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行者》 第一章 讨封的占地蟒家 “师哥,什么叫做上品人行上品事?”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还穿着开裆裤,而我面前的是一个蹭吃蹭喝的家伙,这个家伙为了吃不惜欺骗我这个屁都不懂的半大小子,而我还把他当成我的顶梁靠山,想想也是可悲啊。 “上品,就是咱们师傅那样的人。”师哥假模假样的抬头想了想,继续对付手里的鸡屁股。 现在想想他一脸嫌弃却又舍不得的样子还是觉得好笑,是他鼓动我回家偷东西给他吃,还非肉不可,正好我那“财主”老爹在喝酒,刚炖的鸡,我就问他想吃什么,丫非要装学问人,说什么食常人所不食,必为精品,于是我就给他偷拿了本来要喂狗的鸡屁股。 “师哥师哥,有上品是不是就有下品啊。” “孺子可教也......” “那下品是什么?” “看,就是那边偷看大娘河里洗澡的大爷。” 话音刚落,不远处拒马河边就传来大娘的骂街声:“穆大年你个老不正经的,活该你一辈子打光棍儿,想吃老娘豆腐下辈子吧,草垛子里都是你相好的,挑一个肥肥大大的癞蛤蟆一年给你下好几窝癞蛤蟆......” “好毒啊。”师哥惊恐的张大嘴巴,摇了摇头。 “哦,那师哥你是什么品?”我问他,猛然间想到了什么:“师哥师哥,上品下品都有了,你是不是就没品啦......” “没你奶奶个腿儿......” 师哥一脚就踢过来,我赶紧跑,连带着把他那本黄不拉几的书也扯坏了,这下他也顾不上我了,跟心疼媳妇似的把书捧怀里。 这就是我小时候,生长在帝都的郊区的郊区,守着一条拒马河,听着村子里有特殊情感的侉音。这一年是1958年,我四岁。和村子里的人比起来我要好得多,经过那么多次改革,我家从地主变成了阶级敌人,打土豪分田地,因为村里人那种与生俱来的淳朴,最终把我家瓜分完了之后还剩下不少家底。 我记得等我小时候不知道上学时什么,只记得有的念头所有人都没得吃,只有我家有点存货,爷爷老爹他们当宝贝一样看着。我有三个哥哥,那时候大哥成天和爷爷他们在一起。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家里来人吵吵嚷嚷的把他们带走了,天黑过后就放回来了,我隐隐约约记得他们在头一天晚上光着膀子,把毛主席像章活生生扎进肉里,就那么带着。 “你们说我们是阶级敌人,你们有我们热爱主席吗,在心里,在肉里!” 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那时候我只知道天天跟我这个师哥鬼混,根本没人顾得上我。我家到最后就剩了一口大缸。我还有个弟弟,我小时候是吃米汤长大的,他那时候连米汤都没得吃,是吃柿子汤当奶吃的。 不知道师哥是从哪里来的,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在跟一条蛇玩,雪白雪白的一条。我总觉得它在对我笑,于是我就抓它,它就不紧不慢的在前面走。我家门口有一颗大梨树,它就是从梨树上下来,一直爬到村子的水库旁边。后来白蛇不见了,我见到了我的师哥。那时我三岁多,他比我大十岁。我问他从哪儿来,他指指水里,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为啥要叫他师哥呢,因为他能帮我欺负人,五岁的那个小瘸子,我们一直就在打仗,近战我会被他拧的青一块紫一块的,于是我就远程扔石头,不过多数是我输。等有了师哥,他一声大喝,小瘸子掉头就跑,一直跑进家里栅栏门里。我们就对骂。 “李小白,你不要脸。” “穆瘸子,我x尼玛......” “李小白,你妈跟人跑了。” “穆瘸子,我x尼玛......” 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句骂人的话啊,还是师哥厉害,把我拉一边去。 “小瘸子,你妈跟你爸睡觉。”那样子恶狠狠的。 小瘸子愣了,破口大骂:“我妈跟你爸睡觉!” “跟你爸睡!” “跟你爸睡......” 师哥哈哈大笑,一直到小瘸子他妈回来,拿着扁担满山遍野的追我师哥。 从此以后我就磕头拜师了,师哥却正正经经的跟我说,刚才是胡闹的,他不能收徒弟。我问为什么,他说他师傅不让。后来不知道师哥想了些什么,说要是有缘分你就当我师弟吧,于是我就成了他师弟。 不过他一直都是那副流浪娃的样子,白天就进山,要不就是死死的盯着那个水库。饿了就教唆我回家偷东西给他吃。好在有他在,小瘸子再也不敢跟我近身搏斗了。 师哥唯一的禁区就是那本书,黄黄的书,从来都不让我碰。那一次他没品的时候我撕了他的书,师哥还在水库旁边大哭了一顿。 师哥还是跟我重归于好了,因为我去水库找他去了,原因是穆瘸子又来叫阵了。我问师哥还生我气吗,他摇摇头,我问为什么,他又摇摇头。他说第一,我的问题太多了。第二,是看在它的面子上,他师傅说过这就叫缘分,缘分未尽,听天命。我不知道他说的它是谁,不过和师哥在一起时,我看到过引我来的那条蛇,总觉得它在对我笑,尽管离得很远。 我十岁那一年,又见到了那条蛇。那时候我已经开始上学了,9岁上的一年级,每天走二十公里多的路去学校,中午没得吃。每天我都是拿着鞋子光着脚沿着河滩走的。在我家梨树下面我见到了它,旁边还有一条很小的蛇,红颜色的,血红血红的,差点把我吓哭,还是我师哥捂住了我的嘴。 你们回去吧,天命不可违。师哥向他们两个说着,语气里满是不忍。 “子皓,走吧,咱们去看看。” 师哥叫子皓,叫他名字的人是一个中年人,后来师哥告诉我,其实他已经六十多了,他就是我们的师傅。两条蛇见到我们师傅之后就走了,三步一回头,最后盯着不远处的大山看了许久,隐约间我见那条白蛇在向我摆手,然后我就被师哥拉走了。 师傅看我的眼神总是那么奇怪,又是不舍又是为难。最终他还是带着我一起了。 修铁路,我记得那是那个年代村子里的头等大事。 “我跟你们说了一定要等我,这是谁的主意?这是要出人命的!”师傅声如洪钟,一下子镇住了吵吵嚷嚷的人群。 好半天才有个穿灰色衣服的人站出来说话。“土脚门打不进去,上头派部队来了。先生您去看看吧,隧道打到那里打不动,炸药不顶事,钻头打进去就出血啊。好不容易打进了一米,咔嚓一声露出一个大洞,怎么填都填不满啊。土脚门都吓坏了,下去两个大头,一天了没见影儿,绳子拉上来只有破布头子。” “哼!胡闹!”师傅一跺脚,我觉得地都在抖! “把人都给我散了,部队的把好了,两公里不许见人,全都背对着,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能回头,谁回头谁死,听明白了吗!” “听您的,听您的。”听到最后一个死字,穿灰衣服的腿都在抖。 就剩下师傅和师哥两个人,他们去前面布置去了。我就跑去找那个穿灰衣服的。 “娃,赶紧回家!” “我师傅带我来的。” 穿灰衣服的使劲看着我,吧嗒吧嗒的抽着烟,也没敢回头再看我师傅他们一眼。“邪了,太邪门儿了!” “我师傅是上品人!” “你懂?你懂多少?”穿灰衣服的人紧张又不信的问。 “上品人行上品事!” “果然是高人,高人呐,娃娃,了不得啊!” 我心想高人个屁,我就会这一句,还是因为我撕了师哥的书。 这时候我听到身后有动静,不管那个穿灰衣服的,扭头就要往师哥他们那儿走。 “讨封讨赏论修行!得风得水命无情!里面的家伙听着,天大地大真龙大,这片山水你动不得!还不快出来,道爷跟你论论道!” 刹那间,小石子草棍子满天飞,遮天的大风突然就刮了起来!我只觉得胳膊被一个人拉住,然后身边就没风了,我知道那是师哥,因为他是六指! 我眼看着师哥手里拿着一根荆条子向地上一插,原来我周围有好几根荆条,这个范围里一点风都没有。说来也怪,那么大的风,这几根荆条还不如筷子粗,也没插进地里面去,就那么贴着地面站着。 我吓住了,说实话,从小在山里长大,乱七八糟的事情见得也不少,听过的就更多了去了,可这么让人害怕的事还是头一次。 我看着师哥,也不知道是好奇还是害怕。师哥笑了笑,小声对我说:“师傅刚来,有师傅在,你别怕。咱们师傅是修道的,修铁路搞工程的碰到这些是常事,师傅正跟那个家伙论道呢。” “论啥玩意?” “我只跟你说一遍,给我记住喽,别以后碰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丢人。这事平常人不能见到。记住了没。” 我用力点点头,心说我要回去跟小瘸子吹牛他也不信呀。 “师傅看过了,这山里面有修行的东西,这人修铁路打扰它清净了,这是这儿占地儿呢。” “什么东西?修行?” “蟒家!错不了!至少两百年火号!” “蟒家?” “还是个讨封没讨着的主,怨气大啊......” 第二章 五柱屏风阵 “讨封”,是一种民间称呼,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经历的多了的老人知道些什么。讨封就是深山老林中那些修炼的生灵,在修炼有成的时候会找机会进入到人类的视线,当他们修炼到一定瓶颈的时候需要借助人类的力量,借助的就是人的一张嘴。 曾经听穆瘸子他奶奶说过一件事情,有人清晨上山砍柴时碰到一只体型巨大的兔子,这只兔子带着一顶草帽子,直立着身子,还叼着一杆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大烟袋锅子。这只兔子发出尖利的声音:“你瞅瞅我是个人儿啊还是个神儿啊。” 那人一早清还没睡醒,猛然间见到个比自己还大的家伙,再看这奇形怪状,尤其是两只红色的大眼睛,早吓得腿肚子转筋了。扔下砍刀掉头就跑。 “我的妈呀,什么人儿啊神儿啊,那不是活活一个大兔子。” 那兔子听了烟袋锅子也掉了,帽子也飞了,尖叫一声就跑了,一边跑一边叫“完喽完喽完喽,我的修行白闹了......” 至于讨封究竟是怎么回事,没几个人能说得上什么来。有人说是因为人是万物中最有灵气的生灵,古代的皇帝不就有金口玉言一说么,修炼有成的生灵就想借助这张嘴把它封成‘人’,或者‘神儿’。那只兔子就属于讨封失败的,结果就是多少年苦修一下子化为乌有,得重头再来。也有人说这是精怪们来找人结缘,至于结下来的是善缘还是祸缘就不得而知了。 师哥简单的一解释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要说我那时候也十岁了,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就对身边的动物植物有莫名的好感,碰到这种事根本就不害怕。 这时候地面开始震动,从隧道后钻出来一条巨大的蟒蛇,通体黑色,整个身体密布鳞片,刚打的隧道被它撑裂开来,头部下面有一个伤口,看来就是大洞放炮在它身上留下的痕迹了。 大蟒蛇一下子就冲到了跟前,长长的信子带着巨大的腥气扑面而来,我捂着脸跌倒在地。师傅见状抬起右手大喊一声:“定”。蟒蛇便不再向前。 “道爷面前少来这套,我知道你已经能修炼出假身,现出假身来谈,惊扰了凡人,哼,小心天谴!”我这才打量自己的师傅,一米七左右的个头,身穿长褂,腰间有个小竹篓,就那么抬头看着这个大家伙。 大蟒蛇吐出长长的信子,探索了半天之后才收回去。咕咚一声响之后它便不见了,随即在师傅面前十来米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飘渺不定的人影。 “是那个大头......”灰衣服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听师傅的话来到了不远处,喊了一声之后就吓晕了。 师傅没有理他,对着那人影道:“一条人命一份孽缘,你不怕吗,啊!” “管我作甚。”人影的声音很飘渺。 我拉了拉师哥的胳膊,师哥小声对我说这不是本体,本体已经回藏身之地了,留下的这个是个假身,他讨封失败所以没能修成人身,因此只能通过幻化变成这个样子,师傅也是不想让它吓到人才让它现出假身的。 “你我本不相干,你修你的,我修我的,奈何你要伤人。” “他们侵我洞府,伤我金身。”人影显得很愤怒“若非惧怕天谴,哼,这些人,哼。” “我知你心中怨气颇重,可如今真龙伸展,这些人乃是顺真命之人,由不得你伤。” “真龙伸展,我们这些小修怎么办,我在此修炼三百余年,讨封不成修不成正果,在我洞府伤我我才反抗有何不可。你待怎样!”人影一直在晃动,在试探师傅的深浅。 “我这个管得你管不得你?”师傅手中拿出一件物品,金光一闪便不见了。 假身人影身子猛然就定住了,喘息声不断:“神铁?” “好了,耽误时间不短了,我辈之人从不做亏心之事。今天就跟你说个明白。这条铁路是一定要修的,本来我是来打前站的,不过有些事情耽误了。如果我早来一步也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师傅继续道:“你前面讨封未成乃是你的命理,怪不得别人,更不能拿凡人泄愤。修铁路没提前安置你过错在我,老道对你不住,给你道歉,为了补偿你,老道承诺在你下一个打劫到来之时祝你一臂之力,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如何?” “此话当真?” “言出必行!”师傅斩钉截铁的道。 “好,看你面上,我便不再追究。不过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否则口业你是知道的。” “不用威胁我,说出去的话我自然会办到。”师傅摆摆手。 “第一件事解决了,我答应祝你一臂之力,闯你洞府这事就算过去了。至于你伤的人命,自有因缘孽果,会报在你身上。道爷再做件好事,替你补偿他们家属,至于以后的修行,你好自为之。” “唉,我又何尝想如此。” “好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你另谋他出去吧,明天一早我们再来。” 人影点点头,划走一阵黑烟消失不见了。 周围的黑烟渐渐散去,如果不是坍塌的隧道口我甚至都要怀疑眼前的情况是不是真的。师傅找人把灰衣服的人弄醒,交代了一些什么,那些当兵的人就都撤离了,随后师傅带着我和师哥也离开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小白。 你能看到那条红色的小蛇? 恩,很冷很冷的样子。 把你的手伸过来,看着我的眼睛...... 那天过后,我就正式成了师傅的弟子。后来师哥告诉我,那天我看到的白蛇旁边的红色的蛇并不是真的,也是个假身,只不过是一种特殊的假身,一般人是看不到的。后来师傅告诉我,我是金命,沙中金。他老人家看过我的眼睛,看了我的掌纹,说了几句稀奇古怪的话,才收我为徒的。 后来师傅跟我到我家,问我爸妈愿意不愿意我跟他拜师。我妈那时候就问了一句,能吃饱饭吗,我师傅说吃遍四海,我妈就答应了。我大哥二哥当兵走了,三哥问我相信他们吗,我说相信,三哥便不再说话。我那老爹没说啥,指了指院子外面,师傅点点头,我爹也点点头。就这样,我就跟师傅走了。 那年我十岁,离开家。我看了看门前的那棵树,那颗老梨树,上面已经不见那条白蛇了。房檐下悬挂着一个苦胆,是老爹拿来做药材的。师傅盯着那个苦胆看了半天,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临走那天夜里,师傅把我老爹喊起来,让他在门前挖坑,挖了一个好大的坑,不许任何人帮忙。最后师傅拿出一张黄纸写了点东西,轻轻一撵黄纸就烧着了,随后扔到了大坑里。师傅嘱咐我爹,除了我回来,任何人不准挖开。 师傅最后跟我三哥说了些什么,就带着我离开了。那时候我正在玩手里的一枚冰片,根本没在意这些。 “师哥,荆条子怎么自己站起来了?” “那是我摆的阵。” “什么阵?” “五柱屏风阵。” “那蛇为什么没吃了师傅。” “胡说。”“唉,那是师傅摆了阵。” “什么阵?” “一柱拦山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