰色的天空与那一轮标志性的血月,倒真不失为一个雅致之地。 洛城与陆如初应也是老相识了,坐下便抬手吃喝起来。 我是个生面孔,陆如初自然便问起我来:“这位姑娘是?” “她是城隍庙的帮工,特带着她来走访阴状原告的。陆姑娘,正好向你讨教,我们接到一个阴状,是我符惕山地界的事情,是一个叫殷芥的孩子状告自己的亲生母亲……” 洛城话还没说完,陆如初便出言打断了她。 “你是说那个殷芥和他的妹妹们吗?在我们这可是出了名的,他要状告母亲可不是一日两日了,据说他原是饿鬼道众生,好不容易积攒了大功德,可以投的人胎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陆如初向我们看了一圈,见我们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她便心满意足接着说道:“五次,足足五次。他那狠心的娘都将他打了去。直到第六次,他被生了下来,可不知怎的,还没长大便被亲生母亲半夜给捂死了。” “在他被生下后,他母亲陆续怀上那些妹妹们,结果妹妹们全部被打掉了,实在太可怜了。” “妹妹们成型的,没成型的,打下来都搅成肉泥。死了都得不到一个鬼身,妹妹们只得蜷曲在他身边,兄妹整日在枉死城里相依为命。” “上头的大人们看这些被打胎的孩子实在可怜,多多照拂着。谁料他竟会从枉死城一路上告到十殿阎罗那,要他娘偿命。” “地府多的是被打胎的孩子,可像他这样大怨气的实属少见。要我也说这当娘的该死,不爱就不要怀,这不是也伤自个儿的身子嘛?” “真真搞不懂。后来十殿转轮王大人特赐了地府敕令,特赦他上城隍大人那告阴状。” “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地府现在谁不知道殷芥状告亲母?!有些鬼差说这便是前世因、今生果。像他这样纠缠不休,只给自己平添罪孽。也有的说这样的父母就该告上一告。这可成了地府的一桩奇事。” 如初一口气说完便如牛饮水般饮了好几口茶水润润喉,我听完更是狐疑不决。这佩容少夫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杀子之人,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千初摸着下巴说道:“这田佩容的面相看上去倒并不似那心狠之人,周围也不见那些阴债缠身,怪。这事情怪得很。” 洛城亦是眉头紧锁:“这事情恐有蹊跷,我们稍后得尽快要去一趟枉死城。需得亲自问一问这殷芥才行。” 话音未落,听得回廊上有脚步声向我们走来,想必便是那孟氏三姐妹吧。 果然,一会儿功夫便见三位长相几近一致的可人儿踩着缥缈的烟雾在半空中飘荡过来。 “今儿有客人呢。” “那我们回避吧。” “咦,等等,那人好生眼熟。” 说着,其中一位姑娘从烟雾中落地,赤足走向我。 而我的注意力却全在她的足腕上,那细巧的足腕上戴着一圈金足环,其正中镶嵌着一颗玫瑰色宝石。 璀璨夺目,一见便令人心生欢喜。 她上上下下不住打量着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有些狐疑,口中开口道:“孟婆,这位姑娘是谁?” 陆如初也站起身来,说道:“这位是城隍庙的帮工,过来探殷芥那个案子的。” 那姑娘还在盯着我瞧的时候,她身边的姐妹径直惊呼出声:“她不就是神君那时候带来的堕仙么!那张脸,一模一样!” 萧商羽曾经带我来过孟庄?怪不得!我觉得此地甚是熟悉! 那姑娘此时想了起来,眼中的敌意更甚:“是你!你还来做什么!你把神君害的那样惨,孟庄不欢迎你!” 说着挥袖示意要我立刻离开。 “小妹,不得无礼!”她身旁的姐妹出声呵斥道,接着便上前拉她的手臂,要带她离去。 她不依不饶的冲我说道:“你不过就是一介野妖!全是你的错!” “否则神君不会被你连累丢了神位!也不会被你迷的五迷三道!满身伤痕还求我把你藏在这里!你的命可真是硬,居然伤成那样还能活着!” “我现在就要去告诉我姑母,让她立刻来收了你!” 我的眼中绽放出针刺一样的光芒:“敢问这位姑娘,你姑母是哪位?” “呵,我姑母的名字你都敢忘?我姑母若是知道你还活在世上,定叫你神魂俱灭!” “喔?愿闻其详。” 我说着也站起了身,眼神中带着杀气,凝视着她。 “我姑母,乃是南海龙王的爱妃——泉瑶!怎么!知道怕了吧!”她得意洋洋的对我说道。 南海龙王……泉瑶……南海龙女……看来,我与南海的确有一段不同寻常的渊源…… “那为何,你的姑母要杀我?” 我故作疑惑的问道。 她怒气反笑,尖牙利嘴的说道:“你跟我装什么糊涂!表哥爱慕于你,你呢?死也不与他在一处,还害得表姐丢了神位。你还好意思在这装什么白莲花!” “你干的好事何止这些,你甚至还抢了我的夫婿!我姑母对你视如己出,而你呢,真真是丢尽了南海龙宫的脸!” “你的夫婿是谁?” 我听的有些呆了,我这前世难道真惹了那么多事? 她怒吼出声:“我的夫婿就是神君!我与他是前世便定下的姻缘!可他居然为了你!只身去献祭雷劫,不但弃了神位,差点还丢了性命!还求我将你这贱人藏在这孟庄里!” 所以,萧商羽?是她的未婚夫? 我这脑子越发的乱了。 她见我满眼难以置信,从脚上一把扯下那金足环,拿着放在我眼前,一字一句说道:“那日他带着这金足环来找我,告诉我他对你只有义、没有情,待他劫满归来,便是他与我大婚之日,这,便是他与我的定情之物!” “我,孟姜,便是王母娘娘赐给正烨神君的妻子。而你,什么都不是!” 她情绪十分激动,她身旁的两位姐妹都一脸尴尬。 孟婆与两位土地神也已石化,六只眼睛时不时左右看看她再看看我,这刺激的剧情换谁都得好好看上一看吧。 正当我脑子一片混乱之时,只见那金足环上玫瑰色的宝石忽然发出耀眼的白光,我能够感应到,这,便是我的蛟魄珠! 我不再迟疑,挥袖催动灵力将那蛟魄珠旋身夺过。 那孟姜见我居然夺走她的定情信物,气急向我发起攻击。 我旋手召唤出避水剑,剑指孟姜冷声说道:“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的姑母是谁。这,是我的蛟魄珠,今日我定要取走。你若是再纠缠不休,我便要不客气了。” 那孟姜气的胸口直起伏,她的姐妹上前帮腔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吗?这东西是神君送给妹妹的,都已经一百多年了!” 我并不与她们做口舌之争,立刻摊开手掌,深吸一口气,只见那玫瑰色的魄珠化作一丝丝玫瑰色雾气被我吸入腹中,接着一股暖流汇聚到我的脊椎处。 我闭上眼眸感受着蛟魄珠的滋养,周身魂魄散发出了瑰丽的光芒。 众人皆目瞪口呆,尤其那孟姜,她失力的瘫倒在地,难以置信的喃喃道:“不可能的,这怎么会是你的魄珠呢?不可能的。就连……避水剑……他也给你了?” “妹妹, 我早就说了,那神君对她情根深种。你当年不该将她藏于孟庄!哎!”她身侧一个姐妹劝道。 “他竟骗了我百年?” 那孟姜的眼泪落地成珠,顿时地上洒满了莹白的珍珠。 “百年前,他来找我,说只要我帮你把这一缕魂藏在孟庄,躲过追捕,便全了他对你的义。他历劫归来就会与我成亲的……” 她的眼眶通红,伸手拿起那圈金足环,只是上面已没了那颗玫瑰色的珠子。 “他说……这叫相思泪,是他对我全部爱慕之情……所以,都是假的?” 孟姜失神道,“他……根本没想过我,没想过娶我……从头到尾,他都在替你谋划……” 此时孟婆眼神示意我们快走,洛城与千初便带着我趁她不备,旋身消失。我快步跑出孟庄离开时,还听得她在院中那歇斯底里的哭泣声。 这颗是我的七魄中的“喜”魄结成的蛟魄珠,拿到之人会由心底散发出欢喜。 听她话中的意思,萧商羽不仅利用了她将我藏在这孟庄之中躲过了她姑母的天罗地网,还将蛟魄珠藏在她手上,不惜以身作饵,让她心心念念的念了百年…… “那神君做事,还真是……咳咳……不拘小节。” 千初隐晦的说道,说着瞟了我一眼。 洛城又一次扶额,难以名状的眼神十分疲惫的望着我:“兰裕,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我无奈叹气:“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路无话,我们三人步履不停,接着赶往枉死城。想着赶紧完事,尽快回阳世去。 我心中却一直在盘算着,回去我要与萧商羽好好谈一谈,他一定知道这泉瑶是谁。 这一路上我们没有再多言语,大家心情都有些沉重。我更是想清楚了,为什么萧商羽说要将我藏起来,我这仇家真是遍布天下…… 而他为我做的太多,实在太多了。我根本无以为报…… 胡思乱想中,洛城摇头说道:“太慢了。” 话音刚落,洛城揽过我的肩膀,我随即跟着她们旋身在空中飘荡起来。 这比走路来的快多了,很快我们顶着那一轮血月便来到了这大名鼎鼎的枉死城门口。 这是一栋巨大的城池,高耸入云的围墙,将里面与外面划分成两个区域。 将那些枉死之人圈在里头,不得自由。我们三人刚站定在门口,立刻有牛头马面过来呵斥,喝令我们离开。 洛城从袖中拿出令牌对他们严肃的说道:“城隍令在此,阴状敕令,闲杂人等速速退让。” 那牛头马面接过令牌,仔细看了看,便拱手对我们说着“请稍后”。 不一会儿,那城门便开始开启。 而随着缓缓拉开的,不仅是枉死城,更是另一个地狱的所在…… 枉死城里一直下着细密的小雨,地上泥泞无比,刚走进来,我们几个一头一脸已经淋湿。 这里的天看上去灰蒙蒙的,房屋、街道都与人间无二,也有小贩沿街叫卖,只是卖的多数清一色都是香烛、冥纸等祭拜用品,还有一些血腥肉食的摊贩。 洛城拿出阴状,抛向空中,便见那阴状竟在此处空中自己开始寻路,在街巷中开始游走。 我们几个立刻跟随在后,在这阴雨茫茫潮湿的雨幕中,疾速前行,钻进了一个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且十分狭窄的巷子。 最后阴状停在了一户门前,我们三人的脚步也停留在长满青苔的青石板路上。雨势渐大。 洛城刚准备抬手敲门,便见那阴状原告殷芥猛地拉开门。 此时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他半身的血衣与地上还在蠕动着的“妹妹们”的血痕。 他抬头阴冷的望向我们三人,那双眼中如那日在城隍庙时一般无二,眼眶中满是血色。 在这风雨飘渺的月色月亮夜幕下,显得十分诡异与落寞。 第63章 殷芥 (今晚请假一下,欢迎大家留言评论,感谢) “我等你们好久了。”殷芥脸上像是有着成人一样的表情,侧身请我们入内。 我们一行鱼贯而入,他的家里十分狭窄,家徒四壁,没有任何家具,仅有一盆吃剩下的血食放在地上。我们只能插蜡烛一样的站在里面。 殷芥关上门后,屋子内十分潮湿,且没有丝毫亮光,这时我才发现这屋子里没有窗户。洛城挥手间,屋子里立刻亮了起来。 “与我们说说,对这阴状你了解多少?” 洛城立刻开口问道。 殷芥双眼带着愤恨开口道:“那女人杀了我整整六次,我要她血债血偿!” “前面五次,她将成型的我堕下。到了第六次,她将我生了出来,将我当下人一样藏在府内,我每天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她却还要趁我睡着,活活将我捂死。” 他说着太阳穴的青筋接连暴起,“我忘不了那种死亡的痛。” “你说的是你的亲生母亲田佩容吗?” 洛城直接问道。 “正是。” 殷芥确认道,“那女人蛇蝎心肠,给我取名草芥,就是说我命如草芥一般。” 洛城沉思片刻问道:“转轮王大人有没有告知你前世是何因缘,今生她要杀你六次?” 殷芥凄惨一笑道:“正因为前世我与她无冤无仇,不但无仇甚至有恩,她这般对我,我才能一路从枉死城告到城隍大人跟前。”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这没有因果,究竟是为何? 我灵光一闪,问洛城与千初道:“有没有田佩容的画像,给他认认?” 千初会意,从袖口拿出一卷田佩容的画像,递给殷芥。殷芥刚见到画像,便身体急剧的发起抖来,双眼红的滴出血泪,嘶哑着喉咙说:“就是她!我不会认错!” 他身下那些肉糜样的妹妹们情绪也十分激动,那肉色裙边开始不断蠕动起来。房间里的阴冷气息瞬间向我侵袭过来。 我下意识的抵挡,却发现洛城对我意有所指的暗示一眼,我忽然意识到:难道是要趁他情绪激动,进入他的记忆去探寻一番吗? 以殷芥为中心点,血色蔓延开来整个房间都灌满了鲜血。我们三人立刻被血色淹没了过去,莫过头顶…… 殷芥好似入了魔,再也没有了动静。我立刻在血水中化出蛟尾,游向他,寄希望他能恢复理智,撤回对我们无意识的攻击。 而当我的手要触碰到他时,他抬眼对我狞笑一声:“你也要杀我?” 这一笑,直击我的心灵,耳边只听得洛城的声音:“快用偃术!” 我再回头,洛城与千初均是一副难受的模样。 我再不迟疑对殷芥说道:“我不要杀你,我是要帮你。有仇报仇,有冤报冤。那你就引领我们,去看看你所知道的真相!” 说着,我伸出食指点上他的额头中间,催动周身灵力,将灵力灌输到他的印堂之中。这是我第一次操控厉鬼,不知这偃术能不能成功…… 他忽然双眼开始变得混沌,直至闭上双眼。当他闭上双目时,那幻境中的血水全部消失不见,我们三人均从半空跌落在地,我的蛟尾立刻幻化出了人腿。 看来偃术成功了。可再下一瞬,房门为圆心,疾速的冰冻朝四周迸发蔓延,将我们整个房间全部凝结成冰。 我正疑惑时,门外忽然响起了孟姜的声音:“跑,你还想跑去哪儿?” 第64章 黎明之夜 当孟姜的声音响起,洛城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抬手一阵飓风向门外涌去。 “孟姜,我们正在探查阴状。你现在是要与城隍令和地府敕令为敌吗?”洛城厉声道。 千初见洛城已出手,便也开口道:“在地府严禁神只互相较量,孟姜你冷静一些!” 门外传来一阵凄凉的笑声:“你们俩也要帮着她,是吗?” 洛城旋身来到门口,手中召唤出城隍令,双手合十。城隍令由下至上燃烧起熊熊烈焰,这火焰转瞬之间就将一屋子的冰冻化为雨水。 “孟姜,你若再要与我动手。我便不让了。” 洛城凝眉厉声道。 “很好。认识你百年,你为了这个贱人要与我动手?那我们又何必相识这一场!”孟姜在门外哭喊道,情绪已然失控。 洛城此时回头对我们低声吩咐道:“千初,你快些去将转轮王大人寻来,甚至鬼王大人也可。兰裕,你用偃术进入殷芥的记忆探寻一番。” 语毕,洛城扭头对孟姜不屑的一字一句说道:“我早就与你说过,你就是废话太多。” 说罢,洛城挥袖之间,直接轰开了殷芥家的房门。 只见门外暴雨如泻,天黑如墨,而不远处的屋顶上站着孟姜,正恼怒的盯着洛城。 洛城大步跨出门槛,伸手将城隍令往后一扔,那城隍令瞬间化作熊熊烈火,在房门处燃烧:“今日,你要动城隍大人的人,便要先问过我洛城答不答应。” 说着洛城目光冷冽,抬手展开手掌,只见那孟姜所站的屋顶忽然从背后伸出一只巨大的泥土手掌向她攻击起来。 孟姜立刻察觉到,便瞬间往前跃来。而洛城直接跃起,从正面与孟姜大打出手。 我看的目瞪口呆,千初扶额对我说:“你赶紧的,我要快去找人来了。” 说罢千初遁地消失。 我也不再迟疑,周身灵气沿着穴道循环,伸出食指点向殷芥,使出偃术:“殷芥,带我去看你所经历的一切!” 顿时我与殷芥周身蓝光大涨,发丝飞舞。 我闭上眼与他一同进入他的记忆之中! 再等我睁开双眼,便见到熟悉的殷府内院的布置。 这是一个白日,可这院子却被郁郁葱葱的参天树木挡住了日光,整个院子显得十分阴沉与破败。 我寻着气味在院中搜索殷芥的身影,在路过一间厢房时,忽然我听见了低沉的男子喘息声。 我的心中“咯噔”一声,自从我集齐了三魂与两魄,我的心智已成熟不少。 对于这种声音,下意识我也明白是发生了什么。 我并不想多管闲事,本想直接走过,却忽然背后发冷。 这是殷芥的记忆,难道…… 我僵硬的回过头,抬手推开厢房门。门口零落的散乱一地衣裳,绕过屏风走进去,便见到赵管家栖身压在一个人身上卖力。 那殷芥被他欺压着在桌上,上半身还穿着家仆的灰色短打上衣,双目麻木,死死咬着屈辱的唇,不发一言。 我的拳头不自觉的攥紧起来,眼中发酸。 待那赵管家完事,穿好衣裤,扔了一把铜板在殷芥脸旁,柔声说道:“我还是最喜欢你,自己拿着去买点吃的喝的,照顾好自己。” 他接着拍了拍殷芥的脸,转身离开。 殷芥麻木的抓起那铜板,将自己的衣裤慢慢穿上,熟练的走出门关上了厢房。 我紧跟着他前行,他熟门熟路的穿过一个小门,来到那田佩容的院子。 他并不能随意进出田佩容的院子,而是摘了些花,将花插在花瓶中捧着进了田佩容的屋子。 田佩容见他进屋,丝毫像不认识他那般,只是挥挥手将近身侍女潜退出去,独留殷芥一人在屋中。 “今日找我,何事?” 田佩容依旧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娘……”殷芥刚奶声奶气的开口,便被田佩容打断了。 “此言差矣,我是殷家少夫人,我的丈夫是殷效岳殷家老爷。你是我们的家生仆,可不敢乱攀咬。” 田佩容微微皱眉,依旧温柔说道。 殷芥眼眶发红:“娘,我本就是你和爹的孩子……” “殷芥,那是娘与你不能说的秘密。你懂吗?”田佩容那双温柔的眼睛第一次射出阴冷的目光,上下扫射着殷芥:“到底有什么事找我?” 殷芥这才吸了吸鼻子,说道:“我存了些钱,明日是我的生辰。你能不能陪我出去吃碗长寿面?” 田佩容的眼中忽然浮现了一丝看不见的意味,手指在身侧点了点,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当然,你先回去吧,入夜我会去找你。” 殷芥的脸上第一次绽放出笑容,便高兴的离开。 他没看到的那一幕,我看到了。 在他转身离开后,田佩容的嘴里居然发出哭泣哀求的声音,求道:“你放了他吧,他是我唯一的孩子了……” 紧接着田佩容自问自答道:“放了他?那谁放过我?” 她的表情十分麻木,我浑身发冷,不自觉往后退去—— 田佩容身体里有另一个人?! 在殷芥的记忆中,很快便入夜。田佩容如约来到殷芥住的下人房,当殷芥再次睁开双眼时,便见到田佩容坐在他的床头,伸出纤纤玉手抚摸着他的脸庞。 “娘。”殷芥奶声奶气的唤道,反手想抓住田佩容的手,却被她嫌弃的躲开。 “殷芥,你知道为何娘给你取名‘芥’吗?” 田佩容柔声问道。 殷芥满是童真的双目中没有丝毫怀疑,摇了摇头。 田佩容说道:“因为你命如草芥,犹如蜉蝣,本应朝生暮死,根本不配做我的孩子。” “是我六年前的错误的慈悲,才有你在此苟活六年。” 殷芥的双眼渐渐变得空洞:“到底为什么?你是我娘,为什么如此厌恶我?” 田佩容见殷芥将死,便轻松的说道:“想知道吗?那就下去问阎王吧。” 殷芥便带着浓浓的恨意被田佩容活活用枕头捂死了,死在这凌乱的小床上。 在田佩容的双手从殷芥脖颈上撤走时,她的双手剧烈的颤抖起来,而她的脸上表情平静,却双目蓄满泪水,口中颤抖的开口:“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片刻后,田佩容从容的抹掉眼角的泪水,柔声道:“姐姐,我怎么舍得让你死。你要好好活着,替我生下我和夫君的儿子。” 语毕,田佩容站起往门口走去,推开门,门外赫然站着赵管家! “赵管家,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少夫人,您的意思是?” “剁碎了,喂狗。” 赵管家浑身一震,称“是”。 他见田佩容已离开,竟俯身拥抱着殷芥,口中说道:“我实在太喜欢你了。你别怪我。” 赵管家称殷芥的尸身还热乎着,居然又俯身上去卖力了一番。 完事后,他竟将殷芥的下半身活生生砍去,包在包袱中意图带走。 他招呼了亲信来将殷芥抬走,抬走时殷芥死不瞑目,那赵管家居然活生生将他的双目剜去,边说着:“这样,你就认不得是谁害了你。你别怪我,我也没办法……” 这殷芥就在生辰前一日,被生母杀害、被管家辱尸、分尸,还被剜去双目。 我早已双目满泪,在月光下,小屋的床板上被鲜血浸湿了。 田佩容是么,很好。 在殷府的记忆就到此为止。 再一个场景切换,便是殷芥在枉死城的婴鬼巷带着妹妹们安了家,他们紧紧蜷缩在屋子里,这枉死城中天气一直不好。 可周围的邻居们时常可以收到父母亲人给烧的东西,殷芥与妹妹们有的,只有惨痛的回忆。 一次次在枉死城被欺负,一次次在阴雨天想起在殷府的记忆。 仇人还活的很逍遥,凭什么殷芥与妹妹们那么惨? 殷芥不服。 锲而不舍的在枉死城上告,终于啖血鬼王将他的状子递了上去。 这一路,殷芥走的很难,难到他已抱着若是转轮王大人不允,他便要逃出枉死城去要了那女人命的信念! 那日,鬼王大人终于带来了转轮王大人的地府敕令,他同时将写好的状子递给了殷芥:“带着这两样东西,去城隍大人那里告阴状。你将恩仇得报!” 殷芥第一次在枉死城中,跪下对鬼王大人叩首伏地哭道:“多谢大人。” “我们不过是一样的……” 啖血鬼王暗淡的说道。 到此为止,便是殷芥所有的记忆。 四周旋起飓风,我知是殷芥心中的冤与恨,便开口说道:“殷芥,你的仇,你的冤,我都明了。你在此等我的好信,绝……绝不令你失望!” 再一睁眼,我与殷芥已回到那小屋中,殷芥双目血红的盯着我。 我再次承诺道:“定不负所托!” 那殷芥点点头,便起身让开道路,我便立刻会意,抬脚离开此地。 外头的雨还是下个没完没了,我在这无边的雨中,嗅不到气息,也听不见动静,不禁让我十分心慌。 当我走出婴鬼巷,便见千初与转轮王大人已率一众牛头马面等在门口,见我只身出来都有些惊讶,千初问道:“孟姜和洛城呢?” 我刚要回答,便觉背后一阵凉意袭来,心中暗叫不好,便立刻一个闪身,却忽觉后背被重重一剑贯穿。 我忍住剧痛,右手猛然长出利爪,砍去露在外面的剑身,立刻后退来到千初身边。 那孟姜眼眶发红,癫狂道:“我杀了你,神君筹谋的一切,就都白废了!他骗我,我就要毁了他最心爱的人!” 千初伸手将我揽住,怒道:“孟姜,你疯了!” 洛城紧追着孟姜而来,却还是晚了一步,见我已被一剑贯穿,她的脸上血色全无。接着她失控般挥袖向孟姜的后背射出银针! 那孟姜此时注意力全然在我的身上,没有注意背后,居然就被洛城当场用银针从后脑穿透前额。 就这么倒在我的眼前,瞬间消散! 转轮王大人叹道:“命该如此,改不了命!” 洛城此时才回过神,胸口微微起伏,后觉害怕道:“转轮王大人,我……” “我算到孟姜有此一劫,本以为她会命丧兰裕之手,却没想到居然是你与她的因果……” 转轮王大人摆摆手,不想多说:“洛城,你在地府犯下命案,你已弑神!你可知道你会面临什么……?” 我连忙开口急道:“转轮王大人,洛城是为了我,那孟姜要杀的人是我!一应责罚,我应该有份!” 转轮王大人面无表情道:“你们先回阳世去,尽快告知城隍大人。这里的事情,我会在一日后禀报上去,这是我所能做的极限……” 洛城此刻却忽然恢复了平静,俯首对转轮王大人说道:“多谢大人。我会安排好后事,前来地府领罚。” 说罢,洛城对我说道:“你跟我回去,你这一剑若不及时医治,就会魂飞魄散。” “洛城姐姐……”我看着平静的她,心中不是滋味,“你为什么要杀她?” 洛城走向我,揽住我的另一边肩膀冷声道:“她要杀你,难道真让她去找她姑母来吗?” 我愕然道:“可是你怎么能弑神?” 洛城苦笑道:“若是她不死,死的便是城隍庙所有人!” 我心中震荡,拉住洛城问道:“为什么若是孟姜不死,城隍庙会遭殃?” 千初焦急的对我说道:“你还不明白吗?杀孟姜事小!若是孟姜告诉她姑母,你被城隍大人藏在城隍庙,我们都得死!” “到底是谁,谁要杀我。到了这个份上,你们还要瞒着我吗?” 我情绪十分激动。 下一刻,我被千初敲昏了过去。 “洛城,你真的太冲动了。” 千初摇头叹道。 洛城将我收到袖中,说道:“我这条命是城隍大人救下的,多活了几百年了,还图什么。城隍大人要成全道心,他要护着兰裕,那我便是豁出命,也不能让她死。即便是兰裕的因果,我也不能让它发生。” “哎……” 一路叹息着,当回到城隍庙时,已是翌日黎明。 城隍大人正站在院中等着我们,千初与洛城将事情一一禀报后,千初便离开了。 天亮前的黎明十分黑暗。 城隍大人阴沉着一张脸化作男子模样,背对洛城说道:“你到底为什么要杀孟姜?本官说过‘别打听’,为什么不听我的?” 洛城不发一言,慢慢跪下。 “本官怎么舍得让你死?” “在孟庄,自从孟姜认出了兰裕,我就知道孟姜不可活。” “那还有孟庸和孟戈,你杀的完吗?”瞬间,城隍大人转身难以置信的问道,“难道……?” 洛城抬头一脸平静:“您以为我为什么赶去晚了一步,还是让兰裕中了剑。便是因为我去屠了孟庄。” “你知道你要面对的是谁吗?” 城隍大人颤声问道。 “我只知道,兰裕不能是被您藏在这里的,您和兰裕都不能有事。” 城隍大人第一次如此直面的感受到,所谓的“道心”若是要保持不变,是要流血的。是要血流成河的。 “洛城,那如果我说,我也不能离开你呢?这一次,我们只能一起赌一把大的了。”城隍大人同样缓缓跪在了洛城面前,在洛城满目震惊中,紧紧拥抱住了洛城。 这一夜,所有人都知道,是风暴来临前的最后一夜。 第65章 大蟒蛇神 当符玺被沈时鸢一脸严肃喊醒时,还眯瞪着双眼:“大半夜的你干什么?” “城隍大人已经到山门口了。”沈时鸢轻轻吐出一句话,顿时符玺睡意全无。 他立刻迅速翻身下床,随手抓起最近的一件披风,便沙哑着喉咙吩咐道:“开山门。” 沈时鸢一如往常跟在他身后,平静答道:“是。” 山门口,城隍大人衣袂翩翩,身后跟着一顶朱红色轿子,轿边垂头站着一位面目清秀的女子。 “不知城隍大人深夜到访,符玺有失远迎。”符玺在两列火把的簇拥中,缓缓打开了山门。 夜色如墨,闪烁着的火焰缀成点点星光。 城隍大人转身,单刀直入说道:“兰裕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而且她被穿魂剑伤的很重。” 符玺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的表情,思绪万千,还是冷静的立刻命令道:“现在,就去把萧商羽给我叫起来。” 沈时鸢称“是”后,立刻转身破空而去。 “城隍大人,请进来说话吧。” 符玺侧身,请城隍大人入内。 城隍大人并不挪步,只是轻轻挥袖,身后轿帘便随风飘起,只见兰裕面无血色的半靠着坐在轿中。 婢女们立刻识趣的簇拥上前,将兰裕先行一步扶回厢房。 ------ 萧商羽大半夜从睡梦中被喊起来十分恼怒,却又因不知是不是兰裕出了事有些焦虑。 他面无表情的推开这扇厢房的门,入眼便是符玺阴着一张脸坐在下首。 正中间坐着一面若桃花的女子,她的身旁跟着一面目娟秀的女子低垂着头。 这俩女子看上去十分陌生,且无妖气、亦无鬼气或人气。 难道,是神只? “萧商羽,看看你干的好事!” 符玺看到萧商羽直接咆哮起来,“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祸事!” 萧商羽被大半夜叫起来也火大的很:“阿裕呢?是不是她出事了?” “神君,别来无恙。”那正中间原本坐着的女子站起身,对萧商羽问候道。 萧商羽表情有一瞬的错愕,没有答话,却也没有否认。只是眯着眼睛打量着那女子。 “神君,您投入轮回历劫时,没有喝孟姜的茶,不是吗?事到如今,大家就都别装了吧。”城隍大人一步步走向萧商羽说道。 “你是谁?”萧商羽眸色阴沉问道。 “本官是本地城隍,三百年前与兰裕有一场因缘。她在地府被孟姜识破了身份,为了掩盖您和转轮王大人的谋划,我手底下的这位土地神已屠了孟庄,闯下弥天大祸。” “如今兰裕被穿魂剑所伤,急需疗伤,否则将魂飞魄散。这也是本官深夜上山的原因之一。” 说罢,城隍大人侧身,并不看萧商羽,严肃道:“本官视兰裕为弟子,你们这一番作为所为何事,我也不是不懂。只是如今,神君你也需透个底。究竟你的谋划有几分把握?” “萧商羽,我不管你前世今生是什么来头,你自己惹的情债把我夫人砍成半死不活的样子,你必须得给个交代!”符玺的一双大掌将桌子拍的震天响,看得出是真的急眼了。 萧商羽听罢,立刻开口询问道:“阿裕现在何处?” 洛城挪开身影,在她身后屏风背后的美人榻上,正是兰裕气若游丝的躺在上面。 萧商羽快步上前,双手合十,忽而掐了一个手诀,只见兰裕身后白光大作。 不多时,滢白色的魂魄便从肉身中褪了出来,直直的坐着。 只见那断在魂魄中的穿魂剑刃依旧插在兰裕的后背上,从那伤口处丝丝缕缕正如水流般外泄着涓涓魂魄。 萧商羽仰头张大自己的嘴巴,一缕缕白光从他的口中褪出来汇聚成一条莹白的大蟒蛇,缓缓缠绕上兰裕的魂魄。 最后大蟒蛇一口利齿咬住那穿魂剑的断刃,将其用力从魂魄上拔出。 拔出后的刀刃就地消散,而后大蟒蛇对着伤口处深深吐出一口清气,伤口处顿时多了一块蛇鳞样的纹路。 大蟒蛇又伸出舌头舔了舔伤口,仿佛是确认无碍后,再将兰裕的魂魄慢慢放回到肉身之中。 “原来,大家说的神君便是大蟒蛇神?”洛城双目张大,瞠目结舌。 城隍大人丝毫不意外,漠然的说道:“兰裕前世乃野蟒化蛟,大蟒蛇神会对她另眼相待亦是正常。他们才是同类,不是吗?” “神君用自己的魂魄去补了兰裕的魂。这伤需用人魂来补。这世上若说有谁能为兰裕豁出命去,除了神君,便无第二人。”城隍大人笃定的说道。 符玺出人意料的沉默了很久,一言不发。 待萧商羽安顿好兰裕,再次张开双眼后,便立刻说道:“城隍大人,此事牵扯甚大。我本无意让更多人参与进来,但你刚才说土地神已屠了孟庄,这又是何故?何故需要弑神?” “孟氏三姐妹要将兰裕还在世的事情,告诉南海龙王的爱妃泉瑶。那泉瑶我不知她与兰裕究竟有何过节,但她的脾气谁人不知。为避免牵连城隍大人,故而……” 洛城平静的说道。 “呵呵,泉瑶。阿裕不去找她,她倒还要赶尽杀绝?” 萧商羽不屑的笑道。 “我们既已入局。天亮后,本官与洛城便要去第十殿领罚。神君您难道现在也还要再瞒着我们吗?” 城隍大人转身面对萧商羽一字一句严肃的说道。 萧商羽想了想,挥袖加了一层结界后便娓娓道出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阿裕这一世不但被人换了脸,也被换了名字。” “她本应上一世跳了诛仙台后,神魂泯灭。是我弃了神位,替她挡了雷劫。” “用自己的神魂补全了她唯一的一魂,再与地府诸位同道一同瞒天过海,许她最后一世人间道。” “只是因她只剩残魂,所以这人间道之中所用的魂魄便只能用她的蛇魂,可万没想到,不知是否因只有一个蛇魂在体内,造成了她出生便是蛇性凸显,双眼全盲。” “此外,泉瑶绝不是幕后要兰裕命的真凶,那个人是我与转轮王大人都惹不起的存在。可能,只有兰裕恢复记忆以后才有可能对付的了他……” “兰裕这一世必须夺回魄珠与神位,否则这一世她若身死,便再无来生。”萧商羽有些颓然道:“我多年来一直在寻她,也在寻妖丹,就是担心蛟魄珠不全,只能用妖丹来补位。” 符玺听罢面无血色,握紧的手陡然松开。 “神君, 您为什么要这么帮她?” 城隍大人听罢却问了一句不相关的话,双眼眯着问道:“您早已得道,不是吗?” 萧商羽却自嘲的笑道:“因为,就是我害的她沦落至此。若我从未遇见她,她的结局绝不会如此。” “我只是在赎罪。” 众人皆惊,久久无法回神。 萧商羽话已至此,再不愿多说。 ----- 当我再次幽幽醒转,忽觉口渴的很,此地清新而又熟悉的气息让我有些恍惚,这不是城隍庙后院?难道是……? “格格,您醒了?口渴吗?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司琴的声音出现在我身边时,我吓了一大跳,试探的问道:“司琴?” 当接过一杯水喝下,我才确认了这是司琴的气息,我的的确确回到了符惕山上。 回忆如潮水般向我涌来,我急忙挣扎着要下地去找洛城,却嗅到了萧商羽的气味,我的动作停顿在这一刻。 司琴见萧商羽立在门边,似乎有话与我说,疑惑的看向我。 我此刻有千言万语要问萧商羽,便挥手请司琴出去,帮我把好门。 “格格,您已成亲,与萧公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被姑爷看到,不妥当吧?” 司琴艰难的说道。 “出去。”我严肃道。 司琴只得听从我的吩咐,起身离开。 待司琴出门去,把住门。我便问道:“你是不是……” 还未等我说完,萧商羽边走来边打断我说道:“城隍大人都与我说了,你已见到了孟姜。那你一定记起了我是谁,对吗?” 我瞪大空洞的双眼,难以置信的问道:“你真是神君?” 萧商羽单膝跪在我身前说道:“我是为你而来,无论我曾是谁,我如今都是你眼前活生生的我。连我的名字,都是为你而取。” “为我?” “萧商羽,是‘休伤裕’的意思。” 我简直觉得匪夷所思,质问道:“这到底为什么?究竟是谁要害我?你又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萧商羽伸出手抚摸我的脸庞:“因为就是我害的你如此,若不是我,你前世绝不会受那么多的苦。我做的一切都是在赎罪。” “要你性命那个人,他对你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我不能在你没有想起一切的时候,去影响你未来的判断。你有你自己的决定。” “而我对你的这些好,我不知道这些在你想起来后会不会变得一文不值……” 我并没有跟着他的思路走,反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纷乱又零碎的急道:“那泉瑶,那个人……你知道吗?还有,洛城为了我杀了孟姜!怎么办?” 萧商羽一把握住我的手,眸色深深说道:“泉瑶,就让那陵鱼柳在溪为你介绍吧。他比我更了解那个那个鲛人。” “至于孟姜,是我对不住她。我会亲自去向转轮王告罪。” “真的是你将我的‘喜’魄珠藏在她那?还许她历劫归来与她成亲?”听到萧商羽欣然承认,我的心中竟开始同情起孟姜来。 他瞥了我一眼,有些伤感又仿佛有一丝醋意的问道:“你到了孟庄,就一点印象也没有吗?我当时就把你藏在她的床底之下。” 我浑身仿佛像被抽干了力气,喃喃道:“你怎么能这样呢?若是我被你欺瞒百年,我怕是也要疯……只是连累了洛城姐姐……” “只要你夺回魄珠,夺回神位,为自己正名。就可将孟姜与她姑母还有幕后之人的事情公之于众,洛城自然也就无事。” 萧商羽对我劝道,只是他全然不提孟姜,令我心中有些发颤。 此时我才猛地想起来:“对了,我的三魂已全,还得到了两枚魄珠。” 萧商羽似乎并不在意魄珠之事,对我柔声道:“之前我与你说的,带你去见陵鱼,你准备好了吗?今日去见一见如何?” 我自然点头道:“好。” 他将我一缕发撸到耳后,低声道:“我会一直与你在一处,不要怕。” “对了,洛城让我带句话给你。”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别忘了殷芥的事情,她说千初会陪你去办。” 我点点头,心中泛起一阵酸涩:“见完柳在溪,我便要去殷府处理那阴状的事情。我答应了殷芥的。” 萧商羽则伸手掐算一番:“此事对你有利无害,我与你同去。” ------- 陵鱼柳在溪被符玺泡在一个大缸里,就当植物那样,关在一个潮湿的地牢中。 萧商羽与我此刻正站在贴满福州的铁笼外,看着笼内的大缸,他只露出一颗头颅在缸外,脸色苍白。 看上去精神萎靡。 “你来见我了?” 柳在溪并不抬眼看我,却已知道是我来了。 他应是被符玺与萧商羽已搓磨的没了脾气,懒懒的说道:“见到你,我就知道,我的死期不远了。” 我并没时间与他寒暄,便单刀直入的问道:“泉瑶,是谁?” 柳在溪的眼神迸发出恨意,复而邪笑道:“她来找你了?甚好,我倒要看看你们俩斗,究竟鹿死谁手?” “泉瑶,是鲛女。她是南海龙王的爱妃,她的女儿是南海龙王唯一的龙女。” “她的侄女们是孟氏三姐妹,在地府任职。她的侄子是蛟龙,在天宫的炼丹房侍神。” “可谓是顺风顺水,位高权重。” “鲛人与我们陵鱼本是亲戚,在鲛人几乎灭绝后,龙宫也召唤了陵鱼一族前去担任侍者。” “我的妹妹绿姝,便是南海龙宫的侍女之一。” 我像是听什么神话故事一样在听,却还是不懂:“那她究竟何故要杀我?” 柳在溪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讥笑嘲讽道:“你顶了她女儿的位子去天宫侍神,你不会忘了吧?” 这一句话将我震的半晌回不过神来:“你,你说什么?” “我说,最后是你顶了她女儿的名字和身份,去天宫侍神。讽刺吗?” ——“你是南海龙女——青懿。” 正当我还想再问时,柳在溪忽然垂下了头。萧商羽觉察到不对劲,大步上前查看,身形一窒,瞳孔紧缩! 只见柳在溪的喉头处—— 一丝细细的伤口正由慢向快的往外渗出、直至泻出丝丝缕缕的血水。 缸里的水变得无比腥红,甜腻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地牢,令人感到无力的窒息…… 第66章 聚首 我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问道:“他死了?” 萧商羽将我揽住,低声道:“嗯,他的妖丹被我们夺走了,所以他失去了重生的能力,血也就变回了红色。快离开这里。” 死亡近在咫尺的恐惧,令我双脚有些发软。当离开地牢,暴露在日光下时,我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萧商羽,是谁能在我们眼前,如此悄无声息的杀人?” 我不禁开口问道。 他并不答话,反而伸手往我嘴里塞了一颗朱素丹,甜腻的气味充斥着我的口腔。 当他转身时,符玺就站在不远处,冷冷的看着我们。 “你大白天要带本公子的夫人去何处?” 那双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线。 萧商羽走上前去,同样眯着双眼,低声严肃道:“柳在溪死了。你说下一个死的,会是谁?从今日起,我一步都不会离开阿裕。你也快离开这吧……你懂我的意思。” 边说着,他伸手推开了符玺,后者目光直直的看着我,似乎是期待着我能留下:“兰裕,你真要与他走?” 我听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什么?我要去找千初,我还有些事情……” “所以,符惕山的事情,我与你的事情,你都不管了是吗?连我,你也不管了对吗?”符玺颤声道。 萧商羽背对我们并不多嘴,我有些尴尬,只得安抚道:“符玺,我真的有要事在身,你等我,很快的,我办完事就回来……” “等你?”符玺自嘲的一笑, 脸色阴沉着说道:“若是我不允你跟他走呢?” “你可知已经是我符玺的妻子了!” 他眼眶发红,又重复道。 我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对劲,可我心中亦压着许多事,便走上前去对他说道:“无论我是谁,我今日都必须下山去找千初,将阴状了结!” “别闹了。” 我不自觉的出言哄道。 “闹?” 符玺扔下这个字,立刻转身就走,不再多作停留,“兰裕,你今日与他下山,回来等着你的,便只有一封休书。” 我见他如此决绝,心中有些难受,却又无法,只得向萧商羽跑去。 心中想着,等我回来,再与他解释吧。 ----- 符玺背对我们站在原地,沈时鸢缓缓走来,出言道:“你真要放她走?” “留不住不如放她走。留在这里,难道真的一起等死吗?”符玺睁开双眼,眼眶内蓄满了泪水。 “曾经我以为能得到她,我就完整了。可是她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与我不同。我可以重新开始,她可以吗?” “萧商羽可以为她舍去了神位,替她赴死……他们都说,只有萧商羽能为她豁出命去。” “难道我就不可以吗?既然我注定要死,为什么不能死在她心里?” 沈时鸢的双眸模糊,嘶哑着喉咙哀求道:“你跟我一起走,我们逃的远远的。圣上护不住我们,我们就跑去天涯海角,好不好?” 符玺侧身看向沈时鸢,慢慢摇了摇头:“傻子,我能逃去哪里?我是她的‘魄珠’,你知道吗?” 沈时鸢睁大了双眼,惊道:“怎么可能!魄珠怎么能凝结为人?!” 符玺的双眼射出阴郁的目光,冷声道:“我无处可逃,柳在溪的死便是给我一个警告。这符惕山,根本拦不住他。” 沈时鸢坚定的看着符玺:“我守护了你那么多年,我绝不会让你出事。” 符玺看着沈时鸢的脸,扬起一抹温暖的笑容,伸手揽住她,喃喃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只是……究竟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 萧商羽牵着我的手,吹了一记口哨,那砚云从天空中呼啸俯身,转眼一巨大的青鸾鸟已停在我们面前。 我们爬上鸟背后,萧商羽发出指令:“去城隍庙。” “不是不是,是去孤竹巷的桥边。”我连忙纠正道。 砚云收到指令后立刻振翅高飞,当刚飞上云端时,我紧紧抓住他的羽毛。此时我才发现在他羽毛下居然还藏着一个人! “司琴?!” 我嗅着她的气味,惊道。 “格格,你必须带着我,我不能跟你再分开了。” 司琴露出半个脑袋,可怜兮兮的望着我。 “留下她吧。”萧商羽立刻出声劝道。 我心中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却又不知是何处奇怪。便就静静坐在青鸾背上,很快便来到了石桥边上。 我跳下石桥,来到那小小的土地神像前,蹲下喊道:“千初,千初。是我,兰裕。” 可是奇怪的是,千初没有如约前来。无论我如何呼唤,都没有人回应我。 我有些沮丧的站起身,说道:“那我自己去吧。” 萧商羽命砚云带着司琴去外头随便找个茶馆等着,我们俩人去办事就回去找他们。 砚云似乎早已在司琴面前化作过人形,拉着还想说什么的司琴便转身就走。很快,他俩消失的无影无踪。 ------ 待我再次敲响殷府的门时,我又一次闻到那股臭味儿,便忍不住开口:“这到底是什么味儿?太冲了。” “是人死后尸体的味道。” 萧商羽直截了当的对我说道。 我脑中嗡的一下,所以这沿路,从城隍庙到孤竹巷……得死了多少人? 此时,赵管家打开了一条缝,从门后窥视着我们。 见又是我,便不耐烦的嚷嚷道:“你们城隍庙还有完没完……” 还没等他说完,萧商羽的一只手撑住门,用力推开门,目光阴冷的望着他。 “你你……” 这赵管家常年身体亏空,被萧商羽一推便一屁股跌倒在了地上。 “天罡派萧商羽,还望通报一声。” 萧商羽铿锵有力的报上姓名,随之一步跨入院中。 赵管家立刻爬起来,扭头跑回去禀报。 “此地,风水有异。” 萧商羽四处看了看,“你跟紧我。”说着他拉住了我的手。 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顾星灿会就这么突如其来的出现在我们面前。接连出现的,还有青懿。 “裕儿。”顾星灿目光炙热的看着我,目光触及萧商羽与我牵着的手,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们……萧师叔,你……” 我连忙想挣开他的手,可萧商羽却紧紧抓着我的手。大步走向前,对顾星灿说道:“他们请了天罡帖?这件事城隍庙也接了阴状,兰裕便是负责人。” “阴状?” 青懿问道,连忙跟上我们的脚步,“裕儿,你怎么又和城隍扯上了关系?”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有些茫然。 当我们又一次齐聚在殷老太爷的书房里,他亦是十分诧异:“没想到,殷府中的天罡帖竟来了这么多高人。好,真是太好了。” 顾星灿和青懿是昨夜刚到的殷府,同样发现此地风水有异,却再没更多的发现。 “派人把赵管家带来。” 我冷冷出言道。 “赵管家?” 殷老太爷疑惑道,却还是依言,吩咐下人去将他带来。 当赵管家垂首立在我们面前时,我发现他身上围绕着淡淡腥气。 我厉声问道:“殷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今日你若不说实话,就别想活着出这扇门。” 说罢,我挥袖将书房门隔空关上。 赵管家看我这架势,立刻跪下求饶道:“女侠,我不知道你说的殷芥是谁!喔唷,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避水剑,轻轻将剑横在他的脖颈上,讥讽道:“殷芥也这么求过你吧,你放过他了嘛?你将他的尸身和眼睛藏在何处了。” 赵管家双目欲裂:“你到底是谁?” “我说了,今日你说实话,我保你一命。若你有半句谎话……” 我反手将他的一根手指如切豆腐那样切下。 顿时杀猪一样的叫声响彻书房!除了我,众人皆惊。 “说!” 我又一次剑指赵管家。 “我说,我都说,殷芥是少夫人命我好好招待的,说是她远房亲戚的孩子。所以我将殷芥安排在少夫人院子里负责花草。” “后来,我见少夫人并不喜爱他,得到了少夫人的默许后,便要了殷芥的身子。我也给他钱了,给了不少钱!” “那天杀他,都是少夫人做的!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啊!我只是太喜欢殷芥了,才将他的下半身留在了房中……” 赵管家面目狰狞的说道。 青懿闻言忍不住作呕起来。顾星灿同样脸色发青。 “你与少夫人是什么时候结识的,她还命你做过什么特别的事?” 我又一次开口问道。 此时殷老太爷已开始浑身发抖,无能狂怒道:“畜生!那殷芥才五六岁!我还见过!怪不得我说怎么好久没见他了!你们都说他病了!” 顾星灿与青懿立刻安抚起来老太爷,萧商羽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由着我发挥。 “她未出阁时,我便是田家店铺的掌柜。她常来铺子里选衣裳料子,一来二去便熟稔了。她嫁来殷家后便里立刻把我调来负责院里的一些事情,后来才接任了管家一职。” 赵管家哭道,“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特殊的事情!真的不知!” 避水剑又一次砍去了他的一根手指,血又一次喷洒出来,血溅当场。 他见我来真的,便又说道:“我说,我说……她,她的性情与大小姐不一样,我怀疑,她不是大小姐!” “这可不敢乱说。” 我蹲下看着他的眼睛,慢悠悠的说道。 “少夫人刚入府时为了求子,请过一个高人。那个高人戴着斗笠,来的时候是一个暴雨天。” “当时老太爷、老爷和夫人去了庙里祈福,都不在家。那个高人过来指点了一番风水。自那以后,少夫人身体便不好了。” 赵管家疼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说道。 斗笠……雨天……又是他! 顾星灿猛地出声道:“又是他?!” 殷老太爷拧眉回忆道:“是,有这件事,后来她很快病便好了。” “少夫人是不是有个妹妹?”我思索再三,沉声问道。 殷老太爷出声道:“不可能,田大哥只有一女,如珠如宝的呵护长大。” 赵管家却开始思索着,犹犹豫豫,开口道:“田老爷实际上有个外室,外室的确有个女儿。我们做下人的都知道,因为我们有一部分收益直接会报给二夫人,只有夫人不知道。” “连大小姐也都是知道的!可女侠,那外室的女儿长的与少夫人八杆子打不到一处啊。” 殷老太爷从震惊中回神后开始唉声叹气道:“一旦有了外室,就家宅不宁!” 沉默良久的萧商羽,忽然出言问道:“那少夫人是否每隔几日,夜里便要食用紫河车补身?还得是新鲜的?” “是是是,您可真是神了!” 赵管家捂着残手,连声点头道。 “今夜可是到了送紫河车的日子?” 萧商羽接着问道。 “是今夜。”赵管家答道。 我见萧商羽没有更多要问的了,我心中已猜到萧商羽要做什么,便对赵管家说道:“你残害太多幼童,今日只是现世报,待你身死自有鬼差判你。” “滚吧。” 我当下便命他离去。 “慢着,来人。”殷老太爷青着一张脸吩咐道,“在我眼皮子底下,在殷府中竟有这种事,拖下去。” “仗毙。” 赵管家吓的直接尿了一裤子,接着惨叫道:“老太爷!饶命啊!饶命!” 几个孔武有力的小厮闻言破门而入将他左右夹持住,就要往前拖去。他一路鬼哭狼嚎,尿渍滴滴答答了一路。 待婢女小厮打扫干净,重新点上香炉时,殷老太爷接着开口道:“真真是家门不幸!” “诸位,那关于府上的怪事……” 殷老太爷接着问道。 “今晚,便给你个交代。” 萧商羽抚摸着杯沿,慢慢出言说道。 “几位与我透个底,这接连生出怪胎,如今又牵扯出杀人命案,究竟是不是少夫人的古怪?” 殷老太爷思绪还是十分敏捷,问道。 萧商羽抬眼望着殷老太爷说道:“你府里,不止一处妖邪。你能活的安然无恙,已是奇事。” “过了今夜,自然真相大白。” 第67章 画皮 一盏橙黄的毛月亮高挂在天边。 殷府的主人家今日早早都熄了灯,据说是那天罡派来的大师们什么都没看出来。 老太爷花了重金却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气急攻心居然晕了过去。 院中只剩几个值夜的婢女与小厮在打着盹,聊着闲话。 青懿端着雪白的瓷盅,缓步前行。她穿着与府中婢女无二的衣裳,今夜由她伺候少夫人用紫河车。 当站在少夫人院门口时,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瞥向屋顶,只见兰裕与顾星灿早已蹲在房顶上,紧盯着自己的动作。 “少夫人,补品送到了。” 青懿向值夜的婢女传话道。 不一会儿,便见一个脸横肉长的不怎么好看的丫鬟木纳的瞪着一双吊眼,双眼无神,直愣愣的走出来。 “少夫人请你进去伺候。” 青懿点头称是,便穿堂入室。室内只点了寥寥几盏灯,昏黄的灯光映出屏风后的人影。 “端进来吧。”一句温柔的命令传入青懿的耳中。 “是。”青懿稳步走向屏风后。 屏风后便是少夫人的卧房,只见一略带丰腴的少妇正戴着抹额斜斜的躺在榻上,见青懿便问道:“你很脸生,是新来的?” 青懿低着头,将瓷盅与准备好的答案一同递给少夫人:“奴婢是老太爷新买来的,顶寻梅姐姐的位子。” 少夫人并没有回答什么,只抬手接过瓷盅。她伸出纤纤玉手,打开瓷盅,却见其中哪里是紫河车,分明是一颗还在微微抽搐、带着几分血丝的脑花。 青懿也有些愣住了,不应该是紫河车吗?怎么是脑花? 少夫人却意外的没有生气,柔声道:“你拿错了。不过不要紧,你去拿勺子来。今夜就这样吧。” 青懿直觉哪里古怪,却也没有深思,便转身要去拿勺子。 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她感到全身一阵麻痹,僵直的感觉从后心传导至四肢。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少夫人坐在床上喊道:“寻梅。” 寻梅闻声走来,垂首不言。 “你说,她的皮如何?比我姐姐的皮更美,是不是?” 寻梅并不作答,只垂首立着。 少夫人有些扫兴,便吩咐道:“看着门口,别让任何人进来。” “老爷今夜不会回来了,把门锁上吧。” “是。” 待寻梅将门合上,并搬了一把椅子在门口坐着守夜后,少夫人伶俐的从榻上走了下来,桌上的那盅美味吸引着她的注意力。 只见她并不怀疑什么,只当是厨房送错了,毕竟厨房还需要送血食给不人不鬼的姐姐。送错也是常有的事。 少夫人伸手将那还微微抽搐的脑花抠了一些出来,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最后甚至意犹未尽的吮吸着手指。 多久没有吃血食了,紫河车都吃腻了。 猩红的的指甲沾着肉碎,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出一丝丝臭味。 自从套上了姐姐的皮子,她就变得奇怪起来。这皮子若是不用生食便无法与自己贴合紧密,从每月一次,逐渐变得频繁,现在几天不吃就抓心挠肝起来。 连带着皮子都会发皱。 少夫人叹息了一口气,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无瑕的脸颊。这张脸,看久了,还真的以为是自己的。 她慢慢将手伸进后脑勺的发缝中,小心翼翼的将人皮从发缝中褪下…… 不到半刻钟功夫,少夫人哪里还看得出是人样,一身血红的肌肉与筋络在灯光下跳动着。人皮就这样随意的搭在桌上。 少夫人将青懿扶起,伸出血呼啦差的手,摸了摸青懿的脸。 “你这张皮,我要了。” 说罢,转身点燃了一支香。 这香一点燃,青懿忽然慢慢睁开了双眼,只是那眼神与寻梅如出一辙——呆滞木讷。 “躺到榻上去,将衣裳脱了。”少夫人柔声道。 青懿如言躺到了床上,依言将自己脱了个精光。少夫人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走去梳妆台前从妆匣中拿出一把尖刀,便转身想要走到床榻边。 猛的一转身,却见一少女竟悄无声息的站在自己背后,与自己面贴面,近在咫尺! 少夫人按下心中剧烈的心跳,再仔细一瞧,这不是前几日来过的那个城隍庙的帮工么? 她怎么闭着眼睛?是在梦游吗?寻梅是怎么将她放进来的? 还没等少夫人想清楚,顾星灿从房顶上一步跃下,眼眸中满是嫌弃,开口道:“这是什么东西!太邪性了!” 就在此时,我猛然抬起手,催动腰间行气铭,周身灵气汇聚于指尖,点在少夫人的额头正中—— 这是我第一次对活人实行偃术——那少夫人双眼开始变得迷离…… 果然对心智不坚之人还是很好用的。 此时,萧商羽推开了大门走了进来,跟在他身旁的是脸色阴沉如墨的殷老太爷与瑟瑟发抖的殷效岳。 顾星灿连忙闭着眼睛将被子往青懿身上一盖。 殷老太爷见到这具血尸,即便是有心理准备,也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 殷效岳更是瞠目结舌,当场尿湿了裤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侧着脸问道。 “田娇娇。” “你与田佩容是何关系?” “她是我阿姐。” 此话一出,在座诸人也都基本明了。 这田老爷外室的女儿,不知用何邪术,剥了正房嫡女的皮,套着日日夜夜扮演着嫡女,在殷府中当着少夫人。 “你为何要杀殷芥,殷芥是谁的孩子?” “殷芥是我阿姐与夫君的孩子,我心想若是来日我生不出儿子,也可以把殷芥当作自己的孩子……只是那孩子,发现了我阿姐……我便不能再留下他了……” 我忽然想到那诡异的一幕,便出口问道:“你阿姐,是不是没死?” “我阿姐还活的好好的。” 此言一出,我们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什么人在被完整的剥了皮,还能好好活着? “你阿姐的魂魄,在何处?” “她的魂就在这皮子里。” 田娇娇那张血红的嘴,一张一合,对答如流。 “那,魄在何处?” 我又问道。 “在肉身里。” “肉身在何处?” “就在祠堂里。” 萧商羽面无表情的向我们解释道:“还不明白吗?那场大病以后的‘少夫人’已经是田娇娇,不再是田佩容了。” “田娇娇披着田佩容的人皮,在殷府当着你们的少夫人。她因常年服用紫河车,早已无法生育。” “萧某猜,她不得已只能让田佩容披上皮与殷效岳欢好,可田佩容已经吃了太多的血食,无法诞下正常的孩子,所以产育诞下的均是怪胎。” “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生下来活受罪,她便动手杀子。那些女儿们便是如此被堕掉的。” 我颤着声问道:“所以,生下怪胎的是姐姐,而坐着月子的是妹妹。杀殷芥的也是妹妹,是吗?” 我还是觉得实在难以置信,再一次催动行气铭,指尖白光大盛:“带我们去看一看!” 白光向四周蔓延开来,将我们诸人瞬间淹没。 ---- 田娇娇也是田家的女儿,只是生的很是普通,且由外室所出。 她听母亲说,父亲家大业大,唯一亏欠的便是不能接她们入府。 其他衣食住行的待遇,都与正房无二,甚至连一部分产业的账目都直接报给母亲,可见父亲对她们娘俩是真心的。 田娇娇的名字便是来自金屋藏娇的典故,父亲对自己什么都很宽容,田佩容有的,她田娇娇没一样少的。 只是少女怀春,姐妹两个不但连衣裳、首饰喜欢的一样,连夫君,都看上了同一个! “娇娇,别的爹什么都能应你。此事万万不可能。殷老弟的嫡子,从小与你阿姐青梅竹马,早就定了亲了。容不得你妄想,爹回头再给你找一门好的。” 当田娇娇告诉父亲她也倾心殷效岳时,父亲的拒绝直截了当。 嫡子,配嫡女。 她这个连庶女都算不上的外室之女,自然是配不上殷效岳的。 可是偏偏命运弄人,田娇娇的身形、声音都与田佩容十分相似。 当田娇娇带着面纱来到殷效岳面前时,他丝毫没有觉察出这根本不是田佩容,只当是与田佩容在茶馆中偶遇。 自此,两人开始频繁的私下约会,而田娇娇十分大胆,很快便将自己交给了殷效岳。 殷效岳一夜过后,见与自己日日相见的居然是个相貌普通的陌生人,吓得直接夺门而出。 田娇娇捏紧了自己的被褥,如果我是田佩容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起,便越发不可收拾。 她偷偷跟着田佩容买首饰、学穿衣,甚至连赵管家——因为田佩容多与他说了几句话,便也将赵管家召到家中报账。 不料,那一夜欢好,竟使田娇娇珠胎暗结。这一下可了不得,田老爷不管怎么问,田娇娇都不愿将殷效岳的名字说出口。 因为她知道,爹不可能将她嫁给殷效岳。而,殷效岳,也不会娶她为正室。 于是田老爷不得已,只能赏了一碗堕胎药,那一碗药将田娇娇善良的一面,全部断送掉了。 当听到爹与娘商量,要将她嫁给那四十开外的员外老爷当妾以后,田娇娇便明白自己在田老爷心中根本什么也不是。 于是在那个暴雨天,戴着斗笠的男子在茶馆坐在她身边时,她没有拒绝。 他说:“我可以让你变成你的阿姐,你愿意吗?” 田娇娇根本来不及想他是怎么知道自家的事情,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今日就一定会坐在这个茶楼里。 一句“我愿意”,便为她送上了命运的“馈赠”。 当她披着斗篷来到殷府,见到昏迷在床榻之上的阿姐…… 当那斗笠男子用尖刀剥下自己的皮子…… 当阿姐的魂附着在皮子上,与自己共享躯壳时…… 当第一次套着阿姐的皮与殷效岳欢好时…… 一切都没有犹豫,田娇娇真的将自己当成了田佩容,她努力扮演着贤妻良母的角色。 可是月信一次次如约而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为了使皮子与自己贴合,她已经数不清吃了多少碗紫河车。那东西阴寒至极,可能她终生都无法再次受孕。 她这时才明白,为何那斗笠男子告诉她,务必不能让阿姐死去。 因为只有阿姐活着,那些堕胎的婴鬼才能找不到她,它们只知田佩容…… 因为只有阿姐活着,姐姐才有可能为她与夫君诞下嫡子…… 因为只有阿姐活着,那皮子才有生命,看上去如同鲜活的一般无二…… 于是她又一次将目光瞄准了田佩容,每逢田佩容容易受孕的时候,她都会将皮子还给田佩容,半夜换成田佩容去与殷效岳欢好。 只是她没想到,田佩容果真诞下了一个男孩儿,可是她的嫉妒之心熊熊燃起。 第一个儿子,必须由她田娇娇来生。于是殷芥便摇身一变化作了远房亲戚,也成了她能拿捏田佩容的利器。 而后来数年,她均无所出,只得认命,却没想到在这之后,田佩容生出来的均为怪胎! 此时她才想起来,为了保住田佩容的命,她每日送了许多的血食。 阿姐早已身体有异,再后来更是被她发现,每次事后阿姐也在偷偷的喝避子药、堕胎药。 所以这么多年,除了殷芥,姐妹俩无论谁都无法再为殷府添上一子。 殷效岳本性好色,早已在外有很多外室。外室数年无子,原因很简单。 殷效岳与她们姐妹俩这样的邪物纠缠,早已阳气都被吸去,根本无法生育。 本以为日子也就这么过下去了,谁知殷芥有一日,竟撞破了那田佩容肉身藏身的祠堂,还见到了那还有呼吸的血尸! 田娇娇知道,殷芥必须要除了。 于是便有了那开始的一幕幕…… ----- 当白光再现,我们还在这卧房中。 少夫人忽然睁开了双眼,如常开口道:“老太爷、老爷!” “妖怪!妖怪啊!” 殷效岳忽然发了疯,尖叫起来。这巨大的冲击,的确不是常人能接受的了的。 少夫人僵硬的看向身侧的镜子,镜中的自己俨然一具血尸,她忽然痴痴的笑了起来,指着殷效岳:“你怕我?” 殷老太爷坐在凳子上,不是他不想站起来,是他面对这样的现实已经腿软的站不起来了。 “斗笠男还对你做了什么,为何你周身没有阴债的气息?” 我抽出避水剑指着她。 田娇娇见事到如今,倒也十分坦白:“他将此地格局已改,只要我不出这院中。那些婴鬼便寻不得我,我躲在阿姐的皮子里,更是察觉不到我。” 原来如此。 “效岳,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 “你喜欢阿姐,我不止剥了她的皮。我也剥了自己的,我可以为了你去换任何人的皮。” “你看,这个婢女美吧,我可以为你穿她的皮,你就不要再出去找那些外室了好不好……” 我将避水剑放下,冷静的说道:“你真是疯了。” 顾星灿同样冷漠的说道:“爱一个人,即便她变了模样,换了姓名。无论对错黑白,爱的始终是那个。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我心中一震,即便变了模样,换了姓名,也会爱吗…… 田娇娇就这么血淋淋的爬行靠近殷效岳,殷效岳直接吓得翻白眼晕死过去。 田娇娇还伸手揽住他的头,不让他的头磕碰到桌角,温柔至极。 “效岳,你就说你爱我一次好吗,爱我田娇娇,不是田佩容……” 田娇娇眼中含泪柔声道。 萧商羽此刻出声道:“殷老太爷,我们去祠堂吧。萧某说过,你的府上不止一个妖邪。” 第68章 祸斗 殷老太爷闻言是腿软的站也站不起来:“萧大师,这,这……” 顾星灿很有眼力见的上前将他扶起,床榻上的青懿依旧没有醒转。 “阿裕,你将青懿带先去另一间房。将田娇娇先关在这里。”萧商羽吩咐后,我便给堂姐穿上衣裳,将她抱出去交给院中的婢女安置。 一番交代后,我们几人从房中走了出来,这一路老太爷都是由顾星灿搀扶着,还没走到祠堂,却听到了几声像男女欢爱时那微弱的呻吟。 萧商羽目不斜视,从顾星灿手中拉过老太爷,将他拖行至祠堂门口。顾星灿与我紧随其后,刚靠近便闻到一股浓烈的焦味。 祠堂里如平日一般庄严肃穆,喘息与呻吟声却在我们踏入的那一刹那泯灭无声。 随着顾星灿向内走去,我忽然感到一阵妖气从左侧倾泻出来。 顿时腰间行气铭大作,指尖点向斗柜,那斗柜便直直飞起来向破空冲出的一团焦黑的活物撞上! 我闪身正面迎上那东西,便见老太爷见到这面目全非的东西吓得惊叫一声,就要瘫倒在地。 这是一个全身烧焦,似人非人的东西,口中正诞下许多粘液,正呲牙对着我发出攻击的信号。 “避水剑可御水制幻。” 萧商羽出言提醒道。 那东西闻言调头,竟朝萧商羽喷出一团火焰,被他挥袖抵挡后,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竟口吐人言:“你不怕这火?” 正当它愣神之际,我调转灵气注入避水剑,周身发出幽蓝光芒,随着这一剑刺去,我们周围的场景也随之发生了剧烈的改变。 ------- 一个青年男子,眉眼间依稀能认得出是殷老太爷年轻时,只见他脸上带着焦急推开殷宅大门。 殷宅在以前比现在更大,风水也更好,花草树木郁郁葱葱,迎来送往都是打扮整洁的家仆,看得出的确是钟鸣鼎食之府。 “展白,你回来了。你赶紧先去爷爷那边请安,爷爷选了好几家人家,要给你说亲。”父亲迎上前来对殷展白,也就是年轻时的殷老太爷说道。 殷老太爷凑近连连摆手:“爹,我已有了钟儿,怎可朝三暮四!” “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所谓的那个钟儿是旗人。在我们家,满汉不可通婚!这事没得商量!是死路一条!” “爹,到底为什么!如今满汉一家,为何就我们家不可!”殷老太爷气道。 “你要知道为什么,老夫来告诉你这逆子!”殷老太爷的爷爷拄着拐面容肃穆的立在院中,说罢他转身便步履稳健的走向祠堂。 待祖孙三人来到祠堂,便见爷爷伸手摊开掌心遥指最高处的一块空白牌位。 “展白,你可知,殷府是如何官拜正三品,却能从国破家亡中提前辞官离开,保全了这一大家子?” 在屏退左右后,爷爷缓缓吐出一个离奇的故事。 殷家世代供着一位保家仙,这位保家仙却并不是寻常的出马仙,而是一只神兽,名唤祸斗。 据说保家仙当年便是看中殷家世代忠烈,便栖身于此修炼。可它有一个要求,绝不许殷家与异族通婚。 祖宗们都猜测,也许它与明朝内廷有些许渊源?谁也说不清,道不明。 只是这一保便世代保了下来,殷家在明代确实十分富庶,也在官场如鱼得水,任何祸事都与他们沾不上边。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明末,几十年都没有现身过的祸斗却忽然出现在了家主的梦中。 “你快走吧,就要变天了。再不走,谁都走不了。” “别忘了,你们答应我的,绝不可与异族通婚。此事绝不可有变!” 家主梦醒后便与夫人商量,当时年岁也大了,便直接告老还乡。他们带着家仆、随从一路回了故乡,更名改姓后隐居了下来。 果真在不久后的一个暴雨天,崇祯帝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下,大明朝没了。 故事就此说完了。 殷老太爷还是一头雾水,更是觉得匪夷所思:“爷爷,所以你因为一个传说,不让我娶钟儿?” “逆子,你可知这保家仙是如何供的?!” 爷爷气的白胡子都发颤。 父亲只得唉声叹气的解释:“展白啊,这保家仙需要每一代的家主用自己的血每日喂养的。我们若是与异族女子通婚,生下的子嗣血统不纯,保家仙定会发怒!” “这是保家仙告诉你们的吗?还是你们猜的?退一万步说,真有这样的东西,那怎么是保家仙,那就是妖!” “啪——” 爷爷抄起一块牌位砸向殷老太爷,他的额角瞬间涌出鲜血来。 “孽畜,你快跪下给保家仙磕头赔罪!” 爷爷气急骂道。 殷老太爷少年气盛,直接扭头便走了。只留下爷爷与父亲在祠堂,又是赔罪又是跪拜,担心得罪了保家仙,会引来无穷祸事。 一连数日,什么都没发生,连爷爷都自我怀疑起来。这保家仙是不是修炼久了肚量变大了? 可明明他爹告诉他,这保家仙最是小鸡肚肠了…… 灾祸总是不期而遇,这一日殷老太爷特意买了钟儿爱吃的零嘴,欢喜的回到外宅。 入目便见一片焦土,零嘴洒落了一地……此刻他的心,如坠冰窖…… 后来,殷老太爷终日疲惫的流连往返在各大药房与医馆之间,可钟儿还是很快撒手人寰。 在临终前将自己的表妹托付给了殷老太爷:“她是汉人,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展白,让她代我照顾你……” 再后来,效岳的娘进了门,贤良淑德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她。 殷老太爷成了家主,拥有美丽贤惠的夫人与可爱伶俐的儿子。那保家仙也就被遗忘在祠堂里的那个空白牌位里…… 直到殷效岳十五岁那年,因调皮捣蛋,夜里独自在祠堂受罚,便听的一美妙女子的声音:“效岳公子,效岳公子,你来找我呀……” 殷效岳那年正是春心萌动,却怎么找也找不到这声音的主人。色迷心窍,说的就是这种人。 寻着那声音,殷效岳发现声音好像是从那牌位堆里发出来的,他的注意力又被那空白的牌位吸引了过去,竟伸手将牌位取了下来。 只是在取的过程中,不小心扎破了手指,那空白牌位也不知是何木料,竟源源不断的吸取着殷效岳的血…… 当殷效岳与空白牌位一同昏倒在地时,一道焦黑的身影从空白牌位中直冲了出来,在府中转悠了一圈,竟钻入了效岳娘的体内。 她忽然张开了黑如墨的双眼,一丝眼白也看不见…… ------ 幻境到此打破,我面前还是那浑身焦黑的东西,她痴痴的笑起来,口水流了一地:“我保了你们家几百年。到你这代,就在我快要得道时,你居然敢断了我的供奉。” “敢违背誓言,那我就要你们殷家断子绝孙。” “你本是神物,何苦来的惹一身孽债。” 顾星灿此时扶着衣衫不整的效岳娘,从后头慢慢走出来。 “你懂个屁!” 那东西扭头就对顾星灿骂道,刚准备开口喷火,却像是认出了顾星灿,饶有兴趣的眼睛滴溜溜转道:“像你这样的,自然是不懂我们的苦。” 殷老太爷此时老泪纵横:“所以你便是那保家仙?是你降下天火伤了钟儿,也是你害了效岳娘?” 祸斗呲牙道:“殷展白,是你毁我的千年道行,我不杀你已是我仁慈。” 它眼睛滴溜溜一转,继续刺激道:“我与你这续弦已然分不开了。若将我们强行分开,她今夜便要死去。而且她这身子,我也用惯了。” “你反悔了,不给我血。我能怎么办?” “我只好附身在她身上来采你的阳气,可谁知你老的太快了,连阳气都给不了我。” “那我只好在府里采阳补阴,我可没害你。只是你儿子色胆包天,连娘都敢碰,呵呵呵……” 殷老太爷无能捶地,声泪俱下:“真真是家败在我这一代!都怪我!怪我啊!” 萧商羽此刻才出声道:“那具血尸现在何处?” 祸斗眼神中忽然出现了警惕神情:“你不是来收我的?” 没有人回答它,它仿佛松了一口气,指了指地下:“在地窖里。我可没害过她。” 她见我们的确没有要杀她的意思,便化作一股子黑气由鼻孔进入了效岳娘的肉身中。 当她睁开眼,那如墨一般的瞳孔把一旁的扶着的顾星灿吓了一跳。 我们便不再与她动手,找到地窖的入口,沿着台阶往下走去。 这风中一阵腥臭气息吹来,我连连干呕。顾星灿伸手拍拍我的后背,萧商羽走在第一个。 这地窖并不大,很快便走到了尽头。 萧商羽拉开尽头处挂着的纱帘时,顾星灿一把捂住我的眼睛,我无奈道:“我又看不到的……”他才怏怏放下手,站在我的身边。 这是真正的田佩容,被田娇娇剥了皮后藏于此处,身上已开始发黑溃烂。 在她的脚底下还放了一个木桶,正接着她脚后跟不断滴下的人油。一滴又一滴,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发出令人窒息的声响…… 我离得有些远,可同样听见了那少夫人若有似无的气声:“杀,杀了我……” 萧商羽面容严肃,轻轻一下,结束了她的苦难。 田佩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自己亲梅竹马的恋人,却在一场大病后被妹妹给剥了皮。 躺在这地下,不但成为了生育工具,还背负着杀子杀女的污名,而她的孩子们与她一样遭受着这无妄之灾。 若不是殷芥将阴状告到了城隍大人跟前,田佩容还要遭受多久非人的折磨…… 我失魂落魄的往后一靠,背上却撞上了一个人。我的汗毛顿时耸立起来。 顾星灿在我身侧,萧商羽在我身前。 所以是谁?在我们所有人身边,在我身后如此悄无声息的出现! 冷汗沿着我的额角滑落,身边所有的声音仿佛离我远去,静,静的可怕! 一略带沙哑男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是我小看你了,你居然还活着。居然还能寻到这里。只可惜,到最后你的肉身和道行,都得拱手相让。” “你是谁!”我崩溃大喊。 萧商羽被这动静惊到,转身道:“怎么了?” “青懿,你醒了?” 我鼻尖传来青懿的气息,是青懿醒了来寻我们?可是刚刚明明是个男子的声音! 我依旧警惕的后退,直到站到萧商羽身侧。 “怎么了?”顾星灿仍是一脸茫然。 青懿忽然开了口,声音有些飘渺的:“裕儿,我吓到你了吗?我刚刚醒,还有些恍惚。问了婢女,她们说你们在这里,我便寻来了。” 萧商羽见我这般警惕,意识到可能有问题,便径直走上前,指尖忽然出现一抹蓝色火焰,向青懿走去。 青懿不卑不亢:“萧师叔,你这是做什么?” 她并不怕这火,顾星灿也围着青懿看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 “好了,先上去吧。” 当我们回到祠堂时,扶起殷老太爷,那效岳娘早已不知去向。 我们一路回到关押田娇娇的厢房,田娇娇已套上了田佩容的皮囊,端坐在桌旁,好像我们折返回来不是取她性命, 而是闲话家常。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问道。 田娇娇嫣然一笑,只是发红的眼眶与颤抖的手腕出卖了她:“我没想到,我会死在你的手上。那日你跟着那俩人来的时候,我完全没把你当回事……” 避水剑很快,快到上一秒她还在说话,下一秒她已身首异处。 殷老太爷见我竟真的在他府中动手杀人,这次是真的彻底晕死过去了。 萧商羽抽出几张黄符,以血为引,将此地的风水局破了后,我耳边终于响起了一声声盛夏里的蝉鸣。 几乎是瞬间,我感到一阵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居然是魄珠的气息! 下一刻,我催动周身灵气,魂魄从肉身中褪出,只见被我砍下的田娇娇口中含着一晶莹之物。 我张开手掌将那东西吸过来,入手冰凉,这是一颗黑色的魄珠。 正当我拿着准备要吸入魄珠时,身旁竟出现青懿的说话声:“这是什么?” 我一个恍惚,便见她居然伸手要夺魄珠!我不再迟疑,一跃而起飘向空中。 萧商羽与顾星灿此时也觉察到青懿的不对劲,上前将她按住。 青懿居然能看得到我的魂魄?! 我立刻将魄珠吸入鼻中,蛟魄珠化作幽幽黑气被吸入我的体内。 顿时,我的脑海中闪过我汹涌的恨意与恶! 这颗,便是我的“恶”魄! 当我回到肉身时,周身又闪现一道白光,顾星灿看得愣住了:“这……是什么?” “对啊,裕儿,这是什么?”青懿也同样出声问道。 ----- 注解: 祸斗,中国古代神话之一,外形像犬,可喷出火焰,通体黑毛。祸斗所到之处都会发生火灾,视为不祥。 第69章 血洗符惕山 还未等我开口,萧商羽移步挡在我身前,凝眉对青懿问道:“为何你要夺魄珠?” 此言一出,顾星灿的目光也落到了青懿身上。 顿时屋内的气氛有些僵直。 “萧师叔,你何出此言,什么是魄珠?我只是不知裕儿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连问一问……看一看……也不可吗?” 青懿的脸上满是受伤的表情。 我的心中也很不是滋味,什么时候开始我与阿姐之间像隔着千山万水,彼此不再亲密、不再信任。 “此地不宜久留,先回符惕山再说。” 萧商羽抓起我的手,一马当先走到了院中,发出鸟鸣声召唤砚云。 没过一会儿,青鸾鸟便落地在我们跟前,大家纷纷爬上他的项背。阿姐坐的离我远远的,不知是不是有些生我的气。 连顾星灿也十分沉默。 “砚云,回符惕山。” 一路沉默无言。 半路上,只有司琴叽叽喳喳的问我回去要吃些什么,又要怎么哄姑爷,问的我是不厌其烦。 “好了,司琴,大家都累了。你安静一会儿。” 我不堪其扰,只好请她闭嘴。可是砚云却因此有些不愉,立刻发出几声不满的鸟鸣,仿佛在怪我,不该对司琴不耐烦。 我装作感觉不到,直接闭上了双目。 夜风在高空中更是吹得越发寒冷刺骨,顾星灿双手抱肩微微颤抖,青懿一脸镇定的同样闭目打坐着。 这一幕却让我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好似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当逐渐靠近符惕山时,我心中泛起一阵不安,仿佛要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来越接近时,我的心猛烈的开始跳动,连呼吸都开始加速,这颗心就像是要跳出来那样。 直到我实在坐不住了,我几乎可以肯定,符玺要出事了。 “冷静一点。” 萧商羽一直在闭目养神,听到我的动静,此刻张开了双目。 我再也冷静不了一点,这回甚至不需要催动行气铭,我的魂魄径直从身后褪了出来。 再一次灵魂出窍,不止青懿、连顾星灿都十分震惊,这一次我确定了他们俩是真的都可以看到我的生魂。 不能再与他们耽搁下去了,我对萧商羽冷冷回眸:“你都知道,所以你才会留下了司琴跟着我?” 我将肉身交给司琴,司琴看不到我,只道是格格睡着了,连忙将我的肉身放在双膝上。 “若是符玺死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放完狠话,我直接从砚云身上一跃而下,幻化出滢白色巨大蛟身,俯冲向符惕山的方向。 “砚云,别绕路了。没有用了。” 萧商羽无奈道。 顾星灿与青懿此刻才意识到,符惕山是真的出事了,刚要七嘴八舌的问开,但萧师叔的威严仍在,他们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都闭上了嘴。 当我毫无阻碍的冲进山门时,立刻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腥甜味,心中顿时一凉。 这山上一盏灯也没有点。静,静的让我心颤。 我化作人形蛟尾,迅速游走上山,直到,到了那日他将我绑上山的那道门口,我才堪堪停住了脚步。 大门紧闭,门槛处正流出涓涓细流,我神经质的颤抖着。伸出手摸了一下,猩红的血,顿时将我的眼眶染红。 我带着浓烈的恨意,抽出缠在手臂上的避水剑。 一道蓝光,劈开了这扇门! 门一打开,猛烈的血潮如海浪一般向我扑来,将我滢白的人魂染的血红。 我使出灵力、足尖轻点,踏着门后那堆积的一具具尸体前行。眼泪不自觉的滑落,迫不及待的要去寻找他。 我答应了他,我就一定会回来找他! 可是四周的血腥味实在太浓,我无法呼吸,无法嗅到他在哪里,心乱如麻,手脚发凉。 急得我在原地打转,我怕面对,我怕看到他已经死去。 山上静的实在可怕,我定了定心神,决定还是先去我们的厢房中寻找一下。 曾经这山上满是符气,如今映入眼帘全是尸山血海。血液一直浸湿到我的脚踝处,究竟是谁如此癫狂,居然屠山?! 我推开血迹斑斑的厢房,慢慢游走了进去,带着哭腔:“符玺,是我,我回来了,你在哪?” 麻木的翻开一具又一具尸体,一次次提着的心又被放下,没有,他不在这里。 我开始心中升起一股子焦躁,一次次劈开紧闭的厢房,一次次翻开一具又一具尸体去看他们满是血污的脸…… 没有他,还是没有他。 我翻遍了这一层的厢房,都没有找到他和沈时鸢,不安逐渐蔓延开来。 正当我要游走向地窖时,萧商羽一行人出现在我眼前,砚云带着司琴和我的肉身去了其他地方。 顾星灿面目阴沉:“到底是谁干的。” 青懿的脸色都发白了,怔怔的跟在最后。 见我失魂落魄的模样,萧商羽立刻意识到我并没有找到符玺。忽然他的脸色巨变,仿佛想到了什么,发疯一样的往山下跑。 我见他去的方向是地窖,便迅速摆动蛟尾跟上他的脚步。我们跑的很快,顾星灿与青懿很快落在了身后。 当我们俩破门来到地窖劈开那道门时,里面的血水都已蔓延到了小腿肚。 萧商羽失魂落魄的冲下台阶,我跟在他身后,心中对符玺还活着这件事已经没有期待。 一路难行,在血水中时不时会碰到一些尸体,那冰冷黏腻的触感,令我想起在忘川河下的回忆。 “不会的……” 萧商羽兜兜转转过好几个牢笼,终于来到一间囚室门口站定。 只是这囚室早已被血水淹了个遍,他颤抖着从口袋中摸出一张黄符,却见那黄符早已在水中泡烂,根本不能用了。 “你要做什么?” 我不禁问道。 萧商羽这时才回眸看了我一眼,不知何时,他已眼眶含泪,沙哑着喉咙:“你把那个方位的水分开,地下面埋着东西。” 对他手指的方位,我调动灵气将血水分开。 刚一分开,便见地上有一大坑,而其中原本埋着的东西已经不翼而飞。 他见此状况,不自觉的安慰着自己说道:“不要紧,青城山上还有妖丹……” “你把妖丹埋在这里?” 他闻言痛苦的跪倒在地,发出一阵凄厉的怒吼! 又过了片刻,他仿佛平静了下来,像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大部分妖丹都在这里,我本以为他的目标只是符玺和符惕山,可是千算万算,没想到他要的是这些妖丹……” “是因为我吗?若是没有妖丹,还找不全魄珠,我便会沦为堕妖,会死。他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我的命,是吗?” 我出乎意料的冷静,甚至开始分析起来。 “那为什么,要屠山?”我咬牙问道。 我直起身子,面无表情:“若是因我之故,我万死不可辞其咎。” 他忽然抱住我的蛟尾,眼眶通红失态道:“你要去哪里!你不要离开我身边,万一他要杀你,怎么办!” “他到底是谁?” “我不能说,我真的不能说……阿裕,我不能放你去寻仇,你绝不是他的对手!” 我深吸一口气,无奈的开口:“现在是我挨打不还手,现在是背后那人不肯放过我,现在是那么多人死在我前头……” “放、开、我。” 说着我加重灵力将萧商羽推开,他一屁股跌倒在血水中,失神的坐着。 我转身离去,我还要找符玺,他一定还活着! 我拖着染血的蛟尾一步步游走上石台阶,顾星灿与青懿刚赶到,见我一身血红垂眸,他伸手想将我拉住,我侧身躲过。 “你们去看看萧商羽,我还要找符玺。” “你觉得都这样了他还有可能活着吗?”顾星灿用力按住我的双肩,强迫我看向他。 我眯起眼睛盯着他:“放开我!” “别傻了,他早……” “啪——!”还没等顾星灿说完,我直接一个耳光甩上他的脸颊,含泪吼道:“我不许你说那个字!我不许!” 我的周身旋起飓风,滔天的恨意自我的魄珠中蓬勃而出。 “别再跟着我。”我的双眼瞬间展现出蛇瞳,呲牙瞪了他俩一眼,扭头立刻游走上山道,走向下一层小院继续寻找。 小院门口,月光下。 那棵海棠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这里很安静,没有尸体,没有那甜腻的腥味。我幻化出了双腿,一步步走向我当时出嫁的厢房。 伸手推开门。 “吱嘎”一声,我终于见到了沈时鸢,只是没想到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 她大张着嘴,脸上呈现痛苦的表情,半边身体已幻化出了鸢鸟的翅膀,数根细如丝线的冰棱像蛛网状,钉穿她的整个身体与头颅。 那些冰凌将她吊挂在入门处,鲜红的血顺着冰凌一缕缕滴落在地上,像一盏血淋淋的屏风。 我缓步靠近她,刚伸出手想将她放下来,却听到她居然还有微弱的喘息。 “沈时鸢,你还,你还活着吗?”我嘶哑着喉咙低声问道。 几乎是瞬间,她的手指动了动,我只得将手掌伸出去,她的手指在我的掌心歪歪曲曲的写着:“泉。” 泉,符泉?他在符泉?我的热泪滚下我的脸颊。 沈时鸢的喉咙挤出一个字:“走……” 我几乎在同一瞬间,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不再迟疑,立刻扭头便腾空而起,化出蛟尾,飞快的游向符泉。 ------ 一道黑影从沈时鸢的背后显现出来,紧紧搂着她,脸贴着她的脸颊:“没想到,失了妖骨、没了妖筋,你居然还能撑这么久。”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一道绚丽的火焰由她的指尖燃起,沿着冰凌瞬间燃遍沈时鸢全身,火舌瞬间缠绕上那道黑影! “你以为,能烧死我?” 黑影扯出一个狰狞的笑。 ---- 当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时,我猛然回头,那是小院的方向! 沈时鸢! 我已抵达符泉。 符玺曾告诉我,这里便是整个符惕山的阵眼。今日再来,这汪清泉也变得浑浊起来,匆匆扫了一眼,没有,没有符玺。 等等,当我定睛一看,符泉里面有东西! 我一跃而下,顾不得这究竟是不是陷阱,双腿化作蛟尾,立刻向他游去。 当我伸手将他拉出水面,是他,是那张我熟悉的脸。只是已经气若游丝,他快被淹死了,他的腿上绑着石块。 我幻化出利爪,将绑着的麻绳切断,将他拖上岸边,用力按压他的胸口。 不久他猛地吐出一口水来,接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符玺,你还好吗?” 我立刻俯身看着他。 他难以置信的望着我:“是你?” “我回来了,我来找你来了。”我呜咽着说道:“你不要死。” 符玺伸手摸上我的脸颊,柔声道:“你会永远跟我在一起吗?” 我的心中一怔,眼中的泪再也控制不住,慢慢用力的掰开他的手:“你不是符玺,你不是……!” ——“兰裕,你今日与他下山,回来等着你的,便只有一封休书!” 符玺依旧不死心,向我靠近过来:“兰裕,你又怎么了?我就是符玺啊……” 我闭上眼,握紧避水剑使出全力向他刺去! “你居然杀我!” “我对你这么好,豁出命保你,你居然杀我!” “啊——” 一阵诡异尖利的叫声响彻夜空后,我再次睁开眼时,发现我居然还在符泉之中! 可这一次,我真切的感受到了符泉里有东西! 我没有丝毫犹豫,潜下了符泉,当见到那一颗晶莹剔透的魄珠和躺在泉底的符玺时——我的胸口疼痛难忍,径直在水中喷出一口鲜血! 我将魄珠塞进他的尸身口中,向他渡了一口灵气。 直到现在这一刻,我才终于确认,一切都是冲着我来的。 符玺,他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保护我……甚至这一次,他赌上了他的命! 当我正将他的尸身放在符泉边上,萧商羽、顾星灿与青懿一行也抵达了符泉。 “符玺他……”顾星灿一脸悲戚,“裕儿,你跟我们下山去报官吧。” 萧商羽转眼已经恢复了平静,情绪已全然被面无表情掩盖:“与我们回青城山去。” 青懿眼眶发红,眼中含泪,见到这样的大场面已经将她吓到失语了。 我决绝的望向他们:“替我看好他的尸身,我要去一趟地府。” “你要去抢魂?” 萧商羽挑了一下眉,透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垂目沉默不语,心中已有决断。 第70章 十二时辰(壹) 经过了那么多事情,我已经被逼的不得不成长。 我需要有一个彻底属于我的伙伴,无论从哪个角度,符玺都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在人世间,他不但拥有滔天的权势,还拥有着极其缜密的头脑与不错的身手。更何况,他与我现在还是命运共同体,我们有共同的仇人。 这些都是我不能告诉萧商羽和顾星灿他们的盘算。 萧商羽曾说过,他在赎罪。若真是他害我至此,那计蒙哥哥那被毁容的脸,行踪成迷的绿姝…… 我不知道届时,我还能不能原谅他。 至于顾星灿,我已经想起他与我前世的一些零碎片段…… 我收回自己的思绪,坚定道:“萧商羽,我把符玺和顾星灿交给你了,在我回来之前,务必保他们肉身周全。” 萧商羽微微一怔,目光立刻顺着我的眼神望向顾星灿,挑眉道:“你要带顾师侄一起去?” 青懿闻言立刻道:“那我也要去。” “阿姐,有我和顾星灿已足够。你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你……不能再出事了。” 无论前世我们姐妹如何纠葛,到现在我都没有想起阿姐与我之间的爱恨纠缠,可这一世,不计结果对我曾好过的,除了唐嬷嬷和司琴,就是阿姐了。 若是……前世,我们真是夙敌,那便只能届时再快意恩仇,也好过现在反复的自我折磨。 青懿的眼眶瞬间红了,一时哽咽:“你真的这么想吗?” 我缓慢而又坚定的点了点头。 顾星灿见我点了他的名,他脸上的神情忽然松快了下来:“裕儿,我定护好你。只是,我从来没去过地府……我们要怎么去呢?” 随即我抬手轻点他的头顶,随着我的灵力一同出来的,还有顾星灿滢白的魂魄。青懿连忙伸手将他的肉身揽住,避免肉身受损。 顾星灿十分好奇,左看右看,还伸手摸了摸我,发现居然能摸到我,他立刻拉住了我的袖子。 “便以十二个时辰为限,若是十二个时辰后还没回来……” 萧商羽停顿了一刻,接着正色道:“那萧某就亲自下地府来接你……们。” 十二个时辰,已经很久。 地府的时间要比人间慢许多,我相信这些时间已经足够。 见时间还充足,我先带着顾星灿来到了城隍庙,却扑了个空,没有见到任何一个熟人。 上次去地府还是我藏身在洛城的衣袖中,看来这次我与顾星灿,得用笨办法了。 “跟我走。” 我记得上次与无常使大人走的那条路,只是累一点罢了。 当一脚踏入阴间时,那熟悉的阴风夹杂着泥沙,一如往昔的遮风蔽日。 顾星灿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有些害怕,紧紧抓着我的手,还义正严辞道:“裕儿,你别怕,有我在……” 我忽然心软下来,抬手摸了摸他那边被我打的脸颊:“还痛吗?” 他的双颊绯红:“你又没用力。” “对不起。” “符玺对我很重要,刀山火海,我都要去救他。” 顾星灿顿了顿,艰难的开口:“你爱上他了?” 我摇摇头:“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朋友。” “那我呢?我对你也是很重要的……朋友吗?” 我牵起他的手,步履不停,目光空洞:“你与我之间,绝不是朋友。” 顾星灿跟着我的脚步:“你与萧师叔好像走的很近,我都担心,你已经喜欢上他了……” “男女之间只有情爱吗?”我不动声色的反问道。 “……当然不是。” 对不起,顾星灿。我不得不利用你对我的喜欢…… 因为,现在你才是我真正的的保命符。从今日起,你,一步也不能离开我的身边! 当我们在这黑雾中飘的没有耐心时,我终于见到了那座熟悉的巨大的城,上书着“鬼门关”三个大字。 我快速的在心里盘算着,看来这条路是无常使大人常走的,不需要经过洛城上次经过幽冥关口。 当我们两人来到鬼门关前时,见有一人垂首立在那多时。 那人猛地抬起头,我的双目圆瞪。 只见那人身着一身深蓝色劲装,她的面目长相这么多年还是丝毫不变,十分白净,双眼还是那般空洞诡谲,手上缠着那根令我不自觉颤抖的锁链。 “在下鱼鳃,特奉卞城王之命,特来迎接二位一叙。” “卞城王?” “正是,卞城王主阎罗第六殿,掌管大叫唤地狱与枉死城。”小鱼简洁的答道。 我点点头,看来地府已洞悉我要做什么。既然如此,没有阻拦我,那一定是有得谈的。 我与顾星灿对视一眼,顾星灿跨步站在我身前:“烦请带路吧。” “是。”小鱼垂首答完,便转身挥手打开鬼门关的门。 我紧紧拉着顾星灿的衣袖,我们一头扎进了那熟悉的通道,很快再出来,便见那一片杂草丛生。 小鱼轻轻一挥袖,那杂草丛生的景象化作了一座亭子,那是望乡台! 看来当初的确是鬼王大人设计带我们绕了远路,特意带我去忘川河上与计蒙哥哥相认。 忘川河,为何是忘川河呢……一瞬间,我好像抓住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走过望乡台,便看到再往前便是那座石桥,我们三人刚踏上石桥,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我眼前。 “如初姑娘。”我与她擦肩而过时,我悄悄喊了她的名字,而她则往我的手中偷偷塞了东西。 我立刻将这东西收到袖中,她不与我相认,定是有无法相认的道理。 只是这一路上,我越发觉得不对劲,卞城王,我与他并没有什么交情。为何今日是卞城王来接应我们?就连殷芥的阴状都是转轮王大人处理的不是吗? 我故意走的落后了一些,顾星灿立刻关心道:“你怎么了?” 小鱼转头朝我们看了一眼,停下了脚步。 我立刻装作肚子疼:“我好像肚子很痛,能不能先去趟茅房。” 小鱼一怔:“亡人都不需要去茅房。” “可我不是亡人,我可能吃坏东西了。” 我索性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顾星灿也开口道:“我们都是活人,自然是需要去茅房的。” 小鱼见顾星灿开口,面无表情:“忘川河边的芦苇丛很高,你可以去方便。” 我连忙点头,还是紧紧抓着顾星灿,给他使了个眼色:“走,一起去,你也与我吃的一样,说不定一会儿也得疼。” 顾星灿虽不理解,却很支持:“有道理,我也得去蹲一会儿。” 小鱼见状,直接单刀直入的冷冷拆穿我们:“你要找的人此刻就在卞城王大人这里,若是你再耽搁,难保他就要进枉死城。” “到时候,一切便来不及了。” “我不痛了,鱼鳃大人,我们走吧。”我立刻直起身,扯过顾星灿跟上小鱼。 我们一行人便一路前行,在一阵黑雾散开时便见到了富丽堂皇的第六殿。 我顿时有些傻眼,这装扮看上去与阴间有些格格不入。 小鱼径直走了进去,进殿后便再看不到她的身影。 浓黑将我们俩吞噬殆尽,顾星灿紧紧握住我的手腕,我感受到那上面全是手汗。正当我们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们眼前。 “殷司霁?” 殷司霁抬眼看了我一眼:“你们进去吧,卞城王大人在里面等你们。” “洛城呢,她怎么样了?”我终于找到一个人可以问问洛城的事。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开:“管好你自己。”临去前挥袖从容,顿时我们面前的黑雾散开。 “他是谁?你跟他怎么认识的?你怎么跟这些阴人这么熟悉?” 顾星灿醋意大发。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你不要命了?那是下一任转轮王,你疯了你叫他阴人?” 顾星灿不屑的嘟着嘴,不再多言。 浓雾散开后出现了一幅令我们都意想不到的画面…… 一个威武高大的英俊男子身着常服,大咧咧挽着袖子坐在长案后,而令我吃惊的不是这个。 而是,符玺!他居然坐在下首,俩人正围着棋盘下着围棋! “你夫人来找你了。” 那男子两指夹着一颗白子提醒道。 符玺抬眼看向我们,经历了生死,他的眼中沉淀了些许肃穆:“你来干什么?” 我被他问的懵了。 不是,像他这样的,不是应该进枉死城吗?照道理不应该是这样的吗? 那卞城王松了松领口,将白字扔在棋盘上:“不下了,不下了。你赢了。” “喂,蛟妖,快点,把他带走。”他对我摆摆手。 我和顾星灿都二丈摸不到头脑,傻傻的望着他们。 “你说话注意点,她不再是我的夫人。我已给了她一封休书。” 符玺也放下了手中的黑子,侧身背对我:“你跟着萧商羽走了,我说过,你再回来,只有一封休书等着你。” 我走上前两步,再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你是真的符玺!到底是谁杀的你?你怎么样了?我是来救你的。” 这下换成符玺傻眼了。 卞城王饶有兴致的将修长的腿搁在长案上:“你有胆子,再说一次。你要干什么?” “卞城王大人,我愿用付出所有,去换符玺还阳的机会。” 说着,我向卞城王大人跪下俯首。 “噢?若是人人跑到我面前,都这样,那这枉死城岂不是乱了套?” “所以我说的是,交换。” “那你有什么东西能跟我交换?” “卞城王大人今日在此等我们,便是我身上有您要的东西才是。” 卞城王手指点点我,又点了点符玺:“跟着你,生了八百个心眼子。” 符玺并不言语,也不看我,赌气一般在整理棋局上的黑子与白子。 卞城王忽然站起来,他身着的常服都被他满身肌肉撑的快要炸开,他脸上露出一种狰狞的笑:“我要龙胆。” 我又一次被他说的话炸的头昏脑胀,龙胆?我上哪儿去给他找龙取胆? 接着,他双手合十,浓雾又一次将我们四人包围,形成一层结界。 符玺眯着桃花眼对他瞪了一眼,对我们说道:“没有人杀我,我是自杀。” 什么? 这一个又一个的反转,我怎的感到头晕呢,我抬眼看了看顾星灿,他的状况跟我差不多,也是十分不解的表情。 “柳在溪在符惕山上被杀了,那是对我的警告。柳在溪知道的太多了,所以他便留不得。” “同样对我来说,也是这个道理。我也知道的太多了。他们屠山不止为了抢那些妖丹,也为了灭我的口。” “目的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便是要让你找不全魄珠,阻止你用妖丹续命,还要继续封印你的记忆。” 符玺终于回头看向我们:“卞城王大人与符惕山有阴阳生意往来,我也是赌了一把。” “赌我对卞城王大人是否如我想的那般重要。” “赌你兰裕看到魄珠以后是否还会来救我。” 卞城王转了转手腕:“所以,你愿意为了你的便宜前夫,为本王去取龙胆吗?” 我点点头,坚定道:“龙在何处?我这就去取。” 顾星灿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仿佛像不认识我一般。 “好!你果然有胆色!本王留符玺在此,一则符玺在阴阳簿上并没有死去,确实可以还阳。二则,也想看看你到底是否能为本王所用。” 卞城王伸手兴奋的拍了拍桌子,那桌子立刻裂出一丝裂痕。 “不着急,等你想起一切,你自然知晓要去哪屠龙。” 卞城王勾起一抹邪笑,转而嫌弃的看着符玺:“你聪明,再聪明,还不是得靠本王来救你?” 符玺板着脸:“符惕山没了,沈时鸢也没了。以后我不能再为你办事了。” 卞城王却摆摆手:“你是人皇的儿子,还怕不能东山再起?” 原来,符玺真的是皇帝的私生子…… “别多想,你已经被我休了。你做不得皇妃了。” 符玺刻薄的对我蔑视道,“当初我想让你进宫认认人,你也没去成不是?” 我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哭了起来:“你不要死。我不许你死,你怎么能死呢?我答应你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顾星灿伸手擦去我的眼泪,符玺没有阻止,他与我相对无言。 他与我之间,生死两茫茫。 他是人,我能感受到他实实在在的魂魄,可我是堕妖,甚至是没有来世的妖。 我们都知道,这段缘没有开始,却已经结束了。 良久他吐出一口气:“你既然肯为了我这个便宜前夫来地府夺魂,我也不能看着你真的去死。” “沈时鸢用她的魂补了我的缺,如今我已是真正的、全新的人。那魄珠,你取走吧。” 符玺说完看了我一眼,却见我仍满怀期待的看着他,他吓了一跳:“怎么,这你还不满意?你也就来了一趟地府,你也没真的和卞城王动手好不好?” 我的声音嗡嗡的却十分坚定:“我要你与我一道,一起找到幕后那个人,为符惕山、为沈时鸢,也为我,报仇雪恨。” 符玺听到沈时鸢的名字时明显眼眶红了,看来魄珠离开他身体后,他对我的占有欲已经渐渐褪色,他的人性正在渐渐增长…… 第71章 十二时辰(贰) “你已经吐出了魄珠,那些妖魔鬼怪就不会再纠缠你了。” 我继续加了一个饵。 符玺挑眉看了我一眼,并不咬钩:“你聪明了不少。” “好了,符玺,本王刚刚跟你说的事情,你心里要牢牢记得。”卞城王脸色严肃道。 符玺面不改色:“那好,兰裕。你与萧商羽这一行人一起,护送本公子回京。” 回京…… 是啊,我自嘲的笑笑,原来转了一圈,王府的血案也可以借这个机会查探一番,一切都是天意吗? “好。” 我立刻应道。 如此说罢,我与顾星灿顺利的带着符玺从第六殿里出来。符玺对这里比我们还熟悉,开始给我们介绍起望乡台、奈何桥等着名景点。 “沈时鸢,死了吗?” 他忽然开口询问。 我想到那场绚丽的爆炸,沉默的点点头。正当我们彼此沉默不语时,符玺的声音冷冷响起:“兰裕,我们合作,一定能恩仇得报。” “只是届时,你别心软。” 我?心软? 我对谁心软?我疑惑的看向他,他却径直往前走根本不搭理我。 “符玺你站住,你说的休书在何处?”顾星灿对着符玺的背影喊道。 “怎么,我休了她,你迫不及待就要娶了?这是不是太快了些?”符玺不含好意的嘲讽道,“你要娶,人家还不一定想嫁呢。” 顾星灿被他怼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我见他俩又要像当初那样掐架,便立刻出言道:“我们从忘川河那出去吧。” 我还想趁机见一下计蒙哥哥,却不料顾星灿凝视着我:“裕儿,为什么,你魂魄的脸,和青懿一模一样?” “我前面就想问了,走进来吓我一跳。要不是我有了五通,我都认不出是你。” 符玺也难得站在了顾星灿那边,不住的上下打量着我。 “说来话长,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那幕后之人故意的?要我与阿姐失去信任、彼此猜忌?” 我只能敷衍的带过,尽管心中有无数的猜测,在此时此刻都不能作数。 符玺眼中似乎包含着一些不明的意味:“如果我说,你的脸是被人换掉的呢?” “你说什么?” 顾星灿顿时急了起来,“什么叫把脸换掉?” 我能肯定,符玺是知道关于我前世的事情的,见我没有出乎意料之感,便明了我并不是一无所知。 他敷衍道:“只是猜测而已。” 顾星灿不是傻子,见我们都三缄其口,便急道:“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跟萧师叔一样卖起了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以后,我都告诉你。”我真诚的看着顾星灿,如今想起了一些前世的回忆,我发自内心的认为顾星灿与我暂时也可以站在一个阵营里。 见我十分坦然,他便没有再纠缠。 很快,我们一行人来到忘川河边,我边走边向河上张望着。 “你在看什么?” 顾星灿对我的一举一动甚是关心。 “我……我在看那些花。” 我随口说道。 我不能让他们知道计蒙哥哥的事情。 符玺立刻接话:“这是曼珠沙华,冥界的一种花,这种花的花叶生生不相见。” 河面上并没有计蒙哥哥撑船的身影,我便不再抱有看他一眼的想法,沮丧的低下了头。 正在此时,一位农妇打扮的女子与我撞在了一处。 当她抬起头时,顾星灿脱口而出:“是你?” “恩公?!”湘竹惊喜的脱口而出:“我们又见面了!” 我心中升起一股子疑惑,在地府也能碰到熟人? 这是硕大的地府,不是孤竹巷好不好。偷偷瞄了一眼符玺,他与我一样,狐狸眼中带着浓烈的怀疑。 顾星灿连忙解释道:“她在迎香阁里快死了,是我顺手救了她。裕儿,你还记得吗?那换弟的爹跟着外面的女子走了,那女子便是湘竹啊。” 我的回忆涌上心头,是她?可是怎么那么巧? “恩公,既然我们在此遇见,那便都是缘分,何不去我家用些茶水再赶路呢?” 她热情的招呼我们,符玺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立刻会意。 “这位姑娘,我们后面还有些事,不如下次再来拜访你?”我开口试探道。 湘竹的视线移到了我脸上,神情有些冷淡:“我只邀请恩公,你们不想来,可以不来。” 顾星灿见状也察觉到了一丝奇怪的意味,毕竟这是阴间,还是在忘川河边的芦苇丛边的偶遇,谁信没鬼呢? “我真的赶时间,不如……”还没等顾星灿话音落地,便见湘竹身后凭空多出了一间小屋。 我很肯定之前这里空无一物,符玺直接闪到了我的身后,在我耳边低声道:“来者不善。” 我的眼神也渐渐凌厉起来,刚想出声,又看见这间小屋中走出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他浑身散发着汗臭味。 嗅着他的气息我忽然想起,这男子的气息正与孤竹巷门口那坐在棺材边上卖肉的男子如出一辙! “阿妹,你那胞衣洗好了吗?洗好了就快些进屋,看上去要下雨了。”那男子出言问道,仿佛像是看不到我们这些人的样子。 这对兄妹,太奇怪了。 当我左手拉着符玺,右手扯过顾星灿想走回头路时,竟发现来路成了一片荒芜! 我们五人转眼便站在一片田野中,就连忘川河都离我们很遥远,明明刚刚我们就在河堤边上啊! 现在出这片田野唯一的小道,便是通往那兄妹身后的那间小屋…… 这明显不正常。 正当我犹豫不决时,符玺坚定道:“已无回头路可走,既然如此便去探一探。” 顾星灿倒是想立刻离开,可奈何现在已经停在了杠头上。我不得不同意,便使了个眼色给顾星灿。 他立刻扭头对湘竹憋出一个尴尬的假笑:“我也没那么赶时间……那,走吧……” 湘竹脸上的笑很淳朴,她示意顾星灿跟上她,此时我才看到她的手上挎着一只竹篮子。那竹篮子里躺着密密麻麻的胞衣,血糊糊的。 ——“这胞衣洗的次数越多,胎儿出生后越聪慧。若是只洗一两次,则胎儿出生后就是痴傻呆蠢。” 我想起当初千初在忘川河上与我说的话,所以这女子现在是以此为生吗? 所以说,她是,鬼? 我们一行很快站在了小屋门口,她热情的推开门。我们三个的脸色却瞬间惨白,借着屋内微弱的烛火,只见屋内很小,一眼便望到了头。 在靠墙处堆放着的凉席卷层层叠叠,其中露出一些手与脚,看上去不似成人。而那男子已抱着一只细小的手臂坐在墙角啃食了起来,仿佛在吃一只鸡腿。 “阿兄就知道吃。”湘竹无奈的放下篮子,招呼我们都进来。 顾星灿咽了一口口水,我眼睛一闭,挡在他身前先一步跨进来,他与符玺连忙跟着我一起走了进来。 我再回头看一眼,果然,那门也消失不见了,我们五人被困在这间小屋内。 看来,不解决这个湘竹,我们是出不去了。 我侧脸对顾星灿说道:“顾星灿,你是不是要与这位姑娘叙叙旧?” “恩人,原来你叫顾星灿啊,你的名字真好听。” 湘竹一脸痴迷的望着顾星灿。 顾星灿被我推了一把,硬着头皮道:“你叫什么?” 我与符玺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搞了半天,你都不知道人家叫什么?? “我叫湘竹。” “香,香烛?” 顾星灿的脸色进一步惨白,结结巴巴的问道。 符玺胸有点墨,要比顾星灿的口才好太多:“本公子想,应是‘杜鹃声公公似哭,湘竹斑如血’的湘竹吧?” 不料湘竹并不通文墨:“就是湘妃竹的湘竹罢了。” 还好,这么一解释,顾星灿的脸色算是缓过来了。 符玺直接开口道:“湘竹姑娘,我们都不饿也不渴,不如聊聊天吧。” 的确,若是她扯一个手臂让我们随便用,还不如聊聊天结束这个荒诞的插曲。 “恩公呢?也不渴不饿吗?” 奇怪了,她总是缠着顾星灿,只是因为顾星灿救了她吗?那她又为何而死呢? “湘竹,你为何会在此?那以后,你顺利逃出迎香阁了吗?” 顾星灿总算问了一句大家都想问的话。 湘竹点点头:“逃出去了。” “还遇到了一个公子,他照料了我一路。但我身体越来越不好,便走不动了。当我一觉醒来,我已经在这个地方,阿哥是后面来的。” “我便一直想感谢恩公,却不知道你的名字。没想到今日能碰上。” 顾星灿脑中灵光一闪:“那个公子……他戴着斗笠吗?” 我立刻明白了顾星灿的意有所指,符玺也一脸严肃等待着湘竹的下文。 她回忆了一番:“他有时戴,有时不戴。他长得有几分与你相似呢。” 说着她手指向顾星灿。 看来,我猜的没错,顾星灿的确是我的保命符。 “哈哈,人有相似……” 顾星灿干笑了两声便不知还要说什么。 “天黑了。你们今日就在此休息吧。我去给你们准备厢房。”说着,湘竹起身走向右边,那空间在我眼门前延伸了出去,出现了两间厢房。 “裕儿,不如,我们冲出去?” 顾星灿在我耳边嘀咕道,“她看上去精神不大正常的样子。” 我缓慢的摇了摇头,这湘竹明显是有人安排在此的,我不能错过这个线索。 凭现在我们三人的身手,更何况还在地府的地盘上,摆平她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再看一看。”符玺也不赞成现在离开,反而符玺走向那墙边的男子,蹲下看着他啃那根人骨:“大哥,你很饿吗?” “饿啊,我好久没吃饭了。” 我也走上前,试探道:“大哥,你还记得小麻花点心吗?撒了些芝麻的。” 他闻言抬起头,嘴角还挂着几丝肉丝,思考着:“记得,是三个姑娘拿来给我的。” 见他回答的十分有条理,我蹲在他身前快速问道:“她们还给了你一些点心,你没吃吗?为什么还饿?” 他闻言,双眼有些水汽涌现:“我给我娃儿吃,可是他已经吃不下了……” 顾星灿站在我身后,脸上一阵唏嘘,猛的听得他下一句直将眼泪咽了下去。 “他太瘦了,根本卖不出去。卖不出去,就换不了买肉钱……我太饿了,我只能把他吃了……” 我们三人都面如菜色,尤其是我。原来那天,他要卖的肉,便是他的孩子。 走出城隍庙,那股子臭味,原来都是尸臭,外面的世道,真的已经到了要人吃人的地步了。 我吸了吸鼻子,镇定一下:“那你是怎么到这里的呢?” 他依旧很有条理的与我一问一答:“我那天好饿,实在没有东西吃了,便吃了几口红土。再醒来,便躺在这里了。” “小妹她很早就嫁人了,我们兄妹很久没有见过了。她说她在此地与人做些浆洗营生,我们便安顿了下来。” 至此,我得出了两个结论。 湘竹是病死的,大哥是饿死的。而他俩不知何故在死后被安排到了忘川河边上相互依靠为生。 难道…… 符玺不知何时退到了我的身边:“看来是特意安排在此,等着我们的。” 等我们?是等我吧?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杀我了。 “恩公,房间好了。你们进屋休息吧。姑娘还是单独一间的好。”湘竹不知何时立在了厢房门口,那一盏孤灯映的她脸上诡异无比。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等我孤身一人便可下手。 “不行,我们三个人一起睡惯了。我离开他们睡不着。” 顾星灿立刻回道。 符玺嘴角微微抽搐,却不得不帮腔:“我们三人也是兄妹,所以无碍,不需要睡两间。” 湘竹两根细眉吊起,声音逐渐变得诡异无比:“兄妹难道没有男女大防吗!你果然不贞!” “我单独一间。” 我立刻出言道。 不贞。我记得那诛仙台上判我罪的人也说我“生性淫乱”。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关联。 于是我不管顾星灿与符玺,径直走向靠门口的那间厢房。 厢房内连床都没有一张,只有一小截正在燃烧白蜡烛在入门处为我照明。我上手吹灭了那蜡烛,用袖子捂住了鼻子,尽量离得远远的。 忽然我想起了什么,旋手将计蒙哥哥送我的灯拿了出来,屈膝抱着,便在墙角蜷缩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我竟有些迷迷糊糊…… 当我再次醒来,我孤身一人躺在一条小船上。头上那一盏红月高挂,我猛地起身,见是计蒙哥哥在撑船。 他见我醒了,便将船停靠在忘川河中央,脱下兜帽。 他的脸上依旧布满疤痕,他对我说:“你不该来的。他们要杀你了,已经等不及了。” “计蒙哥哥,我不得不来。” “你是为洛城来的吗?” “洛城姐姐,她怎么样了?” “若是你为她来,已经晚了一步。她被投入无间地狱,还未受刑,已自我了断。” “魂飞魄散。” 我的心口像被什么堵上了,闷闷的。 计蒙见我不信,伸手指了我手中的灯:“这不是普通的灯,它可以往返时空。所以你我才可在梦中相见。你懂吗?” 我望向这盏灯,再看看计蒙哥哥,暂时放下洛城的事:“那我现在该怎么做?湘竹明显是要我的命。” “阿懿,越靠近真相、越接近找全魄珠,你就越危险。可是你别无选择。” 我双手焦躁的抓了抓头发,抬起眼看着他这张毁容的脸,咽了口口水:“我一定会活下来。” 计蒙哥哥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湘竹的手,是弱点。” 手?为什么是手? 还没等我想清楚,下一刻我便彻底醒了,因为我听到门外响起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第72章 十二时辰(叁)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我旋手将灯收起来,此刻屋子里没有一丝亮光。 我轻轻跃起来到房门处,背靠着房门,侧过脸凝视着房门,避水剑已悄然入手。 若是她敢进来…… 门把手轻轻转动了起来,缓缓拉开了一条缝,逐渐拉开。 避水剑很快,可我却发现门外竟是一股强大的力,要将我拉扯出去! 门外空无一人!甚至不是走廊!而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渊! 我的头皮发麻,感觉人猛的快要被拉出门,直觉告诉我,出去一定没命! 蛟尾瞬间幻化出来,巨大的蛟尾顶住墙边,我幻化出利爪,用力插入墙壁之中。 如此借着力,艰难的支撑着。 那飓风依旧在加大力度拉扯着我,我想我应该坚持不了很久。 千钧一发之际,我忽然想到那盏灯,使出全身力气单手拿出那盏灯,使出偃术操控起那盏灯。 猛的将它投向深渊,灯跌落时灯芯忽然发出爆闪! 接着,那深渊化为源源不断的黑气钻入了灯芯处。拉扯感顿时消散无踪,我也从半空中跌倒在地,双足再度显现。 “啪嗒——”一声,灯跌落在地。 冷汗沿着我的额角流下来,这里太古怪了,一定要尽快想办法离开。 如此想着,门外的走廊静悄悄的。 我一手提着灯,一手握住避水剑,慢慢走出房间,往顾星灿与符玺的房间摸去。 我不敢敲门,只得直接使出偃术,门把手自动旋转,一点点推开了他们的门。 迎接我的是符玺的折扇,那不顾一切的凌厉招式,避水剑直接与他的扇骨对上。 他见是我,立刻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拉进房间。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我们俩都背靠门大喘着气,想必他刚刚一定也遇见了什么才对。我环顾四周,心下暗叫不好,屋内怎么只有符玺一人?! “顾星灿呢?!” “他被门外的东西拉出去了,就在刚刚。” 符玺的额角也流下了汗水:“我们不应该进来的,这地方不寻常。” “来不及了,我们得去找他。否则我们一样出不去。” “你知道了什么?” 符玺凝神问道。 “有顾星灿在我身边,他们就不敢动我。准确的说,他们不敢让顾星灿想起一切。所以,有他在身边,我们才能安然无恙。” “我猜,顾星灿便是‘保命符’。”我将我的猜测告诉了符玺。 他快速的回忆与思考着:“我绑你们上山之前,你和顾星灿一直在一起。上山后我才将你们隔开,所有的事情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再后来他被我们赶走,你去了城隍庙……当你获得第一颗魄珠的时候,就注定了符惕山要倒霉了,幕后之人一定那时候就知道了你还活着……” “那个戴斗笠的人,是关键。他永远都比我们早一步,继续下去会非常被动。”我快速说道。 符玺:“你有几成把握?我们的肉身与魂魄不能分开超过十二时辰,否则就再也回不去了。” 十二时辰,又是十二时辰。 “一旦十二时辰到了我们回不去,萧商羽说过会来找我们,所以其实他届时就是来……” “来抢魂,跟你做一样的事情。你们还真是一对。” “我没有把握,可我知道我们若是找不到他,我们就再也出不去了。”我十分坚定道,“符玺,我们不能失去顾星灿。” “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做本公子的人肉镖师,要是有危险,你先上。” …… 我以为他是要托付我报仇之类的,万万没想到,他还是这副老样子。 我不由想到百鬼夜行宴那时的场景。 “这样看着我干什么,你现在是妖,我是人。你还指望本公子保护你不成?” “我答应你。” “还有,此处根本无法知晓时间,这里的时间与外头根本不一样。天黑的太快了。”符玺说出他的担忧。 “现在没得选了,不找他,就算回去也一样要死。找他,还有一线生机。”我快速思考着。 符玺的沉默震耳欲聋,他一定也在权衡:“去找他。” “萧商羽花了那么大力气,不会让你轻易死去,我们还有萧商羽这张底牌。” 我轻轻点头,眼神示意他退后一步,他立刻往边上让了一步。 一剑劈飞这道门,果然那个深渊又一次显现在走廊中间,这次却静悄悄的,没有飓风。 我在赌,幕后之人既然要把我与顾星灿分开,那刚刚被灯吸走的那个深渊与这个深渊通往的肯定不是一个地方才对。 我示意符玺站在我身后,用避水剑绕在我们的腰间,将我们绑在一起。 “我说跳,就跳。”做好这一切,我又拿出了那盏灯,握紧它。 符玺看着那盏灯,凝视了片刻,没有说话,伸手从身后紧紧抱住我的腰:“没想到,休了你,居然还能与你如此亲密。若是真和你死在一处,倒也算一段佳话。” “跳。” 随着一声令下,我们俩没有犹豫,直接往那万丈深渊中跳下! 顾星灿,一定要等我们! --------- 青懿猛地睁开双眼,才躺下一个时辰,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从榻上坐了起来,冷汗沁湿了她的后背。 夜里在少夫人房中后心被刺后,她就陷入了昏迷。 昏迷之中,她见到了一个极其美丽的妇人,那妇人对她极尽温柔,在妇人的怀中她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在梦中,妇人给她喝了一杯茶。那杯茶冒着香甜的气息,茶香味十足,她对这杯茶毫无抵抗。 当喝下后,妇人却对她说:“毓曦,你太令我失望了。” “你说什么?” “难不成,你还真以为你叫青懿不成?如此卑贱的名字怎配得上你?” 青懿在梦中思维变得钝钝的,后面的一切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妇人最后对她说:“你不用操心了,一切,我都会替你安排好。” 等她再次睁开眼,只记得这几个片段。 后来与大家汇合时,她有时会有一刹那的呆滞和恍惚,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丢掉了。 经常会忘记前面她做了什么,比如当回过神时,人已经到了祠堂…… 难道那不止是一个梦吗? 青懿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她想与大家说出来她的遭遇和猜测。 可每次话到嘴边,脑海中都会盘旋着一个声音,对她说:“他们都不在意你,他们只在意兰裕。你是最多余的那个,若是你再添麻烦,他们就不会带着你一起走后面的路了。” 是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裕儿和顾星灿一起回来。她的这些小事,不足挂齿。 轻轻借着月光,看向躺在内侧的裕儿肉身,她的气息平缓。 萧师叔之前执意要亲自看守裕儿,被她阻拦了,她不想自己在这里显得毫无用处。 可萧师叔也并不信任她,砚云留在了屋顶上,司琴就睡在屏风外面。 萧师叔亲自看着顾星灿,他们的房间就在旁边,有何人风吹草动,他都能立刻冲过来。 他们现在在药铺落脚——也就是天罡派易为春的堂口。 萧师叔将事情简单告知堂主易为春以后,他已经通知青城山的人去符惕山善后,众人留在此处歇息,同时等待青城山的进一步指示。 对裕儿,萧师叔的偏爱显而易见,顾师兄更是毫不掩饰对她的爱慕。符公子,也执拗的要娶她,就连被屠山前都留了一封休书给她,要还给她自由身。 青懿叹了一口气,裕儿真是好福气,这么多人都爱她。 不过当裕儿为了符玺冲去地府夺魂时,她仿佛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会喜爱裕儿。 就连她自己,也对裕儿偏爱非常。 裕儿过去在王府不善言辞,又是个盲的,却对自己院中的小厮和婢女很是维护,这也是青懿看中她的原因。 大家同为天涯沦落人,青懿却不敢守护身边的下人。尽管表面上,看上去她的处境要比裕儿好太多。 裕儿遇见如此大的变故,只身带着几个老仆来投奔她。 说不担心是假的,但更多的是震撼,她才十二岁,她是怎么敢的…… 直到知道顾师兄与她在一处,便安了心。 今日见到她,短短数月她仿佛变了一个人,如此坚毅,居然为了符玺这个便宜丈夫,要去地府夺魂。 地府、夺魂,这两个词在青懿脑子里算是不得了的存在,如若不成呢? 可是裕儿似乎根本没想到过这件事,就连顾星灿都义无反顾。萧师叔更是说若是十二个时辰之内他们回不来,他便要去地府接他们…… 在这个小群体间,青懿逐渐开始变得像一个局外人。 她不敢像裕儿那般不管不顾,她还有额娘在府中受苦,她好不容易在青城山上落下了脚。 这难道也是她的错吗? 她只是想踏踏实实的学法术、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刚跟着师傅走的时候,她杰出的表现为她赢得了萧师叔的青睐,亲自传授她剑术。 连顾师兄——那个在青城山上,家世除了青懿以外最为显赫的人,都对她十分关照。总是跟在她身后喊着“小师妹”。 可是为什么自从裕儿出现了以后,一切都不再一样了。 青懿又躺了回去,后心隐隐作痛,她在镜子里看过了,那是一道很深的伤口。 眼角有晶莹划过,侧过脸背对裕儿的肉身,下意识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柔弱的一面。 ------ 砚云无奈的看着眼前的萧商羽。 主人刚刚把他召唤进来,吩咐道:“你留个分身在上头盯着,然后扮成我的模样,在这里顶两天,顺便看好我们三人的肉身。” “才过了一个多时辰,你就要追去了?” “顾星灿在她身边,我不放心。” 萧商羽说着动手扯起砚云的衣服,“愣着干什么,快点把衣服脱给我,我要变成你的样子出去,才不会惹幕后之人怀疑。” 砚云只得配合的脱起来:“不能用法术吗?” 萧商羽斜着看了他一眼:“用法术?现在不知道多少只眼睛盯着我们,你嫌命长是不是?” “我感应不到他们了。我怀疑出事了。”萧商羽边穿衣服边解释道。 “你能感应到他们?” 砚云觉得匪夷所思。 “阿裕之前被穿魂剑所伤,我用自己的魂替她补了魂。从此我便能感应到她,前面忽然断了感应。我必须去地府找他们了。” “主人,那若是十二个时辰你们都没有苏醒,该如何?” 萧商羽眼神一凛:“那就将我们送到青城山上。” “葬了。” 砚云胸口一滞:“好。” 说罢,萧商羽已扮作砚云的模样,拍拍他的肩膀,麻利的躺在顾星灿身旁闭上了眼睛。 很快,萧商羽的魂魄已出窍,身上穿的赫然是砚云的衣服,他散开头发遮盖住自己的面部,旋身便消失了。 砚云上前同样将萧商羽肉身上的发丝散开,遮挡住面部。 深吸一口气,便拉过椅子,跨马横刀守在床边,双手抱胸,眼中泄出无尽杀意。 -------- 萧商羽熟门熟路的来到了第十殿门口,转轮王早已在门口等待多时,见到披头散发的萧商羽直接将他拉进了转轮殿。 “阿裕来地府了你知道吗?” “老夫失策了,是那卞城王去接的他们,可他大意了,没送他们走。老夫与卞城王找遍了地府,也没找到他们三人。” “最后的踪迹出现在忘川河畔,有个洗胎鬼看见一对兄妹将他们带进了一间房子里。”转轮王快速说道。 “那对兄妹呢?现在何处?” “找不到。” 萧商羽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压低声音道:“不是说地府没有他们的人吗?” “你要怪,就去怪那个城隍爷和土地洛城!是他们屠了孟氏三姐妹,定是惹恼了那个女人!现在搅得地府一团乱麻!少了两个鬼、三个生魂,你让老夫怎么办!” 忘川河畔,忘川河…… 萧商羽忽然想到了:“忘川河下面是……” 转轮王一把捂住他的嘴:“说不得!你要打那下面的主意?” “我在地府感应不到他们,人世间他们也没有回去,他们不可能去得了天宫。” “那他们唯一只可能的去处,便只有回到过去了。”萧商羽飞速的思考着。 “老夫也是这么想,可是为何要将人带到他方世界呢?何况,你根本无从知晓,他们被带去了哪个世界,若是生魂离体十二个时辰,便活活拖死了。连你都有可能直接下来永远与老夫在一处了!” “我现在没得选了,只能赌一把了。若是阿裕死了,我也一样要死。” 转轮王瞪大了眼睛:“是你替她补魂的?……老夫早该想到的……真是个痴情的……” “那就再护我一段路吧,老哥哥。” 第73章 十二时辰(肆) 转轮王拍了拍萧商羽的肩膀:“老夫让殷司霁送你一段路。” “我必须在这里坐镇,不知后头还有多少麻烦事。对了,这个你务必随身带着。这玉佩关键时候能保你平安。” 萧商羽没有迟疑,立刻伸手接过玉佩,忽然想起:“那殷芥的阴状,我们已经处理了。” “那恶妇的魂魄一被收魂,殷芥的冤情便已经昭雪。后面的事情,老弟你就不用管了。” “地府自有地府的章程,殷芥与他妹妹们自然有好去处。亦非老夫能左右的。” 如此,萧商羽才心无挂碍跟着殷司霁离开转轮殿。 殷司霁与萧商羽是老朋友了,从萧商羽与转轮王成为莫逆之交时,殷司霁就一直面无表情的跟在转轮王身边,随身伺候着。 他的话极少,眼神凌厉,根本不用特意说他是地府中人,是个人绝对都能看得出他绝非阳世之人。 这张脸臭的,萧商羽想根本不会有人想与他搭话,好似都欠了他银子似的。 不过听闻连这样的人都有夫人,而且他在夫人面前是另一副模样…… 如此遐想着,两人一路无言。 萧商羽转眼便来到忘川河畔,是阿裕他们一行失踪的地方。 殷司霁象征性的拍了拍袖子,面无表情:“就送到这吧。” 萧商羽点了点头,再次环顾四周,十分荒芜,根本没有看到所谓的房屋田舍。这地方说没鬼,那才是见鬼了! “神君,保重。” 萧商羽闻言愣了一下,答道:“萧某早已不是神君。” 殷司霁的脸上露出一丝轻笑:“神君便是神君,岂是神位与神魂能左右的。” 不等萧商羽再回答什么,殷司霁的身形立刻在他眼前瞬间消散为一团烟雾。 扭头望着河面平静的忘川河,萧商羽定了定心神,提气一跃而下! ——雷劫都挡过一次了,区区忘川河又有何惧! 关于忘川河的秘密还是千年前,转轮王与他喝酒时不当心吐露出来的。 这件事就连地府中人都甚少人知道,但萧商羽下意识觉得殷司霁一定是少数知情人之一。 那个秘密便是忘川河底下连通着无数个他方世界,那些他方世界的饿鬼道众生,也都盘踞在河底。 不但有他方世界,也连通着这个世界的过去…… 因为河面有一层结界,魂魄但凡下水便会被卷入其中,化作其中一员,永世不得出。 如今,萧商羽已顾不得那么多,他的胸口贴身放着转轮王给他的玉佩。 他知道,这是转轮王经年累月带着的玉佩,早已有了精魂,这是老哥哥最后对他的护佑。 一入忘川河,腥臭的血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萧商羽顷刻间化作一条巨大的白蛇。 只是即便如此,也无法逃脱那些密密麻麻的饿鬼。 他们实在饿了太久,渴了太久,层层叠叠的鬼手一层又一层的从四面八方将萧商羽抱住,将他的身体紧紧的束缚起来,直到他的双眼再也看不到一丝光线。 整个世界顿时变得漆黑一片。 它们使劲将他往下拉,他在心中默念着:我要去找青懿,真正的青懿…… 窒息感很快迫使他喝下第一口腥臭的血水,胸腔感觉快要炸裂。 此时那块玉佩终于爆发出幽蓝的光芒,瞬间将那些缠绕在萧商羽身侧的饿鬼驱散,一时间在忘川河中鬼啸四起! 而萧商羽很快便失去了意识,他的身体渐渐坠入河底。 在触底的那一刹那,河底的大地开始颤动,在玉佩的光芒照射下,河底的泥沙中逐渐显露出一个深渊巨口。 那玉佩化作一缕烟雾,环绕在萧商羽身边,将他径直拖下了忘川河底的某个深渊…… -------- 青懿又一次惊醒了,她知道距离刚刚的惊醒应该没过多久才对。显然,这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 这一次她的心跳突突的,她忽然不受控制的十分想去找萧师叔,想与他说说自己的那个梦。 这么想着,她随手披上一件外衣,就从房间推门走了出去。 她前脚刚走,司琴也睁开了双眼,紧盯着她出门的身影。 兰裕目前的情形,自然是瞒不过司琴的,她做不了什么,只能好好守护着格格。 萧大师当时说要亲自守着格格,可是青懿格格不同意,认为男女有别,可是有什么比格格的性命更重要吗? 司琴觉得青懿格格变得有些怪。 她不敢有动静,她听说习武之人的听觉都很灵敏,但好在萧师叔的房门就在斜对面。 青懿并没有关门,如此在司琴的角度就可以看到青懿的背影。沉下心甚至还能听到几句她说的话。 “萧师叔,你在吗?我是青懿,你开开门,我有要紧的事与你说。” 青懿敲响了萧商羽的房门,门内的砚云捏着的声音回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萧某今日已睡下了。” “萧师叔,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今夜与你说。你开开门!” 青懿说罢更用力的拍了拍门。 砚云见她誓不罢休的样子,担心闹出更大的动静,放下床帘。 散开自己的头发,仅穿一件寝衣,装作刚起身的模样,想必青懿见到衣冠不整的萧师叔应该会知难而退。 砚云不敢去开门,便挥袖打开了半扇门,如此在黑暗的屋子中,青懿根本看不清他的侧脸。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就站在门口说,不许进屋。”砚云目不斜视,继续说道。 青懿见“萧师叔”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心中并不好受,依旧开口道:“这里真的不能说,萧师叔你让我进去吧。” 砚云见状:“那你进屋,就站在门口说。” 青懿得到许可,便一步跨了进屋,顺手将门关上了。 司琴的角度却明显看到那个人的侧颜轮廓仿佛与萧大师有些不同,还很熟悉,却说不上来,心中疑惑更甚。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萧师叔,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我是真的有正事要与你说。” “我在昏迷的时候,梦见了一个妇人,她喊我‘毓曦’,我……我觉得这个梦并不寻常。我醒来后,还经常会忘记自己前一刻要做什么,我担心,我是不是有了什么问题……” 青懿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的头越来越低。 砚云却丝毫没把这件事当回事,一心只想着把她打发回去:“知道了。我会仔细斟酌。你先回去吧。” 青懿却缓缓开口道:“萧师叔,我的后背有一道很深的伤痕,你能替我疗伤吗?” “胡言乱语,男女授受不亲……” “那你当初吻过我算什么!”青懿忽然像失控爆发了一样,眼眶发红,接着她居然脱下了自己的外衣。 砚云瞪大了眼睛,却不敢回头,心中已问候了萧商羽八辈子祖宗。 主人怎么可以如此见一个爱一个! 见青懿一步步走近,砚云直接背对她:“青懿,你若是再纠缠不休,别怪萧某出手。” “出手?萧师叔,你对我是出手。你对裕儿,就是奋不顾身的保护,是吗?” “我们任何人,都比不上她一根手指头对吗?” 青懿声音越来越响,她的眼中忽然漆黑如墨,看不到一丝眼白。 砚云不知该怎么说,便索性不说,青懿却以为他是默认了。 走上前,一股冲动直冲上她的脑门,她伸手紧紧从后拥住砚云的后背。 “萧师叔,我是真的喜欢你……” 砚云忍无可忍,只得挥手将她手刀劈晕。他的手法之快,动作之狠,令青懿瞬间失去了知觉。 砚云暗骂了一声,双手接住了青懿。 接着,他悄悄打开门,扶着青懿将她送回屋子。却没有留意到,行走时的风将他的发丝吹的飘散起来…… 司琴双眼发酸,她见到砚云衣衫不整的将同样一身寝衣熟睡中的青懿扶了回来。原来,都是衣冠禽兽! 司琴狠狠翻身,用被子将自己盖住,可是眼泪还是不可抑制的涌出。 这一刻,司琴意识到,她喜欢上了砚云,喜欢上了那个会化作青鸟帮她干活的面目清秀的男子。 她早就知道,砚云是妖。可是她并不在乎。终究是痴心错付了! 正当她在被子中轻轻抽泣时,整个被子被猛然掀开,她惊慌失措的看着来者。 砚云正敞开着胸口,露出古铜色的肌肤,身着一件寝衣一脸无奈的俯视着她。 前面就看到这小妮子盯着自己看,看来不跟她解释清楚,到手的媳妇要被主人搞丢了! 主人重要还是媳妇重要?那必须是媳妇重要啊! 砚云二话不说,连被子卷着司琴一起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低声道:“跟我走,听我解释。” 司琴哪里禁得住这样的糖衣炮弹,只顾瞪着小鹿一样的圆眼,眼泪汪汪的盯着砚云。 砚云见青懿被自己的手刀劈的晕的很死,便直接抱起司琴就往隔壁房间走去。 顺便还回来了一趟,把兰裕的肉身也搬去了隔壁。 砚云不喜欢青懿。 至少从今夜开始,他觉得青懿十分麻烦。现在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吗?还有那个梦,一个梦而已不是吗?值得大半夜来敲主人的门? 砚云他并没有发现,在他离开后,青懿睁开了如墨的眼睛,有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脑中的那个声音不断蛊惑着她:“原来他是那个凤凰啊,原来你的萧师叔找了个凤凰冒充自己,那真正的萧商羽去了何处?青懿,难道现在你还不敢面对吗?” ——别说了,别说了…… “他们都去了阴曹地府吧,要去找那个宝贝兰裕啊。连小厮和婢女都不待见你,你何必要跟和他们在一处,讨人厌呢?” “他们一定都知道吧,只有你不知道……” “一个黄花大闺女,主动献身,居然还献错了人,呵呵呵,真真是可笑!不过,话说回来,连小厮都对你这张脸没有感觉,真是奇怪的很呢……” ——别说了,我说别说了! 青懿的喉咙甚至无法发出声音,身体因为气愤、恼怒微微颤抖着。 脑海中的声音越说越起劲:“毓曦,你以前就是这副样子,才会被那个贱人冒名顶替。重活一次,你还是这样,我都看不起你。” 接着,在极度的羞愤交加之中,青懿终于昏了过去。 ——我再也不想醒来,再也不想醒来面对这一切…… 一道黑影游走上青懿的身体,对她极尽缠绵之事,黑影抚摸着她的脸颊:既然你如此担不起事,还不如让我来代替你,成为新的“青懿”。 事后,黑影化作一缕缕烟雾尽数钻入了她的口鼻之中。 ------ 我睁开双眼,刺眼的亮光迫使我不得不抬起手阻挡。片刻,我的回忆才向我袭来。 符玺呢?我开始寻找他。 片刻,悬在半空的心顿时放了下来,避水剑好好的绑着我们,他不客气的将我压在身下,当作人肉垫子。 我立刻解开避水剑,见他双目紧闭,我拍了拍他的脸。 过了好一会,他才迷迷瞪瞪的张开眼,见到我放大的脸凑近他,他立刻清醒了过来,一把把我推开老远:“离本公子远点!” 我环顾四周,我们被冲到了溪水旁,附近没有什么人,天气很阴沉。看上去和人间没有区别。 “符玺,我们到了。” 符玺拍拍屁股站起来:“这里究竟是哪里?” 我们俩检查了下随身物品都在,身上除了有些青草,也没有其他痕迹。 从那么高坠落下来,居然没有受伤。忽然我意识到,我们现在其实现在还是魂魄啊。 那这里的人能看的到我们吗? 迎面走来一个挎着一篮子浆洗衣物的妇女,她明显见到了我们,还对我们眼神中有些敌意。 我上前询问她:“夫人,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我们来投奔亲戚的。” “你们是金人吗?” 金人? 我与符玺对视一眼,并不做答。 那妇人指着符玺的衣着:“这是金人的服饰。你们是偷偷入关的吗?” 符玺拧着眉思考着:“夫人,今夕是何夕?” “现在是崇祯十六年。” 话音刚落,我如坠冰窟,再看符玺也是一脸错愕。 我们居然回到了三百年前! 第74章 十二时辰(伍) 裁缝铺。 符玺犹豫了一会,拿出腰间的一块玉佩递给了裁缝铺的掌柜。 “客官,这……太多了。我找不开啊。” “无妨,拿着吧。” 符玺见那裁缝铺掌柜印堂发黑,估计活不了几天,也不再计较得失。 便用玉佩抵了这两套衣裳,与我换上当地的衣裳后快步离开了铺子。 如此才不会引当地人侧目,毕竟来的时候穿的都不是这个朝代的衣物。 “回去记得原价还给我。” “喔。” ……自从魄珠离体后,他就没给过我好脸色,看来以前对我的好都是因为魄珠。 我也略微心安,否则也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前夫。 一如往昔,我作小厮装扮,他则依旧是那个风度翩翩的符公子。 几番询问后,我们终于确认这个地方的时间比我们所在的世界早了三百年。 正逢明末亡国的前一年。 百姓们虽还未到人吃人的地步,却已有乱世之象。已经连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乱军四起,只是还没打到北方来。 异常的气候似乎预示着王朝衰败的未来。 沿街的店铺开着的寥寥无几,招牌横七竖八的落在地上。 街上除了几个步履匆匆的行人,便再没有其他人了。 反倒是走几步便能见到盖着白布、草席一卷,或老或小的尸体。 一路上看到的棺材铺都生意火爆,棺材甚至铺开摆到了街面上。 我们继续往东面走着。 出发之前,符玺占了一卦,卦象上说往东走便能与故人相逢。 我猜那个故人,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顾星灿吧,不过心底又着实没什么底。 途经一个医馆,余光瞥见里头横七竖八躺着许多的病患,符玺嫌弃的眼神瞟过他们:“怎么那么臭?” 我同样捂住鼻子,向内望去。 只见那些病患身上发着一个个硕大坚硬的丘疹,臭味便是从那一个个溃烂的灰黑色丘疹中发出来的。 事不关己,已不劳心。 我们并没有停留,笔直往前行,却不料一个熟悉的身影撞进了我的视线。 “湘竹?” 我眼睁睁见着她穿着一身布衣包着头巾,骨瘦如柴,脸色蜡黄,手中捧着一个鼓鼓的钱袋,与我们擦肩而过,疾步冲进了药铺之中。 “跟上她。” 符玺硬着头皮站在医馆外,却不愿意再迈出一步。 这意思是叫我进去探探,我点点头,这臭味是大了些,他就是进来,我都怕他当场吐出来。 我随手撕下一块衣角,捂住口鼻,系在脸上,便憋着气走了进去。 “大夫,求你救救我相公,他被传染了!” “要多少钱,你说,我都去想办法。” “我们家不能再死人了,这下去是要绝后了呀!” 湘竹跪在地上死死抓着掌柜的衣袖,双眼通红的哀求着。 当我目光从湘竹身上移到那药铺掌柜的脸上时,我又一次错愕了,门外的符玺瞪着一双狐狸眼亦是一脸无措。 这不是地府的那个殷司霁吗? 他怎么在这里?他在这里做什么? 他面无表情,无论湘竹怎么哀求,他都无动于衷,不发一言。 很快,从他身后闪出一名与我作同样装扮,口鼻遮着布的女子,对湘竹好言相劝:“我们医馆已经没有人力出诊了,你也看到了,这诊厅都躺满了。” 的确,随着越走进来,这地上越是横七竖八的躺着太多人,都快无处下脚了。 “陆晚凝,回后头去。”殷司霁厉声对那姑娘训斥道,显得有些不安。 那姑娘立刻像老鼠见了猫,怯怯的退了回去。 “恕在下无能,这疫病实在治不了。”殷司霁的眼中露出一丝无奈与惋惜。 我与符玺眼神交流了一番后,幽幽开口说道:“这位姑娘,我家公子是游历到此的小神医。不如,你带我们去看看你的相公,或许我家公子有办法治呢?” 大概率,我感觉这个相公应该就是顾星灿了。 只是不知道他病的有多重? 湘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站起身拉住我的手:“太好了,你要多少钱,我都想办法凑给你。” “姑娘,钱财乃身外之物,人命关天,先带我们去看看吧。” 见我一脸诚恳,湘竹立刻拉着我就要回家看诊。 “这病,你看不了的。” 殷司霁在我背后轻轻叹了口气。 “何以见得。”我顿了顿脚步,并没有回头。 “这只是一个开始。” 我饶有兴致的回头看着殷司霁,他的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中藏着深深的哀伤。 “那就拭目以待吧。” 语毕,我跟上了符玺与湘竹的脚步。 湘竹的家离药铺并不远,这一世,她的名字叫小竹。 早早便被父母卖到有钱人家做了下人,有钱人家的少爷也顺势就将她收了房,做了通房丫头,再后来又扶正做了小妾。 只是随着王朝的衰败,湘竹相公家里也逐渐落魄了。如今已经沦落到了要靠小妾出去赚钱,才能养活一家人的份上。 湘竹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不但照顾着相公与公婆,还有正房太太。 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家子都不知何时逐渐染上了时疫,现在整个家里只剩了湘竹与相公这两个活人。 相公一开始还只是咳嗽,怕冷,都以为是普通的风寒。 可谁知道忽然有一天便咳出了血痰,脖子从那天开始变粗,触碰上去有肿胀感。 再后来甚至咳出了血,身上也出现了瘀斑、发绀,腿上今早开始失去了知觉,撩起裤腿一看,那脚掌已失去了知觉。 这症状与之前死去的亲人如出一辙。 “有泄肚子吗?” 符玺忽然出声问道。 “哎呀,您真乃神医,有,他吃不下东西,有几次泄的可厉害。” 湘竹连声点头道。 符玺的表情很凝重,在我耳边低声说:“烈性时疫,不是一般的病。这地方古怪的很,等下你先进屋瞧瞧。” 说着他也扯了一块布,捂住自己的口鼻处。 我点头答应,很快湘竹将我们带到了她家门口。 “相公,我带郎中来了。” 我与符玺跟着她一同走进了院中,这是一间很小的院子。 符玺进了院子就不愿意再进屋了。 只得我跟湘竹进去,美其名曰:我家公子习惯我先初诊,他再复诊。 神医嘛,总是有些怪癖的。 对此湘竹十分谅解,毕竟现在这个世道,能找得到人看诊已经很不错了。 湘竹径直撩开了床帘,我盯着那榻上的人,长长呼出一口气,果然是顾星灿。 我便借口看诊,要求湘竹先出去等待片刻,要先为他检查一番。 等只剩我与顾星灿时,我伸出手拍了拍他装睡的脸,凑上前去低声道:“顾星灿,别装了,我们来找你了。” 听到我的话,他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先是难以置信的看了我一下,接着立刻紧紧抱住我。 他哽咽道:“裕儿,你终于来了?!你快带我走,这是什么鬼地方,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我轻轻拍了拍他,示意他放松一点。他却死活不肯松开我,我只得任由他抱了一会儿。 “到底怎么回事。” 顾星灿定了定心神,对我吐出实情。只是这一番话将我震的头晕目眩。 “我被一股巨大的力拉到了门外,竟直接从高处坠落下来。等我再醒来,已经变成了湘竹的相公。” “我尝试过许多办法,都不能联系上你们,也没办法离开。” “在这里,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湘竹好像都是听不到、看不到的。怎么说呢,她就像话本子里设定过的角色,她只会按照她自己的剧本去演绎。” “什么意思?” 我听的有些云里雾里的。 “就是说她执意认为我患了时疫,还咳血了甚至吐血了,可是实际上我并没有。” “无论我是多么的健康,她都视而不见,包括这里的其他人也是如此。所以我就只能扮演这个卧床的相公。” “还有,裕儿,我觉得这里的时间有问题。” 这是第二次提到时间有古怪,之前符玺也说时间不对。 “什么问题?” “我已经在这里等你们一年了。” ----- “所以,这里的一年约等于外面的一个时辰,从你被拉走,到我们跳下来找你,绝对不超过一个时辰。” 符玺被我拉进来“复诊”了。 “我在这里的一年都快疯了。” 顾星灿焦躁的抓了抓头发。 “所以我们只要在十年内回去就行?魂魄就能和肉身合二为一。” 我掰着手指试探的问道,“去掉已经在地府消耗的两个时辰,我算的对吗?” 符玺一脸生无可恋,像看傻子一样怼起我来:“你要在这里留十年?你是疯了吗?” 顾星灿紧紧抓着符玺的袖子吵闹道:“我才不要留在这里!我要走!现在!立刻!马上!就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符玺不耐烦的立刻出言打断我,“现在顾星灿找到了,必须马上寻找出路。我看那个殷司霁就很可疑,就从他那里入手。” 顾星灿连忙说:“还有一点,就是一旦到了十二个时辰,无论我身在何处,第二日起来,我都会回到这张床上。我根本走不出这个院子。”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刚刚怎么不说?”符玺的眼神如果能喷火,顾星灿已经被烧成炭了。 顾星灿:“……” 我也感觉脑门突突的,这里的一切都如此的怪异。 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我在脑中飞速的运转着,一条线索即将呼之欲出。 “顾星灿,你在这里一年了,你知道这里现在是哪里吗?”我缓缓问道,“比如,这里离符惕山有多远?又或者说,这里离泉斛村,有多远?” 顾星灿双眼有些躲闪,思考了片刻:“没错,这里再往东十里便就是泉斛村。只是现在的泉斛村,叫‘锁龙村’。” 还不等我说什么,顾星灿直接盯着我的双眼:“还有‘太清观’,也在这附近。” 阴冷的感觉如一条蛇,从我的后背爬上来,将我死死缠住。 “有趣,实在有趣。”符玺的那把折扇一下又一下的敲在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我们三人商议一番后决定,先去泉斛村瞧瞧,再去探访殷司霁。 “姑娘,你的相公病的很重。但我们神医是有法子的,只是需要些时日,还需要带他去外面方便治病。” 我站在院中对湘竹解释道。 湘竹二话不说给我跪下了:“大夫,只要我相公能好,倾家荡产我也给他治。” 我将她扶起:“不要说傻话。” 我与符玺便就这样如愿住进了湘竹的小院子里,冠冕堂皇为湘竹的相公看起了“病”来。 ----- 萧商羽睁开眼便愣住了,这里的布置……令他咂舌。 他立刻从榻上跌跌撞撞的打开门。 刚打开门,便见到一个小道士年仅十二、十三岁的模样,站在门口候着。 战栗的手,颤抖的声音:“这里是哪里?你……你是谁……” 那小道士恭敬的上前来,对着萧商羽一拜,疑惑的答道:“师傅,您是还没醒吗?这里是太清观,我是商羽啊。” 萧商羽一瞬间的哑然,三百年前,他回到了三百年前。 眼前的小道正是十二、十三岁时候的自己…… 三百年后来自未来的他却成了前世自己的师傅?! 这是多么的荒诞,却又如此的诡异与真实。 如此说来…… “商羽,你去后山喂过青蛇了吗?” “师傅,您已经为它赐了名字,以后都得唤青懿才是。” 萧商羽有一瞬间,眼睛发酸。 青懿,对了,这是当年师傅给赐的名字。 ——“这青蟒未来有化蛟的大机缘。丰功懿德,就赐单名一个‘懿’字。商羽,以后我们就唤它青懿吧。” “是,师傅忘了。” “师傅您忘了,我可没忘。我已经喂好它啦。” 忽然,萧商羽想起了什么,眼中似有晶莹,颤声道:“商羽,今年是哪一年了?” “师傅您真是午觉睡的太久了。今年是崇祯十六年了。” 一记闷锤捶在他的心口上,竟然已经是崇祯十六年! 萧商羽伸出手:“商羽,你过来,给为师抱一下。” “师傅,您可真腻歪。”说着,小道士熟练的爬到萧商羽的怀中依偎着,萧商羽伸出手抱住他,并缓慢的一下下拍着他的背。 深吸一口气,绝不可改变三百年前的历史,否则将铸成大错。 恐怕,泉瑶打的正是这个主意,一定要尽快找到阿裕他们才行…… 第75章 十二时辰(陆) 萧商羽带着小道,在道观中巡视了一圈。 他能感到阿裕的气息就在这附近,抬起右手掐算了一番,很快得出了结果:恰逢故人归。 看来他们会自己找上门来,甚好。 如此想着,萧商羽便稍稍安下了自己的心。 那就该干点正事了。 他独自慢慢绕过三三两两的香客,缓步走到了锁龙井处。 那口井正是当年那青蟒的藏身之处,也是它修炼百年的盘踞所在。 萧商羽伸手敲了敲井沿,很快井沿上手指触碰到的冰凉渐渐回温,是那青蟒感应到了有人来了,便先离开了。 他将早已备好的八条锁链拿出来,接着徒手攀爬上井口。 按照“坤卦”的卦象,将八条锁链的一段一一衔接到井口上方悬空处,对应着五行八卦的方位略作调整,再慢慢将另一段放到井水中。 锁链在井壁上敲打出铮鸣声。 萧商羽为青蟒借运的卦象正是大吉大利之卦: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这一年半载,正是青懿要化蛟的关键时刻,必要万无一失、借运乘势。 萧商羽刚布置完这些,回头一看。 小道正捧着一盏茶,在一边乖巧的立着等待他这个师傅。 “你不问为师在做什么吗?” “师傅做什么自然都有师傅的道理,师傅无需事事都向弟子解释。” “你就不好奇吗?” “师傅要说便说。” 看着年幼早熟的自己,萧商羽接过茶喝了口不禁失笑,伸手指了指锁龙井:“商羽,这井下便是青懿的住处,你是知道的吧?” 小道点点头,紧接着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可是我们不能告诉其他人。” 萧商羽故意逗他:“为何?” “其他人害怕她,它们拿石头砸她。” 萧商羽心疼的眯起了眼睛,其中流露出残忍的光:“其他人是谁?” “山下的那些人,不过我已经把他们赶走了。” “你喜欢青懿,是不是?” 小道双颊绯红:“她好漂亮。” 萧商羽板着脸说:“修道之人,道心不稳是大忌,怎能小小年纪就动凡心?” “更何况,它是妖。” “她不是妖!她将来可是要化龙的!”小道的眼睛亮晶晶闪着光芒,还带着点小傲娇,好像要化龙的是他自己一样,死不承认青懿是妖。 “她的美貌都是幻化出来的,她的本体就是一条大青蟒。就算如此,你也喜欢她吗?” 不知为何,萧商羽忽然就想问问三百年前的自己,你那么小小年纪到底喜欢她什么……喜欢到要替她去死? 小道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沉着反驳道:“师傅,弟子说的漂亮是她帮助其他弱小的时候,她的花纹都在闪着亮晶晶的光。” “她从不主动杀生,而且一直护佑着这山上的其他生灵。就连那些山下的人拿石头扔她,她都没有还手!” “弟子不是说她幻化出的小姑娘美,那小姑娘一点也不美,连衣服都不晓得穿的野人何美之有?” “不穿衣服?!”萧商羽感觉气血逆行,自己怎么没有印象,那么早就跟青懿赤诚相见了?? 即使是自己,醋该吃的还是得吃! “商羽,修道之人不可近女色!你去,把《道德经》抄十遍。不抄完,晚上不许用饭。” “是,师傅……只是,我们已经没有米下锅了……” 小道可怜巴巴的低下了头,声音越来越轻。 萧商羽顿了顿,忽然想起自己那时候经常摘野果去喂青懿,原来那时候已经闹起了饥荒。 只是记忆中,师傅似乎从没与自己一起用过餐饭,心中一个咯噔,难道说…… “商羽,后山有些果树,这段时间辛苦你。为师去想办法,你还小,不能让你饿肚子。” 小道懂事的点点头,十分听话的转身准备离去。萧商羽喊住他,与他一起走过去,说话间很快来到了道观前院。 忽然,他的视线定在一个面目隽秀,身材高大、宽肩窄腰的男人身上,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奇怪的是,他长得与顾星灿十分相似,同样的星眉剑目却长着鹰钩鼻,直接改变了整个人的气质。 杀伐决断,是萧商羽对他的第一印象。 很快,那男子的眼神也落在了萧商羽身上。 “这位先生是第一次到太清观上香吗?”萧商羽主动上前攀谈起来。 小道见师傅主动与人攀谈,便一溜烟跑开了。 那男子声音很低沉:“听山下的人说这里很灵验,有龙王爷守护,是么?道长。” 萧商羽摆摆手:“都是村民心中美好的愿望,何来的龙王爷?” 那男子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即使只是凝视着他的身形与背影,萧商羽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强大的气息,和杀气。 这个人,绝非等闲。 只是他这般强大的人,难道也被泉瑶驱使吗? 还没等萧商羽想明白,那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看着他。 隔着几个路人的距离,那男子用口型轻轻吐出一句话:观中没有龙王爷,那大蟒呢? 萧商羽面无表情,渐渐握紧拳头。男子冷冷的勾起了唇角。 ----- 住了一晚以后,我终于明白了顾星灿说的“她就像话本子里设定过的角色,她只会按照她自己的剧本去演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早起,湘竹便给我们准备了一些稀粥当早点,然后起身去伺候相公。 在符玺与我的诧异神色中,她从顾星灿的卧房中端出一盆盆的血水。 符玺:“这是?” 湘竹哭丧着脸:“这些都是相公咳出来的,他真的快不行了。大夫,你快些想想法子吧,不然我还得去请殷大夫。” 我二话不说推开房门,只见顾星灿好端端的靠着床头百无聊赖的坐着,一脸“你懂了吧?”的神情。 我假模假样的给他号上了脉,低声问道:“血水哪里来的?” “凭空出现在我床头的啊。” “你昨晚没和她一起睡?” 顾星灿差点从床上滚下来,气呼呼道:“你当我什么人?我这么随便?” “我明明看着她跟你睡一个屋。” “我都得了时疫,自然是让她离得越远越好,只不过她是不会走的。我说过,她有自己的剧本,她晚上都睡在屏风后面的小榻上。” 顾星灿委屈道:“你知道这一年我都过的什么日子了吧。” 看他嘴皮子那么利索,的确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行了,别贫了。” 确认顾星灿无事后,符玺便提出:“小竹姑娘,本公子今日便要带你相公出去诊治。只是这看诊有特殊手法,不可外传。” 湘竹听话便知是昨日说的那般,朝顾星灿的方向遥望了一眼,抹了抹眼角:“大夫,我相公他的腿已经不能走了,承蒙不弃,我没什么不方便的。” “好,这病需耗费些时日,需要出去几日。病好之前,不会问你收一分钱。”符玺特意提到银钱的事,我知晓他是为了打消湘竹的顾虑。 湘竹忙道:“大夫,你能帮我相公瞧瞧,已是莫大的感激,怎么还能提不收钱的事情。相公他已经病得那么重,我跑了好几家医馆,人家都不来看。” “说白了,也就是等着日子了……” 这边湘竹一边说着一边眼圈又开始发红了,符玺的眼神逐渐不耐烦:“愣着干什么,快去抬人出去诊治。” 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应了一声,立刻进去假意搀扶着顾星灿。 湘竹眼泪汪汪看着顾星灿,活生生看出了生离死别的感觉。 我忽然念及心头:如果这里的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那么无论顾星灿怎么做,都不会影响其发展进程。 这也就解释了湘竹并不会因为顾星灿的不配合,出现其他走势,她还是会演完她的部分。 那换句话说,顾星灿像一个演员,只是在演绎一个角色。若是这个角色寿终正寝了,那是不是顾星灿便可以离开? 我们离开湘竹的家便一路往东走去,在路上我谈到了自己的猜测。 “我们不可能凭空掉到三百年前。” 符玺边走边分析道:“能和三百年前扯上关系的,目前只有泉斛村里的锁龙庙。而锁龙庙——正是你当年修炼和化蛟地方。” 顾星灿后知后觉,惊讶的看向我:“你就是那泉斛村里供着的蛟神?!” “化蛟便是要飞升的关键时刻,你觉得这时候把我们弄到这个时间段,对方要做什么?如果换做今日是你要杀一个人……” 我闭上眼睛:“若是我要杀一个人,却屡屡失败,那我就会希望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要出现才好。” “没错,我大胆猜一下,顾星灿那个角色根本无关紧要。所以他怎么做都不会影响未来走势。” “可是三百年前的“你”,这个角色不同寻常,若是死了,会改变未来的一切。” “那他自己杀回来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把我们带来?” 话一出口,我瞬间将这件事给想明白了。 对方将顾星灿引到三百年前,并给他安排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便是为了支开他,方便在未来对我下手。 等到三百年前顾星灿扮演的角色自然死去,他就会回来。 在这个世界,那个幕后黑手一定也做了其他安排。三百年前的我如若身死,则未来的我就自然烟消云散。 即便在此处杀不了我,他们也会将我困在那小屋,等十二时辰一过,灵魂再也回不到肉身,也逃不脱一个死字。 符玺的眼神微亮,他一定也想通了这些关节。 “这不是你们跟着来的嘛,又不是人家把你们带来的。” 顾星灿喃喃道,忽然恍然大悟:“莫非他们要杀的是我?是我大哥干的?” 符玺用看痴傻儿的神情看了一眼顾星灿,舌灿莲花道:“你又没像她那样丢了魂,她以前愚钝不堪还情有可原,你怎的也活像个莽夫?” “这一次,我们要保三百年前的兰裕渡劫成功。” 符玺对我们俩人说道,“否则,过去的你死了,也就没有未来的你。更不会有我。” “喂,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为什么不会有你?难道,你是裕儿前世的儿子?可这辈分也对不上呀……” 见顾星灿越说越离谱,我只能打断他:“顾星灿,你还记得在殷府时你问我的,魄珠是什么吗?就是田娇娇死的时候。” “现在我与你说道说道。” “魄珠是我的魂魄凝结成的宝珠。因为一些缘故,他们已经化作了人形拥有了自己的魂魄,散落各地。” “我需要找到他们,否则我将会慢慢变为堕妖。会与汉魁、陵鱼一样,再离不开血食……” “我,便是她的其中一颗魄珠。” 符玺淡淡的说道。 顾星灿脸上写满了两个大字——震惊。 下一刻,顾星灿突然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你还真是她‘儿子’啊?那你还死活要娶她?你这不是乱来吗?” 我白眼一翻,感觉下一瞬就要上吊。 顾星灿看我们俩脸色不好,立刻说些其他笑话逗弄我们。 我知道他觉得符玺终于不再是他的潜在竞争者,所以心情好的不得了。毕竟谁会爱上自己呢?还是一个毒舌的自己。 我如今记起了与顾星灿的过去,我也知道了为何他会对我心生欢喜,甚至一见倾心的缘故。 只是宁愿他永远都不要想起来那些过往,如此我还可以一直像现在这样陪在他的身边,否则…… 大约一盏茶功夫,便到了三百年前的锁龙庙门口,如今这山门上挂着的牌匾,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字——太清观。 我们互相望了一眼,便抬脚走进了观中。 香客还不少,三三两两的拈香跪拜,恳求着上苍:能够早日降下雨露、抵挡金人鞑子入关……许下种种心愿。 顾星灿走在最前,他对此地最为熟悉,只有他曾在三百年后见过这里的地形。 我渐渐落在最后,此时一个高大的男子擦着我的身侧走过,不经意间撞了我一下。 他意识到以后,还回过身对着我的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我顿时停住了脚步,狐疑的看着他。 当他抬起头的那一瞬,我有种错觉,这不就是顾星灿中年时候的模样吗?这天下还能有人长得那么像的吗? “抱歉,在下不是有意的。”他低沉的声音,沙哑有力对我道歉并点头示意。 我轻轻摇摇头:“无妨。” 他浅浅一笑,便转身就走。 此时我还不知道,正是这轻轻一拍,险些要了我的命。 第76章 十二时辰(柒) “怎么了?” 符玺回头看向我。 “这个人不小心撞到我了。” 这个小插曲一闪而过,我们在观中四散看了看,也没见到观主的影子,便想去锁龙井瞧瞧。 顾星灿带着我们熟门熟路的从前院拐到左侧,果然跨过门槛便见到了锁龙井。 此前我的肉身跟着顾星灿来过,那时候我的眼睛看不见。 只不过不过这一次不同了,我真切的看到了这口古井,以及上悬的八条锁链。 目前没有任何断裂。 微风拂面,锁链发出铃铛般清脆的声响。井中飘出潺潺的水流冲击井壁的声音。 井口处很干净,未见一丝青苔,应是有人常常打扫才是。 我刚到此处,便觉心旷神怡,不由自主的将手抚摸上井口,感受着冰凉的触感。 “此处不对外开放,还请诸位立刻快快离去!”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我们身后响起,我觉得异常的熟悉。 当我转头看到那个小道紧皱着眉头的严肃脸—— 记忆一瞬间如潮水向我袭来—— 那时的我还是一条盘踞在此修炼的青蟒,这小道陪伴着我度过了十几年的岁月。 他经常来送野果给我吃,我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时常化作十几岁少女的模样与他相见往来。 “是你?” 我见到他便满生欢喜,“你叫什么名字?” 那时候,他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他说名字都是虚妄,有缘自然会再相遇。知晓俗名,又有何用? 只是…… 我摇摇脑袋,还是想不起来,后来我们俩怎么样了? 他见到我也是一晃神:“贫道的名字不足为道。” 顾星灿见到他,上前捏了捏他的脸:“那么小就修道了?我们也算是道友,你师傅呢?快些喊他出来,我们要见他。” 小道见顾星灿一点不客气,冷着一张脸:“师傅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还请放尊重些。” 说着就往后躲,可惜被顾星灿抓着,无法逃脱。 “哎哟,人小,脾气还挺大。” 符玺静静的看了一会,忽然出声道:“他长得有些像……” “师傅!” “他们欺负我!” 一双洁白的皂靴出现在我们眼前,由下往上看去,我们六只眼睛都看呆了,这长得和萧商羽也太像了吧! “商羽,不可无理。” 我感觉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就好几次脑子转不过来,长得和萧商羽一模一样的道长管这孩子叫商羽? “他们是为师的访友,你先退下。” “师傅,可这里是……” “十遍《道德经》抄完了?还不快去?” 他的脸一严肃,小道吓得乖乖称是,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离开了。 “阿裕,你们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他开口直接唤了我的名字。 顾星灿立刻反应过来,像找到了救命稻草般惊呼道:“萧师叔!是你!” 萧商羽点了点头:“走,到我房间去说话。” 符玺却没有动弹,伸手指着井口:“里面是……?” 萧商羽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众人便跟了上去。 有他在这里,好歹松了一口气。这地方实在太古怪了。 待我们都坐定在他的厢房中,萧商羽坦言道感应到我们出了事,就想办法前来搭救,只是醒来就成了太清观的观主。 顾星灿自告奋勇把来龙去脉又捋了捋。 出乎我意料的是符玺亦毫无保留的将一些已知与推测告知萧商羽,包括他与我之间的关系。 萧商羽一如往昔,脸色平静。 “阿裕,你怎么看?” 萧商羽忽然出言问我。 “得先保青蟒渡劫成功才行。” 他叹了一口气:“你可知,你在此处很危险?萧某无暇分身护两个人,如此看来,你还是在此候着更为妥当。” “很快了,渡劫便是在下半年。保她渡劫成功,我们便可离去。” “下半年?我们还要在这里半年?!” 顾星灿猛地跳起来嚷道。 “所以你知道要怎么才能回去?” 我和符玺异口同声的问道。 萧商羽皱着眉头,眼神坚定:“我的确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回去。” “这个世界就是我们所在的世界往前倒退三百年,恰逢明末乱世,亦正值阿裕当年的走蛟飞升。” “故而我们现在不能走。若是离去,这里的‘你’一旦出了事,也就不存在未来的你了,即便你回去了,一样会死。” 萧商羽言简意赅的分析着:“顾师侄,萧某认为你也不需要急着走。既然他们特意要将你与阿裕分开,必定是有其道理。” “最多半年,等阿裕顺利飞升,我们再回去,不耽误任何事。这里的一年相当于地府的一个时辰,想必你们也已经发现了吧。” “回去以后,我会亲自护送大家回京。” “甚好,本公子要回去向圣上禀告此事,也会上书要求彻查祁王府血案。都是灭门惨案,看样子确有许多的相似之处。” 顾星灿见我眼泪汪汪望着符玺,连忙插话:“裕儿,你别急,我也可以跟我爹说,让他去和圣上进言!” “你爹?别忘了你还有个要杀你的大哥。”符玺不屑的瞟了顾星灿一眼,差点又一次与顾星灿掐了起来。 “我大哥必须给我个说法。” 顾星灿脸色忽然阴沉下来。 “好了好了,别吵了。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我连忙拉架,望向顾星灿:“照你的说法,每晚你都会再回到小院。” 萧商羽此时开了口:“这并不难,顾星灿的魂被安在了将死之人的身上,只要换个替身。那顾星灿就可以与你们一样,继续留在这里。” “所有人务必要聚在一处才更安全。” 符玺敲了敲那把不离身的折扇低语道。 “没错。顾师侄,我今晚就会为你做法。届时会有了替身,那洗胎鬼便不会再缠着你。” 顾星灿点点头,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年他在这里被折磨的够呛。 忽然我觉得手臂好痒,不受控制的抓挠了几下。 ------- 这里的时辰当真和外头的不一样,我都在这里大半日了,天色依旧很亮堂。 萧商羽当着我们的面喊来了小道,对他吩咐道去收拾一间厢房出来,我们这些友人要住一段时日。 “师傅,这小厮是位姑娘吧,那就应该需要两间房才对。” 这小道士眼睛还挺尖,一眼就看穿了我是女扮男装。 “照为师的话去做。” 见我不解,萧商羽故意躲避着我的眼神,符玺一脸无所谓,顾星灿急道:“师叔,所以裕儿今夜歇在何处?” “顾师侄,管好你自己。我自有安排。” 萧商羽顾左右而言他,并没有回答。 “师傅,你不会想和这位姑娘一起住吧?这实在于理不合。修道之人应远女色才对。”小道一本正经将萧商羽怼的没脾气。 “商羽,胡说八道什么。为师与你解释不通。你若要准备,便去准备即可。” “是,师傅。” “只是师傅,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米面下锅了……” 小道当众道出囊中羞涩,萧商羽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十分无奈。 这次倒是符玺挺身而出,又拿出一块玉佩:“小道长,你拿这个去换些米面吧。” “这太多了,山下找不开。”小道连连摇头,并不伸手接过。 “无妨,小道长,这就当我捐给观里的了。” 符玺十分大方。 待小道长谢过,高兴的捧着玉佩离开后,他一脸严肃的对萧商羽说道:“回去都得还给我。” 萧商羽无奈道:“萧某必然完璧归赵。” “顾师侄,我们办正事吧。” 看来是得做替身了,顾星灿按照萧商羽的要求麻利的准备了起来。 我和符玺像凑在在一旁认真的学习起来。 “符玺,你不是也会法术吗?怎么还看的那么认真?”我揶揄着符玺。 他白了我一眼:“萧商羽是何人,本公子记得在你刚上山就跟你说过。看来你三魂七魄不全,脑子还是一样蠢笨。” “他的道法岂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不然这做替身,为何我与顾星灿都做不得?是我们与你一样蠢吗?” “非也,而是替身看似容易,实则要做一个以假乱真的人,相当困难。” 我茫然的点点头。 语毕,我俩不再言语,盯着他们又看了起来。 只是我这手臂时不时发痒,止不住又开始抓挠。 符玺嫌弃道:“好歹是个姑娘家,怎的行为如此不庄重?” 我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接话。 再回头,见萧商羽与顾星灿正合力在扎一个一人等高的青面纸人。这纸人的身形、样貌都与顾星灿如出一辙。 他们正在按照湘竹描述的那样,仔细的在纸人的脖颈、小腿处画出一些瘀斑、发绀的症状。 包括纸人的嘴角,都用朱色点上了猩红。 远远看去,就还真像是那病入膏肓之人,简直惟妙惟肖。 就这么看着他们干了一个多时辰,纸人终于栩栩如生的摆在一边,就差点睛了。 接着,他们又开始准备起来晚上要用的黄符、蜡烛等物。 ------ “师傅,可以用晚饭了。”小道在门外敲了敲门。 “就来。” ------ 见小道为我们准备了青菜细面、炒鸡蛋和一些炒野蔬,并一些水果。其中就有我最爱吃的梨子。 “这已经是山下能买到的最好的饭食了。”小道弯腰向符玺鞠了一躬,表示感谢。 萧商羽此刻才道:“都用吧。” 大家纷纷开始动筷,我已有时日不吃这些俗物。 尝试着吃了一口,竟是正常的滋味!我便十分受用的开始大快朵颐。 “对了,萧师叔,你一直称这个孩子叫商羽,他的名字是?”顾星灿忽然想到了什么,狐疑的来回看看小道和萧商羽。 “我的徒儿名唤萧商羽。” 一语惊醒梦中人,虽然心中隐约有猜测,但真的听他亲口承认还是十分震惊。 如今看着小道,确有几分与萧商羽相似,尤其是说话的语气和神态。 符玺像是早就猜到的神情,我也没太多的意外。 只有顾星灿是真的脸色惨白,一想到他刚刚还去捏了幼年萧师叔的脸……便浑身都不松快了…… 这顿饭草草用完,回到房中继续筹备晚上的用具。 只是我这痒的难受,实在忍不住又抓挠起来。 这一回,连顾星灿也发现了我的异样:“你怎么了?” “实在发痒。” “我瞧瞧。” 顾星灿将我的袖子一把拉开,顿时他的神色开始变得慌乱:“萧师叔,你快来看看!” 一时间,大家围了过来,八只眼睛盯着我的手臂,连我自己都是一脸诧异。 手臂上竟又生出了好些白鳞,那鳞片与鳞片的缝隙上长满了褥疮,层层叠叠,看上去恶心非常。 被我一抓,有好几个已经被挠破了,流出的黄脓蔓延到哪里,哪里就开始发痒。 萧商羽眉头紧锁:“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眉头紧锁,回忆了一下:“在锁龙井,那时候就开始发痒了。” “先把替身的事情处理完。”萧商羽直接咬破指尖,将指尖的血涂抹到我的手臂上。 这血居然滚烫的很,涂抹的地方竟升起了白烟,疼的我嘶牙咧嘴的,倒是暂时止痒了。 众人此刻心情已经有些不安。 萧商羽临危不乱,依旧指挥着我们将东西摆到院子中准备开始做法。 他将小道唤至跟前,低声道:“今夜,你去陪着青懿。” “……是。” 小道明明很想问为什么,却欲言又止,依旧答是,抬脚就往后山跑去。 此次做法,算是我第一次见到萧商羽完整的做法。 他先开坛布置,接着捧起一个瓷碗,咬破舌尖,将血喷在瓷碗之中。再用毛笔沾取后,为纸人点睛。 同时顾星灿在一旁,将写有他生辰八字的黄符往纸人身上一贴。 见生辰八字贴好,萧商羽就地跳起了我很熟悉的“引魂舞”。 顿时院中阴风大作! 好似真有什么被引来了,却也看不真切。 他伸手将一阵雾蒙蒙的东西直接按进了纸人,口中念念有词。同时他掐了一个手诀,随后纸人瞬间自燃起来! 熟悉的蓝色火焰直窜云霄。 等到纸人烧为灰烬。 萧商羽又将另一张写有顾星灿生辰八字的黄符燃尽的灰烬混合了一些无根水,递给他:“喝罢就无事了。” 顾星灿仰头饮尽。 萧商羽略有些疲惫,便让顾星灿与符玺先回房。 他还要继续处理我手臂上的隐疾,他们俩虽然还想偷师,却看萧商羽十分坚持,只得乖乖听话。 待只剩我们二人时,他神色温柔的对我说道:“走,去锁龙井。” 第77章 十二时辰(捌) 入夜。 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头顶。 “萧商羽,你是如何得知我们已经出事了?” “你被孟姜的穿魂剑伤了,我替你补了魂,如此一来你我便成了共生关系。” “共生?” “也就是说,若你死了,我也会死。” 我心中一震,凝视着他的背影:“这么做值得吗?” 他不答话,背对我走在前方。 转眼我们便来到锁龙井边上。 “今夜你睡在这里。” 我诧异道:“这里?” 他挑了挑眉,冷冷道:“这里是你的家,你回家不睡家里要睡哪里?” “我们不是来治我的病吗?” “这便是治你的办法。” “你的魂魄不全,空有运但无势。” “在这下面的,是你三百年前的真身盘踞已久的洞府。她不但有血有肉,还有大气运。此处的气息定能克制你身上邪气入侵造成的溃烂。” 我艰难的点了点头。 虽然我与很多妖怪打了交道,也已经接受了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但我始终是个人。 让我独自睡到井里,还真是有些胆战心惊。 见我犹犹豫豫,迟迟不愿下井。 萧商羽叹了一口气,拉过我。 他轻轻坐在井边,背对井口,对我耐心道:“阿裕,放松些。这是你真正的家。” “况且,今夜我已让小道陪着青蟒去了。有小道士在,她会考虑小道,便只会陪着小道士睡在后山。” “我会一直在这里守着你,你安心的睡,到了时辰,我来喊你。” 我忽然想起一事。 “对了,连你都来了,那我们的肉身,现在都是阿姐在看护吗?” 萧商羽淡然道:“放心,有砚云在,不会出事的。” 我垂目不语。 我只是担心阿姐胡思乱想,若是知道连萧商羽都跟着来了,那阿姐会不会觉得自己在这里毫无用处?会不会伤心? 他的手轻轻抚上了我的脸颊:“你在想什么?” “我担心阿姐多想。” 萧商羽不置可否,眯着眼又想到了什么:“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我抬起头疑惑的望着他,还有……什么吗? “孟姜说的那些事情,你就没有其他的要问我吗?” 说到孟姜,我立刻想到洛城姐姐,可计蒙哥哥说洛城已经不在了…… 我的眼睛发酸,喉头干涩:“洛城姐姐已经自尽了,还有法子可以救她吗?” 萧商羽没有听到他想听的答案,不过他依旧微微轻笑着靠近我,在我耳边低声道:“现在是三百年前,傻子。” 见我还是一脸呆愣,他宠溺的望着我。 双手捧住我的脸,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洛城在这个世界里还活着,你不如去找她,请她未来在地府手下留情,你看这样如何?” 细细想了一遍,好像可行! 我的表情转为狂喜,那这样是不是洛城就不会死了:“那我现在就去……” 刚动若脱兔的想跑开,萧商羽出乎意料的伸手环住我的腰,将我拉至胸前。 用力将我拦腰抱起,拥在怀里。 细密的吻,冰凉的落在我的眼睛、脸颊和唇上。 我心乱如麻。 只是这一次,我没有拒绝他。 望着夜空中高挂的那轮明月,我渐渐尝试着回应了他。 虽然他一直说着他在赎罪,我不清楚他对我的到底是愧疚还是爱情。 亦不知道,未来某日我想起一切以后是都会与他对立,又或者他与我是否会成为仇敌。 但在这一刻,我只知道,他已不知豁出性命救了我多少次。 诛仙台、百鬼夜行、符惕山、这个世界…… 任凭再冷的一颗心都要被他给捂化了。 虽知他对我还有诸多隐瞒,我亦如是,那此刻便也抵消了不是么? 当女子动情,便是如此看对方什么都是好的。 即使注定我们未必会有结果,即使只是昙花一现,我也愿意去陪他一起走这段没有结果的路。 虽然不长,但足以让我毕生难忘。 自从陆续恢复了记忆,我始终压抑着自己的情感。 上辈子有多喜欢他,这辈子就有多害怕再次失去,也就不敢开始。 时至今日,濒死了那么多回,出生至今的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已经将我击碎。 我愿意肆意一回,不去思考未来,不去忧心日后…… 当我伸手抱住他时,我感到他浑身一震,难以置信:“阿裕……” 我腼腆一笑:“我不叫兰裕。” 他的眼眶渐渐发红:“阿懿,你的名字,你的脸……你的神位,我都会为你夺回……” 我伸出手抵住他的唇。 “今晚我不想听这些。” 说罢,我按住他的后脑勺,闭着眼朝着他的唇边凑了上去。 一个重心不稳,我们“噗通”一声,双双跌落在清凉的井水中。 一束皎洁的月光直直射入井中,照亮了井底的风景。 他下水便化作幻境中出现的那尾巨大白蛇,盘踞在水中望着我。 我立刻催动蛟魄珠旋身化作白蛟,向他奋力游去。 这是我们俩的真身,除了我的头上有着似龙的角,其他的几乎没有不同。 他的蛇尾温柔的盘上我的蛟尾,我感受着他的冰凉。 整个蛇身将我拢住,我们缠绵在冰凉的井水下,这一刻我感到无比的幸福与满足。 一颗自卑又焦虑的心渐渐放松了下来,感受这一刻的美满。 忽然蛟尾传来一丝痛楚,接着便是遮天蔽月的疯狂…… 待我们气喘吁吁的分开时,我已累的支撑不住显出了人形,见我半梦半醒的模样。 他幻化出了人身,抱起我游向井口。 一路上做贼似的,湿透的他抱着湿透的我,悄悄躲回了他的房间。 不敢开灯,黑暗中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望着我:“我去给你拿布擦擦,还有换身衣裳,这样要着凉的……” 未等他说完,我食髓知味,扯过他的领口,又往他身上扑了过去…… 湿透的两个人开始纠缠不休。 今夜注定无眠。 ------- 符玺:“你能不能别翻来翻去了。” 符玺脑子都要炸了,不知道是第几次对顾星灿提出抗议。 “我一直听着隔壁的动静,怎么萧师叔去了那么久才回来?今夜裕儿睡在何处,不行,我得去瞧瞧……” 说着,顾星灿就要套鞋子往外走。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一句话,将顾星灿的脚步拦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道:“你在说什么?” “我问你,你是真不知道萧商羽喜欢兰裕,还是装不知道?” “……” “我再问你,你是真不知道兰裕也对他有意思,还是只是自己骗自己?” 符玺被顾星灿搞得一晚上没怎么睡,直接把窗户纸捅破了。 “……我想等裕儿及笄,就向她提亲。” “顾星灿,她都不一定能活到及笄。你还等?!” “上次你等着等着,我先和她成亲了一回。这次,你又等着等着,我看你很快就得喝你萧师叔的喜酒了。” “更何况,你与她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啊。你是顾首辅的二公子,她是祁王府血案的通缉犯。” “你年少师承天罡派,前途坦荡,日后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她呢,朝不保夕,魂魄不全,也不聪明。说不定哪天命就得交代了,眼睛还是个瞎的。” “就算你肯,顾大人肯吗?你大哥肯吗?” “别跟我说,你能抛下一切。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姓顾!” “若你撇下一切,你就什么也不是。” 顾星灿猛地回头盯着符玺:“那萧商羽呢?!” “他与你不同。” “有何不同!?” 顾星灿一屁股坐下焦急的盯着符玺,“你接着说,有何不同?” “他父母早亡,自幼在青城山上长大。年纪不大,道法超群、剑术斐然、鞭法了得。他的名气,是他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在妖魔鬼怪的刀光剑影下拼命挣回来的。” “更何况……你不会没发现吧?” “他的血与常人有异,你看他那血往兰裕身上一抹,就压得住溃烂的发展,你行吗?” “远的先不说了,就说他斩杀那么多大妖背上这许多孽债,就为取妖丹延缓兰裕变成堕妖的速度。你行吗?” “现在就在你眼前的,三百年前那个小道摆明就是萧商羽啊。人三百年前就跟着兰裕屁股后头缠着了,你拿什么跟他比?” 随着符玺一句又一句扎心的话,顾星灿眼中的光渐渐暗淡了下来。 良久,才说了一句:“可是,是我先遇见她的啊……” “此话差异,人家三百年前就认识了。” 顾星灿缓缓脱下鞋,躺平在床上,心中说不出的苦涩与憋屈。 “那你觉得裕儿……喜欢萧师叔?” 符玺侧过身:“本公子与你说这种废话,是要收费的。” 顾星灿呛声道:“那你当时不是非要娶她?!” “本公子那是魄珠在身,被猪油蒙了心,现在看她就像个傻子。” “不知道你们俩到底为她着迷什么?若是她如今还是青懿那副皮相,那还好理解一些。” “你说小师妹为何与裕儿的魂魄长得一样?” “……” 符玺觉得顾星灿也是个傻的:“别烦本公子,我要睡觉。” “再嚷嚷,我杀了你。” 遭到符玺威胁的顾星灿怏怏不语。 的确,每次与裕儿的肢体接触,她总是会发抖,会害怕,会尖叫。原来,她只是拿我当大哥哥么…… 只是,不甘心! ---- 翌日。 饭桌上,我正喝着粥,见顾星灿顶着俩黑眼圈,沉着脸一屁股坐下来。 “你怎么了?谁惹你了?” “裕儿,你的病如何了?昨晚,你宿在何处?” 病? 我撩起袖子,那鳞并没有消失,只是褥疮没有消退的意思。痒倒是不痒了。 符玺围了上来:“看上去没有好的迹象。” 我忽然想起孟婆当时在奈何桥上塞给我的东西,便灵机一动:“吃罢饭,我去找殷司霁看一下吧。他们是正经医馆,应该看得这种怪病吧。” “怎么,难道萧某的道法不正经吗?” 忽然被萧商羽的话背刺了一下,扭头见他一本正经面无表情的问我。 我顿时脸红的像熟透的番茄,昨夜明明…… 符玺仿佛看透了什么,摇了摇头:“哎,难。” 随后他敲了敲顾星灿的头:“吃饭吧。回头一起去殷司霁那探一探。” “师傅,您的衣服和床单洗好了,晒上了。以后可别再搞得那么湿了,会着凉的。” 小道忽然卷着袖子走进来,坐下用饭,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这下脸更红了,萧商羽一本正经的外表下,恨不得将小道的嘴巴封起来。 ------- 殷司霁诊了下脉,脸上立刻露出不同寻常的神情:“跟我来。” 接着我单独与他进了帐台后用帘子隔出的小间里,跟着一起来的顾星灿与符玺留在外头等我。 “妖病,看不了。” 他冷冷的吐出一句话。 我早猜到他会这么说,于是我便从袖中拿出孟婆那日匆匆在奈何桥上往我手中塞的城隍令。 当见到这枚城隍令时,殷司霁挑了挑眉:“你是从他方世界来的?” 果然,城隍令都是有所定数的。 这个世界的城隍令没有少,那多出来的这一枚必是其他世界带来的。 “这是孟婆如初给我的。” 我猜他与孟婆应是认识的。 “坐下,我请夫人来为你看诊。” 说罢,他撩开帘子去请他夫人,不多久,便见那名唤陆晚凝的姑娘便走了进来。 “你认识我阿姐?” “如初是你阿姐?” 陆晚凝的头点的像拨浪鼓那般:“既然是我阿姐的朋友,自然也是我陆晚凝的朋友。” “你得的是什么病?” 我掀开衣袖,露出那片褥疮还是老样子,如今不痛不痒,也没变大。 她凑上前来嗅了嗅,露出淡然的神色,又用小工具拨弄着鳞片与褥疮,翻看着,思索了一番。 “你是被人下了咒。” “咒?” “嗯,下咒之人很是阴毒。若是找不到这人,我也是解不开的,只能帮你勉强保命罢了。你这样多久了?” “一天。” “奇了,按照这个咒的狠毒程度,你应该早就大面积扩散,痒的半边身子都应该被抓烂了才对……” 是萧商羽的血和昨夜的旖旎么……? 我又不好意思开口。 陆晚凝也没有要我开口的意思,自顾自说道:“你稍等,我给你先清创,再处置一番。只是这乱世之中能下这种咒术的,必非凡人。姑娘,你要小心。” “有劳晚凝姑娘。” 由着晚凝姑娘用烧红的夹子,一片片拔去鳞片,划破褥疮。将脓水挤压干净,又鼓捣了一堆草药。 拔鳞时,我毫无知觉,这上药却是要了我的命,我顿时忍不住了:“啊——!” 陆晚凝松了一口气:“这就对了,你没感觉的话,我都以为这条胳臂要保不住了呢。如今看这毒还未入骨,还有的救。” “今日开始,你每日都需来换药、刮肉。” “要来多久?” “直到你解开咒术为止,我也不能担保你的腐烂面积不会扩大。尽快去找到那个下咒人吧。” 我点点头。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等我从小隔间出来时,殷司霁早已去看护其他病患,我们根本插不上话。 想到以后日日都得来,便径直回了太清观。 ----- 入夜。 饭桌上。 “咒?” 符玺:“看看,一个不留神。好了,得交代在这了。” 顾星灿:“得找到他。” 萧商羽倒是并不意外:“这下咒之人与要阻挠青懿化蛟之人,应是同一人。” “而且,我应该已经在太清观见过他了。现在就守株待兔便可。” “他见阿裕迟迟不死,定会回来再来杀她。届时,便可以瓮中捉鳖。” “顾师侄,白日里我需要坐镇太清观。你须一刻不离的守护阿裕。” “是!” 尽管顾星灿内心十分纠结,但萧师叔从小在他的眼里的确是独一份的存在。 他的命令比顾星灿的师傅都来的有用,猛地想起师傅,好久没见到师傅了…… 符玺内心冷笑:白日里顾星灿这个傻小子给你看着媳妇儿,晚上就给你萧商羽享受呗。 “你已经见过他了?他是谁?” 我立刻出声质问,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究竟是谁这么等不及要我的命。 第78章 十二时辰(玖) “是那个泉瑶吗?” “那个南海龙王的爱妃,是她吗?” 我想起了那天孟姜说的她的姑母要杀我。 “未必,那男子的道行远在泉瑶之上。未必会被她驱使。这一两日,他定会再来。” “你认识泉瑶?” “何止认识。” 萧商羽的脸上露着不屑:“别担心,她如今绝不是你我的对手。” 我勉强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阿裕,今夜萧某还要为你治病。你稍后来我房里。” 我脑子里立刻又开始浮想联翩,晃了晃脑袋:“是。” 符玺偷瞄了一眼顾星灿,后者的脸黑的跟锅底灰一样。 小道叹了一口气:师傅也太不节制了…… 这衣裳、床单又要湿了……我又要洗了…… ----- 厢房外。 我敲了敲门。 “进来。” 我连忙推门进去,乍看一眼我都脸红心跳,赶紧关上门。 回头对萧商羽嗔道:“你这是干什么,快把衣裳穿上!” 说着我闭着眼,将一旁椅子上的白衫随意的盖在他身上。 此刻我恨不得自己还是瞎的! 萧商羽正赤裸着上身,斜靠在榻上望着我,宽肩窄腰,裤头松垮的系在胯骨处。 肌肉与一些陈年旧疤在昏暗的烛火下闪烁着不一样的意味…… 他温柔的牵住我的手,我只得顺势坐在他身前,如坐针毡。 “不是治病吗?” 我睁开一只眼,瞄了他一眼,他一脸温柔的望着我。 而手却不老实的在我背上曾为他挡刀的伤疤上游走…… “阿懿,回去我便八抬大轿来娶你。让你堂堂正正做我萧商羽的夫人。” 这种情话,哪个女子不爱听呢? 我低垂着眼帘,轻轻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柳在溪吗?” “怎么突然提他?” 萧商羽正色严肃道:“柳在溪失了避水珠,从此变得嗜血无比。” “还须通过采阴补阳的方式,维持仅有的神力,延缓沦为堕妖的时间。这些事,你都还记得吧?” “自然是记得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如今的情形与他很是相似。” “只是好在你体内有已融化的避水珠,和找到的两颗蛟魄珠,配合我的精血,能暂时压制住你嗜血的渴望。” “不过如今你已身中咒术。” “在没有找到那下咒之人之前,你也须通过采阳补阴的双修法术,才能勉强压制住这溃烂的扩散。” “昨夜叫你歪打正着了。” “如今没有更好的法子,萧某也只得夜夜都为你‘治病’。” 萧商羽说罢,露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他的嘴角却压不住的上扬。 我本是很严肃的在听他解释,直到最后一句,我已经彻底傻眼。 不是吧……羞死个人了!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来,别愣着了。快些过来‘治病’,早些完事,才能休息好。明日还有明日的事要做。” 说罢,萧商羽从背后环住我,忽然抬手挥灭了烛光,轻柔的含住了我的耳垂…… 满室旖旎。 ------ 隔壁的烛火灭了。 刚刚烛火分明印出他们俩重叠的身影,顾星灿看到萧师叔的身影与裕儿在一处。 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心中即便再不愿相信,事实也已经摆在眼前。 他们在一起了。 他们,睡在一起了。 “顾二少爷,人生总会有得不到的人。” 符玺伸手拍了拍顾星灿的肩。 “噢?符公子也有吗?” 符玺的心一颤,思绪又一次回到符惕山屠山那日。 沈时鸢幻化出羽翼将他护在身下,碗口粗的贴满符咒的箭矢将她射的对穿。 她的血洒进了符玺的眼中。 血,是热的。 那一刻,符玺选择忘记沈时鸢的身份,双手捧住她的脸,深深的吻了上去。 沈时鸢惊了一下,如往常那般笑,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走——!” 眼眶微热。 沈时鸢,是他皇阿玛的妖妾。 也是他心头的朱砂痣。 “自然,是有的。” ------ 翌日。 我照旧下山去医馆换药,顾星灿与我同去。 看得出他心底藏着些事。 我想他应该是发现了我和萧商羽夜夜都宿在一起。 他装出往常的样子,我们一路闲聊来到了医馆。 医馆门口堆着好多担架,担架上盖着白布。 陆晚凝蒙着面纱,指挥着:“都拉去城外,今日立刻就要烧。是的,不能晚。” “你们来啦,我这儿快好了。” 看得出,这里的时疫更严重了。 我们见状也扯了衣袖捂住口鼻,在通风处等着。 很快轮到了我换药,陆晚凝揭下纱布,摇了摇头:“还是扩散开了一些。” 我与顾星灿低头望去。 果然,原本只是小半个碗口大,现在有大半碗口那么大了。 “咒术之人有下落吗?” 见我们不语。 陆晚凝想了想道:“不如去问问城隍爷?这里的事情,城隍爷都知道。你这样拖不了多久的。” 我正有此意,也恰好去找找看洛城的下落。 “多谢晚凝姑娘,稍后我们便动身。” 这次刮去腐肉依旧没什么感觉,直到刮到能看到一些白骨,我才隐约感受到了些许痛感。 敷药时,那更是疼的我一身的冷汗,死死的咬着纱布,否则能把舌头咬掉。 换好药后更得坐着歇息半刻钟才行,这种咒实在太狠了。 此刻,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子献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自己的广袖,只见两臂上密密麻麻长着鳞片。鳞片有些被拔掉,露出暗红色的肉芽,纵横交错。 我现在的情况,比子献有过之无不及。 “顾星灿。” 顾星灿立刻望向我:“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我指着溃烂的手臂:“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东西,和子献身上的很像?” “不同的是我的鳞片里还溃烂了。” 他双目一亮:“是像!尤其是陆姑娘给你拔鳞刮肉后,更像。” “老东西……她叫那个人叫老东西。” 我思索着,虽然没有什么头绪,但总好过什么都不知道。 回头可以问问萧商羽,看看能不能和子献联络上。 等恢复好体力后,我们立刻向陆姑娘告辞,着急要去城隍庙。 她为我们指了路以后,对我说道:“城隍大人脾气不大好的,要多小心。” “陆晚凝,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在背后议论城隍大人。” 殷司霁那张冷脸忽然出现在陆晚凝身后,将我们都吓了一大跳。 “吓!你走路没声的么!” “是你说的太专注!” “是你偷听我们说话!” …… 我与顾星灿见他俩唇枪舌剑的开战了,想着还要赶时间,便悄悄离开了。 走在了无人烟的街道上,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子腐烂的臭味,这感觉着实不好受。 “裕儿,我问你个事,你诚实回答我好吗?” 走出一段路后,顾星灿忽然停下了脚步,双眼直直的望着我问道。 “嗯。” “你是不是,已经和萧师叔在一处了?”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绝望中又带着些期许。 长痛不如短痛,心一横:“是,我与他……” “别说了。” 他忽然伸手堵住我的唇,声音有些颤抖:“别……说了。” 我将他的手推开,深吸一口气:“我已与他同房了。” 他的眼中露着难以置信:“你就那么喜欢他?” “顾星灿,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怒极反笑:“最好的朋友?你难道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是我先认识你的!不是他!” “一路上,是我天天陪着你,不是他!你才认识他多久!?” “就如此轻易的将自己给他了?” “你们竟就在与我一墙之隔的地方……” 说着说着,顾星灿的眼神渐渐暗淡下来,向我靠近。 我心中有些慌张:“你,你要干什么?” 顾星灿逐渐靠近,我一个踉跄,背靠在墙上,他伸出双手将我圈住,俯身看着我。 他忽然又冷冷的笑了笑:“你怕我?” 我的身子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脑海中闪过一些不好的画面,那是他与我的前世…… 如此这般我更不敢抬头看他。 “裕儿,我不会对你用强。” “我也不在乎你跟谁睡过。” “时间会证明,谁才是最适合你的。” 说罢,他将我放开,垂眸说道:“走吧,去城隍庙。快些找到下咒之人的踪迹,快些回去。” 我咽了口口水:“嗯。” 于是一路无话,往城隍庙越走,人越来越多起来。 出乎我意料的是,进城隍庙居然要买票,还要排队。 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时,顾星灿付了钱,拿了号领着我一起排了过去。 “你哪儿来的钱?” 我尝试着与他说话。 “太清观小道给我的,他似是知晓我们身无分文。” 顾星灿明显经过这段路,整个人的气压恢复了不少。 “对不起,裕儿。我太难受了,我的心快裂开了。” 我心里也不好受。 严格意义上来说,顾星灿是我懵懂的初恋。 他对我的呵护丝毫不比萧商羽少,甚至在符惕山上连唐嬷嬷和司琴都知道我是喜欢顾星灿的。 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变了…… 子献那时就说过—— “你永远不可能爱上他,即使早遇上他,也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 “那人为了你已死了两次,你又怎么可能忘记他呢?” 现在我已经知道了,那人便是萧商羽。 一次我知晓是在诛仙台他替我挡了雷劫,还有一次我暂时还毫无头绪。 “顾星灿,我们还像原来那样好吗?我看你那么伤心,我也很伤心啊。” 我伸手抚过他的脸,他握住我的手,用力贴着他的脸。 “只要你在我身边,就什么都可以。” 他垂眸失落的呢喃。 我假装没有听到。 就在此时,一旁排队的两位公子的闲聊声传入了我的耳中。 “你昨日去见那怀风娘子了?” “哎,没见到。” “那怀风娘子到底什么来头?最近她的名气可大。” “连她你都不知道?” “我这不是来问你了么?” “她艺名阮怀风,长得那是清冷美貌无双,一手琵琶弹的惊才艳绝!” “一曲《琵琶记》就夺得‘江南八艳’之一的地位,如今在教坊司传授琵琶技艺。” “为何在教坊司?那不是乐籍女子……” “嗨,这怀风娘子本就是乐籍呀。” “吓?” “我也是听人说的,她的爹被阉党陷害,被抄了家入了乐籍,做了乐妓。” “不过她运气好,先碰到了秦淮名妓收作养女。如今啊,又碰上了大公子。” “大公子?你说的大公子是上头那位?” “大公子常年与她在一处呢,有大公子在,怀风娘子才可卖艺不卖身。” “这怀风娘子看来的确倾国倾城啊,否则大公子这阅人无数的……” 接下去就是一些污言秽语,不听也罢。 顾星灿见我听的起劲,他也好奇心大起,好似将刚刚的不快都抛之脑后了。 “裕儿,要不,我们也去看看那怀风娘子?难得来一次。” 我不想扫他的兴,也想到萧商羽对我说过,越是高调越好。 越高调,下咒那人知道我没死,越是会早早再来杀我一次……这事也就能早些解决…… “行,那等问好城隍大人,我们就去。” 顾星灿总算心情好了不少。 轮到我们进城隍庙后,我发现这地方的城隍庙香火可真是鼎盛。 只是人来人往的,城隍大人肯定无法露面,今日算是白跑一次了。 不过我还是跪在蒲团上,许下心愿:城隍大人,希望我们都能平平安安的回去。您如果知道洛城在哪儿,要快些告诉我。我有急事要找她……” 顾星灿与我跪拜完毕,便立刻出发去那教坊司,都想看看在这里这般出名的怀风娘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 子时。 “司琴,司琴,你过来。” 司琴正睡的迷迷糊糊,恍惚间听得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睁开眼,看到那门缝外站着青懿格格,这么晚了,她怎么还不睡? 司琴这一夜被砚云抱到了隔壁,睡在屏风后,守着格格的肉身。 “青懿格格?” “司琴,你过来。” 砚云今日刚跟司琴解释了青懿的古怪,她没那么傻冲出去,便倒头就睡。 只是耳边一直细碎的有人在喊她。 “司琴,过来,过来……” 司琴索性拿枕头捂住自己的耳朵,想着等天亮再说。 “司琴,我唤你,为何不来?” 刚一抬眼,青懿已经面无表情的站在她眼前。 司琴心口一窒。 第79章 十二时辰(拾) 房里静悄悄的,砚云心头却隐隐浮现出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悬空感。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咦?怎么自己忽然睡着了? 心中感到异样,便侧耳仔细去听,房中只有几具肉身轻微的呼吸声。 心下一转,不对。司琴怎么没声了呢? 刚想起身,余光便见到司琴端坐在黑暗之中,低着头侧对着自己。 “你大半夜不睡觉坐在那儿干嘛?”砚云轻轻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古怪。 “我要守着格格呀,你刚刚都睡着了,万一有什么事儿,该如何是好?” 司琴的始终低着头,嘟着嘴说道。 “是啊,怎么就忽然睡着了呢?” “砚云。” “我……我好像有些透不过气……” 司琴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窒息一样。 砚云心中一紧。 再管不得许多,立刻翻身下床。 三步并两步跑到了司琴面前:“怎么了,让我瞧瞧。” 司琴缓缓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宛如一张扁平的白纸。 砚云一时之间心跳停止了。 世界安静了。 “你说……我怎么透不上气呢?我好难受……” ——砚云大口喘着气从梦中醒来,后背的汗沾湿了衣衫,黏在了身上。 梦?梦中梦? 用力晃了晃脑袋。 不可能,一定是有人用术迷了我! 他立刻翻身下床,见那椅子空荡荡哪里还有人? 继续走到屏风后,透过屏风能看到司琴仰面躺着。 走过屏风,露出半张脸,此时砚云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司琴的脸上压着厚厚一摞湿透的白纸,她早已没有了气息,整个人冷冰冰的。 他当机立断将司琴脸上压着的厚厚的一刀浸湿的白纸胡乱扯掉。 砚云眼中含泪。 他没有迟疑,伸手拍向自己的丹田。 一颗火红的内丹立时从口中吐出,他将内丹塞入司琴的口中。 只是司琴已无法吞咽。 见司琴咽不下去,砚云无法便只能俯身吹了一口气,将那内丹送入司琴腹中。 内丹入腹,司琴的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身上也慢慢暖了起来。 这对砚云来说是最漫长的一段等待与煎熬。 良久,她睁开了小鹿一样圆又湿润的双眼。 “你感觉如何?” 砚云的手颤抖着握住司琴的手,他不能再失去她。 司琴乖顺的答道:“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青懿格格喊我,后来又梦见我坐在你身边守着格格,再后来有一个戴高帽子的人说要接我走。” “但他又说我没到时候,反正好乱,其他不记得了……” 砚云好歹松了一口气,还好司琴是还阳了。 念及此处,砚云瞬间汗毛耸立:糟糕了,幕后那人一定知晓主人魂魄已不在此地! 目前,自己失了内丹,留在此处实在过于危险。 思前想后,砚云立刻作了决定。 “司琴,这地方不再安全了。我现在就要带你与他们的肉身一起走。” “去哪儿?” “回青城山,找掌门大人。” 没有丝毫犹豫。 砚云挥袖将几人的肉身收入袖中,拦腰抱起司琴,一脚踹开窗户,便在背后肩胛骨处幻化出碧色羽翼。 就要跃下窗口时,司琴勾着他的脖子示意他等等。 “那青懿格格怎么办?”司琴担忧道。 “他们的目的从来就不是青懿,她不会有事。” ——傻子,你都成还魂人了,还在担心人家呢。 砚云不再犹豫,破窗跃下,巨翅扑腾了两下,立刻腾空飞起。 他有些担心这路上会不会出事,便发出了鸟鸣,想着召唤自己的那些亲戚一起来护送自己。 果不其然,刚飞过一个山头,便下起了倾盆大雨,雨势渐大。 雨中夹杂着鸽子蛋大小的冰雹,砸在这翅膀上,不仅疼,还将翅膀一点点给冻住了,随着雨越来越大,冰冻的范围也渐渐在蔓延…… 飞的越来越吃力。 来者不善,这是术!而且是可以翻云覆雨的法术! “抱紧我。” 砚云冷笑:看来这又是一场苦战! ----- 午后。 教坊司对门茶楼栏杆处。 一路上,顾星灿已经给我讲了讲究竟何为教坊司。 自宋朝以来便已经有了这教坊司,只是到了明朝时,才令人开始闻风丧胆起来。 这教坊司主要由乐籍男女构成,他们主要来自几个途径:降附家眷后裔,被卖的妻女及靖难之役的罪臣妻女。 乐籍是罪籍,一旦入籍,脱籍十分困难。而且不可与人婚配。就是做妾也不可。 说是伶人,实际就是供人取乐的官伎。 前朝的朱棣帝曾颁过旨意:“明永乐时不附靖难者,遂编为乐籍,世世不得为良者。” 这怀风娘子如今正在这教坊司内任职,传授琵琶技艺。 每日慕名而来想一睹芳容的人还真不少。 我们身边已经站了不少人,似乎都在等着见她。 “那我们能顺利见到她吗?” “教坊司每日午后会有一段时间的公开演奏,那时候应该可以见到吧?” 顾星灿相当自信的回道。 “你怎么那么了解?” “清军入关便废除了教坊司,将其改名‘升平署’。虽说改了名,有些规矩也传承了下来。” “这教坊司里的旧人,有些被礼部纳入,有些则直接落入青楼。我大哥就养了几个升平署里的伶人作相好的,他常带我去听戏来着……” 我恍然大悟,感觉也是。 顾星灿毕竟是顾大人的二公子啊,应该在京城是很有能耐的人才是。念及此处,我好奇心大起。 “顾星灿,你为何会去青城山拜师学艺?我听人家说,世家子弟应该都要进宫伴读才是正道。” 顾星灿见我有兴趣问他的事情,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顿时亮晶晶的闪着光芒:“这还是你第一次问我呢。” 我们站在一旁的茶楼边上端着两杯茶,一边闲聊着,一边望着教坊司的二楼,等着那怀风娘子露面。 “我和我大哥差的岁数有些多,顾家不想做皇亲,便只送了大哥进宫去伴读。” “我是我的爹的老来子,自然宠爱异常。只是我幼年身体不好,如此教授骑射的师傅便推荐我爹去请天罡派来看事儿。” “一封天罡帖,师傅他老人家敲开了顾府的门。” “天罡派与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收的嫡传弟子不是重臣子弟就是皇室后裔。” “一则,能进去成为嫡传弟子是很体面的一件事;二则,顾家二少爷未来便可免于朝堂倾轧。于是不久我就被我爹送上山门去求道了。” 我倚靠着栏杆,双脚摆动着:“原来如此。” “我还是不信我大哥会找人杀我,我们是同母同父的亲生兄弟。更何况,我已入天罡派,家产、地位尽数都是我大哥的……” 我想了想,握住他的手:“我们回去以后要回京,这件事也可去查探一番。” 他反手想握住我。 我突然意识到如此不妥,便抽回了手,喝了一口茶缓解尴尬。 “如此甚好。”他喃喃道。 “快看!怀风娘子!” 周围人群忽然开始起哄,我们的目光顺着大家的声音往二楼望去。 这一眼,仿佛天地时光都停滞了。 她不再身着粗布灰色道袍。 而是身着浅粉色竖领长轻衫与织锦马面裙,头发依旧高高束起插着几支簪子。 面白如玉,恬静温柔。 洛城! 享誉盛名的怀风娘子居然就是洛城! 得来全不费工夫! 见我目光直直的望着怀风娘子,顾星灿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喂。” 我按住顾星灿的手:“顾星灿,有什么办法,可以进去与她搭上话吗?” “你还真入迷啦?她和你都是女子,你都和萧师叔……万不可再与女子动情……” 顾星灿完全想歪了,而且跑偏的很离谱。 我无奈扶额:“她对我很重要,回去我与你解释。” 怀风娘子端着琵琶坐于二楼,其他乐伎也纷纷入座。 一时间,声乐大作,我却已无心享乐,便拉着他回了太清观。 一路上,与他解释了我与洛城之间的关系,以及洛城为了救我闯下弥天大祸。 顾星灿听罢,消化了片刻:“那洛城姑娘真是有情有义,我去想想办法看怎么混进去与她相见。” 我思索了片刻,又提了一个猜想:“若这怀风娘子是洛城的前世,那城隍大人一定就在她的身边,你说是不是?” “有点道理。” 闲聊间,此处的天又开始暗了下来,阴沉的乌云在我们的头顶上迅速凝聚。 好像有一场暴雨即将袭来。 当我们走到太清观门口时,眼见许多香客都纷纷离去。 顾星灿随意抓了个香客问了问。 对方连连摆手:“今日太清观早关门啦,你也别去了。” 说罢便急匆匆下山了。 我们对视一眼,立刻提速往观里赶去。 一定是出了事! 穿过山门结界。 我们俩都停住了脚步,直勾勾望着眼前那人的背影。 我看到了那个一直存在于别人口中,在暴雨天出现的斗笠男子。 他人高马大,头戴斗笠,身穿黑色披风,背对我面向观内。 而透过他的身形,我第一次见到了三百年前的“我”。 她身着一身青色长衫,脸上略显稚嫩,像是十四五岁的少女,眉眼间却满是冷意与讥讽。 开口声音十分清脆:“就你这点本事,还想杀我?” 话语带着十足的挑衅与不屑。 “那就让我来尝尝你这条泥鳅到底是什么滋味!” 什么?泥鳅?斗笠男是泥鳅成精了? 话音刚落,下一瞬,她已高高跃起,手中攥着一条鞭子,带着妖力从上至下猛抽下去。 地砖“啪”的一声裂开了虎口大小的缝。 斗笠男往后一跃,嘴角露出一个弧度:“青懿,算你有种。” “我有没有种,你今日才知道?” 她手中鞭法不停,身形在空中凌厉暴起,鞭上还带着些许闪电。斗笠男好几次想结手印,却被鞭子打断。 不但如此,他的衣裳也被抽破了几处,看上去好不狼狈。 斗笠男发了狠,腰间拔出一柄短刀,想上前与她近战。 此时我发现,萧商羽和小道都站在一旁观战,与我跟顾星灿如出一辙。 毕竟,我们这点功夫在这档口是根本插不上手的,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实在没想到,三百年前的我竟那么猛?! 这记忆还真是错乱了,我回忆起来的分明都是我被虐啊…… 他俩打的难分难舍,终于再一次能看清他们的身形时,忽见少女竟已骑在了他的肩膀上。 鞭子缠绕了几圈在他的脖颈处,勒的斗笠男额头青筋爆出。 他的双手紧紧抓着鞭子,已无暇去管手一碰鞭子便皮开肉绽。 血糊糊的手死死抓着鞭子,整个人僵直起来。 “你不是嘴很硬么,你不是很厉害么,竟敢到观里来杀我。” “活腻了。” 少女的口中冷冷说完,露出一抹天真又残忍的笑,接着张开血盆大口,一对尖牙一口咬在了他的脖颈上。 隔这么远,我都能看到她在吸他的血。 咕嘟咕嘟,一口又一口。我都怕她当下就要把斗笠男给吸干了…… 顾星灿已经完全石化,我也差不了多少。 就这样的战斗力,我们还要保护她?她做我们几个的镖师还差不多。 忽然一下,金光爆闪。 斗笠男终于勉强结成了一个手印,大雨忽然倾盆落下。 而他的另一只手居然旋手竟幻化出尖锐的冰棱! 见他想要将冰凌刺向少女,我情急脱口而出:“小心!他的手上有冰凌!” 斗笠男闻声扭头望向我,怒意冲天,直接抬手将手中的冰凌,出其不意向我猛的投掷过来! 我那时反应还真是快,立刻推开顾星灿,猛地往右侧扑倒。 不料此举竟惹怒了少女,少女直接使出全力。 “咔嚓——” 她活生生的扯掉了斗笠男的头,血喷了她一脸,斗笠男的头滚落到了一旁。 此刻,头顶上凝结的乌云瞬间散去,雨也变得淅淅沥沥。 少女的发贴在脸上,冷冽的双眼望向我,一脸血歪着头,带着敌意。 提起鞭子竟指向我—— “你是谁?为何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你也是与他一伙的吗?” “也活腻了?” 而她没有看到,在她身后,已经失去了头颅的斗笠男居然又一次站了起来! 第80章 刍灵纸人 少女头都没有回一下,看似随意的抬手。 鞭子仿若像有了神识那般,一下下抽打在那斗笠男的身上。 只是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脚步不停。这一刻,他调整了方向调头向小道的方向刺去。 少女的眉终于皱了起来,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又天真的笑。 下一刻,她已只身挡在小道身前。小道的神情依旧肃穆,未见半点不安。 女人心,海底针。果然对小道是在乎的啊…… 小道神色不改,颇有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素养。 少女身形暴起,幻化出青蟒的巨大身躯。 当短刀刺向她的青鳞时,像是刺到了钢铁,刀刃寸寸皆碎,刀柄甚至被震飞了出去。 巨蟒霎时张开血盆大口。 仅一下。 斗笠男便被她咬掉了半个身躯。 只是那意料之中的血雨并没有落下。 那斗笠男的半个身子竟化作一张扁平的白纸,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湿透后便碎了。 巨蟒见状也干呕了一下,将那另外半个身躯吐了出来。 果不其然,那一半也是一张人形白纸。 白光一闪,少女又再次化作人形出现在我们面前。 首当其冲,她去看了看那颗滚落在地上的头颅,那颗头也化作了纸片。 毫无生气的躺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似是在嘲弄我们的愚蠢。 “师傅,这是刍灵吗?” 小道望向萧商羽问道。 “是刍灵纸人术。本体已经逃了。” 少女捏紧鞭子,不依不挠,一鞭子又一鞭子的将地上本身已碎得差不多的纸人抽的稀烂。 她面无表情的持续在干着这件事。 良久,小道终于伸出手,握住了她细巧如瓷的手腕。 “青懿,好了。” 少女手上的动作终于停了,她的目光又一次移到了我的身上。 “你又是谁?”她淡淡的问道。 “人有相似,物有雷同。她是贫道的道侣,暂住在观中。” 未等我开口,萧商羽直截了当的说破了他与我的关系。 少女闻言,并不看萧商羽,而是问小道:“真的?” 小道点了点头:“真的。” “可是你不是人,你是妖。” “妖与人,怎么能在一起?” 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疑惑,又问了一次。 “妖与人,能在一起吗?” 顾星灿抢答道:“能,妖与人都是芸芸众生。何必非得分个楚河汉界不可?” 我心知他是想到了他与我。 少女忽然低垂着双眼,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世道变了。我修炼到现在,只有你们才说妖与人是能在一起的。” “罢了,不要来打扰我。便随你们去了。” 说罢,她摆摆手仿佛是困倦了,就要离开此处往往锁龙井方向走去歇息。 “你辛苦修炼,究竟所为何事?是为了得道成仙吗?” 我脱口而出的问道。 我很想多了解一些三百年前的“我”。 少女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终究还是回答了我这个问题。 “修炼便是为了做人。否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接着答非所问道:“你进过锁龙井?” “你的身上有我的气息。” “为何你进得去我的洞府?” 萧商羽又一次开口:“锁龙井乃太清观风水之眼,去那边修炼事半功倍。的确她不慎落入井中一次……” 这次,少女青懿却不买账,闪现到了我跟前。 近距离看着与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像是照镜子一般,真是奇妙的感受。 她探出头嗅了嗅我的气味,眼神顿时锁定在我的右臂上:“你中了咒?”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我木讷的点点头。 在她面前,什么都不用说,她好聪明。 “还缺了魂,你的气味很淡,再下去就快要散了。” 我又用力点点头:“已经在找下咒之人了,相信很快便会有眉目。” 少女摆摆手:“你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今日他被我毁了道行,想必会歇息很久。你又要去何处寻他?” 听她的意思,斗笠男便是给我下咒的那个人吗? “对了,你叫他泥鳅,他是泥鳅成了精吗?” 少女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痴儿。” 她抬手点算了一次,歪着头问道:“你是他方世界的人?” “我算不到你的前世今生。你定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你为何要来我的地盘?” 这一下,气氛又开始剑拔弩张起来。她好似对自己的地盘看的特别紧。 一双大眼带着杀气看着我。 答错,就是死。 我不能说谎,也不能透露未来,扰乱命数。 便只能定了定心神,道出部分真相:“我的确是他方世界来的人。” “我的救命恩人在这个世界,我要去找她,改变她未来的命运。” “改变命运?” 她先是嗤笑了一声,后笑声渐大,好似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 “逆天改命?你才真是活腻了。” “若是对你很重要的人,今日要死了,你会坐视不理吗?” 我目光灼灼的望着她,而后目光瞟向了小道士。 少女看着我的举动,叹了一口气:“你长得与我相似,没想到脾性竟也与我相似。” “告诉你们也无妨,我留在此处,全因此处不日将有一场浩劫。” “我在此盘踞修炼百年,不忍独自逃离。” 这句话倒是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此地不日有大灾? 这个大灾会不会与她化蛟有着什么联系? 至此她再不愿透露什么。 “这咒,我解不了。” “我不用杀你,你都快烂了,就等死吧。” 闻言,我的太阳穴直抽抽:三百年前我说话这么冲的么…… 小道终于听不下去,开了口:“青懿,这可是我师母,你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吧?若你有什么法子,还是快快说出来……” 这一句“师母”,把我呛的连连咳嗽。 “我在此处占山为王时,你们都不知道还在谁肚子里等着投胎。” “尤其是你,区区稚子,别以为给我送些果子,便能使唤我。” 少女眼角一抬,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生死皆有定数,若你真是命不该绝,机缘迟早会出现。” “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还是快些离去。” 说罢,她化作一缕青烟,飘向了锁龙井。 小道在她身后跟着,嘴里还啰里八嗦的与她说话…… 这场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入夜。 我与萧商羽说起了洛城的事情,也说起了子献的症状与我很是相似,想问他是否有法子可以联系上子献。 “子献当初如此症状,是因她乃旱神,根本受不住避水珠的力量。” “你虽与她症状类似,却根源并不相同,你是被人下了咒术。” “事已至此,暂时也没有其他办法。再等一日。” “若还是无法,你与我魂魄共生,这苦让我来受。我魂魄齐全,比你好太多……” 我伸手捂住萧商羽的唇,笑道:“我命不该绝,你放心。” “我有预感,一定会有法子。” “对了,青懿说这地方不日会有一场浩劫,你知道究竟是什么?” 萧商羽回忆起了什么,有些沉默,他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的确,我们几人在此处法术也受到诸多限制,点算占卜也屡屡无法占得根本。 顾星灿与符玺早就说过,此地有异。 只是我们究竟还要在此耗多久?三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究竟会不会死在这里? 种种疑问盘踞在我的心中,让我十分不安。 即便是与萧商羽阴阳双修时,我都屡屡走神。 “阿懿,别担心。有我在。” “我在这里总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什么?” “我们像这里的鬼魂……或者说,这里的人才是鬼魂?我们几个是唯一的活人?……” 我勾着他的脖子,慢吞吞说道。 萧商羽光着上身,俯身在我耳边低声道:“看破不说破。说破,万事皆破。” ----- 翌日。 今日照旧还是顾星灿陪我去医馆换药,符玺这几日不知道在鼓捣什么,总是不与我们在一处。 顾星灿与我说,他问萧商羽要了些银钱,今日我们换完药便去教坊司见见那怀风娘子。 医馆。 晚凝姑娘娴熟的替我刮骨、换药,不住的叹气:“这真是治标不治本。” 我顶着一头虚汗,已经说不出话来。 自然我也发现了,这一天比一天刮去的肉多,一天比一天疼。 顾星灿在一旁干着急。 见我们都愁眉惨雾,殷司霁探头进来开口道:“这咒,我曾经见过类似的。” “你不早说!” 陆晚凝“啪——”的一声,重重在他胸口捶了一拳。 殷司霁轻而易举的握住晚凝姑娘的手,正色道:“相传,女魁子献为父与应龙对决。” “而应龙麾下有一大将,名唤烛龙,他口中衔烛,居于西北无日之处照明于幽冥。” “烛龙极善下咒,中咒之人会全身溃烂,日渐白骨化,血肉尽毁。” “故由烛龙对上了子献,害的她一身血肉尽毁,后来不知所踪。” “此咒无解,只是幽冥中人传说,烛龙口中那烛火可解此咒。此烛是烛龙的精魄所在,开眼为昼,闭眼为夜。” 陆晚凝完全不给面子的调侃道:“你说什么神话故事呢?这烛龙在何处?要去哪儿找这烛火?他若是下咒之人,他还能把解药给你?” “相传南海龙宫的宫灯,便是由烛龙的烛火与鲛人的鲛烛交相辉映……” 我心下一沉,如无意外,我已猜到解药在哪…… “都是没边的事儿。依我看,还是早早找到下咒之人,杀了他,以绝后患。” “陆晚凝,跟你说了多少次,姑娘家打打杀杀的不好……” 他俩又开始旁若无人的拌嘴。 我的眼眶一酸:“殷先生,你听过万水之神,计蒙吗?” 殷司霁转头看了我一眼:“自然是听过的。” “他,有什么故事吗?” “他本居于光山,后来好似被招安到南海去了,怎么了?” 南海,又是南海。 我吸了吸鼻子:“无事了。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多谢!” 顾星灿这次扶着我走出了医馆:“计蒙,是谁?” “万水之神。” “我是说,你为何好端端的问起他来。” “只是想到了,好像有谁与我说过这些神话故事。” 顾星灿笑了笑:“肯定是唐嬷嬷以前睡前哄你时闲话来着。” 说罢,他忽觉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便与我说些有的没的,想扯开话题。 今日我感到虚弱很多,走路需要靠着顾星灿的力量,走了没多久便觉得很是疲惫。 他贴心的将我背起来。 “顾星灿,谢谢你。” “我要听这个吗?” “……” ------ 教坊司。 好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们如今已端坐在二楼,等着一睹怀风娘子的芳容。 随着玉佩在腰间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我意识到是怀风娘子来了。 果然她已抱着琵琶,立在我们眼前。 今日我们点的是她的成名曲《琵琶记》。 她微微欠身行礼,接着落座在我们对面,自顾自开始调试琵琶弦调。 我迫不及待的说道:“怀风娘子,你日后若是要与人动手,切记不可要他人性命。” 怀风娘子抬起头,微微一笑:“客官说笑。” 见她不将我的话放在眼里,我十分着急:“真的,我是为你而来。你千万记得,若与一个叫孟姜的人动手,切不可伤她性命。否则你也会……” “客官,是奏《琵琶记》对吗?” 她十分有技巧的打断了我的话茬,我只得怏怏点头称是。 当乐曲如流水般向我们倾泻,我心中反而更觉郁闷。 忽然顾星灿在桌下握了握我的手,接着他出声道:“不瞒怀风娘子,我与师妹乃是太清观道长的徒儿。今觉有不详笼罩娘子,便特来告知。” “还望珍重。” 不知是否顾星灿干惯了这一行了还是怎么的,他一开口,怀风娘子虽然手中拨弄琴弦的手不停留,却抬起了头。 “若你们有真能耐。我可引荐两位去见一见大公子,大公子正有事发愁。若是能为大公子分忧,我便信你们的话。” 闻言,我们对视一眼。 有戏。 “那便有劳怀风姑娘。” --------- 注解: 刍灵,即束草为人马。源于生祭奠文化,后由草扎动物或人的形态,代替祭祀。 烛龙,中国古代神兽,人面龙身,口中衔烛,有一子名为鼓。 第81章 定国公府 怀风娘子挥手唤来婢女,附耳低声说了寥寥数语。婢女警惕的看了我们两眼,立刻转身离去。 我猜,想必是去禀报这所谓的大公子了。 顾星灿抬手,示意继续奏乐。 随着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继续响起,我忽觉背后一股子箭气袭来。 立刻催动蛟魄珠,轻轻一个后空翻躲开攻击,当箭矢刺来时已稳稳握住了箭杆。 只见箭头上刻着一个“珏”字。 我心下一动。 顿时灵力外泄,化作绵绵细雨,挥袖撒向箭矢射来之处。 顾星灿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反是怀风娘子停下了弹奏琵琶的指尖。 我们三人都没有再说话,不多久便又见那婢女走上前来。 “大公子有请两位过府一叙。” 我们对视一眼,果然。 刚刚的箭矢是大公子安排在周围保护怀风娘子的暗线射来试探我们身手的。 这般想来这位大公子的确惹上了麻烦。 ----- 定国公府。 徐家自前朝开朝起,便辅佐皇室建立并巩固王朝,立下了不世功勋。 如此被前朝封为魏国公,位列“六公之首”。 当今这一代的家主已年迈。 虽未正式传位给享誉盛名的大公子——徐允珏,不过府中大小事务一应已都由他接手打理着。 徐允珏便是怀风娘子的心上之人,也正是为了他府中的怪事,怀风娘子焦心不已,希望能为他分忧。 来的这一路上,顾星灿已将这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与我分析个底朝天。 幸亏有他在身旁,我才不至于当个睁眼瞎。想来毕竟是当朝首辅的二少爷,懂的东西就是多。 刚一进门,我便觉心旷神怡,顾星灿则开始左顾右盼了一番,像是在看风水方位。 这已是他的习惯之一。 “此地风水绝佳。” 婢女闻言,丝毫不觉意外:“请两位跟我来。” 我们俩便老老实实的跟着她往里走,不再多言。 这走进国公府真真是看的我眼花缭乱,活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精致的苏式园林,凿渠引入的活水围着府邸四周一圈,溪流中还跃起几尾红鲤…… 在经过一片竹林时,我顿感到右臂上的溃烂顿时痒的不行。 余光瞧去,发现衣袖上也沾着点点血迹,黏在袖子上,不仅痒,还湿漉漉的。 看来是溃烂越来越大了,时间正如青懿说的那般越来越不够了,今夜回去便试着将这咒解了看看吧。 下定决心,我便迫使自己不去想溃烂处的难受,专注于当下。 很快,又穿过几条九曲回廊,又走过几重帷帘后,我们终于见到了正主。 徐允珏端坐在主位,目不斜视的看着我们。他长的十分端庄,浑身散发着儒雅、从容的气度。 他下首的座位边几上摆着两盏茶,应是为我们准备的。 婢女将我们领到后,便自行告退。 “听怀风说,两位乃是太清观道长的徒儿,可行岐黄之术,是么?” 他的声音如他本人那样,很轻柔。他看上去应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是,略通一二。”顾星灿自信答道。 徐允珏盯着顾星灿看了片刻,又将目光投向我赞道:“听闻姑娘身手不凡,能化云散雨。确是高人。” “大公子谬赞。” “太清观道长我与他有一面之缘,没想到他竟除了商羽还有两位徒儿。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大公子又自顾自的吹捧了我们一番,见我们俩没有半点推辞,亦无回应。面色从容,想必已经听过许多事主的吹捧。 他便接着继续说道。 “在下府中的确有些愁绪,不知两位道长如此能耐可否为我解惑?” “大公子,但说无妨。” 顾星灿应对这种场面毫不怯场,自信满满的一屁股坐下,端起茶杯等着大公子的下文。 当然我也不能露了怯,随着顾星灿一齐坐了下来,翘首以待这大公子的下文。 “家父与家母感情甚笃,彼此相濡以沫相伴已逾五十载。家父向来身体康健,只是终究上了年纪,军旅之人难免有些旧疾偶有发作,除此以外并无大碍。” “怪事发生在一个月前,家父与家母每逢初一十五便会去寺庙上香,小住几日。便就是那次回来后,家父夜里就开始梦游。” “梦游?” “不错,刚开始只是梦游而已。只是后来发现似乎没那么简单。” “一开始,他只在房间里走几步便会自己回去睡。后来他走出的距离越来越长,如今到了夜里都已经可以走到大门处。” “奇怪的是无论如何他都跨不过去门槛,这才走不出府门。” 顾星灿摸着下巴:“你府中风水极佳,数百年来应已有家神,是家神不让他走。” 大公子的眼睛瞬间亮了,快步走向我们:“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我才不得不开始请一些民间大夫,只是连大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如此家母便疑心是沾了脏东西,开始寻求各种术师。只是真正懂岐黄之术的人,实在太少。” “求医问药到今日,唯有你们和前一位提及了家神之事。” 我的神经如今十分敏感:“前一位是谁?” 大公子摇摇头:“他是一位云游术士,自称是姚广孝的弟子。连姓名都不愿透露,我们都称他为云道长。” “他称时机未到,家父暂时不会有事。待有难他会再次出现相帮。便离开了。” 我皱着眉头:那么巧,我们刚来,他就走? “这几日,家父连白日里也会忽然睡着,睡着睡着就会发起这梦游症。一直走到家门口才停住。” “许多家仆都撞见了,谣言纷纷。现在都说这宅子不干净。” “不瞒两位说,就连我二弟也开始怀疑是不是我们大房为了争家产,故意设计谋害亲父。” 大公子苦笑连连,都道家丑不可外扬,看来这定国公府确实是乱了套了。 我与顾星灿相视一眼,同是大宅门里出来的人,又岂会不晓得大公子的艰辛呢? 大公子脸上浮现出些许愁容与惊恐:“而今日待门口的小厮再一次将我爹带回时,拉拉扯扯之中,我竟瞧见他的胸前上长出了细小的火红绒毛……” 顾星灿听到此处,便起身道:“带我们去见见你父亲吧。” 当见到徐老爷时,他正面容消瘦的窝在一张圈椅之中,面向窗外。 今日的天十分阴沉,云层遮住了几许阳光,投在他的脸上显得十分斑驳。 第一眼看到徐老爷,我脑子里就蹦出四个大字——形容枯槁。 第二眼若是还要说四个字,那便是相思成疾。 这徐老爷眼中的神情,分明就是求不得的写照,因为这种神情我曾在萧商羽、顾星灿脸上看到过类似的…… “这老爷子犯相思病了?” 果然,顾星灿最为有经验,一眼识破后在我耳边轻声吐槽道。 我刚想让他严肃些。 便见徐老爷闻言转头,看向顾星灿,目光沉沉没有什么反应。 可当他看到顾星灿身旁的我时,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有些激动。 大公子生怕他摔了,立刻过去扶住他。 待他跌跌撞撞走到我的面前,颤巍巍的问道:“她让你来接我啦?” 直把我给问懵了。 ------ 入夜。 萧商羽房中。 “……如此这般,我们查探了一番,便答应明日夜里再去瞧老爷子的病。” 我原原本本的对着萧商羽说道今日在定国公府的事情:“你说人怎么能长出这种火红的小绒毛呢?” 他正割破掌心,将血滴入我的溃烂处,为我疗伤。 那溃烂越来越大,如今我半只手臂已能看到白骨,也已感受不到痛楚。 见他专心致志,并不答话。 我想我也只得赌一把,虽不知我们前世纠葛,但我的直觉让我相信他应不会害我的。 “萧商羽,我可能知道如何解咒。” 此言一出,他顿了一下,又笑了笑:“你又说什么胡话?” “我有一盏灯。”我刚吐出这句话,萧商羽便抬起了头,凝视着我。 我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它,来自南海龙宫。” “阿懿,你想说什么?”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与我对视着。 “我曾见到这盏灯将整个他方世界吸了进去,当时我以为是这盏灯能吞噬黑暗。现在我知道了,并不是我想的那般。” “这盏灯的烛火便是烛龙的精魄所在。烛龙口中衔烛,开眼为昼,闭眼为夜。” “所以这烛火永不会熄灭,不但可闭眼为夜,还可解烛龙咒术。” 萧商羽思考了片刻:“是有这个传说,南海龙宫的宫灯至宝不是鲛烛,而是烛龙烛。” 他复又摇头:“可那烛火又怎么可能被带出南海龙宫?” “你为何认定那灯来自南海?又为何认定此乃烛龙咒?更何况,那烛龙已消失数百年……” 他话音未落,我已旋手幻化出那盏灯,确切的说,那的确是一盏宫灯。 这盏灯形如宫灯,有棱有角,乍一看平平无奇。 再仔细观察,宫灯八角对应八卦方位,而它的烛火风吹不灭、水浇不熄。 灯罩如琉璃一般璀璨夺目,将折射的光芒映照在我们的脸上,熠熠生辉。 萧商羽的神情中写满了吃惊:“怎么可能!” “试一试便知,这究竟是不是烛龙咒!” 我再不迟疑。 催动灵力,食指指向宫灯,那宫灯中的烛火化作一道弯曲的火舌,向我的手臂上吻来——! 只见那火舌刚接触到我手臂便如巨蟒那般缠绕上来,一阵猛烈的剧痛向我袭来。 霎时,我下身的蛟尾瞬间幻化了出来,在房中乱舞,似也难以承受如此灼烧。 萧商羽见我如此冲动,忍不住骂道:“你不要命了?疯了吗?” 白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爬上我的脸颊、身体,坚硬的鳞甲布满我的全身。 我艰难的勾起嘴角,眼中噙着泪花:“再拖下去,我也活不了,为什么……不能赌一把?” 萧商羽焦虑异常,挥手结出一道结界,呵斥道:“简直胡来!” 他的头上忽然也沁出许多汗水,声音颤抖,咬着牙关,颤声道:“我相信你,你一定能熬过去。” 他仿佛也在承受着相同的煎熬。 此时,我还不明白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到了下一瞬,我便明白了。 那火舌不仅限于吞噬我的溃烂处,还向手臂蔓延,迅速缠绕上我的四肢、头颅…… 我的眼前顿时燃起熊熊烈焰! 眼前顿时一片黑暗,将我烧的失明了,绝望笼罩着我。 滚烫的火,吞噬着我的皮肤、血肉、脏器和骨骼…… 我能感受到这具身体已经开始烧焦、发黑…… 难道我赌错了吗?心中千般万般的悔意,却也为时已晚了。 “啊——!” 最后一阵剧痛如潮水将我裹挟,我的喊叫只一瞬,便就地化为乌有。 萧商羽冷汗直流,咬紧牙关,挥手将他的血源源不断的滴入我的口中…… 我的全身转瞬被烛龙烛袭卷,烧的已是面目全非…… 也不知就这般过了多久,我感到耳旁似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阿懿,你醒醒……” 迷糊之间我睁开双眼,只见他脸色惨白,满头大汗,衣衫不整的跪在床榻边上望着我。 见我醒转,他长长的睫毛上挂满着水珠,像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笑容顿时洋溢在他脸上:“阿懿,你感觉如何?” “咒……解了吗?” 我没有力气,很虚弱。只是这声音好奇怪,怎么有些脆脆的? “解了,只是……要难为你,在此处修养几日。暂不可出门见人。” 我伸手想为他擦去那一头一脸的汗,刚想问“为何”,那“为何”两字就硬生生卡在我的喉咙里。 我发不出半点声音。 因为借着房中皎洁的月光,我看到我伸出的双手已成白骨,手指、手掌、小臂、大臂……没有一丝血肉! 我的脑子一阵晕眩,心口直跳,慢慢转头看向一旁的镜子—— 镜中竟是一具骷髅直直的望向我! 它没有头发,没有表情,没有血肉,没有内脏,只有两颗深凹的眼眶凝视着我—— 我……我变成骷髅了? 第82章 孤身纵马 砚云感到身后翅膀上的冰冻面积越来越大,羽毛都粘在了一处,身子感到很重。 暴雨倾泻,浓重的乌云离他们近在咫尺。 他尽量抬起双臂护住司琴的头,避免她被云层中的冰雹砸伤了脑袋。 毕竟她刚刚还阳,可不能又被砸死了。 他逐渐感到后背的僵硬越发加重,飞的越来越失去平衡。 这片云层应是被设了术,否则没道理到了现在他都飞不出去。 正常来说,他应该早就在青城山附近的山脉上空了。 到了这生死相关的一刻,砚云才彻底明白了。 幕后主使根本不是为了杀司琴,司琴的死就为了逼他吐出青鸾内丹。 一旦没了内丹,他便成了废物。如此一来,那几具肉身便如同探囊取物…… 若他不吐内丹为司琴续命,司琴就会立刻死去。 无论怎么选,都要有人死。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生死局! 砚云的眼渐渐在雨中发红,忽然他发现怀中司琴正全神贯注仰视着他的下巴。 “砚云,我们是不是……飞不出去了?” 司琴的眼中不知是泪,还是雨。 “你是不是……飞不动了?” “胡说,我乃青鸾,如何会飞不出去?如何会飞不动?” 只是此刻一边翅膀的一半已被冻住,只剩另一边翅膀在费力前行。 话音未落,在一阵铺天盖地的密雨中,砚云认命般的抱紧司琴,直直的从云层中坠落下去。 落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司琴伸手死死抱住砚云的腰身,将头埋在他的胸口,硬是忍住一声不吭。 砚云抬头愤恨的望向云层,那云中似有波光粼粼的东西在其中闪烁。 是龙?不对,不是。 那是什么? 再不待他多看一眼,他便坠入了山崖。 坠落途中他们压垮了无数次枝桠,一次次下坠,一次次受伤。 他的脸上渐渐渗出血来,胸口也有一股子血腥气冲上喉头,却始终将司琴护在胸口。 她不能有事。 又接连跌落树丛,后背砸向地面。 一声闷哼,砚云终于支持不住,意识开始涣散开来,双手始终抱紧司琴从未松开过…… ----- 遮天蔽日的树林中。 雨,在黑夜中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 司琴脸上都是擦伤,手上也满是血泡,她费力的撕开已泥泞湿透且破破烂烂的裙摆。 将撕下的布条两头系在砚云的袖口处。再将这布条套在身上,背起砚云,慢慢往前拖行。 司琴按下狂跳的心,告诉自己绝不能死在这里,格格她们还没回来呢…… 打定主意,司琴准备先找个能避雨的地方躲一躲。只是她没有任何野外经验,甚至看不清前路。 林中暗的伸手不见五指,她更是不知此时该往哪里走。 正当她在原地天人交战时,她听见了什么声音—— 她耳朵一动,目光锁向远处飞来的一只青鸟。 在雨夜中,这只青鸟身上带着一圈白光,耀目异常。 她认定这只青鸟非比寻常,绝非凡品。 那只青鸟轻轻落在她身旁的树枝上,开始“吱吱吱”的叫唤起来。 “你有话要与我说?可,我听不懂你们的话。”司琴开口对鸟儿说道。 青鸟闻言,止了声,仿佛在思考要怎么才能与司琴交流。 片刻,青鸟再次起身飞舞,只是这一次它飞得很慢,还总是停下回头遥望司琴。 司琴尝试着跟着青鸟走了几步,果然每当她停下脚步,青鸟会立刻在原地停下等她。 “你要带我去哪儿?你也是妖怪吗?” 青鸟无法回应,歪着头继续在原地等着司琴,等待她继续跟随他离开此地。 司琴心中有个声音响起:跟他走…… 她想了想还在昏迷中的砚云,若是继续待在这里,如此黑夜中风雨交加,不谈会不会碰到其他妖怪,人也要受不住。 万一发起了热,这可是要命的。 不如先去看看什么情况? 万一不行……就……就把我献给妖怪,换砚云逃吧…… 念及此处,司琴下定决心,视死如归的伸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血水,背着砚云跟随青鸟的指引往林中更为幽径的泥泞中走去…… ----- 锁龙井。 少女化作青蟒,独自盘踞在井下洞府中吐纳生息。 灵气在她周身攒动,搅的井水中一阵涌动。 此处洞府如今有了“坤卦”的加持,她在此处修炼更为事半功倍。 她知道是商羽的师傅为她设下了助阵,心中很是感激。 到底活了多久了?她也记不清自己的岁数了。 五百年?还是八百年?甚至九百年? 总之,自打记事起,这井中便是她的家。 这地方随着天下分分合合之势,已换过许多主人。凡人的寿数如蜉蝣一般,与妖物相比,宛如朝生暮死。 如今这里又变成了太清观。 她的灵智开的很晚,虽然很早已能化形,掌握无边妖力。却因讨封屡屡失败,总算不得开了神识。 没有神识脑子总是混沌的,只知要行善积德,多多修炼。却无法将法术融汇贯通,更别谈能窥探大道、甚至是天道。 这对修炼妖物是一重天然的屏障。 直到那日她又一次化作人形,刚从后山洞府中走出来。 便遇见了他——那个小道士——名唤商羽。 “姑娘!你怎么不穿衣服!” 他立刻遮住了自己的双眼,背过了身。 这一声“姑娘”,令她终于讨得了封赏。 顿时一股灵气贯穿了她的全身经脉之间,四肢百骸流过一阵暖流。 一阵白光过后,她已身着青色裙衫,化作十四岁的少女,眼神有了灵性。 “你再看看?” 少女淡定的命令商羽。 一缕阳光透过树叶照射在她的身上,那少女美的像仙女下凡。 而她正瞪着一双美目望向他。 这是商羽第一次见到青懿时,挥之不去的记忆。 当少女第一次看清楚商羽的长相时——她沉寂百年的心,又一次重新跳动了起来。 两人目光怔怔的彼此凝望着着,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回忆到此结束。 青懿睁开蛇瞳,在井中随意的摆尾游动着,思绪又不知飘去了何方。 这一场人间浩劫即将来临,她本可一走了之。 可她选择留在这里,不正是为了商羽吗? 她亦是希望替他改命的。 早在她第一眼见到商羽时,她便知道,这小道童的寿数很短,他活不过十五。 而今年,他恰逢虚龄十四。 青懿一直在想,自己千年的劫难究竟是什么? 此时此刻,她心中已明了。 再不愿,她也已动了情,这一劫怕就是情劫。 她不愿小道童死去,可逆天改命的结果她能承受吗?千年情劫,她能过得去吗? 种种烦忧,令她很是烦躁。 正想着,她忽然听到商羽的脚步声从后山洞府传来。 想了想,便立刻从井底游向后山洞府处。 当她以蟒身从后山洞府游出时,果然商羽兜着一兜子梨子已经在洞穴门口坐着等她。 “青懿,我给你带了吃的。” “这梨可甜了,你平时不是很爱吃么?我买了好多,你看,都洗干净了。” 蟒蛇打了个哈欠:“这都什么时辰了,快些喂我吃完,我要睡了。” 商羽连连点头:“是晚了些,那你吃完快些睡吧。” 他将梨子擦了擦伸手递给蟒蛇,蟒蛇张开大嘴一口便咬去半个。 酸甜在口中迸裂,嗯,比血肉好吃。果真清甜可口。 如此,一个喂,一个啃,很快便吃的差不多了。 正当商羽又要递出梨时,蟒蛇忽然吸了吸鼻孔,一阵白光闪现—— 蟒蛇的上半身顿时化作少女模样,蛇尾迅速摆动缠上了洞府门口的枝桠。 月光宁静的洒向少女,她惬意的眯起眼睛。 商羽知晓她很喜欢对着月光修炼。 “你的师母应是无碍了。” “真的?!你怎么知道?” 商羽连忙站起身走到树下,抬头望着仰头吸取月光精华的少女。 “那股子咒术的臭味不在了,而且我能感应到你师母的魂魄未散,那自然是解了咒了。” “那太好了!师傅可喜欢师母了!若是师母出什么事……” 少女睁开蛇瞳,将信子吐出来,左右感受着什么:“不过,那下咒之人还未远去。不知你师母到底惹了什么难缠的人了……” 道童肉眼可见的着急了:“那可如何是好?那坏人怎么总盯着我师母呢!” “谁知道呢。” 她才懒得管闲事,单是道童的寿数已经令她够喝一壶的了。 商羽见少女懒懒的并不想再提这件事,便止住了话题。转而伸出手中的梨子,继续递给她。 一对硕大的蛇瞳俯视着堪堪十四岁的道童—— 呵,我早就修炼到了无需进食的程度。 开始只是为了逗弄他,才故意说自己需要食些果子俗物。 只是没想到他会日复一日的送来,而自己如今见他竟已渐渐的心生欢喜? 真是自己造的孽得自己受着。 蛇尾一卷,将梨子送至商羽面前:“你也吃。” 道童连连摆手,双颊绯红:“我,我吃过了。” 见少女不语,他只得接过,擦了擦,咬了一口,真好吃。 总是为了省些果子送来,在师母他们来之前,他已经很久都没吃饱过了,想起来真是一把辛酸泪…… “日后,你便不必来送这些了。” 商羽闻言浑身如坠冰窖:“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 少女的蛇尾随意摆动着。 忽然,她倒挂下来,凑到道童面前,如墨般长发倒垂着,闭着眼睛道:“我要闭关了。” “为什么……那么突然……要闭关?” 少女没有回答他。 良久。 久到他以为少女这个姿势都要坠落了,当他凑近想看看她是否睡着了的时候——少女竟吻上了他的唇! 凉凉的,软软的。 商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从树上倒挂下来的少女。 少女慢慢的游下树来,对着他解开青衫,蛇瞳中散发出暧昧的气息。 “你不是一直喜欢我吗?” “日后我不知要闭关多久,今日便是你我双修之日。如何?” 道童连连摆手:“不可不可!你真是胡来!” 少女皱眉:“喜欢,不就是要双修吗?” “不,我们不可以这样……” 她的蛇尾卷上商羽的腰身,将他猛地贴着自己。 而少女的衣领松垮,道童看了一眼便紧紧闭上了眼,僵硬的劝说着少女。 “我是个道士,是,我是对你心生爱慕。但我们不能无名无分的这样……这样不好,对你的名节有损……何况你是要化龙的,不该与我有这种关系……” 少女赌气一般,将商羽重重的推了一把。 “没种。” 道童跌倒在地上,顿时火气也上了心头:“谁没种?!” 青懿歪着头,一脸无害:“你没种。” “你!好!我没种,就没种!” 商羽气呼呼的坐在地上,少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见少女展颜,他亦开口笑了,露出两颗梨涡。 远处的斗笠男翻着白眼:居然被这么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破了刍灵纸人术,毁了大半道行。 那被他无意间下了咒的女人,也奇迹的自行解开了咒术。 明明咒是冲着臭丫头来的,怎么会跑到她的身上去? 真是流年不利,喝凉水都塞牙! 沮丧的摇摇头,算了。 他本来就是来此地完成天宫交付的任务,和臭丫头的过节不应消耗他太多精力…… 这一夜。 是少女化蛟前最后一次见到商羽,也是他们阴阳两隔前见的最后一面。 ------- 天罡派堂口。 丑时。 青懿的面色潮红,双目紧闭,似在什么醒不过来的梦魇中。而她身上盖着的被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耸动着。 一次又一次,一缕缕烟雾从被褥中钻入了她的口鼻中。 她的神识渐渐沉入湖底,身子和意识都好沉,好想睡。 “毓曦,别怪我。” “我实在太喜欢你了。” “我等不到你喜欢我,我只能出此下策。” “毓曦,你还记得我吗?” “我一点儿也不比神君差……” 忽然,青懿睁开双眼,眼眶中满是浓黑。嘴角浮现起一抹残忍的笑。 ——尽快逃吧,逃杀要开始了。 第83章 执念 我怔怔的看着镜中的自己,俨然只剩一副白骨。 萧商羽见我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无奈的摇摇头:“我们在此都是灵体,本就没有肉身。无需挂碍。” 我顶着两个硕大的窟窿质问他:“这样还不用挂碍?” 事儿不发生在自己身上,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他好笑的摸了摸我的头骨:“没事的,很快会长出来的。” “多久?” “约摸三日吧,看你恢复情况了。” 我别过头忍住不去看镜子。 从格格变成通缉犯,从人变成妖怪,这次更好,索性成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那副白骨了…… 饶是我惯于逆来顺受了,也受不了这样频繁的巨变。 “这灯,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我摇了摇骷髅头:“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他见我没有要说的意思,便道:“没想到真是烛龙咒,你手中又恰巧有南海烛龙宫灯……” “只是没成想解咒竟是烧光一身皮肉,重新长出血肉来。” “我也没想到……” 我摇晃着头颅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斗笠男是烛龙对吗?他为何要对我下咒?又为何总是频繁借运要对付我?” 萧商羽严肃道:“看来是没错了。他定有他的目的。” “如何找他?” “土地神。” 是啊,土地神掌管一方土地,应是都知晓才对。 我连连点头,又想起一事:“那我如今这副模样,如何还能见的了人?我们今日还答应了大公子明日要过府一探究竟。” 萧商羽皱眉:“血肉重塑没有那么快,不行明日请符玺和顾星灿去一趟吧。” 我只能答应,如今这副鬼样子也只能躲在房中度日。 也不知又叹了几次的气,萧商羽见我在榻上辗转难眠,实在是对容貌在意非常。 他将我护在怀里安慰道:“明日会好许多的,别想了,睡吧。” 在不安与期待中,终于渐渐的我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 翌日。 阳光柔和的洒进了厢房,我睁开双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想去看看镜子里我恢复的如何。 当我看向镜面的那一瞬间。 我发出了一声凄厉而又尖利的爆鸣声——“啊——!” 在我撕心裂肺的尖叫后不久,萧商羽率先踹开厢房。 他的身后跟着顾星灿,连久未露面的符玺都凑在了门口…… 我的惊悚模样被一览无余,我越发感到委屈无助,蜷缩在塌内墙角瑟瑟发抖。 萧商羽见我一脸惊恐的缩在墙角,率先走进屋安抚我:“别怕,这不是已经长出来了一些吗?” 顾星灿的尖叫卡在喉咙里。 他不加掩饰的双目圆瞪死死的盯着我的脸,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裕儿,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符玺也被吓了一跳,直截了当的问道:“谁把你皮剥了?” 没错。 花了一夜的时间,我从仅有一副白骨到长出了经脉、血管、薄薄一层的血肉…… 此刻那血管在我身上有力的跳动着,我就像被人活生生剥了皮那般,像个血人。 萧商羽解释道:“她误打误撞破了咒术,只是破咒的代价便是要血肉重塑。这两天会很难熬,过几日应就好了。” 闻言,顾星灿松了一口气。 符玺转了转扇骨:“所以,这就是你要我陪顾二公子去徐府的真正原因。” “没错。” “裕儿,痛吗?” 顾星灿径直走到我身边,想伸出手,看了看我的样子,怕我会痛,就作罢了。 “等找到下咒之人,我一定也剥了他的皮。”顾星灿愤恨道,“你别担心,只要解了咒,就没事了。” 我属实被血淋淋的吓到了,脑子乱哄哄的,并不想回应什么,低声道:“你们都出去……” “好好好,我们走。” 顾星灿十分怜惜的边说着边退回门外去。 萧商羽见我并没有要与他说话的意思,也紧随其后的离开,把门关好。 我心情异常低落,只想一觉睡的天荒地老。只愿再次醒来时,皮肉已长全,能恢复些容貌。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此刻的沮丧并不只因容貌被毁。 只因神女一胎双魂,青懿被下了咒陷入“沉睡”中,对我也会有对应的影响。 ----- 因太清观距离定国公府有些脚程,顾星灿与符玺用罢早饭便早早的出了门。 “你这几天都去干嘛了,总是不见你的人影。” 顾星灿随意的问道。 出乎他的意料,符玺爽快的回答道:“我去寻一个人了。” 顾星灿狐疑的看着他:“寻谁?” “那个得不到的人。” 符玺这几日都去寻沈时鸢了,沈时鸢三百年前还是大妖。 自从兰裕去找了洛城,想要改变她的命运,符玺也被触动了。 那我,为何不可? 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的确寻到了沈时鸢,只是还未曾与她相识,仅仅远远的望着她。 看着她活着,就真好。 顾星灿渐渐回过神来:“你也要改变命数?!” “有何不可。” “这毫厘之差,谬之千里。万一,日后有不好的报应……” “无碍。” 符玺自从脱离了魄珠,心中屡屡浮现出打小沈时鸢陪着他长大的场景。 她是皇帝在外带回的妖妾,与他这个私生子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 他这个私生子样样好,皇帝也曾想过将他接回宫中,可他的五行八字实在引妖魔鬼怪觊觎,恐无法长大成人。 最后无法,只能将他在外放在青城山属地符惕山上,并由大妖保护。 同样也为皇帝办些要紧的事情。 如此一来,他便与这个小福晋相依为命起来。 符玺的生母是位权臣的夫人,阴差阳错与皇帝铸下大错。将他生下后便与他断绝了往来。 在他八九岁时,沈时鸢牵着他远远的在街角,望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 那是一位十分貌美的贵妇人,温柔非常的牵着她其他的儿女们。 沈时鸢告诉符玺:“她不再是你的娘,不过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娘。” 可是,哪有永远十六岁的娘? 魄珠在体内时,符玺一心只想得到天下权柄和兰裕。 如今他的想法又变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他希望沈时鸢可以活! 顾星灿皱眉叹气道:“我们这群人,真是各有各的执念。萧师叔对裕儿近乎偏执,你曾经也是。” “如今你不惜逆天改命,也要救你的心上人。” “裕儿为夺你的魂,不惜硬闯阴司。为了洛城那个土地神,不顾一切也要改变命数。” “而我,明知道她已经委身于萧师叔,我还是舍不得……” 符玺淡淡道:“是个人,就有执着。没什么不好的。” 顾星灿苦笑:“你说我还有希望吗,我总觉得她就是我的。” “她变成那副模样,你还想着安慰她,我已经足够敬佩你了。当然,我更敬佩萧商羽,那简直疯魔了已经。” 符玺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随意的评价着。 “那若是你的心上人这样呢?” “我的心上人不会像她那般蠢,被下了咒还毫无知觉。” 好了,聊不下去了。 …… 俩人边拌着嘴,不知不觉间已来到徐府。 大公子早已候在府门口,来回踱步。 “两位道长,终于等到你们了。昨夜开始家父不愿吃喝,看上去浑浑噩噩,似梦非梦,情况不大好。” “他却还是想出府,这该如何是好……” “带路。” 符玺面无表情的点了点折扇。 “这位是?” “我是他师兄。” 符玺抢答道。 顾星灿憋着一口气却不得不点头,的确符玺入道是比他早。 算了!忍了! “失敬失敬!” 待符玺与顾星灿刚到徐老爷屋门口,便见一院子下人瑟瑟发抖的像插蜡烛似的在屋外罚站。 各个脸色惨白如纸。 大公子一脸困惑道:“你们不进去伺候老爷,都站在这里做甚?” 还未等下人们有任何回应,便听到屋内一个高声女声刺耳的质问着。 “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你说呀,你一直要出去,是不是找了外室?” “别以为你装糊涂,我就不知道了。” “若你敢背叛我,我把那野女人的心剖出来,你信不信?!” “你说,你现在就说,是外面的女人,还是屋子里的?你这把年纪了,还这么不消停……” “我为你生儿育女,你就这么报答我?” “你就是死,也只能与我同穴!” 闻言,顾星灿与符玺相视一眼。 大公子一脸尴尬:“家母疑心总是有些重。” 顾星灿嘴角微微抽搐,想起当初大公子介绍时说的—— “家父与家母感情甚笃,彼此相濡以沫相伴已逾五十载……” 感情甚笃? 俩人年纪加起来都逾一百五十岁了,怎的还会吃这种干醋? 只是他俩都是惯于处置这些家事的人,均喜怒不形于色。 便缓解了此处的尴尬。 符玺挥手示意大公子敲门。 大公子见状,上前一步轻轻敲响了房门:“娘,我带道长们来给爹再瞧瞧。” “进来。” 众人鱼贯而入。 便见徐老爷昨天更为消瘦,还是窝在那把圈椅中,圈椅上紧紧绑着一些布条。 他胸口的绒毛已经蔓延到了脖子,衣领已无法遮盖。 双眼无神,完全没有看向我们,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再观徐夫人,虽头发花白却依旧浓密,发髻梳的一丝不苟。 她面容端庄,仅少许眼角纹,肤若凝脂。身着明制长衫,头戴简单的翡翠饰品,一看便是保养十分得当。 年轻时定也是一位十足的美人。 “让两位道长见笑了,我实在担心老爷。” 符玺点了点头,观察了一番。接着上前翻了翻徐老爷的眼皮。 顾星灿也凑上去看。 只见徐老爷的两个眼睑处各有一个黑点,看上去有些奇怪。 大公子也看到了,心中惊悚异常:“这,这是什么东西?” 符玺没有回答,使了个眼色给顾星灿。 顾星灿会意:“得罪了。” 便上前掀开大公子的眼睑。 果然,和徐老爷一样,他也有两个黑点。只是这俩个点很小,看上去像颗淡淡痣。 徐夫人自然也瞧见了,面色一窒:“道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儿会有事吗?” 符玺还是那副若无其事的神情:“今夜,让他出门。” “什么?!” 大公子和徐夫人都惊呼出声。 顾星灿自然明白符玺要做什么,定是那妖物要引徐老爷出门去。 若是平日里,顾星灿也会同意引蛇出洞。只是这一次,他们身处他方世界,道术占卜都无法奏效……实在过于冒险。 符玺看懂了顾星灿的担忧,说道:“晚上让小师妹一起来。” ……顾星灿无语凝噎,原来是看中了兰裕的妖身。 顾星灿只得对大公子坦言:“仅过了一夜,徐老爷已经如此模样。已经不能再拖了,若不铤而走险,很快便会一命呜呼。” 徐夫人比大公子镇定的多:“让他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要缠着他。” “娘!” “儿啊,你是嫡出,不用管那些闲言碎语。更不必理会你二弟,他就是个庶出,只要娘活着就轮不到他兴风作雨!” “就这么定了。” 徐夫人十分豪迈,一锤定音。 “两位道长,那我家老爷从来跨不出去这门槛,又该如何出去呢?” 符玺懒懒道:“我们自有办法,不必担心。” ----- 丑时。 这一夜的天像是久久无法亮起。 青懿背起包袱,握起长剑。剑气螺旋状的窜上剑身。 她面无表情的踹开房门,一剑劈开砚云所在的那间房。只见窗户打开,早已人去楼空。 窗外风雨飘摇。 她并不急着走。 刚刚的动静,已经引得住在此处过夜的药童上来查看。 青懿听着动静,反手一刀将自己割伤,旋身跪倒在地不起。 “青懿师姐,你怎么了?” 一个小药童小心翼翼的将她搀扶起来,此时走廊上只有她与这一个药童俩人。 一道闪电在屋外亮起。 她的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反手使出一剑。那小药童的头颅滚落在地上,顿时血流如注…… 不一会又有人陆续上来了,见这一死一伤,立刻围住了青懿。 “是砚云,他杀了人,伤了我,还绑走了司琴……” 青懿哭诉道,“快,我要回青城山!” 第84章 七月半 众人惊愕之间,待青懿继续说道:“他,他是萧师叔的妖宠!” 这一句简直就是炸开了锅。 “怎么可能!萧师叔与妖不共戴天……” “青懿师姐,你是不是魔怔了?!” 七嘴八舌的大家围着青懿,其中有人已去向堂主报信。 堂主易为春晚上就宿在不远处,听闻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半散着衣襟脚步匆匆立刻跑上了二楼。 “青懿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懿双眼噙着泪珠,双手紧紧抓住易为春的袖口:“易堂主,萧师叔与妖勾结。他有一妖宠,名唤砚云。他还随身带着一妖妾!” “这妖宠半夜妄图对我不轨,我奋力反抗,他便掳走了婢女司琴……” 易为春觉得简直在听天书:“你说的可都属实?” “千真万确。” “那萧师叔和顾师兄呢?还有符公子呢?” 青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堂主,我太害怕了,能不能,先送我回青城山?” 易为春还是一脸难以置信:“你还是暂时留在此处,待……” 青懿忽然抬起头,一股子黑雾从她的眼眶中散出,飘入了易为春的鼻孔内。 易为春的眼眶内迅速盛满了黑色:“来人,备车,立刻送青懿回青城山!” ----- 司琴的双手勒出了血痕,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潮湿泥泞的土里。 林子里几乎没有光线,她完全靠着青鸟身上的光芒指引在前行。 究竟这青鸟要引她去何处? 实在走不动了。 这雨还是下个没完,司琴浑身已湿透。林子里温度骤降,她感到自己已经发起了热,眼睛酸沉的很,喉咙连咽口水都痛。 “我实在走不动了。” 司琴对青鸟说道,便失去了知觉。 那青鸟见她迟迟不再往前走,回头一看。只见她已跌倒在地,连同砚云都趴在泥水中,一动不动。 青鸟连忙挥动翅膀,发出“吱吱吱吱”的叫唤声,仿佛在与什么人沟通一般。 ------ 林深处的古刹中。 “看来枝枝遇见麻烦了,你去帮帮她吧。” 一女子身披黑色长羽,狭长的眼眸抬起,冷冷道:“是。” 说罢,她便振翅飞向雨林远处。 ----- 青鸟衔着一片树叶盛了些水,喂在司琴口边,可她毫无反应。 忽闻一声熟悉的冷冷话语在耳边炸开:“让开。” 回头见那黑羽女子已立在青鸟身后,青鸟立刻展翅飞到一旁,口中“吱吱吱吱”的叫唤起来,似是与她说着前因后果那般。 “知道了,一起回去吧。” 她刚准备伸手扶起司琴,忽然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孔,人世间的那些片段记忆如潮水般向她袭来! 黑羽女子双眼圆睁扭头看着青鸟枝枝:“她是谁?” “吱吱吱……” 她伸手抚去了司琴脸上的雨水。 接着,璇手幻化出一顶黑色轿子,一阵雾气将司琴与砚云送入了轿中。 做完这些,她的双手化为黑羽,脸上化作鸟面,叼起枝枝,振翅高飞往古刹方向飞去。 而那顶黑色轿子无风自起,在雨中却滴水不湿,如有屏障一般。 她们一行如此渐渐远去…… 一阵似有若无的雾气凝绕在雨夜的林中,像是在搜寻着谁的气息,却被这阵怪雨阻挡了脚步,最后只得飘散在这飘渺之间。 ----- 司琴再次在朦胧间,睁开疲倦不堪的双眼时,发现自己与砚云正在一个轿子中。 她的喉咙像火烧那般,伸手揽过砚云,他的身体冰凉,瑟瑟发抖。 这里是哪儿? 司琴伸手掀开窗帘。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一轮毛月亮高挂在天际,而自己正伴着凉风在硕大的月亮前穿过。 月光照耀着雨中大地,亮如白昼。 是在做梦吗? 正当她恍惚时,轿帘被风吹开。 她看到一青一黑两位窈窕女子背对轿子坐在赶车位上。 黑衣女子似是发现了什么,回头看向她—— 那是一张鸟面!居然长在一个人的身上! 司琴两眼一翻,直接昏倒在了砚云身上。 黑羽女子轻蔑的说道:“胆子那么小。” 青衣女子连忙出声:“吱吱吱……” “刚化形的小妖,安静些。” “吱吱!” “再吵我现在就烤了你。” “吱!” “嗯?” “……” ----- 入夜。 我正侧躺着睡的正香,全身还有种酸软无力的感觉。 忽然间感到有人在凝视着我,我慢慢睁开双眼—— 只见符玺、萧商羽、顾星灿三个人正围着我盯着我瞧。 “干,干什么……” “萧商羽,你看她现在出去也不至于吓到人家,你还紧张兮兮的干嘛?” 符玺嗔道。 难道,我好了? 我立刻望向镜子的方向,不料镜子已经被收了。 转而立刻瞪向萧商羽,他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枚袖珍镜。 “你看看吧,符玺想让你子时去国公府帮忙。” 我现在才不管了他说的那些,只想看我的容貌有没有恢复,便夺过那面镜子,鼓足勇气看了一眼。 真是喜忧参半…… 皮是长出来了,但毛半根没有啊。 不止头发、眉毛、睫毛也都没有啊…… 转念一想,呼出一口气,总算比血人好一些吧? 我将袖珍镜子还给萧商羽,感到自己还有些疲倦。 “裕儿,你身体不适可以不去。今夜我和符玺去就行了。”顾星灿补充道。 “那怎么可以?你们是因为我,才会卷到洛城的事情里面去的。” “若是我还是那副模样,自然不能与你们同去。可现在已恢复了不少,总得去一趟才是。” 见我坚持要去,萧商羽便请他们去门外等候,待我换了衣裳再与他们同去。 “青蟒已闭关,接着应该过不了多久她便会渡劫。这段时间最为关键,不论你与她都不能出事,你务必保护好自己。” “我走不开,必须守在这,你我魂魄共生。若你有难,立刻咬破舌尖,我亦能感受得到。” “届时我会立刻赶来救你,你明白吗?” 我郑重的点点头并让他安心:“我能保护好自己。” 萧商羽为我穿好小厮的衣服,还为我光溜溜的脑袋贴心的戴上了帽子。 “务必小心。” 再三叮嘱后,我对他抿嘴一笑:“我有那么多宝物傍身,不怕的。” 于是我便推开门与符玺、顾星灿一同出了门。 路上夜里没有什么行人,连很多摊贩都已经闭门。 “这是怎么回事?平日里夜市不还挺热闹的嘛?” 顾星灿疑惑道。 “蠢材,今日是什么日子?” 符玺不屑的问道。 我和顾星灿都摇了摇头,我们怎么知道是什么日子? “七月半,活人都不会出来半夜溜达了。” 语毕,我双手抱胸,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怪不得你选今日,这个日子好,家神都会退避。”顾星灿双手一拍,直夸符玺算的明白。 符玺又扭头看了我一眼:“你现在是我们里面武力值最高的,你怕什么?” 对哦,我立刻放下了手认可道:“你说的对。” “人身上有三把火,你身上两盏妖火在肩头,心中无惧,便妖火不灭。”符玺对我如实说道。 我点了点头。 如此闲聊着,很快便到了定国公府。 大公子很快被家仆请出,见到我们那是像见到了亲人。 “道长,你们来了。哎?这位是?” “小师妹。”符玺言简意赅的介绍道。 “啊,是那天那位姑娘,只是这……” 大公子不再深究,心想:高人果然有些怪癖…… “给徐老爷松绑。” 符玺一声令下,只见徐夫人健步如飞走来。 “娘,今夜可能有危险。” “你滚开,我要看看那老头子到底外头有什么吸引他的!” “徐夫人,你身上的阳气太重,恐怕邪物见你会退避三舍。今夜正逢七月半,是绝佳的机会。若是错过今夜,徐老爷可不一定能等到明日太阳升起……” 符玺幽幽的一句话,立刻让徐夫人改变了主意。 “道长,若是找到那个妖精,务必将她抽骨扒皮。”徐夫人吩咐道。 顾星灿凝眉问道:“徐夫人,为何您认定就一定是有妖精呢?” 徐夫人摇摇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就是这么觉着。” 打发走徐夫人后,符玺再次对大公子吩咐道:“去给徐老爷松绑。” 大公子刚准备挥手差使下人去松绑,符玺意有所指:“我的意思是,让你亲自去给他松绑。” 虽不明所以,可大公子还是照做了。 我们三个就这么在一片夜色中等候在门口。 定国公府早早遣了下人们回房睡觉,如今偌大的府邸仿佛只剩下了我们三人。 一片寂静之中,很快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眯着眼睛望去,一眼就看出,是那徐老爷来了! 只是他怎的瘦的那么快? 符玺与顾星灿也注意到了他来了,而他身后还跟着大公子。 要说这是在梦游,我也不信,这徐老爷眼睛瞪的比我们都大,目光专注在国公府门口。 徐老爷刚要跨出门槛,却见像是有一道屏障,他如何也无法突破。 符玺低声在我耳边道:“这结界是家神设下的,你想办法先破了。将那家神引出来,说不定它知道些什么。” 顾星灿很不待见符玺差遣我做事,也凑过来:“别听他的,他自己夸下海口说有办法。怎么,办法就是靠裕儿吗?” 我摇了摇头,不理会他俩的斗嘴。 催动灵力双指指向门口的结界,凭借心中所念,一道幽兰光芒刺向门槛处。 大公子居然看得到这些,脱口而出:“难道真有仙人……?” 结界之中开始出现裂痕,并开始松动起来。 “何人擅动本仙的结界?”一声难辨男女的声音从地底下钻出。 我擦了擦眼睛,这是啥,一只灰毛老鼠?? “竟是灰仙?” 顾星灿蹲下盯着他叹道。 灰仙? “就是五大保家仙的鼠仙,俗称灰仙。”符玺在一旁对我解释道。 原来如此。 那灰仙见如此形态仿佛矮了我们一截,立刻旋身化作人身。 白光一闪,他立刻化作长发及地着丝质灰袍的貌美男子。 “灰仙有礼……” 符玺上前将我们来自的缘由一五一十的道出。 一旁的大公子已经看傻了,徐老爷则依旧步履不停,头顶着结界非要出去不可。 灰仙并没有理会他们,目光直直的看着我:“蛟?难道此处的浩劫有上仙来救我们了?” 我不置可否:“灰仙,你可知徐老爷为何非要出去?” 他点了点头:“他被东西缠住了,身子脏了,若再去,便会死。我不能看着他们家断后啊。” “断后?” “大公子不是好好的?” 灰仙摇了摇头,遥指大公子:“他也脏了。” 脏了?到底哪里脏了? 顾星灿的眼眸一沉:“大公子,你是否还有事隐瞒?” 大公子一脸错愕:“我真没有啊……” 符玺并不想在此拖延太久:“灰仙,不管如何,今日我们必须要引蛇出洞,你看是否可以暂解了此处的禁制?” 灰仙沉思了片刻,竟然答应了! 见他时不时用余光瞟我,我想他可能还有话要与我说。 “有何话灰仙你但说无妨。” “上仙,你是来拯救此地浩劫的吗?” “此地究竟会有什么劫难?” 我不禁问道。 灰仙听我这么问,便丧气道:“没人来救我们,我们都要等死了。” “若真是有大劫难,你为何不走?”顾星灿问道。 “徐家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绝不能抛下他们离去。” 我想了想对他说道:“灰仙,待我们处理完徐老爷的事情。再看看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帮忙的好吗?” 青蟒也提到此地有大劫难,虽然不能改变历史,但力所能及的小忙应该还是无碍的吧…… 灰仙两眼放光:“上仙若是出手相帮,那一定能水到渠成!” “放他们出去后我便会立刻再筑起一道屏障,若他们身带污秽,就不能再进出。” 灰仙如是说道,挥手解开了结界。 那一瞬间,徐老爷不顾一切、跌跌撞撞的就往外跑。 我们三人如离弦之箭跟着他冲了出去,大公子紧随在后。 很快我们几人便消失在了这浓重的夜色之中…… 第85章 盂兰盆会 这徐老爷别说看着瘦,窜出去的那脚程真真是一点也不慢。 很快,我们就都落在了他身后。 我看这样不行啊,只好旋身化出蛟尾,左右手各搂住顾星灿和符玺,奋力向前游动起来。 符玺一脸得意:看,还好把她带上了吧? 顾星灿一脸黑线:怎么感觉自己像个娇妻,如此无用呢…… 如此一来,大公子便远远的落在了我们的身后。算了,如今也顾不上他,先追上他爹再说。 前路烟雾缭绕之间,竟影影绰绰出现了一条灯火通明的市集! 橘色的灯光在黑雾之间显得异常朦胧、诡异。 符玺低声道:“盂兰盆会。” “盂兰盆会是什么?前面是鬼的集市吗?” 顾星灿抢答道:“差不多吧,中元节也称盂兰盆节是鬼门大开之日,许多游魂、妖怪都会出来摆摊做些小生意,赚些金银俗物。” “鬼也要挣钱?” “切记,只要不说破他们的身份,一般便无事。” 我点点头,目光不由的开始警惕起来。 徐老爷早就一头埋进了这鬼市之中,我们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初入这条街便感到没入了一潭死水之中,像梦境那般不真实,混沌古怪。 我本以为蛟尾会引起大家的驻足围观,没想到这一条街上就没几个正常人…… 一位鹿头人身的姑娘在叫卖金元宝,她的摊位上围着几个黑影讨价还价的不亦乐乎。 “太贵了!” “再便宜些!” “你怎的不去抢?” “说话客气点!” 紧挨着她的摊位,则是一身着粉衣的少女,身后散着六条黑色猫尾。 她的摊位上摆着几只铁笼子,那笼子里赫然是一个个小小的婴孩,闭着眼睛,正睡的香甜。 她见我们三人路过,便露出两颗尖牙笑道:“来看看啊,特别补的人参果,缺啥补啥。只要五个金元宝!” 此话一出,周围数个黑影全部围了过来。 “只要五个?” “我要那个胖的。” “滚开,胖的是我的。” “嘴巴放干净点,是我先来的!” “你先来的怎么了?!” 一言不合,那两个黑影便要动起手来。 再定睛一看,那俩黑影渐渐化形,一个没了半个脑袋。 另一个只有一只手,皆是死相惨烈。 我们不再逗留,继续往前走。 这琳琅满目都是小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此处热闹的犹如白昼,而那徐老爷则早已不见了踪迹。 我不住的来回找寻,都没见到他的影子,也没见到大公子跟上来。 “别急,你闭上眼,再寻一下他的气息。” 符玺在身边对我说道。 闭上眼后,眼前一切景象与耳边的声音都化作虚妄。 很快,徐老爷的气味被我发现还在我们前方,而且还在不停的前行。 他究竟要去何处? 我睁开眼:“走,他在前面。” 刚要抬脚,便见前方熙熙攘攘的来了一队仪仗,将本就不宽敞的路堵的死死的。 先映入眼帘的,是俩面容肃穆的白面魁梧鬼差,他们的怀中抱着“回避”、“肃静”的大木牌,十分威风。 紧跟着,又走来一队仪仗队,铜锣、唢呐开道,敲锣打鼓放着鞭炮,声音响彻天际。 在这浓重的夜色中显得有种古怪的美感。 再见紧随其后的是几位面白如纸的美人儿,她们旋身洒着漫天飞舞的纸钱,场面震撼而又诡异。 此时我发现他们都是跳跃着前行,在定定看去,他们皆是脚不着地,腾在半空。 ——心凉了半刻。 难道这些,都是鬼怪不成? 见我面色不好,顾星灿连忙对我说:“镇定,镇定,别害怕。我们都在你身边。” 我深呼吸以后点点头。 美人过后,出现了一台十六人抬的朱红色漆大轿。 那抬轿之人一看便都是烧给亡人的纸人,各个红男绿女,眼角眉梢高高吊起,神情似笑非笑。 众鬼怪都驻足停留,目光停在这盛大的花车巡游上。 “裕儿,你看看,这是你要找的人吗?” 顾星灿低声出言提醒道。 我狐疑的看着他。 “让你看就看。” 符玺亦不耐烦的低声道。 一阵阴风吹过,吹起大轿的轿帘,一女子斜靠在内。 只见她面若桃花,杏眼半闭,及腰黑色长发随风轻摆。好一副惬意姿态。 ——这是……城隍大人?! 我睁大双眼看向顾星灿和符玺。 顾星灿又开口解释道:“盂兰盆会,城隍巡游。” 转头看向那缓慢游行的大轿,我好想上前去喊住她……可是三百年前她根本不认识我的。 于是只能忍住冲动,眼睁睁看着她从我跟前慢慢离去。 此时随着城隍巡游车队的离去空出了道儿,我们便继续前行。 一路上也不再关注这些摊贩,甚至有人扯着我们要强买强卖,都被我振袖甩开。 这条道仿佛是到不了头的那般,长的可怕,我的头都有些痛。 终于,眼前出现了徐老爷的背影! 他正驻足在一单独的小贩摊前,这摊子立在整条街市的最末端,闪烁着幽暗的青白光芒。 周围没有顾客,只有徐老爷一人。 我们三人凑上前看去,摊主是一个中年男人,只是他看上去老态龙钟,正摆弄着摊子上的商品。 这卖的是什么? 我怎的看不懂? 一张张纸摆在摊子上,这纸顶端上书:大明山西筹赈捐输总局。 “捐官?” 符玺挑眉出声道。 摊主闻言,满脸堆笑:“客官也是要来捐官的吗?” 徐老爷此刻双目有神,盯着符玺发狠道:“你要捐什么官?” 符玺不置可否:“这儿有什么官可以捐?” 摊主介绍道:“应有尽有,看你要什么,也看你能捐多少?” 符玺想了想回答道:“这位老爷要捐什么官?他又捐了多少?” 摊主皮笑肉不笑道:“这位老爷捐的可是大官儿,所以价格自然是不同的。” “他捐了他的儿子。”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响了起来,怪不得灰仙说他儿子也脏了,原来根源是在这儿。 可是,徐老爷是定国公啊,已经是位极人臣了,为何还要捐官? “你要他儿子有何用?” 符玺嗤笑道,“不过是一介凡夫罢了。” 摊主一副不可与人说的神秘模样,笑而不语。 反而是徐老爷根本憋不住半点,立刻对着符玺怒道:“谁说我儿是凡夫?他的生辰八字极旺!你这黄口小儿,信口雌黄!” 符玺半点不怕他,出言讥讽道:“这么好的命格,你为何还要捐了他?说不定都是你臆想出来骗摊主的吧?!” 我都不知道他的胆子为何这么大,敢在如此诡异的地方像正常人寻架那般出言不逊。 我在心底暗暗给他捏了一把汗。 “是啊,老板,你可不能给他骗了。说不定这老东西就是框你,我也从没听说过捐官不给钱,给人的。” 顾星灿也开始在一旁帮腔道。 嗯,看来他们是想阻止徐老爷捐官成功…… “你!你!你们!我儿的命格值黄金千两!你们懂甚!” “那为何你不自己留着?!” “呵呵,说你们不懂,你们真是不懂,儿子要多少有多少,这官儿可不是随时随地都能捐的。” 徐老爷边说着边摇头,一副贪婪的样子,令人作呕。 顾星灿遥指摊主:“你怎知道这老板这儿的官就是真的?” 此话一出,摊主脸上笑意全无:“客官,说话可得凭良心。我在这儿做生意可有年头了,可不敢胡说。” 符玺见摊主变了脸色,手指了指那纸上的字,轻声描补道:“自然老板的官儿假不了。” 我随着他指的地方一望,只见那纸上写着:择日赴望乡台赴职…… 原来这买卖的是阴间的官职,只是这望乡台我记得是亡人遥望前世生平的地方呀。 难道,这鬼也学人那般搞欺诈不成? 额,这下我算是明白了。 这徐老爷因自己的贪念,不知怎么与这鬼摊主用自己儿子的命格交易了官职,给自己捐了个官。 “徐老爷,今日你来,是来付剩下的捐款吗?” 那摊主见我们没有要下定的意思,便绕回去盯着那徐老爷。 “那是自然的。” 徐老爷连连点头,从袖中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 “生辰八字?” 顾星灿一眼看出了这张纸上的内容。 徐老爷瞥了一眼顾星灿,满脸讨好的对摊主道:“上次我自己的生辰八字搞错了,回家找遍了,终于找到当年婚礼时的,这次一定对。” 摊主笑眯眯的就要接过那张纸,符玺的折扇直接抵住了他的手。 “这么一张生辰八字就能捐官儿?老板,你这官也太便宜了不成?亏了,属实是亏了。” 符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将摊主拉至一边。 “这糟老头的生辰八字就能捐这么大的官儿?他现在如此诚恳,你让他加多少价码我看他现在都愿意,何不趁此机会宰他一顿?你也饱饱私囊?” 摊主听罢反问符玺:“你买不买?不买走开。我这儿童叟无欺,可不敢狮子大开口。” “我也是生意人,自然是生意人要相帮,你说是吧。” 符玺笑眯眯的将折扇往摊主胸口点了点。 摊主闻言有些犹豫:“你是卖什么的?” “命。” 一个字,还真把摊主震住了。 摊主可能也觉得遇见精神不正常的人了,狐疑的看了我们三人一眼。 他扭头对徐老爷说:“这三位客官也想要你这个官儿,可是官职只有一个。徐老爷,你说说看这要怎么办吧。” 我简直叹为观止,这是人才啊!哦不,鬼才!生意经被他研究的透透的啊! 徐老爷顿时急了:“老板,我先来的,我定钱都给了,儿子的命格也给了。我,我连自己的生辰八字今日都带来了,你怎好反悔!” “是你说的,儿子的命格只能捐个‘俊秀’,我可是想捐国子监祭酒的官儿!我才又带了自己的生辰八字来,怎好又加价呀!” 国子监我听说过,那是前朝贵胄读书的地方,可是这定国公地位远超国子监,究竟为何要捐这么个官? 我又一个脑袋两个大了,百思不得其解。 摊主一脸狞笑:“这位公子出了和你一样的价儿,你不加点儿,我这儿可过不去。” 徐老爷急的满头大汗:“那你说,还要什么!” 摊主的三角眼顿时射出金光:“我要你的肉身……” “道长,你们让我真是好找!” “爹!你也在这儿!” 此刻,身后传来大公子的声音,我心中暗喊不好。 果然,摊主立刻顿悟了,咬牙道:“你们是他儿子找来的帮手?!” “臭道士!” 摊主立刻显出鬼相,面黄肌瘦两颊深陷,手中提着一杆大烟枪,就要扑上前来。 而那徐老爷顿时两眼木讷,立在摊子前再也不动弹。 顾星灿一把拽过大公子。 当我们侧身闪开时,便见身后一条街的魑魅魍魉全瞪着散着红光的双眼贪婪的盯着我们。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兰裕,拿出你三百年前的气势来!” 符玺单手挥扇,直接削去了那摊主半条手臂。 “今日若死在这里,全盘皆输!” 闻言,我心一横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只能硬着头皮先上了。 右手幻化出避水剑,催动灵气注入剑身。一剑刺向摊主,他好似不善缠斗,很快被我刺中。 他的魂魄被一剑贯穿,从伤口处溢出许多黑气,接着他整个人被吸到了伤口里,瞬间消失无踪。 “还有谁,要来试试?!” 我横剑于身前,将他们几人护在身后。 “是蛟的气息!” “是龙!” “胡说,就是个生魂!” 众鬼怪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见我十分狠戾,暂时没有敢上前来的。 只不过当中还是有不怕死的,一晃眼便有一人冲了上来! 他像个壁虎那般高高跃起,速度飞快的窜上了我的肩膀,弯腰向下抱住了我的脸,倒悬着张口就想咬我的头—— 我紧闭双眼,嗅着他血盆大口里的腥臭气息,心想着完了,还真的得交代在这里了—— 只是没等到意料之中的剧痛,反而感到一阵血雨从我头上倾泻而下…… 原来是顾星灿,他一剑砍去了那妖的头颅! 顿时血腥气四散,激得我周身杀意沸腾! 我抗拒不了那血香,实在是饿,太久没吃了…… 忽然力大无穷的扯下那妖,对着他伤口处就啃咬了起来。 我的眼前皆是一片血色。 随着不断的吞咽,我身上缺失的毛发竟迅速长了出来…… 转眼我便将它吃干抹净,此时我的容貌已全然恢复。 一双阴鹜的眼中戾气十足,半张脸上布满血污,银白色的蛟尾上亦缀着点点血色。 手中握紧避水剑。 “杀蛟妖!夺魄珠!” 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众鬼怪见状便再也忍不住,群起向我们攻来! ----- 注解: 盂兰盆会,也称中元节,“盂兰盆”是梵语,指解救倒悬。 俊秀,在明朝指没有功名,但有闲钱的人也能成为国子监学子。 祭酒,司业负责国子监生的训导和管理,执行相关政令。 第86章 锤凿妙莲(上) 脊背中的蛟魄珠散出幽兰的灵气,与已融入骨血中的避水珠交汇。 睁开蛇瞳,大开杀戒。 挥剑,旋身。 耳边尽是凄厉的鬼啸。 血雨淋了我们一头一脸。 再抬眼,又是一波一波的鬼怪,如潮水般袭来。 “走。” 他们这是要耗死我。 走之前,我转身设下一个简易的屏障,不过只能短暂阻挡一下。 符玺与大公子扶着徐老爷。 顾星灿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护在怀中。 我们一行人足尖点地向前飞去。 好不容易甩开身后一段距离,前路黑雾弥漫,我心中又隐隐现出些不祥的预感。 “来都来了,必要探个究竟。” 符玺依旧面不改色。 不得不说,有他在,安全感十足。 我刚要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顾星灿比我更早一步,伸手抚来。 “裕儿,你刚刚,又犯下了许多杀孽。” 顾星灿担忧道:“但你不必担忧,我们风雨同舟。” “顾星灿……” “顾二公子,荒郊野岭谈情说爱,也稍微看看场合好吧?” 符玺大大给了他一个白眼:“你的萧师叔在,我看你敢?” “你!” “好了!都找找路吧。” 我不得不出言阻止。 只是此时我发现大公子怎么一言不发,疑惑的朝他看去。 大公子的眼神发直,像个傀儡。 “符玺,这是怎么回事?” 符玺伸手拨下他的眼睑,只见那处黑点不仅变大,还变深了。 “这是……?” 顾星灿道:“是术法。” 我想了想问道:“我们要如何取回徐老爷和大公子的生辰八字?如何取消与那鬼怪的交易?” 符玺现在左手扶着徐老爷,右手拉着大公子,口气不善:“先把他们带出去。那鬼怪既然看中了徐老爷的肉身,那自然还会来夺才是。回去也可以问问殷司霁。” 后有鬼怪追击,只能往前走。 硬着头皮走了一阵子,又见前方灯影闪烁。 我们互相看了眼,悄悄走上前去。 走进后,发现居然是十几个空置的席面! 这席面旁还放着毛巾、水盆、鞋子、衣服、梳子、胭脂水粉、金元宝……简直是应有尽有。 席面上的菜品种丰富多彩,饶是我刚刚才吃了一个妖。现在肚子也饿的咕噜噜的叫唤,只是这里没有一个人。 真是奇了。 “小心有诈。” 顾星灿在一旁提醒道。 我点点头,松开了他的手,握着避水剑往前走去。 闭上眼,确认这里没有其他气息。 只是当我走到尽头席面处,便再也走不过去。 这里仿佛有什么禁制一样。 睁开眼,回过头,对他们摇摇头。 符玺将他们俩往凳子上一放,大咧咧的居然倒起了茶:“都坐下,吃吧。” “啊?这不会有毒吧?” 我拿手戳了戳眼前这个冒着热气的烧鸡,狐疑的问道。 顾星灿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裕儿,这是什么,你没看出来吗?” “是什么?” “这是给死人吃的席面啊。” 我猛地站了起来,不可思议道:“那你们还吃!” 符玺用力将折扇拍在桌上:“坐下!” 我委屈的很,却还是慢慢坐下。 顾星灿柔声解释道:“这是民间的习俗,盂兰盆会是要给孤魂野鬼吃席面的,你看这些东西,准备着都是为了给他们用的。” “先用毛巾洗个手,再换套新衣服,梳梳头,擦擦脸,再吃顿饱餐。最后……你看那边,那些金元宝也是给‘好兄弟’们的……” “因为这盂兰盆会是亡人们如过年一般的大节日。所以民间很多人会在今日布施。布施的越多,未来便会有更多的福气。” 这下是听明白了,可既然是给鬼魂们的,我们又怎么能吃呢? 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呢,耽误不得的。 “你杀了那么多鬼,这席面放着也是白放。更何况,此处下了禁制,也许吃完了就能出去也未可知。” 符玺饶有深意的补充道,扯下一只油腻腻的鸡腿一马当先用了起来。 我看向顾星灿,他点了点头也开始动筷。 我艰难的拿起筷子。 在这一片荒郊野岭,我们三人开始旁若无人的开始吃喝,身边还坐着呆若木鸡的徐老爷和大公子。 这还真是一场前所未有的体验…… 正当我味同嚼蜡时,余光瞥见一人影闪现在我的对面。 我艰难的咽下口中的菜,慢慢抬起头向前瞄去。 一女子身着明制长裙,眼神淡漠,就这么静静看着我们。 我在桌下伸手拉了拉顾星灿和符玺,只是他俩似乎比我更早发现这女子,都停下了筷子。 “诸位吃了我的饭,是不是该放了我要的人?” 那女子幽幽开口道。 “就是娘子你将我们拦在此处?” 符玺向后一仰,手指时不时点着桌面。 顾星灿的目光盯着那女子,我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他在看那女子的袖口——那袖中隐约有些绒毛。 难道,她是妖? “我只为报私仇,并不想与诸位为敌。请将定国公与他儿子交还给我。” 那女子面无表情严肃的说道。 “就是你指使那个老伯骗徐老爷捐官的吗?” “若我说不呢?” 我眼神略带杀气的与她对视,想着将她吓退。 这可是洛城拜托我的事情,我绝不能拱手让人,也是唯一我能让洛城相信我的机会。 那女子无神的双眼与我对视着,毫无波澜:“那便只能一起,杀了。” 语毕,顾星灿风驰雷电的一脚踹开席面。 只见那女子飞身跃上席面,身后赫然八条狐尾直立竖起。只是她的人形显得十分虚幻,并无实感。 “兰裕,她不是本体,是妖魂化形!” 符玺坐在椅子上对我吼道。 与我一样,都是妖魂?! 这一刻,我竟动了恻隐之心。 催动灵气,正要使出偃术,双指正要点向她的额头—— 一阵锐利的气向我扑来,我不得不在空中翻滚到一边。 定身后扭头一看,竟是城隍大人! “就是你这个来历不明的蛟妖,令本官夜不能寐。吃了这么多妖鬼,现下连八尾灵狐都不放在眼里?真真是大胆!” 城隍大人目光阴沉,站在我身后宛如仙人之姿。 只是这神情与我印象中的完全不同。 “城隍大人,我……我不是蛟妖,我,我叫兰……啊,不对,我叫青懿。” 我乍一见到她,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清楚。 “我不管你叫什么,你大闹盂兰盆会,犯下大罪。该如何论处?” 城隍大人铁面无私质问道。 我心下感到十分委屈,不敢开口再多说一句,场面一度冷了下来。 “城隍大人,她,她还会偃术!”八尾狐趁机告状。 “噢?” 城隍大人不住的上下打量着我。 我顿时更不知道开口要说些什么才好,万千心绪交织在心头。 此时顾星灿在一旁开口道:“城隍大人容禀……” 他一五一十的将如何遇见的徐老爷,如何来的盂兰盆会,现在又是如何与这八尾狐妖相遇,井井有条叙述的一清二楚。 城隍大人不耐烦的看了看指甲:“这些,本官都不管。我就问,你杀了那么多鬼魂,该当何罪?” 符玺出言冷冷道:“强者,无罪。” 城隍大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有意思。” 我见气氛有些微妙,坦言道:“城隍大人,这徐老爷的生死对我很重要,能不能,让我看看究竟这位姑娘的心结究竟是什么,若能兵不血刃……” “做梦。” 那女子双眼死死瞪着我。 “我可没空陪你们。” “不过,我也无所谓谁来顶罪。你们不若比试比试,谁输了谁来城隍庙领罚?” 城隍大人冷冷勾起嘴角,那副邪魅狂狷的样子真是令我大跌眼镜。 这,三百年能把一个人改变的那么彻头彻尾吗? “好。” 八尾狐立刻应承下来。 我见符玺对我点点头,便也只能点头答应。 不过这次我使了诈—— 因为这徐老爷我志在必得! 点头的瞬间,我已将偃术附着在整个席面之上。 此刻,她正蹲在席面上,如此这丝丝缕缕的蓝光在席面上汇聚成鸟笼状,立刻就将她束缚其中。 正当她一脸错愕时,我早已闪身至她的眼前,双眼凝视她的眼珠。 这一回,我可使出了十成的灵力,她的眼神不出意料的逐渐混沌、迷离…… 白光一闪,我们周围的场景瞬间变幻! 成了! ------ 我坐在凳子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脚疼的我简直不能自已。 真是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入梦,我居然成了主角?!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故”!不过这应该是八尾狐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吧…… ——你不是要窥探我的往事吗?那好,你就替我活一遭,若你能逆天改命,我便饶了徐昱珩这个贱人和他儿子! 耳边传来八尾的声音。 到底是大妖,本以为我先下手为强,没想到还是被她算计了一把。 我的脚正被一寸寸的来回敲碎,再被长长的白布紧紧的裹起来。 我能感受到身体的温度在升高,头都有些发晕,这身上汗如雨下。 “可贞,你忍忍,为了你的昱珩哥哥,是不是得忍一忍?” 娘在一旁安抚着我。 昱珩哥哥?徐昱珩?就是那个徐老爷的名字? 我瞪大眼睛看向娘,疼的我出了一头虚汗:“这是什么道理?为何要为了徐昱珩便要敲碎我的脚掌?” 娘一脸怪嗔:“莫不是发烧了?”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没烧怎的都开始说胡话了?” “可贞,这可是娘专门寻来的匠人,你这种足,裹成便是‘软莲’!” “岂是一般三寸金莲可以比拟的?有了软莲,你就可坐稳定国公府二少夫人的位子了。你爹他也可以……” “娘,你是疯了吗?” 我忍痛质问道。 可谁知换来的竟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抽的我脸撇向一边。 这耳光力道太大,我不当心闪了舌头,咬破了舌尖。只能硬生生咽下一口血。 “再口无遮拦,还得掌嘴。” 娘冷漠道:“接着缠!松不得!” “我们太师府的嫡女必须完美无比,才能配得上定国公府的二少爷。” 在我晕过去之前,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萧商羽在房中打坐时,忽然不自控的喷出一口血。 心中暗叫不好,看来是阿懿出事了。 他立刻将小道唤至跟前吩咐道:“为师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出去一趟,你务必看好青懿,绝不可有半分闪失。” 小道领命。 萧商羽急匆匆寻着气息离开后,整个道观只剩下小道和后山闭关的青懿相守。 ----- 当我再次醒来,便见娘和符玺来探望我。 我猜,在这个梦境里,符玺应是被安排成了我爹的角色。 “可贞,感觉好些了么?” 符玺俯身看向我,对我关切的问道。 我摇了摇头:“我不想缠足。” 自从进入幻境,我便意识到这缠足一定是一个关键,否则不可能在第一幕就出现。 或许,改变这一切的根源便在这缠足上? 符玺却摇了摇头:“胡闹!女儿家都要缠足,尤其你是我太师府的千金。” “忍忍吧,过了这一关,就一切都好了。” 见我神色黯淡,符玺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还是很烫啊,你赶紧为可贞取药去。” 娘似乎很惧怕符玺,连声答应后立刻离去,多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着。 “你听我说,那八尾的妖力不小,我和顾星灿都被安排进来担任了她记忆中的角色。” “我扮演你爹,他扮演徐老爷。我们三人只要演绎出另一种结局,她便可以放了真正的徐老爷。” “我想着这应该不难。” “只是有些特定的情节,我们不能改变,比如缠足。” 符玺连忙将他了解到的情形与我一通分析。 我点点头,又问道:“她也是这么与我说的,可是她不是妖吗?现在怎的又是人?” 符玺翻了个白眼:“这不是与你一样么?可能都是来历劫的。” “八尾要历劫才能化出九尾,她应该就是栽在了此处,才会怨恨非常。” “原来如此。” 我点点头。 这一幕就到此结束了。 周围一暗,下一幕不期而遇。 ------ 注解: 锤凿妙莲,指古代将脚趾骨全部锤断,为得“妙莲”,“妙莲”需满足四大条件“周、正、尖、小”。是封建社会为了控制女性的恶劣手段之一。 第87章 锤凿妙莲(中) 画面再次亮起,我端坐在穿衣镜前打量着自己。 镜中人的模样已从上一幕的幼年变为了及笄年华。 我伸手摸了摸发饰,转头对丫鬟说道:“昱珩哥哥来了吗?” 说完我发现这段是不受我控制的,看来这是八尾狐在回忆,应也是十分重要的一段情节。 “小姐,您私下约他所为何事?连我都不能说吗?”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与他说。” 是什么重要的事? 不一会儿,门外有人通报,道是定国公府二公子徐昱珩求见。 “知道了,请他进来。” 那丫鬟替我将整理了下衣裙,我端坐在凳上,等着徐公子走来。 微风徐徐吹过,他的眉眼如画,眸若星辰。 顾星灿一副翩翩书生模样,穿着一件月牙白长袍,与我差不多年岁,端步走了进来。 “不知,可贞娘子约我前来所为何事?” “你先下去。”我对丫鬟命令道。 此地现在虽只有我们俩人,只是明显情节没有走完。 我不受控的开口道:“徐公子,你我自幼相识,你于我是长兄一般的存在。” “我与你并无男女之情,还望你与我爹娘说清楚,将这门婚事给退掉。” 顾星灿扮演的徐昱珩闻言欣然点头:“可贞妹妹,你心中所思所想,我都知晓。我对你亦如亲妹一般无二。” “只是,这婚事是打小定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能说作废便废?” “更何况,若是我退婚在先,你将来又该如何自处?该不是要出家做姑子去?” “可贞妹妹,若你过门,便是我的正头娘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亏待你。” “嫁谁不是嫁呢?你说呢?” 这一番劝说顾星灿朝我挤眉弄眼,我明白,这也同样是当初徐老爷说过的话,他与我一样,不受控制的说出口这些话。 我心中泛起苦涩,又如机械那般对答如流:“此言差矣,我只愿求一心人,共白头。” “昱珩哥哥你家世显赫,注定此生妻妾成群。我不愿与我娘那般,时时刻刻深陷后宅与那些女人斗智斗勇。你是知道的。” 顾星灿略思索,蹲下目光与我对视:“若我愿给你承诺呢?此生只有你一位正头夫人?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心中一恍惚,手心冒汗:“你是顾星灿?” 他目光炯炯的望着我。 “我……” “成何体统!” 一声呵斥从门口传来,我循声望去,是符玺这个“爹”怒气冲冲的站在门口。 “孤男寡女,光天化日共处一室,斯文扫地,伤风败俗!” “老师息怒!” 顾星灿立刻向符玺跪下赔罪。 原来这徐昱珩的老师就是太师,他也是宫中伴读,确实家世显赫。 那更奇怪了,都位极人臣了为何还非要进国子监当区区一个祭酒?还得靠捐官? “昱珩,老夫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资质平平,虽为伴读,却始终不如你大哥那般天资聪慧。” “如今还不知用功,小小年纪便束于儿女私情。你与可贞没几日便要成婚,何苦急于一时,落人口舌。对你仕途无益。” “可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大哥他更是压了你一头啊。” 符玺恨铁不成钢的挥袖怒道。 “老师息怒,是昱珩之过,我这就回去闭门思过。” 顾星灿竟就这么一溜烟的跑走了。 此刻房中只剩符玺与我,他冷冷开口道:“可贞,你太令爹失望了。婚礼在即,你却私会徐昱珩要他退婚?” “你将爹置于何地?将太师府置于何地?连皇后的贺礼都已摆在正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眼中泛酸,身体不受控的向前一倒,膝盖直直跪地,疼的眼泪径直流了出来。 “爹,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您能不能帮我,退了这门婚事?” 我紧紧抓着符玺的衣袖,央求道。 符玺面无表情的俯下身,拍了拍我的脸颊:“绝无可能。” 转而他的神情变得阴鹜起来:“难道,你心里有其他男子?那个男人是谁?”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没有,爹我没有。” “哼,我量你也不敢。凭这双小脚你也走不出这个院子。乖乖给老夫在这里待着!” “来人!” “没有我的吩咐,不允许小姐出门,更不允许有人进来探望!” 我急道:“爹!” 符玺转过身不看我,掰开我的手指:“大婚没几日了,再敢出幺蛾子,你就别活了。” “我庞府不止有你一个女儿。” 他走之前顺势推了我一把,我重重的跌倒在地。 画面又是一暗。 我在心里快速盘算着:这八尾狐历劫化作太师府嫡女可贞,身负与定国公府二公子徐昱珩的婚约,却并不愿嫁给他。 现在看起来他们虽无情意,也无仇怨,怎的就到最后要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呢? 究竟是哪一步可以规避这个结局呢? 还没等我想清楚。 我眼前发出一阵刺目的光,再睁眼满目皆是红。 真正的十里红妆。 我端坐在闺房中,身边围着一圈人,说着一些吉祥话。 这我熟。 “娘,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娘伸出食指点了点我的额头:“莫不是傻了,今日是你大婚,过会儿便要去拜堂了。” 拜堂? “那……新郎……是谁?” 我转过身目光紧紧盯着娘,她一脸错愕,低声对我说道:“你抽的什么失心疯,自然是那定国公府的徐二公子。” 见我一脸失落,她挑眉道:“难道,你以为是大公子?” “你喜欢大公子的事情,不止娘知道,你爹也知道。” 我心中一震,爹知道?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大公子早已被公主看上了,成了公主的入幕之宾,根本轮不上你。” 大……大公子?徐昱珩的大哥? 所以症结在此处?还是不对。 我这本就缺魂少筋的脑子,真真是不够用了。 鞭炮声忽然在外头噼里啪啦的响起,喜娘往我头上盖了一块喜帕。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待喜娘搀扶着我走去拜堂,这每走一步,脚下都传来钻心的疼,只能小碎步挪动着。 这双小脚根本无法走路。 耳边充斥着宾客盈门的声声窃语。 “看,那就是百闻不如一见的‘软莲’!” “果真是比手掌更小!” “太师嫡女果然名不虚传。” 我浑身上下难受的紧,被这些肆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仿佛自己变成了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 一双温暖的手搀扶住了我,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 “别怕,我在这里。” 是顾星灿的声音。 这是做戏,这是做戏。 我不住的与自己说道,忍着难受并没有推开顾星灿的手。 “感谢今日大家拨冗来参加小女可贞与国公府二公子徐昱珩的婚礼……” 符玺的话还没说完,我的心口忽然狂跳起来。 一入这幻境之中,我的法力全无。连基本的嗅闻都像丧失了一样。 可是此刻,我的心口狂跳。 我感应到了。 是他来了。 “太师,且慢。” 我的眼眶一热,伸手掀开喜帕。 萧商羽竟披甲携剑立在我眼前,这一切就像是在做梦。 “萧师叔……这是做戏……” 顾星灿低声出言制止萧商羽的举动。 符玺怔了片刻,立刻接话道:“不知将军此番前来,所为何事?打断新人的行礼,不好吧?” 萧商羽定定的看着我,再看了看顾星灿,眼中带有杀气。 “庞太师,此婚需再议。” 符玺身躯一震,眼含深意:“为何?” “因为本将军与令爱两情相悦,早已情根深种。” 符玺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咬牙切齿低声道:“你要我们都丧命不成?” 萧商羽凑近对符玺说道:“若按照回忆走下去,你们都得死。” 符玺半信半疑。 “嫁过去以后就会出事,对吗?” 我脑海中思绪万千,“所以前几幕我们都无法改变情节……而转机,便是她心心念念的大公子来抢婚,是吗?可你怎么扮演的是将军呢?” 顾星灿的眼中落寞万分,他好想说:你嫁给我,我也会护你周全的。 忽然他的头好痛,仿佛这一幕在过去曾出现过。 我立刻松开手中抓着的红绣球,转身站到萧商羽的身边,面对着符玺与顾星灿。 就地跪下:“爹,请你成全我与将军。” 身旁一片唏嘘喧哗,娘早已在一旁晕了过去,喜娘急忙搀扶住她。 爹一脸难以置信,就连顾星灿都抱头蹲下。 婚礼现场一团乱麻。 符玺清了清喉咙:“来人,送客。” “今日多有失礼。还请各位先回府,老夫有些家事要先处理,回头会为大家送上回礼。” 意料之中的黑幕没有出现。 见大家都各自四散忙开了,我趁机问萧商羽:“你怎么来了?” 他一脸肃穆:“我们都中计了。” “中计?” “是你的舌尖血将我引过来的。如今太清观只有小道和青懿两人。你们不可再耽误下去,我们必须快些出去。” “可是,自从进来了以后,我已法力尽失。”我为难道。 萧商羽面无表情:“无妨。” 符玺闻言,神情严肃的思考道:“所以洛城、定国公府都是引我们入局的,盂兰盆会那些鬼怪是他们的帮手……他们说杀蛟妖、夺魄珠……” “你总是不算太蠢,萧某以为你来了此地,眼里心里只有那鸢鸟了。” 难得符玺吃了瘪,没有回怼。 顾星灿始终不发一言,瘫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无比。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插话道,看着他们几个。 “继续演。” “尽快演完。” 萧商羽眉眼冷冽答道。 “庞太师,本将军虽年岁大了些,但身份地位配你的嫡女绰绰有余。现如今,这婚仪具备,换个新郎便可。” 萧商羽伸手拿过红绣球,塞到我的手中。 一块喜帕幽幽落到了我的头上。 “你可愿意嫁给我萧商羽。做我的夫人?” “如今你我皆是更名换姓,亦不再受漫天诸神的牵制。” “你我已生死相依,你可愿意抛下过往种种,做我萧商羽唯一的妻?” 我的脑海中闪过许多与他相处时的一幕幕。 在符泉的第一次相遇,他将我从泉水中抓起。 百鬼夜行宴,他跃下马车来救我,带我躲在山洞里。 他与我在海棠树下切磋“剑雨”,教我那独一无二的那三招。 他割血日日喂我,提前替我融了避水珠,救了我一命。 当我跳下诛仙台受雷劫时,他化作白蛇替我挡了生死劫。 替我补魂,穿越时空来救我,一次又一次。 我抬手掀开喜帕,目不斜视的盯着他:“萧商羽,你给我句实话。我只要你一句实话。” 众人都等着我的下一句。 “你一直说你在赎罪。现在我不要你再赎罪了。” “前世无论你犯下如何的滔天大罪,我都原谅你了。虽然我不能代替前世的我原谅你,因为我还没有记起全部。” “可是,现在我代表我自己,原谅你了。” “你的赎罪可以到此为止。” “那你今日……说的这番话,是认真的吗?是因为你爱我,是吗?” 萧商羽点了点头:“是。” “是因为爱我,不是爱前世的青懿,是爱我这个兰裕吗?” 我期待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郑重的点点头。 我欢喜的落下泪来,不管他是不是骗我。 此刻我都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我将喜帕盖上,垂目道:“我愿意。” 顾星灿感到心口有什么碎了。 画面此刻黑了下来。说明这段回忆过去了,是不是说明我们已经改变了命运? 我知道下一幕即将要出现了。 待我再一次睁开眼,我正与一群贵妇人坐在一处饮茶赏花。 我垂眸见自己一身贵妇人装扮,摸了摸发髻,已经悉数盘了起来。 “萧夫人,不知你与你的胞妹,是否还有书信往来?” 一位贵妇人在我眼前挥了挥手问道。 “胞妹?” “难道你还不知?” “在你退婚后,庞太师将你的胞妹立刻嫁给那徐国公府的徐二少爷。” “只是听说,这过门不久她便与那大公子有染。刚小产还在休养,定国公府便以‘七出之罪’将她退回了娘家。” 我猛地站起来,什么!命运已经被改变了!? 耳边回荡着满头珠翠碰撞的清脆声。 第88章 锤凿妙莲(下)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萧夫人,我说你那胞妹……” 旋手尝试使出灵力。 可是为什么还是使不出一丝灵力?为什么还是不能离开此回忆? 我这一下用力过猛。 这双小脚连站都根本站不稳,险些跌倒在地。 忽然,一双手立刻搀扶住了我,我的目光由下往上移。 是萧商羽。 他含笑,目光带有深意:“夫人,你的茶话会看来要早些结束了。” 我领会了他的意思,便点头道:“请各位自便。” 四周的景象如沙砾一般随风飘散开来,我们转眼已身在一处庭院中。 “这是……太师府?” 我看着这座熟悉的庭院问道。 忽然院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啊你,怎的竟如此不中用?!” 这是符玺的声音! 是了!虽然我的情节结束了,但是他们的都还没有结束啊! 我们移步往里走去。 的确是符玺,还有……一陌生女子垂着头,辨不清面目。 她正跌倒在地,一旁站着娘和几位年长的嬷嬷。 “太师傅的脸都给你丢尽了!那大公子早已是公主的入幕之宾,你何苦去招惹他!愚蠢至极,你还怀上了他的孩子,自然二公子和公主都必留不得此子。” “没将你杀了,已是对你格外开恩,也是给老夫留几分薄面。” 我快速在心中盘算着,这女子应就是刚刚那贵妇人口中所谓的胞妹,嫁给二公子以后的剧情想必便是八尾狐原先经历过的事情。 当那女子抬起头来,我与萧商羽俱是一惊。 这——这不是那八尾狐的脸吗? “爹,你枉为太师!” “为了你在朝中的地位,你不但将姐姐的脚凿成青楼妓馆中的‘软莲’,还明知道她倾心定国公府大公子,也要将她送给二公子徐昱珩做妻子。” “只因为那徐昱珩胸无点墨,比起大公子的确更适合被爹你控制。” “只是你没想到吧,姐姐棋高一着,萧将军竟会为了她来劫婚。若今日不是位高权重的萧将军,只怕姐姐也会落得香消玉殒的下场吧!” 娘边哭边上去捂住八尾狐的嘴:“你快住口!不要再忤逆你爹了!你真的想死吗!” 符玺倒退两步,涨红着脸一本正经走着情节。 “慈母多败儿!” “好,很好!今日不传这家法,怕是你也不会认错。老夫最后再问你一次。” “大公子究竟是怎么跟你好上的,又是如何被二公子当场抓住的?” 八尾倔强的露出一抹笑:“大公子清风霁月,他从没碰过我。孩子,孩子就是二公子的!” 符玺一脸痛心疾首:“你还要撒谎!昱珩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虽天资不如大公子,但德行并未有半点过失。” “你倒是告诉爹,他为何要谋害亲子,还要污蔑你?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八尾怒道:“因为他要争这定国公之位!令天下人知晓是他大哥德行有失!他就是个伪君子!” 符玺怒极:“胡言乱语!真真是疯魔了!简直不要命了!” 同时他重重甩出一记耳光。 只是这记耳光迟迟没有落在八尾狐的脸上。 因为此刻,我面无表情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符玺难以置信的望着我。 我冷淡至极的说道:“爹,既然妹妹已经归家。便依旧是我太师府的女儿,虐打不得。” “好,一个两个都要反了不成!”符玺转身便要走,走之前吩咐道:“太师傅没有这种逆女!将她关到城郊道观,没有我的命令,永不得出!潜心反省!” 我的心口砰砰跳,厉声道:“慢着!” 八尾狐瞪大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符玺背对我,却也僵直着身子不敢离去。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爹,妹妹不能去观中。若你非要关,就将她关到将军府上。”我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记得萧商羽说过,若按照回忆走下去,我们都得死。 既然要走出一个不同的结局……那就必须都反着来! “庞可贞,你是翅膀硬了?你以为有了将军府撑腰,我就奈何不了你的是不是?!” “岳父大人息怒。” 萧商羽从我身后走出来,对符玺行了一礼:“可贞的胞妹即使被退婚、闹的满城风雨,那也是太师嫡女。万万不可送去观中,再失了名声,可如何是好?” “难道真的要逼她去死吗?” 我伸手要搀扶起八尾狐,她双眼怔怔的望着我,眼中流出两道血泪。 “若是,真有这么个姐姐和姐夫,该有多好……” 四周的场景再一次变幻。 这一次,我们都不再是剧中人! 八尾狐经历五苦十途,经历数万次应劫,终于来到修炼的最后一步——化出九尾。 这一次,她依旧毫不犹豫的前往人间历劫。 只是这一次与以往不同。 她投生到了太师府上,从小千恩万宠的长大,唯一受过的苦便是那缠足的锥心之痛。 待她及笄,父亲将她许配给了她青梅竹马的玩伴——定国公府二公子徐昱珩。 她虽爱慕着大公子,可时时刻刻未曾逾矩。 她的心里多少是有徐昱珩的。 只是徐昱珩早已对公主情根深种,而公主又与定国公大公子早有婚约在身。 这一团乱麻的关系令可贞不想与徐昱珩成婚。 徐昱珩资质平平,本不可能承袭定国公爵位。 所以,他需要一个靠山。 这个靠山他选定了庞太师。庞太师亦需要定国公府的势力,于是俩人一拍即合。 可贞刚嫁进定国公府没多久,在怀上徐昱珩的骨肉后,便被设计诬陷其与大公子通奸。 不但被当场抓住,还被下人宣扬出去,闹得满城风雨。 孩子被生生堕掉,她人被退回娘家。 大公子名声尽毁,与公主的婚约和世袭的爵位也都换到了徐昱珩的身上。最后他远走漠北,再也没命回来。 当可贞再次从小产的昏迷中醒来时,已身处城郊道观。 她这才明白过来,心爱的丈夫亲手设计了她,杀死了她们的孩子。 她从小敬仰的父亲,则直接将她关到了这里。 她从万人羡慕的太师府嫡女变成了人人喊打的不贞之人。 她想逃走,可奈何这一双“软莲”小脚,根本连大门跑不出去。 一次次逃走,一次次被抓回来,一次次被毒打。 曾经肤若凝脂,如今伤痕累累。 只是,令她更生不如死的事情还在后头。 庞太师将她的名字从祠堂划去,剔除族谱,从此以后,太师府便再无庞可贞此人。 父亲甚至还强迫她开始吸食鸦片,直至成瘾。一旦瘾发,她便要一次次承受着万虫噬骨的痛楚。 从开始的宁死不屈,到最后为了烟瘾,她只能放弃尊严,在道观里陪着父亲一批批带来的官员们…… 不知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过了多久,久到她真的以为自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直到那一日。 那一日阳光明媚。 她见到了陪着公主前来祈祷的徐昱珩。 物是人非。 她躲在窗槛后,双眼乌青深重,披头散发,早已枯槁不堪。 公主满面幸福,徐昱珩意气风发,他们看上去是好一对恩爱眷侣。 那庞可贞算什么?还有人记得她吗?她的这一生,做错了什么? “软莲”之痛,丧子之痛,名声尽毁,踢出族谱,被迫吸食鸦片,被迫接客…… 这人间种种,再不值得她留恋一丝一毫。 她回到房间,毫不犹豫将私藏的鸦片仰头悉数咽下。 这一场梦做的她好痛。 到死,都醒不来。 她要徐昱珩和他的儿子断子绝孙!她要她爹永世不得超生! 此恨绵绵无绝期! 徐昱珩荣华富贵的了一世,唯一他心中缺失的那块就是他资质平平。 虽然世袭定国公爵位,可他始终不如大哥天资聪慧,在国子监永远都能拿头名。 于是可贞设了一个局。 先杀了爹,胁迫爹作为鬼商取了徐昱珩与他儿子的生辰八字。先夺其运势,再要其性命。 最后,徐昱珩到了阴间便会知道自己被骗了,一定悔恨交加!痛不欲生! 她要他像她那时那般痛苦!不,她要他永远都如此痛苦下去! 画面到此结束,我们又出现在席面前。 八尾狐的脸上带着泪痕,她一次次的回忆,终是难忘这一场人间历劫。 “你都看到了,虽然你们的确改变了结局。可当时并没有人来救我。” 言下之意,八尾狐还是不愿意放人。 我早已泪流满面,甚至感同身受。也许只因我们都一样,只是一缕妖魂? “可贞,你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你爹、你娘、徐昱珩那个混蛋!若你还是找他寻仇,身背这诸多孽债,你还要怎么修炼第九尾?” “呵呵,说的好听。你不过就是要我放过他们父子二人而已。” 我摇了摇头:“不,不是的。” “天道不公,我们便只能自寻公道。” “只是祸不及家人,请你放过大公子,你所受得苦难都与他无关。” “这徐老爷,必须杀。” 我的眼中透出杀气:“而且,这徐老爷你杀不得。” 八尾狐疑惑的看着我。 “要杀,也是我来杀。” “这杀孽我已数不清了。而你,从没害过人性命。不值得为了他,废了千年道行。” “裕儿,你疯了!”顾星灿脱口而出,再也听不下去。 “胡闹。”萧商羽亦是不同意。 “兰裕,你终于成长了。”唯有符玺,见我杀伐决断,露出“老父亲”般的微笑。 我召唤出避水剑,一步步走向徐老爷。 “站住!” 八尾狐追了上来,在我身旁说道:“你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我是奉命来拖住你们的吗?”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 “就当作我真的是你的姐姐,为你出一次头吧。” 八尾狐愣在了原地:“……我不会感谢你的。” 剑已横在徐老爷的脖颈边。 城隍大人坐在席面上独自喝着酒,根本不理会我们:“快些解决,到底谁跟本官回去受罚?” “我也很想有个姐姐,在我受苦的时候能来帮帮我。可是我没有这个福气。” “既然我在你的回忆里做了一次你的姐姐。可贞,那就让我用这一剑,消了你的恨,了结这段孽。好吗?” 八尾狐扑了上来,徒手握住我的避水剑,血顺着剑身流了下来。 “不!” “不要!” “你快走,你在这时间的越长,太清观的青懿就越危险!你快走啊!快出去!” 八尾狐的眼泪晶莹剔透望着我:“若你不嫌弃,我便认你做姐姐……兰裕,你快走!” “各路妖邪已受南海邀约,要诛蛟妖,夺魄珠!” “我只是其中之一,为了把你拖在这里,才将你引到我的回忆之中的,你别傻了,快……” 我一掌推开她,含泪反手割破了徐老爷的喉咙。血,涌了出来。 徐老爷挣扎了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对不起,洛城姐姐,我失败了。 我不但没能替大公子解忧,反而……我还杀了他爹。 从我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强烈的波动,以徐昱珩的尸身中央为圆心向外激荡。 那熟悉的感觉…… 是蛟魄珠! 我猛地回头,摊开手掌。 掌心赫然躺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深吸一口气,这是“惧”魄珠! 所以这魄珠惧怕公主,惧怕失势,惧怕被人知道自己天资不佳…… 我再次睁开眼,感受着灵力恢复了数成。 八尾狐挥手摄去了大公子身上的咒术,将大公子塞到了顾星灿手中。 “他们来了!来不及了!” 她挥手化出一条红绸:“沿着这条路,便可回去人世间。快走!不要回头!” 符玺一马当先踏上了红绸,顾星灿扶着大公子紧随其后,萧商羽扯住我的手臂。 “姐姐,我就叫可贞。” 可贞在我被拉走时在我耳边说道。 “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这数千年以来从没有人为我出过头,你兰裕是头一个。” “可贞!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的眼泪落在嘴里,是咸的。 萧商羽将我一把横抱起来,足尖轻点,直直往前飞去! 可贞面向来路,那些鬼怪遮天蔽月的向这里涌来。 她身后的八条狐尾直直竖起,严阵以待。 城隍大人放下酒杯:“看来,你们已经定了是谁随本官回去认罪。” “既然如此,犯人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城隍大人……” 城隍大人挥手化出一透明屏障,阻挡着那些鬼怪的侵袭。 她严肃道:“到底是谁,要那蛟妖的命?她又与太清观的青蟒是何关系?你一五一十的都与我速速说来。” 第89章 四海屠令 “你醒了?” 司琴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睡在一间干净的禅房之中,外面的天色仍是一片黑暗。 浓黑不见一丝光亮。 这里是哪儿? “你是……?” 从未见过面前这人的脸,可这人长得却有种亲切感。 眼前坐着一位如谪仙一样的男子,他面目如画,眼角含笑。 只是这笑意并不达眼底。 “姑娘,天亮你便走吧。” “奇怪了,不是你把我们引来的吗?” 话一出口,司琴觉得自己十分唐突。无论如何是这位公子在这种天气收留了他们。她应该心怀感激才是。 男子毫不在意的站起身,一身白衣拍了拍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准备离开此处。 “若我不把你们带来,你们早就死了。” “不许走!” 司琴转身拦住他的去路,大着胆子问道:“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不把我们带来我们就要死了?砚云呢,他在哪里?” 男子有些好笑的低头看着司琴:“凭你,你拦得住我?” “你!”司琴语塞。 “那小凤凰在隔壁,姑获已为他疗伤。” 司琴望着他:“所以,你是救了我们吗?” “此处已是青城山后山地界,天亮以后路好走一些,你们便由此下山。不日便可抵达青城山正门。” “噢,我知道了,公子你是这里的守山人是不是?青城山果然人杰地灵,连守山人都法术高明。” 司琴逐渐放下了揣着的那颗心,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我前面还做梦呢,梦见俩鸟带着我们在天上飞……吓死我了……” 男子摇摇头,并不接话。 伸手推开门就要往外走,不料司琴也跟了上来。 “你快带我去看看砚云呀,他怎么样了?” 男子伸手一指,司琴立刻推开他指向的门,便看到了躺在那处的砚云。 “砚云,你好点了吗?” 司琴担忧的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失了内丹,幸亏我这有别的,先给他用上了。否则,他怕是会没命。” “失了内丹……怎么会……” 司琴望向砚云,眉眼中有些担忧。 男子想了想开口道:“你一定饿了吧,先去吃些东西。” 说起来,司琴的确是饿了,她点点头。 很快一位黑衣女子端着几碟小菜、米酒端了上来,也不说话,转身便要离去。 司琴盯着她看了一会,总觉得她看上去挺眼熟的。 “山中寒气很盛,你们淋了雨,怕要发烧。刚刚你睡着时,姑获已给你喝了些姜汤驱寒。用些米酒对你有好处。” “谢谢公子,没想到你这守山人还懂这么多。” 司琴说着提起筷子,开始吃了起来。 “吃完就回房歇息吧。” “你叫什么名字,来日我们还要来感谢你。” 司琴笑着对他说道。 他微微一笑:“区区小事,不必挂怀。” “胡说。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怎么会是小事呢?你就告诉我吧,我见你就觉得亲切的很。” 他有些惊喜:“当真?” “真,比金子还真。” 他想了想答道:“我叫句芒。” “句芒,好特别的名字。我叫司琴,今日你救了我们,我们便就是朋友了。” 推杯换盏之间,司琴很快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句芒缓缓伸出手想抚一下她的脸,终是不敢,将手缩了回来。 他面无表情道:“砚云……小凤凰,原来就是你,毁了她的渡劫!令她错过了应劫!” 现下一切都变了,司琴的命数已经改变! 连他都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明面上的平静,是内心深处的克制与隐忍。 为了她的安危,连他都要被卷进这场阴谋里来,这场三界串通的阳谋。 “主人。” 黑羽女子一脸平静的在收拾着桌上的残局,“让一让。” “珍儿。” “主人,为何你一直唤我珍儿,我明明名唤姑获。” “珍儿是你上一世的俗名。因为怨气太大,才会化为妖邪。我这日日净化你,好歹你现在心思纯净,也算功德一件。” “那不是更应该忘却前程往事吗?” 句芒眼带深意:“哪能说忘就忘?” “所以这姑娘……是主人你难以忘怀的前程往事吗?” “多嘴。” 句芒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司琴,陷入无尽的回忆之中。 ----- 沿着这条红绸一直跑,我们上气不接下气的终于跑到了尽头。 黑雾往四周散去。 我们正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大公子的灵台忽然恢复了清明,跌倒在地,伸手指着我,颤声怒道:“是你!你杀了我爹!” 萧商羽迅速伸出五指在他眼前一抚,大公子如傀儡人一般闭上了双眼。 片刻后,他再次睁开双眼看向我们,却一脸悲伤。 “爹他深夜离家,跌落河中,谁也不想的。看来这怪病的确无药可医。” “择日我定托怀风娘子约各位道长一叙,表达我的谢意。” 我惊讶的看向萧商羽。 他竟消除、篡改了大公子的记忆! “夜路难行,大公子,我们送你到家门口再走。”顾星灿开口劝道,“你也别太难过了,逝者已矣。” 一路无话,大公子在我们的注目下顺利跨过门槛,回了定国公府。 也算了结了一桩事。 我们刚转身,便见到那灰仙一脸严肃已立在我们身后。 “你不是上仙。”他的目光含有敌意,“你也不是妖。” 我缓缓问道:“那我是什么?” 灰仙一字一句的答道:“你是堕仙。” “杀蛟妖,夺魄珠。” 我们几人瞬间绷紧了神经,不是吧,这么快连灰仙都已经知道了? “看在你们救了大公子的份上,我就当你们从没来过。只是你可知你身上的味道,现在可以引来无数邪物?” “灰仙,你可知究竟是谁要杀我?是南海龙宫吗?为什么?” 我总觉得,我离真相很近了。 “不止南海,四海龙宫都发了告示,若能寻得蛟妖踪迹,就地绞杀。蛟魄珠归发现人,烛龙宫灯需上缴龙宫。” “烛龙宫灯……” 我的心颤了一下,忽然归心似箭。 计蒙哥哥,一定是计蒙哥哥出事了! “那……那你之前说的此地浩劫又是什么?” 灰仙明显一愣:“你都这样了,还关心浩劫?” “你快说。” 符玺在一旁催促道。 “此地很快就要改朝换代,敌军会屠城……若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这一城都将成为刀下亡魂!三界稍有修为的都离开了,只是这四海屠令一下,为了蛟魄珠,不怕死的还是回来了……” “屠城……” 那城隍大人一定是知道的,所以她才变得如此消沉! 一定是了! 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这一城的人都去死吗? 萧商羽不再耽误时间,将我揽腰抱起,率先抱着我跃上屋檐。 其他俩人随后跟上。 “不要去管这些身外之事了,你赶紧与我回太清观才是正道。恐怕那里已是天罗地网……” “即便知道,我们还是要自投罗网,不是吗?” 他目光看向前路。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不怕,三百年前的我可厉害了。” “你又知道了?” “若我不厉害,你怎么会对我念念不忘呢?”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以后你就知道了。” 顾星灿在身后看着我们的背影,心口酸涩。 符玺打趣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你不也一样?”顾星灿反击道,“是谁到现在都偷偷躲着看人家,连话也不敢跟人家说一句?” 符玺:“……” 懒得与你计较。 ----- 太清观。 少女吐出信子尝了尝鞭子上滴落的血,是甜的。 好久没这么畅快的杀了。 她只身挡在商羽面前。 提前出关,便是感应到商羽有难,只是还是慢了一步,当她赶到时,商羽已浑身是伤,奄奄一息。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将她洞府的所在吐露出来。 “放开他。你们要找的,是我。” 她立在锁龙井边上,看着几个黑衣人打扮的妖怪。 “还学什么人的打扮?一身腥气,还不自知。” “把那蛟妖交出来,饶你不死。否则,大爷就扒了这小道的皮,回去点天灯。” 为首那妖伸出手,点了点商羽。 “一只癞蛤蟆,还真想吃天鹅肉不成?” “你说什么?” 再定睛一看,哪里还有少女的影子? 一阵杀气从正上空袭来,青懿仿若那月上仙子。 少女身后是一轮美轮美奂的月。 只是死亡转瞬即到。 一鞭子将为首的妖劈成了两半。 连续几鞭子奋力抽向地面,石砖瞬间裂开,接着她提鞭指向其余两妖。 “还要试试吗?” 俩妖对视一眼。 “那就一起上吧。” 少女返身踏上井沿,借力将妖力注入鞭中。横劈一鞭,俩妖毙命当场。 手中提着滴着血的鞭子。 随意的拨弄着那三个妖的尸体:“癞蛤蟆、螃蟹……这是什么?河鳗?” “奇了,都是水族?” “小道,你那师母原来是蛟?与我长得如此相似,还是他方世界来的,莫不是我的来世?” 少女思考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都渡劫成功了,居然还没位列仙班?这其中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恐怕还惹了不少麻烦。” 小道奄奄一息:“你别胡思乱想,什么来世今生……” 少女蹲在小道身旁,伸手抚过他的眼睑:“睡吧。” 小道渐渐发出了幽长的呼吸声。 她的脸色一寸寸冷了下来,挥手将小道藏匿在了树上。 接着歪着头面向门口,黑暗中已有几双红色眼珠,在夜里发着诡异的光。 “也好,一起来吧,省的浪费时间。” “青妹,你我在此处多年也算有些许的交情。只要你将蛟妖交出来,魄珠我们对半开。” “龙宫只要烛龙宫灯。你何必与我撕破脸皮?” “福兄,此地即将降下大灾,你不带着你的家眷赶紧迁徙,这把年纪还跟着四海龙宫瞎折腾。有什么意思?” “也听我青懿一句劝,那蛟妖不是你能碰得了的。” 少女并没有立刻出手,而是冷冷劝道。 “那你为何将她藏匿此处?” “你是想独吞蛟魄珠?” “你是千年青蟒,道行的确在我们兄弟之上,可这么一批批的来,想你也挡不住,是不是?” 她微微一笑:“看来今日势必要交手了,是不是?” “我一向对你有意,你是知道的。” 福兄从阴影中走出来,他身披黑色披风,双眼发红,人高马大,英俊非常。 “我一直没有正头夫人,你若今日应我。蛟妖我可以不碰,但你得跟我一起走。如何?” “大哥,你太糊涂了!” “你疯了吗?要多少女妖没有?!” 黑暗中其他几双红眼睛叫嚷道。 “福兄,我不能应你。” “究竟为什么!?你若没有我,你怎能挡得住后来的那些鬼怪?到了今日,你还不愿接受我吗?”福兄怒道。 少女眼中难得露出一丝柔情:“你我做邻居数百年,你如我亲兄。但我不能应你。” 福兄露出两颗獠牙:“是你逼我的。” 鞭子猝不及防带着妖气抽在福兄身后,那是一只黄鼠狼呲牙咧嘴的正准备偷袭。 “你们都迫不及待的要找蛟妖,殊不知就在今夜要死多少妖鬼?若你们侥幸得到了蛟魄珠,又会引来多少疯狂的追杀?” “即便你们抢到了,又能保得住几时?真真是好言难劝将死的鬼。” 黄鼠狼闻言,踌躇片刻,居然向少女鞠了一躬,扭头走了。 福兄看得呆了。 还没等福兄回过神,几团黑气窜了进来,厉声道:“蛟魄珠,在你手上?” 转瞬之间,少女顿悟了。 这些妖鬼寻着蛟妖的气息而来,那四海屠令一下,不仅蛟妖要死。 连她也要死——在这个重要的关口——关系着她渡劫化蛟的关键时刻。 一箭双雕。 所以究竟是谁,要杀她们俩? 不行,等那蛟妖回来必须要问个清楚。 蛇瞳绽放出璀璨的光芒,鞭子抽向那几团黑气。 少女提气,挥鞭在锁龙井边上大开杀戒…… 树上的商羽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眼中含泪:都是我,都是为了我……她才会提前出关的,都是我的错! 若她因这些杀孽,化不了龙,那便都是我的罪过。 三清在上,我愿替青懿受所有的苦,渡所有的劫。 全部,都由我替她受了! ------ 注解: 句芒,民间传说中的春神。掌管春天树木的生长,也掌管东方的时间。 第90章 逆天改命 少女伸手抹去脸上的血渍,微微喘着气,望着眼前的福兄。 福兄此刻正拦在她身前,与自己几个亲生兄弟对峙着。 她的那一番话点醒了福兄。 “我们好不容易到了这种修为,万不可为了几颗魄珠再堕轮回。” 少女脸上露出一丝暖意:“福兄,你们快走吧。再不走,你们也走不了了。” 福兄的几个兄弟却不这么觉得,回嘴道:“大哥,你耽于美色,这也就罢了。” “只是这蛟魄珠,是不可多得的宝物,获之可使修为猛进,如何都得赌一把不是?” “谁道我们守不住的呢?” 话音刚落,只是接踵而至的杀戮根本没有给他们太多时间。 又有人来了。 …… 等我们赶到时,太清观已满地狼藉,妖气、鬼气弥漫。 天上挂着一轮毛月亮。 锁龙井边上,少女手持长鞭。 她的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高大男子,他一双血红的眼中盛满悲愤。 她的对面站着一个我们都非常熟悉的背影。 我与顾星灿、符玺对视一眼。 大家都认出来了,那个背对着我们的人,便是湘竹。 “交出蛟妖,饶你不死。” 湘竹平静的说道。 福兄瞪着一双红眼怒道:“你杀了我的兄弟,是你留下命来才是!” 根本来不及阻拦,福兄便生生扑了上去,显而易见他并不是湘竹的对手。 湘竹手中随意射出的冰棱直接将他钉在了地上,血水与冰雪融在了一处。 他再没了声息。 少女脸上不见一丝怒意,立时在原地化作一阵烟雾向湘竹袭来。 “白费功夫。” 湘竹闭着眼睛轻轻挥手。 少女便被迫显出身形,被震飞了出去。 她在空中旋身,勉强定住了身形,这一震被甩到了福兄尸体的边上。 她双目冷凝,此人非同一般。 ——此人……好似被摄魂了,这般功夫应是幕后之人在操控才对…… 湘竹忽然转过半张脸,勾起了唇角:“找到你了,小蛟妖。” 萧商羽双手结印,手掌中闪出蓝色火焰,可湘竹的速度比他更快。 下一瞬,她已来到我的眼前,与我近在咫尺。 我感到死亡的气息,顷刻间发力向后倒去。 只是还是晚了一步。 湘竹伸手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拎了起来,歪着头问道:“宫灯在何处?” ——宫灯!烛龙宫灯!她是冲宫灯来的! 忽然,计蒙哥哥的话在我脑中响起——湘竹的手,是弱点! 手…… 是了!忘川河!她之前在忘川河中洗了很多胞衣! ——胞衣上有毒! 她的双眼浓黑,周身幻化出冰棱向我们几人散出,旁人都被这阵气浪掀至远处。 尤其是萧商羽,直接被“大字”钉在了墙上。 我双手死死用力掰着她的手,却没有用,她的力气极大。 渐渐的,我感到头脑发胀,身体发麻,根本透不过气。 我能感到我快要被她活活掐断脖子。 “杀了你,就能找到那盏宫灯了。” 湘竹说罢立刻加重了手中的力量。 濒死的危险令我的身下爆发出白光,蛟尾再次闪现。 她的视线顿时定在蛟尾上,就这一瞬间的迟疑。 少女的鞭子已悄然卷住了湘竹的脖子。 一时之间,湘竹的脸上也爆起了青筋,手上掐我的力气也顿时小了不少。 她狞笑道:“你们以为,就凭你们两个,能杀的了我?” 再下一刻,少女已如蛇般缠上她的后背,头贴着她的脸,呼了一口气:“不然呢。” 湘竹的脸色忽然冷了下来,想动手对付她! ——就是现在!就趁现在! 霎时,我幻化出避水剑,蛟尾紧紧卷住避水剑,我的双手亦紧紧扣住她的双手。 蛟尾猛的使出全力,一剑直接削断了她的双手! 双手落地之时,出其不意的,少女幻化出巨大蟒首,一口咬下了她的大半张脸! 湘竹难以置信的望着我们。 发出凄厉的哀嚎,血喷涌而出。 只是,等待她的是尸骨不剩。少女与我没有犹豫,一拥而上就地分食了她…… 一众魑魅魍魉在太清观门口遥望此景,纷纷后退,直至消失在一片浓雾之中。 ----- 待萧商羽设下结界,我们俩趴在湘竹的骨架前一言不发。 他们三人把小道童从树上扶了下来,仿佛感觉到少女有话要与我单独说,都识趣的离开了。 少女盯着我的双眼,斟酌了一会儿:“你就是我,对吗?” 我心颤了一下,她好聪明。 可是我不能回答,我不能扰乱她的未来。 见我不语,她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你为何没能位列仙班?为何烛龙宫灯在你手上?你又是如何得罪了龙宫,对你下了四海屠令?” 我摇了摇头,咬紧下唇:“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也并不知道全貌。” 她伸手抚过我的额头,忽见我额头上闪出蓝色印记,挑眉道:“封印?你失忆了?” “没错,我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 “那就把你记得起来的,都告诉我。” 我立刻站起来,盯着趴在地上的她义正言辞道:“不可以!如果我说了便会影响你的未来,那该如何是好!” 少女慢慢立了起来,一脸狞笑:“未来已来。” “难道你不告诉我,便不影响了吗?” “自欺欺人。” 语塞。 她又慢慢道:“若你告诉我,我还有机会逆天改命。若你什么都不说,我才会死的不明不白。” “喔不,是我们都死得不明不白。” “更何况,你能来到我的面前,便就是天道给我改命的契机。” 此处只有我们俩人,我实在说不过她,却也不敢贸然开口。 她见我如此怯懦,摇了摇头:“还不说实话。” 少女耍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将手中的剑横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再不说,我现在就自刎,你也得死。” “那便如了你的意。” 说着,她真的将剑轻轻划破了脖颈。 一丝血痕出现在了她雪白的脖子上。 我连忙徒手握住剑身,手中的血滴滴答答滴落在地:“不要!” “那就说!” 她的两颗獠牙露了出来,双眼露出蛇瞳,对我呲牙道。 她实在太凶了…… 这真的是过去的我吗…… 我委屈巴巴,叹了一口气,认命的与她开口:“我是王府中的一个落魄格格……” …… “也就是说,你被人换了脸,改了名字。被虐杀过一次,现在失忆了,只找回四颗魄珠。”少女沉着道。 “是的,还有……” “无须多言。” 少女立在我眼前,严肃道:“你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为什么!若是他们来杀你,怎么办!” 她斜了我一眼:“现在就是你把邪物引来的。” “若是你继续在这里,我们都得死。” “在我渡劫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你们不能在这里待着,会影响我。” “更何况,你们连我都打不过,谈保护我。简直就是负累。” 我被她怼的无话可说。 “我在此修行近千年,若是他们能奈我何,早就来找我麻烦了。你真是蠢到家。” “立刻给我滚。” 她不耐烦的挥袖,我被震飞好远。 我很委屈,爬起来倔强的扭头往厢房走。 见我的背影远去,少女的额头上闪现一抹蓝色印记,:封印已挪到我自己的身上,只能赌一把了…… 唯有你恢复了记忆,拥有神力才能为我们俩报仇血恨…… 蠢材,千万不要真把我搞死了。 少女化作白光窜入了井下。 ----- 厢房中。 我气呼呼的与大家说着,我被胁迫把一切都交代出去了的事情。 符玺摇着扇子:“她比你有脑子,听她的。” 萧商羽面容严肃:“你真是糊涂,她戾气如此之重,你怎能告知她?!若是她现在就去南海寻仇,如何是好?” 顾星灿摸着下巴:“我也觉得她很冷静,应不会如此冲动。倒是我们,魂魄离体太久了……我也同意快些回去。” “你呢,你怎么说?” 我沉思了片刻:“我明日想与洛城和城隍大人告别。” 言下之意,便是我也同意要走。 萧商羽见我们去意已决,也只能顺从。 如此我们便约定好,明日午后便要离开此处。 ----- 翌日。 教坊司。 我站在楼下,望着楼上的怀风娘子。 她瞧见我,立刻提着裙摆跑了下来。 “两位先生,大公子已与我说了,多亏了两位。” “怀风娘子,我……是来与你告别的,我有一言要赠你,你务必记住了。” 我认真的盯着她的眼睛说道:“若有一日,你必须要与一个叫孟姜的人动手,绝不可伤她的性命。” “若她身死,你就神魂俱灭。” “你一定要记住,牢牢记住。” 怀风娘子的神情从错愕变得渐渐平静:“若我不得不夺她性命,那便一定有不得不的原由,你说呢?” 我急道:“不是的,一定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她见我激动起来,忙对我说:“娘子你是有真本事的,我自然是信你的。” “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我记住了,那个叫孟姜的人,切不可伤她性命。” 我这才放下心来,接着又来到了城隍庙。 只不过几日罢了,路上更显萧条,除了我,已无人在街上乱晃。 城隍庙中除了一些乞丐,亦无人再来上香。 我跪在蒲团上,心中默念:城隍大人,祈愿此地平安…… “祈愿平安?呵呵,如何平安?” 我回眸,见城隍大人身着白衣从高高在上的神像上跃出,立在我的眼前。 周围的景象幻化作了一片血腥,恐惧、血腥、绝望的气息萦绕着我们。 “你既与太清观青蟒有溯源,亦已知晓此地大灾将弄的寸草不生,又何必自欺欺人。” 城隍大人负手抬着下巴,闭目说道。 “这些人……一定要死吗?” 我扭头问道,“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并不是做错事,才需要死。” “前世因,今生果……” 我站起来,想起少女的话,心中忽然明白了她那番话的含义,亦盛满了从未有过的勇气。 “今日我站在你眼前,便就是逆天改命的契机。” 城隍大人睁开双眼,诧异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 “黄口小儿……” 我目光炯炯看着她:“如此便不负我千里迢迢来见你。” 相对无言。 …… 待我再回到太清观时,他们早已都坐在萧商羽的厢房中等着我了,见我平安无事的回来都松了一口气。 这是我的事情,我想要一个人去完成。 “萧商羽,究竟要怎么样,我们才能回去?” 符玺已经等得不耐烦。 我记得他今早也出去了,应该是已经和沈时鸢交代了一些什么吧。 萧商羽的目光挪到我的身上:“把宫灯拿出来。” “宫灯?” “不错,你可以驱使宫灯带你们回去。” 我从他的言语中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你呢?” “我还不能走。” “为什么?”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去做。” 我知道,他不想说的事情,我不能问,即便问了他也不会说。 “那你……记得要早些回来。” 说罢,我不再纠缠,抬手幻化出烛龙宫灯。 顾星灿与符玺俱是眼前一亮。 宫灯入手,我忽然眼前闪过一个画面。 ——计蒙哥哥拥着我在怀中,他手把手教我道:“这是烛龙宫灯,其中烛火由烛龙精魄所化。” “你可催动避水珠令它明白你的心意,这盏灯早已开了灵智。你可用它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来,你来试试!” “计蒙哥哥,那我可以到你的心里去吗?” “傻子,你早就在我的心里了。你是我最爱的妹妹。” 我笑了,笑的很甜。 不知不觉间,眼泪滑落。 念及计蒙哥哥,催动周身的避水珠灵气,双手合十,旋手结印。 ——带我们回去,回到我们的肉身中去! 这盏宫灯的灯芯发出爆闪,我们几人的身形渐渐透明。 转眼间,宫灯已消散不见。 此地只留萧商羽一人,仿若黄粱一梦。 “老道,我带了好酒,我们一起喝一杯?” 锁龙村的村长满脸沟壑,笑容宽厚,提着自家酿的米酒,踏入观中寻着萧商羽一起喝一杯。 萧商羽含笑应下,与村长转身回了房中。 ——这亦是我为你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要为你建起世世代代的香火供奉…… 如此一来,当你化为最后一缕孤魂跳下诛仙台时,我才能因着这供奉的功德,将你拼凑起来,再入轮回。 为你换这最后一世的人间道。 第91章 两茫茫 司琴半夜醒来,忽然清醒了过来。 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应与砚云待在一处才好。 于是她提着裙摆轻轻推开门,闪身进了砚云的屋子。 他还是那般一动不动的躺着,面色惨白,丝毫没有要好转的迹象。 她坐在地上,头趴在砚云的床头,渐渐发困、迷糊的陷入沉睡。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她没有看见砚云的袖中闪出一道刺目的光芒—— 除了萧商羽,我们三人都跌坐在了地板上。 好痛!我摸摸屁股,站了起来。 这刚回到肉身中,眼前又陷入一片黑暗,我环顾四周嗅了嗅:“这里是哪儿?” 符玺先我一步看了看昏睡的两人,摇了摇头:“不知道。” 顾星灿一脸凝重:“先把他们叫醒问问吧。” “主人请你一叙。” 门外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 接着,门被慢慢推开,走廊上橘色的烛火印出了那女子的模样—— 我亦十分诧异,她的气味……是珍儿的气息! “珍……珍儿?” 难以置信,我们姐妹俩竟会在此相遇。 符玺和顾星灿闻言立刻作出防御的姿态。 “她不是死了吗?” “是妖。是大妖。” 珍儿面容肃穆,不理会我们的言语,作出“请”的手势。 我率先踏出第一步,跟了上去。 若砚云和司琴要有事,早就有事了,不是吗? 来者看上去并不像坏人。 顾星灿与符玺眼见我跟着她走去,也跟着迈出房门,却被另一青衣女子伸手拦住。 “吱吱吱……” 我见状对他们嘱咐道:“你们就在这等我。” 他俩相视一眼,没有反抗,乖乖回到房里等着。 ----- “珍儿……这些日子你过的如何……?” “你后来去了何处?” “你怎么不说话?” “你是如何来到此地的?” 一路上,不管我怎么问,她都没有回答过我一句话。 “到了,主人在里面等你。” 说罢,她推开门,便要走。 我伸手想抓住她,她的衣袖却比我快一步。衣袖飘飘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她……不记得我了。 “久闻大名,今日终于见到你了。” 房中坐着一陌生男子,他周身裹挟着比灵气更高的存在,气味与城隍大人相似。 难道说,他也是神仙? 我目光空洞的盯着他的方向,侧着脸问道:“公子寻我所为何事?” “你的记忆假以时日,便都会回来,恐怕那时我再来寻你便已来不及了。” 闻言,我摸着门框,走进屋中。 当我坐定在他面前,与他对坐时,他又缓缓开口。 “我与你前世今生并无瓜葛,亦无仇怨。只是,你不能再带着司琴走接下去的路了。” 司琴?他是为司琴而来? “为何?” 他思索片刻,坦言道:“司琴乃仙宫月老殿司情仙子,掌管人间姻缘。” “她前世与你交好,擅自为你改了月老红绳,受贬斥下凡历劫。” “今生按照她的命簿,理应死于非命,这才算应了此劫。” “可你也看到了,那小凤凰对她很是倾心,便将自己的内丹给她服下,强行夺魂。” “现在司琴成了还魂人。而小凤凰失了内丹奄奄一息,这一切都与命簿上写的截然不同。” “若你执意要带着司琴与你一道走,她未来的命数如何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死。” “我不能看着她陪你一道去死。” 我喉头发紧:“为何如此笃定,我就一定会死?” 他身体前倾,目光定在我的脸上:“都说神女一胎双魂,但那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因为,你注定是别人的替死鬼。” “若你知道你的对手是谁,就会知道你现在做什么都无异于螳臂挡车。” 我侧过脸冷笑了一下。 “怎么,不服?” 我直视着他,虽然我什么也看不见。 “这位公子,我没太多时间与你废话。” “我,今日坐在这里,是因为你收留了砚云和司琴。也是表达我对你的感谢与尊重。” “至于你说的那些,都是前世的事情。与我无关。” 他挑了挑眉,仿佛没有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我现在的名字叫兰裕,是祁王府的格格,身负灭门血案凶手的污名。” “当初我们四个人从王府逃出来,如今只剩下我与司琴两个人。” “我绝不可能丢下司琴不管。” 他打断我:“你根本没有能力护她周全。” 我回道:“你不是也一样?否则何需砚云的内丹替她续命?” 他深吸一口气:“我说了,这是她此生的命数……” “命,不能改吗?” 我反问道。 “我不管你前世与司琴还是司情有什么瓜葛,现在在我面前的就是司琴。不是别人!” “你看不起我,还是看得起我,我都不在乎。无论我的对手是谁,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我都会找到他们,一个一个将他们击杀殆尽。” 他站起身,身上仙气暴涨:“小小蛟妖,口气倒是不小。” 我亦站起来,仰视他:“不管你是什么人,都别妄想从我的身边夺走司琴。” 他摇了摇头:“不,我不是想带她走。” “我只是让你,不要带她走。” 见我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他又对我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不能带着她回京。” “这里已是青城山后山,我在此处隐世修行许久。司琴只有留在这青城山上,我才能保护她。” “若是回京,你只会害她与你一起赴死。” 我若有所思。 诚如他所言,如今我的身份很是尴尬,根本不可能过得去青城山的山门。 而在他方世界的遭遇,的确也如他所说,跟着我是九死一生。 他接着严肃的说道:“听我一言,你绝不可上青城山。” “天亮,你就要走,立刻回京。” 我抬起空洞的眼眸望向他,脑海中闪过萧商羽说过的话。 ——对你来说,这人间仅有三处地界是最安全之所。 ——符惕山、青城山和皇宫大内。 符惕山已成尸山血海,我如今人都已经在青城山后山,可是这位公子救下了砚云和司琴却要我立即就走…… 莫不是青城山上已经…… “青城山上有人要对付我?” 我难以置信的问道。 他点了点头:“你还不算太蠢。” “公子,那你为何要帮我?” 在这个关键时刻,他的出现更显得风云诡谲。 他不假思索的答道:“我是要帮司琴。至于你,你于我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我点点头:“我明白了。” 我扭头就准备离开,他在我背后说道:“你的小妹兰珍,她在这里很好。” 这一句话把我硬生生留在原地。 避水剑很快指向他的面门:“你究竟是谁?有何目的。” 他轻轻推开剑刃:“她身负太多怨念,怀抱死婴留恋人世,化作姑获鸟。” “妖化以后她逐渐失去人世间的记忆,只知杀戮。我留她在此地日日净化她的怨气,她方能修成正果,也好消了这段孽。” “我并没有任何目的。只是行善,你大可以放心。” 不知为何,我觉得他没有必要对我说谎。 他的法术高我百倍,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无需谎言来描补什么。 于是我便收回避水剑:“如此甚好。” “兰裕,你会回京的,对吧?” 转身走出房门。 “他们都在京城等着我了,若我不去,岂不是大戏无法开场?” 随着我的身形远去,句芒喃喃自语:“这也是你的命,只有回京,你才能应劫。” “想来神君不陪着你回来,也是因为不忍亲眼见你去死……” “兰裕,你多保重。” ----- 一缕晨光从树叶间隙刺进来。 司琴睁开了双眼,有些疲惫。 砚云已经睁开了双眼:“你醒了?” “你感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这里是哪里?” “那就好,我们被青城山的守山人救了,是他收留我们的。” “守山人?” 砚云不想再吓到司琴,便没有做声。 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其实夜里已经和兰裕等人打过照面,他们下一步要回京中。 砚云如今的身体已今非昔比,无法随行。 他也赞同司琴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同他们一道进京实在过于危险。 不如留在青城山上更为妥当。 于是众人商量好,便对司琴隐藏了这件事。 ----- 昨夜。 一切尘埃落定。 我将不离身的天罡派骨哨戴上司琴的脖子。 “司琴,这枚骨哨可以护你平平安安。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接你。” 司琴闭着眼睛,均匀的呼吸着。 ----- 砚云收回思绪。 司琴刚给砚云倒了一杯水,只是还没等他们温存几刻。 门被大力踹开,一群天罡派弟子模样的人冲了进来。 砚云刚想使出法术,忽然发现丹田半点使不上力。 一个恍惚间,司琴已被拉到一旁,一柄剑横在了司琴的脖子上。 “师傅要见你们!” 砚云都要咬碎后槽牙,只能束手就擒。 司琴颤声道:“这里的人呢,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你们杀了他们吗?” “师兄,她好似已经神志不清了。” “说什么胡话,这就是一破败古刹,哪有什么人?” “怎么可能……” 砚云对司琴摇了摇头,便率先被他们押了出去。 司琴紧随其后,走出房间才发现走廊里满是青苔。 地板缝隙都长满了小草,连墙壁上都是爬着爬山虎,明显这是一座许久都无人问津的古刹。 这一切都与昨晚的景象截然不同…… 每走出去一步,都觉得无比惊讶,难道真是自己是产生幻觉了? 待走到门口被押上马车,司琴都发着呆,半晌缓不过神来。 砚云与她共乘一辆马车,随行还有一男一女。 他们上车后便在车窗、车门处贴了两道黄符,并不开口说话。 随着车轮驶向青城山,古刹门口显出句芒和姑获的身影。 “主人,你为何不留她?” “先把小凤凰困住再说。” “……” 这醋劲也太大了。 句芒揉了揉太阳穴,知道姑获是误会了,淡淡解释道:“她并不是我的爱人。” 姑获侧过脸望着主人。 “她是我的女儿。” 吱吱闻言,惊的从姑获肩膀上跌落下来,姑获连忙伸手抱住它。 ----- 天不亮,我们三人就登上了古刹门口的马车。 我们的脸上都已贴上句芒送的人皮面具,外头马匹脖颈上挂着引路符。 我们三人坐在马车里,我将萧商羽的肉身藏在了身上。既然青城山都不再安全,那他的肉身更是不能再离开我们的视线半步才好。 还有六个时辰,他就必须要回来了。 在马车里商量好了路线,先将顾星灿送回家,在他家中休整一两日。 随后符玺便和我以夫妻的名义住回宫中,要求彻查符惕山和祁王府血案。 一路无话。 在马车里的几个时辰,我趴在车窗边上,晨起的风还有些凉。 从王府里出来,一心一意想着阿姐,如今到了青城山下,却又要回到京中。 真是造化弄人。 这一路顺利的令我咂舌。 只是在过第一个城门关卡前,顾星灿探路回到马车上对我们说了糟糕的消息。 “现在不止朝廷在通缉你,就连青城山也在通缉你和萧商羽。” “什么?” “通缉令上你的肖像已经与你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若没有这几张人皮面具,我们现在就已经被抓住了。” “萧商羽为何被通缉?” “说他勾结妖邪,与妖妾私通款曲,屠杀符惕山数百人性命。还……” “还什么,你说呀!” “还绑了顾二公子和符公子,去向成谜……” “怎么会这样……” 我忽然间觉得胸中烦闷无比,周身血液沸腾。压抑了许久的憋屈,仿佛一触即发。 就在此刻,我后颈一疼,彻底晕了过去。 “你干什么!” 顾星灿惊道。 “我看你脑子有病是不是?!” “平日里见你挺聪明。和兰裕一有关系你就方寸大乱,她若是在这里失控,我们都得死。” “快点加快脚程,加速回京。” “让我到大内去面圣。我便是铁证!” 符玺的双眼阴鹜异常。 “我符惕山百来条人命,岂是他们找个替死鬼就能来顶罪的?!” 马车开始飞驰在小道上,扬起一片尘土。 第92章 天罗地网 “一间上房!” “三位,楼上请!” 店小二殷勤的说道。 语毕,一脸猥琐的看着我们三人,我就算是个瞎子,都能闻到他脑子里那些肮脏的想法。 只是现在顾不的这许多,只怕这所谓的四海屠令也跟着我们一起回来了。 还是聚在一处休息更安全。 ------ 夜幕降临。 房中。 符玺斜靠在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扇子,低头不语。 屏风后的榻上躺着萧商羽的肉身,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顾星灿坐在我身旁的圈椅上,闭目盘腿正在打坐。 我依靠着窗边,闭着眼感受着月光和徐徐凉风。 各怀心事。 这一次,不知我是否还有命能活着回来。 天渐渐凉了。 从王府出来到如今初秋,短短数月,却已物是人非。 念及此处,旋手幻化出烛龙宫灯,灯芯忽明忽暗。 我的身边顿时化作水光粼粼,周围景色变幻。 计蒙与我又回到了那尾忘川河的小舟上,还是那一轮红月。 周围景物缥缈虚幻。 “计蒙哥哥!” 我上前抱住他,仰头看着他伤痕累累的脸:“你还好吗?” 他伸手按住我的后脑勺,深深将我嵌入他的胸口。 “阿懿,你做的很好。” “孟姜苏醒了过来,泉瑶便没有大做文章。原本要对你下的‘四海屠令’因此也搁置了。” “洛城也被城隍大人及时救下,死而复生。” “你扭转了过去,也改变了未来。” 我沉默片刻,将他推开,质问道:“这是烛龙宫灯,烛龙精魄就在其中。” “既然我已改变了命运,为何你还记得这一切?” 他的目光平淡:“这宫灯是我给你的,自然它改不了我的记忆和命数。” 我心中已有猜想,可我想听他亲口说。 “你和南海龙宫,究竟是什么关系?” 计蒙垂目望着我:“你该问,我们俩,和南海龙宫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我,都该唤泉瑶一声,母亲。” 我艰难的问道:“怎么可能……” 摇了摇头,这不可能。 陵鱼柳在溪分明说过,泉瑶只有一个女儿。而我,顶替了她女儿的位子,去了天宫侍神。 我不敢去想,究竟是陵鱼柳在溪在说谎,还是计蒙哥哥在说谎…… “你在骗我,我分明是蛟!” 我失控的大声呵斥,步履蹒跚往后退了几步。 计蒙见我激动不已,慢慢伸手脱去斗笠和身上的衣物。 他的脸上、胸膛、身上、四肢布满了刀痕,皮肉翻卷。 火烧的痕迹同样布满全身,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恐怖。 “削肉还父,剔骨还母。” “我计蒙没有这样的父母。” 我的眼睛又一次开始发酸:“这一切都是你自己……” “没错,是我自己做的。” “我的面容、我的血肉……以及所有受他们所赐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只求他们放过你……” “可是,他们终究还是食言了。” “这烛龙宫灯,并不止有烛龙精魄在内。这盏灯,从来都属于你。” “我即便被烛龙烈焰燃遍周身,也要将它带来给你。” 我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这盏灯,和顾星灿,是什么关系?” 他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 此时无声胜有声。 之前我猜错了。 顾星灿是我的保命符的确不错。 只是当时的我,自以为是那幕后之人是害怕顾星灿想起一切,所以当他在我身边时,他们不敢动手。 但是,那天在太清观中我看到了与顾星灿长相十分相似的中年人。 他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头后,我便中了烛龙咒术,险些丧命。 他,顾星灿,烛龙精魄…… 我已经隐约猜到,为何他们要故意设计将顾星灿与我分开。 其实他们的目的不是要将顾星灿与我分开,而是为了将他与这烛龙宫灯分开。 屡次失败后,才有了那所谓的“四海屠令”。 他们调转了方向,直接来争夺烛龙宫灯,其实也是为了分开顾星灿与烛龙宫灯。 所以,他与这烛龙宫灯之间一定有很深的渊源才是。 计蒙见我一脸难以置信,叹了口气:“阿懿,我不能再透露更多给你了。” “只这最后一言。” “即便要受天谴。我也要告知于你。” “你可知为何,母亲和父亲不能也不敢亲自来杀你吗?” 我抬眼凝视着他。 “因为,作为神只,他们不能出手杀一个正在历劫的凡人。” “他们只能如那肖小鼠辈,躲在阴暗里,指使着、诱骗着那些妖邪来杀你。” “那为何他们一定要杀我?” 计蒙缓缓摇了摇头:“此事……” 画面陡然一转。 我还在窗前,手中握着那烛龙宫灯。 伸手擦了擦脸颊,已是泪痕满面。 若是如他所言,那便是前世的父母要杀我,今生的阿玛也要杀我。 究竟是为何?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裕儿,你怎么了?靠着窗边这么久,叫你也没回应。小心着凉。夜里的风很凉。” 顾星灿伸手在我肩上披了一件衣服。 “几时了?” “快到子时了。” 话音刚落,萧商羽的肉身立刻轻轻咳嗽了起来。 我们三人立刻围了上去。 他睁开双目,深呼吸了几次。 “我回来了。” 我深深松了一口气。 符玺和顾星灿七嘴八舌的将我们如今的现状告知他知晓。 萧商羽没有任何迟疑。 “明日一早,启程顾府。我同你们一道走。” “太清观那青懿渡劫可顺利?” 他点了点头,亦是如释重负:“一切无碍。” ----- 青城山。 天罡派山门。 那些弟子们用锁链将砚云的双手和头锁在一起,犹如一个重刑犯。 司琴扶着砚云一步步登上那山门。 曾经,那道山门是她和格格梦寐以求的救赎。 如今,却变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砚云刚跨过那山门,便吐了一口血出来,身子斜着就要倒下去。 司琴忍着哭意,跟着跪了下去,揽住砚云的身子。 “求求你们放过他,他快不行了,有什么话就问我,我什么都知道,你们问我……你们放过他……” 司琴一下下磕着头,磕破了皮肉,也没有人搭理她。 “姑娘,妖就是妖。你这是被他蒙蔽了。” 随行的那个女弟子见司琴如此模样,劝了一句。 其他人根本不理会他们。 他们被粗暴的架起来,直接拖着进了山门。 待进了山门,司琴便见到了青懿格格、易为春堂主,还有那个曾来过王府的老道! 他们三人均一袭白衣作道人装扮,目不斜视的盯着他们俩。 当他们被拖行到了眼前,那些弟子齐刷刷跪下。 “师傅!” “你就是萧商羽的妖宠?” 那老道开口问道。 砚云抬起愤恨的目光:“我不认识什么萧商羽。” “很好,砚云,你的嘴很牢。” “司琴,那你来说。你认识萧师叔吗?” 青懿目光冰冷的盯着司琴:“司琴,你可想清楚了。你是王府的家生婢,若是你今日说实话,我可以给你卖身契,也可以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从此脱离奴籍,衣食无忧。” “你若执迷不悟,我就当众扒了你的衣裳,把你吊在山门口示众!” 砚云身形暴起,瞪着血红的双眼大骂道:“贱人!你敢动她,我要了你的命!” 司琴眸中含泪:“青懿格格,我虽只是一个下人,卑微无比。却也知道,不能作假证。” “我从来不认识什么萧师叔。砚云也不是妖,他是凤凰,是神物!” 青懿轻笑出声。 易为春挥手唤来那随侍的一男一女:“你们说,他体内有凤凰内丹吗?” “并无。” 青懿蹲下,抬起司琴的脸:“凤凰都有内丹。他没有内丹,那便就是个假的。就是妖。” “司琴姑娘,你快说吧。” “萧商羽如今身负数百条符惕山性命,不惜与妖邪勾结,随身还有一妖妾相伴。” “不但如此,他还绑了符公子和顾二公子,已经不是你能保得住他的了。” 司琴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青懿格格,那妖妾,是在说我们兰裕格格吗?”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 “那是你的妹妹!你都忘记了吗!是你说,遇见危险可以来投奔你!” “我们吃了多少苦,死里逃生了多少次,现在反而是你要杀我们?” 青懿有一刹那的恍惚,摇了摇头,双眼浓黑:“可惜我已入道,大道无情。” 司琴咬着牙,从地上颤巍巍的站起来:“我不跪你。” “你不配。” 青懿冷笑着:“来人,给我扒光她的衣裳,吊到山门口去!” “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够不够硬。” 身旁的男弟子二话不说便要上手。 砚云被死死的压在地上,口中还被塞了一块破布。 “唔——!”他挣扎着,眼中快要滴出血泪。 司琴紧咬着下唇,双手被俩人抓住,另一些人上手利落的将她的衣裳一件件脱下。 直到隐约能看到肚兜。 那老道才抬了抬手,众人立刻住手退后。 “天罡派从不为难凡人,姑娘,你定是被这妖邪迷了双眼。待过几日你想明白了,就来告诉贫道,他在哪儿。” “贫道曾入祁王府,只是禅机已过,想来这兰裕格格的身体定是每况愈下。她化作妖邪也是迟早的事。” “只是没想到,连萧师弟也会因美色闯下弥天大祸。都是贫道之过。” “来人,送姑娘回房歇息。将此妖物锁入镇妖塔。” 司琴红着眼眶,却猛地抽出身旁弟子的长剑,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抱住砚云:“你们若将我们分开关押,我现在就先杀了他,再自戕。” “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青懿一怔,咬牙切齿道:“你敢。” “你试试我敢不敢!” 那老道一副悲天悯人模样:“姑娘,何必呢?凡人入锁妖塔,定会殒命。贫道也是为了你好。” 司琴反手对着砚云就是一剑刺破了他的手臂,鲜血淋漓。 “好,既然你要找死。那便是你的机缘。” 老道立刻改口:“将他们俩人押入锁妖塔中,严加看管。” “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司琴手持长剑,扶着砚云在一众弟子的包围之中,亦步亦趋。 走了许久,终于见到了那所谓的锁妖塔。 锁妖塔高耸入云,乍一见很是震撼。 巨大的两扇铸铁门上贴满符咒,还有刻着经文的锁链一圈圈将其封印。 老道结了数个手印,亲自打开了锁链,将一扇铸铁门打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司琴扶着砚云跟着老道走了进去,其他弟子全都列队等在锁妖塔外头。 锁妖塔正中是一座旋转楼梯,每一层围绕楼梯有数个厢房,房门紧闭,悄无声息。 其中灯光十分昏暗。 老道熟门熟路,想必也没少来。他径直将他们带到了锁妖塔的最上层。 在这里,充斥着一股子十分阴冷的气息。 “姑娘,贫道再最后问你一次。” “滚吧。” 司琴淡然道。 老道摇了摇头,眼中作慈悲神态:“简直愚不可及。” 他没有二话,立刻闪身出去,随即传来下楼的声音。 很快门口传来关门声与那锁链的闭合声。 司琴立刻扔掉这把剑,爬到砚云的身边,扯掉他口中的布条,替他解开身上的绳子。 “砚云,你怎么样?” 砚云的眼中含着泪,将司琴猛的拥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了她暴露的身躯。 “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跟进来!” “我们只有在一起,才有可能找到生路。” 生路,哪里还有什么生路。 砚云苦笑。 如今萧商羽他们去了京中,而砚云失了内丹,几乎没有了法力。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砚云,青懿格格变得不像她了。” “你想说什么?” 司琴掰开砚云:“你说,这是不是别人假扮的青懿格格?” 砚云摇了摇头:“她的气息没有变。” “那,是不是被夺舍了?我以前在话本子上看到……”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话本子。” “砚云,我的意思是,那绝对不是青懿格格。若是能找到真正的青懿格格,是不是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砚云沉思片刻:“这都不是你应该想的,当务之急,你必须要尽快离开锁妖塔。” “你的肉身是这些妖物梦寐以求的口粮。如今我法力尽失,你在这里,我根本没有办法保护你。” “我不走。” 砚云急道:“为什么?!” 司琴小鹿一样的眼中渐渐又蓄满了泪水:“我怕……我怕我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哇……” 她抱着砚云放声痛哭了起来。 砚云亦是热泪盈眶。 ****,这特么究竟造了什么孽,活了这么久,今日居然被个凡人关进了锁妖塔里。 简直奇耻大辱。 就在他俩人相拥而泣时,楼梯上忽然传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第93章 生死相依 脚步声在门外便停住了。 静的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到。 砚云和司琴两人均屏住了呼吸,司琴的右手已悄然抓起了刚刚扔在一旁的剑。 砚云将司琴紧紧抱在怀中,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 准备随时暴起突袭! 司琴的眼泪和冷汗混合着,一滴一滴滑落在地上。 终于这阵脚步声再次响起,有人“吱嘎一声”推开了房门。 他们的心都被吊到了嗓子眼—— 句芒一脸平静的望向俩人:“不请我进来坐坐吗?” “你不是凡人。” “你是妖?” 司琴双手持剑,指向句芒。神情紧绷。连日来的巨变使她身心俱疲。 自从离开古刹,她便想明白了,这句芒公子绝不是人。 砚云见是句芒来此,立刻放松下来同时伸手将司琴手中的剑压下。 “句芒大人。” 司琴扭头看向砚云,疑惑道:“大人?” 句芒并不理会司琴的怀疑,大咧咧自顾自走了进来。 “小凤凰,你失了内丹。” 砚云双膝跪地,俯首拜向句芒:“句芒大人,求您带司琴走。” 司琴难以置信:“你疯了?” 句芒缓缓开口:“看来我给你的内丹根本压制不住你体内的凤凰血,很快便已经融化了。是不是?” “是。” “你需要凤凰内丹。” 砚云打断他的话:“句芒大人,当务之急,是带司琴走。” “您救了我们一次,现又现身锁妖塔,您一定可以再救司琴一次。” 砚云并不想让司琴知道那凤凰内丹就在她的腹中,以她的性格,很可能干出傻事。 句芒手指轻轻的点了点砚云的方向:“我来,便是要带司琴走。” 他复又对司琴道:“你留在此处,便是等死。” “如今,我在此处,他们还不敢动手。待我一走,小凤凰有凤凰血护体,没人能伤了他。” “可你不同。” “你的肉身是凡夫俗子。” “也就是这些妖怪的肉菜。” 司琴警惕的看着句芒:“那你要带我去何处?你为何要来救我?” “那古刹根本无人居住,你究竟是妖还是鬼?” “为何你可以随意进出锁妖塔?” “住口!司琴。不得无礼。” 砚云抬起头,红着双眼对司琴一字一句解释道:“这位是春神——句芒大人。” “他不仅掌管春天树木的生长,也掌管着东方的时间。” “他是一位神只。” 司琴见状,这才放下剑:“那你……能带砚云一起走吗?我们又要一起去哪里?” 句芒摇了摇头:“我只能带你一个人走。” 砚云脱下血迹斑斑的外衣,披在司琴身上:“你听话,你跟句芒大人走。出去以后想办法找到主人,让他来救我们,他们有事回京了……” 司琴面色惨白,眼中含泪:“格格呢?难道格格也回京了?” 眼见砚云点了点头,她颤颤巍巍的摸出脖颈上的骨哨:“所以……这……这是她给我的?” “所以,他们是回京赴死吗?” “不是的,司琴,他们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现在连你也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连你也要如诓骗孩童那般来骗我吗?” 司琴的眼泪像是流不干一般,连连摇头往后退了数步。 砚云眼眶发红,声音颤栗:“司琴,你不走,便是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句芒亦是回头,平静的看着他们:“司琴,你与我走吧。祁王府的兰珍格格也在我身边修行,你若来了,她会很高兴的。” 她怔怔地转过头,无神的双眼看向句芒:“我是兰裕格格的贴身婢女,兰珍格格与我何干?” “格格说好的,我们永远在一起。生死与共,她现在独自回京了,她丢下我了……现在连你,也要赶我走?” 砚云心如刀绞:“是,你滚!你是人,我是妖。我们根本不应该在一起!”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我是高高在上的凤凰,你只是一介凡夫。如何能与我在一处?!” 司琴眼泪朦胧,勾起嘴角:“砚云,你连谎都说不来。” “句芒大人,请回吧。我不会跟你走。” “我相信我能撑到格格回来。” “我也不能扔下砚云一个人。” 砚云崩溃大吼:“你到底为什么!你不要命了!” “错过这一次,你可知你可能再也走不了了!” 夕阳渐渐被暗色吞噬,锁妖塔里开始响起了各种诡异的动静。 “司琴,你听到了吗?” “一旦夜幕降临,这锁妖塔里便是妖鬼横行的地界。” “你的格格是蛟妖,口气不小。你是凡人,可不敢学她,你说是不是?” “兰裕格格,是凡人。她是因为生病,才会变成这般模样。她不是妖。” 司琴伸手再次抓起这把剑:“我宁可死在这,也不走。” 句芒摇了摇头:“我最后再问你一次……” “句芒大人,谢谢你的好意。时候不早了,你请回吧。” “格格一定会回到青城山来找我的,若我走远了,她便寻不到我了……” 句芒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今日先回去吧,给司琴一些惊吓,明日再让姑获过来试试。 如此想着,便挥袖旋身离去。 眼睁睁看着句芒身形消散,司琴这才有些实感。 “他真的是神仙……?” 砚云伸手将她拉至身前,继续劝道:“你跟着句芒大人才有活路,我相信他还会来的。到时候你……” “砚云,你是我遇见的第一只会说话的鸟儿。也是第一只会陪我干活的鸟儿。” “虽然格格待我亲如姐妹,但我心中与她仍有尊卑。” 砚云静静地听着她说话。 她的眼泪不知不觉又沁了出来…… 可她还是对着砚云笑道:“只有你,与我是一样的。” “你是妖,我是人。我们之间没有分别,你会帮我干活,你会给我送吃的。” “如今你有难,我怎能弃你求生?” “我虽为婢女,亦懂何为忠义。” “妖的寿数比人长很多吧,我注定是你漫长寿数中的短暂过客。” “可我希望,你不要忘记我。” “不要忘记我与你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司琴开始哽咽,语不成句。 “也不要丢我下,我也不丢下你……好吗……” 说着她紧紧抓住砚云的衣领,双目紧闭的哭泣。 砚云再也无法冷静思考,双手捧住司琴的脸,径直吻了上去。 同时他反手幻化出利爪,划破手心,将凤凰血洒落在屋中,围成一个圈。 这个圈将他们包围起来,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这是凤凰血形成的烈焰。 靠近者,死。 如此便暂时可以喝退锁妖塔中的妖邪,只是这远非长远之计…… ----- 看到这一幕的句芒语塞。 扶额。 好消息,女儿开窍了。 坏消息,女儿谈恋爱了。 更坏的消息,看上去女儿是注定不会跟自己走了…… 最坏的消息,难不成他的女婿竟是那只小小青鸾? “主人,要不要我去吓吓他们?” 姑获冷冷问道。 吱吱在一旁添油加醋:“吱吱!吱吱吱!” 句芒面无表情,整个人仿佛石化:“凤凰血能烧灭一切,你别去送死。” “把她绑走?” “不可扰乱因果。” 句芒心事重重:“罢了,是福不是祸。” “姑获,你在此多多照看她,千万不要叫她殒命。” “是。” ----- 子时。 升平署。 “大公子!有密报!” 一小厮跪在一间房外传报道。 “进。” 小厮得令推开房门。 房中一股子胭脂气扑面而来。 顾云霆敞开着衣裳,坐在榻上,发丝披散在身后。 他的眉眼与顾星灿如出一辙,面目不似二公子那般开朗活泼。 榻上还有一位衣衫不整的伶人正在为他捏肩,毫无扭捏之态。 “什么事?” “禀大公子,二公子他刚刚进京了。” 顾云霆闻言并无太大情绪起伏,抬了抬手,示意小厮可以退下。 小厮立即告退。 “来的好。” 他勾起唇角,阴冷一笑。 “大公子,您该用宵夜了。” 伶人见大公子不语,便自顾自接过门外小厨房煨着的白瓷盅。 轻步端着白瓷盅走至顾云霆跟前,慢慢跪下,将它端过头顶,伺候大公子用宵夜。 顾云霆掀开白瓷盅的盖碗。 他凝眉,究竟还要吃这种东西到几时? 快了,就快了。 那白瓷盅内赫然是几条正交缠在一处,滑腻腻的活泥鳅…… 伸手抓起一条塞入口中,感受着泥鳅的绝望,一口咬下它的头,骨血在口中崩裂。 不止你们难熬,我亦煎熬。 不过是互相折磨罢了。 这是每晚,顾大公子都要用的宵夜——小火煨活泥鳅。 火候的掌握必须很小心,泥鳅必须鲜活,可吃上去得是温热的口感才行。 升平署的厨子们对此深谙此道,让每一位客人都感受到宾至如归。 尤其是对顾大公子。 听闻之前有厨子端来的宵夜泥鳅不当心给煨熟了,他直接将伺候的伶人蒸熟了…… 念及此处,今夜伺候左右的伶人浑身发冷。 头顶上立时传来大公子的关心。 “你怕我?” ----- 京中。 客栈。 我们开了两间上房,明日一早便送顾星灿回顾府。 我正坐在浴盆之中,泡着凉水。 这几日即便是喝萧商羽的血,也无法阻挡鳞片再生的速度。 数日不泡水便浑身发硬,对嗜血的渴望又有些卷土重来。 我知道是因为魄珠不全的原因,就连符玺身上的魄珠都不知所踪了。 满打满算,我只找到了四枚魄珠,剩下的三颗实在杳无音信。 萧商羽在背后用木勺替我舀着凉水,从肩头浇下。 我按住他的手,转头面向他,尽管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不是妖,也不想成为堕妖。但我也不愿意再用采阳补阴的方式,延缓沦为堕妖的时间。” “我与柳在溪不一样。” “若有朝一日你的阳气被我吸尽,你也会死吧?” “你我如今是共生关系,你死我也会死。这便是饮鸩止渴。对不对?” 面对我连珠炮的追问。 萧商羽没有回答,只是挣脱了我的手,一下又一下的为我舀着水。 “怎么不问我,青城山为何要广发通缉令抓捕我?” 他淡淡的问。 我亦不作答。 “我寻龙多年,天下人都以为我要寻龙的内丹给掌门大人献宝。那些妖丹,也都经由我手取丹、杀妖。” “只是,从无人知晓,历来我只取丹,能不伤他们性命便不伤。明夏、砚云只是其中被我放走的妖邪之二罢了。” “这一回,只怕是这些事因符惕山屠山都暴露了吧。” 见他还在自欺欺人,我冷静道:“砚云告诉我,青懿那夜很是古怪。” 萧商羽辩解道:“砚云他并不知道青懿之前被我认错过……” 我见他始终不愿面对,我亦如此。 只是我心中已隐约明白了绿姝所言,见到青懿,格杀勿论。 如今我们被通缉令逼的只能贴着人皮面具行走往来,真真是狼狈至极。 绿姝……你究竟在何处? 为何再也没有现身过? 洗漱完毕,我们躺在床上睡了这最后一个安稳觉。 ----- 翌日清晨。 顾府。 我们四人一早便在顾府对门的早餐铺子吃上了早点。 那顾府门口张灯结彩,小厮婢女正洒扫庭除,忙的不亦乐乎。 忽见一送蔬菜的板车缓缓停至角门处。 那菜贩在送菜时与小厮闲聊道:“怎么如此热闹?府中有何喜事?” “我们二公子不日便要归家了!大公子命我们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要给二公子接风洗尘呢。” “听闻二公子年纪也不小了,老爷也有意要给二公子寻一门亲事呢。” “可我听闻这顾二公子很小就从道了,怎么忽然归家了?” “你懂什么?我们二公子从道那就是玩玩儿,这高门大户里的事情,哪儿能当真,你说是不是?” “也是,要是我儿子去当道士我也不愿意。” …… 萧商羽低声道:“走。” 顾星灿与符玺二话不说,便迅速钻入了巷道。 我与萧商羽随后跟上。 “怎么了?” “我们直接进宫。” “顾府,去不得了。” 第94章 初入大内 “通缉令贴的满大街都是,都说是萧商羽掳走了顾星灿和我。” “现在顾大公子却公然表示要迎接顾星灿回府,这就说明他时刻盯着我们,知道我们已进京。” “他没有这个胆子公然与朝廷、青城山作对。唯一的解释,就是请君入瓮。将我们一网打尽后尽数交出去。” 马车里。 符玺严肃的对我解释道。 “所以,我、顾星灿和你要一道进宫。而萧商羽,要在外头接应我们。万一里面也有事,还有个人能救急。” 我点了点头。 马车一路奔驰。 临近中午,车慢慢停了下来。 我们三人终于站在皇城外。 “干什么的?” 两个侍卫围了上来。 符玺从腰间拿出一块令牌:“我要面圣。” 侍卫瞪大了双眼,相视一眼,有些狐疑。 “还不快去?!”符玺冷冷道。 “你们在这儿等着。” 其中一个侍卫立刻转身去寻其他人。 等了不多时,一个老太监小跑着走了出来。 “傅公公。” 其中一个侍卫跟着傅公公走了过来。 “符公子,万幸您无碍。万岁爷一直担忧着您的安危……” 傅公公的声音很是老迈,却并无太监那种尖细之感,反而很是亲切。 “我要见万岁。” “这是自然,没有眼力见的,赶紧闪开。” 傅公公满脸堆笑的迎向符玺,“只是不知这两位是?” “这位是顾首辅家的二公子,顾星灿。他许久没进宫了,你可能认不出了。” 符玺转而牵起我的手:“至于这位……她是我的新婚妻子——祁王府的兰裕格格。” 傅公公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傅公公,您也是皇阿玛身边的老人了。尽管说。” 听闻这句“皇阿玛”,两个侍卫立刻跪地行礼。 只是符玺并没有叫他们起来,他们便就这么一直跪着。 我还未踏入皇城,却已感到绝对的权力带来的压抑。 “这祁王府血案的疑犯便是兰裕格格,恐怕符公子这么做,万岁爷他……” 傅公公微微摇了摇头。 “多谢傅公公美意,此事我会亲自禀明圣上。” “烦请公公带路。” 傅公公见符玺去意已决,便转身领我们进了这皇城之中。 符玺走在最前头,我跟在他身边,一如当初的百鬼夜行那般。 而顾星灿跟在最后。 我们随着这条宫中甬道走了许久。 “请吧。” 随着傅公公的声音,我险些撞上了符玺的后背。 又听得一声尖利的声音传来:“传符玺、顾星灿、兰裕入宫觐见!” 我们依次入殿。 我凭借着符玺和顾星灿的气息,跟在他们身后,与他们一同行礼。 “参见皇上\/ 皇阿玛!” 这是一处暖阁。 皇帝身着常服,提着一卷书正坐在圈椅上。一双鹰眼,盯着我们几人扫了几眼。 “符玺,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竟将通缉要犯带入大内?该当何罪?!” 符玺伏首答道:“回皇阿玛的话,兰裕格格并非祁王府血案主犯。其中另有隐情,且与符惕山、迎香阁一案有诸多联系。” “你还有理了?” 接着一只毛笔直接扔到了地上。 皇帝未喊平身,我们均伏首于地。只听得缓慢的脚步声渐近。 “听闻,你娶了她为妻?” “抬起头来!” 我慢慢抬起头来,接受着来自上位者的审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占了几个?就这么不顾人伦迫不及待的苟合在一处?” 皇帝轻轻开口,话说的很重。 “回皇阿玛的话,她与我已拜过天地,在符惕山上已办过婚礼。朝廷官员、当地豪绅都来观礼,并非您说的那般不顾人伦纲常。” “连沈……沈娘娘也接受了她的跪拜。” 符玺依旧伏首解释道。 “噢?” “那朕呢?有人知会过朕吗?” “你如此明媒正娶,将朕的脸面置于何处?天下人谁人不知朕与你的关系?” “若你只是纳个妾室,她也配不上。她如今身负数条人命,是朝廷要犯!” 皇帝立在符玺面前。 他微微弯腰,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 符玺忽然直起身来,双目直视皇帝:“我差点死了,你知道吗?” “沈娘娘为了护住我,死在我面前,你知道吗?” “你光盯着我的婚事。若我死了,这婚事还重要吗?” 皇帝俯视着他:“大胆。” “朕早就与你说过,大内才应是你的归宿。你非要走,那便依你。” “只是天家与寻常人家并无不同,生老病死。你要习惯。” “连朕,也逃不脱。” “皇阿玛,我们还是说说我要禀告的正事。” 皇帝坐回了圈椅上,轻笑:“你能有什么正事?” 符玺膝行几步:“符惕山那夜,不是萧商羽屠的山。我和顾星灿都好端端的,你看。” “顾星灿,顾首辅的小儿子。” “你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星灿被点了名,同样膝行至皇帝跟前,再拜:“回禀皇上,兰裕格格与萧师叔都是被冤枉的……” 顾星灿的口条十分清晰,从遇见我,说到被符玺“请”上山作客,又说到迎香阁一案。 再说到殷秀才家的天罡帖令他与萧商羽相聚后寸步不离,直到发生符惕山血案。 桩桩件件,历历在目。 如此便与天罡派报于朝廷的说话出入颇大。 皇帝的手指,有意无意的敲在圈椅上,暖阁里太监们点上了几缕熏香。 “所以,萧商羽就不能差使妖物去屠山了吗?若不是有妖物掺杂其中,沈娘娘又如何会身死?” “你碰见兰裕,已经是祁王府血案之后的事情了,你如何能为她作保?” 顾星灿思索了下:“皇上,那萧师叔屠山的目的又是为何呢?兰裕年幼,又是如何与天理教暴徒联合屠府的呢?” 皇帝挥挥手:“朕不是包公,断不了这案。” “皇阿玛……” 符玺又想说什么。 皇帝一个眼神制止了他的话。 “若是与朕说案情,朕没有更多时间给你们。” “朕不能越俎代庖,夺了大理寺的职务来断这许多的案。” “但若今日是儿子、是侄子,来看看阿玛和姑父……那朕或许还有些时辰可以与你们一道用膳。” 符玺闻言,与顾星灿相视一眼。 俩人立刻改口。 “是,皇阿玛,儿子来伺候您用膳。” “姑父……侄子,也来看看您。”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顾星灿的姑姑是后宫妃嫔。 皇帝这才点点头,顺手指向我:“带去天牢。” “皇阿玛\/ 姑父!” 他俩闻言再次跪地。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吾儿莫急。” 皇帝立起身来,走向我:“兰裕,朕问你。” 我再次伏首,等着他的问话。 “若朕允你与符玺的婚事,但你要改名换姓,以侍妾格格的身份与他在一处。生前不可入玉蝶,死后不入皇陵。生子皆无继承爵位的可能。” “如此,你愿意吗?” “臣女但凭皇上安排。只有一事……” 我抬起头望着一片黑暗,一字一句说道:“臣女冤枉。” “臣女恳请皇上彻查祁王府一案。” 片刻后,他开口道:“来人。” “将她押入天牢。” 我深深叩首,知晓皇帝有话要单独与他们说,便站起来跟着侍卫们转身离开。 符玺和顾星灿望向我的背影,却不敢再触怒龙颜。 ----- 暖阁。 琳琅满目的菜色铺了一桌,皇帝坐在首位。 符玺与顾星灿站在他两边,为他布菜。 “都坐下吃吧。” 他俩闻言皆入座,由傅公公接过筷子开始布菜。 “你们俩,是朕在子侄辈中最看好的两个,想必你们都知道原因。” 皇帝目光看着符玺:“你,是唯一一个不会杀朕、不会反的儿子。” “而你,早早入了道,连家里世袭的爵位都不要。” “你爹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这也是为什么,朕对你们俩诸多宠爱,甚至宠得你们都昏了头。” 符玺与顾星灿立刻跪地:“皇上\/ 皇阿玛息怒!” 皇帝并未唤平身,他们只能跪着听训。 “这里没有外人。” “你们俩糊涂。” “符玺,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朕永远是你的阿玛,这件事是瞒不住天下人的。” “更何况,朕从未想过要瞒他们。” “你就是朕最喜爱的儿子,没有之一。”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你的婚事,便是直接可以拿捏朕的手段。” “这也是许多年,朕连侍妾都不允许近你身的缘故。” “朕知道,这些年你与时鸢相依为命,过的很苦。” “可朕也为你留下了万贯家财,做一个无冕之王,安安稳稳一世,不好吗?” “可你偏偏要娶祁王府那个罪女!” “你糊涂啊!” “抬起头来。” 符玺抬起头直视自己老爹,他老了不少,他或许不是明君,但他的确尽力了。 皇帝拍拍他的脸:“你若早些告知朕……” “不过是个女人,你喜欢,朕就安排好送给你。” “可你看看你干的什么事,这是逼朕要为她翻案不成?!” “天下,没有任何人能逼朕。” 符玺叹了口气,服了软:“是我错了。” 皇帝放下了筷子:“朕,根本不在意祁王府的案子。祁王那点子花花肠子,还想翻出什么花?” 话锋一转,又对着顾星灿数落起来:“你只想着你的萧师叔,你可曾关心过你的姑姑?” “她近来食欲不佳,你过会儿去看看她。她最疼你这个小侄儿,当初把你送走,她是最舍不得的。” “是,姑父。” “朕看你对这个兰裕,也关心的很。她双目失明,究竟是如何能拿捏了你们俩?” 皇帝一眼点破,符玺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姜还是老的辣。 顾星灿立刻扣地伏首:“姑父说笑!我如何敢觊觎符夫人!只是感念她年岁尚小,便经历太多苦难而已。” “朕刚刚说了,只是个侍妾格格。称不上什么夫人。” 符玺闻言,眼睛一亮:“皇阿玛,那你将她押入天牢是为了……?” 皇帝示意傅公公夹菜,自顾自喝了口茶:“天罡派以为他们是谁?没有朝廷,还有他们什么事?他们也配发通缉令?” “符惕山是朝廷与天罡派一同管辖的地界。” “如今朕多年心血付诸一炬,这帮道士不急着找你救你,查明真相。” “还当和以前一样,随意找个替死鬼顶罪,是不把朝廷当回事还是……不把朕当回事?” “还有何处比朕的天牢更安全的?” “我看谁敢去天牢杀她。” “这不也是你非要带她进宫见朕的原因么?” 皇帝冷笑道:“你们俩口口声声说祁王府、迎香阁、符惕山可以并案处理。那朕就限七日内,你们俩给我好好去查上一查。” “朕,会请大理寺派人从旁协助你们。” “但若是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朕便要治你们俩的罪。” 符玺闻言开口道:“我要萧商羽来帮我。” 皇帝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连他,你也藏进京了?” 符玺委屈的点了点头:“皇阿玛,他真的是无辜的。您不是也很看好他,否则也不会钦点他来查迎香阁烟土一案不是?” 傅公公见皇帝气恼着一张脸,从旁缓和气氛:“万岁爷,这符公子与您好久未同桌享宴了,奴才看着,这真真是天家父子难得的天伦之乐。” 闻言,皇帝的表情慢慢放松下来:“罢了,萧商羽此人并非等闲。你与他相处,要多加留意。” “朕不能插手道家之事,但这萧商羽朕不会动他。” 有了这句话,符玺就腰板便挺直了,这就表示皇帝也不会任由其他人伤害他。 试问,天子都不动的人,谁敢动? 谁敢动就是要反的意思。 于是谈话至此,皇帝示意两人平身,几人正式开始饱餐一顿。 临告退。 皇帝想了想道:“符玺,你住到顾星灿府上去。成年皇子不可在内廷走动,你们在一处,朕安心些。” “朕会另派人保护你。” “是……皇阿玛你也……多保重。” 待他俩身影远去,皇帝揉了揉额角,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从梁上落下一个黑衣人,叩首跪地。 “你去查一查,这个兰裕究竟与祁王府是什么关系?” 第95章 身陷囹圄 青城山。 天罡派道观。 青懿立在众弟子之中,默默等着师傅开口。 老道见大家都聚集一处,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今日召集大家,想必大家心里也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 “天罡派向来以除妖降魔为己任,天罡帖更是一帖难求。” “百姓对本门的信赖,基于数百年来各位师祖与弟子前仆后继的牺牲。” “来之不易。” “只是现如今,却要被本门孽徒萧商羽给败光了。” 说罢,他抬头扫视了一下全场。 “他竟然不止有一个妖宠!还随身带着一妖妾随侍!简直伤风败俗!” “甚至携妖物血洗了朝廷重地——符惕山,还绑走了顾首辅家的二公子也就是你们都熟悉的顾星灿师兄,及符惕山的符公子。” “为师今日,就要先废了这个孽徒的道籍。” “自今日起,本门弟子人人得而诛之萧商羽,他也不再是你们的师叔!” 此言一出,大家互相对视。 立刻有一个弟子出列,拱手道:“师傅,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萧师叔最是忌恨妖物的……” 青懿冷声道:“萧商羽的妖宠已被锁入锁妖塔之中。而那妖妾就是我的堂妹。” “连掌门都亲自见过她,哪里会有什么误会?” 那弟子继续辩驳道:“既然是青懿师姐你的堂妹,那又为何说是妖妾呢?” 青懿饶有兴致的抱剑,面向他讥讽道:“因为我那堂妹生来就是妖。” “只是她身带封印,未到解封时辰前,如常人一般无二。” 闻言,又有一女弟子出列,拱手道:“青懿师姐,那毕竟是你堂妹啊,会不会其中有什么隐情?” “够了。” 老道出声呵斥道。 “为师是老糊涂了吗?” 老道双目散出阴冷的气息,扫视了在场的弟子,厉声道:“为师如此宣布,自然是证据确凿。” “你们可知,他之前常前往符惕山上杀妖取丹,那妖大半都被他放跑了。” “而内丹也被他私藏了不少,还有不少妖物认他为主,替他办事。” “这样的人,这样的孽障!” “如何还能继续教导你们,简直将青城山天罡派的脸丢尽了!” 老道气急,连拍了数次桌子,桌子上隐约有些裂痕显露。 那两名弟子对视一眼,再不言语,随即退下。 “总之,朝廷与天罡派都已经发了通缉令。” “一旦抓到他们,格杀勿论。” “你们若有谁敢效仿。他的下场,你们都见到了。” 老道从容挥袖。 目光淡淡的,似乎又恢复成了以前的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数日前,那妖宠迷惑了一凡人女子。那女子竟要随它一同入这锁妖塔内。” “如今一连数日,绝食断水。想必已气绝于塔内,化作这妖物的果腹口粮。” “这,就是妖物的蛊惑之法,最后被迷惑之人都会化作它们的肉粮……” 老道语毕,从墙上取下悬挂的天罡派嫡传弟子名目木牌。 挥手使出法力抹去了“萧商羽”三个字。 从此,青城山便再无萧师叔。 待散会,众弟子回饭堂用早饭。 刚刚为萧商羽说话的一男一女弟子走的最慢,渐渐远离众人。 “兮阎师姐,你等等。” 少女闻言转身望向少年,目光平静。 “你还记得吗,师傅将他们锁入锁妖塔后,根本没有送过食物和水进去。” 少年名唤持盈,是最新一批入山修行的弟子。 他们这些非嫡传弟子,大多都因着天罡派发的银钱丰厚,又能习得道术剑法才留在这里。 每隔一阵都会有许多人通过堂口的招考进来。到了年岁,若天资愚钝,则自行下山。若修行期间表现优异,则会被纳入嫡传弟子中,可长久在此修行。 兮阎与持盈便都在这最新一批上山的人之中,而他们的第一个任务便就是去破庙绑了砚云与司琴上山。 兮阎点点头,故意放缓了脚步与持盈并肩,低声道:“你想如何?” “是我们俩将他们押上马车的,我……我想去锁妖塔里面瞧瞧,给他们送些吃的。” 持盈与兮阎便是当日将砚云、司琴押入锁妖塔一众弟子中的两人,兮阎则是那个唯一与司琴说过话的人。 “如何能进得去?” 兮阎轻声问道。 持盈心中大定:“师姐,你也是想进去看看的吧?” 兮阎没有作答,眼神示意他不要多嘴。 持盈转头向前看去—— 青懿师姐正直勾勾盯着他们俩,冷冷道:“快跟上。” 兮阎浑身打了个激灵。 “是。” ----- 内宫。 顾星灿垂首立在院中,等待姑姑的传唤。 他的姑姑是当朝贵妃,也是陪着皇帝从潜邸一路走来的老人。 相比大哥,姑姑更喜欢他这个幼子,或许是因为当时大家都以为他会早夭,又或许是他的生辰恰逢堂哥的死祭。 贵妃娘娘便多给了许多关怀,甚至数次将他接入宫中教养。 片刻,便见姑姑身边的陪嫁嬷嬷走了出来,一脸欣喜:“二公子快快里面有请,娘娘一直念叨着您呢。” 待顾星灿大步踏入殿内,贵妃娘娘立刻从座上起身,走近说道:“免礼,星灿,让姑姑看看你。” 贵妃娘娘雍容华贵,脸蛋身段与数年前并无两样,更添几缕韵味。如今她的脸上还浮现着少女般的欣喜。 “你都多久没回京了,怎么这回突然就回来了?” 看来,皇帝并没有将自己疑似被掳走的消息告诉姑姑,想必也是担心姑姑会忧思过重。 “自然是青城山令我下山来出天罡帖,侄儿才有空能回来看您。” 顾星灿与姑姑其实是很亲近的,他由着贵妃娘娘牵着他落座:“快去将星灿爱吃的、爱喝的都端上来。” “在深山老林总是吃的不好,我早就与你爹说了要把你接回来。好好的儿子,送去那山里是做什么。” “姑姑,您忘啦,当时我病的快死了。若不是师傅,我也活不了。” 贵妃娘娘的眉眼与顾星灿如出一辙。 都说外甥肖舅,索幸顾府这一家子长得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 “呸呸呸,怎么说话的呢。你爹是首辅,你姑姑是贵妃,你姑父是当今圣上。你便是天下最贵重的臣子。如何能死?说的什么胡话。” 贵妃娘娘嗔道。 见婢女们鱼贯而入端来了顾星灿小时候爱吃的点心和牛乳茶,贵妃娘娘立刻张罗着顾星灿尝尝。 “你幼年喜甜,姑姑给你往青城山送了不少点心。只是路途遥远,不知最后你有没有收到。”贵妃娘娘托着脸,瞪着眼睛看着他吃吃喝喝不禁问道。 “姑姑,您送的太多了,好些都吃不完。我都分给师兄弟们了。” “那便好,你喜欢,姑姑再给你送。” 一如幼年时,贵妃娘娘甚至伸手为他用绢帕擦了擦嘴角:“还是小时候那样。” 顾星灿憨然一笑。 顾星灿的娘亲身子不佳,从小就对大哥与他的照料甚少。 姑姑在幼年待他宛如亲子。 那段时间,听闻姑姑正值丧子之痛,而娘又高龄产育无法照料。皇帝便直接下令将他接入宫中照料,抚慰姑姑的情绪。 后来顾星灿连上山修道都要来内宫先与姑姑求情,贵妃即便万般不舍,却也只能理解。 这才允了这件事。 只是听闻姑姑至今未育,可皇帝对姑姑的喜爱却始终没有减少。 如今甚至将姑姑摆在了贵妃的位置上,驾于四妃之上,足显恩宠浩荡。 “对了,星灿,姑姑听闻,你是与一名女子一同回来的?” 贵妃瞪着一双八卦的眼睛问道。 “咳咳咳……” 顾星灿无奈道:“胡说。” “我是与符公子,还有他的夫人一道回京的。” “符公子?”贵妃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符惕山那位?” “你是怎么与他相识的?他可是宫中公开的秘密。” 顾星灿放下手中的糕点,正色道:“符玺是个好人,他有勇有谋,这次我们会一同替姑父办事。” 贵妃闻言点点头:“他何时成婚的?夫人又是哪家的小姐?怎的宫里都没听人提起过?” “祁王府家的兰裕格格。” 贵妃的脸色有一刹那的尴尬:“祁王府?” 顾星灿立刻解释道:“祁王府一案有冤情,裕儿并不是凶手。” “裕儿?叫的还挺亲切。” 贵妃的脸色沉了下来,严肃道:“星灿,别怪姑姑要提醒你。” “那符公子在皇上的心中,等同其他皇子一般无二,甚至更重。若非他母亲那档子事,立他为储君都不是不可能。” “符公子的婚事绝非儿戏。他的嫡福晋,必定要由皇上御笔亲挑的。” “你还没来时,姑姑就听宫人们说,有一女子被押入了天牢。想必就是你说的那个祁王府兰裕格格吧?” 顾星灿点了点头。 贵妃娘娘叹了口气又道:“皇上的脾性,再喜欢,也由不得儿子自己做主。” 说着,她伸出手指点了点顾星灿的额头:“你啊,脑子千万不要发昏。” “你一提到她,就一脸紧张的神情。姑姑都能看出来你喜欢她,更何况是皇上和符公子。” “我不管你们之间到底如何,如今的情况,你若是为她好,就离她远些。” 顾星灿沉默着第一次没有反驳:“那么明显吗?” 贵妃娘娘见他情绪有些低落,挥手示意伺候的婢女退出三丈远,低声问道:“她喜欢你吗?” 顾星灿苦笑着摇摇头。 贵妃娘娘想了想,说道:“圣意不可揣测,但她绝不可能作为符公子的嫡福晋,侧福晋都够呛。你若真心喜欢……” 顾星灿的双眼透出一丝狐疑:“我若喜欢便如何?” 贵妃娘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姑姑便帮你把她要了来。” “不过一女子罢了,星灿你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本宫都给你摘下来。” 顾星灿恍惚着,一言不发。 贵妃娘娘端起牛乳茶,递给他:“姑姑的事情你也知道。” “当年我刚诞下皇子,可惜难产,拖得太久,他刚被生下便已气绝。一刻钟后,顾府传来喜讯,大嫂将你顺利诞下。” “皇上一道圣旨,便将刚出生的你抱入了皇宫。” “与我来说,你同我的亲子一般无二。” 顾星灿接过牛乳茶:“姑姑,我知道你对我恩重如山。” 贵妃娘娘摇摇头:“是有了你,我才有活下去的希望。姑姑只愿你好好的。” “不过一个女子,你就等着我的好信儿吧。” 顾星灿心下一转:也好,万一皇帝真要对裕儿不利,还有姑姑这道防线。 如此,他便笑了笑:“那就多谢姑姑成全了。” 贵妃娘娘叹道:“到底儿大不中留,都知道觊觎人家小姑娘了。” “只是要与你说清楚,这祁王府一案闹的沸沸扬扬,她若真身负血案,那姑姑也不可能将人捞出来的。” “即便她洗脱嫌疑,你也绝不可将她纳为福晋。最多藏府里头做个妾室。” 顾星灿连连答应。 时候也不早了,贵妃娘娘身边的嬷嬷缓步走到她的身边。 顾星灿立刻开口告辞:“姑姑,我还会留在京中一阵子。我过两日再递帖子来看您。” 贵妃娘娘亦知宫规森严,内宫不可留外男许久,便点头道:“去吧。” 顾星灿行礼后转身告退。 贵妃娘娘的芊芊玉手浅浅抚过他刚触过的杯盏:“我记得,过两日便是宫眷夫人们的赏花会了,是吗?” 嬷嬷垂目答道:“回娘娘,是的。” “祁王府福晋回帖来吗?” “回娘娘,祁王妃会准时到。” 贵妃娘娘冷笑着勾了勾嘴角:“祁王妃?不过是个续弦。” 嬷嬷立刻跪地:“娘娘饶命,奴婢口无遮拦。” 她眼光流转:“命人传话给她,让她早一个时辰进宫。我有话要与她说。” 嬷嬷伏地:“是,奴婢这就去办。” 贵妃娘娘沉默了许久,久到嬷嬷的额角渗出了汗珠。 “命人再传句话给顾首辅。” “若顾云霆再敢对顾星灿出手,本宫就摘了他的脑袋。” 嬷嬷暗暗心惊:“是。奴婢明白了。” 贵妃娘娘揉了揉太阳穴:“去探探,皇上今夜宿在何处?若是不来,本宫要早些就寝。见着侄儿,越发感到自己年纪上去了。” “是。” 第96章 各怀鬼胎 傍晚。 顾府。 顾首辅垂首立在贵妃娘娘身侧的太监面前,一脸恭敬神情。 “顾大人,奴才奉命前来。” “贵妃娘娘的意思……想必,您都了解了吧。” 顾大人一双眉眼与贵妃娘娘像极了,虽年岁已大,却依旧面目如画,丰神俊逸。 他拱手道:“定不负娘娘嘱托。也请公公带回一句话给娘娘。” “但凭大人吩咐。” 公公说罢附耳过去。 “关心则乱。” 待送公公离府,顾大人面目渐渐阴沉下来,径直来到了顾云霆的书房。 此时顾云霆正在书房内与幕僚处理一些琐事。 顾大人直接推门入室:“请诸位先退下。” 顾云霆挑了挑眉,等大家都退出掩上门后,他轻佻道:“又是谁惹了我们顾大人不愉快了?” “跪下。” 顾云霆并无二话,双膝跪地。 “你为何总要与星灿过不去?” “他都已经不可能袭爵,也不可能有仕途了。为何你还总是如此紧紧相逼?” 顾大人痛心疾首的望着眼前心爱的长子。 “云霆不懂……” 话音未落。 顾大人重重一个耳光打在他的脸颊上。 “你三番两次要他性命,你当为父是瞎的么?” “那你为何当初不阻止我呢?如今,他一旦回京,贵妃娘娘定要将一切都捧到他眼前。到时候,还有我什么事?” “还有你什么事?” 顾大人眼中流露出一丝阴鹜:“你技不如人怪得了谁?!” “如今他已然顺利回京。” “他回来便先去了内宫,贵妃娘娘命人来警示我了!” “你若是再对星灿出手,连为父也保不住你!” 顾云霆痞气十足的吐出一口血水,一脸桀骜不驯:“呵呵,凭她,也想要我的命?” 顾大人苦口婆心对顾云霆道:“想必不日星灿便会回府小住。” “就算是为父求你了。你千万不要再惹他。” “贵妃的背后是圣上,星灿的背后有天罡派掌门。惹急了,不止是你,连我的顶戴花翎都保不住。” “到时候,顾家还有什么指望?!” “阿玛,你就是前怕狼后怕虎。再下去,这顾府都要改姓了!” “混账!” 见顾大人又一记耳光要落下。 顾云霆跪地双目直视父亲,直言不讳道:“难道父亲你真的不在意吗?!” 顾大人的手扬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 “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一步,你我都落子无悔。” “你我父子既然当初已入局,便断断没有后悔的道理。这件事,本身就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而我们赌上的前程……云霆啊,何故你只看眼前这点蝇头小利?” 顾云霆冷笑道:“阿玛,那块料你也不看看。你觉得我们还有所谓的前程吗?” 顾大人将顾云霆搀扶起来,为他将衣裳捋平整,淡淡一笑:“他若是那块料,还要你我父子有何用?” 此言一出,顾云霆立即露出钦佩的神情:“阿玛,你的意思是说……” “稍安勿躁。” “云霆啊,记住阿玛的话,别再跟星灿过不去。” “你们是嫡亲的兄弟,将来,他就是你最好的左膀右臂。” 顾大人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更何况,星灿的性子很是单纯,他十分敬重你这个大哥。” “你又何苦与他过不去。” 顾云霆闻言,神情落寞:“是。” 顾大人耳提面命:“我们是一家人。” 语毕,顾大人转身离开:“记得一起用晚饭。” 顾云霆瘫坐在圈椅中:“阿玛,但你可知?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若星灿不死,便就是我死……” 他的眼中瞬间盛满黑色。 耳边那蛊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爹只是缓兵之计。” “顾星灿自小在宫中养大,这京城之中人人只知顾二公子,谁知你顾大公子?” “你做的再好,只要有他在,便没人能看得到你。” “你就像那月空中的云,只要繁星出现,你便成了点缀。” “如今,你有了我,等你吃了龙肉,便能成为真正的天命之子,你才是能带领顾府走向巅峰的人……” ----- 客栈中。 顾星灿等人一致决定,天一亮就回顾府。 毕竟顾府被贵妃娘娘敲打过后,想必是最安全的所在。 萧商羽依旧戴着人皮面具,避免惹出其他事端。 符玺摇着扇子:“圣上既然给了我们七日。明日便是第一日,我们必须尽快查到一些关键的线索,否则欺君之罪,我也担不住。” 萧商羽点点头:“当初你将顾星灿他们掳上符惕山上,你说过,是顾星灿的大哥顾云霆命你这么做的,对吗?” “不错。” “萧某认为顾云霆可能知道些什么,不然时间也太巧了。” 符玺眼波流转点点头:“不错,的确很巧,正是祁王府出事那日。” 顾星灿的喉头发紧:“你是说,我大哥在祁王府出事那日请你来杀我?” “不错,那日他给了我手下定金。” 萧商羽拍了拍顾星灿的肩:“事出反常必有妖。” “大哥,为何要杀我?” 符玺最见不得顾星灿这副样子,冷冷勾起嘴角:“相处这么久了,顾星灿你还是这副公子哥儿作派。天真的可笑。” “无论他因何缘由要出手杀你,本公子都不会让他杀你。” 顾星灿抬起失落的眼睛,感动十分的看着符玺。 符玺感觉有种怪异的感觉:“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睛。” “别担心,有我们在,没人动得了你。” 萧商羽也宽慰道。 顾星灿感动之余,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大家都对他那么好,可他还想从萧师叔手中将裕儿抢过来,还想抢符玺名义上的夫人…… 他并没有告诉他们贵妃承诺要将裕儿送给他,这是他藏在心底的小秘密。 ----- 青城山。 傍晚。饭堂。 兮阎与持盈对坐,默默吃着饭。 白日里他们已经对好了路径,带些水与馒头,从锁妖塔后侧一处狗洞钻进去。 那地方因年久失修,被往年的一次积水冲出了一个洞口。 那洞口如今被木板封住了。 师叔们将封印与符纸将其进行加固,妖一旦入塔就无法发现这个洞口,也根本出不来。 一阵风吹过,青懿立在他们边上,低声道:“吃完了随我来,我有话与你们说。” 他们俩对视一眼,将餐盘放好后,便随着青懿走了出去。 山上的天暗的极快。 青懿将他们带到远离人群的一处树下,转过身面对他们。 “我知道你们要进锁妖塔。” 此语一出,俩人的汗毛都竖起来。 “师姐说笑……” 持盈死活不能承认。 兮阎却隐约品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你要我们做什么?” 青懿轻笑一声:“与聪明人说话,就是快活。” “司琴是我堂妹的婢女,与我也有数面之缘。我自是不忍见她在独自锁妖塔内死去。” “这香囊你们替我转交给她,可以保她七日百妖不侵。若是七日后她还是不愿出塔,便是我也救不了她。” 兮阎摇了摇头,神情平静道:“可惜,青懿师姐,我们也不入塔。” 青懿笑意依旧:“无论你们入不入塔,我都当作没有见过你们。东西我放在这里,你们拿不拿,自便。” 持盈问道:“为何你不亲自去?” 青懿蹲下放下香囊便转身离去,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持盈望向兮阎。 兮阎皱眉道:“如今我们不得不去了。” “为何?” “不知她嘱托了多少人,也不知是不是只有我们想去。我们即便不去,万一出事,青懿师姐也可以将我们告发。” “到时候百口莫辩。” “去了,还能搏一搏。” 说着,兮阎走过去蹲下,将香囊拾起闻了闻。 看上去就是一个很常见的香囊,如此她不疑有他,便将其藏进了胸口。 “兮阎师姐,入这锁妖塔内我们会不会有危险?” 只见少女从容答道:“你可知为何师兄师姐们进塔打扫时,从不会有妖物攻击他们?” 持盈摇了摇头。 “因为他们都戴着最高阶的隐身符,如此妖便嗅闻不到他们了。” 说着少女手中忽现两张紫色符咒。 “今夜子时。” 两人相约好,便快步离去。 青懿并没有走远,蹲在树上听着他们的对话。 影影重重的树叶将她的身形隐蔽。 她的眼中盛满了黑色:哼,自从上了青城山,真正的青懿魂魄开始觉醒。好几次都要抢夺肉身的控制权。 如今他做的事情,真正的青懿魂魄都能看到、听到,甚至还能与他交流。 真正的一胎双魂。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控制我的肉身!你给他们的香囊里到底放了了什么东西!” ——毓曦,你不要打扰我! 闭目使出浓厚的妖力,一瞬间另一个魂魄安静了,发不出半分声响。 ----- 子夜。 兮阎与持盈在一片夜色中偷偷潜到了锁妖塔的狗洞边上。 他们一人一张符纸,藏在胸前,便动手撬开木板。 这木板松垮的很,三两下,便被拆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切记,在里面不要说话。不要发出声音。” 持盈点头答应。 兮阎率先钻了进去,不一会儿持盈也随即跟上。 入塔便是更浓重的黑。 塔的正中有一旋转楼梯。 他俩在来之前便打探过,那冒充凤凰的妖物被关在最上层。 他们抬头往上望去。 出乎意料的,居然在最顶上见到浓浓烟气与一些未烧完的烈火,只是那火苗已十分微弱。 兮阎一直有种预感,那是一只真正的凤凰。 她虽是因银钱上山,良知却没有泯灭。掌门大人这么做,那位姑娘一定会死。 她不忍心因为银钱,上山第一次便害了一条人命。 如此想着,她立刻踏上了楼梯。 这一脚却有些重了。 楼梯发出“吱噶”一声,顿时四周暗处发出诡异的声响。 “嘶嘶——” “饿,饿啊……” “咕咕咕——” 蛇类的嘶鸣,野兽的低吼,甚至伴随人的声音不断在四周飘散,距离越来越近。 少女心中一颤,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道:他们看不到我们,看不到。 便如此一节节台阶缓步走了上去,慢慢控制着声响。 持盈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 刚刚眼睛在黑暗中逐渐适应,乍看到两只硕大的泛着红光的眼珠正在搜寻他们的踪迹。吓得他差点放声大叫。 ——看来那公子与婢女,应是已经死了吧…… 待他们终于来到最顶层,绕过那堆火苗,见到最上层的屋子关着门,屋内缝隙闪着亮光。 他们对视一眼,持盈上前慢慢推开门。 门在这时忽然从里打开,持盈瞬间被卷了进去,兮阎见状立刻也跟了进去。 ----- 司琴已灰头土脸,身上的衣服发着血腥气,两颊凹陷,头发散乱,一丝丝贴在脸上。好不狼狈。 她正持剑将持盈抵在墙上。 兮阎双手举起,从怀中掏出馒头和水,扔向一边靠着的砚云。 他的半个身子显出了原形,半只手化作鸟翅模样。眼睛已有些迷离,仍是人形的另外那只手臂上涓涓流着血。 这些血化作烈焰,将这里与下面隔绝。 兮阎见状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凤凰血,凤凰血能化作烈焰,能吞噬一切。 顾忌着凤凰血,所以妖物还没有群起而攻之。 “我们是来救你们出去的。” 兮阎低声道。 持盈见状也开了口:“是的,我们心有不安,给你们带了水和食物。吃完……吃完便放你们走。” 司琴半信半疑,如今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了。 砚云再下去就快要撑不住了,楼下那些妖物已经来犯了几次。他们在等,等这凤凰火彻底熄灭的那一刻。 司琴只得放下剑,将水和馒头一点点喂给砚云,终于砚云缓过了一口气。 他的眼中恢复了些许光彩:“你跟他们走。我身上妖气太重,带着我,你们走不远。” “要走一起走。” 就在此时,兮阎发现胸口十分炙热,伸手拿出那个香囊。 可谁知这香囊竟在高温下开始融化起来! 砚云一见此物如临大敌,暴起使出全身力气抢过香囊往门外抛出——香囊迅速向下坠落! 顷刻间,塔里的妖物、鬼怪频出扑向那香囊…… 打斗声、咀嚼声、血腥味,一时在塔内蔓延开来! 兮阎的心口怦怦直跳。 刚回过头,司琴阴沉的眼神望着她,剑已横在她的脖子上。 “谁派你来的,说!” 第97章 夜破锁妖塔 兮阎强自镇定心神,回答道:“这个香囊是青懿师姐让我们带进来的,不信你问他。” 说罢她的目光移至持盈的脸上,后者连连点头,忙不迭开口:“是真的,青懿师姐命我们将香囊带进来,说是可保你们七日的命。” 砚云沉默着,思考了片刻,点头道:“我信你们。” 司琴手中的剑却没有放下,她不敢信他们。 砚云站起来,对司琴道:“他们若要我们死,不必拿这‘香引’进来。这东西藏在身上,他们一样要死。” 司琴狐疑道:“何为‘香引’?” “这是用白肉、白骨与鲛人油脂炼成的一种只有妖能闻得到的香膏。” “它对妖邪有巨大的吸引力,故而被称为‘香引’。” “此物燃点极低,在稍温暖一些的地方便会开始融化,一旦开始融化香气飘散。被沾染人和物,都萦绕留香至少半月。” 砚云低声催促道:“凤凰火快要熄灭了。” “司琴,你把她的衣服脱了,快!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只能碰袖子,别的地方别碰。” 司琴没有二话,虽并不知道砚云的用意,依旧不顾兮阎的挣扎,直接扯下她的外衣。 持盈着急万分,却不敢上前,就怕司琴一个“不小心”抹了兮阎师姐的喉。 他整张脸都憋的涨红了,低声道:“此非君子所为!早知道你们是一帮匪徒!” “我们何苦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们,你们怎可如此侮辱兮阎师姐!” “住手!快住手!” “再脱!”砚云毫不理会,继续冷冷说道。 直到脱到仅剩一件单衣,砚云这才吩咐道:“把衣裳给我。” 砚云接过衣裳,小心翼翼的将衣物裹成一个小包袱的样子。将胸口、领口处全部反着叠了进去。 此时兮阎明白了过来:“这是我藏‘香引’的地方,你要用这东西引它们出去?” 砚云抬起头,冷漠的神情令兮阎心底发颤。 “告诉我,你们刚刚是从何处进来的?” 还未等兮阎回答,持盈直接开口拒绝:“若你将锁妖塔里的妖物都放了,我们俩也活不成了。” “我们偷偷放了你们,也是冒着巨大风险的!” “你不要得寸进尺!” 砚云根本不理会他,目光直直盯着兮阎:“你说。” 兮阎的眼神落在身边司琴那极度消瘦的脸上,又将视线落在砚云手中那团衣裳上。 “持盈,你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持盈满眼震惊,根本不懂兮阎的意思。 “兮阎师姐,你在说什么?” 兮阎认命的闭上眼解释道:“‘香引’至少留香半月,也就意味着我们即便出去,妖邪也会盯着我们要将我们吃干抹净。” “如今只有尝试利用妖物破塔,否则你我走不到底楼,便就要被这些妖物生吞活剥了去。” “一样是死。” “青懿师姐为何要如此害我们?我们与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少年喃喃道,根本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在底楼,塔后有一个狗洞。” 砚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抓起那两件衣服,就要离去。 司琴看穿了他的意图,伸手拉住了他:“你不能去。” “你们为何上来时没有惊动这些妖物?” 司琴转而盯着兮阎问道。 兮阎不再隐瞒,将紫色的符纸亮出:“这是最高阶的隐身符,戴上以后他们便看不到、嗅不到你。但声音是藏不住的。” “砚云,你不能去。你是妖,这隐身符你应是受不了。更何况你已失血过多,站起来都勉强。” “你,也不能去。你通身已经沾了这个东西的气味。”司琴指着兮阎说道。 “你,与我一道去。将那狗洞指给我。”司琴最后点了持盈的名字。 持盈咽了口口水,望着这门口快要熄灭的凤凰火。 他知道他没有退路了。 砚云眼中盛满担忧,却也知道自己去就是送死,但宁可死他也愿意给司琴开路。 只是想必司琴已经猜到了,才会如此决绝。 众人仍沉默着。 司琴利落的接过隐身符放在胸口,伸手将松散的头发盘好,对砚云嘱咐道:“我去去就来,你听着动静,就跟着众妖一起冲出来。” 砚云的双眼血红:“你若死了,我……” 司琴伸手止住他接下去的话,认真道:“你我都不会死,我还要等格格回来。” 说罢,她决绝的从砚云手中夺过那叠成小包的衣物,转身离去。 持盈见状也不再迟疑,伸手接过隐身符,对兮阎师姐点了点头,也跟着冲了出去。 “持盈,小心!” ----- 持盈打了个手势示意司琴跟在他身后,于是便由持盈走在前头打头阵。 他们轻轻绕过那团逐渐将要熄灭的凤凰火,向下踏上了旋转楼梯。 此时锁妖塔内密布血腥气,黑暗中众妖物层层叠叠的趴在一楼,正互相厮杀着、吞噬着。 “香引”被砚云扔下了楼,于是重妖物均飞身扑去,造成了一度的混乱。 也为司琴和持盈扫清了前方的一段路。 司琴学着持盈的样子,小心翼翼的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如此提着裙摆顺利经过了第六层、第五层、第四层…… 只是忽然,前头的持盈停下了脚步。 司琴的头向旁歪着往前瞧去。 霎时间,她的呼吸停滞了。 一只约两人高的壁虎,正趴在一旁的墙壁上,闭着眼眸平静的呼吸着。好似睡着了一般。 它身旁的墙壁上喷洒着暗色血迹,想必它刚刚已经饱餐一顿。 只是它的尾巴如今横在第三层的楼梯中间,几乎把整条路都给堵了,仅留出了十分狭窄的小道可供通过。 唯一能够过去的法子,是要从尾巴上跨走过去。只是不知距离如此近,会不会将它惊醒。 持盈的额角渗出了冷汗,他不敢过去。 他刚上山没多久,根本没见过什么妖物。 这也是他想进塔见识见识的理由之一,只是没想到锁妖塔名不虚传,这一“见识”差点将他的小命给搭上。 司琴的心在狂跳。 她也不敢,但若是停在这里只会更危险。 思索片刻,她的手颤抖着,打了个手势——“我先走。” 持盈缓缓摇了摇头,目光哀求。 司琴再不理会他,一步一挪的走上前去。 边走,边在心中默默念叨着自己的遗言:格格,奴婢三生有幸侍奉您的左右。只是这一次,不知道是否可以等到您回来…… 念及自己在王府的经历,腹中仿佛有了些烫意,驱散了些许恐惧。 司琴小心翼翼的从壁虎的长尾上迈了过去,不敢大意。 又走了一会儿,才站在二层与一楼的转角处对还在第三层的持盈轻轻挥挥手,示意他赶紧下来。 持盈点了点头,见司琴都过去了,自己应该无事的吧。 如此,他便学着司琴的样子向前迈了一步,侧脸看了看,那壁虎还闭目睡着。 呼吸平稳。 很好。 略微松了一口气,刚要继续走,发现壁虎微微挪动了下身子,那尾巴突然将过道堵的死死的。 这一下,持盈有些愣住了。 大脑飞快的转动着,那不如借力跃过去? 只是这刚上山,内功心法都不熟练,万一失败…… 司琴见他犹豫不决,正想提醒他快一些,忽然瞧见那壁虎的血红眼眸渐渐睁开了一条缝,正从持盈背后阴冷的偷窥着他。 心底一沉。 ——要不要提醒他?可是若提醒他,那妖怪看到我怎么办? ——可是他是为了我们才入塔的,我怎好不管他? 正当司琴在心中天人交战时,持盈已催动灵力跃过了壁虎的尾巴,轻轻落地。 他立刻向司琴打了一个手势“继续走”,司琴眼瞧着那只壁虎张开了嘴巴,那条舌头渐渐伸向持盈…… 如此一来,司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眼泪滑落脸庞。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打着手势“快下来!快!” 见状,持盈顿时后脑发麻,意识到危险已在咫尺,他下意识向后挥剑—— 可惜,壁虎的舌头十分灵活,竟将他的剑卷走了! 少年见此情景吓的腿软,再不迟疑立刻跃下一层半,稳稳蹲地落在司琴身边。 刚汇合,便感到头上不断滴下粘稠的水渍,俩人沉默着慢慢顺着水渍滴落的方向,向上望去—— 只见壁虎已倒挂在他们的顶上,腥臭的大嘴张到了极限,口水一滴滴往下落下。 血红的眼睛麻木的看着两人,仿佛他们已是死物。而那根长舌也立刻向司琴卷来! 持盈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反手从司琴手中夺过剑刺向壁虎。壁虎的舌头受伤,立刻爆鸣出一声尖利的嘶吼! 司琴此时回过了神,扯过持盈往底层猛跑:“在哪里?” “就在那!” 壁虎忽然加速直接从二楼俯冲了下来,引起巨响,其他妖物闻声均围堵了过来,与壁虎展开厮杀。 此时,沿着持盈的手指指向的方向,司琴见到了那个狗洞!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香。是人的味道。让我猜猜,你在哪儿呢?” 司琴再不迟疑,使尽全力,将手中的衣裳扔至那狗洞处! 霎时间,“香引”因离开了隐身符的庇佑,气味顿时散开。 妖物闻见气味奋不顾身冲向狗洞处! 司琴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那些妖很聪明,很快就发现了狗洞,总是有胆大的妖,率先第一个往外冲了过去。 “没有符咒!” “没有臭道士!没有!” “哈哈哈哈!” 一言既出,妖物纷纷从那个狗洞处窜去。这个狗洞被他们一点点撕扯、撑大,最后竟化为了能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眨眼间,妖物竟全部逃脱。 锁妖塔转瞬之间已空无一物。 司琴与持盈相视,却没有一丝愉悦。 这些妖凶戾至极,它们出去后,会做什么…… “走吧。” 砚云与兮阎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 司琴连忙上前扶住砚云。 “兮阎师姐……” 持盈担心的望向兮阎。 “持盈,我不能回去了。” “我身上有‘香引’的味道,锁妖塔妖物逃窜是大事,一旦查出与我相关。以师傅的脾性,我定要以死谢罪……” “师姐,我又何尝不是?若你失踪,青懿师姐一旦告发,我便成了瓮中之鳖。” 持盈此刻脑子也灵活了不少。 砚云与司琴相视一眼,开口道:“你们若不介意,便与我们一起去京城寻人。” “先离开此处。” 四人劫后余生后般立刻离开此处,从小路往山下走。 只是这月黑风高,很难辨清方向。 正当他们亦步亦趋的艰难行进时,前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抱剑身影。 “青,青懿格格!” 司琴心中一沉,看来今夜一定有人要永远留在这青城山上了。 ----- 我做了一个噩梦,大口喘着粗气醒了过来。 自从被押入天牢,一直不敢闭眼睡觉。 这天牢中好似只有我一人,我却知道在每个牢房都关着不同的人,我能感到他们的气息。 实在顶不住了,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醒来又好似记不清做了什么噩梦,一日三餐狱卒都准时会送来。 可是我的妖化越来越严重,身上的鳞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送来的水多半被我浇在身上,喝下肚中,才略微好受些。 狱卒仿若看不见我的异常,也从不与我多言。我在这里,不知待了多久。 待我的喘息平复,我感到隔壁牢房的人拖着锁链靠了过来。 他抓住栏杆,与我说道:“你一个小姑娘犯了什么事?” 我没有要与他搭话的意思,他却自顾自的接着说:“我看你从来都不吃饭,人怎么能这么久不吃饭呢?” “喂!你。是不是妖怪?” 我还是沉默不语,低着头,披散的头发将我大半的脸挡住。 “你若还是不吃,能不能都给我吃?” 他将手伸到了我的牢房间,往我面前挥挥手:“你看不见?” “瞎子?” “那以后你的饭就是我的了!” 我闭上眼,到底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正当我开始催动灵气周身运气时,狱卒忽然走了进来,拿剑鞒敲了敲他的牢房。 “钟磬寂!你老实点。再让我瞧见你和她说话,拔了你舌头!” 等等,这个名字…… 我朝他的方向转过了头,侧着脸开始回忆,到底在何处听到过这个名字。 第98章 狸猫换太子 两日后。 贵妃娘娘端坐上首,星眸浅闭,睫毛微颤,仿若睡着了那般。 祁王福晋跪在殿内已有一刻,双膝感到细密的刺痛,却不敢起身,只能勉强保持着平衡。 从入殿至今,娘娘未曾开口唤她平身。 宫人们均眼观鼻、鼻观心,沉默着侍立在一边。 殿内静的连落根针都能听得到。 直到嬷嬷走近贵妃娘娘身侧,附耳说了几句。 贵妃娘娘方睁开那双璀璨的美目,眉眼微簇。待嬷嬷退后几步,她这才悠悠开口。 “瞧我这身子骨,竟就这么睡着了。满殿的宫人都瞎了不成,竟喊祁王妃妹妹跪了这么久。传出去还以为本宫苛责妹妹,在教妹妹规矩呢。” “来人!给妹妹赐座!” 祁王妃面目平静,不卑不亢:“谢贵妃娘娘!” 只是双腿已微微打颤。 虽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实则祁王妃的心里已经打起了鼓。 这贵妃娘娘美貌无双,至今未育,皇帝力排众议将她摆在了贵妃位上。 现下宫中,除了中宫屹立不倒,便就是贵妃娘娘一枝独秀。 而众所周知这位贵妃娘娘的手段十分狠辣。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连中宫都要忌惮她三分。 她的胞兄是当朝顾首辅,兄妹俩独自将顾家门楣从这一代撑了起来。 这也是皇帝看重顾家的地方,他们兄妹俩并无前朝根基,完完全全是皇帝自己扶植出来的人。 更何况,眼下对皇帝来说,无子才是最好。 整个京城都知道,贵妃娘娘最看重的莫过于她的侄子——顾家二少爷。 只是听闻这二少爷被江湖人士掳走,下落不明。难不成,贵妃娘娘把她喊来是为了发泄一番?那为何要寻她呢? 正当祁王妃百思不得其解时。 贵妃娘娘适时的开了口。 “本宫消息闭塞,这才得知祁王府的惨案。实在不该,特喊妹妹前来,是想问上一问,那真凶可曾落网?” 祁王妃从容答道:“多谢娘娘关怀,妾身主内,府中诸事安顿妥当。这查案之事,全凭王爷与大理寺做主,妾身也在等他们的消息。” “妹妹可真大度,孩子们都殒了,还能事不关己。” “果真不是自己生的,便没所谓了,是么?” 闻言,祁王妃跌下座椅,立刻跪地,鬓边的流苏来回晃动。 “贵妃娘娘言重!” “妹妹何苦来的?” “来人,扶祁王妃坐稳了。” 贵妃娘娘微微勾起唇角,吩咐道。 待宫人们将祁王妃重新扶在椅子上坐好时,贵妃娘娘接着闲话家常道:“本宫很是好奇,这个通缉令上说的这个兰裕格格为主犯,究竟是怎么回事?” 祁王妃的汗珠渗出,顺着鬓角滑落脸庞:“娘娘,兰裕格格勾结天理教暴徒……因其养女身份,心怀不满……” “掌嘴。” 轻轻两个字从贵妃娘娘口中飘出,却意味着极大的羞辱。 清廷极少往脸上招呼,只是如今乱世当道,内廷也甚少有人再深究这些不成文的规矩。 宫人手拿木板便招呼上来,只一下,祁王妃便口鼻涌血。 “娘娘!您不能对妾身用私刑!妾身是朝廷命妇!”祁王妃被按在地上,即将被打上第二板时挣扎着说道。 “噢?朝廷命妇?那你污蔑宗室格格,欺瞒本宫,又该当何罪?” 贵妃娘娘好笑的望着她。 “兰裕格格是祁王府的嫡出格格。因着出生便得天残,本应即刻溺毙,是祁王亲自入宫恳求皇上饶其一命。这才特赦养在府中,从不参加任何宫廷宴会。” “她的生母是本宫的闺中密友,这件事本宫知晓的清清楚楚。” 祁王妃的冷汗从背后溢出来:王爷到底还是不信任她,这些从未与她说过! 贵妃娘娘终于站起了身,一双丹凤眼望向她:“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若再不如实交代。本宫就把你交由宗人府裁定。”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这通缉令妾身是真的不知道为何这么写,天理教暴徒确确实实进府行凶了!至于,凶手究竟何人,妾身,妾身是真的不知道啊!” “那也就是说,兰裕格格无罪,是吗?” 祁王妃心下一转,闹了半天是为了给兰裕脱罪?也为了给前福晋平反? “是,娘娘金口玉言,娘娘说是那便就是。” 贵妃娘娘并不满意这说辞:“本宫什么也没说。后宫不得干政,你可不要乱嚼舌根。” “娘娘说的是,是妾身失言……” 祁王妃连忙伏首,暗叫到这贵妃娘娘果然难缠狡诈。 “兰裕格格如今被皇上扣在了天牢里。” “什么?” 祁王妃瞪大双目看着贵妃娘娘,一脸诧异。 “本宫想着,既然只是一场误会,入狱对女子来说于名节有损。” “大理寺亦有律法规定,若是宗亲女子犯案,需发往宗人府审定,期间可于家中取保候审。” “你明日便将她领出去。” 祁王妃不敢答应,却又知道自己若不答应,惹怒了贵妃娘娘,今日可能出不了这皇宫。 “贵妃娘娘,妾身自当听命。只是,既然是皇上亲自下令,不知此举是否另有深意?” 祁王妃只得将皇上搬出来,看看能不能压得住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看着自己的护甲,轻轻吹了一口气,心不在焉道:“妹妹,圣意不可揣测。你说呢?” “是……” “本宫不想再说第二次。” “是,妾身明日便去办。” 贵妃娘娘脸上露出笑意:“待兰裕回到祁王府上,本宫自有安排。你懂本宫的意思吗?” 祁王妃抬起头,满脸是血,很是疑惑:“您是说……?” “兰裕一个身残之人,还能有什么好归宿呢?本宫与她母亲是闺中密友,自然好人做到底,替她做主了。” 祁王妃心下存疑,这么多年,也没见贵妃管过兰裕,怎么忽然起劲了起来? 她嘴上依旧答道:“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回去你与王爷商议一下。” “是,妾身领命。” 于是贵妃娘娘命人替祁王妃梳洗后,抹了一些脂粉遮盖肿起的唇齿。 亲切的挽起她的手臂,与她一同前往宫眷命妇们的赏花宴。 祁王妃欲哭无泪,也只得扮笑附和,此后被其他命妇宫眷讥笑嘲讽,都不必赘述。 这一趟进宫,贵妃娘娘对她极尽羞辱之能事。 她恨不得回府便立刻吞金自尽,却念及家中老迈的父母,哭泣一番后,恢复平静。 当门房通报王爷回府时,她立刻迎上前去。 “你的脸怎么了?” 祁王皱着眉问道。 ----- 书房。 祁王妃忍着哭意,将今日之事如实吐出。 “兰裕在天牢?贵妃娘娘要给她赐婚?” 祁王觉得简直天方夜谭。 “皇上和贵妃娘娘为何会插手?本来这件事都翻过去了。” 祁王来回踱步,顿时觉得后背汗毛耸立,这事情为何他一丝消息也没收到。 此事皇帝做的悄无声息,他与王妃若是贸贸然进宫去要人,便是不打自招。 若是皇帝问他们,消息从何而来?他们如何回答? 如此不仅会得罪贵妃娘娘,连皇帝也会认为他们夫妻在窥探内宫之事。 这可真是要掉脑袋的! 可是,这贵妃娘娘要人,难道他们还能不从? “王爷,若兰裕格格被放出来,那么大的案子,我们又要去哪儿找……” 祁王妃问道。 祁王示意她闭嘴:“事已至此,你既已应了贵妃娘娘。明日一早,我去向皇兄道明前因后果,务必先将兰裕从案子里先摘出来。” 一夜无话。 ----- 宫内暖阁。 上朝前。 祁王惴惴不安的立在皇帝面前。 皇帝闭着眼睛,靠在圈椅上:“你可知,你这女儿犯了大罪。而且这罪可是由你和大理寺一起定下的。” “现在,你又与朕说,是你们弄错了?” “这女儿朕记得可不是什么养女,当年你跪在朕面前,求朕放她一马。这些,你都忘了?” “如今大清国内忧外患,朕也没这闲功夫来管你府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天理教是朕的心腹大患。他们连皇宫都来过,更何况区区祁王府。” “与他们有关连的人和事,朕都要斩草除根。” 皇帝睁开双目盯着祁王,后者连连称是。 “朝令夕改是大忌。” “就算是你们搞错了,但朕的朱笔玉玺,绝不能错。兰裕既然涉案,便断没有放的道理。” “不但不能放,还要杀。” 祁王闻言瞪大了双目。 “朕,要天下人看到,与天理教勾结,下场就是死,不论是宗亲还是平民。” “不但要死,还要于菜市口处以极刑。如此方能敲山震虎。” 此刻,祁王不敢再求情。他知道,皇帝敲的这只虎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是。” ----- 入夜。 内宫。 贵妃娘娘站在皇帝身侧,正为皇帝布菜。 今日皇帝已在朝会上宣布,半月后将于菜市口,赐兰裕格格凌迟之刑。 消息传入后宫,贵妃娘娘便知晓定是祁王去找了皇上,且将皇上激怒了。 “你见过祁王福晋?” “您是说那个续弦?” 皇帝大笑:“朕知道你看不惯她,可又不是她害的你闺中密友难产的。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了。” “臣妾的确在赏花宴那日召见了她。” 皇帝的双眼停留在贵妃那张洁白如瓷玉的脸上:“你要替兰裕求情?” “不错。她是臣妾密友的遗腹子,无论如何臣妾都想保她一命。” 面对贵妃的坦荡,皇帝欣然的点点头:“可朕已下令。” “皇上是臣妾最大的依仗,您这么做一定有您的道理。臣妾绝不敢心生怨怼。” “令章,朕了解你。不要与朕打马虎眼。” “是不是星灿那小子看上兰裕了?天下间,唯有他能差使的动你。” 皇帝此言一出,贵妃筷子往桌上一摆,大咧咧往空位上一坐。 宫人见状,纷纷离殿。 “皇上,这青城山上清苦的很。星灿年岁又大了,至今连一侍妾都无,想必也是憋得慌。” 皇帝闻言呛了一口水,连连咳嗽:粗鲁,实在是粗鲁…… “他阿玛不管他,额娘又卧病在床。他好不容易与我开口一回,就想要一瞎眼侍妾,难道臣妾还不应吗?” 贵妃嘟着嘴委屈道。 皇帝苦笑着摇头:“你可知,这兰裕已经是符玺的夫人了?俩人连堂都私下拜了?” “兰裕并非健全之身,如何配得上符公子。皇上,符公子位同皇子,他的福晋、侧福晋甚至侍妾格格都马虎不得,都该由您亲自来挑。” 此话说到了皇帝的心坎里。 “可朕已应了符玺,将兰裕作为侍妾送给他。” 皇帝看着贵妃,仿佛在等她的反应。 贵妃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皇帝并不打算杀她,那就都好办。依她对皇帝的了解,皇帝一定不想留一个软肋在符公子的身边。 “符公子是做大事的人,不可于儿女情长之间纠缠。可我们星灿不一样,他就是一世外修道之人,本就无足轻重。还是将此等烦恼留给星灿吧。” “皇上,您说呢?” 贵妃讨好着笑了笑。 皇帝饶有兴致接着问:“那若符玺届时问朕要人,朕又要如何对他说呢?” “皇上,这人啊,生老病死的可太多了。您已经为她找了替死鬼,可若她自己不争气,又能怪的了谁?” “臣妾一定会嘱咐星灿,为其改名换姓,务必将她给看住了。一辈子在山上或者赐一深宅大院,岂不美哉?” 皇帝捏了捏贵妃的脸蛋:“就你能贫。” 贵妃起身坐在皇帝膝上:“皇上,臣妾平日里久居深宫,多亏您多年呵护照料。臣妾没有求过您什么。” “唯独这一次,兰裕既是臣妾密友之女,又被星灿看中想要了去。” “臣妾斗胆向您求一个恩典。” 皇帝思索片刻,低声道:“那这件事,朕就交给你去办。人得留在天牢里,待半月后发落,你将她换出去。” “朕要让祁王与顾云霆知道,他们那点破事,朕只是不屑点穿。你明白吗?” 贵妃心中一震,面上依旧乖巧柔顺的点头道:“臣妾知晓。” “虽然云霆也是臣妾的侄儿,但他实在蠢钝如猪。” “皇上要杀便杀了吧,臣妾绝无二话。” “那祁王呢?听闻你们自小玩的就不错。” 贵妃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双手捧起皇帝的脸,认真道:“你要杀,便杀。入宫前幼年的事情,我都记不清了。” “哈哈哈哈哈……” 殿内传来一阵皇帝爽朗的笑声,宫人们知道今夜皇帝又要宿在贵妃的寝宫内了。 ----- 同是这一日。 顾星灿带着符玺与贴了面皮的萧商羽一同回了顾府。 符玺早就认识顾大人,顾大人对符玺来府上小住并无二话。萧商羽扮作了符玺的小厮。 顾云霆跟着顾大人,在前厅接待了他们,并且给予了亲切的招待与问候。 若不是早知道顾云霆要杀顾星灿,几人无论谁都看不出来。 等回到房中,设下结界。 萧商羽严肃道:“府中有异。” 符玺亦点头称是:“腥气甚重。” 顾星灿面色阴沉:“大哥身上,气味尤其重。” 第99章 肉灵重塑 午后。 顾府。 一只白鹤弯弯绕绕飞了许久,最后飞入顾云霆的院中。 白鹤落地,他伸手。 只见白鹤从口中吐出一卷纸条。他展开速览,眼眸微眯。 “喔?皇帝要杀她?” 顾云霆的耳边响起蛊惑的声音:“死去的龙肉,可没有任何效果。必须要食活龙……” 他紧紧捏住了那卷纸,红血丝充斥着眼球。 “当初是你说,只要是龙肉就可以。如今,又说要活的!” “当初也是你信誓旦旦,说一定可以帮我除掉顾星灿!可是结果呢!你到底有没有十足把握!” 顾云霆在内心对着那蛊惑的声音不断咆哮。 那声音再度响起,显得比他更气:“大公子,死物无用!” “当初就告诉过你,食龙肉,龙气加身者得天下!若我要欺骗于你,为何不将此事告知祁王?单单告知你,还寄生于你身上?” “那顾星灿,你也没告诉我他的前程往事,他现在已经动不得了!要怪就怪你!” “你可知若顾星灿一死,烛龙宫灯便会熄灭。那龙女现如今全靠着那盏灯续命,若灯灭她立刻会死。届时你我又要去何处,再寻一条活龙来?” “大公子,难不成你以为这真龙如水中那泥鳅一般,要多少有多少?若不是她没了龙丹,我们怎么可能有机会抓住她,活吃了她?” 那声音陡然一转,循循善诱兼着威胁道:“哼,大公子,你最好对我客气些。否则,你这副肉身,我大可以先占了去!” 顾云霆又急又怒道:“我都说了,我杀了那小子给你找个肉身,你怎还敢打我的主意?!” 那声音冷笑一声:“我的大公子,你这弟弟来头还真不小。我若占了他的肉身,怕是我还没来得及重生,就要灰飞烟灭。” “更何况我已告知你:他活,龙女便活。他死,龙女便死。你还不明白吗?” “你乖乖听我的。一旦得手,食了活龙肉,你得你的天下。我得我的重生,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顾云霆气急涨红着脸:这东西着实难缠! 此时,一貌美女子扶着腰肢慢慢踱步走向顾云霆,她面目娟秀,调皮的伸手拍了一下顾云霆的后背。 顾云霆浑身一震,周身戾气忽然消散,转过头柔情似水的望着她:“你怎么来了?” “你又在喂这鹤?我都好几日没见它了,不知躲去了何处。还是你有办法,它到底与你最好。” “不过是一逗趣玩物,不值得你寻它。” “云霆,我这肚子越发的大了。夜里睡不安稳,你能多陪我几日吗?” 女子嘟着嘴期待着望着顾云霆。 顾云霆压下满腹厌恶,面上依旧柔情道:“自然好,我也想多陪陪你与未出世的孩儿。” 忽然他的目光移至女子隆起的腹部,脑海中不自觉的盘算起了什么。 女子见他的目光不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子凉意,伸手遮住了肚子,顺手挽过他的手腕:“我们一起去喝杯茶,吃些点心吧,我这月份大了,总觉腹中饥饿。” 他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亲昵的嗔道:“小馋猫,可不敢多吃。怕生的时候遭罪。” 那女子便是顾云霆的嫡福晋,皇帝赐婚。她的阿玛亦是朝廷的中流砥柱。 有这样的家世,加上额娘卧病在床已多年,府中诸事皆由她来安排,已然一副女主人做派。 只是这面上看起来她柔弱可人,实际上的性子却与顾云霆的姑姑如出一辙——极其跋扈与善妒。 顾云霆至今不立侧福晋和侍妾格格,只辗转流连于升平署的伶人处。便也是卖她三分薄面。 而往往,他临幸过的伶人都见不到明日的朝阳,想必也是福晋的手笔。 顾云霆不经意间,目光还是落在她的肚子上。 ——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人胎吗? 嘴角上扬。 如此也算一举两得,不但可以除掉眼前这个碍眼的女人,还可以为那寄生灵找一个肉胎。 有了肉胎,它可就不会那么自在了。 如此想着,他的笑容越发灿烂。 “云霆,星灿既然回来了,那通缉令想必就是个误会。” “你是不是能与阿玛商量下给撤了?不然,我那几个闺中密友递帖子来见我总问我这档子事,好像二弟犯了什么事。真真是落我们顾府的面子。” 顾云霆心中百转千回,开口答道:“还是你为顾府着想,我稍后就去办。” ----- 顾星灿等人正愁没法子与顾云霆搭上话,午后大嫂亲切的喊他们一同去用些点心。 如此便却之不恭,三人立刻前往花厅赴约。 顾星灿对这个大嫂几乎没什么印象,只知大嫂很是温柔、恬静。 出身名门,亦是宗室之女,嫁过来便执掌府中中匮,持家有道,与大哥琴瑟和谐。 符玺眼中一亮。 顾大人居然已经在花厅坐着,显然这并不是简单的用些点心。 顾大人半点不敢托大,向符玺行了一个礼。 符玺上前扶起顾大人:“大人不必多礼。” 如此一来,顾云霆与大嫂、顾星灿也得跟着向他行礼。 待众人入座,顾大人才悠悠开口:“符公子此番遭逢大难,实属命格贵重,后福不浅。不知符公子后面是何打算?” 符玺抿了一口茶水:“皇上留我在京中办些差事,待办完自然另有旨意安置。” 顾大人点了点头:“如此便好,符公子您便安心住下。您与星灿也算患难之交,就当作在自己家中一般,无需拘束。” 符玺已点了点头:“如此便叨扰顾大人了!” “星灿,那你们究竟是如何会遇上的?又怎会如此凑巧一同回京的?” 顾大人将话题引向了顾星灿身上。 顾星灿看了一眼符玺刚要开口,符玺抢过了话茬:“多亏星灿凑巧在那附近出天罡帖,否则我这条命可就交代了。” “此次我与皇上禀告了此事,皇上也感念星灿的义举,所以特留他在京中协助我办差。” “至于我们何时进的京……想必,顾大公子最清楚,就由他与顾大人你细说吧。” 符玺勾起唇角,阴晴不定的笑了笑。 顾云霆面不改色:“的确,阿玛。那通缉令上说那江湖歹人劫持了符公子与星灿。” “可城门守将却禀告说见到他们如常进京,我便猜测是否其中或许的确有所误会。” “您看,如今事实证明这不就是误会一场么?也请您明日上朝,与大理寺等人协商看看,将通缉令尽快取下。” 顾云霆的福晋名唤也乔,她在此时开口道:“正是如此,这通缉令多少有损顾府清誉。” 顾大人见云霆与也乔都如是说,便点头答应。 众人语毕,各怀心事。 顾云霆忽然开了口:“对了。星灿,你在山上修习了这么久的岐黄之术。想必也略通医术吧?不若你替你大嫂把把脉,也瞧瞧你这未来侄儿造化如何?” 符玺闻言直接起身与顾星灿换了个座位,示意他上前把脉。 顾星灿也正愁找不到突破口,这眼瞧着第一日可就要过去了。 大嫂大方的伸出手,对顾星灿笑道:“我这肚子一日日的大起来,夜里睡不安稳,胃口越发的好起来,太医都说是个男孩儿。是个活泼的。” 顾星灿含笑间两指抚上大嫂的脉搏,这脉搏确实是喜脉,且强劲有力。 他在心中演算着月份,只是忽然发现此子居然命中带衰! 一旦出生便会克父克母,将身边亲眷等人的运势化为乌有…… 他转头看了眼扮作小厮的萧商羽,后者对他微微点了点头,想必萧师叔也发现了端倪。 顾星灿这才心中有底,开口道:“大嫂,你这胎象稳健的很。只是我推演这孩儿的生辰八字,他的命格……‘非同一般’。” 顾大人直接会错了意,顾及到符玺在场,立刻提醒道:“星灿,慎言!切不可妄言!” 顾星灿解释道:“大嫂,从今日起我便日日来替你把脉。这妇人怀胎,宛如走一遭鬼门关。绝不可大意。” 顾大人这才明白过来:“你是说……” 符玺在一旁适时的解释道:“顾大人,此子命格非同一般。这命格八字若是太贵重,便会有孤魂野鬼来夺命格。” “如此一来,再好的命格,落地之前若是有一步错了时辰,则出生后便会穷困潦倒,前途无望。” “我瞧着这孩子确如星灿所言,是吉星来投胎,光耀顾家门楣的。星灿救我一命,我也愿与他一同保下此胎。” 顾大人望向云霆与也乔,也乔已吓的捂紧了肚子,面色苍白。顾云霆满脸严肃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大哥多谢你了!” “大哥,你我兄弟二人,谈何‘谢’字,如此生分。这也是我的侄儿,应当应分。”顾星灿笑道。 如此,顾大人总是隐约心中不安,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于是商定每日午后,由顾星灿与符玺一同前往院中为也乔大嫂,请一回平安脉。 午后小聚很快散去。 待三人回到厢房,设下结界。 “符玺,你为何……” 顾星灿立刻质问符玺,为什么要说“反话”。硬生生将“衰星”说成了“福星”。 “本公子说你蠢,你还真真是蠢钝如猪。” “那孩子都未出世,你对着他诅咒一番,能改变的了什么?如今我们当务之急,是要从你大哥嘴里套出他与王府血案的关联。” “最好的法子,便是能出入他的院子。能更快的发现蛛丝马迹。如今正好送上门来的机会,即便有诈也必须牢牢的给把握住了。” 符玺说着用扇子敲了敲顾星灿的头:“实在不行,就找个机会对他用‘真言符’!” 顾星灿闻言瞪大了双眼。 萧商羽冷静的继续道:“午后我见一仙鹤从府外飞来,径直飞去了顾云霆的院子。那仙鹤身上带着些许妖气,并不是寻常仙鹤。若能找到那仙鹤,就有法子能看到仙鹤见过的一切。” “或许,就会有其他线索。” “下午还有些时辰。符公子,不若我们直接递帖子去祁王府探上一探呢?” 符玺站起身来,若有所思:“正有此意。这一切我总觉得缺少了什么关键的一环。” 顾星灿口中喃喃有词的分析道:“祁王府血案,除了王爷与王妃,全家人都葬身血海……” “唯一逃出来的裕儿,他们不说找她,还将罪名扣在她的头上——至少说明这王爷与王妃定知道些什么。” “裕儿逃出的那一日恰逢我在茶楼出天罡帖,我便顺手救了她。后来又在竹林偶遇,到村子稍作休整……” “接着便被你绑上了山。——那我大哥必定也是知晓祁王府遭难的,否则不会选在兵荒马乱的那一日,要符惕山来取我的性命。” “天理教暴徒冲击了王府,又是天理教的人贩卖烟土,与迎香阁勾结——至少迎香阁与祁王府血案一定有所关联……甚至这关键人物就是祁王夫妇与我大哥!” 符玺补充道:“你大哥又与我符惕山有合作关系,你大哥才是那个关键人物。他一定什么都知道!” 萧商羽却摇了摇头:“未必。” “符惕山血案,或许是因为陵鱼柳在溪道破了兰裕的前世的一些往事,才被灭了口。” “还有就是……符惕山上有大量的妖丹。” “血案发生后,我去藏妖丹的地牢,发现东西已经没了。所以,若是这三桩案子能并案。究竟幕后之人要这么多妖丹做什么?” 顾星灿托着下巴道:“还有每次都出现的那个斗笠男又是谁?为何他总是先一步要置裕儿于死地?” 符玺打断道:“总之,先保住兰裕的命最要紧。她藏身于皇宫之中,最是安全。” “为何?” 萧商羽严肃道:“皇宫大内都有真龙镇守,无妖邪敢入内索命。只是……” “只是这王朝气运将尽,大内也未必能保她多久。所以,必须早些找到这背后的关窍。” 符玺面容严肃的补充道。 “否则,顾星灿你会被你大哥玩儿死。我,也很快会被妖邪杀死。至于萧商羽……你与兰裕共魂,你会死的最快。” 如此打定主意,三人便立刻动身前往祁王府。 第100章 命若悬丝 青城山。 夜色朦胧。 青懿抱剑立于砚云、司琴等人的前方,辨不清她的神色。 “青,青懿格格!”司琴脱口而出。 砚云眸色微沉,伸手将众人拦于身后:“你到底想做什么?” 兮阎与持盈早已在心中打起了鼓。 “萧商羽他们的肉身在何处?我观星象,这几个人的命星均未陨落。所以,他们现在在何处?” 青懿面无表情的问道。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来质问我?” 砚云皮笑肉不笑道。 “小凤凰,若你今日还有凤凰火在身,我还怕你三分。” “可如今,你还有什么本事嚣张?”青懿嗤笑道,“便是你不说,我也能找得到他们,只是多花些时日罢了。” 砚云面无表情道:“原来你是寄生灵。” 这回轮到青懿不再回话,下一瞬,青懿身形暴起,持剑自上空袭来:“那我就先杀你,再杀司琴。” “我就不信萧商羽和那蛟妾,都发现不了你们危在旦夕……” “他们必定会回来救你们!” 砚云搂住司琴的腰,转瞬俩人便瞬移至一里开外。 青懿的剑气将兮阎震飞,她勉强在远处才稳定住身形。抬起头,却见青懿已化剑为刀,斩向司琴。 砚云的脸色逐渐苍白,很是勉强的将司琴护在身后。 持盈的面色发红,剑指青懿:“青懿师姐,你要害我们俩还不够,现在还要当着我们的面杀人,你还算是天罡派弟子吗?!” 显然言语撼动不了青懿一丝半点。 司琴数次死里逃生,紧紧跟着砚云的动作躲避着,心中却明白,砚云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持盈,你我合力杀了青懿。” 兮阎目光严肃的望着青懿,命令道。她知道,青懿来者不善,等她解决完那边,必会杀她俩灭口。 已无退路! 持盈还在诧异于兮阎的杀伐决断,兮阎不再多言,已独自持剑从背后向青懿发起攻击。 砚云感到自己快要到达极限,数次想释放凤凰血化作烈焰,可血液实在稀薄,屡次失败。 司琴低垂着眼帘:“砚云,好好活下去!” 忽然她将自己转向青懿,用娇弱的身躯迎上青懿的利刃! ——我不躲了,我也不愿连累格格。我本就是个卑微的婢女,承蒙格格与砚云不弃…… 决定赴死的那一刻,心头所有的担忧和焦虑全都烟消云散。 一口气终于沉了下来,当她正面迎向青懿的长剑下,她的双眸透出坚定。 只是,今夜死去的人注定不是司琴。 一股妖风直接对上青懿的长剑,将她硬生生逼退,救下司琴一命! 待她双目含怒望向来者,司琴的目光也挪向身边。 这是……那个句芒身边的黑衣女子…… 姑获与枝枝一黑一青,挡在司琴与砚云面前,面无表情,场面一度诡异起来。 “是妖?” 持盈在一旁惊讶道。 这短短一月间,他俨然将一辈子之前未见过的妖邪,都给见了个遍。 “闪开。” 青懿抬起头,眼中溢出杀气。 姑获冷冷开口道:“枝枝,闪开。” 枝枝深知自己的身手,没有二话直接退到司琴身后。 司琴一眼认出她:“你是,那天带我在天上马车里飞的那个人……” “吱吱吱吱——!”枝枝眼中冒出激动的光,连连点头。 “不自量力!” 青懿再次发起攻击。 姑获手中幻化出长镰刀,轻松挥动应战。 两人打的难分难舍。 “你又何必呢?此事与你何干!” 青懿含怒道。 “你不能杀她。” 姑获平静道。 青懿眼眸一转:“行,那我便不杀她了。” “晚了。” 青懿怒极反笑:“既然你要找死,我便成全你!” 语毕,她反手对姑获射出冰棱。 姑获被射中的右臂,显出黑羽翅膀的原形,直接将其钉穿在地上。 “冰棱……冰冻……那夜林中便是她要来夺肉身!”砚云忽然都明白了,是那寄生灵寄生在青懿体内,苦苦追杀他们至今。 下一瞬,青懿双膝已跪压在姑获的肩上,手中长剑深深刺入姑获的右眼—— 姑获发出凄厉的嘶鸣声! 砚云伸手捂住司琴的双眼,后者的眼中已淌下热泪。 枝枝见这惨烈的一幕,红了眼眶要上前帮忙,司琴死死双手从后环抱住她。 兮阎的剑却在这一瞬指向青懿的后脑勺:“放了它。” 青懿平静道:“你不敢杀我。” 兮阎的剑向前又近了一寸,剑尖抵着青懿的后脑勺:“我说,放了它。” 青懿冷笑一声:“如你所愿。” 正当她反手要抽出剑时,兮阎同时出尔反尔,立刻用力向前刺去—— 青懿轻而易举的闪躲,同时抽出插在姑获眼眶中的剑——挥向兮阎。 后者借力后翻,却被青懿另一只手中射出的冰棱刺中前胸! 兮阎目光怔怔的望着胸口的贯穿伤:我,死了? 持盈此刻红了眼:“我杀了你这妖女!” 他双手持剑,豁出一切冲向青懿—— 青懿随意的甩出一阵“米”字剑花,持盈便碎了一地,面目难辨。 待她再转身时,明明刚刚砚云身边还有司琴与那青衣女子,如今只剩砚云一人跪坐在那。 “你要独自赴死?做梦。” 青懿拖着剑走向砚云,剑尖划破土地,一路发出狰狞的声响,令人作呕。 身后徒留一地血水,却未再见姑获与兮阎的尸身。 ----- 司琴心如死灰。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光芒将她们抽离。 那座古刹又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如那日雨夜借宿。 只是身边人已不在,一切恍如隔世。 枝枝拉着她进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拉开门,便见句芒坐在其中。 瞎了一只眼的姑获伤口巨大,从脑后不断流出血水。她依靠在墙边,脸上血色全无。 兮阎一脸青白色躺在地上。 枝枝惊慌失措的开口:“吱吱吱……” 句芒开口道:“枝枝,今日你的机缘到了。” 他的指尖中散出繁星点点,枝枝还来不及反应,直接被其裹挟、卷入了兮阎的胸口。 霎时,“兮阎”的眼睛睁了开来,口吐人言:“主人,快救救姑获!” 话一出口,她自己万般诧异:“我……我能说话了?” 句芒轻笑道:“喜欢这具肉身吗?” 枝枝茫然道:“可,这不是我的。” 句芒摇了摇头:“兮阎与你本为一体。今日便是她魂归本体之日。” “故她今日必要赴死。” “那,为何我的妖魂会独自在外?” “我也不知。这,很重要吗?” 句芒托着脑袋,平静的问道。 枝枝思索片刻:“不打紧,枝枝听主人的。主人,您快救救姑获吧……她……” 他站起身来,走近姑获,伸手抚过她的眼睛:“幸好不是避水剑,否则这一剑你便没命活了。好生养着,眼睛会再生出来。无妨。” 司琴一脸呆滞,这一切好似都与她无关。 句芒最后才将目光移至她的身上,叹了一口气:“司琴,你醒醒。” “司琴,你不能再回去。那小凤凰已然命不久矣。” 司琴听到“小凤凰”三个字,僵硬的转过头:“为什么?” “他的面上已有死气。” 司琴面无表情,平静的问道:“他会怎么死?” 句芒有些诧异司琴的变化,心中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你为何不问我……” “你救了我两次,我无以为报。若你能成全我,下辈子我当牛做马也来感激你。” 司琴径直跪了下来。 果然,在这等着他呢,伤脑筋。 “你要做什么?” “我要回去救他。” “你会死。” “那就让我死!” 司琴双眼通红的嘶吼道:“格格回京了!她能不能活着回来我不知道!砚云为了保护我,已经快要血尽而亡!现在他生死未明,我岂能独活!?” 句芒的心很痛:“司琴,若我说你回去必死,你也要去吗?” “求您送我回去!” 司琴重重的的磕下了第一个头。 “若是你死后灰飞烟灭,再无来世。你也要去?” “是。” 司琴抬起双眼倔强的凝视着句芒。 这一幕令他想起下凡历劫前的司情,那神情那模样重叠在了一处—— “你悔不悔?!只要你悔,爹帮你去……” “爹,司情不悔!司情在月老殿已有千载,若天下有情人成不了眷属,还要司情何用!?” “司情啊,人各有命,你岂能妄改红线姻缘,扰三世因果,你可知若下凡历劫无法应劫,你便会灰飞烟灭,再也不能回到爹身边了……” “女儿不孝,爹。” 句芒在这一刹那终于明白,司情早在下凡历劫时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她无错,宁死也能不认错。 而他早就在不知什么时候,与女儿越走越远,甚至背道而驰。 是什么时候开始,连古神也开始恐惧、踌躇…… 面对着司琴一下下磕着头,直至血流满地,直至她晕厥过去。 枝枝扶着她,乱成一团。 句芒摇晃着身子,眼中有泪,笑道:“过会儿,你便送她走吧。我与她,父女缘已尽。” ----- 锁妖塔破。 被镇压的妖邪,在这一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了青城山天罡派。 它们闯入厢房,它们在院中肆虐。 它们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吞下一个成年男子。它们邪笑着玩弄起了女弟子…… 这一夜的青城山,仿若人间地狱。 “饿啊,好饿!” 血与肉,将青城山染上最刺目的血色。 老道与数百弟子负伤抵抗,终在撑到了日出那一瞬。 那些妖邪或被斩于剑下,或流窜下山。 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嗒、嗒、嗒……” 只是忽然渐近的一阵缓慢而有力的脚步声,又刺激着众人的神经。 伴着朝阳,青懿一身血色,手中缠着一根铁链,而铁链的另一头正拴着砚云的脖子上。 砚云的半边身子已露出青鸾的本来面目,人脸都显出鸟面。 他被青懿像将死年猪那般拖行上阶梯,毫无声息,全身瘫软,就如此被暴力拖到众人面前。 “师傅,弟子已擒住将妖邪放出锁妖塔的妖物,请师傅定夺。” 青懿单膝跪地,抱剑行礼,铿锵有力道。 众师兄弟刚经历一夜生死。 眼见着每日生活在一起的兄弟姐妹在睡梦中被分食,被欺辱,均对妖物恨意滔天。 师傅面容含怒:“将此妖押入地牢之中!今日先将它的皮剥下来,贫道要将这皮制成妖灯,悬于青城山顶!” “大家都看到了,这就是萧商羽的妖宠!是他破了锁妖塔!是他害得那么多师兄弟死于非命!” “从今日起,全力诛杀本门叛贼萧商羽与他的妖妾,必定要将此孽贼碎尸万段!” “是!” 众弟子气势如虹的答道。 青懿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师傅,这妖宠定与萧商羽有他们的联系,不如先将它的妖骨剔出。” “弟子听闻,濒死之妖,其主人都能感受到。若是如此,那他,定会来救这妖物。” 老道点头:“此事就交给你去办,青懿,为师没想到你的成长如此之快。” “是,师傅。” ----- 这一回坐在云上的轿中,司琴是清醒的。 身边没有了砚云,坐在车夫位的只有枝枝了,她已经恢复了自己的容貌。 “兮阎”像从未出现过那样,还有那小师傅持盈…… 不一会,枝枝钻了进来,坐在她身边:“主人是很关心你的。” “他认识我?” “为什么要关心我?” 枝枝避而不答:“两次,他救了你两次。” “你送到山下就好,我自己回去。” 司琴根本不想与她啰嗦,直接闭目养神。 “我陪你一道回去。” 司琴这才睁开了双眼,疑惑道:“为何?” “兮阎是我的一部分,可她已有她自己独立的人格和思想。” “我将她吸纳后,能感受到她的内心。她想回家,想堂堂正正的拿到月例银子后补贴娘家。她真心想对你们道歉,至少这两件事,我可以为她去做。” 枝枝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司琴,兮阎很后悔当初逼着你进锁妖塔。” 司琴吸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不怪她,她也身不由己。” “可你是妖,你上山便会被发现。”司琴念及此处,皱眉道。 枝枝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不用为我担心,倒是你……” “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司琴伸手抓着枝枝的手,恳求道:“若我死去,你立刻带砚云走。他应是翱翔九天的凤凰,不应被困在这青城山上……” 枝枝的脸面如碎沙,那般渐渐化做兮阎模样:“我答应你。” “谢谢你!” ——砚云,这次换我来救你。 ----- 大内。 天牢。 我的心口忽然开始绞痛,隐约预感将要有大事将要发生。 狱卒见我扭成一团,敲了敲牢门:“喂,怎么了怎么了!” “别装死,快站起来!” “祁王妃要来见你!” ——我的瞳孔在这一瞬间放大,祁王妃?我的嫡母? 第101章 蠢蠢欲动 大内。 天牢。 祁王妃放下茶杯,又轻轻拿丝绢点了点嘴角。 她正端坐在圈椅上,等着什么人。 约莫一盏茶功夫,她终于见到了她名义上的女儿。 精致的眼眸闪过几丝诧异,这……这是……兰裕? 数月未见,她几乎长成了一个大人——若是如今在路上狭路相逢,祁王妃都不敢说能将她认出来,简直是件奇事。 怪不得通缉令贴了数月都抓不到人。 兰裕的容貌越发秀美,只是这脸上似乎有着些皮肤病,斑斑点点的,像个病人。 祁王妃掩鼻,很是嫌弃。 如今她已是死囚,铁链锁着她的手足,每走一步都扯着铁链,在脚踝与手腕之间扯出血印。 伴随着铁链声,兰裕立在她身前,双眼空洞的垂下,呆望着地面。 ----- 当我被狱卒一左一右的押至一个花厅时,我嗅到了嫡母身上的气息。 嫡母挥手示意,狱卒向她行礼过后便退至厅外等候。 她等狱卒离开后,碎步走向我,关怀道:“裕儿,你没事吧?怎么回了京也不回府呢?” 我抬起空洞的眼睛,盯着她:“回府,好被你们杀吗?” 嫡母浑身一震:“放肆!” “你真是失心疯了!” “简直胡言乱语!” 我平静的开口道:“嫡母来天牢见我,有话不妨直说。” 祁王妃简直觉得兰裕换了一个人,若不是这双瞎眼,她简直要以为这人是冒充的。 于是定了定心神,她稳住了自己。今日贵妃娘娘的嘱托若是完成不了,想必她也会池鱼遭殃。 她迅速恢复了大气和蔼的语气。 “裕儿,我只是一妇道人家。那些官场上的事,我插不上嘴,只能全凭王爷做主。” “当初,也是大理寺将失踪的你列为嫌犯。” “消息传入京中,说是那车夫老张举报了你,这才将你们正式列为通缉目标。” “王爷他昨日还进宫为你向皇上求情,只是……功败垂成。” 她轻描淡写的便将她与王爷从通缉令的事情给摘走了,好似他们还有天大的委屈一样。 若不是我已见过预知梦中的显示,或许真会被她蒙蔽。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我静静听着她的辩解,不发一言。 “裕儿,我们一直以为你已经……从来没想过你还能回到京中。” 嫡母说罢,瞧了一眼我。 “嫡母,你到底要说什么?” 祁王妃见如此平静的兰裕,强行按下心中的无奈,伸手握住她的双手:“我是来救你的。” 我想抽出双手,却被她牢牢握住。 她快速的低声在我耳边开口道:“裕儿,贵妃娘娘将我召入内宫有所示下。” “她不但会救你,还会为你换一个身份。” “待半月后,你将于菜市口行凌迟之刑。在那之前,我会先将你换出去。” “届时你便化作我娘家的庶女,再嫁入顾府作妾。” 这时我才有了反应:“顾府?顾星灿?” 嫡母心下一动。 果然,兰裕这小妮子在外已经把顾家二少爷给拿捏了,怪不得贵妃娘娘会再召自己入宫,命自己替她办事。 “不错,正是嫁给顾家二少爷作妾。” “你听嫡母的,他虽已从道,常年呆在青城山上。可他自小在宫中长大,是贵妃娘娘心尖上的侄子。” “他的阿玛又是朝中重臣,即便是作妾,都是众多闺秀求之不得的一门绝佳的亲事。更何况他的样貌如此英俊……” 见我不再说话,嫡母继续道:“你的眼睛看不见,嫡母之前也在考虑究竟要为你找怎么样的人家……” “眼下你长大了,还出落得亭亭玉立。跟了他也好,他身边干干净净,只你一人。你嫁过去,抬名分也是迟早的事,你说呢?” 原来,嫡母今日是来游说我的。 “这事,是顾星灿去求贵妃娘娘的?” “正是,所以足以见得顾二少爷对你是真心的。” 所以,看来皇上那条路没走通。 为了将我保下,顾星灿只能出此下策。 只是,符玺与萧商羽知道吗? 而萧商羽……他会愿意吗? ……我,还有得选吗? 见我不语,嫡母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裕儿啊,听我一句话。” “现如今只有贵妃娘娘能保得住你,你千万不要逆她的意。难不成你还真要去菜市口赴死么?” 我苦笑。 的确,一切只为求生。 活着,才能夺回魄珠,才能报仇。一切只有活着才行。 为了躲避追杀,我们千里迢迢回到京中入了皇城,只是没想到我竟那么快沦为了阶下囚。 只是若是出了皇城,那便又回到了原点。 连符玺都没有能力保住我,为何顾星灿求了贵妃娘娘就能救我? 千头万绪,我无从思考。 只能先顺从求生的意志。 我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得先与他们会合,才能有下一步的打算。 “嫡母,请您为我带句话给贵妃娘娘——大恩不言谢。若是来日有何嘱托,兰裕自当万死不辞。” 祁王妃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就知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日后若还有什么需求,就告诉我,我替你去办。” 我立刻道:“我想沐浴,凉水便可。” “此事不难,等我消息。” 嫡母刚准备离开时,往旁边瞥了一眼,又往我手中塞了一样东西:“这是贵妃娘娘命我带给你的。” 她低声严肃道:“无论你与谁,有过什么。那都是过去。未来,你必须为顾二少爷守贞。” “贵妃娘娘绝容不得一个不贞之人,在顾二少爷的身边。” “你懂吗?” 我手中摸到那是一只活物,是一只守宫。 嫡母忽然掀开我的手臂,从旁走近一位宫女,利落的从我手中夺过守宫。 很快,我的手臂上有些许凉意。 “成了。” 宫女满意的见到了那颗显现的守宫砂,便径直离开。 “裕儿,这守宫砂,你无论如何在嫁入顾府之前要好好保留。若是它没了,你也就没命活着了。” 嫡母最后嘱咐了一句,便命人将我带回牢房。 我忽然想起我与萧商羽在他方世界发生的那些事,都是生魂之间的事。 这具肉体的确还未经人事,只是这鲜活的耻辱令我攥紧双拳。 待我回到牢中,重新靠在墙上,脑中思绪万千。 不多时,便有一太监走近,命狱卒又一次打开我的牢房。 我刚要起身出去,隔壁牢房却传来灵气传到我脑中的一句话:别去!他,不是人! “快点儿,你磨蹭什么。” 那狱卒想必已经被贵妃娘娘示意过,对我客气了不少,也不再动手推拉我。 “他是谁,为何忽然提审我?” “嘿,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这可是内廷来的公公!你还不赶紧的!” 那狱卒说着用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牢笼。 “太监也曾是男人,刚刚是你送我去的吧?那你应该看到了贵妃娘娘的宫女对我做了什么!我哪儿也不去!” “你!” 狱卒气急。 不料那太监直接跨步走入牢中,与我面对面,他身上带着一股子腥气,开口笑道:“走吧,刚刚你不是提了要求吗?” 不对,这不是皇宫吗?为什么这些魑魅魍魉可以进来?! 我催动周身灵气,避水剑已握在右手,右手正背在身后。 正当我逼不得已,要动手时,嫡母的声音以及她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裕儿,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事……” 等我再回过神,发现那太监的气息已全然消失、不知所踪。 “人呢?那人呢?” 我立刻质问狱卒。 狱卒一脸惊恐:“真是活见鬼了。” “都给我警醒着点儿!再来人全部要出示腰牌!这里关的都是重刑犯!绝不可有失!” 狱卒立刻大声对着其他看守命令道,以掩盖他的心慌。 嫡母只是将带来的一些酒菜转交给了我,便匆匆离开了这晦气之地。 待牢房再度安静下来,我第一次爬到与隔壁牢房相邻之处,背靠栏杆,催动灵力在内心问道:“刚刚是你提醒我?” “不错。” “你也是修道之人?” “不,我只是会些微弱的法术而已。” “为何提醒我?” “你是兰珍的姐姐吧,我只是赎罪。” 兰珍! 我猛然背过身,抓着栏杆,我想起来了! ——钟磬寂!是他将珍儿卖去了迎香阁! “是你将珍儿卖去了迎香阁?!” 我难以置信的脱口而出。 在天牢中如此善意提醒我的人,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吗?他又是因为犯了什么罪才被投入了天牢之中呢? 他却疯笑起来:“我没有,我没有将她卖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急道。 他却痴狂的笑起来,再也不回答我。 这笑在狱中显得如此诡异,好似我们都被摆弄在一场荒诞的傀儡戏中。 ----- 京中。 街上。 符玺等人驻足在告示栏边上,久久未曾离开。 告示上写着:半月后,祁王府血案凶手兰裕将于菜市口行凌迟之刑。 菜市口,凌迟。 这一刻,就连顾星灿都没有把握,姑姑一定能将人救出来。 符玺更是皱紧了眉头:果然,这一步棋太险。皇上一定以为兰裕与我是真夫妻,要杀兰裕定我心神。 唯独萧商羽面无表情:“走吧。去祁王府。” 他最淡然。 因为他已打定主意,若是这三界之中均无他们的容身之所,最差便是一同灰飞烟灭。 死,有何惧? 巧的是,当祁王妃的马车刚到府门口时,她走下车来正到了传说中的符公子与顾星灿自报家门,要求与祁王一叙。 祁王妃连忙招呼他们进府:“真真贵客,来人,看茶,快去禀报王爷。符公子,顾二少爷,随妾身这边来。” 于是他们便顺理成章的落座花厅之中。 祁王妃暗叹这兰裕搭上的顾星灿果然一表人才,只是更是好奇这样的人如何与一个低贱的盲女搭上关系的? 祁王三步并两步的出现在他们面前:“符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符玺也装作与他很熟悉的模样,拱手道:“王叔,多年不见了。” “听闻祁王府血案,这不是刚入京便来探望王叔一二。王叔,千万节哀。” 祁王一脸心痛的神情:“那一日,幸好本王与福晋出门在外。否则,你再也见不到我这个王叔了,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下的狠手。” 符玺好笑的拍了拍扇子:“噢?难道不是您的养女兰裕格格犯的案吗?这都即将要去菜市口行刑了不是?” 祁王摆摆手:“贤侄,我自然是相信兰裕是受人蛊惑的。她双眼无法视物,若无旁人协助连院子都出不去。” “只是这大理寺与皇上已有裁定,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既然犯了错,就只能受罚。只希望幕后之人能早些找到,也不负府中这些亡魂。” 符玺点了点头。 “侄儿,听闻你的符惕山也出了些事。如何,是不是能借此机会回京中,搅动一番风云?” 祁王笑道。 符玺摆摆手,笑道:“王叔说笑,我是什么身份?” “哎,英雄不问出处。本王看你就很好,有勇有谋。只是……你来本王府上,恐怕不止探望这么简单吧?” 祁王似笑非笑。 “喔?王叔此话怎解?” “你入宫时正带着兰裕格格,不是吗?” 符玺闻言,并没有收敛起笑容,如常道:“王叔果然关注内宫的一举一动,什么都瞒不过您。” “本王时刻关心着皇兄的安危。” “不错,正是我活捉了兰裕格格,将她送入了皇宫天牢之中。只是,她告诉我,她有冤。” 符玺目光坦荡的望着祁王。 祁王内心暗自咬牙:这符玺都找上门来了,他的背后,是皇帝……他在怀疑我,他要做什么? “自然是有冤的,本王最了解自己的女儿。” 符玺此时正色道:“那便请王叔与我讲讲那日发生的一切。” “王叔您府上若出一个背负几十条人命的格格,日后若您再有其他子嗣,他们的婚配和前程也会遭受牵连……” 祁王暗叹道:“此案已无法回转。” 顾星灿插话道:“王爷,天无绝人之路。” 祁王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这顾星灿的意思,看来的确是他去求了贵妃娘娘。 贵妃这才将福晋又召入宫中羞辱了一番,这福晋刚从天牢探视回来,想必这顾二少爷也是来府上试探的意思。 真是有趣。 “那日……” 祁王陷入了回忆中。 第102章 浴火重生 青城山。 地牢。 青懿背对砚云,正在挑选一把趁手的尖刀,轻声道:“砚云,你是青鸾,自有大前程。何故非要与一个渡劫的凡人纠缠不清,你看,现在你就不得不受些苦了。” 砚云被锁仙链呈大字型吊在高处,他的脸上似笑非笑:“你不过是个寄生灵,你算什么东西。连肉身都没有的,废物。” 青懿嗤笑一声,转过身来,眼中充满浓黑:“死到临头还嘴硬。” “真是狗随主人样,你这副表情真是像极了神君的模样。噢,我忘了,如今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她伸手从罐子中抓起一把盐,抹在刀刃上:“你还不能死,师傅说了,要剥了你的皮点天灯。你为神君赴死,他敢现身吗?” “他就是个窝囊废。” 砚云咬牙道:“你连他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青懿忽然额头青筋暴起,狞笑起来:“好,我倒要看看过会儿。你还是不是那么有种。” 她手握尖刀绕到砚云身后,将脸贴近他:“你就要死了,有什么要问的,我都会告诉你,让你做个明白鬼。” 砚云的大脑飞速的运转着。 该问什么呢? 这明显就是个寄生灵,而且与萧商羽、兰裕他们有生死之仇,所以才会紧追不放。 “你为何要紧追不放神君,他到底如何得罪与你了?” 最后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无论她是否回答,砚云都想不出其他问题了。 身后的青懿冷笑着开口:“神君?不过是大蟒蛇神,算什么神君?你死后,他与那蛟妾也会很快会灰飞烟灭。你们也算另一种形式的团聚。” 冷不丁的,尖刀从砚云的头皮处切入,刀刃上带着盐粒子。 疼。 砚云咬紧牙关,浑身仍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从头皮开始往下。 青懿熟练的开始活剥他的皮…… ----- 待青懿将砚云上半身的人皮完完整整的放在托盘中时,砚云已几乎脱力晕厥。 “你等着,等我过会儿还要来取你的妖骨。” “可别死的太快了。” 青懿双手端起托盘,径直走了出去。 约莫半盏茶功夫,砚云听得一阵细密的脚步声,这么快,那寄生灵便回来了? 待他使尽全力睁开双眼,眼前居然是打扮成山上道童模样的司琴。 她正咬着唇,通红的双眼蓄满着泪水,浑身颤栗着。 是我看错了吗? 还是濒死时出现的走马灯? “呵呵,我快要死了,出现幻觉了,司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很可怕,不要怕,就算我死,我也会在你身边一直一直保佑着你。” 司琴想开口说话,却说不出一句话,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口中断断续续吐露着不成句的话。 “是……是我……来晚……了” “砚……云……我来……我来救你……” 司琴边小声抽泣着,边手足无措的不知如何下手。 砚云已经成了一个血人,身上青筋暴露,血肉模糊,不断的有血流在地上,汇聚成一弯溪流。 她无处下手,生怕碰到他会痛。 司琴边说着,边回头去找工具。然而砚云此刻犹如回光返照,忽然清醒过来,他慌乱的别过头:“你为什么回来?” “别看我,快走……” 司琴手拿一把钳子,立刻抓着手要撬开锁仙链,只是这是仙物,如何能被俗物破除。 她弄的满头大汗,却毫无作用。 “怎么会这样……” “司琴,我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去京城找萧商羽和兰裕,告诉他们,青懿已经被寄生灵附身,那寄生灵是他们前世的仇敌,是来寻仇的。”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命有一死劫。” “今日便是我的五百年寿诞,我的父母早就命我回天宫避劫,可我放不下你。” 司琴闻言,双手隔空捧住砚云的脸,泪流满面道:“你会长命百岁,不,千岁,万岁,万万岁。” “我一定能把你救出去。” “真是好一副郎情妾意。” 司琴转头看向青懿,她已经站在门口如蛇蝎般望着他们。 “既然你送上门来,那省了我的事,我就先处理你好了。我倒要看看连剥皮之刑都禁得住的小凤凰,见到自己的女人受辱,还能不能那么云淡风轻!” 青懿面无表情的挥挥手,便见门口立着的那些身着道士服饰的师兄弟鱼贯而入,足有七八个男子。 “师弟们,今日你们有福了。我只能给你们一刻钟时间。” 说罢青懿便退到了门口,转身离开。 那些男子闻言便渐渐向司琴包围过来,他们已经抛下了道心与人伦。 在青懿师姐命令的掩护下,展现出最原始的欲念。 砚云的双眼血红,瞪着双眼,怒吼道:“不要……滚开!都滚开!” 司琴却有所准备,反手从袖中拿出一把短刀,面对砚云红着眼笑道:“砚云,吃了我的血肉,是不是你就能化作凤凰离开了?” “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只有把自己送给你。” “……你不要……嫌弃我只是一个丫鬟。” 司琴低下头,眼中流下滚烫的热泪。 砚云,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不要——!” 砚云使出全身的力气,却挣不脱锁仙链。 他不断挣扎,依旧无济于事。 眼睁睁见她毫不犹豫一刀割破了自己的脖颈,血大片喷溅了出来,砚云的眼前一片血色。 这一刀她直接割破了自己的气管。 下一刻她失重的靠在砚云的心口,眼角含着珠泪,嘴里断断续续的说道:“砚云,吃……吃了……我……就逃……走……远……” 时间在这一刻暂停。 砚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忘记了剥皮之痛,甚至忘记了今夕何夕。 他只觉胸膛中有一股熊熊烈火在燃烧。 他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到了极限后忽然的崩破,这些血一股脑的涌进了胸腔之中。 刹时塞满了他的四肢百骸。 电光火石之间,那些男子都愣在当场,看着这鲜血淋漓的一幕,没有人再敢上前一步。 砚云终于下了决定,不再迟疑,一口咬住司琴的脖颈处,显露出尖锐獠牙—— 司琴的脸色迅速发白,皮肉开始变得褶皱。 她的双膝渐渐无力,完全顺着砚云的身子慢慢滑落。 忽然她不可抑制的向天空方向张大嘴,一颗火红的内丹从她口中化作一股气息回到砚云体内。 霎时,砚云的恨与怒交缠。 付出万般心血,却还是抓不住。 随着内丹与血肉,一同回到他体内的,还有消失已久的凤凰火。 那一团火从他的足尖向上剧烈蔓延、燃烧。 那火从红色喷薄而出化作金色,将他的每一寸燃为灰烬。 随着灰烬片片落地,当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忽然,那些灰烬又无风自旋为耀眼沙砾,再次汇聚成一团金色火焰,火焰中逐渐显示出一团人形——那是有血有肉的砚云。 他卷曲的长发被烈焰吹至脑后。 当他睁开金瞳,立刻从口中发出几声尖利而又非同一般的鸟鸣声。 接着,他俯身抱起司琴。 司琴早已闭上了双目,青白色的皮肤上毫无生机。 砚云已经不是心痛,而是心崩。 司琴死了,为了救他自刎了。 吃她的血肉并不能使他恢复,可是心的崩坏能导致青鸾的自戕。 凤凰,水淹不死,火烧不死。 唯有心崩血尽而亡。 巧的是,砚云自戕的同时,内丹忽然回来了,于是便有了砚云的渡劫成功。 他浴火重生,变成了一只真正的火凤凰。 可是这一切没有了司琴,还有什么意义? 修炼百年,又有什么意义? 砚云单手抱紧司琴,柔声道:“我带你走。” 他抬起眼眸,金色的瞳孔如此妖异。 反手从手心放出凤凰火,将这些对司琴有不轨之意的衣冠禽兽通通烧死。 砚云不急着走。 他在这吃的亏,都要从这里找补回来。 剥他皮要点天灯的人,要抽他妖骨的人,意图侮辱司琴的人。 一个,又一个。 什么天规戒律!什么因果轮回! 都**狗屁! 今日,便是佛挡杀佛,魔挡杀魔! 青懿听见声响,急匆匆赶到门口,就见到砚云一袭华丽黑金相间的衣袍,身上血肉完好。 他单手抱着司琴,早已挣脱了锁仙链。眼神充满着杀气。 而那些师弟们一个个正活生生承受着烈焰之刑,倒在地上卷曲着、颤栗着、发出痛苦的呼喊。 “你疯了,你不要修炼了?不要得道了?” 青懿边蛊惑着,边准备往后撤退。 砚云丝毫不为所动,旋手放出凤凰火,直袭青懿面容。 “啊——!” 根本逃不掉,一团金色火焰缠上了青懿的面门。 剧痛立刻使她再也握不住这把剑。 很快,随着瘙痒,被火燎过后巨大的水泡爬满了她的脸,她跌倒在地不断刺挠着。 砚云却猛的收起了凤凰火,漠然道:“你不过就是个没有肉身的寄生灵。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可这具肉身不是你的,是青懿的。你可以躲在里面。虽然我杀不了你,但我可以毁了你的脸。” “从此以后,你不能再借青懿来作乱。” “凤凰火能侵蚀魂魄,我已在你的魂魄上做了标记。” “待你哪日从这具身体里跑出来。” “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将你碎尸万段。” “还有,你根本不配提神君。” 砚云说完,一脚踹在青懿胸口,将她踹飞,随即大步迈出地牢。 ----- 青城山。 这是一幅百年未有的画面。 一身着黑金华丽衣袍的男子,单手抱着卷曲的少女尸体。 低垂着眼眸,所到之处,皆为一片烈焰。 老道带着弟子们节节败退,最后只剩下二十人。 眼见青城山化作一片火海。 老道终于跪在砚云身前,涕泪横流讨饶道:“要杀就杀我!是我要杀你!冲我来!” “可,青城山不能,不能在我手中就此灭宗啊!” 砚云抬头望着那高悬的青鸾天灯,那是他的皮。 他们迫不及待剥了他的人皮,将它草草制成了天灯,点燃升起到最高处,以彰显天罡派斩妖除魔的威望与能力。 现在,不过转瞬之间。 方才扬言要抽他妖骨的老道,已经匍匐在他脚下求饶。 挚爱司琴,已与他阴阳两隔。 砚云根本不管这许多,抬头张口再次发出凄厉的鸟鸣。 这一次,很快。仅剩的这些人听到了极具压迫感翅膀挥动的声音。 由远及近。 那是一群群巨大的青鸾鸟,它们振翅从天而降。 成片跪倒在砚云身后。 纷纷口吐人言:“誓死效忠苍鸾火凤!” “誓死效忠苍鸾火凤!” 那一声声异样的召唤,显示着青鸾一族终于迎来了数千年的新主宰。 凤凰,凤为雄,凰为雌。 凤与龙相同,亦有九子,青鸾又称苍鸾,而火凤又称不死鸟。 数千年来,从未有青鸾能渡劫成功,且又得到火凤修为的存在。 砚云,在他五百年生辰时做到了。 他冷冷的开口:“这青城山,与我不共戴天。今日,便是手刃仇敌之日。” “一切孽障,都算我头上。” “只留老道活口,我要叫他好好看看,所谓宗门究竟如何在他眼下覆灭!其余人,杀!” 眨眼间,青鸾鸟呼啸着向老道与那数位弟子扑来。 顿时,尖叫声、撕扯声、火烧声,不绝于耳。 砚云低头望着司琴的尸体,展开身后的火翼,飞至锁妖塔的塔顶。 他将司琴怀抱在胸前,坐在塔顶俯瞰火海:“司琴,你醒醒。你不是最想逃走了吗,可为什么你走了还要回来……” “为什么,还要回来赴死……” “我都把内丹给你了,为的就是不想让你死……现在你走了,我要怎么办……” 砚云的泪一滴滴流在司琴脸上:“我爱你……我愿化作石桥五百年,只为等你经过……这句话,我都还没来得及与你说……” “司琴,你醒醒,你起来……再看看我……” 他将头深深埋入司琴的脖颈,嚎啕大哭。 开不了口的惋惜,真的来不及。 ----- 天宫。 月老殿。 司情怔怔望着下界水镜,今日是她历劫归来之期。 在天界,她也不过是月老殿掌管红线的小小仙女,她的归期根本没有人在意。 她已想起了前尘往事。 因帮着青懿改牵了红线,便被王母娘娘贬斥下凡受苦,每一世都要为情人赴死。 这最后一世,本该那日便死了。 是砚云硬生生用青鸾内丹将她救活,历劫已有百年,却从未有人舍出性命来救她。 司情心中已有决断。 回头却见父神句芒立在身后,眼中含泪:“你还要去找他?” “百年历劫刚回来,你还不知悔改?” “你可知我每次都在你转世时帮你看着命簿?否则你以为你真能历劫成功?” “你太伤我的心了,难不成你这次还要违背天条?” 司情淡淡道:“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句芒失态的挥手关上殿门:“月老那老儿究竟教了你什么东西!居然把你教成这般模样!?” 这句话却触怒了司情。 “父神,师傅没有教错我什么。青懿更是无辜至极!她本就与那白罄臣没有姻缘,是他们逼我为他们牵线,后来我只是将红线改回来而已!”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没错,我为什么要认!” “而你呢,作为我的父神,你站出来为我说过话吗?” 面对恼怒的司情,句芒挥袖直接离开:“是我看不开。” “从今日起,我没有你这个女儿!你再寻死,我也不会再来管你!简直不可理喻!” 司情沉默不语。 转身,又望着那下界水镜,思索着什么,不发一言。 第103章 夜探顾府 祁王府。 祁王陷入了回忆之中,双眼渐渐空洞起来。 “那日正是我与福晋入宫觐见的日子,待我们回府,府中的侧福晋、侍妾格格,孩子们都已经……故去多时。” “找遍了府中上下,都没寻到兰裕格格与她的奶娘、丫鬟。” “若非我们不在府中,祁王这一脉就要被屠戮殆尽。此案关系重大,有目击者确认是天理教暴徒冲击了王府。大理寺便很快接手介入。” “只是查了几日都没有任何消息,大理寺卿扛不住皇上的威压,便先将失踪人员列为通缉对象,对付一阵。” “说实话,兰裕一个盲眼丫头生死未卜,谁能想到她竟还能回来?” 此话一出,顾星灿的脸色开始变得阴沉起来。 祁王就当看不见,接着道:“令人意外的是老张竟跑去投案自首,这一下便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任我是祁王,也无从转圜。” “后来的事情,你们便都知道了。” 祁王避重就轻的勾勒了一圈大家都知道的现状。 符玺点点头,瞥了一眼顾星灿,便道:“皇叔节哀,只是侄儿还有一事不明。” “贤侄但说无妨。” “若天理教暴徒只为金银财帛,何苦要将满门屠尽?若为寻仇,那为何独独留了皇叔与福晋于世?也并未再次袭击。” “若真是兰裕格格所为,她都有通天的能耐能屠尽全府,那她要取两位的命应也是易如反掌才对……此案的确诸多蹊跷,奇怪的很。” 祁王一脸担忧的点头道:“贤侄想的正是本王心中所感,那以后连在府中都随身安排了许多暗侍,想必也因此震慑了歹人,也未可知。” 闲话几句后,符玺等人便正式告辞。 祁王目送他们离府后,目光阴沉,低声嘱咐道:“去,看看仙鹤回来了没有。” ----- 傍晚。 顾府。 三人设下结界,便开始稍作商讨。 萧商羽率先开口:“祁王身上一股子淡淡的腥味。” 顾星灿点头:“不错,萧师叔我也闻到了。” 他迟疑着却还是说出了口:“那气味与我大哥身上一般无二。” 符玺摇了摇扇子,在房中踱步:“明日去你大哥院中一探便知。” “对了,你姑姑是贵妃娘娘,不若你明日进宫去求求她救救兰裕呢?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兰裕死了。” 符玺一屁股坐在圈椅上,头仰望着天花板:“如果兰裕在就好了,她能使得出偃术,直接迷了你大哥,进去他的记忆看一看不就都知晓了?” 还未等顾星灿搭话,萧商羽严肃道:“砚云很有可能出事了,我要回去一趟。我已有好几日感应不到他。” “萧师叔,那你……不管裕儿了?” 顾星灿试探的问道。 “顾师侄,萧某知道你爱慕她已久,但我们更是同门。对你的人品,萧某从未质疑过。有你在此,她很安全。我会尽快赶回来。” 萧商羽伸手拍了拍顾星灿的肩膀。 这一刻,顾星灿觉得自己之前求贵妃娘娘将裕儿送给自己作妾这件事,是如此的卑鄙。 更是无法在此刻道出实情,只能点头顺从他俩的意思:“是,明日我便进宫去求贵妃娘娘。” “顾星灿,不如,你求求贵妃娘娘,将她带出来一日?或者让我们进去见她一面?我目标太大了,这件事还得你出面。” 符玺边说,边自我肯定的点点头。 “好。我尽全力。” 顾星灿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入夜。 萧商羽已踏月离去,顾星灿与符玺分别宿在他从道前住的院子里。 顾星灿枕着头,毫无睡意。 月色渐凉,他的思绪万千。 原本自以为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忽然发现大哥的杀意涌现,父亲的视而不见,而母亲久病卧床……归家至今都没能拜见到她。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裕儿的? 也许是她与奶娘之间的真情实感触动到了他? 也许是他们都拥有一个看似繁华的家庭背景,可实际却每一步都暗藏杀机? 又也许根本不需要任何缘由。 只一眼,就渐渐开始为她喜、为她悲。 即便知道她心里有了其他人,也还在心底期待能与她再结良缘。 他在心头一遍遍与自己说:你是为了救她,绝不是趁人之危。 只要能把裕儿救出来,留在身边,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正当他辗转反侧时,房门“吱噶”一声被人推开。 借着月色,符玺摸黑进了他的房里。 “你大半夜不睡觉又要做什么?” 顾星灿皱眉道。 符玺一脸胸有成竹低声道:“我想过了,夜长梦多,今夜便去探一探你大哥院中究竟有何玄机。我们时间不多了,明日便是第二日了,不能再继续等。” 顾星灿思考片刻:“若我大哥还是往日那般习性,他夜里应该不宿在府里。” 符玺眨了眨眼睛:“那他半夜会去何处?” “升平署。” 符玺忽然释怀的邪笑起来:“你哥养伶人?” 顾星灿一脸黑线:“这是重点吗?” 俩人轻声伴着嘴翻墙离开了小院,足尖轻点瓦片,半盏茶功夫后,便落到了大哥与大嫂的主屋屋顶上。 顾星灿熟练的揭开一片瓦,便见屋内灯火通明。 俩人对视一眼,暂时先观察一下屋内的动静,再谈如何潜入。 大嫂也乔扶着腰,坐在梳妆台前不断地在椅面上摩擦着,好似在忍耐着什么苦楚,一张俏脸气恼的通红。 不一会儿一个丫鬟进屋,直直跪在也乔面前:“福晋,大公子他,他不在府中。” 也乔急促道:“让你去寻的那个千金圣手女医呢?先带进来!” 丫鬟连忙点头,退出去重新又被带进来一位少女。 “参见福晋。”少女规规矩矩的行礼。 也乔挥手示意丫鬟屏退左右,并将门给带上了。 “福晋有何难言之隐,可如实对绿姝说,绿姝定竭尽全力为您分忧。” 顾星灿和符玺都隐约觉得这个绿姝有些眼熟,却又吃不准究竟是在哪儿见过她。 “不必多礼,我如今怀有身孕,临盆在即,可这身子骨越发不见好。这私处竟生出了……虫。”也乔十分羞赧的说道,同时瞥了一眼女医的反应。 只见后者见怪不怪,面色如常。 “福晋,不妨躺下,我来为您诊治一番。” 女医绿姝伸出手,引领着也乔走上榻,挥手落下纱帐,细细开始为也乔诊治起来。 顾星灿与符玺听的清清楚楚,心中不免一个咯噔,从未听过妇人生子还会生虫出来的,甚是离奇。 隔着纱帐,她们的对话一字不漏的落到了梁上君子的耳中。 “福晋,此虫名为八脚虫,是一种寄生虫。它会引起您感到巨痒难耐,亦会引起患处红肿。多为肝肾二经浊气而成,生此不吉。” “但无需担忧,银杏无忧散津调擦之,内服六味地黄丸,每斤加蜜炒一两、芦荟五钱以清化源,愈后不发。” 也乔的声音传了出来,辨不清喜怒:“绿姝姑娘,不知此隐疾……是否与大公子有关联?” 此时医女掀开纱帐走了出来,缓步至屋中铜盆仔仔细细的净手:“福晋,病了治好便是,何苦自寻烦恼?” 也乔一把抓住纱帐,脸上面无表情:“绿姝姑娘,素闻你在京中常为后宅宗亲女眷看诊,是京中妇科圣手女医中的第一块招牌。” “这么多年,从不见你会把哪家的后宅辛秘外传的。我既然寻到了你,便就求一句真话。” 绿姝此刻净完了手,背对着也乔,嘴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福晋既然已经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了,那我就冒昧多说几句了。” 说罢她转过了头,面容冷静的对也乔开了口。 “八脚虫乃是脏病,即便是娼妓都未必会得。若是后宅妇人罹患此症,其相公远远不止在外烟花风流这般简单。” 也乔的心一点点沉了下来。 顾星灿听的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大嫂竟是得了脏病? 符玺在绿姝转头的瞬间,忽然想起来了这绿姝是谁! ——她的样貌与柳在溪的眉眼极为相似!不正是迎香阁柳在溪的妹妹柳绿姝吗? 他暗自庆幸今夜果真是来对了,这柳绿姝都在顾云霆院中了,这下人齐了—— 顾云霆和祁王身上的气味相似,就差找到那只仙鹤。 那么巧柳在溪的妹妹柳绿姝出现在顾云霆的院中看诊…… 看似毫无关联的三人,如今终是找到了突破口! “那依绿姝姑娘的经验……‘不止在外烟花风流’具体作何解?” 也乔掀开纱帐扶腰下床,刨根问底道。 “福晋,您身怀六甲,不宜动怒。” 也乔抬手喝下一杯冷茶,苦笑道:“绿姝姑娘,在你之前我已寻过数位妇科圣手。” “此病反反复复,是我不可对外人道的隐疾。从最开始我借用婢女之名,去寻医问药,到如今我直接深夜去寻了你。” “医女们都十分嫌弃此病,大家都说这是花街柳巷的脏病。” “可我唯有这一个相公。他既没有侧福晋和侍妾格格、也没有外室。那这病究竟是从何而来?” 也乔坐在那凳子上,痛苦的前后摩擦着,双眼渐渐发红:“如今,我已被此症搅得夜不能寐。我与他说,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可他白日里答应的好好的,夜里却又去了升平署。” 绿姝从随身携带的医箱中取了一盒膏药,递给也乔:“此物乃我自己调配,可用于此症,能舒缓您的痛苦。” 也乔接过药膏,紧紧握住这个雕花木盒:“绿姝姑娘,升平署你知道吗?” 绿姝蹲下拍拍也乔的手背,瞪着那双与柳在溪如出一辙的眼睛望着她:“自然是知道的,升平署里有不少伶人……” 也乔痛苦的闭上双眼:“是啊,那些伶人有男有女……” 有男,有女…… 顾星灿不禁扭头看了一眼符玺,符玺又是对着他挑了挑眉:你大哥可以,玩的挺花。 “福晋,您正在孕中,切勿忧思过度。深宅大院中类似的事情不少见,大公子正值壮年,自然是玩心重。经我调理一番,保您药到病除。” 也乔闻言,无奈的点了点头:“日后,此胎便由你照料。我那小叔子从青城山上回来了,明日开始他便要开始为我诊脉。” “今日他已为我浅浅把脉,绝不可令他发现我的隐疾。” 原来如此,这才急忙寻了医女上门为自己诊治一番。 绿姝点头安慰道:“福晋大可放心,我已将换洗衣裳带来,自然待您顺利诞下麟儿,我再离府。” 也乔满意的点点头,开口唤婢女将绿姝带出去。 听着绿姝离去的脚步声,也乔立刻为自己抹上了药膏,刹时她的表情整个放松了下来。 忽而她奋力将梳妆台上所有的妆匣全部推倒在地,大口喘着气,闻声而来的婢女立刻跪地求饶,连声请福晋息怒。 也乔冷笑着,大口呼吸着:“那只仙鹤在何处?每次那只仙鹤一出现,夜里云霆就不知所踪。” “待我找到它,我定要一片片将它活剐了!我看他和那些娈童还如何联络!” 仙鹤! 那只萧商羽看到的带着妖气的仙鹤! 她癫狂的笑了一会儿,又开始捂着嘴流泪,最后趴在桌上抽泣着睡了过去。 婢女们这才敢上前,将她扶到床榻之上。 ----- 深夜 大内天牢。 我又一次将嫡母带来的水从头上浇下,抹了一把脸。 脸上这些鳞终于悉数消退,只是这身衣服也已湿透。还未等我呼唤狱卒,便听到女子细碎的脚步声从牢房外走来。 “娘娘要提审你。” 是那日为我点守宫砂的那个宫女。 狱卒打开牢房后,她为我披上黑袍,在她身上毫无妖气。我想她是真的要带我去见贵人,于是便跟着她走出了牢房。 刚走出牢房,她便领着我进了马车,坐了好一会儿车,又被要求下来走了很久的路。最后她将我领到了一处干净的房中。 “兰裕格格,您先在此洗漱一番,再与贵妃娘娘相见。” “是。” 此事正合我意,幸好身上的鳞已洗漱消退。 如此我便在婢女们的伺候下干干净净洗漱了一回,换上了一身干爽透着馨香的布衣,又绞干了头发。 如此披散着发,静静等待着贵妃娘娘的召唤。 第104章 偃术再现 在掌事宫女的带领下,很快我被带到了贵妃娘娘跟前。 彼时已是深夜。 贵妃娘娘与我之间仅隔着一架屏风,我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出不善的气息。 我便立刻跪下与她行礼。 “看来你眼盲,心却不盲。”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究竟是哪一张脸,诱得星灿日思夜想。” 贵妃娘娘的语气不善。 她的脚步声从屏风后渐近,一双凤目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 我依言抬起头,不做言语。 “的确小家碧玉。” “接下来,本宫问什么,你便如实答什么,明白吗?” “是。” 贵妃娘娘并未允我平身,我便跪着垂目仔细听着她的问话。 “那日,你为何偷跑出祁王府?” 我诚实答道:“因为我做了一个预知梦。” “什么样的梦。” 我隐约觉得有些奇怪,继续答:“梦见第二日我将丧命于府内书堂,于是我心生恐惧,无心上课,便央了奶娘去告假报病。” 贵妃闻言,停顿了片刻,悠悠问道:“那又为何血案以后不回府?” 我依旧坦白道:“我们躲在城郊的庄子上,派了家丁回王府想要禀告,却发现王府对外宣布我已身故。如此便担心再多生枝节,只能去青城山投奔青懿堂姐,以求生路。” 贵妃点了点头,吩咐道“赐座。” 语毕,立刻有宫女将我扶到椅上坐下。 “多谢娘娘。” “兰裕,你既已嫁予符公子,又为何答应祁王妃愿嫁予星灿作妾。你可知,这是不贞。” “好女从不嫁二夫。” 贵妃终于问出了心中疑问,她绝不能允许一个有心计的女子在顾星灿边上侍奉。 “回禀娘娘,是生死重要,还是情爱重要?” “是本宫在提审你,你没有资格询问本宫。” “娘娘,您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 “当初千辛万苦从王府逃出来,又在符惕山九死一生。只为求活,而非求死。” “此番九死一生,生路现前,自然是要应下的。至于……是好女还是恶女,臣女并不介怀。” 我微微摇头。 不知何故,我并不想欺骗顾星灿的姑姑,因为她可能……是这个世间唯一对他真心好的人。 贵妃勾起唇角:“你居然真的与本宫说实话。” “你来之前,本宫曾设想过,你会怎么答。可是怎么猜,都没猜到你会这么坦诚。” “那你告诉本宫,你可喜欢星灿?” 这句话忽然刺中了我的心。 顾星灿,白磬臣。 前世今生,纠缠不清,到底谁欠谁,只有天才知道。 “曾爱过。” 三个字,已道尽世间情爱无常。 “呵呵,那本宫如何能留一个对星灿并非全心全意的女子在他身边?” “娘娘,一个全心全意爱他却失了分寸的侍妾,和一个时刻循规蹈矩不给您惹麻烦的侍妾。” “您更想要哪一个呢?” 我抬起全盲的眼睛平静的望向贵妃娘娘,心中毫无波澜。 ——我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如何。 贵妃娘娘走近我,伸手抚上我的眉眼,低声快速在我耳边说道:“本宫明日就会提前将你换出去,届时……” “是,全凭贵妃娘娘吩咐。” “你很聪明,本宫很赏识你这样的人,那便赏你一条命。” “希望你有了这条命,日后必要对得起星灿与本宫的苦心。” 我立刻跪下俯首磕头:“娘娘救命之恩,臣女永不忘怀。” 这句话是认真的。 只是,我曾以为永远不会有我救她的那一日。却没想到,一切无常会来的那么猝不及防。 ----- 贵妃娘娘的动作很快。 当即殿内就来了一位匠人,依照我的脸,立时拓了一张人皮面具交给掌事宫女。 “会有人替你回牢里去。” “过会儿天不亮,便会有泔水车,你就藏在车板底下出皇城。” “娘娘,我出了皇城,是去顾府吗?我是去找顾星灿吗?” “是,本宫已派人都布置好了。” “记住明日天亮,你就不再是兰裕。” “那我是?” “忘曦,忘取过往云烟皆忘之意。曦,明日清晨便是你的新生。愿你永不忘这一日,好好对待星灿。” 我被贵妃娘娘对顾星灿的爱意震慑到,也被她对我突如其来转变的善意所感动。 “是。” 贵妃娘娘又给我吃了些点心,我自然是食不知味,草草应付了事。 可她却不是一个傻子。 “本宫听闻,你在牢里只喝水,并不吃东西。这已是你入天牢的第三日了,为何你竟腹中仿佛并无饥饿之感?” 贵妃娘娘看似无意,却又开始试探道。 “生死未卜之前,臣女心头压着一块重石。六感已抛却身外,还请娘娘见谅。” 我放下手中的糕点,转而喝了一杯冷茶。 她点点头:“来人,送她出去。” 我连忙再次向贵妃娘娘行礼告退。 贵妃娘娘打了个哈欠,挥挥手道:“去吧,过几日与那小子一同进宫来给我请安。” “是。” 掌事宫女牵过我的手,将我引出殿外。 贵妃娘娘转身往寝殿中走去。 皇帝正在贵妃的寝殿里等着,他手握一卷书侧躺着,毫无睡意。 “放心了?” 皇帝的视线一直在手中的书上,口中不经意的问道。 “皇上,您刚刚不是一直在偷听吗?” “胡闹,又说什么胡话。” 贵妃指了指皇帝的脚,他的一只脚上套着一只鞋子。 皇帝见装不下去,索性放下书:“她这么聪明,朕有些担心。还不如……” 贵妃捂住皇帝的嘴:“说好了。你就交给我,她若敢再去与符公子勾勾搭搭,我先杀了她。” 皇帝叹了一口气:“祁王有这么聪明的女儿,朕竟丝毫不知。真是可惜了。” “若那双眼睛是好的,配给符玺做个侍妾,也不是不可以……” 贵妃假意嗔道:“这可是星灿的,连你也不能抢。” 皇帝被她逗笑,捏了捏她的脸:“区区一个小姑娘,朕还用抢?倒是你,后面准备如何移花接木、祸水东引?” 贵妃的眼中露出狐狸般狡诈的神情:“皇上,臣妾做这些事可都是为了帮您分忧。” “那是自然。” 皇帝见贵妃胸有成竹,心情大好,有些人总算是时候该杀了。 ----- 我被塞在泔水车板底下,蜷缩成一团。 随着车一震一震的摇晃着我有晕眩之感。 好长的一段路。 躲在车里晃晃悠悠的,如此一路通畅的将我送到了皇城门口。 却在这里卡了壳。 我听到守卫与送泔水的太监开始掰扯起来。 “必须打开检查。” “兄弟,这可是贵妃娘娘宫里的。贵妃娘娘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 “这位公公,我们兄弟也是刚接到上面的命令,每个都必须打开检查。” 太监根本阻拦不及,眼见守卫伸手掀开板车盖板,看到一堆泔水,他们捂住了鼻子。 侍卫盖上盖子,却不离开,他绕车一周,忽然发现底下还有一层。 他拿佩刀手柄拍了拍我躲的这一层:“打开。” 太监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前来,掀开底板那层,等待着东窗事发……却意外的发现里面竟只有一条小白蛇。 根本毫无人影!可刚刚他是亲眼见她进去的呀!这又出现了新的危机,人若失踪了,他也别想活了! “快盖上!你们怎么搞的那么脏,蛇虫鼠蚁都生出来了,赶紧出去扔掉。” “哎,是是是。” 太监来不及多想立刻盖上,如此便顺利的出了皇城口。 他心中打着鼓,离得远了才敢对着泔水车试探着询问了一声:“姑娘,你还在吗?” 我呼出一口气,刚刚情急之下催动灵气,没想到竟第一次能幻化出不同的幻象。 “我在,刚刚那只是障眼法。” “姑娘,您可真厉害!这戏法实在神奇!连本公公都没看出来呐。” 又过了一段路,在菜市口太监将她从板车里拉了出来交给菜贩。 而菜贩又将她塞入了送菜的板车内。 如此便顺着菜贩的车从后门进了顾府。 等顾府内贵妃安插的婢女将她领至顾星灿院中时,顾星灿刚揉着眼睛睡眼朦胧。 乍见裕儿全须全尾的立在院中,他愣住了。 那婢女开口道:“二公子,这人贵妃娘娘给您带到了。姑娘如今名唤忘曦,娘娘提醒您可千万记住了。” 顾星灿就这么直愣愣的望着。 “二公子。”婢女再次唤道。 顾星灿这才回过神:“是。多谢姑姑。” 婢女无奈道:“二公子,侍妾直接由侧门抬进来。稍后娘娘会降下旨意,将忘曦姑娘指给你。” “好……好……” 婢女利落的转头离去。 顾星灿大步跨至我跟前,想要将我揽入怀中。 我向后退了一步,问道:“符玺呢?我有话要与你们说。” 我看不见的是顾星灿眼中暗淡下来的光芒,他这一次没有退缩,伸手拉住我的手腕。 第一次在他的身上,我感受到了白磬臣的杀伐决断:“你看看我,看看谁才是真正现在站在你身边的人。 “我是瞎子,我看不到。”我甩开他的手,提醒道:“顾星灿,儿女情长先放一放。” “活着,才是现下最重要的,不是吗?”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符玺一脸起床气的踹开门。 “到底是哪个吵,爷剁了它!” 等符玺看清楚我们俩对峙的身影,他立刻身着寝衣立刻大步走来,双手板过我的肩,上上下下打量我。 “你怎么那么臭?” ……的确,从泔水车、菜贩车一路辗转而来,的确是臭。 于是,顾星灿也有些尴尬,立刻唤婢女为我沐浴洗漱。 待再次与他们碰头,则已经在院中摆上了早饭。 换了一身常服,我立刻坐了下来,腹中感到一阵阵的饥饿。 顾星灿连忙打开我跟前的碗盏,那是血食。 我闻着味儿就知道,二话不说直接上手开始啃食。 待我将碗中的血肉吃尽,他们也用完了早饭,纷纷喝茶漱口。 “贵妃娘娘将我从天牢中换了出来,赐名忘曦,送到顾府作顾星灿的侍妾。想必这也是皇上权衡后的意思。符玺,皇上不杀我已是仁慈,你莫要再去挑战他的权威。” 符玺闻言,那双狐狸眼瞬间锁定了顾星灿:“你早就跟贵妃要人了是不是?” 顾星灿百口莫辩:“我都不用说,她都能知道!” 符玺并无纠缠此话题的意思:“小顾,我对兰裕没兴趣。带她入皇城也只是为了避开那些魑魅魍魉,同时也查清楚符惕山的血案。” “你要谁,我不管。但我这两日在你家,我敢肯定你大哥与这几桩案子有撇不开的关系。” 我插话道:“你们猜我在天牢里遇见了谁?” “那个将我妹妹卖到迎香阁的人!只是还来不及与他套话……而且,已经有妖入了天牢来寻我。现在皇城对我可能……已经失效了。” 符玺眼底一沉:“要尽快寻到那只仙鹤。我们怀疑那只仙鹤便是为顾星灿大哥与其他人传递消息的妖宠。” “抓了它,使出你的偃术。一切就能真相大白。这一次,兰裕,你必须主动出击去杀他们。” 我点点头。 当然,我不能总等着被杀,不是吗? 对了,萧商羽呢,到现在都没见到他。 顾星灿适时道:“萧师叔与砚云失联了,回去看一眼,不日便会回来。” “符玺,若真与我大哥有关,你……会杀他吗?” “妇人之仁,你自己好好想想。兰裕,我们走。” 我闭着眼,拉住起身的符玺。 符玺:? 顾星灿也侧目望向我。 我旋手,烛龙宫灯再次出现在我手中:“有它在,我们可以到任何想去的地方,见想见的人。” 灯芯爆闪。 我们三人的魂魄在下一刻,已经站在某一处的宅子中。 那仙鹤正闲云野鹤的在草坪上散着步,见陌生人忽然靠近,扑腾着翅膀就要往外飞。 说时迟那时快,我催动灵气,指向一旁的树枝,树枝蜿蜒绕上它的脚踝被拉至我的跟前。 我的灵力从脊椎处舒展出来,双眼凝视着那仙鹤的眼眸。 那鹤的眼睛逐渐开始混沌、迷离起来。 成了。 我们周遭的画面如水波纹一般扭曲起来。 第105章 鹤灵的回忆 ——鹤隐空山,烟霞为侣云为伴。 我们三人感到平衡不稳,跌入了一片水中,却不妨碍呼吸。 魂魄在仙鹤的记忆中,看来也如过往那般穿梭自如。 只见在水底深处,沉着一只溺毙的仙鹤。 它的羽翅开始被水腐蚀,星星点点的浮游生物已围绕着它滋生、飘荡。 很快三缕魂从鹤尸的头顶如烟雾窜出,却未等来黄蜂鱼鳃等人来接引。 只见几尾斑斓的鱼儿围着那几缕魂开始齐齐打转,不多时,那些鱼儿灵光一闪化作鲛人模样。 答案在我脑中,呼之欲出,是那龙王妃泉瑶。 她与我的深仇大恨,看来是时候要有个了结了。 那几尾鲛人齐齐吐出腹中妖丹,鹤灵木纳的随着本性吸入口中。 下一瞬,那三缕魂化为一缕魂,竟是个女子! 她长相清冷,开口道:“你们是谁,这里是哪儿。” 为首的鲛人脸色惨白:“这鲛人内丹只能暂时帮你稳固魂魄,这一劫是你飞升大劫。若是你能冲破此难,你便不再是这小小仙鹤。可以更进一步。” 鹤灵面无表情:“进一步,是什么?” “大鹏金翅鸟。” “可笑。” “你便可以吃那龙肉,而不用再日夜吃腥臭的泥鳅。位列仙班,好不自在。” “喔?你们为何要帮我?” 鹤女并不傻,双眼狐疑的望着来人。 “我们不是帮你,我们是在自救。” “自救?” “你渡劫后吃的第一条龙族,必须是我们指定的人。” 画面从这里开始变得扭曲、涣散。 …… 是鹤灵!她在苏醒! 从进入这幻境开始,我就知道这并不是本体,而是一个寄生灵! 这里的记忆非常残缺,并不健全。 不得已,我只能催动灵力,将偃术加固。 可是此举十分消耗体能,紧闭双目使出全力,额头上沁出汗水。 好一会儿,画面才又开始继续。 只是,我这次看到的竟是预知梦中的祁王府! 我的手不禁开始颤抖起来。 看似平凡的一个午后。 祁王正端坐在书房中,双手抱着头,一副痛苦模样。 不一会儿,便有管事前来禀告了什么,他缓缓放下了抱头的手,狐疑的问了几句,便疾步往外走去。 只见他们一路来到了厨房。 厨房之中放着一只铁笼,这铁笼中正困着一只鹤。 那鹤的眼神竟如人一般,仿佛是受了些伤,含情脉脉的望着祁王。 他随即挥手,示意厨房的帮工等闲杂人等退出去,仅留他一人在内。 “管家说,你能口吐人言?” 祁王蹲下凑近望向笼子。 鹤随即开口说道:“不错,我本大鹏金翅鸟化身,忽闻你府中有龙气,便来觅食,不料被抓来此处。” 祁王的表情半信半疑,在厨房寻找了一圈,的确没人,这声音又的的确确是从笼中发出。 实在怪异。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那鹤又开口说道:“此处仅你我二人,若你今日救我一命。我便答应你一个愿望。” 祁王还未开口。 符玺先道:“这是圈套。” 祁王踱步了几回,又凑近笼子问道:“你若是神鸟,又为何会如此轻易被擒?” 鹤叹了一口气,慢慢展开羽翅:“我已受伤,否则你等凡人如何能近的我身。” 他竟慢慢的伸手凑近笼子,看上去想触摸那伤口。 一道金光闪过,笼中赫然是不着寸缕的鹤灵! 她正双手捂胸,神情淡漠的望着祁王。 …… 再下一个画面。 一轮明月高悬。 祁王搂着鹤灵,俩人在高台上衣带渐宽,喝着美酒。 “鹤灵,你说,何时你才能正大光明在我的身边?” 鹤灵站起身,背对祁王,靠着栏杆。 任由夜风吹过她的发,闭起眼:“待我获得重生,等你登上帝位。” 祁王微醺,拎着一壶酒,走向前去靠近她:“你要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若我要你全家的命,你给吗?” 祁王将鹤灵猛的翻过来,强迫她望着自己。 “天下都负我,你不会。那些府里的人,我都不在意,唯有一人你不能动。” “是谁。” “兰珍。” “为何?” “她的母亲,不一样。” 鹤灵微微一笑,她伸手勾住祁王的脖子:“我现在只是一个寄生灵,每日都要食许多人,这具肉身也是靠此幻化出来的。” “我日日在你府中吃人,你不怕吗?” 祁王的双眼迷离的望着她:“你说我怕吗?” 女子的眼中的确浮现些许爱意,更多的则是无奈:“你府上从始至终我只要寻一人,只是那一人,我寻不到。” 祁王很是困惑:“你日日在我府中,怎会寻不到你要找的人?对了,当初你便说是来觅食,府中有龙气。当时我以为你说的龙气就是我……” 鹤灵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慢慢晃了晃:“可不是你。你的府中藏着一条地龙,气息过于晦暗,我还分辨不出。” “若我食了这条龙……便可以飞升,届时重生便得仙身。到那时,你要的帝位,我都可以让你唾手可得,再不是一闲散王爷。” 祁王伸手抓住她的手指,急道:“到那时你都是仙人了,是不是就不能陪在我的身边了?” “傻子,你都是九五至尊了,后宫要多少妃嫔没有?届时你会慢慢忘了我这个妖精……” 一语未毕,两人便借着酒意肆意交缠在一起。 这一幕看的我们三人都有些尴尬,互相撇开目光。 符玺微微侧过脸,挑了挑眉揶揄道:“兰裕,没想到啊,你老爹玩的不比顾星灿大哥差,啧啧啧,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我真是心中有千言万语,却都吐不出来,闷在心头。 亲眼看着自己的阿玛与女人做这种事,还知道了自己轻易可以被弃。心中实在难受。 待他俩完事,鹤灵躺在祁王怀中,手指绕着他的衣带,对他说:“我时间不多了,若是再找不到那条地龙,便要灰飞烟灭。如今我体内仅靠三枚鲛珠撑着,初见你时能泣泪成珠,便是这个缘故。” 祁王的眉头皱起,他并不笨,立刻问道:“那你要我怎么做?” 鹤灵清冷的脸却吐出一句残酷至极的话:“杀了所有人,便可知谁是龙。” 祁王的脸色忽明忽暗:“那都是我的枕边人和我的儿女。” 她从祁王的怀中坐直:“若你和顾云霆的生意,被人发现,你一样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那时不怕,现在倒舍不得了?” 祁王并不说话,双目垂地。 鹤灵又加了一个令祁王无法抗拒的条件:“你可知,你那两个儿子可不安分。你这奢靡的生活全靠那些烟土生意撑着,否则凭你一闲散王爷如何能如此逍遥自在。他们可不傻。” “现在不杀他们,难道等着他们顺杆儿爬找到迎香阁杀了你,再将生意夺走?更何况,你称帝以后要多少儿女没有?” 祁王却并没有答应:“你让我想想,我一定能找到两全之法。” 鹤灵冷笑了一声:“那我就静候佳音。” 说罢,她推开祁王奔向栏杆处,足尖轻轻一点整个人瞬间轻易跃出栏杆,极速向下坠去。 祁王忙跑向栏杆向下望去,只见她的双臂已化作飞羽,振翅飞远。 “她随时都会走,我留不住她……” “你们都会走,一个两个都不属于我……” 祁王倒在地上,醉醺醺的说着胡话。 看到这里,我已猜到了前因后果。 南海龙王妃泉瑶差使鲛人为鹤灵续命,并告知祁王府中有龙藏身于此。 实际上便是要借鹤灵的手将我除掉,而鹤灵为了渡劫妄图化作大鹏金翅鸟,认为自己必须要食龙。 只是有人在我娘胎中动了手脚,所以她日日在府中也没将我找出来。 最后只能将人全屠戮殆尽,于是锁定了我便是那条她要寻的“龙”。 阿玛为了嗜兄夺位,早已与顾云霆勾结在一起贩卖烟土获利。 就连迎香阁也与他脱不开关系,甚至为了至高皇权,不惜杀子杀女。 只是我并不明白,兰珍到底有何不同,她的母亲也只是府中的侍妾格格而已。 我猜,嫡母应也是信了阿玛的邪,为了做那虚无缥缈的“皇后”之位,全然不顾其他人的性命。 毕竟那些女人与她分享着丈夫,那些孩子也都非她所出。 顾星灿苦笑:“迎香阁……原来竟是大哥的产业。” 这一次,罕见的符玺没有冷嘲热讽,而是转过身来拍拍顾星灿的肩,以示安慰。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 “这分明是鹤,鹤能渡劫化作大鹏金翅鸟吗?” 顾星灿和符玺相视,纷纷摇头:“并无记载类似记载。” “那她……” 符玺嗤笑道:“也许现在连妖,也学会骗妖了。” 我托着下巴,快速的拼凑着信息:“所以其实,鹤灵也被骗了?” 顾星灿抓了抓头发:“那个南海龙宫,究竟与你什么深仇大恨,要如此大费周章夺你性命,是为了那盏什么灯吗?” 我无法回答,这也是我在寻求的答案。 从前世到今生,我们之间究竟有何瓜葛,要如此不死不休。 而此刻,画面一转,这回更是令我们三人倒吸一口凉气,大跌眼镜。 …… 顾云霆怀中搂着一个男伶人,他们坐在圈椅中。 他右手奋笔疾书,口中念念有词。 “苏州知府,纹银五百两。” “杭州知府,纹银三百两。” …… 忽然一阵阴风吹开大门,席卷向顾云霆,他很是熟练,将伶人顶在面前当作挡箭牌。 很快,伶人化作一摊血水,而顾云霆的手中只剩一件血淋淋的寝衣。 他却丝毫不怵,把寝衣扔向一边后,依旧低头写着:“你这又是做什么?” 那鹤灵伸出细长的手指,一口口舔着指尖上的血。 “你日日在祁王府食人,还不够?连我的升平署都要来染指,是不是有些过分了?”顾云霆不经意的说着。 鹤灵斜着眼,对他说:“这幻化出来的肉身快要坏了。” “关我何事。” “柳在溪帮你管着迎香阁,而我帮你迷惑、拉拢着祁王。柳在溪迷恋你的身子,我可没那么恶趣味。” “我只要你替我寻个肉胎,否则我若灰飞烟灭,那你也不可能继续成事。一旦我死去,对祁王的术法也全然会失效。” 顾云霆终于放下了笔,双眼盯着鹤灵道:“你威胁我?” “若不是你来找柳在溪,撞破了他与我的关系,我能把你送到祁王府?” “我现在***回过神,才发现是你利用了我们,让我与祁王都不能撇开你。” 鹤灵清冷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你还不算太蠢。” “你要的肉胎,太难找。又要生辰八字符合,又要这样那样,我上哪儿给你找。” “更何况,你都说服祁王了。届时找到你要寻的那龙,不是一切都圆满了吗?” 鹤灵面无表情:“那若是那样也寻不到龙呢?” 顾云霆皱眉:“不可能。龙气分明就在祁王府里,连那青城山老道都这么说了,错不了。” “总要万无一失,若你找不到,便拿你自己来当我的肉胎。” 顾云霆终于怒了,将桌子拍的震天响:“鹤灵,你别得寸进尺,你不过一小小仙鹤魂魄,敢胁迫我,明儿我就让柳在溪废了你。” 鹤灵歪着头一字一句道:“我腹中有三颗鲛珠,柳在溪那不男不女的东西连避水珠都没了,如何与我斗。” “还有,你再敢如此放肆,我连你都吃。” 待鹤灵离去,顾云霆恼怒不已,深呼吸了几次,便唤心腹进门吩咐。 “去联系符惕山,取顾星灿的命,问他们要多少银子,肉身必须尽快带回来。” 亲耳听到这句话,我们都侧目看着顾星灿,他的眼中蓄满了泪水。 我不禁有些心疼,他看似天之骄子,实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与我一样,都是可怜人。 符玺平静的说道:“顾星灿,感谢我当时把你绑上山吧,否则你现在就是这鹤灵的肉胎。” “看来,鹤灵如今正藏身于你大哥的体内。” 我也开口说了一句。 顾星灿的眼泪无声滑落,他伸手将眼泪抹去,倔强道:“他疯了。” 此时,鹤灵那轻飘飘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你们,看够了吗?” 第106章 意难平 糟了。 是鹤灵! 她意识到我们侵入了她的记忆中! 还来不及等我有任何防备,一阵阴风向我们席卷而来—— 我立刻想到那画面中的伶人! 顾星灿在电光火石间已双手结印甩出黄符,结下屏障,硬生生的扛下这一击。 “不自量力。” 鹤灵的脸出现在高空中,阴恻恻的俯视着我们,像看着猎物。 仅仅片刻,她的眼中冒出贪婪的光。 “终于,找到你了。” 她的舌头在唇边轻轻舔了一口,流下许多啖液。 符玺在她说话间已挥手展扇,将扇中藏着的针向她射出。 几声闷哼后,她的脸在高空中隐去。 我们三人背靠背围作一个圈,周围的景象迅速化作熊熊烈焰。 虽知这是幻觉,可灼热令我抓耳挠腮正备受煎熬。 细小的鳞顺着我的脖子,迅速爬上了脸颊。 我又一次感到周身发麻,对血肉的渴望再次升起。 正当我即将失控时,符玺从背后快速说道:“兰裕,这都是假的!假的!” ——是了!我们只有魂魄在此! 念及此处,我旋手唤出烛龙宫灯,灯芯正闪着微弱的光芒。 我集中精力促动灵气,想要让这盏灯将我们带回去。 可惜,之前我已花了太多灵力,这一回,宫灯没有如我的愿。 “没想到你真是个逃兵,你的奶娘听你爹说如你亲母,你如今见到我,却没有要杀我的想法。真真可惜了你这条龙身……” “还是让我吃了你,助我飞升吧!” 语未落下,我的面前显出鹤灵凶恶的脸面,扑面而来一只腥臭巨嘴。 我心中打着鼓,嘴上却不服输:“做梦。” 抽出缠在右臂上的避水剑,凝聚全身避水珠的气息,用尽全力刺向那张深渊巨口。 在即将刺到的那一瞬,那画面陡然消退。 与此同时,我忽然感到背后有一只人手,侵入了我的背脊…… 竟轻而易举的摸到了我的脊椎骨。 “符玺”阴恻恻的脸出现在我的脸旁:“你忘了,我可是寄生灵。寄生是我最擅长的。”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顾星灿见状双眼发红,怒吼道:“不要——!” 就在此时,烛龙宫灯灯芯忽然闪出刺目的光—— 趁此机会我向旁一个闪身,向顾星灿跃去,他顺势将我抱在怀中,退开数步后将我护在怀中。 我们对面是被附身的“符玺”,他正皮笑肉不笑道:“我的耐心可不好。” 我能感到背后的伤口已开始泄出我的魂魄,双腿此时幻化为了一条蛟尾。 顾星灿心疼的搂着我,同时警惕的望着符玺,慢慢拉着我后退。 “符玺”一眼见到我的尾巴,整个变了脸色:“你不是龙!” “我从未说过,我是龙。” 话音刚落,整个幻境开始崩塌,我们很快便从这里回到了肉身中。 ----- 顾府。 顾星灿的院中。 我们三人都醒了过来,而我直接喷出了一口血。 顾星灿立刻过来扶住我,手忙脚乱的帮我擦着血渍:“裕儿,你不要吓我……” 符玺更是脸色苍白无比,边吐纳生息边喃喃道:“那东西,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能寄生……” 此刻有婢女在屋外禀报。 “二公子,您快去大公子院子里劝劝吧,大公子与大福晋闹起来了!不敢惊动老爷,管家怕惊动老爷就要请家法了!” 符玺闻言,迅速调整完毕后,二话不说从袖中拿出一颗丹药往我口中塞去。 “这是小妖内丹,你先顶一顶吧。走,去看看。” 内丹入腹,果真感觉好多了,可背后那一丝丝泻魂之感,却丝毫没有停止。 我心中明白,只有萧商羽才能救我,便悄悄咬破了舌尖,期待着他回来救我,一如往昔那般。 ----- 待我们几人赶到时。 这里已围了不少小厮与婢女,人闹哄哄的,我看不见便只能紧紧跟在顾星灿的身后。 他拨开人群,凑近。 只见大嫂板着脸,正站在一苗圃前,而那苗圃内赫然站着一只仙鹤! 顾云霆见顾星灿来了,丝毫不怕家丑外扬,三言两语便将始末述清。 “也乔,这仙鹤无论如何都不能动。我饲养了它许久,它亦已通人性。更何况,这是祁王妃送来的礼物,你若将它杀了,岂不是要顾府为难?” 也乔似笑非笑:“云霆,你也知道身怀六甲不易,这畜牲我瞧着便泛恶心。对孩儿不利,是不是?绿姝。” 等等,绿姝? 我不自觉地抓紧顾星灿的袖子。 “是,大公子,这妇人有孕凶险万分,若是一个不仔细,便会有性命之忧。” 绿姝从也乔身后闪出来,对大公子福了福身子。 “你是?” 顾云霆眯起眼睛盯着绿姝上下打量着,眼中充斥着警惕神情。 “云霆,这是京中妇科女医中的佼佼者,是我爹娘特意为我寻来,照顾我临盆的。” 也乔拉过绿姝的手,鼓励她继续说。 “大公子,这妇人初产凶险万分,对各种寻常物件都有可能会有不同的反应。” “福晋这是十分典型的症状,不可小觑。您看是否可以先依福晋的意……” 今日也不知为何,顾云霆出奇的反常。 换做平日里,无论如何他也会先顺着也乔的意,后面再想其他法子。 “也乔,你若不舒服,我可以将它安置到外头。” 也乔的脾气也上来了:“顾云霆,到底是孩子要紧,还是这只鹤要紧?!” 管家硬着头皮闻讯赶来,立刻将围观的小厮与婢女全部赶走。 现场仅剩顾云霆夫妇、医女绿姝、管家与顾星灿三人。 顾云霆见下人已离去,伸手指着也乔的鼻尖:“你别欺人太甚。” 也乔见状惊到了,立刻往后退了几步,难以置信道:“你为了一只鹤,与我这般说话?” 顾云霆不耐烦道:“天下妇人分娩何其多,就没见过你这般蛮不讲理的。这鹤,要嘛挪去外头,要嘛就你去外头住。你自己选吧。” 管家立刻出言劝道:“大公子!慎言!” 顾星灿也立刻出言:“大哥,这事情不至于伤了夫妻情分。大嫂……” 他刚想安抚大嫂,可他忽然见到大嫂的褂裙湿了一片,地上还流了一滩水出来。 我几乎是同时嗅到了一股子腥味,侧着脸问道:“这是要生了?” 也乔一只手扶腰,一只手撑着绿姝的手:“好像……破……破水了。” 符玺眼神中透过一丝疑虑,怎么会这么快? 顾云霆假模假样的上前搀扶她,柔声道:“怎的这般不小心,先送去产房。” “也乔,别怕,我就在房外等你。你与孩子都会平平安安。”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也乔好似有些懵了。 绿姝熟稔的招呼着产房那的婢女过来搀扶,开始准备起来。 管家也跟着忙开了。 顾云霆此时转过身,意有所指:“星灿,这便是贵妃娘娘指给你的侍妾吧?你也老大不小了,才有这么一个房内人,属实是大哥疏忽了。” “小时候你便总喜欢跟着大哥去升平署,没想到你如今的口味也变得挺独特,竟喜欢身残的。不过大哥尊重你。” 说罢,他拍了拍顾星灿的肩膀,便先行离去。 顾星灿凝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言语。 “绿姝,是柳在溪的妹妹吗?她为什么在这儿。” 我正闭目感受着她的气息。 “这也是本公子想知道的。”符玺转了转扇子。 顾星灿忽然开口道:“刚刚是不是因为大嫂的打扰,惊扰了鹤灵的攻击?原本大嫂不应该会早产……” “鹤灵是要抢这胎只是不知她是要补身还是……!”我沉思道。 符玺毫不意外:“那孩子八字并不好,生下来也会吸干这家的气运。由着鹤灵,倒也无所谓。” 我却不这么认为。 符玺补充道:“若是鹤灵有了肉身,便就方便杀她了。” 顾星灿闭上眼认命道:“也许,我大哥也是这么想的吧。” “不,那可是一条命。” 我见他们都没要去关心的意思,便独自嗅着血腥气跑向产房的方向。 ----- 产房。 婢女不认识我,立刻将我拦住。 “绿姝,是我。” 片刻功夫,绿姝终于现身:“让她进来。” 我走近绿姝:“好久不见。” 绿姝面带微笑,伸手抚摸着我的脸,闭目贴了上来,低声道:“终于又见面了……这张脸,也不赖。” 的确是她。 我亦感受着她的气息,忽然脑海中闪过万花筒般的画面。 断断续续、当我思绪漂泊想更进一步时,就如同做梦那般,如烟雾散开,再记不得了。 我与她额头相互依偎着:“绿姝,你在这里化身医女是为了什么?” 绿姝抬起头温柔的望着我:“自然是为了见你。” 我睁着全盲的眼睛回望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今夜,我来找你将一切都告诉你。” 我点点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绿姝又伸手抚上我的眼:“这双眼……罢了,不提了。” “绿姝,福晋可有大碍?” 她此刻正色道:“孩子胎位不正,很是凶险。而且她的身子外强中干,怕是熬不过去。” “尽力帮帮她,孩子是无辜的。那鹤灵定是想抢胎。” 我央求道。 毕竟是因为福晋的无心之举,才救了我的性命,否则现在我已经没命与绿姝见面了。我由衷的希望她能平安渡过这关。 绿姝不置可否:“我会尽力。” 我跟着绿姝一同进了内室。 也乔一见我便闷哼一声:“她是谁?为何带她进来?” 我只得开口自我介绍道:“大嫂,我是贵妃娘娘指给顾星灿的侍妾,我叫忘曦。来给您请安。” 也乔苦笑一下,咬牙道:“现在?请安?!滚出去!” 绿姝闻令立刻将我逐了出去。 刚一出门,便迎面遇上了顾云霆。 “你只一个侍妾格格,就跟着二弟,别到处乱跑了。” 他与我擦肩而过时不经意的说道。 下一瞬,我的手便被顾星灿裹住:“大哥说的是,你立刻跟我回去。” 顾星灿将我直接扯回了院子,并把我拉进了他的房间。 “你自己都什么样子了,还去管这种闲事?”他对我厉声道。 我有口难开。 他没说错,我后背的凉意并没有停止。 “那我应该要怎么办?” 顾星灿沉思了一会儿:“裕儿,你还记得泉斛村,我带走的蛇蜕吗?” “虽然我没有萧师叔那般的本事,也不知道他何时回来。” “但我一样能为你续命。” 他强硬的将我拥入怀中:“现在你是我的侍妾格格,那就是我的人。你不能再对我说不。” 他顿了顿又说道:“即便是萧师叔,如今也不要再妄想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这一次我没有挣扎。 这句话太熟悉了。 他曾在前世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难道说,我们最后的结局,又会重蹈覆辙吗? 我的心有些累了。 ----- 青城山。 萧商羽立在山门口,目光所及一切皆是焦土。 往日的教练场、硕大的道观、铺满谷物的院子、成群的师侄们…… 全部化作一片虚无。 锁妖塔大开,目光往上移去。 ——只见一男子身着华丽黑色金边的华丽衣袍,手中抱着什么,蜷缩着坐在屋顶。 就这样一动不动。 萧商羽眯着眼睛,足尖轻点,转瞬之间便来到锁妖塔底。 当他现身,立刻有几只巨型青鸾鸟围了上来。 萧商羽冷静的开口:“砚云,是我,是我来了。” 只是,没有人回答他。 死寂。 砚云已经死在了司琴死去的那一日。 萧商羽不再犹豫,他没有时间了,他已经感受到了兰裕受的伤,因为他的魂魄也在涓涓流走。 他甩出疾飞符,借力攀上锁妖塔。 两只青鸾鸟如影随形,一左一右落在他身侧。 当萧商羽看清砚云怀中抱着的,是早已死去的司琴时,他的喉中一滞。 “砚云,我来了。” 砚云毫无反应。 直到两只青鸾要对萧商羽出手,他才低沉开口嘶哑道:“退下。” 于是,塔顶只剩下他们俩人。 “为什么,要走那么久?” 砚云目光无神的抬起头看向萧商羽。 “为什么,现在才来?” 砚云面无表情的继续问道。 “你的师兄,将司琴逼的在我面前自戕。我杀光了你的同门,放火烧了你的宗派。” “而你,是我的主人,救过我命的恩人。” “你叫我如何自处。你叫我如何面对你。” 砚云的眼中渐渐蓄满泪水:“司琴,她一直在等兰裕,可是她……已经等不到了。” 随即他发出一声怒吼:“她死了!萧商羽!我的女人死了!” 萧商羽一把抱住他:“砚云,我不怪你。司琴死了,我们就去地府抢魂,我一定给你把她找回来!” “我找遍了地府,她……根本不在地府……” 砚云反手抱住萧商羽,哭到崩溃:“我找不到她,我把她弄丢了……怎么办!” 萧商羽抬头望着天。 老天爷,这一切是你期待的吗?是你想要的吗? 现在,你满意了吗? 第107章 等因果渡我 砚云在失去司琴后,情绪崩溃。 经过萧商羽的一番安抚与承诺后,才缓过来一些。 砚云告诉他,他没有杀掌门大人就是为了留着交予萧商羽亲自来处置。 这个“处置”虽然砚云没有明说,但萧商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砚云三言两语告诉了他前因后果,包括青懿被寄生灵附身的事情。 青鸾鸟占据青城山后,已经将青懿押入地牢,掌门大人被关押在主事堂。 整个青城山只剩这两个活口。 ----- 主事堂。 萧商羽独自推开门,走向掌门大人。 他被拔去了发簪,削去了发丝,披头散发,身着一身灰黯的道袍。 萧商羽一步步走近他。 老道颓唐的抬起头,目光意味不明:“你终于现身了。” “师兄,你要杀我,现在我来了。可你,还杀的了我吗?” “萧商羽,不必激我。” “你的存在,就是师傅对我的掣肘。明明你出身低贱,只是是个弃婴,却深得师傅他老人家的喜爱,分明还比我小那么多……” “师傅最终将掌门之位传给你,你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老道平静的脸上,却说着满腹心魔的话语:“你比我小了整整二十岁,可你却是师叔辈的第一人。” “所有的教考,剑道都要由你来检验、传授。大妖的妖丹都要过你的手去取,符惕山你更是如入无人之境。那我这个掌门做的又有什么意思?” “所以,你明知道青懿被附身,还依旧将砚云和司琴押入锁妖塔,就是为了逼我现身。所以你明知道砚云是神鸟,也要杀他。” 萧商羽走到巨大的三清像前,背对老道。 “萧商羽,我没错。” “天罡派与妖魔鬼怪势不两立,是你违抗师命在先。那些妖,你偷放了。那些妖丹,你私藏了。你做的种种,难道不该罚?” 老道的双手双脚被锁链禁锢,他趴着狼狈转身对着萧商羽的背影反驳道。 “师兄,我自小在青城山上长大,师傅对我恩重如山。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做出背叛师门的事情。” “更何况,师傅在时,并没有对妖赶尽杀绝。人分善恶,妖亦如是。” “我私藏的妖丹都是我自己在外寻的,没有动门派炼丹的那些。” 老道双目怒睁:“你还是一贯的巧舌如簧。” 萧商羽没有转身,依旧望着神像。 “在没有见你之前,我还一直在想,到底是谁屠戮了符惕山。” 他闭上了双眼,认命道:“师兄,符惕山上的那些妖丹,是你拿走的,对吗?” 老道痴痴一笑:“你猜错了,我要那俗物有何用。” “所以,拿走妖丹是有人授命于你的,对吧……让我猜猜,那个人,是南海龙王吗?” 萧商羽终于回眸,冷冷看着老道。 老道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慈悲苦劝道:“萧商羽!我窥探过你的前世,你是堕神转世。” “前世便因男女情爱堕世,今生亦得短命报。你今生就该断情绝爱,方能羽化飞升。” “你多年对外声称寻龙,你以为你成功骗过了所有人。可我知道,你只是为了寻那个蛟妾罢了。找那些妖丹,也都是为了她。” “你自小便画技了得,尽管每回你画完都快快烧了。却还是偶然间让我得了一幅你的画——画里的女人分明长着蛟尾!” “所以当我在祁王府看到她,我就知道她便是你画中的女人。只可惜,我没能立刻将她带回来,当着你的面抽骨扒皮……” 老道脸色阴沉下来:“你沉迷女色,与妖为伍。你根本不配与我站在一处,不配在青城山,不配出天罡帖。你这种人,不配从道!” “师兄,那你就配吗?青城山上数百冤魂,因为你的一己私欲,全埋在焦土里。符惕山上那些人和妖——因为你要夺妖丹,同时打击我的势力——你竟索性屠了山。” “你现在背负如此多的冤孽,你觉得地府会放过你,你还能羽化成仙吗?” 萧商羽面容平静,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老道激动的站了起来,披散着头发疯魔道:“你懂什么?什么南海龙宫,那不过只是一群披毛戴甲的畜牲,若你知道真正许诺我神位的是何方神圣!呵呵……” “噢?那你倒是让我开开眼。” 老道却笑了:“萧商羽,你在套我的话。” “所以,是天宫的西王母座下对你的许诺吗?” 这一次,老道再也笑不出来了。 萧商羽嗤笑道:“又是她。” “你敢对瑶池金母无礼,你真是疯了!” 老道伸手指着萧商羽骂道。 他垂目淡淡:“前世的事情我都记得,今生我为何而来我也记得。除了南海龙宫,最想要阿懿与我一道死的便是她。” “取走妖丹和杀死柳在溪的,应也都是她座下的人。” “而你,注定只是一颗弃子。” “黄口小儿,胡言乱语。” 萧商羽慢慢从袖中抽出短剑:“师兄,那你就看看,还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此刻老道却忽然兴奋起来:“杀了我!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难不成你以为,我杀了你,你便能羽化飞升?” “简直愚不可及。” “所谓羽化,那是指活着走。师兄,你果真道艺不精。那就让师弟我来送你这最后一程,也算全了你我同门情谊。” 老道立在原地,并不答话,口中念念有词。灰白的发散落在他眼前,神情肃穆,一派视死如归、仙风道骨做派。 萧商羽挥出第一剑,老道硬是闭着眼不还手立在原地。 他没有杀掌门,而是挑断了他的手筋与脚筋。 待老道满目难以置信的倒地,萧商羽缓缓开口:“你不能死在这里。” “你应死在京中,由皇上亲自发落。” “师兄,我会尽快将你送往京城。” 萧商羽说罢抬脚就要走,身后传来老道撕心裂肺、气急败坏的吼声:“萧商羽!你以为你是谁!你自己也早已入魔!你与我有何不同!凭什么由你裁决我!你算什么东西!” “只不过,我们一个为爱欲一个为权欲!有什么不同!你以为不杀我妄想能渡我?做梦!你连自己都渡不了!” “那就……等因果来渡我。” 老道怔怔地望着萧商羽的背影,久久说不出话来。 ----- 青城山。 地牢。 这里是之前关押砚云的所在,那些横七竖八的焦尸,没有人来清理。 萧商羽沿着一阶阶台阶走下地牢,血腥味、尸体的臭味、焦土味混杂在一起,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青懿蜷缩在角落,双臂交织着搂着自己,瑟瑟发抖。 当萧商羽见到她时,大吃一惊。 尽管提前知道砚云做了什么,亲眼目睹的冲击力还是十分强烈。 青懿的脸已被烧毁,被高温烧坏的皮肤血肉都已经坏死、焦黑滴着一些渗液。她双目失明。 根本无从辨认昔日样貌。 “青懿,是我,萧师叔来救你了。” 萧商羽慢慢走近青懿,柔声安抚道。 青懿闻言,怔怔的转过头:“萧师叔?” 寄生灵对她做的一切,她都清楚的知道,只是无从反抗。 当砚云毁了她的脸后,那寄生灵便离开了她的肉身,徒留她自己来面对这残局。 “青懿,是我。” “萧师叔,你……从地府回来了吗?” 那一别,青懿被彻底改变了命运。 萧商羽蹲在她面前,愧疚道:“是我的错,青懿。若我能早些发现你的异样,便能及时除去寄生灵。” 青懿眼眶发酸,可她越哭越痛,脸上又痛又痒,心中的崩溃无从叙述,强行镇定道:“萧师叔,在客栈,我便被上了身。那日我找砚云是想与他说我的异样,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看着那寄生灵追杀他们、说谎陷害你们,我却无能为力。就连我自己,也瞎了,毁了容。” 无论变成了什么样子,遭受了多大的苦难,青懿还是希望在萧商羽面前,她是清白的,她不愿在他眼里有任何污点。 萧商羽对她来说,是特别的存在,独自在地牢中等死的时候,她已经想明白了自己的情感。 见她如此,萧商羽心中也觉苦涩,可背后的魂伤令他清楚的明白,没有时间可以再耽误了。 “青懿,发生了那么多事,你没有要问我的话吗?” 青懿沉默了很久,低声问道:“我和裕儿,是不是换过脸。” 萧商羽叹了一口气:“不错。” 她听到萧商羽如此干脆利落的回答,心狠狠的沉了下去:“我才是……” “前世的你,才是南海龙王的亲生女儿——毓曦。” 青懿觉得一切都像做梦,颤抖着问道:“裕儿冒名顶替我……究竟为了什么?她在前世到底做了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青懿觉得理智即将崩塌,“萧师叔,为什么,到底我哪里不如裕儿?” “她没有出现的时候,我在这里像找到了家。可是她一出现,顾师兄,你……你们一个个都不再看得到我。甚至我现在居然还毁了眼睛,毁了脸。我……我……” 萧商羽立刻扳过她的身子,对她严肃道:“青懿,你很好。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可是你与她都是他人的棋子,甚至我与顾星灿亦如是。这一场人间道,不仅对兰裕重要,对你,对我,对顾星灿都是一样的。” “这一次,我们若是不能顺利归位,那便会灰飞烟灭。” 青懿难以置信道:“究竟是谁,安排了这场局?” 萧商羽垂目不答:“总之,青懿,你现在应该明白了。有人将你的脸和名字,与兰裕对调了。兰裕的前世名唤青懿,是蛟神堕世。而你的前世……” 青懿呆傻答道:“而我的前世,是南海龙女,毓曦。” “所以这一世,我一定要与裕儿针锋相对,这样才是对的吗?” 萧商羽无从回答,连他也不知道答案。 她复又痴痴地笑起来:“萧师叔,我如今已命不久矣。这样的伤,感染就在数日之间。你能带我回京吗?” 萧商羽再次抬头看着这张被烧毁的恐怖的脸,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我要回去再看一眼我的额娘,与她告别。” “我要回去与裕儿说清楚,将属于她的东西还给她。” 萧商羽心头一震:“青懿,你……” 青懿伸手抚上萧商羽的脸庞:“萧师叔,前世的事情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可是今生我和裕儿的的确确是亲人。” “无论她信不信,你信不信。所有的恩怨情仇,我想就让它结束在这一世。” “我亦不愿再做任何人的棋子。这一路,我倦了,也累了。” 萧商羽的眼中慢慢蓄满泪水:“青懿,也许有其他办法……” 青懿慢慢摸索着他的脸,扯动着嘴角:“容貌对女子来说极为重要,我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又如何能苟延残喘。萧师叔,我想记住你的脸。” “那一日,你说是你认错了人。现在我相信了,因为你要找的人,从始至终就是裕儿。而我夺走了她的皮囊,你才会将我认错了。” “可是,那一日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时刻,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你。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情……萧师叔,你能再抱我一次吗?” 萧商羽将青懿轻轻拥入怀中,满足了她最后的心愿。 青懿到底还是不甘心,忍不住哭出声:“为什么是我这么倒霉,为什么是我被寄生,为什么留我在客栈,为什么偏偏是我夺走了裕儿的一切,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萧商羽回答不了,青懿最后在他怀中哭累了彻底昏了过去。 她已发起了热,感染比他们想的要来的快的多。 ----- 锁妖塔顶。 砚云与萧商羽坐在屋顶。 “砚云,掌门便是符惕山血案的幕后主使,我要带他回大内去认罪。而青懿命不久矣,我要带她回去再见一眼她的额娘。只是,这一去,我想我不一定有命再回来。” “那你承诺我的,陪我去找司琴……你又要食言了?连你都要丢下我?” “砚云,我想你跟我一起回去。我与转轮王有些旧日交情,到了京中我们立刻去地府找司琴的生死簿。” 砚云沉默了许久:“那青城山你准备怎么办。” “天罡派在很多地方还有堂口,我会与皇上求一个恩典,那些堂口全部划分为符惕山所属,由符玺统一管理。” “散出去的那些妖,不能不管。” “你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萧商羽轻轻一笑:“那你呢,若司琴不在地府,那她必定在天宫。天宫可不如地府好说话。” “你成功渡劫化作苍鸾火凤,天宫不日便会派人将你收编。你又如何打算?” 砚云皱眉道:“若她在天宫……我也要将她抢出来。收编我,就他们也配!” “哈哈哈!砚云,那我们就一起再闯这一回。” “死又何惧。任他南海龙宫还是天宫,谁阻我寻司琴,便佛挡杀佛。” 语毕,一道惊雷劈下。 随着一道白光,砚云耳边听到了一个他朝思暮想的声音。 “不必去天宫寻我了。” 第108章 戏中人 司琴作仙女打扮,旋身出现在砚云与萧商羽的面前。 她的眉眼间点着一颗红痣,神情淡漠,与以前的司琴判若两人。 砚云的心跳停止在这一刹,他往前一步,却被司琴伸手示意止步。 “我乃月老殿司情仙子,下凡历劫,承蒙你搭救,终于成功历劫归位。我从水镜中听闻你要闹上天宫寻我,大可不必。” “寻我有何事,就现在说吧。” 尽管司琴尽力忍耐,可是她发红的眼圈已经出卖了她。 再见已是,恍如隔世。 砚云冷着一张脸,迅速上前一步,出乎意料的扣住司琴的后脑,便吻了上去。 司琴瞪大着双眼,难以置信,用力推开砚云,却发现他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竟纹丝不动。 萧商羽不知何时已跃下锁妖塔。 塔顶仅剩他们俩人,砚云恋恋不舍的放开司琴。 她的唇边都是他的气息。 司琴顿时破了功,骂道:“好色之徒!” 砚云将她搂在怀中,闻着她的气味,假寐道:“我不管你是仙子,还是凡人。” “之前我还来不及与你说,司琴,我愿化作石桥五百年,只为你从桥上走过……” 司琴的防备开始土崩瓦解,泪含在眼眶中:“可是你与我……始终是不可能的。” 砚云紧紧抱着她,生怕一松手她又不见:“有什么不可能,上天下地,我都来寻你。” 司琴面对砚云,将双手放在他的肩上,严肃道:“你可知你已飞升化作这世间唯一的苍鸾火凤,不日天宫将颁诏将你唤回封神。” “如此一来,日后你的婚事便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而是关系到整个凤族……乃至天宫都会来插手。” 砚云趁机缠住她的手指,轻吻上去:“那你为何还要从水镜里看我,你也舍不得我的,对吗?” 司琴想抽回手指,砚云用力一拉,又将她环在怀中:“你不必想这许多,没人能逼迫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什么都不怕。” “司琴,我只问你,倘若我杀上天宫,你愿意同我走吗?” 司琴怔怔地看着砚云,这个一出现就住进她心中的男子。 砚云的下巴抵着司琴的头顶:“因为你自戕,我已经屠了这座山。没有你,我宁可成魔。你是仙子,理应渡我,不是吗?” 司琴转过身,不去看他眼泪汪汪:“你居然闯下这般弥天大祸,这可是数百条人命……” “仙子现在就要惩罚我吗?”砚云根本不接她的话茬,邪邪一笑,又一次吻上去。 司琴在砚云一次次的攻势下,终于放弃了抵抗,沦陷在唇齿交缠之间。 她也紧紧抱住了砚云,靠在他的肩膀上,喘息道:“砚云,我是悄悄下凡来的,可似乎还是被父神知晓了。” “那道闪电,便是他对我的警告。” “我舍不得看你那么伤心,可是我也不想你为我再犯下许多杀孽。” 砚云心疼万分,伸手抹去司琴脸上的眼泪:“仙子不许哭。” “砚云,还有……我想要与你和神君说,兰裕大限将至,若是不能……” 砚云伸手抵住司琴的唇,低声道:“萧商羽比谁都清楚,所以才不舍得在跟前见到她出事,才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折回来。” “他……为什么要留兰裕一个人?” “因为这一世,神女只能活一个。要么,兰裕活,要么……青懿死。” 司琴心中忽然闪过一道光:“你是说……” 砚云满不在乎的答道:“萧商羽回来,就是为了杀青懿。” ----- 入夜。 顾府。 顾星灿的手从我的后颈处,渐渐探入衣裳中。 将烧成糊状的蛇蜕,一点点涂抹在我的后腰伤处。 他的指腹很暖。 接着,他的手没有离开,而是一点点往前触碰,试探着我的底线。 他慢慢,从后将我抱在怀中。 “你为什么不反抗?” 他忽然停下了动作。 “你如果只是要一具行尸走肉,那你便拿去。” 我故意轻描淡写的说道。 依我对顾星灿的了解,越是如此,他越会约束自己。 果然,他立刻站起身厉声道:“兰裕,我是对你心生爱慕。但还不至于如此卑劣。” “现在这一切,你就当作当初在符惕山,和符玺那般逢场作戏即可。” 我背对他,不为所动:“好。” 他气恼万分,一脚踹开门,便离开了。 我呼出一口气。 事到如今,顾星灿已道心不稳。 毕竟我已是他名义上的侍妾格格,还是贵妃娘娘赐婚。他要做什么,都是名正言顺。 即便是为了萧商羽的安全,我也绝不可直接忤逆他。 虽然他平时都以朋友与我们相处,但我清楚的记得他的前世,他本就不是一个温柔之人…… 在等着萧商羽回来的期间,我只能如此以退为进。 我慢慢将衣裳穿好。 不多时,另一个我等待已久的人轻轻敲响了我的房门。 “进来。” 绿姝推开门时,我已催动灵力,生魂从后背褪了出来。 她一如我记忆中那般,只是多了一份沧桑。 “姑娘,你还是没有听我的话。” “你指的是提醒我杀了今生的堂姐青懿那件事吗?” 绿姝边走近我边咄咄逼人道:“你的记忆应该恢复了不少,怎的还说这种话。” “难道你都忘了吗?你是如何成了南海龙女被送上天宫,你又是如何被污蔑与神君苟且。” 绿姝的话令我后脑一阵阵刺痛,我不禁皱眉闭上了双目。 这个举动立刻使她捕捉到我的记忆根本没有完全恢复。 “姑娘,你受的苦,你都忘了吗?” “断尾之痛,风刑加身,褫仙骨,剥魄珠,散三魂。这一切的一切,都与青懿和她的那对好父母脱不开关系。” 一个个零散的画面迅速冲击着我,疼痛一次比一次剧烈。 “在你死后,他们甚至连你的尸身都不放过……是我,提前将你的尸身交给了计蒙大人,藏于忘川底下。” “也是我,为了让你的蛟魄珠不被当作内丹被他们炼化。我散尽修为,为魄珠渡灵,使他们肉灵重塑。” “这一次,我也是为你而来。鹤灵要杀你,我绝不能让她影响你的归位。” 我后脑的刺痛渐渐退却,满头汗水:“绿姝,我只不过为你受了一回拔鳞之刑,你为何对我如此之好?” 绿姝蹲下,帮我捋了捋发丝:“看来姑娘真是忘了太多事……罢了,等你想起来,便就都清楚谁才是你应该珍惜的人。” 我紧紧抓住绿姝的袖口,坚毅的看着她:“究竟是不是南海龙宫要我的命?是不是因为烛龙宫灯?” “何止南海要你的命,我们都是天宫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烛龙宫灯,也只不过是一盏灯罢了。” “姑娘,听我一句,再见到青懿,立刻杀了她,再去忘川河下找到真身,你便能立刻恢复神籍。” 我疑惑道:“绿姝,你为何会那么清楚?为何我还能恢复神籍?” 绿姝有些诧异:“这是神君为你与天帝立下的赌约,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姑娘,那日你跳下诛仙台,是神君舍身护你替你挡了雷劫。这件事震惊天宫,王母再也瞒不住天帝。事发后,天帝便与神君打了一个赌。” ——神女一胎双魂,真假龙女辨不清。如此便一生一死,花叶生生不相见。这一世生者,与肉身合二为一,便可恢复神籍,诸事不究。若是死者,便烟消云散,灭绝三界。 “天君赌的是你输,而神君赌的是你赢。神君若输了,便连人身也做不得,直接打回原形,变回蟒蛇,从头开始,尝尽轮回苦楚……” 我完全听的呆愣住了。 “这个赌,传的沸沸扬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自然是要来帮姑娘的。” “姑娘你可是近百年来……” 我挥手打断了她的话:“所以……从一开始就注定……我与堂姐必须要你死我活,对吗?” “我们的人间命途,竟是天帝的一个赌约。” 绿姝有些恨铁不成钢,围着我团团打转:“姑娘,你何必钻牛角尖,只要杀了青懿,你与肉身合二为一,你便归位,神君亦恢复神位。那青懿,说白了,与你又有何干?” “可她对我好!今生的她,对我掏心掏肺的好!” 我吼完,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 “天帝在背后看一场戏,才是南海执着要取我性命的原因,他们的立场是为了救真正的龙女。” “我一直以为只有南海龙宫,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们都是戏中人……” “计蒙哥哥也知道,对吗?” 绿姝坐在我面前,伸手抚过我的脸:“你何苦事事分明?” 我含泪怒道:“如今,萧商羽又成了我的掣肘……若我身死,他永堕轮回。如今我与他共生,他亦无法独活。若我活,则一定是……” 忽然我明白了——萧商羽!他……他是回去杀青懿的! 我再管不了这许多,催动灵力使魂魄归体,立刻跌跌撞撞的跑向顾星灿的屋子。 “顾星灿,我要立刻回青城山!立刻!马上!” 顾星灿不明所以疑惑道:“现在?” “京城离青城山,少说也有些脚程,你如今一个侍妾格格,如何能……” 我立刻跪地:“算我求你。” 我们的动静惹得符玺亦推门而出,他凝眉道:“不必去了,萧商羽传讯回来,不日便会带着青懿和天罡派掌门一同进京认罪。” 绿姝慢慢从我的屋子走出来,斜靠在栏杆上:“姑娘,你面色晦暗,死期将至。若神君不替你去杀了青懿,死的便一定是你。你又何必庸人自扰?” 我垂目,眼泪一滴滴滴落在地上,无奈心中的憋屈越发汹涌澎湃。 再一次,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再次蔓延在我的口中。我相信此刻我的心里话,萧商羽一定能听到。 ——萧商羽,无论如何,留我堂姐一命回京! 随着哭的越发歇斯底里,口中的血混着我的泪,在地上蔓延开来。 绿姝见状,面露不忍,疾步离开了。 符玺冷冷道:“这里探子不少,顾星灿,管好她。如此失态,成何体统。别让宫里贵人替你我着急。” 说罢他便独自回房,锁上了房门。 顾星灿狠了狠心,将我抱回了他的屋子。 “裕儿,我多希望我们能如初见那样,有什么话都能坦诚的说。你到底怎么了?” 他边说着边拿绢帕替我擦着泪。 “顾星灿,你我之间,初见并不美好。结局亦是悲伤。” “你是说,前世吗?” 这回轮到我有些懵懂。 顾星灿露出了从未展现的神情,直视着我的脸:“都是戏中人,难道只有你们能窥探前世吗?” “前世你便是我的女人,今生你依旧逃不过命运。烛龙与蛟妾本就是一对,你何苦去攀附大蟒蛇神君呢?” 我的思绪好乱。 “那盏灯其中的灯芯魂,就是我。对吗?” 那一刹那,我以为在我眼前的人是白磬臣。 ----- 顾府。 产房。 “绿姝姑娘,你终于回来了,福晋已经顺利诞育下了小格格。” 婢女都像松了一口气。 绿姝轻笑,看来鹤灵也是棋差一招,竟被顾云霆锁到了这个孩子的肉身中。 她曾为这孩子算了一卦,应是个男孩儿。 可当她进入产房后,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鹤灵的确附着到了孩子的身上,小格格肉眼可见的枯萎,而鹤灵越发魂魄充盈,甚至连福晋都能看得到她,惊恐万分。 鹤灵竟当着她的面吸干了小格格,又像穿衣服那般,直接躺到了福晋也乔的肉身中。 当也乔睁开漆黑的双目,看向绿姝的第一句话便是:“绿姝,就是你,在保我的胎吗?” 此刻,她怀中的小格格已经气若悬丝。 绿姝只得硬着头皮:“是,福晋。” “你自己过来瞧瞧,她还有气吗?” 伸手探过鼻息,十分微弱。 “奴才有罪。” 绿姝立刻跪地。 “有罪?何罪之有。绿姝姑娘过谦,我现在乏的很,待明日再赏你。” “退下吧。” 话音刚落,立刻有两个婢女立在左右,手掌中暗夹着黄符将绿姝硬生生带离。 ——糟了,今夜!她就要对付姑娘! ----- 夜空中。 两只青鸾鸟展翅往京中方向疾飞。 萧商羽怀中靠着一个气息微弱、面带面纱的女子。 “还有多久……可以见到额娘……?” 第109章 双姝濒死(上) “青懿,就快到了。” 萧商羽感受到她身上滚烫的温度,这次他折回来便是来取青懿的性命,但还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她死前的请求。 青懿没有回答他。 进京后,很快他们落在青懿家后院的屋顶上。 青鸾鸟迅速离开,屋顶上便只留萧商羽、青懿、砚云与司琴四人。 萧商羽跪地,将青懿搂在怀中,轻轻摇晃着青懿的身子,柔声道:“青懿,你回家了。你已经在你额娘的院子里了。” 青懿抬了抬眼皮,喉咙干涩:“萧师叔……额娘在哪儿?” “我们就在你额娘院子的屋顶上,你现在要下去见她吗?” “嗯。” 萧商羽伸手抱着她,从容从屋顶一跃而下。 司琴刚要跟上,砚云伸手拦住她:“给他们一些时间吧。” ----- 青懿的额娘是汉人,虽是侧福晋,却并不得王爷的宠爱。 自从青懿被送出府,膝下更是无子傍身,就连青懿的婚事都没了指望。 侧福晋正着寝衣,散着发,独自在床上躺着。 屋内只点一盏油灯,昏暗不明。 一阵风飘过,油灯恍惚了下。 侧福晋忽然醒了,心有些慌。 下意识瞧见门口竟有人影晃动。 “谁?是谁在门口?” 没有人应答,她心绪不宁,却忽听到女儿的声音。 “娘。” “青懿?” 是在做梦吗?日思夜想的女儿终于舍得入梦来了? 侧福晋连忙赤足走近,却被青懿呵斥:“额娘,你别过来。” “怎么了?你的声音怎么闷闷的?” “娘,我下山来办事,顺道来看看您。道家规矩大,不能与您相见。我们隔着帘子,说说话吧。” 青懿憋着哭腔,靠在萧商羽怀中,勉强站着维持身影。 萧商羽靠在门口栏杆后,将自己的身影隐在黑暗中。 “好,娘都听你的。你在山上过得还好吗?娘给你寄的东西,你都收到了吗?缺什么,再与娘说。” 青懿蓄着眼泪,半晌不敢说话。 “青懿,你怎么不说话?” “山上什么都好,我什么都不缺。这些日子,您过得还好吗?” 好不容易缓过情绪。 “好,娘一直都是富贵闲人,如今你不在京中,福晋自然不会为难娘的。青懿,你这次办的什么事?危险吗?你要保重。” 侧福晋感到越发不安,却又不敢深思。 “娘,是女儿不孝。不能在家侍奉您……” “青懿,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侧福晋再不管那些规矩,直接三步并两步上前要抓住那个身影,却发现靠近门边再也过不去,仿佛前面隔着什么。 那是萧商羽设下的结界。 “娘,您看,天罡派规矩大吧,您已经近不得我身侧了。女儿我,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青懿故作轻松道。 侧福晋靠着结界,凝望着青懿带着面纱的背影,哀求道:“青懿,你让娘看一眼你,就看一眼。你一定有事瞒着我,是不是?” 青懿的眼泪纷纷落在她脸上的伤口上,疼的她撕心裂肺。 ——绝不可以让娘看到我这个样子! “娘,你多想了。我只是来顺路看看你,你一切都保重。我在青城山上什么都不缺,师傅、师叔和师兄们都对我很好,倒是你……” “……不要再让我担心,好……好活着。” “娘,我也……很想回你身边去……” 说罢,青懿再也支持不住,软软的靠在萧商羽身上,双腿发软就要滑倒。 萧商羽将青懿拦住,立刻飞上屋顶。 侧福晋伸手要去敲打结界,却发现可以走出房门了,立刻开始满院子找寻青懿,却没有见到任何人。 “青懿,你在哪儿?” “让娘再看看你!” 如此大吵大闹,很快将婢女和小厮引了过来。 只是他们对侧福晋非常不客气,大力嬷嬷立刻一左一右将侧福晋拖回了屋子。 屋顶上。 萧商羽目光沉沉:“去顾府。” ----- 顾府。 我与顾星灿对坐无言,他再不隐瞒,前世的种种他也渐渐回忆起来。 他自嘲的笑道:“我本以为,上一世你不爱我,是因为我们遇见的晚。于是这一世,我追随你入这凡尘,抢先与你相识,也就能让你爱上我。” “谁知道,早与晚,你的心从来都不属于我。” “无论是做人,还是做妖。你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大蟒蛇神君。” “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裕儿,你告诉我?” 顾星灿说罢抬起头,一双眼中充满着情欲:“我总是自诩正人君子,你不愿,我便不强迫。前世,你都已经是我的妻,我却还是错失了你。” “今生,我绝不犯一样的错。” 我意识到不好,连忙起身往门口逃去,却被他一把掐住脖子提溜回来。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裕儿,前世是我还没打够你,所以你今生还不够害怕我,对吗?” 我艰难的咽下口水:“你在说什么?” 顾星灿附身吻住我,边扯开我的腰带。 我反手推开他,怒容满面。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裕儿,前世你不是我的对手。今生,我们倒是还未切磋过。” “顾星灿,我不想与你动手。” 他不语,径直向我发起了攻击。 他的身手一如以往的好,我并不想伤他,一开始仅是躲藏,后来被逼的没办法,只能还手。 我们打得屋内一片狼藉。 最后,顾星灿棋高一着,从背后将我抵在墙上,我的双手被他束缚在身后。 我不断挣扎,可毕竟还有伤在身,收效甚微。 他面无表情:“我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你都不珍惜。裕儿,你太令我失望。” 裤子被他一扯便掉了。 我早已初经人事,自然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立刻催动灵力,唤出蛟尾,大力挣脱开后飞向门外。 “裕儿,今夜你逃不掉的。” “离了我,烛龙宫灯便不会再为你点亮。乖乖回来,我才是那个能保你性命的人。” 我二话不说,扭头就往外飞速游去,却没想到…… 正面迎接我的,是鹤灵附身的也乔和婢女小厮一行。 “妖啊妖怪啊!” 顿时顾府炸了锅。 瞬间人们慌不择路的四散开来,只剩下也乔一人立在院中,而她的身上散发着鹤灵的气息。 我的手中已握紧避水剑。 “束手就擒吧,尽管你还未化龙,却也比泥鳅能添我的道行。” “我保证你不会痛。” 身后,顾星灿抱胸在一旁看好戏:“裕儿,只要你回到我的身边。我就帮你赶走她。” 前后夹击。 我身负重伤,耽搁不起。 该怎么办? 鹤灵没有给我太多思考的时间,一阵阴风挥向我。 我爱的是神君,绝不可委身于顾星灿。 这一点我很明确。 如此看来,只能硬着头皮迎战了。 催动周身蛟魄珠的灵力,挥动避水剑,闭上眼去感受这喷薄而出的杀意。 “鹤灵,是你逼我的。” 我心明了,这是殊死一战。 ----- 大内。 天牢。 贵妃娘娘命人接引祁王妃来到兰裕之前关押的牢房。 其中正端坐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兰裕”,祁王妃裹着黑色斗篷,示意她与自己离开。 “兰裕”没有动作,祁王妃有些着急,不是都说好了吗? 怎的又临阵变卦。 祁王妃不得已,只能将风帽摘下,低声道:“快起身,与我走。” 这句话没有令“兰裕”清醒,却将一旁形容枯槁的钟磬寂从浑浑噩噩中唤醒。 钟磬寂坐起身,直勾勾的盯着祁王妃:“是你,我终于找到你了!” 祁王妃早就不记得他是谁,更不想横生枝节,伸手就要去拉“兰裕”,却没想到她丝毫不领情,一口咬伤祁王妃的手,死活不肯离开牢房。 血,一滴又一滴的落在牢房内铺设的稻草上。 忽然,“兰裕”开始放声大叫,直接将狱卒引了过来。 “大半夜吵什么!不睡觉找死是不是!” 狱卒眯着眼寻来,一鞭子抽在地上:“都给我安静些!” 只是没想到,忽然一队近卫军冲进了天牢。 直接将祁王妃按在地上! ——“祁王妃无召入天牢劫囚,亦是重罪!押走!” 祁王妃声泪纵下:“臣妾冤枉!我要见贵妃娘娘!” “有什么话到大理寺与大理寺卿去说!” “贱妇!你也有今天!” 钟磬寂伸手颤颤巍巍大骂:“是你派人逼迫我去染指了兰珍。若我不这么做,你便要将我的夫人卖去迎香阁!你明知道我夫人已有身孕!” “你这个贱妇!我明明已经按你吩咐的做了,你居然还放火烧了我的夫人与孩儿!” “苍天有眼!我寻你寻的好苦!那些替你遮掩的、传话的,我全部一个个找到了他们……今日,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钟磬寂双目怒睁,双手紧扣住牢房栏杆,形容癫狂:“祁王知道你这么对待我吗!知道你这样为非作歹吗?!” “你毁了我的一生!” 转角处。 贵妃娘娘身着宫女服饰站在墙角,紧紧咬着虎口。 他说的是……兰珍吗? 是……我的兰珍……吗? 她暴躁的挥手吩咐身边的婢女,低声嘱咐着什么。 很快,那婢女来到近卫军领队边上说了什么,那领队使了一个眼色——将祁王妃押起来,故意路过钟磬寂的牢房边。 钟磬寂伸手探出牢笼,一把扯过祁王妃的头发,双手扣向她的眼球…… “啊——!” 祁王妃怎么都没想到,今日竟会折在此处。 贵妃娘娘冷冷的看着这一切,挥手命近身太监附耳过来:“去祁王府。” -----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 祁王府灯火通明。 贵妃娘娘身着宫女服饰,满面冷意的推开祁王书房的大门。 祁王身着寝衣,见贵妃居然亲自前来,一时间竟愣住了。 “你竟然把我们的兰珍,交给那个贱妇糟践?” 贵妃娘娘怒容满面的质问道。 “你在说什么?当日祁王府大难,我亲手将她交给钟先生……” 贵妃眼眶发红:“钟磬寂现下正在天牢等候发落!” “他都招了!” “你的那个续弦命他糟蹋兰珍,还放火杀光他全家。他为报仇,将贱妇手下的人一个个寻到都杀了,这才犯下连环命案被抓捕回来!” 祁王一屁股坐在圈椅上,难以置信:“不,这不可能!” 贵妃怔怔的:“今日我来,已是大错特错。或许皇上正等着我再次犯错……” 祁王缓缓抬起头:“……令章,你在说什么?” 贵妃泪眼婆娑,蹲下来目光平视祁王。 “你我的事情。皇上早就知道。” “他早就知道,当年我腹中的孩儿不是他的……只是他不知道,当年那是一对双生子。” “他们前后出生相差足足半刻,皇上捂死了老大……却给了我时间将老二换了出去。” 祁王转过头望着贵妃。 贵妃一字一顿的说道:“顾星灿,是我们的孩子。” 祁王感到一阵晕眩:“令章,你疯了吗?那孩子留不得。” 贵妃伸手擦去眼泪:“星灿是我的命,谁敢动他,我就杀了他。” 祁王伸手握住贵妃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今夜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自小,你便与我有婚约在身。可是你哥那个贱人,他为了向皇上示好,将我们的婚事退了,竟将你献给了皇上。我只能眼睁睁见着你嫁给他作妾,本以为你我就此诀别……” 贵妃亦是闭上了双眼:“我怎么会爱上别人,我有我的身不由己。那一次,是我太大胆……皇上……他是真男人,他有胸襟并不介意。可我还是再一次犯了错,不该与你在打猎时又有了兰珍……” “令章,兰珍她……” “以前,我从来不管你如何作妖……我总以为兰珍送到你府上至少衣食无忧。可如今,我千辛万苦藏下的女儿被那个贱妇给杀了。让我如何能忍。” “因为你,我不愿替皇上生孩子。” “也是因为你,我现在后悔了。当初我不该还念着你,毁了和皇上的情分……毕竟你只会杀子、杀女。” “祁王,你我从今日起,恩断义绝。” 贵妃神色清冷,双眼红肿:“兰珍已经没了,若是星灿再有三长两短,你也别活了。” 放下狠话,贵妃快步离开祁王府。 只是门口此时多了一顶明黄色的轿子。 贵妃愣了片刻,认命般的走向门口的轿子,跪在轿边。 轿中,皇上闭着眼端坐在其中。 “爱妃,你辛苦了。如此两头瞒,你着实辛苦了。” “皇上,我只求你饶星灿一命……” “令章,你应该知道,朕从不滥杀。” “你哥哥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当年朕与祁王确有夺妻之恨,我不怪他。” “只是,从你哥哥执意要将顾星灿送上青城山脱离顾家开始,朕便知道那个孩子的身世不简单。” “朕也有责任。” “当年朕刚继位,周围那些人都虎视眈眈,而祁王就是最大的威胁。” “朕必须要通过你——一个最能让祁王放松警惕的人身上,将朕要让他知道的消息给送出去。” “令章,你,能原谅朕吗?” 忽然,天下起了瓢泼大雨。 “皇上,如今我们把话都说开了,您觉得我们还回得去吗?” 贵妃苦笑道。 第110章 双姝濒死(下) 皇帝睁开眼睛,轻轻掀开轿帘,望着雨中身着宫女服饰的贵妃:“进来。” 贵妃闻言,起身入轿。 轿子开始在雨幕中缓缓向皇城前行。 “这么多年,从潜邸一直到皇城,你和你哥为朕办了不少事。包括在朕夺得大位时,派你去与祁王叙旧,耽误了他进宫的时间。” “后来朕算了算时间,顾星灿应就是那一次来的吧。只是百密一疏,没想到你竟怀的是双生子,想必也是买通了太医才能瞒天过海。” 贵妃双目无神,到了今日这一刻,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不错,我买通了太医,命他保密。你前脚抱走了老大,我便安排了太监将老二送出宫。大嫂那时也正巧在孕中,于是便偷梁换柱。” “那你大哥的孩子,又去了何处?” 贵妃苦笑道:“顾大人走的一手好棋,他将我大嫂的孩子直接捂死了。就为了能用顾星灿来一生一世的掌控我,在宫中替他传递消息。” “这也是为什么,大嫂一直不待见星灿的缘故,就是知道因为星灿,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我哥从那时便下令将大嫂圈禁在府中养病。” 皇帝阖上了双目:“顾大人的杀伐决断,是朕远远及不上的。” 贵妃望向枕边人:“皇上谬赞。” “你哥说顾星灿身体不好,必须迁出顾家族谱,送到青城山上去修道——永世不回来,不再踏入仕途。那时朕便猜到了,当初一定还有事情。” “只是已时过境迁多年……朕一点点看着星灿长大,亦对他产生了感情。” 皇帝指了指贵妃:“朕当初将顾星灿抱进宫来给你养,本意是为了震慑你哥。却没想到,倒是成全了你们母子情深。” “那时,臣妾心慌极了。以为您已经知道了。” 皇帝摇了摇头。 “朕关心的,是天下皇权。不但你哥是朕的左膀右臂,你亦是。朕可以容忍你们玩弄权术,甚至是在外苟且。” 贵妃的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我本与祁王青梅竹马并有婚约,都快要成婚了。是我哥毁约,将我一顶小轿送到了你的身边,本来我以为日子也就这么过了。” “是你,在先皇过世时故意安排我去拖住祁王。” “你根本没爱过我。” 皇帝的眼中冷漠无情:“朕只是略施小计,你们俩便上了当。祁王该怪他自己,色欲熏心。否则如今这把龙椅上坐着的就是他,而朕与你早就成了刀下亡魂。” “朕念你于社稷有功,当然你也很聪明,多年自觉服用避子汤,也省的朕来动手。难道你以为,你还配为朕诞下皇嗣吗?” 皇帝面无表情的说道。 “有你在,既能稳住祁王,也能令顾大人安心,又能平衡后宫。朕力排众议给你晋了贵妃的位份,是对你独一份的宠爱。” 贵妃泪流满面,说不出一句话。 “朕自问不是什么良人,否则也不会抢夺臣妻并有了符玺。大家都有难言之隐。” 皇帝伸手擦去贵妃的眼泪:“生兰珍那段日子,你一直称病在宫中避开我。我就知道,你一定又怀上了祁王的孽种。朕本以为你们只是暗通款曲,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大胆。” “只不过这一次,朕容不得。” 贵妃的心颤了颤:“可是我还是将兰珍送出去了啊。” 皇帝意味深长的笑了:“祁王续弦是朕指婚的。” “是你……” “不错,是朕命祁王妃去解决兰珍。祁王不是经营着迎香阁吗?那朕,就亲手将他的亲生女儿送去那里。” 贵妃捂着心口哭的梨花带雨:“你还不如一开始,就杀了她。” 皇帝伸手掐住贵妃的下巴:“你第一次耍了朕,待朕发现时已经有了感情,下不了决心杀顾星灿。给你尝到了甜头,你越发大胆。第二次你真敢拿朕当傻子。” “所以你反对符公子和兰裕也是……” “事到如今,朕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兰裕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也配做朕的儿媳?” 贵妃难以置信的瞪着皇帝。 “怎么,你的闺中密友怀着别人的孩子嫁给祁王的事情。难道不是你安排的?” “你那时如此挚爱祁王,又怎么可能真的希望他有福晋呢?” 贵妃深深呼出一口气:“皇上,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兰裕究竟是谁的孩子?” 贵妃苦笑:“是真的不知道。一夜之间,她只是做了一个梦,与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在梦中亲热,一觉醒来便觉恶心。” “后来她来求我,我便心生一计。索性将她嫁入祁王府,她对祁王没有感情,还能打着探望她的幌子出入王府,与祁王相见。” 皇帝缓缓拍了拍手:“真真是安排的一手好棋。” “只是没想到她居然难产血崩,最后仅生下了身残的兰裕。来求你保住兰裕,也是想打消你的疑虑——一个连生育都有问题的王爷,距离皇位只会越来越远。” “你若是个男子,一点儿不比你哥差。” 贵妃的眼泪依旧,嘴角却挂起了笑:“皇上,那这一次您与我捅破这层窗户纸。是又有了什么安排吗?” 皇帝深深吐出一口气:“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办好这件事,你依旧做的你的贵妃。星灿回山上修道,永世不得入京。” 贵妃的泪落下。 “顾家,到头了。” “朕的这把龙椅,谁也不能觊觎。顾家已经辉煌了十几年,朕对你们仁至义尽。” 贵妃双膝跪地,伏首拜下:“是。” 轿子匆匆回了皇城,在宫道中疾行。 雨越发的大,滴滴答答。 “令章,你恨我吗?” 皇上望着贵妃忽然问道。 他不再用“朕”这个称呼,仿佛一瞬间他们回到了潜邸的时候。他还是阿哥,而她是侧福晋。 刚开始的时候,令章觉得生活无望,可丈夫身材高大样貌俊朗,偶然得知他也有意中人已嫁作人妇。 那时,她觉得他们是两个可怜人,或许两个可怜人在一起也不错。 可惜的是,他对她只有利用。 先是利用她在先皇驾崩那日拖住了祁王,待祁王从温柔乡回过神入宫时,大局已定。 那一日,虽然她与青梅竹马的恋人终于走到了一处,可她的心也彻底冷了。她很快便明白,这是丈夫的圈套。 而她,直接造成了祁王与皇位失之交臂。 在皇上的明示暗示下,她与祁王开始暗通款曲,持续的将一些消息递送给祁王。 她心里明白,这是身不由己。 她开始厌恶皇上,常常换了宫女服饰出宫去找祁王。 直到发现有了身孕的那一日,她悲喜交加。 悲的是她再也回不了头了,而喜的是她终于与祁王有了孩子。 只是还来不及告诉祁王,皇上却突然将喜讯传遍六宫…… 过去种种,想来可笑。 她一直以为自己凭借大哥的权势与皇帝的隐忍,可谓风光无二。 只是这荣光全是假的。 宠爱她的皇上,看着她在两个男子之中辗转承欢,该是怎样的心情? 她爱着的祁王,得知星灿的存在居然比皇上更杀伐决断,要立刻将其抹杀。 而她自己,以为瞒天过海,实则全盘皆输。 “令章,你恨我吗?” 皇帝又一次问出了声,同时将贵妃扶了起来,双目饱含情欲。 “你可知当那日先帝故去,我亲手将你引至灵堂等着祁王过去时,我的心有多痛。” “可是我没得选,江山与美人,我只能先要江山。” 贵妃怔怔地看着皇帝,揣测着他的想法。 “令章,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恨我吗?” “我不恨你,是我看走了眼。你与他,都不是我的良人。若有下辈子,我不想再见你们。” 贵妃趴在地上,深吸一口气答道。 皇帝猛的用力,目光灼灼将浑身湿透的贵妃从地上拉起来拥入怀中:“令章,你是朕的贵妃,如何能不见朕。” “既然你说与他恩断义绝,朕就信你最后一次。” “那就待顾家灭族,给朕生个孩子,朕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说罢,他挥手暴力的撕开贵妃的宫女服饰…… 轿外雨幕下入了秋,而轿中两人交织在一起。 自那一日后,贵妃在后宫独占鳌头,六宫粉黛皆失了颜色。顾大人与祁王,再也没能从贵妃处获得任何内宫的消息。 ------ 雨夜。 顾府外的树林。 我喘着粗气,浑身湿透,持剑的手微微颤抖。 鹤灵道行高深,我实在无从抵抗。 被她打的我实在招架不住,只能逃。 只是逃到了这片树林时,已经引来了不少魑魅魍魉。 如今除了要对付鹤灵,还要对付前来的妖鬼。 这一回,鹤灵的利爪直接扯下了我蛟尾上的肉,血又一次涌了出来。 她直接抬起手,将这块肉生吞了下去。 “很甜。” 她邪邪的笑着。 我脱力跌倒在地,恍惚间,我感到鹤灵一步步向我走来。我的身上已经趴着一些妖鬼,开始不断啃咬我的肉身。 “认命吧。” 我的脑海中,闪过萧商羽的脸。 若我死了,他也活不成了。 再次凝聚灵力,挥动避水剑,以剑作刀。 却没想到鹤灵轻轻一挥手,就轻易夺走了我手中的剑。 她饶有兴致的看着避水剑:“归我了。” 一剑又一剑,她用避水剑划破我的皮肉。 那些魑魅魍魉帮着按住我,时不时的咬上我一口。 再如何反抗,都只是徒劳。 我已像一条垂死的鱼,身上被开了许多花刀。 忽然,鹤灵挥手将那些小妖全部震飞。 “你是我的。” 说罢,她紧紧贴住我的脖子,张大满是尖牙的嘴,就要咬下来—— 面对真正的死亡,我的眼前竟出现了跑马灯…… 刹时,我的身体冒出刺目的白光。 鹤灵一口咬下来,却发现蛟女居然原地消失了。 她怒极,发出一阵歇斯底里暴力的嘶吼! ----- 夜凉如水。 同一个雨夜。 顾星灿将我圈在怀中,一人一骑快马加鞭出了京。 我靠在他的胸前,浑身无力。 “裕儿,你宁死都不愿向我求救。可惜,你现在已身不由己。” 迷迷糊糊之间,我好几次都要跌落马背,没有更多的力气与他说什么。 他要带我去哪儿? 猛的,马儿停下了脚步。 雨隔绝了我的嗅觉和感官。 但我脑海中依稀出现了一幅画面。 ——萧商羽立在路中,他怀中还抱着一个戴着斗笠面纱的女子。砚云一身华丽衣袍跟在身边,面色阴沉。 “放开她。” 萧商羽含着怒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顾星灿将我圈的更紧:“萧商羽,你还是来迟一步。兰裕已经是我的人了。她如此不贞不洁,你觉得你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他在说什么?! 我瞪大了失明的双目,望向顾星灿。 却没想到,他竟俯身当着众人的面,深深吻住了我! 此刻我的挣扎,看起来是如此的可笑。 凌空一鞭抽向顾星灿,他硬生生接下这一击,舌尖依旧在我的唇齿间攻城掠地。 他的脸上已皮开肉绽。 待顾星灿离开我的唇,我使劲全力推开他的同时,萧商羽已携鞭来到我们面前。 他们俩不可避免的打斗了起来。 只是很快,顾星灿落在了下风。 他立刻召出烛龙宫灯,我感受到那气息暗道不好,闪身挡在萧商羽面前。 “顾星灿!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放过我?” 顾星灿见状将烛龙宫灯收回袖中,面无表情:“兰裕还给我,饶你们不死。” 萧商羽此时在我耳边低声道:“青懿就在那,杀了她,你就能活。” 说罢,他重重的向后推了我一把。 我的蛟尾好似听得懂他的话,径直将我带向了青懿。 那边萧商羽持鞭与顾星灿又过起了招,而砚云发现不远处的鹤灵已追了来便过去迎战。 此刻,只有我跪在躺在地上的阿姐面前。 她气息微弱,我看不见她的样子,用力拍拍她的身体,却发现她浑身冰冷。 “阿姐,我是裕儿。你这是怎么了?” “裕儿……”青懿恍惚间清醒了过来,伸手摸向我的脸,我连忙握住她的手。 “裕儿,我时间不多了。我有话要与你说……” 我心中明白,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我与阿姐相聚。 眼眶开始发酸,带着哭腔:“阿姐,你不要说,我不听!你会好好活着,我们都会活着!” “我的裕儿,阿姐对不起你。司琴我也没给你护住。” 司琴,连司琴也…… 我的心口痛的快要将我撕裂。 “你的脸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我的,就连你的名字,也变成了我的。你心里该有多难过?” 我摇着头,豆大的热泪滴下来:“不,阿姐,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裕儿,阿姐这就统统还给你。对不起,不能再陪你了……” “以后……你要多保重……” 我哽咽着:“阿姐,不要!你若走了,世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你怎么能又丢下我!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怎么能又……” 青懿的手开始失重往下垂。 “不要——!” 撕心裂肺的痛从我的心口传出。 急中生智,催动周身灵气,从我的口中渡出蛟魄珠的气息传给她。 蛟魄珠的气息一出,大家都停下了动作纷纷向我们看来。 雨夜中,这一股气息发出幽蓝的光芒。 第111章 (第一卷大结局)青懿赴死 避水珠的灵力从我体表泄出,迸发出一圈蔚蓝的光晕,逐渐扩大,形成一个强大的结界,将我与青懿阿姐包裹在其中。 这道屏障,将周遭一切声响与画面尽数隔绝在外。 蛟魄珠幽兰的气息不仅从我的口中,也从我的五官中尽数散出,开始缓缓进入青懿的体内为她续命。 “裕儿,你不该救我……” 片刻功夫,青懿阿姐短暂的清醒了过来,轻轻反手握住我的手,声音微弱道。 “阿姐,不要说话。我要救你……” 随着蛟魄珠的气息持续输出给青懿,我感到周身越来越冷。 密密麻麻的白鳞迅速布满我的周身,这一层硬甲又一次覆盖上了我的周身。 只是这一次,酥麻的感觉来的更快。 而令我出乎意料的是,我的眼睛在这一刻竟终于能视物! ——强弱如花叶,生生不相见,此为天残根因,此障无解。 ——所以当我眼盲时,看不到阿姐。而如今阿姐眼盲,我却能看见了。这才是这句话真正的意思…… 只是此时,眼前的景象十分惨烈。 我已化作拥有人面的堕妖白蛟,几乎辨不出人形,奄奄一息的斜靠在青懿阿姐的身侧。 蛟尾如死鱼般有气无力的拍着地面,仿佛在求救。 可是这一刻,只能靠自己来自救。 我颤颤巍巍的伸手,慢慢掀开青懿脸上的面纱,入目竟是一张千疮百孔、面目全非的一张脸……就连五官都已经无法辨认。 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喉咙发干。 心一下下的抽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裕儿,阿姐现在这个样子,生不如死……我的脸毁了,眼瞎了……” “而且,只有我死。你,才能活。” 青懿的面部露出一丝弧度,我知道她是想笑。 “阿姐,你胡说什么。你和我都会好好活着。” 兰珍已经在我的面前死去,接着是唐嬷嬷、还有司琴、现在竟又轮到了阿姐…… 无论如何,我不能失去她。 “裕儿,阿姐不愿意再被人当作棋子。生,由不得我。那死,总能如我一次意了吧?” “我的名字不是我的,我的脸也不是我的。我爱的人亦不爱我。看似拥有的一切,结果全部都是梦幻泡影。” “咳咳……” 青懿阿姐的手随着她咳出了血沫,摩挲着抚上了我的脸:“求求你,你……能……放我走吗?” 此时的我跪在她面前,已然泣不成声,紧紧捂着嘴,摇着头。 我不敢,不敢答应! 一个又一个,难道都要离我而去吗? 王府中对我好的人,走到今日,竟除了我一个都留不住吗!? 天道何其不公,究竟我做错了什么!要这么对我!! 青懿的手垂下摸索着,从袖口中拿出一柄短剑,她反握着刀柄递给我。 “裕儿,坚强点……帮帮我……” 我的手颤抖的像个筛子,根本拿不住刀。 让我杀她,我真的做不到。 泪落在唇边,原来是咸的。 ----- 另一边。 萧商羽的鞭子不留丝毫情面,挥向顾星灿。他只要想到顾星灿对兰裕做的事情,就怒火中烧,失去理性。 可惜,顾星灿到底是萧商羽亲自培养出来的师侄,身手尽得萧商羽真传。 顾星灿的脸上已吃了萧商羽一鞭,在雨夜中显得他眉眼很是妖魅,与之前的明媚气质截然不同。 “顾星灿,兰裕危在旦夕,你现在要从我手中夺走她,便是送她去死。” 萧商羽不断用言语,挑衅着他的心理防线。 “萧师叔,你太看得起自己了,难道只有你才能救得了她吗?若不是你,她又如何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 “从一个万人敬仰的蛟神沦落为一个人不人、妖不妖的蛟妾呢。你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顾星灿又一次旋手想召出烛龙宫灯,却每回都被萧商羽的鞭子突袭,令他无法施展。 ——他们都知道,这一盏灯在顾星灿的手上与在兰裕的手上,其效果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终于,这盏灯还是被灵蛇一样的鞭子夺了过来。 萧商羽旋手便将灯隐了去。 此时,顾星灿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顾师侄,你的剑术是我教的。不若我们都使剑,来堂堂正正的比上一比,你意下如何?” 萧商羽率先向顾星灿扔出了手中的鞭子,示意他不再使鞭。 他在赌,赌顾星灿骨子里的傲气,赌顾星灿没能恢复前世所有的记忆。 果然,顾星灿点头应道:“萧师叔,那就赐教了。” 他们俩人对立着,从袖中分别抽出一柄一样的软剑,又同时使出一样的招式——剑雨。 在雨中,他们一次次的挥剑,收势、旋转。 俩人根本不分伯仲。 转眼间,顾星灿的软剑忽然如蛇一样缠上萧商羽的剑,灵力注入一挑。萧商羽的剑被顾星灿轻易夺去。 萧商羽往后旋身退去,顾星灿嘴角勾起一抹笑,他一剑径直刺向萧商羽,杀气四溢! 就在此时,萧商羽忽然改变了招数。 他俯身从靴中摸出一柄短剑,眼中亦是迸发杀机—— 他开始频繁在顾星灿四周快速旋身,并以短剑作刀砍向顾星灿的身侧。 顾星灿以软剑抵抗,却被短剑东一剑西一剑的刺破衣裳。他心中暗叫不好,这几招很是陌生。 这萧商羽还留了一手!他早有防备! “藏拙。” 但他不服输,即使萧商羽在招数中留了几手,凭借他的身手不可能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他发狠起来,连续向萧商羽发起猛烈的攻击,此举正中萧商羽的下怀—— “曲直。” 萧商羽见状并不还手,而是连连后退抵挡,随后将身子放低到几乎躺平在地上,仅凭借足尖之力平衡。 顾星灿的心开始下沉,他已经知道这是陷阱,可已经来不及收势了。 几招来回之间,顾星灿的软剑被萧商羽反手夺过,那柄短剑向上刺穿了顾星灿的手臂。剧痛令顾星灿不得不收回攻势。 “晦明。” 软剑已轻轻横在顾星灿的颈间。 “这三招,我只教过兰裕。这三招对上剑雨,你必死无疑。” “当日,我传她这三招,就是担心你哪日恢复记忆会对她不利,便分别拆了招数交由你们俩人。” “却没想到,今日居然是你与我会在此,正面对上。” 顾星灿狞笑道:“萧师叔,你果然老谋深算,我及不上你。可兰裕,我还是不会让。” “让?你于她来说,什么都不是。''让''字谈何说起?” 萧商羽歪过头目光冷淡,口中轻飘飘的吐出杀人诛心之语:“萧某与她共享鱼水之欢时,你不过就只能在隔壁听个响儿,不是吗?” 顾星灿恨的眼中就快要沁出血来。 ----- “毓曦,你太令母后失望了!” 随着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青懿阿姐的身体忽然僵住了。 而僵住的不止青懿,还有萧商羽。 他听到这个声音,立刻抛下顾星灿,足尖轻点立刻赶去兰裕所在的方位。 只是无奈,泉瑶已早早设下了迷障! 无论他如何往前走,始终离她们有一段距离。 ——兰裕,这次只能靠你自己了!千万要活下来! ----- 我回头望向忽然出现的那个身影—— 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梳着妇人发髻,头上缀满珠翠,眼下有一颗盈盈泪痣,身着广袖汉服。她所经之处,波光粼粼,宛若云中仙子。 只是她并不能靠近,只是在光晕外立着,通过灵力向我们喊话。 “毓曦,你可知,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母后绝不能看着你灰飞烟灭!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只要杀了青懿,夺得她的肉身,你便能神女归位!” 泉瑶,她一定就是泉瑶! 她连看我一眼都不屑,满眼都是青懿阿姐,而我的心却意外的因此感到颤动与伤心。 青懿阿姐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强撑着半个身子,将我护在身后:“这一世,我只有一个额娘。她是王府的侧福晋。” “不管你是谁,也不管我前世是谁。这一世,裕儿就是我的妹妹,我就绝不容许你伤害她!” 顿时,青懿的背后居然倾泻出蛟魄珠的流光溢彩! 这一道光芒直接附上了避水珠的光晕,加固了我们俩所在的结界。 我能感到这股子巨大的灵力是因为阿姐对我的保护欲而激发出来的! ——是蛟魄珠!是“哀”和“欲”! 萧商羽的声音通过灵力传到了我的心中:那必是寄生灵抢来的两颗魄珠,阿懿,你一定一定要活下来! 这是青懿阿姐的绝望与誓死要保护我的决心,才激发出了深藏在她体内的蛟魄珠。 “毓曦!你不要干傻事!你可是南海龙宫唯一的龙女!这是多么来之不易的神位,你想过吗?” 泉瑶失态的敲击着光晕,双目含泪,泣泪成珠。 青懿伸手掀开面纱,露出那张焦黑没有五官的脸冷冷道:“我只要我的额娘和裕儿好好活着。” “其他的事,都与我无关。” 话音刚落,泉瑶再不多言,而是迅速凝结手印,开始不顾一切要爆破结界。 ——想必,她是为了要亲自进来杀我吧…… 顾星灿见状也向这儿跑来,只是他与萧商羽一样,都被隔绝在外,根本触达不到我们。 ----- 青懿阿姐此刻犹如回光返照,清醒而坚定的对我迅速说着:“裕儿,我的这一生,都在逃避。我从王府逃到青城山,又从青城山跟着你们逃去一个又一个地方。” “究竟哪里才是终点,我不知道。” “寄生灵说我的前世与你有死仇。” “可这一世我们是血亲啊……” “师傅说神女一胎双魂,一强一弱。那便注定一死一活。” “倘若你我就是他说的神女,那我想我才是弱的那个吧……” “一直以来,都是我从王府逃到你院子里,为了躲避这肮脏不堪的人世。” “可如今,我已避无可避。” 我与她十指紧扣,泪眼婆娑的看着她:“阿姐,没有你,我在王府就死了。那些日子,太难熬了……是我依赖着你长大……我现在已经成了堕妖,我们还是一样的……你的脸一定有办法……” 青懿摇了摇头:“傻子。” “裕儿,若有来世。我们一定要做亲姐妹,你愿意吗?” 我刚想说:不,这一世我们已经是亲姐妹了。 青懿忽然无力的松开手,而不知何时她已将那柄短刀没入她的心口。 耳边传来她的最后一句话—— “萧师叔既然那么想要我的命,我就成全他。喜欢他……我不悔……” 血汩汩的流出来,刀缓慢的落在地上,她失重侧倒了下来。 我瞪着双眼,泪模糊了我的双眼,伸手轻轻的将她揽在怀中。 “阿姐,我轻轻的,你就不会再痛了。” 泉瑶僵住了。 万物都静止了。 萧商羽、顾星灿、砚云、鹤灵、魑魅魍魉…… 一切的一切在这片树林中安静了下来。 “阿姐,你醒醒……” “阿姐,我们一起去青城山好吗……” “阿姐,顾星灿说你是最有天赋的小师妹……你不会死的……” “阿姐,你不要睡……” “睡了,就再也起不来了……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的心口疼的撕裂,憋着无穷的怒意,抱着她抬头便哭吼出一声凄厉的鸣叫。 青懿阿姐的五官中,即时荟萃出几道流光溢彩的魄珠气息,不顾我的反抗便悉数回到我的体内。 泉瑶双膝跪地,喃喃道:“一切都完了。” 强大的灵力令我不禁闭上了眼睛。 而当我再次睁开眼,却意外的发现,我的心口浮现出了一枚“怒”魄珠。 原来,“怒”一直都被我这颗凡心的“怯懦”层层包裹住了。 至此,我的七魄——“爱、恶、欲、怒、哀、惧、喜”已齐聚。 三魂七魄合体化作一道白光,将我缠绕、裹挟,四肢百骸充满从未有过的轻盈。 充沛的灵力将我的发丝扬起,我再次闭上眼调控着自己的呼吸。 白鳞悉数褪去,蛟尾亦化作人腿,身上的伤已全部愈合。 这一刹那,记忆如潮水向我袭来! 再次睁开如蛇一般的竖瞳。 我已召唤出那条伴了我近千年的鞭子,猛的一鞭破空抽在泉瑶的侧脸上—— 结界被这一鞭震的粉碎,从核心点开始破裂,向外延展。 我凌空跃起,蛇瞳中充满杀意。 “就从你开始,杀。” (第一卷,完) 第112章 获封开灵智 明末,崇祯年间。 ——传闻蛇百年化蟒,千年化蛟,万年化龙。 我,是在此地修行近千年的一条青蟒。 人世间纷争不断,这地界时常换主子。 到了今时今日此地已建起了道观,人称“太清观”。 到底活了多久了,我已经记不得了,是几百年来着?是八百年还是九百年? 总之,自打记事起,这口井便是我的家。 不像山上的黄仙,有父有母,还有所谓的弟子供奉。 也不像邻居蝙蝠妖怪——大家都称呼他作“福兄”,热热闹闹有一大堆的兄弟姐妹。 我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一个人望月修炼,月光便是我最好的陪伴。 只是这般修行,全靠自律。更何况,我一不贪慕双修,二不屑夺舍妖力。 如此一来,虽早已能够化形,掌握无边妖力,可这行为举止却依旧似蟒,更别提能开得了灵智了。 说来惭愧,近千年没开灵智的掰开手指算算,我也是这山里的第一妖了。 黄仙与福兄虽说修行日子没我长,可奈何他们有“捷径”,比我的修行速度要快的多。 只能说,我全靠勤能补拙的苦修罢了。 屡屡游向路人去讨封,却都被当作怪物赶走。 屡战屡败,以至于我都已在心中放弃了。 ----- 那一日,阳光灿烂。 我从井底望上去,阳光洒在井水上,波光粼粼,暖暖的。怪好看的。 记得福兄曾透露过,要多吸收日月精华,才能修炼精进的更快。 于是,我便摇身一变,决定化作人形从自家洞府中走出去晒晒这好日头。 我的洞府在后山深处,平日里几乎不会活物想不开从我门口经过,都生怕我将他们捉住直接一口吞了。 我这个野妖嗜血吃肉,不通人性,在这山里可是有目共睹的。 只是,这刚走出去没几步,便听到一声少年刺耳的尖叫。 “啊——!” 我捂着耳朵眯着眼向他望去,可他却立刻遮住了自己的双眼,赶紧背过了身。 “姑娘,你怎么不穿衣服呀!” 他还抱怨上了。 这一声“姑娘”,令我撞了大运,就如此轻易的得到了“封赏”。 顿时,一股灵气自大地扬起,窜上我的全身,辗转几个来回,贯穿入全身经脉之中。 刹时刺目白光如织娘刺绣那般,从手腕开始转瞬织出一身青色裙衫,合身的攀附住我的人身。 轻巧的旋身转了圈,此时我已是十四岁身着青衣的少女。 “喂,你再看看我呢?我不是穿着衣裳吗?” 他闻言,犹豫着慢慢转过了身—— 几缕阳光透过树叶由上照射在少女的身上。青涩而又冷漠的脸庞,却搭配着一双看破红尘的清冷眼眸。 处处透着不和谐,处处却又十分吸引着他的目光。 我正瞪着一双美目,望着来者。 少年手足无措,红着脸紧张无措,结结巴巴放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冒犯姑娘的。我,啊不,贫道是太清观的修道之人。名字都是虚妄,此等俗事贫道就不告知于你了……” 望着他的脸—— 我感到这颗胸膛口沉寂近千年的心,又重新跳动了起来。 “我没有名字。” 两人目光怔怔的彼此对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人啊,都是有名字的,一定是因为战乱,你和你父母走丢了吧。没事,太清观这一带很安全的,你到了这里就不用怕了。” 怕? 我还不知道怕是什么意思。 有意思。 少年,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到这来做什么?”我看似随意的问道。 少年上前走近我的身边,这时我才发现他还挎着一个篮子。 蟒蛇的眼神都不大好,即使已经化作人形有时也会恍惚,甚至还会有些晕眩。 “噢,我是来采些野果子,观中已经没有什么余粮了,这才进山里远一些的地方想寻一些充饥。” 我想了想,知恩图报才是为人根本——这是黄仙告诉我的。 “要成仙,必要先做人。” 他很早就受到了人间的供奉,还有自己的弟子,是我们这儿与人走的最近的妖。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我带你去。” 说罢,我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腕,拽着他就去了我的一小片“自留地”。 ----- “姑娘,你慢着些!” 很快,我带着他七绕八绕,来到了我的小果园,平日里这我设下了结界,路过都进不来。 可是今日,我为他大开方便之门,谁让他“封赏”了我呢? 少年看的呆了,揉了揉眼睛,简直难以置信。 这么一大片的桃树和梨树,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果子——简直是硕果累累的一个丰收的大果园! 怎么会之前一直没寻到过呢? 他还来不及细想,我急匆匆地便拉着他进了园子。 “你喜欢吃什么,便自取吧。” 说罢,我一个旋身上了梨树那粗壮的枝桠,坐着俯视着他。 他似乎被我惊到了,连忙伸出双手接着我:“姑娘,你快下来,这么高,摔断了腿可如何是好!” 我不以为然,根本不理他。 “姑娘,你是身上带着功夫吗?” 他狐疑的问道。 “难道……?啊,我知道了!” 他一惊一乍的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一定是这果园主的女儿吧,所以对这儿那么熟悉,又轻易能攀上树,应是平日里没少做农活吧。”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算是吧,不必担心我。你快采一些吧。” “那……贫道在此多谢姑娘慷慨了。” 说罢,他开始踮起脚尖,努力去够那些果子。可惜他身高不够,够了半天都没采到一颗。 无奈,我只能略施小计帮帮他。 轻轻挥袖,一阵飓风吹过,满地桃梨。有些梨子太熟,落在泥里被砸出了汁水。 少年十分惋惜,将这些果子一一捡起,将不好的单独放在一处。 他扬起头对我说:“姑娘,这有些砸坏的还能吃。你等我洗洗,我们一块儿吃吧,不要浪费了。” 也不等我答应,他便将有些坏的用道袍兜起,跑到另一边的溪流处去冲洗。 如此半盏茶功夫,他捧着洗干净的梨子回来了。 “你快下来,我接着你,别摔了。” 三两下,我便立在他跟前,他的气息吹在我的脸上,暖暖的痒痒的。 我的心有些悸动起来。 他毫无所知,自顾自拿起一个梨子递给我笑起来:“吃,可甜了。你家果子真好吃。” 他的脸上有两个梨涡,可爱无比。 我怔怔的轻咬下一口果肉,甜,甜到我心里去了。 等我回过神,不知不觉已经吃了好几个梨子。 山上的天,黑的很快。 “你快下山吧,再不走天就要黑了。”我提醒道。 少年抬起头望着我:“那你……是住在这里吗?是……一个人吗?” 我点点头:“不错。” 他想了想对我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危险了,不如你与我一起回太清观吧,你做个道姑,我师傅人很好的,他一定会对你好。” 我在心中乐开了花,这傻子,我是妖,怎么能进得去道观呢? 表面上我面无表情:“我哪儿也不去。你吃完就快下山,这里很安全。” 他欲言又止,犹犹豫豫的不愿离开。 “你有话就说。” 他仿佛下了决心:“姑娘,你还是跟我走吧。” “我偷偷告诉你,这山里有妖!” 第113章 暗生爱慕 “我偷偷告诉你,这山里有妖!” 他见我面无表情,又夸张的重复了一次。 我冷哼一声,用力推他离开:“你快走吧,天要黑了。” 他却反手抓住我的手:“你一个人在深山里,我实在不能放心。你随我一道走吧。” 他的手暖暖的,不像我幻化出来的那样冰冷,我感受着人的气息。 ——做人,真好啊。 我定了定心神,开口拒绝:“我在此生活已经很久,山里很太平。跟你下山,才是战火纷飞。” 他缓缓地放开了我的手,落寞的垂下眼睛。 “那……今日我先走,过两日我再来看你。你有什么需要的吗?你一人住在山上总是多有不便,我给你带些上来,报答你给我果子之恩。” 也是,有来有往,也是人间的习俗。 只是,人间的这些俗物我均是用不上的。 “你看着办吧。” 在我的催促下,他一步一回头,还朝我挥手告别。 走的很远了,他才不再回头,挎着篮子跌跌撞撞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的眼底浮现笑意,他长得真好看,他可是近千年第一个为我“封赏”的人。 笑意从眼中溢出,嘴角勾起喜悦的弧度,挥手隐去果园,迎风踏上路边枝桠。 闭上眼,嗅着他的气味,足尖轻点,在树上寻着他默默守着他,与之一同飞驰下山。 直到他平安离开,踏入太清观的大门。 我才准备折返回去。 只是刚回头,便见到福兄一脸冷漠的站在我身后。 “你喜欢他?” 福兄身着一身黑衣,双眼透着红光,人高马大,幻化出来的人形英俊非常。 “这样的毛头小子,我可以吃好几个。他们不但软弱无能,还满口谎言。” 我不耐烦往山上走,福兄聒噪的在我继续耳边叨叨。 “你是不是真的看上他了?送上门来的,你还给送回去了?你可知道吃个道人,能增加多少修为?” “难道你真打算一辈子不吃人?就这么苦熬着?你年纪比我们都大,可你因为没开灵智,总是修行进度最慢的……” “还是说,你要留着他,与他双修?那你还不如选我!我的功力,可是这山里仅次于黄仙的!” 他越说越离谱,最后竟挡住我的去路。 我只能无奈的开口:“他封赏了我。” “如今,我已经开了灵智。未来,我就不比你们差了。” 就连提到这件事,都觉得满心欢喜,那不期而遇的得偿所愿,可谓是多年来最幸福的一件事了。 福兄闻言亦是为我高兴:“那可太好了!那来日我们便可一同双修,可别说福兄我不带你。” 我连连摆手:“双修便罢了。” 他恼怒道:“为何,你总是看不上我?我哪儿不好?” 他真真是一根筋。 伤脑筋。 “总之,双修便罢了。” 我说罢,侧身想离开。他忽然抓紧我的手腕难以置信:“难道千年来,你都未曾与人双修过?” 这句话顿时令我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怎么可能……只是那个人,是我再也不愿提起的过往…… 我不再与他啰嗦,提气挣脱开他的钳制,迎着夜风化作一尾青蟒,迅速游回了自己的洞府。 ----- 后山洞府。 刚进洞府我便摇身一变,化作少女模样,挥手将洞门阖上。 这一处宝地,前连着太清观中的一处井口,后则直通后山洞府。 对我来说,此处灵气十足且惬意非常。 冬日寒冷我便盘踞在干燥的洞穴中冬眠,夏日炎热我就潜入井中畅游降温。 熟门熟路的来到我的寝室,掀开帘子,地面正中有一处幽蓝而深不见底的小湖泊。 我闭上眼,轻轻跃起,投身于冰凉的水中。 入水,细细密密的气泡在我口中呼出。睁开蛇瞳,我的下身显出青色的蛇尾,在水中辗转反侧。 我最喜欢化作半人半蛇的模样,在水中畅游。蛇尾能在水中游的很快,双手又能随波飘动。 如此,甚是惬意。 只是这一回,我并不只在水中嬉戏玩耍。 而是难以按捺心中的好奇,想潜入太清观去瞧一瞧那小道。 因着千年道行,我可在水中憋气许久,没在怕的,一口气直通那道观中的井口。 月光下。 我露出半颗头,双手攀着井口,瞪着一双大眼睛正四处张望。 可我是妖,入不得道观。 月光下,我的身体开始消散出一丝丝白烟。 我不得不又潜下水面,冰冷的井水将我的冲动按下。 想了想,此举过于冒险,还是回去吧…… 刚准备一个回旋摆尾深潜下去,却听到了他的声音,敲在我的心口上—— “师傅,那个姑娘一个人住在山上,很是危险。晚饭的果子都是在她家果园取的。” “明日我去将她带下山来,好不好?您说山上有妖,弟子瞧着她一个姑娘家实在过于危险。” 一个慢悠悠的声音淡淡回道:“若真是在这妖山上以果园为生,怎可能这附近都没人认识这么一个人呢?” “荒谬。” “徒儿,为师告诉你,你今儿可是遇上真正的妖了。” 我再也按耐不住,想要看看他的表情,便双手攀上井沿,露出眼睛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尽管我在消散,也不管不顾。 只见他师父正背对着我,而他目视着他的师父。 他严肃道:“师傅,她通身没有妖气。绝不可能是妖。” “那倘若,她就是妖呢?” 小道毫不迟疑:“人分好坏,妖亦然。若她从未做过歹事,便与人无异。” 师傅浅浅叹了一口气:“罢了,你明日上山去寻一下她。若是她应了你,观里也不差这么一个人。” 他喜出望外,抱拳道:“多谢师父!” “你赶紧将这口井给为师擦一擦,这青苔一日不除便沿着攀爬上来。看着真是糟心的很。” 说罢,师父便径直离去。 闻言,我立刻轻轻潜下水面,仰着脸望着井口。 不多时,他的脸出现在井口处。 他背着月光,看不清井底的我,只认真的用铲刀轻轻铲着井口的青苔。时不时用抹布擦拭着井沿。 他的几缕发丝不经意间垂落下来。 我伸手向上探去,却不敢触碰到他。 我明白,他与我以前遇见的人都不一样。 他对妖,没有成见。 在我的心里,他是真正的君子。 我双手托着腮,蛇尾轻轻摆动,就这么隔着一汪井水,我在井下钦慕的望着他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