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太阳纪·忆之痕,血之绊》 第一章 十字镜面 1 「让我包裹你,不要担忧,我可以抚慰你,用黑暗消融你所有的痛苦……让我,请求你……」 零合上眼帘,身体如同泡在和体温相亲的水中,被托举着,无重力地充分舒展,劳累的关节都酥软了。 黑影摸上了他的脖子,漫延过他乾燥的嘴唇和泛着透明光泽的眼睑,滑入他的发丝。温暖轻柔的触觉,从发梢渗进太阳穴,又沿着血管贯穿全身,彷佛重新回到母亲怀里的婴儿。 潮湿的温暖,摩擦着他的双唇,舔着他,抚摸着,丝滑如少女的嘴唇。 疼痛感终於完全逝去,零感到力量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这一切是那样地可笑,在这具绝望崩溃的身体里,竟有这样强大不屈丶再生不息的力量。他在心底癫狂地大笑,这个世界绝对疯了。 零休息够了,睁开眼睛。晦暗不明的夜色中,他看到一瀑蓬松柔软丶光泽四溢的长发轻软地盖在自己身上。那亲吻着他乾枯嘴唇的东西,也不是黑影,而是少女蜜一样的唇。 水蜜桃甜腻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酥麻地浸润着房间里的一切。 零轻轻地托住少女的肩膀,把她从自己的身体上拉开。昏暗中,他看到一个水蜜桃般甜美饱满的少女,初生一样赤裸着身体。 橘色的灯光在少女背後的壁灯里亮起。 「是你做的吗?」 少女惊喜地向後望了一眼,随後便让她水蓝色的大眼睛更加崇拜倾慕地凝望着零。水蓝色的长发覆盖在她光洁莹润的身体上,微微嘟起的嘴唇在光影中如才摘下来的荔枝般新鲜。 零也望着她,若说是欣赏,更像是在严谨地审视。许久,他白开水一样的目光从少女的脸上慢慢下移,从上而下,一直到她娇嫩鲜艳的脚指甲上定住。 「纳瑞娜?帛曳,帛曳家的族长。」 「你知道我的名字?」 少女激动地一颤,旋即扑倒在零的身上,几乎和他彻底纠缠在一起,紧紧地挽住他的脖子叫道:「你一眼就认出我来了!苍御零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啊,嗯。」 零拍了拍她的背,把她从身上扒下去,推到床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走到穿衣镜边,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边道:「帛曳家的丧服是皇帝的新装吗?」 纳瑞娜用双腕撑着下巴,趴在床上,摇晃着双腿大笑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行,所罗门一定也不会喜欢我穿黑衣服的样子,我最最最尊贵的王子殿下!」 「哦?」 零出气似的笑了笑,双臂垂下来,靠在腰边,继续对着镜中的少女道:「我很传统的。才死了丈夫的寡妇,裸体躺在我的床上,还是太火爆了。」 「哎呀!」 纳瑞娜从床上跳下来,从零身後将他拥住,洁白柔软的手臂水草一样缠绕过他的胸膛,指尖在他的喉结上暧昧地摩挲。 「所罗门只是一颗棋子,对於我,对於卡斯蒙殿下,对於这个世界都是。棋子就该顺从棋子的命运,为世界真正的主宰者献出它卑微的生命,不是吗?就跟狼一定要吃掉羊,羊一定要给狼吃掉一样的呀!我最最最尊敬的零王子!」 「棋子?」零想起了那片优雅地躺在大理石上的黑色羽毛。它多麽像一个无奈的问号。 「你是说,所罗门的死都是卡斯蒙的计划,或者是你们共同的计划?」零装作完全不理解纳瑞娜的话,转过身问她,「为了让光明一族触犯神的禁忌而失去一个三级能力者,这样的代价是不是太昂贵了点?」 「哈哈,三级能力者,他那样的资质也配……」纳瑞娜说着,毫无徵兆地停顿下来,光盖在她睫毛上,遮蔽了她瞳孔的蓝色,也化去了她轻佻漂浮的讪笑。 「不昂贵,一点都不昂贵!」纳瑞娜勾着零的脖子,抬起头来,黑色的光晕在她瞳孔里旋转,神情庄重神圣,「为了将你引领到我的身边,任何的代价都不昂贵,都不。」 零听到她的声音变了,舒缓安宁,彷佛初生的玫瑰花瓣在丝绸上散落。 2 「卡斯蒙?」 「是我。」 「纳瑞娜」在零面前屈膝跪下,亲吻了他的脚後仰起头,用她被黑暗统治的黑瞳望向他,「我的王!」 零厌恶地推开用卡斯蒙的声音说话的少女,走到床边坐下道:「你的样子真恶心。」 「我知道!」 「卡斯蒙」没有靠过来,对着镜中的零祈求道:「原谅我现在还不能以真身相见,拉斐尔们再无能,只要我亲自出现,他们还是能察觉到的。可惜黑影的样子又不能让你正视我的双眼,不得已我才只能借用她的身体。我只是命令她来吞噬掉那些伤害你的疼痛,却没想到她会不穿衣服。」 「看来,你也不了解女人。」零故意取笑他。 「卡斯蒙」莞尔一笑,自嘲道:「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完美的男人。但也只是在你的面前,她才会背弃我的命令。因为你与我相比,哦……不是你与我相比,我们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不要恭维我了。」零冷冷道,「我一秒也不想多看你现在的样子,告诉我你全部的故事,或者我亲自动手。」 「不用,我就是来说故事的。」 「卡斯蒙」微笑着,弯着眉毛凝望着镜中的零说道:「如你所见,杀死所罗门的人,确实是我。而我的目标,是那个米迦勒家的孩子。这是我的计划,也是我随时可以开战的把柄。我为什麽要开战呢?」 他停了下来,狡猾地眨了下眼睛:「你要听我开战的原因吗?还是你更有兴趣从我的口中听到关於那个人的故事,从我这个幸存儿的口里听到那段历史真实的记录。」 「那个人?」零侧头问:「我不知道你在说谁。」 「零……」「卡斯蒙」眯眼一笑,「我知道没有人能够欺骗你,你又何必怀疑我的真心呢?」 零没有说话,「卡斯蒙」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从你开始沉睡的那一刻起,加缪就开始相信他之前看到的那些景象都是真的。黑色的石头从天而降,混浊如血污的水淹没土地,人们在火与水中挣扎丶号叫,最後全部被毁灭。而焦土之上——」 「你!选择站在我身边,成为我的王!这是你的抉择,也是你和我命运的交点……」 「荒谬。」 「那麽你现在又在做什麽呢?」卡斯蒙声音大了一下,旋即又低沉了下来。 「抱歉,继续说故事。於是他开始杀戮了,不顾神的禁忌,不顾一切地进行杀戮。他认为要扭转最後的太阳纪的命运,只有两个方法,一是毁灭苍御家,二就是毁灭我们。可惜,他最後发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他无法找到我,也找不到亚伯罕的双生子,所有那些在他的预言里将与最後的太阳纪发生关联的人,他都找不到,杀不了,然後……这个时候,你醒过来了,并且如加缪所料,你醒来的同时,你的母……」 「卡斯蒙」突然停了下来,零望着遥远的地方,那里似乎只有悲伤。 「抱歉。」 「你继续。」 「加缪到达路西法庄园时……我的父亲……」「卡斯蒙」的手指有意地在腕间摩挲起来,「那个懦弱丶自私丶连加缪的脚趾都不如丶抛下了一切逃走的父亲,根本没有想到我还能活下来。当他在被血洗的亚伯罕之家看到活下来的我时,你知道他怎麽了吗?」 这是卡斯蒙的故事,已经与加缪没有关系,但零没有打断他。 「卡斯蒙」似乎也知道他不会打断,微笑着继续:「他不敢看我的眼睛,想再一次逃跑。不过,他怎麽可能逃得掉呢?呵呵……我好像跑题了。」 「跑到火星去了!」 零恢复了他一贯的风采,瞥了「卡斯蒙」一眼,道:「我累了,想活命就闪走吧。」 「哈哈,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卡斯蒙」笑道,「你不想听我开战的理由了吗?」 零慵懒地吐词道:「不会是『苍天已死,黄巾当道』这样的鬼话吧?」 「卡斯蒙」控制不住大笑起来,边笑边对零说:「我要说的正是这些鬼话呢!战争连连,道德沦丧……」 「青少年犯罪,还有娱乐片横行……啊嗯。」零歪了下眉毛,很认真地对卡斯蒙道,「说实话,我只看娱乐片。」 「哈哈哈!求你不要再让我笑了。」 「卡斯蒙」笑得靠倒在镜子上,转过头来望着零道:「的确是这样的,之後的话更老套,比如这个世界已经没救了,而我相信只有将这个神创的世界彻底毁灭,我们才能自由,自由地在焦土上按我们的意志重建一个世界,我们才能成为新的神,真正的自由的神。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生下来就是神的奴隶,被可恶的命运左右,我不甘心!所以……」 「卡斯蒙」注意到零并没有因为他越来越激动的声调而动容。 「呵呵……确实我说的话,有点垃圾,甚至有可能是我的一相情愿。也许太阳纪毁灭後,根本没人能存在,我也不例外。不过……你笑我,却不是因为我的话垃圾,而是你还不相信,不相信加缪看到的未来才是你和我真正的命运!不相信我才是你真正需要的人,我才是那个唯一能靠近你的人!」 「哦?」零故作惊讶地翘起眉毛。 「卡斯蒙」站了起来,刚才还大笑的面孔,此刻突然严肃得坚硬。 「是的,你不相信,拒绝相信,拒绝我!不过,我会让你知道我是对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从神的谜局里走出来,来到我的身边,带领着我和我的子民,将这个无聊的梦境彻底摧毁!」 说完,「卡斯蒙」冥想片刻,似乎给什麽人发出了命令,随後他伸出手,将手掌放在了镜面上。 他的手就像炙热的钢触碰到湖上的薄冰,立刻没入了镜面,镜面吸引拉扯着他,将他的身体吸了进去。 「卡斯蒙」缓缓地沉入,用黑色的眼眸向零微笑,另一只手召唤着他。 「来,我的兄弟,你过来,面对我,镜中真实的我。我要让你看一个东西,我要让你知道,让你不再拒绝。」 零迟疑了一下,血液里远古的牵绊拉扯着他,诱惑着他,让他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镜子面前。 墙壁上的灯下,墨色的阴影如同地底潮湿的生物,沿着灯柱爬到光源处,轻轻吹气,温柔地将光线掐灭。 陡然变暗的房间里,窗外若有若无的自然光薄纱般袭在零的身体上,让他的半边面孔和胸膛上的起伏如鬼魅般迷离惊艳。 镜面中那个凝望着他的男人,也是如烟雾般零散地维持着不可触摸的丶像幻想一样的美丽。 「一个人照镜子时,永远不会以陌生人的眼光来审视自己。他的自我意识只会不停地低声提醒自己……」 「……我看到的不是另一个自我,而是我的自我1。」 零自然地接着他的话,咏了出来。他分不出此刻究竟是他在读卡斯蒙的心,还是卡斯蒙在读他的,又或者他看着镜中的他,镜中的他望着他,所见所思都是一样的。 「如果是你不想听的故事,我说再多,你也听不进去。如果你真要伤害我,你也不会只是说说。」 零没有回答,镜中的卡斯蒙抬起了双臂,伸到他的面前,将手腕上的伤疤陈放於微弱的自然光的反射中。 两个十字形的伤疤,割得那麽深,一定已经触及动脉,差点送掉性命。 零同样抬起了他的双臂,伸到卡斯蒙面前。那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线里,手腕上两个十字形丶深到动脉,曾经让他陷入噩梦丶让加缪开始杀戮的伤疤清晰可见。 「零,我的神血值是0.89。而我父母的都是0.87。对於加缪,我没有恨,和你一样,他才是那个给予了我与命运抗争的力量的存在。他是我的导师丶父亲!零,我的身体呼唤着你,请相信你也需要我,因为我们是兄弟,因为……」 零望着他,久久地,一直望着他。 「只有我,才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痛,只有我!」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3 灯猝然全亮,海砂探着头推开门,看到零正在镜子前有模有样地摆弄衬衣扣子。 「我看到你房里的灯亮了又灭了,所以……」海砂低声说着,小心地探身进来。 零有点不解,看了一下表,现在的时间是午夜3点了,原来他一觉睡了这麽久。 「这麽晚了,你来干什麽?」 零诧异他竟如此心慌,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他转过身,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又一颗颗把衬衣扣子解开,懒洋洋地坐到床上,却瞥见还散落在床单上的黑色药丸。他立刻拽过被子掩饰,勉强装出来的镇定差点就烟消云散。 「别傻站在那里,有话快说,要麽就走。」零故意用了很生硬的语气。 「哦。」 看了海砂一眼,零的目光又回到了那面镜子上。 手腕上的疤痕在隐隐作痛。 …… 「零,你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怪物呀!」 …… 零疲倦地合上了眼睛,同时听到了房门关闭的响声,他想应该是海砂听话地离开了。身体里被夜色剥离得赤裸丶比肉体的折磨还要苦涩的记忆,涌了上来,折磨着他。 他拉过被子,想把自己盖起来。 忽然他听到细微的出气声,皮肤上也感觉毛茸茸。他睁开眼睛,差点没叫出声来。海砂居然没走,门是被她关上了,但她还在里面,和零独处在一个房间里。 「你在干什麽?」 零惊叫着坐起来,海砂正狗一样趴在他的床上,鼻子凑在床单上努力闻着什麽。 「好怪的味道!你的床上怎麽有小熊宝宝香水的桃子味呢?」 「我怎麽知道?」零吃惊於海砂的举动,更吃惊於他竟紧张成这样,好像一个被老婆抓到口红印的丈夫。 他不知道,很快他就要真变成被抓到口红印的丈夫。纳瑞娜的吻已经在他白得病态的皮肤上留下了很多痕迹。 「我对我的嗅觉可是最有信心的哟,零,你身上有香水味。」海砂说着,皱着眉,抬起头,突然瞪大了眼睛。在零的嘴边丶面颊丶甚至脖子上都零散地分布着一些碎碎的桃红色,好像桃花的花瓣散落在白色的绸子上。 他解开的衬衣衣领上更是有一个绝对完整的鲜红印迹。 「这是什麽?」海砂说着,一把揪住了零的衣服,把他拉了起来,「我果然没闻错!这里有过别的女人!」 「没有!」 零答完,突然冷静下来,展颜微笑道:「你这麽在意吗?」 「我……我……」 零微张的嘴唇上闪耀着湿润魅惑的光,海砂只觉得从眼睛到喉咙都是乾的。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到他的呼吸可以撩动她的睫毛,近到不小心就会让彼此的皮肤触碰在一起。 海砂慌乱地推开零,零靠在枕头上止不住地笑。 海砂从来不知道他可以这麽讨厌,瞪着他许久,突然揪起一个枕头,重重地甩在他的脸上。 「一定是你用月光通道出去鬼混了!」才说完,海砂就连忙支吾着改词,「不是鬼混,是去玩了。你鬼混不鬼混与我没点关系!真的没关系!我就是说你这个人好烂,假正经……不……不是那个意思,你不用对我假正经……不是……我在……」 零代她说了出来:「你在说些什麽乱七八糟的?」 「我才不是乱七八糟的……我……我是……我气你……也不是为那个气你……就是气你……」海砂越说越丧气,目光小偷一样四处躲藏,明明就已经整个人都乱七八糟的了。 零一味地笑,海砂终於察觉到不妥,从他的床上跳了下来。 零看到她手里一直还抱着本大书,联系她起初进来时谨慎的丶有求於人的样子,於是问:「你抱着加百利的族谱,是想让我给你当家教吗?」 「啊?」海砂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书,她确实是这样打算的。这本书里所记载的那些操纵能力的方法都太抽像了,她怎麽也看不懂,恰巧这个时候她发现零的房间里有响声,所以就贸然进来了。 不过这个时候,她是打死都不会承认零猜对了。 「哼……」海砂赌气地扭过身,除此之外,她实在找不到其他反击零的方法。 零笑得更厉害,正要说:这麽晚难为你为了找借口还抱了本书,开口时却不经意地再一次瞟到了那面镜子。 如果命运安排,我终将要成为她的敌人,那麽起码现在…… 零黯然地垂了下睫毛,跨下床,从衣架上拿了件t恤,转身对海砂道:「我去冲个凉,你煮两杯咖啡在餐厅里等我。」 「啊?」海砂惊讶地抬起头,零歪着眉毛瞧着她。 「怎麽?」零笑道,「难道你更希望在我的卧室里,我的床上,接受我的指导?」 零说完,大笑着走进了浴室。 4 吉他的沉吟声,浅灰色的曼哈顿街头,还有柏油路面上吃面包屑的鸽子。 海琴从梦境中苏醒过来,感到难以抵抗的饥饿。毕竟他已经有两天两夜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了。 他爬起来,抬手摸头,察觉到两件奇怪的事。一是手臂上好像被什麽东西牵连着,二是他的头怎麽这麽重。 第一件事很快得到了解决,他动作粗暴地拔掉了手腕上的输液管,弄得血一下就飙了出来。 他摸着黑下床,赤着脚走到走廊上,恍恍惚惚地在走廊尽头的大镜子里看到一个很陌生的影子。 他拖着脚步走到镜子前,仔细地打量那个镜中的自己:栗色的眼睛,栗色齐肩的长发,温和舒展的表情。 「真难看!」 他埋怨了一句,才拖着脚下楼。 另一边,海砂煮好了咖啡。她按照习惯,给两杯咖啡都加了三颗方糖丶半杯奶。在她把咖啡调好丶放到餐厅左角的四人圆形茶桌上後,零穿着一身深蓝的休闲装,拖着绒拖鞋走了进来,湿漉漉的头发让他显得容易亲近了些。 他在海砂身边坐好,看了一眼她特制的咖啡,径直用胳膊把杯子推到了边上。 「你不是说要喝咖啡吗?」 零瞟了她一眼:「你不是要问我问题吗?」 「你喜欢什麽样的咖啡?」 「呵呵。」零笑而不语。 海砂立刻脸红得不知道怎麽办才好,她又问了莫名其妙的问题了。 「我们开始吧。」零屈指敲了敲桌子,「早饭前,我还想睡一会儿。」 「好吧。」海砂翻开族谱,正要问问题,却突然醒悟过来,零入浴前说的那句话,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黄色玩笑! 「你……你这个流氓!」 「啊?」零瞧了她一会儿,明白後,笑得很大声,「你真不是一般地迟钝,海砂。」 「你……」 「还是开始问问题吧,别这样了,海砂。」 「怎样,我怎样了……」 「呵呵……」 海琴无声地站在餐厅大门外的阴影里,视线穿过大门的缝隙,在餐厅左角的圆桌上凝固。 从什麽时候开始,海砂已经被别人从他手里夺去了? 他看着海砂,还有海砂身边那个高大深沉的背影,连他的影子都显得那样具有力量——绝对的力量。 超越透,超越所罗门,超越卡斯蒙,也是绝对凌驾於他之上的力量。 海琴退回阴影里,攥紧的拳头显出了青筋。 他一步一步迫使自己悄声离开餐厅外的走廊,重新爬上楼梯,回到他的房间,坐回床上。 万籁静寂中,夜晚挣脱理智地阴暗。 「不要说了!」 海琴突然猛地摇头,搅得身下柔软的纺织物皱成一团。 「不要再说了!我不听!我不信!你不能阻止我!谁都不可以,我……」黑暗中,他在跟什麽人对话。 拳头中的血滴染红了雪白的床单,在夜色里失去颜色,黑白分明的花斑更加刺眼惊心。 「哪有不保护妹妹的哥哥!哪有不保护父亲的儿子!他不能夺走他们,他只能死!只能死!不要……不要再劝我……你知道这没用的!没用的!维洛妮卡!这没用的!我不再听!你说什麽,我都不再听!」 咆哮後,海琴安静了下来。 蜷缩在一团纠缠的纺织物中,血,泪滴般打了下来。 餐厅里的海砂,似乎听到了海琴的声音。 「哥哥醒了吗?」她疑惑地回头望了一眼,手里操纵着的一个水球顿时塌了下来。 还好零早有防备,坐在离她很远的地方。 掉落的水球引起的水花只打到了海砂。她一边擦桌子,一边拿纸吸肚子上的水。再这样下去,她的裙子就要湿透了。 「我在想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零突然说。 「什麽?」海砂恭敬地问,只差在「什麽」後面接上「零老师」三个字。 「如果刚刚是实战,而你操纵的水球有这个房间这麽大,我要怎麽才能幸免於难呢?」 「你……」海砂板着脸,语气却相当没有信心,「实战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啦。」 「你确定?」零故意做出很天真的样子。 海砂的脸板得更紧了,狠狠地点了点头。 「哦,其实我没什麽关系。」零幽幽说道,「大不了当洗澡,不过你以後还是不要穿太单薄的裙子比较好。」 「嗯?」海砂又是迟钝了好久,才明白过来零的意思,又羞又气,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迟钝得讨厌了。 「好了,不说笑了。你翻书看看还有什麽问题不明白。」零揉着太阳穴,把脚搭在桌子上,用鞋底对着海砂。 海砂讨厌他这副大男子主义的样子,不过这难得的机会,解惑答疑更要紧。於是她抱着族谱,卖力地翻了起来,看是不是还有她疏忽了的地方。 忽然,她翻到族谱的末尾,外祖父口述的一段话引起了她的兴趣。那段话与使用能力并没有联系,但族谱所记录的人说的话,通常都是简单明了,毫不隐晦。 唯有这段,从头到尾好像都在说一个人的事迹,而且还是非常恐怖丶血迹斑斑的事迹,却从头到尾都看不出他到底说的是谁。 「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谁也不知道他为什麽要这样做,为什麽要以一己之力去挑战整个黑暗家族,几乎疯狂地要把他们全部毁灭,从地球上抹去。亚伯罕的洞之巫女被他斩杀於圣母的裙边,垂下来的红色血瀑几乎让石头在月夜中焕发出妖媚的萤光……」 海砂念了一段,抬起头问零: 「零,你知道这个他是谁吗?还有後面,他染血的翅膀所到之处,连黑暗的魔君都无法抵抗,望风而逃,只剩下孤独战斗的黑暗家族最忠诚的斗士谢尔盖?帛曳。浓稠蔽日……但这个时候,那个孩子终於从长久而痛苦的睡眠中苏醒了……这个孩子又是谁?谢尔盖?帛曳不就是幻魔吗?」 零没让海砂察觉到他表情微妙的变化。 他站起身,轻蔑地笑道:「如果你的好学心有好奇心的一半强,也许在解开所有启示前,我还能稍稍指望一下你。」 海砂立刻跳起来:「零!你现在就可以百分百指望我了!」 「真的吗?」零冷笑一声,摇着身体离开。 海砂已经受够了他的歧视,这时刚好瞥到他脖子上有一道不小心留下的刮痕,於是命令道:「零的鲜血,出来!凝结!」 珊瑚一样的红色液滴立刻从那条刮痕里渗透出来,很小很小的一颗颗飞到空中,凝结成指甲盖大小的一颗红色液滴。 零感到脖子痒痒的,转过头,看到海砂正得意地用中指顶着他的血液组成的红色小水球。 「难怪说最毒妇人心!」 海砂邪恶地微笑,心想这一次可不能被他抹煞了威风,一定要好好整整他。 想不到零捂着脖子,脸色突然大变,好像失血会让他窒息。 「怎麽?」 海砂顿时慌了神,奔到他身边,紧张得差点就要扑在他身上:「血没止住吗?」 「唉……你演技真差!」 零又变换脸色,坏坏地浅笑着离开了餐厅。 「我……演技……」海砂再一次反应迟钝了,也再一次彻底败在了零的手上。 望着零的背影彻底消失,海砂才想起她还没跟零交代那些沙子的成分呢。 她竟然把这麽重要的事都忘了,她以前也许有些迟钝,但绝对没有迟钝成这个样子。她退化了吗?她呆呆地坐回椅子上,端起零自己泡的咖啡。 好苦!原来他喜欢黑咖啡。海砂满意地笑了。 零走到楼梯边,看见传真机边摆放的文件,走了过去。 「沙砾的成分是花岗岩和石灰岩……」零把巴黎矿产实验室的报告从头到尾看完,翻开第二份传真,那是教授所作的经验推测报告: 沙砾的成分很简单,为普通的花岗岩丶石灰岩混合物,看上去似乎没什麽特别的。 但这二者混合的比例,还有它们的色泽,都和我从埃及金字塔采集到的样本一模一样。并且在对全部沙砾进行过滤分析的过程中,我发现了碳十四。在对它进行半衰期实验後,发现它的衰变时间为五千年左右。 「第三启示,埃及,建造时间为五千年的金字塔?」零放下了传真。 第二章 黑夜君王 1 皮尔斯不慌不慢地将他的照相机在窗口架好。不出他所料,从这扇窗户望过去,正好可以将河对岸那家露天咖啡馆不差分毫地收入眼底。 靠近河岸的一架紫色阳伞下,维斯里的金发比天空中的太阳还要耀眼。 「真是个小天使!」皮尔斯忍不住惊叹。他已经跟踪维斯里近三个小时,此刻他预感到自己马上就将收获一条重要无比的新闻。 这个天使般的男孩,简直就是神赐给他的礼物。几乎每隔三分钟就会看一下手表的动作,期盼得微微颤抖的嘴唇,这些细节都让资深娱记皮尔斯坚信,维斯里是为了见一个重要的人才突然秘密造访威尼斯的。 而且那个人一定是对他而言独一无二的人——情人或者亲人。 他最後一次看表是在15分钟前。这一次,他看完表不再是皱眉不爽,而露出了非常愉悦的表情,然後他就小跑步来到了这家濒临水边的露天咖啡厅。 维斯里所在的咖啡厅建在非主干道的狭窄河岸边,身後和对岸都是三层楼高的威尼斯洋楼,左侧紧邻一条高高拱起的石桥。 皮尔斯在咖啡馆对岸的楼房里找到了一个角度绝佳的窗户,已经连续拍了数张没多大用处的维斯里单人照。 维斯里稚嫩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奇怪的笑,超越了他13岁的年龄,甚至超越了他的性别,一种属於成熟女性期待丶紧张丶心悸的微笑。 皮尔斯不禁对他等待的那个人浮想联翩,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女人?成熟的女人?还是一个和他年龄相当的少女?又或者…… 皮尔斯忽然邪恶地认为,只有一个同样美丽的少年才能让画面的美达到妖艳的巅峰。 在皮尔斯沉溺於幻想的同时,一条深红色的贡多拉船划破墨绿色的河面,缓缓向咖啡馆边缘长满青苔的台阶驶去。 贡多拉船头上端坐着的白衣少年,清俊秀美,立刻将皮尔斯的视线抓了回去,连忙用照相机卡嚓了好一阵。 旋即,他又让照相机停了下来,白衣少年面无表情,连看都不往岸上多看一眼。维斯里和他完全没有眼神交流。难道不是他?皮尔斯心里疑惑着。 贡多拉在水波的帮助下,靠向石阶。船工将船停稳,跳下去,用绳子把船拴好。 维斯里忽然起身,走到阶梯边,目光完全集中於船上。船头的白衣少年也站了起来,转过身恭敬地迎向了他身後被一把黑伞遮蔽了的身影。 皮尔斯紧张起来,端好照相机,呼吸几乎停止。 是这个人!维斯里等待的是这个人! 2 黑伞被伞下的人以一种绝对优雅的方式收拢。皮尔斯不知道什麽是相对的优雅,但在看到伞下人收伞的动作後,他坚信这辈子再也看不到谁能以更优美的姿态收伞了。 几乎垂直落下的阳光,撒在男子的身上,让皮尔斯一时不能分辨他的头发到底是红色还是黑色,又或者是介於红色和黑色的中间丶流动於人体血管中欲望的颜色。 他是那样高大,皮尔斯却一直等到他缓缓步上台阶才猛然发现。他身体精准的比例和那头齐肩的柔美卷发,让他完全没有那些体型高大的男子常有的累赘和粗糙。 他的背影看上去,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完美。 「早安,我的王。」 维斯里颂咏着,屈身单膝跪倒在男子面前。 皮尔斯差点叫出来。咖啡馆里喝茶的几个中年男子也发出了「在演戏吗?」的感叹。 男子抬手,托着维斯里的下巴,让他起来。皮尔斯大梦初醒般,想起这个时候照相机能让他看到更多。 他端起照相机,镜头里,维斯里的脸上是让人尖叫的迷恋表情。皮尔斯几乎狂喜得要晕过去,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拍到那个男子的正面,他的脸。 男子挽着维斯里的手,来到餐桌边,坐下。这一刻,他翘起一条腿,缓缓侧身过来,皮尔斯终於看到了他的脸。 照相机险些从他颤抖的双手中跌落。 镜头被一种难以言表的奇妙颜色涨满,雪白却又带着淡桃皮色的温暖,连阳光也被他美好得虚幻的肤色吸引,躲进他的皮肤下,让光芒从里面均匀地散发出来。彷佛此刻,他才是光的源头。 皮尔斯不能让视线从男子身上离开。他的眼睛黑不见底,却又似玻璃般可以一眼望穿。他的嘴角明明坚强地绷紧着,却似乎一泉永不乾涸的温泉,让温暖的笑不断涌出。这是一个任何细节都无可挑剔丶奇妙无比丶绝不能用人的语言来修辞的男人。 如果说维斯里是天使…… 「神。」 皮尔斯颤抖地感叹。 照相机连续卡嚓,瞬间就让男子的面容,超过了存於芯片中的其他图像的总合。 皮尔斯甚至後悔自己是职业娱记。如果没有这些凡人的束缚,他便可以跑下楼,渡过小河,爬上台阶,也跪倒在男子的面前。 「王……我的王?」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这绝对不是在演戏。 3 「为什麽不派我去?我不会像所罗门一样失败!为什麽最近发生的事都不告诉我?为什麽……为什麽……」 男子方才坐定,一大串「为什麽」就从维斯里娇小的身体里跳了出来。皮尔斯不禁邪恶地微笑,维斯里连连追问的样子跟吃醋的小姑娘没什麽两样。 皮尔斯否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妖艳的巅峰,不是美少年对美少年,而正是眼前的,华美异常的成熟男性和纯洁无瑕的天使男孩。男版的洛丽塔,又或者是王尔德。 维斯里像商店外失落的孩子,一个劲地说着。皮尔斯却愕然地发现,忽然之间他完全听不见维斯里在说什麽了。 前一刻,他还能听见那麽多「为什麽……为什麽」,这一刻就跟时光兀自错接到了深夜,什麽声音他都听不见了。 听觉的丧失,让他的视线终於能从男子身上移走,注意到一些他早该注意到的细节。 他看到咖啡馆里其他的客人品着各自手里的咖啡,那样专心,有一个甚至没有发现他的杯子已经干了。目光再次游走,皮尔斯惊愕地站起来,红色贡多拉船头那个白衣少年,已经不在那里,凭空消失了。 「哼……」 背後传来的一声浅笑,让皮尔斯惊愕地转身,照相机一下子就吓得跌了下去。 他身後的房间不再有青色的门和乳白的天花板,而是一片火海,准确地说是一片赤红滚烫丶朝他涌过来的熔岩。 皮尔斯尖叫着後退,才一步就撞到了身後的窗户。他根本顾不上这是在三楼,就要爬窗跳下去。但他抬起脚,那扇窗户就像纸被火焰烧毁,枯槁之後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迎面而来的灼热气体。 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他已经不在原来所在的那个房子里了。他在一根独立於熔岩的赤流之中岌岌可危的石柱上。熔岩的红光热得几乎要将他的眼珠烤化。 方缠在他背後浅笑的正是那个贡多拉船上不见了的白衣少年。此刻,他正站在一扇悬在半空中的黑色背景的大门边,垂着眼看着石柱上的皮尔斯。 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让皮尔斯向少年跪了下去:「救救我!」 少年精致乾净的面孔中浮现出不易察觉的表情,就像巨人用脚去踩扁一堆蚂蚁时残酷至极的漠然。随後,他很小地退了一步,关上了那扇门,将皮尔斯留在了地心深处,铁流的炼狱里。 4 卡斯蒙任由维斯里倒豆子一样地说了许久,直到河对岸小楼的第三层,那扇正对着他们的木窗後白衣少年颀长的身影晃了一下,对他点了下头,告诉他任务完成。 他垂下眼,微笑着揉了下维斯里额前柔软的金发。 只是这一个动作,维斯里就住口了,脸上的怨气与不满消失无踪。 「你知道我总是会纵容你,不管代价如何。」卡斯蒙温和地吐词,弧形的眼角是维斯里不能拒绝的关爱之情。 维斯里焦躁的心平静下来,左右看了看,隔壁桌的中年男人和吧台後的店员都在细品着空咖啡杯中的「咖啡」。 「对不起,我……疏忽了,这里还有外人。」 「没关系。」卡斯蒙笑了,「我说过,我不在乎代价,你才是我唯一关注的。」 「我知道。」维斯里望着他,彷佛他就是全部,父亲丶兄弟丶宇宙。 「你把种子给他了?亲手吗?」卡斯蒙问话间,目光一直停在贡多拉上,那个白衣少年不知通过什麽手段,此刻又回到了船头,默默地坐在那里,等候着。 维斯里也望着白衣少年,点头道:「给他了,兹罗送我去的时候正是拉斐尔的地下宫殿昼夜变更丶系统和守备交替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我。我亲手交给他,也看到他把种子带到身上了。」 「嗯。」卡斯蒙点点头,站起身来。 「你就要走吗?」维斯里向他伸出手,却因为敬畏,抑或是某种更深的原因将手又缩了回来。 卡斯蒙没有回头,声音却温软得可以融化维斯里的心:「我不能久留。」 卡斯蒙步下阶梯,登上贡多拉,暗红色光滑的船身衬托着他光泽四溢的深红卷发,好似提香画笔的重生。 维斯里痴痴地看着船上的他渐渐离开河岸,向来路远去。几轮水波涟漪,卡斯蒙回过身,也望向河岸上的他。 「你的生日,我一直记得。」 眼泪随着卡斯蒙声音的传播从维斯里身体里涌出来。他没让泪水落下来,就让它们在眼眶里旋转闪动,让目光催人心志地撕磨抓心。 「这是你说的,你答应我的!」 「是的,我会去的,为了你。」卡斯蒙微笑着转过身来,白衣少年正专注地仰视着他。 「你在想我为什麽要一直这样宠他……」卡斯蒙皱了一下眉头,继续道,「宠他,这样一个半血人。」 白衣少年面无表情,既不认可也不反对。他细致秀美的五官,在整齐的浅棕短发和笔挺的白色套装承托下,让他仿若一尊白银的雕像,而不是活生生的真人。 「半血人,其实才是真正因为爱带着祝福降生的宠儿吧。」卡斯蒙抬起头,望向两边建筑之间越来越开阔的蓝天,「反倒是我们,为了使命来到人世间,也要为了使命荒谬地离开,一切都是命运,不是吗?如果没有选择,那麽就为了完成那个使命让那个人成为我生命的佛陀吧。」 「那个人。」少年开口道,脸上依旧雕塑般平静,「就是苍御零吗?」 卡斯蒙笑而不答,少年缓缓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跪下去。 「对我而言,那个人只有你,卡斯蒙殿下。」 卡斯蒙垂下手,抚在少年头上,莞尔一笑:「兹罗,我知道你有问题想问我,非常想问,却又害怕问,因为害怕甚至不敢去想。但是……」 「我明白。」兹罗抬起头,「但是我应该去问你的,因为赋予我生命的你,是绝对不会责怪我的。」 「而且我也会告诉你。」卡斯蒙退身坐下,半躺在船上,仰着头望向蓝天,继续说道,「我对你是不会保留的,当然还有你的兄弟。」 卡斯蒙说着开心地笑起来,兹罗平静的面孔上却涌起了一层厚重乌黑的云。 「尼禄那个家伙现在还指不定在哪个酒吧里鬼混呢!」 「兹罗,不要这样说你的兄弟,你们可是从一个种子里分裂出来的两个相互弥补的整体哦。」 「才不是……」兹罗正欲狡辩,卡斯蒙的表情却让他停了下来。他知道卡斯蒙已经从他稍稍放松的心脏里读到了他没问出口的问题。 「你在想所罗门吗?」 卡斯蒙认真地凝视着他,兹罗知道没有人可以骗他,点了点头。 卡斯蒙摇了摇头,柔和的嗓音里有种难以控制的心碎:「你不明白,他让我失望了。我不是没有感情的野兽,我发过誓要保护你们。我不会为了我的计划牺牲掉任何一个族人的性命,我不是我父亲,我不是。」 「我明白。」 「你不明白,兹罗,听我说。」 卡斯蒙抬起头,目光沉黑却富有光芒,「他伤了我的心。我曾经是那麽努力地迫使纳瑞娜接受了他,接受她的亲叔叔并嫁给他,让他成为了帛曳家族真正的操控者。我还原谅了他曾经的胆小懦弱,忘记是他把幻魔一个人留给了加缪。我为他做了许多,他却伤害了我。他以为他做的那些事能瞒过我的眼睛,所以我只能牺牲掉他。我说了这就是宿命,每个人降生於这个世上的宿命。」 「他是为了让透?米迦勒成为历史的罪人而降生的。不管我是如何抗拒,采取怎样的方法去阻止,我也必将亲眼见证他的死亡。他的死亡与其说是我的选择,不如说……」 卡斯蒙顿了顿,眸子里闪耀着鲜红的火焰:「是这个世界,是神创造的这个世界不可逃遁的轮回。只要我们生活在这里,这片该死的蓝天下,我们就不可逃避,只能按照他的意愿斗个你死我活,不管怎样都没有出路。所以……」 他胸膛的起伏忽地平稳下来,怆然地一笑,不再说什麽。 「我明白了。」兹罗点了一下头,不再说话,也不再有表情。 「兹罗,我不想再看这片天空了。」 「你想去哪里,殿下?」 「哪里?」卡斯蒙想了想,露出了宽慰的表情,「去纳瑞娜的大泡泡吧,不知道会不会刚好看到过路的鲸群。」 「是。」兹罗领命,抬手伸向了船的前方,只见他乾净得不正常的手伸展开来,掌心里竟纹着一个纯黑色的符咒。 「空间洞!打开!」 命令声後,无形的波纹在空气中蔓延开来,红色的贡多拉从墨绿色的河面直接驶入波纹的中心,缓缓地消失在水面上。 空间通道中,卡斯蒙悠然地闭上眼睛:「兹罗,有机会去找找尼禄那小子吧!我需要你们在我的身旁,一直都需要。」 即使一百个不愿意,但兹罗还是立刻回答道: 「是!殿下。」 5 「亚伯罕的双子星,哥哥兹罗神血值0.60,弟弟尼禄神血值0.61?」 另一边,透疑惑地将头从膝上的加百利族谱上移开,望向窗边独自抽烟的零:「为什麽明明是双胞胎,神血值却不相同呢?」 「因为洞之女神的神血值是0.61,而她的丈夫的神血值是0.60,所以他们的儿子必定有一个会高一些,有一个低一些。」 「为什麽呢?」透听不出零声音里的倦怠,不依不饶地问。 「为什麽?」零笑了,却不想回答他。答案很简单,如果两个人的神血值相当,其中的一个就必定要杀死另一个。紧接着透肯定又会问为什麽?答案更简单,因为只有死去一个,亚伯罕家族才能流传下去。因为一个家族只能容许有一个族长。 人是残忍的动物,是不会学会和平相处的,只有杀戮竞争才是生命的主题,可惜透不明白。 「不要管那麽多。」 零熄掉烟头,感觉肺里又乾又涩,「继续往下看吧,你真正要注意的是黑暗家族的二级能力者——冰室纯丶歌罗娜和……卡斯蒙。」 透继续翻动书页,忍不住叫了出来:「冰室纯神血值0.84丶歌罗娜0.85丶卡斯蒙是0.89!他们都好强哦!」 零没有说话,心里兀地升起一阵悲凉。真正强大的人不是他们,而是……对於透丶对於整个光明家族而言。 是我,才对吧? 「透!零!准备好了吗?」 楼下传来了雪莉的呼喊声。零熄灭掉手中的烟头,从窗台上跃身下来,拿过桌边的一个大旅行袋丢给透,再拿起旅行袋旁的一个大箱子,推门走下楼去。 雪莉她们已经在曼华城堡前坪的白沙地上集合好了,等着零和透。透跳下台阶,望了一眼海琴,故意摇了摇头,走到海砂身边。 海琴当然知道透干吗摇头,他已经恢复了他银发红眼的样子,还将他的戒指丶耳环丶项链们通通请回了原处。他就喜欢自己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别人喜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在乎。 他背着袋子转身,见雪莉紧紧地跟在零身後,也许他并不是谁都不在乎。他没让自己和雪莉走在一起,而是紧靠在海砂身边,和透争夺着海砂的控制权。 雪莉带着他们绕过曼华城堡,城堡南向的大路上停着一辆电力驱动的鹅卵型轿车。 海琴不解地看着雪莉叫人将他们的行李一件件地搬上轿车,开口问:「海砂不是建议我们坐船去开罗吗?」 「是呀!」雪莉扬着红发,埋头道,「我总要等到带你们出庄园後才能用船把你载走,是不是?」 「我是说庄园的出口不是在那边吗?」海琴指向他们一直用来进出的东门。雪莉鄙夷地瞧了他一眼:「谁告诉你只有东门才能够出入的?你以为另外三条大路的尽头都是死胡同吗?这可是拉斐尔家族设计的杰作!」 言外之意,如果是加百利家族设计的就会有死胡同这样的缺陷了。海琴横了她一眼,不想和她做口舌之争。他也不明白,在所罗门的镜面迷宫里,他们的关系不是已经好很多了吗?怎麽没过多久又回到了过去的老路上?是因为他天天在房间里把电脑声音开得雷响,还是因为雪莉每日清晨例行的吊嗓子练声? 透抱着书钻进轿车里,车开起来,他还不愿放手地继续看。这本加百利族谱他已经连续看了8天了,虽然上面没有直接记载米迦勒的符咒法术,但他还是从中学到了很多从前不知道的东西,冥冥中他的能力也长进了许多。 路的前方一扇黑色的大门越来越近,雪莉最後回首望向远方的曼华城堡,绯红的颜色那样莹润光洁,不知道下一次回到这里将是多少天後了。 零也不禁想要回首,毕竟在这里他们一起度过了世外桃源般的15天,但是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轿车在隧道里走了很久,久到透都在加百利的族谱上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梦,是上个赛季扬基队的最後一场球赛,他在终场前三分钟才获得了上场机会。教练告诉他,只要他击出安打就可以了,那样他的队友就一定可以上垒成功。 三垒的队友也用眼神告诉他,只要安打就可以了。 安打,就可以了?透自问。 投球手将球投出,很完美的曲线球,球体几乎是贴着那道水平线浮了上来。透知道他该怎麽做,他要击出的是什麽。 球撞击在钢制球棒上,发出清脆的一响,然後它飞了起来,飞得很高很远。近垒的接球手望着球的高度,根本就没去试图接它,边防手跟着球的弧线跑呀跑,最後撞在了铁网上,网後是沸腾的人群。 全垒打!透的第一个全垒打!取得绝对胜利的一个全垒打! 透看到所有的队友都看着他,冲向他,拥住他。他知道这才是他要的,他要的不是依靠别人,而是成为所有人的依靠,成为燃烧在中心的那团火焰。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透的眼球被刺眼的鲜红色涨满,他苏醒过来。隧道外等待着他的是一条雪白的游艇。 6 因为海砂预感到只有在水中他们才能获得绝对的安全,所以他们前往埃及的路程选择了坐船沿塞纳河下地中海,再到达港口城市开罗。 几个人拿着行李纷纷上船,到了船上以後,雪莉挥了挥手,送行的人便开车离去了。 目送着轿车消失在黑幽的隧道里,透突然察觉到了什麽。 「船上就我们5个人吗?」 「嗯哼。」雪莉答道。 「那谁开船?」 「我。」回答的人是零。透终於明白零15天来都在看航海书籍的原因了。 「那麽……」透怯生生地问,「谁煮饭呢?」 雪莉扬了一下红发,道:「当然是我,不然还有谁?」 「哦。」透安心了一点,继续问,「那麽大副呢?好像开船要两个人合作的吧。」 海琴没说话,但透从他表情的变化上看出来是他没错。透更放心了一些,接着问:「那麽洗衣服丶扫地这一些事应该就是海砂的责任了。海砂,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帮你的!」 「你不光要帮她。」雪莉冷笑道,「我说明白点吧,你是万能打杂!辛苦你了,透。」 万能打杂,透不喜欢这个名字,他更不喜欢的事还在後面。 「透,去把行李放好,我要开船了,其他人都到各自岗位上去吧。」零边下命令边钻进了驾驶舱。 海砂和雪莉也迅速消失无踪,海琴坐在甲板上看风景,就是没有一个人理睬那一大堆行李和可怜的透。 其他人到各自岗位上去,做饭丶洗衣的也要长期坚守岗位吗?还有海琴,你不是没事做吗? 「海琴!你来拿你的行李啦!」 海琴完全忽视掉他,透又朝船舱里喊:「海砂,雪莉……」 也没人理他。 他忽然觉得自己超级可怜,明明是个堂堂男子汉,怎麽谁都像欺负孩子一样欺负他? 透不要这样。 「我不要这样!我要……」透默默地对自己说,「变强起来,一定要成为所有人的支柱。」 7 一天莫名其妙的工作下来,透拖着疲惫的身体,几乎是爬行着滑进餐厅,那伙集体指挥他的家伙早就吃得饱饱的,看的看书,听的听歌,好不快活。 透决心要好好地教育他们一顿,不过他现在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把肚子弄饱成了他的首要任务。但是他太不了解自己了。 一顿大吃大喝下来,食物带来的愉悦感立即就把他体内艰难滋生的报复心挤到了黑海。他拍着肚子,一副满足大叔的样子,窝在沙发里把做饭的雪莉好好地恭维了一番。 一般人都是喜欢被恭维的,不过雪莉不是一般人,恭维她的透也不是一般人。雪莉只觉得是被饲养的宠物夸奖狗粮好吃,再加上餐厅里气氛本来就怪怪的,她更有甩身离开的冲动。 「太舒服了!真是太舒服了!过两天入了海,就更舒服了!这麽多人在一起,坐船出海,就跟夏令营一样。而且……」透感叹完,瞥见身边的海砂,大叫道,「还有海砂,好像蜜月旅行哟!就是小舅子不应该出现罢了。」 「其他人就该出现了?」海琴忍不住说。 透大笑着摇头:「开船的和做饭的,当然非常有必要出现啦!」 雪莉心想,亏你之前还那样恭维我,原来我就是一个做饭的。再看零,好似并不在意透把他定位成开船的,旁若无人地看着本航海地图集。 雪莉不禁回想起了从卢浮宫回庄园的那晚,零对她抛去的特别的眼神。零应该已经知道她获知他的秘密的事了吧,零会不会在意她将他的身世公布呢? 零默默不语,好像很专注的样子,实际上早已被透和海琴的拌嘴吵得不行。更让他难受的是,在两个男孩子的吵闹中,不时挤进来的海砂的辩解声。 「透,不要再说了啦。哥哥……透不是这个意思……」 零不知道怎麽会特别在意海砂的声音。耳朵里嗡嗡地,眼前的书本早就变成了一团看不懂的麻纱。 他悄悄地抬起眼帘,飞快地扫过去,却正好撞上了海砂的目光。 海砂也正偷偷地看着他,盯着他。 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孩在因为她起争执,她却偷偷地望零,同样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麽特别在意这个阴沉的男人。 零赶紧收回他的目光,从椅子上起身。 「我去驾驶室。」 雪莉望着零的背影,在心里犹豫是不是要跟上他,单独和他说点什麽。她是个懂事的姑娘,却不是一个容得下心事的姑娘。如果不能打开这个心结,她担心有一天她和他之间的结将变得更大,这是不能容许的,也是危险的! 考虑再三,雪莉最终还是站了起来,没跟人告别就离开了。 8 零来到驾驶室,坐到船长椅上,面前的玻璃外是一片漆黑的寂静。船已经驶出了城市,来到了广漠无垠的平原。 黑暗中,他似乎想到了什麽。他合上眼睛,让他的意志在两岸窸窣的草声里飞到了世界的另一个方向,几千米的深海里。 那里,卡斯蒙也合上了双眼。 「你找我?」 「是你一直在呼唤我。」 「你想听我把故事说完?」 「我只想知道你手腕上伤疤的来历。」 「伤疤,对,我和你一样的伤疤。它的来历,是个很长的故事。」 「我并不急。」 「加缪在亚伯罕的领地大肆杀戮的那天,我也在场。我躲在她画像後的暗室里,和她的双生子一起。父亲遗弃了我,但亚伯罕的族人还不忘要保护我,保护他们对路西法的忠诚。所以,我亲眼看到加缪的剑刺穿了她的大腿,她摀住大腿一路奔跑,将加缪带出了古董店,使我有机会逃进下水道,活下来。不过,我一直跟着她,通过黑色的阴影,我能够随意到达任何地方,这是我的能力,我很小就能自如使用。你该知道像我们这样为了家族出生的孩子,一出生就是要学习使用能力的。不像他们可以被保护着,像一个瓷瓶子。」 「他们……」 「对,他们和我们是不同的。我跟随加缪的脚步,看到他割开了她的双腕,然後是他自己的,血液喷出来,交融在一起。然後神圣的血被保留下来,重新回归身体;卑贱的血流出来,染红大地。」 「然後呢?」 「然後,我就知道我该怎麽做了。见到我回家的父亲後,我就知道我该怎麽做了。我应该让我更加强大,强大到能保护所有人,因为我无可依靠,这个世界无可依靠,神不可依靠!」 「那麽我呢?」 「你是我的兄弟,我们有着一样的生命。」 「……」 「怎麽?」 「你觉得我是独特的?」 「是的!」 「那麽我呢?」 「我不懂。」 「我们不一样。」 「什麽?」 「卡斯蒙,我们不一样。」 「为什麽?」 「对我而言,你不是独特的。」 「我不是?那麽他们呢?」 「他们……」 零抬起头,暗夜里没有一颗星星,突然他从玻璃窗的反光中看到了雪莉的脸。 他惊愕地转过身来:「你什麽时候来的?」 「我才来。」雪莉听不见零和卡斯蒙之间的对话,但她敏锐地感到零刚才不是在睡觉,他在和什麽人说话,用他们都不能察觉的方式,和某个人深深地交流着。 「你在……」她深呼吸了一下,才有勇气问道,「你在和什麽人对话吗,零?难道是……」 她突然想起能和零这样对话的,这个世界上只有卡斯蒙。 「是卡斯蒙吗?」 零沉默了。 「回答我。」 「不是。」零淡淡地说,没有去正视她的眼睛。 「哦。」雪莉平静下来,「零,我来是想告诉你,你神血值的秘密族里的长辈已经告诉我了,就在我们到达圣约翰庄园的当晚。」 「哦。」零的回答极其简单。 雪莉抬头望着他:「这麽晚才让你知道,我很抱歉。我还想知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东西告诉别人吗?呃,就是海砂丶透,还有海琴。」 「随你。」零回答着转过身去。 雪莉凝视着他那几乎要被黑夜吞并掉的背影。 「我可以相信你吗,零?我可以相信你吗,零?」 「我可以吗?请你回答我。」 窗外天幕在极北的方向闪过黯淡的一道光芒,零不知道那是流星,还是只是一个幻影。 很久,雪莉均匀的呼吸声异常清晰地震动着他。 「可以。我回答你。」 「我可以相信你?」 「是的。」 「那麽,我宣誓,相信你,不顾一切地相信,到死为止。」 两个人再也没有对话,有时候那些微妙的感情是需要宁静去培养的。 …… 「他们是独特的吗?」 「也许。」 「也许……呵呵。『我们两个不一样。』你说的,你的词语出卖了你。我们真的不同吗?我们不同,你却用我们来称呼你和我,用他们来称呼他们。我们真的不同吗?或许只是时间的问题。当时间证明她预言的虚弱,当时间磨平他们对你虚假的信任,很快,你我就会完全地重合,生命丶力量丶共同的原罪。然後一起挣脱命运!」 卡斯蒙淡淡地笑了,眼前,几千米深的大海里翻起洁白的气泡,迁移的蓝鲸群真的如他所料,从纳瑞娜的王宫光滑的透明宫壁外经过了。 地球上最大的生物,一个接着一个在没有光的海底,沿着记忆里刻下的路线用力前进,几万海里,重复那个重复了上万年的循环旅程。 第三章 王者之谜 1 海琴在甲板的一端默默地注视着在另一端看海的雪莉。雪莉没有察觉。她有心事,从她的背影,海琴就看得出来。 出海的第一天之後,不知道发生了什麽,连续三天,她都是这样心事重重的样子。 海琴做了个深呼吸,确定海砂和透在船舱里研究法术,而零待在他的驾驶室里,此刻甲板上就只有他和雪莉两个人。 他走过去,拍了下她的左背,又旋转着步子,滑到了她的右边,停下,用杰克船长惯用的地中海式英文故作轻松地调侃了句:「哟,你在看地平线吗?2」 雪莉瞥了他一眼,无心和他说什麽。她确实有很重的心事,还是不能向人述说的心事。虽然发过誓,可她依旧坚信零那天对她说了谎,他是在和卡斯蒙交流。 海琴是那种到了晚上才能活过来的人。这个时候夜风正好,第一颗星初现於深蓝夜空中,正是他精力最为旺盛的时候。 他在她身後看了她许久才鼓足勇气过来,不会这麽轻易地罢手。 「唔……你想什麽呢?」海琴试探着问,语气难得地温柔。 「你管不着。」雪莉惯常地不领情。 「我……」海琴才要发作,雪莉撩起一缕头发,好看的睫毛露了出来。 「你有心事。」 「我没有。」 「少来。」 「你!」雪莉瞪了他一眼,转念呢喃道,「真的没有。就是……」 「就是什麽?」海琴活了过来,目光炙热,富有力量。 雪莉被他看得心扑通直跳,思绪暂停,转颜低头道:「真没什麽,就是……就是……」 不行,零与卡斯蒙通话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她抬起头,望向黑得深邃的海面,转移话题:「地中海上真的有幽灵船吗?海盗?女神?」 「有!」海琴看了她一眼,说道,「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跟我说过,海盗是一种信念非常强的生物,所以没有几个海盗死後会老老实实回归自然原力的。大多数海盗都会变成海上永久不会离去的游魂,更有些,全船战死,连他们的船也会因为他们的念而变成幽灵船。所以……」 「所以怎麽?」雪莉不解他的突然失语。 「所以,呵呵。」海琴坏坏地一笑,有了别的主意,展开双臂,大呼道,「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历史的尘埃,海盗们的意志,都给我出海!」 伴随着他高亢的命令声,一阵南风忽地吹起,弄得雪莉好一阵昏眩。 等风卷去,她睁开眼睛,只见一艘银灰色丶烟雾质感的大船从浓黑的夜空破幕而出。 在船头高举宝剑的女神雕塑带领下,一艘硕大无比,扬着高大风帆的幽灵海盗船,沿着黑玉般的海面,向雪莉直直地驶过来。海琴控制着船头,让它停在刚好就要与他们相撞的地方。战斗女神的雕塑和高大宏伟的船头,刚好悬在雪莉头顶。从下往上望过去,肃杀而壮丽。 「真的有!」雪莉望着女神,惊喜激动的同时,後背不知不觉靠进了海琴的胸膛。 「应该还有更多!」海琴心下得意,继续驱动力量。他从没在这样宽广的地方使用过力量,今天第一次尝试,丝毫不觉得疲劳。他知道他变强了,信心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又一架幽灵海盗船破幕而出,海琴听到雪莉开心的笑声,忍不住继续表现:「你喜欢,我还可以……」 「哎呀呀!」後方忽然传来电灯泡的哀鸣,「哥哥可从没对我这麽好过!」 「海砂,你……哎呀!」 就像偷情的人被电筒光束抓了个正着,海琴慌得差一点就没控制得了他的力量,导致幽灵船撞向他们,连忙重新控制住後,透也跟随海砂一起上了甲板。 雪莉连忙一把推开海琴,并故意呵斥了句:「离我远点。」 「哦……咦……我……算了。」海琴完全结巴,两个人都尴尬到不行。 「海砂,海琴迟早是要出嫁的,还是让我来为你表演吧!」 早就按捺不住的透,凭着男孩的本能,也发现这是一个绝佳的表现机会。他几步走到船边,张开双臂,呼唤道:「米迦勒的火焰,变成焰火,也让我的女孩笑起来吧!」 也让我的女孩?什麽叫「也」?什麽叫「我的女孩」?透的话让海琴更不自在,差点就选择跳海逃避。 金色的焰火在透的呼唤下在天空中绽开。顷刻间,深蓝的天幕被碎金般的焰火照亮,投映在波浪上,让整个海面都变成了金色。对应着海面上那些烟雾般梦幻妖娆的海盗船,图像壮美异常。 「真好,我也来吧。」海砂缓步走到船边,望了一眼那片沉静的海水。如果此刻连它也能活跃起来,一定是举世无双的美景。 「我……我要看到喷泉,从没有过的美丽喷泉。地中海的海水,听我的命令,喷泉,给我看喷泉!」 沉默的海水一跃而起,被天空中的焰火染成镏金的颜色後,穿过海盗船的烟雾骨架,又跌落下去,打出一片线条优美的涟漪。 喷泉丶船影丶焰火,似乎还有点不足,甲板上的4人还有一个没有参与表演。 雪莉抿嘴一笑,如果还能有幻妙的音乐,这个地中海奇幻之夜就完美了。 她悄悄地离去,不一会儿重上甲板,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小提琴和一支古典贝司。小提琴被她斜放在肩上,而贝司,则被她轻轻推到了海琴手中。 「颠倒橘子的贝海琴,古典贝司,你会弹吧?」说着话,雪莉示威地翘起了眉角。 「当然!」海琴应战,接过贝司。 雪莉拉起小提琴,奏出第一个音符,继而开启双唇,让清丽明朗的歌声从她的身体里扩散出来,伴随着小提琴优雅从容的旋律,破冰般,在夜空中无限传播。 咚…… 低音贝司中途进入,没有丝毫突兀,连海琴都不明白他怎麽能配合得这麽好。雪莉明明没告诉他什麽时候进贝司,雪莉所唱的歌,他也是第一回听。 但他们之间,起码在音乐上,就这麽天生配合。 飘扬优美的小提琴配合着低沉深情的贝司,还有雪莉无可挑剔的歌声,和着海上的焰火丶喷泉,美丽到了极点。 海砂在一片光影中,兀然想起,还有一个人。如果那个人也参与到其中,今天就无憾了。 想到这个人,她也悄悄地离开了甲板。 2 「零,我们在甲板上……」 「我听到了。」零撑着太阳穴,没去回头。海砂迟疑了一下,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来,很近地看着他。他将目光侧过来,就这样被她扑闪着的大眼睛抓住了。 「你也来啊,随便做点什麽,求求你了。」海砂抓住他的手,孩子般地祈求。 「为什麽?」零放松下来,目光和声音都十分柔和。 海砂被他的柔和弄得放肆起来:「大家一起才最有意义,不是吗?我想你来,好吗?随便做点什麽。」 「我什麽也做不了。」零婉拒道,推开了海砂的手,站起身,想要离开。 「怎麽会呢?唱首歌都可以啊!对!唱首歌!」海砂再次抓住他,更放肆了些,「歌,你总会唱吧!哦,你生活在北极圈,没关系,妈妈教你的儿歌也可以啊。我想听零唱歌,妈妈教的儿歌也可以,妈妈教……」 「住……」零没让自己说完,抬眼见雪莉不知什麽时候也来到了驾驶舱,站在门口。此刻,在第一天夜晚交锋之後,首次四目相对了。 雪莉看着他,眼睛里有他最为痛恨的神情。 「零……你没事吧?」连海砂也瞧出了他此时情绪的异常。 「我……」 零懒得再说什麽,一把推开海砂,侧身擦过雪莉,独自离开。 「零。」海砂还要去追,雪莉拉住她。 「海砂,不要。」 「为什麽?」海砂想了想,恍然道,「难道我说错话了吗?」 「你……」雪莉想了又想,转过身,「海琴他们还在甲板上等我们,不要让他们再起疑心,我们需要团结。」 「雪莉,你有事瞒着我。」 「我的确有事瞒着你。」雪莉垂下头,做出了决定,「晚上,等他们都睡了,我告诉你一些事,关於……零的。」 「零?」 「嗯,零,苍御家的零……苍御家的怪物零。」 3 雪莉熄掉床头的台灯,靠在海砂身边。船舱外海水拍打船身的声音此起彼伏,彷佛节奏舒缓的背景音乐。 过了好一会儿,雪莉猜想隔壁那两个拼了命用能力表演的家伙应该都睡熟了,侧过身呼唤了一句:「海砂。」 「我没睡。」 「我知道。」雪莉稍微停了片刻,才问,「你想知道什麽?」 「我不知道。对於他,我什麽都不知道。」海砂叹息般地说,抱紧了枕头,「雪莉,今天我伤害到他了吗?」 「也许吧。」 「为什麽?」 「因为……」雪莉让自己背对着海砂,才继续说道,「因为他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他有的也许只有苍御这个姓氏。」 「没有母亲和父亲?为什麽?」海砂渐渐想起,那个常被人提起的苍御加缪是零的爷爷,而他的父母没有人提起过,的确像是从未存在过的东西。 「为什麽?他的母亲和父亲呢?」 「海砂……你有没有想过苍御家要如何保持他们的血统?」 「啊?」雪莉突然的提问让海砂摸不到头脑,「苍御家?一级能力者,0.9以上的神血值,要怎麽保持血统……要……」 「哼……」雪莉笑了一下,轻而痛,「很早之前,苍御家的传人是靠与其他家族的一级能力者结合来保持神血值。但渐渐地,其他家族的一级能力者越来越少,终於没有了。於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们每一代都必须生出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 「不!」海砂险些叫了出来,她明白雪莉的意思了。 「我……」雪莉有些哽咽,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还是不说……」 「不,原谅我。」海砂迅速地平静下来,捂着胸口低声说道,「请你继续,求你,我要知道,知道他。」 「所以……」雪莉咬了一下嘴唇,继续说道,「零的父亲也就是他母亲的亲哥哥,加缪的儿子和女儿。为了苍御血脉的延续,苍御家的女儿一出生就会被她的父亲封印住所有能力,直到生下两个孩子,才会被……」 「被怎麽?」海砂从雪莉颤抖的声线中感到了恐怖和犹豫,「雪莉,告诉我。」 「被杀死。」 …… 过了很久,两个女孩,谁都没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海砂才终於颤抖地问了出来:「那麽,零还有妹妹吗?也被……」 「他没有。」 「啊?」 「他的母亲并不是被加缪杀死的,因为……」雪莉无意识地停顿了一下,「他的父亲在他出生後不久就……离开了苍御家族,抛弃掉了苍御家的所有,能力丶血液,还有姓氏。离开了他丶加缪,还有他的母亲。」 「怎麽可能?他是怎麽做到的?」 「他……」雪莉不想停,不想让自己停下来,想这样保持镇定,一路说过去,可是她做不到。 任何人都做不到。 「雪莉,他是怎麽做到的?」 雪莉的停顿让海砂全身都绷紧了起来,眼眶更是被奇怪的酸胀感控制。 「他对零使用了血祭,把他的血全部注入到零的身体里,用凡人的血替代了自己的,把自己变成了普通人。而让零变成了苍御家的……怪物。所以……零的神血值才会那样的高,0.97,比加缪的还要高0.2,所以零才会需要光明一族的血液。因为从身份上来说,他已经不能算是加缪的孙子,而是他的儿子。所以零……」 「我知道了。」 有液体从海砂酸胀的眼眶里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我知道了,所以你才会说,我们中间还有一个人经历过那种能力增强时的持续高烧,并且活了下来。那个人就是零,对不对?他双手的十字疤痕就是血祭的痕迹,被父亲抛弃的痕迹,对不对?」 「是的。」雪莉努力控制住自己。她知道此刻海砂的心情,这样的心情,她有经历。在地底庄园第一次从舅外公嘴里听到零的故事时,她一整夜都没有睡,甚至不能眨眼。 「不光是这样,他经历的痛苦比海琴要大得多。在烧毁身体的高温中,他度过了三年。整整三年,连加缪都认为他不会醒过来了,於是加缪才会以为他有能力改变未来,才会不顾自己,不顾苍御家族的未来,而大开杀戒。直到……零醒过来,加缪才住手……」 雪莉已经听不到海砂的啜泣声了,她知道当泪水流成了河,才会有这样无声的静默。 「他的母亲因何而死,我不知道。但是据说他醒过来的那天,正好是他母亲死亡的那天。他母亲的消失和他的最终苏醒,都在同一天,这些似乎印证了加缪的预言,印证了他对最後的太阳纪的预言。所以零产生了,苍御家的怪……」 「不是怪物。」 海砂在黑暗中握紧了拳头:「他不是怪物,也不是苍御家的什麽,他是零,就是零。」 4 零点燃一根香烟,放到唇边,又拿了下来,任由烟随海风散成了一片破碎的蓝花。 很远的地方,月亮终於升了起来,又一轮下弦月。 「算了。」 他叹了口气,松开手指,让燃烧的香烟落进海水里。其实很早之前他就明白不管是烟还是酒,都不会让那些记忆消失,哪怕一秒。 它们就在那里,永远在眼前,还有双腕的疤痕上。 十字疤痕是那样深,深入动脉,刻下去真的十分痛。 他已经记不起父亲握住他的手用长刀刺下去时,幼小的他是如何苦苦哀求,甚至记不起父亲的紫瞳变成了其他怎样的颜色。 长久的坚持,让他忘记了许多。从他独自站在北极之巅起,生命中留下的,便只有苍御的姓氏和寂寥的尊严。 海风拂动着他额前的头发,他垂下头,又点燃了一根香烟。 深吸了一口,吐出肺叶过滤过的蓝色烟雾,他转过身,海砂就在甲板的那端。她看着他的表情,正是他最为憎恨的——同情。 他憎恨同情,因为尊严已是他的全部,甚至活下去的所有!他想逃避,却强迫自己笑了一下,深深地望向她。 海砂没有想到,他转过身来竟绽开了那样一个易碎却坚韧的微笑。四目交叠间,她听到身体里战鼓擂动般的巨响,击打着她,连头发的末端都在颤抖。 零抬起手臂,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轻声道:「干吗躲在我後面?我的背很好看吗?」 「我……」海砂发现她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才张嘴,整个头就痛得可怕。 「呵……」零垂下眼眸,下弦月的清冷辉光,照耀着他挺拔的鼻梁,画中人一般优美,「你看,那边月亮升起来了。」 「嗯。」海砂不明白他为什麽要这样说,茫然地沿着他的手臂望向远方的下弦月。 「你知道精灵吗?那些拥有神血的其他生物,就叫做精灵。」 「精灵?」 「嗯。精灵。」零收回指向月亮的手臂,放在胸前,让食指在空气中画出一道符咒。 紫色的冰晶闪烁而出,继而飞快地藉着海风传播了出去。 「精灵有很多。许多生活中无法解释的事,其实都是精灵所为。比如在地中海上,就有种精灵,它们会在下弦月升起的平静海面上……」 零停下来,抬起头,海砂跟随着他的目光,望向那片薄纱般的月光下银色的静海。 几道弧形的波纹出现在船身两侧,噗噗两声,两道被水面上的波光装饰了身体的银蓝色鱼形生物跃出海面,在海砂的眼前划出一道虹又落了下去。 紧接着,更多的波纹打破了海面的平静,噗噗的声音此起彼伏,更多奇妙的生物破水而出,从海砂面前跃过,又落了下去。 然後,是曼妙的歌声,非男非女,非人非琴,一种比海砂听到过的任何声音都要美妙的歌声。 「听。」零笑起来,眉梢和眼角都舒展下来,「是精灵在唱歌,叫做人鱼的精灵在唱歌。给你唱歌。」 「给我唱歌?」海砂走近他,「是你让它们为我唱歌的吗?」 「呵。」零转过身,幽幽地笑起来,「可能吧。」 海砂走到他的身边,也跟他一样,靠在栏杆上,望着海面上跳跃起伏的银蓝妖精。他身上的冰源之气弥漫过来,通过海砂的皮肤渗进去,骤然间除了他,世界上的所有都湮灭了。 「你都知道了?我和我的家族?」零自嘲地笑了一下,「那些肮脏的故事,她都告诉你了吧?」 「嗯。」 「呵,女人果然是保守不了秘密的。」 零再次松开手指,让烟蒂落了下去。 「加缪,我的爷爷,不……」零又笑了,差点就要碎掉的笑,「应该是父亲。」 「有天早上,对我说他要去死了,用很残忍的死法死去。因为他触犯了神的禁忌,所以他将死於崩塌的冰川之下,尸骨无存,变成一摊没有形状的血肉,连灵魂也会被冰雪封冻,永久地存留在死亡的瞬间,永历痛苦,永远除了痛苦,还是痛苦。」 他停下来,又点了根烟。海砂不知道该说什麽,只想靠近他,不顾一切地靠近他。 「说完,他要走。我拉住他,问他:『就这样,这就是你最後要对我说的话了吗?』你知道,我从没问过他问题,这是我问他的第一个问题。他回答我:『是的,这就是我最後要对你说的话。』」 「『你以为我要对你说许多,其实那都没有意义。活下去,我的零,请你一定要活下去,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就这样他就走了,然後,午夜时分,我听到冰川崩塌的声音非常响,撼动大地。再後来,是一片死寂,连风声都没有了。我想这就是结局,他死了,我的父亲。」 5 海砂不明白她为什麽没有哭,直到她握住零的手腕,把它拉过来,放到怀里,她才明白她为什麽没有哭。 眼泪,落下去,正好打在那个十字形的伤疤上,很快地不见,就像融了进去。原来她的泪水注定要打在他的伤疤上,注定要刻进他的身体。 「不要再因为我流泪了。」零用另一只手擦乾她脸上的泪水,「没有必要。永远不要再这样做了,我不需要,也不喜欢。」 「你不喜欢?」 「嗯,我憎恨。」 「那好,我答应你。」 「哼……」 「我可以发誓。如果……」 「好吧。」零收回被她抱在怀里的手,笑了一下,「我再信你一回。」 「你不听我发誓了吗?」海砂哽咽地说。 零笑了一下:「你神血值这麽高,是变不成猪的,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神血值0.83的猪的,海砂。」 「我……」海砂忍不住破涕为笑,嘟着嘴小声说道,「我才不是要发誓变猪呢,我是要发誓变……你呀……我不说了。」 零笑出了声,海砂抬起头,看到那个被坚冰包裹的男人,浑身都绽放出温暖的色彩。 「对不起。」 「为什麽?」 「因为……」 「呵。」零扫了她一眼,轻蔑地说道,「你以为我会在意这点小事?别忘了,我可是……」 「世界上最强的男人!」 海砂学他样子复述出的话,让零笑得更加开心。 「哦,对了!」海砂忽然想到了什麽,紧张地抓住零。 零也紧张起来,不明白眼前这个女孩小巧的身体里又有了什麽奇怪的想法。 「零,你没有妹妹,要怎麽延续苍御家呢?」 「妹妹?延续?」 「嗯,延续……哎呀,我不该问的,我说错了……你原谅我……我……怎麽了我?」海砂说着,满脸通红,在夜色里都能看到颜色。 零大笑起来,他这辈子还从没这样大笑过,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笑了好一会儿,他终於稍微平静了些,喘着粗气,对海砂说:「别忘了我的神血值已经不是加缪的0.95,而是0.97。」 「0.97又怎样呢?」海砂单纯地冲他眨着眼睛。 零平静下来,用心地盯着她的眼睛:「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二级能力的女生,可以供我选择,拿来延续血脉。」 「两个二级能力者?」海砂一时没想明白,「哪两个?」 「哪两个?」零看着她,一个字接一个字,很慢地对她说,「另一个是谁,与你无关。有关的是,你就是其中一个。」 「我?」 「你。」零收敛住笑容,目光专一无二,「我可以娶你。」 「娶……我!」海砂尖叫出来,声音大得差点吓到自己。 「啊嗯,不过……」零又笑起来,表情也顿时松懈,恢复了他惯有的嘲讽姿态,「你要嫁给你的透哥哥,然後跟他生一支足球队,是不是?好可惜啊!」 「我……透……」海砂抱着手,完全不知如何反应了,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零的声音清晰得响亮。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起,那些人鱼又沉入了深海。此刻的海天之间,只有她和零,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丶呼吸。 「我……」 「傻瓜,我逗你呢。」零揉了下海砂的头,转过身向驾驶舱走去。 「放心吧,我不会再骚扰你了。不是说还有一个女人可供我选择吗?呵呵,你放心吧。」 「哦,还有……」零在即将进入驾驶舱时最後转身,笑着对海砂说,「你没有发现我们俩吵了这麽久,那几个家伙都没有出来看热闹吗?」 「唔。」海砂木偶样地点头。 「呵,那是因为我召唤人鱼的同时,对船舱做了休眠的结界。等到了明天,那几个家伙如果因为昨晚睡得太熟而奇怪,你一定要站出来为我作证,告诉他们这是自然现象,是他们太累了,知道吗?」 「唔。」 「哼……很乖。」零最後说了句,走进了驾驶舱。 船舱内,海琴猝然惊醒,mp4显示出没电的警报。他记得自己明明精神很好,正用mp4看花妖发过来的巴黎站演唱会,怎麽一下子就没头没脑地睡着了? 「有鬼!」他低声惊叫着爬了起来,拿过手机看时间,却在手指接触到手机的刹那,听到手机传来一声低鸣。 「短信?」 第四章 维诺妮下 1 「在那里有一间密室,启示就在那里。」 什麽啊?海琴不解地看着短信,按向下键,找到发件人那栏,只见那里是空白的一片,号码和人名都没有。 谁发错了吧?海琴心想,正要关上手机,又有一条短信跳了出来,内容是: 「没有发错,贝海琴,只要你能率先找到那个密室,就可以解开第四启示,证明你不是多馀的人。」 多馀的人? 这4个字无疑就是一把刺穿心灵的利剑,海琴满心怀疑,还是点下了回复键。 「多馀的人,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了解你,了解半血人的痛苦。而且我还知道有更多东西需要你去守卫,所以你一定要证明,证明你的能力,不能让他再继续下去,让他带走你妹妹的生命。」 「妹妹的生命?」 「你不知道她已经和他做了交易,用她的生命代替你父亲的,将她的全部交给他,任由他掌握丶玩弄丶毁灭吗?」 「什麽?」海琴猛地握紧了手机。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零推开门,看到海琴和透都睡得死沉,房间里唯一有活力的东西似乎只有随风摆动的窗帘。他不放心地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皱了一下眉头,终於还是离去了。 等他离开後,又过了一会,海琴才掏出手机,再次回复道:「你究竟是谁?」 过了很久,都没有短信再过来。海琴以为就这样完了,正要关机,没想到手机提示,他有新的邮件。 他打开邮箱,发现是几个视频和图片,同样都来自於不知名的地方。 他悄悄摸下床,打开笔记本电脑,把视频输了进去,戴好耳机,按下y键。 屏幕里出现碧蓝天空下的pays-bas塔楼,零一身白衫,在塔楼的天台上独自抽着烟,然後海砂推门走了进来。他们说了些什麽,然後零就强吻了海砂。 海琴全身肌肉绷紧,太阳穴那里有什麽东西要绷断了。他颤抖着手打开第二个视频,镜头正是他被幻魔抓走後,零和海砂在林肯车边的对话。 「好。我们达成协议,就以那个为约定!」零说着话,死死地盯着海砂的嘴唇。海砂点了点头。 神秘短信适时到达:「你被幻魔抓走,而不能阻止她与他缔结协议,这不能怪你。」 不能怪我?海琴怎麽不怪自己? 海琴打开最後一个视频,只见一个浑身焦黑的男人正看着屏幕外的自己,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发出吓人的白光。 「还有你……半血人,你又拖累了所有人,拥有卑贱的母亲,天生你就是神族的拖累!你只会拖累大家,卑贱就是卑贱,永远都不会改变!」 所罗门,是所罗门,差点杀死他的所罗门临终的话。 「我不会拖累……」 他勉强控制住自己,打开那几张陌生人发给他的图片,第一张是一座金字塔的照片,海琴认出这就是鼎鼎大名的胡夫大金字塔。 而第二张图片,是胡夫金字塔的内部结构图。海琴看了一会儿,忙从加百利的家族文献库中找出加百利家族所保存的胡夫金字塔内部结构图。这张结构图,算是目前世界上最完整详细的一份了。 对比之下,海琴惊讶地发现神秘人发给他的地图居然比他的地图还要精细,两张图重叠在一起看,在神秘人的地图上更有一间密室是加百利的图纸中所没有的。而且在这个多出来的密室里,神秘人故意用红色标记出了一个点。 密室?海琴带着疑问,连忙点击开最後一张图,看到的却是一张什麽都没有的白纸。 不对!海琴觉得奇怪,仔细地观察起来,他不相信那个人会发一张白纸过来给他,难道是发错了? 他看了许久,忽然发现白纸中央有些地方颜色明显暗一些,难道是隐藏的图案?他想了想,打开图像处理软件,把第三张图的对比度修改高了一些,终於一个复杂的图形出现在他的眼前。但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软件就显示图片出错。整个电脑忽地一下,黑屏了。 怎麽回事?海琴试图重启时,又听到了零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零第二次察觉到异样,推开海琴和透卧室的大门,只见他们两个还是跟开始一样,睡得很熟,什麽事都没有。 就在准备离开时,他瞥见海琴的笔记本电脑摆在桌子上,而前面他过来时,桌子上明明什麽都没有。 海琴睡得死沉,安静得连呼吸都没有了一样。 零看了他一眼,好似什麽事也不曾察觉,径直合上门,离去了。 2 第二天傍晚,船在开罗港靠岸。零率先登上岸,回头瞧了一眼队伍最後面的海琴。 雪莉也觉得海琴今天有些沉默,不过没太在意。几个人按照之前制定好的计划,一下船,联系好之前预定的当地导游,乘着吉普车来到了大金字塔。 车在离金字塔半英里的地方停下,一行人沿着山坡靠近它。太阳已经逐渐落了下去,脚下的沙地,阴凉而松软。 导游给零做了一个手势,几个人停了下来。导游对零交代了几句,零转过身对其他人说:「他已经帮我们贿赂好了看守,我们能够靠近金字塔。」 「贿赂?靠近?」海琴疑惑地问。 雪莉连忙解释:「因为金字塔在晚间是不对外开放的,再说,就算对外开放,不是考古学家的我们也不能轻易进去。所以,零和我商量过後,贿赂了看守让我们晚上进去,不过……」 「看来贿赂并不成功。」零接话道,「他说我们只能靠近金字塔,不能进去。」 「哦?」海琴狐疑地望着他们两个。 雪莉後悔没有把她和零所做的一切安排都老老实实跟他汇报,这个家伙不知道又多想到哪里去了。 「虽然目前我们只能靠近金字塔,但现在是晚上,所以我们还是能够进入金字塔的。」雪莉解释道。 海琴明白她的意思,到了晚上,零就能够使用他的月光通道了。 「那麽我们是先一起去大金字塔,还是分头行动?」海琴说着话比画道,「分头行动的话,三个人去大金字塔,两个人去卡夫拉王金字塔,再在约定的时间会合,不是更节约时间吗?」 雪莉看了看海琴,又回头看零。零瞧了海琴一眼,笑道:「我也想如此,不过,进入了金字塔,手机不能使用,我们就会相互失去联系,是很可怕的。所以,还是先一起去大金字塔看看,我想也没有那麽容易找到第四启示。」 「哦……」海琴翘了一下眉头,「也是。」 雪莉盯着海琴,总觉得今天的他与平时有些不同,但见零一点儿也不在意,也就没有再继续多说。 随後,零在导游的指引下来到大金字塔。待所有游人都散去後,零展开通道。 几个人一齐被零带领,从金字塔的外部直接进入到了大金字塔的王后墓室。身旁有微风传来,王后墓室神秘的南通道,刚好就紧挨在他们身旁。 这条通道是1872年由英国工程师维恩曼?狄克森和他的夥伴们,在王后墓室南面的墙上,意外找到一条深不可测的裂缝而发现的。 同样神秘的通道,在大金字塔中还有许多。大金字塔的独特之处不仅仅在於它是吉萨高地上建筑规模最大的金字塔,更因为在古埃及的所有金字塔里,除了常规的墓道之外是没有其他通道的。唯独它,不仅有墓道,还有好几条通道。 它内部有三个墓室,最上面的叫国王墓室,零他们所处的是中间的王后墓室,在他们脚下还有一个地下墓室。类似的通道,国王墓室有两个,南北各一个;王后墓室有两个,南北各一个。除了独特的通道外,其间连接各墓室的墓道也安排得如迷宫一般。它的构造非常复杂,如若把它变成透明的,那就是一个构造精巧的立体棋局。 零打亮应急灯,白炽的光照得海琴不禁打了个冷噤。 「你今天有点怪。」 雪莉边说,边拿出拉斐尔家族典藏的大金字塔内部结构图和5个蓝牙耳机状的装置。 「这是对讲机,信号范围10公里,能够穿透10米厚的钢板。」雪莉给每个人发了一个。 「好了,从最有争议的地方开始探险吧。」雪莉说完,走到了身边那条狭小得只够让一个成年人钻进去的通道边。 「这里?」透惊讶地跑过来,「你不会是要钻进去吧?」 「当然不是我。」雪莉微笑道,「是你。」 「我?」透这下子可吃惊不小,胆子再大的人在夜里钻进这麽窄的墓道里,都会这样。 「嗯。」 雪莉肯定地点头,说道:「1993年,德国考古学家由鲁道夫?甘登布里克设计的机器人『乌普瓦特2号』携带摄像机进入了这个通道。大约前进到65米的地方,他们发现:通道被一块石头堵住了,而且上面还有两个门把手一样的东西。经过微波与重力探测後,科学家们发现石门距离金字塔外墙约有16.5米,足以存在一间墓室。未探明的墓室,我觉得如果第四启示就在大金字塔里,那麽存在於从未被人发现过的墓室里的可能性是最高的,所以……」 「你等一下。」透慌张地打断她,「65米,你刚刚说65米?也就是说我要爬进去,65米!为什麽是我爬进去?」 「因为你可以用身体照明,而且你的体质最好,如果发生意外,你存活下来的几率最高啊。」 雪莉的话让透不好反驳的同时,感受到了女王殿下的冷血。 「那零呢?」他突然想到他还有个超人远房兄弟,「他不是可以用月光通道去任何……」 「我只能去我知道明确方位或确切形状的地方。」零一边在王后墓室里转悠观察,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怕我会把自己传输到石头里去。」 「什麽嘛!」 「好了,没时间了!」雪莉不给透继续挣扎的机会,甩给他一套供氧设备,把他推进了通道。 2 「怎麽样?」 「还在爬,没什麽特别的。」 对讲机里传来透无助而艰难的回答,雪莉检查了一下透随身带行的绳尺。爬了二十多分钟,他才爬了不到8米。 另一边,透一边费力往前爬,一边用发亮的手掌照明,观察通道内壁的情况。四周都是略微有些粗糙的米黄色石壁,看样子并没有可疑之处。他继续向里爬,通道非常地窄,长和宽都只有四十几厘米。透卡在里面除了缓慢地蠕动,连去抓一下奇痒难忍的背都不行。 「一群混蛋,就知道利用我!」他才忍不住抱怨一句,对讲机那边就传来了雪莉的叫骂声:「你说谁混蛋呢!」 雪莉骂完,禁不住和旁边拿绳尺的海砂一齐笑起来。 「透这个家伙,一定忘记他嘴边就是对讲机话筒了,说什麽我们都能听见。」海砂笑着说,目光不由得又投向了墓室另一头昏暗光芒中零高大的背影。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昨晚的点滴此刻依旧惊心。心跳过後,她忽然察觉到了异样,就是墓室那头似乎只有零一个人,而海琴不见了。 「哥哥!哥哥!」 叫声在封闭的墓室里回荡,显得深幽恐怖。 「啊?」雪莉也意识到了,「贝海琴,你又到哪里去了?说话呀!」 而此刻的海琴,从对讲机里听到了海砂和雪莉的呼喊,稍稍迟疑了一下,一咬牙把对讲机扯了下来,数着步子继续按照地图上的指示,沿着宽敞得让人敬畏的大甬道向前走去。 神秘人地图上的密室正在王后墓室到国王墓室之间——大金字塔中的几大奇迹之一——壮丽的大甬道边。 按照神秘人给他的地图指示,只要计算好距离,沿着大甬道向前,数到第99块地砖,此时用手推动左墙边的巨大石砖,就能开启密室。 海琴偷偷离开王后墓室,尽量放轻了步子。一定要找到启示,由他一个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会有这样的决心和想法,但这个想法无疑已经成为他无法抗拒的命令。 与此同时,零做了简单的安排。 「你们继续和透保持联络,我去找他,有什麽事……」零指了一下耳朵上的对讲机,「呼唤我,我能够在一秒钟之内用月光通道回来!」 说完,他摸出墓室,向大甬道上方看了一眼,追寻过去。 同时,海琴全部精力都集中到了对石砖的计数上。 93丶94丶95丶96…… 马上就要到了,他攥着神秘人的地图,心情复杂激动。 99! 他停了下来,就是这里了。视线从下往上,左侧的墙壁上正好有一块切割整齐丶表面光滑的石砖与地砖相对应。海琴将手掌贴在上面,触及石壁寒冷的粗糙。 稍微愣了一下,他手腕运力,加上身体的重量一起推了下去。 石砖顺势陷落下去。石壁内传来魔方变化的声音,壁上的石砖以一种几何缩紧的方式两两拼合,向两边移动打开。 墙体塌陷下去,海琴重心不稳,依托着墙一个踉跄,就这样踩进了墙体後的神秘空间。 站稳後回头,他看到原来的那堵墙上有一道三米多高的大门,豁然大开。而他所在的地方,不断有呼呼回旋的风声,显得空荡荡的。他转过身来,把手电打到最亮。白色的光束射进深不见底的黑色空间,根本到达不了墙壁或者屋顶,光线直接在浓稠的黑暗中消融成了一片模糊的白雾。 好大的房间!海琴感叹地昂着头,走了进去。 他举着手电,让光线尽量能够清晰地投射到墙壁上。密室的四壁都是黄色的砾石,没有壁画和特殊的雕塑,不过很快海琴就发现玄机隐藏之处。 密室顶上的天花板是雪白如玉丶绝对不该出现在沙漠之地的奇异材质。并且就跟神秘人给他的最後一张图片一样,看似雪白无奇丶白纸一样的天花板,若隐若现却有奇怪的符号存在。 一定要把整个天花板都照亮才能看清符号的全貌。海琴放下背包,把里面的燃烧棒都取了出来,打亮後,放到密室的四周。 燃烧的火光终於点亮了白玉状的天花板,光滑的石面上,微微有一些连贯的凸起。这些凸起连接起来,形成了一个硕大的丶由多个不规则圆形组成的奇怪图形。 海琴高举着头颅,看了许久,忽然明白过来这个图案是一个符咒。 是符咒,就会有它存在的用意。海琴才要去思考这个符咒属於什麽家族,有什麽意义,便感觉到了异样。在他身上,好像有上万只小虫从脚底沿着躯干爬了上来,一边爬一边嘶咬他。 很快身体的感觉就几乎没有了,他艰难地支撑着身体想要离开密室的中央。他趔趄着,好不容易才走到墙壁边,向大门摸过去。可是摸到门口,刚才还能进入的大门,现在却有层看不见的膜挡在他的面前。他用尽力气去撞它,想冲出去,几次都失败了。而这时,有人对他说话了。 「可怜啊,真可怜,半血人是不是都像你一样急於证明自己,急迫到连敌我都不分了啊?嘻嘻……」 甜腻得让人恶心的少女之音,在金字塔的密室里猝然响起,更显诡异阴森。海琴一边支持住身体,一边用手抓紧了墙。他已无力去想这个声音是谁的,胸腔都被懊恼和愤怒填满了。 的确,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为了证明自己,他没有去想神秘人是谁,什麽都没有想,就这样乖乖地掉进了陷阱,再一次拖了大家的後腿,再一次证明他就是半血人,到哪里都只会惹麻烦的半血人! 「身体越来越酥麻了是不是?想使用能量,用不了了吧?嘻嘻。你头顶上那个可是世界上最最最完美的能量控制符咒哦!即便是苍御零,只要走进这个房间也会失去全部的能量,被控制住哦!更何况你,一个半血人,嘻嘻……」少女尖锐的嘲笑敲击着海琴脆弱的神经。 「不要再说了!要杀要剐,随便你!」 「不会的,嘻嘻,当然你是肯定要死的,不过你还可以做点别的,嘻嘻。」 燃烧棒快要烧完,光线逐渐微弱,金字塔内绝对的黑暗,连存在感都会被抹煞的黑暗,慢慢地再次降临。 海琴听到有脚步声在黑暗中靠近了他。 突然,一簇光芒射了进来。他坐在门後的阴影里,从那里看到光束之後零的脸白得真切。 「海琴,贝海琴。」 零喊了一声,没人回应。 海琴进入了神秘人的陷阱,力量的绝对悬殊,让他此刻已经感到自己没有生还的可能了。他本已濒临绝望,但零来了。 他来了,於是海琴就还能做一件事,一件他一直决心要去做的事,拼掉这条性命,也无所谓。视频里的画面一幅接一幅从海琴的眼前闪过,零强吻了海砂,还要带走海砂的生命。 既然我已不能生还,那麽我也不能让人伤害海砂。 杀了他,杀了苍御零。 4 零在门边站了一会儿,似乎在聆听着什麽。过了一会儿,他调试了一下手电筒,用手指擦拭了一下电筒头上的玻璃後,大步走了进来。 他走到房间的中央,四周静得死沉。 海琴在角落里守候着,摸出鞋子里的折刀,打开,攥紧了。 「看来你明白你还能做什麽事了?嘻嘻……」少女的声音在他耳边再次响起。 零循着声音转过身,手电的白光扫过,一双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犹如野兽。 海琴赫然起身,迎着零手电的光束朝他冲了过去,刀锋的方向正是零的心脏。 「去死!」 扑的一声,刀锋插进软绵绵的东西里,而海琴也彻底没了力气,浑身柔软得面条一样。随後,他被人用力推开,滚到了地上。 「蠢货!」 零咬牙,用力推开海琴,把手电光推到了最大。一道绚紫的符咒,从手电中发了出去。原来方缠他不是在擦拭电筒,而是用手指在电筒的玻璃净面上画下了他的能力符咒。瞬时,天花板上那道巨大的不规则圆组成的符咒,在手电的光芒照过之处,被风化了一样,化成流沙消失得无影无踪。 「能量控制符咒,想控制住我,哼……小儿科。」零望了天花板一眼,冷笑着转过身来,用手电扫过整个房间。 房间里只有他和海琴,他回忆起那个少女的声音,说话的人应该是纳瑞娜。 「是吗?刚才跟他说话的人是纳瑞娜吧?」他转过身问。 「你管不着!我什麽都不会说!你……恶心的怪物……」 海琴撑起身体,望着零。虽然符咒消失後力量又回到了他的身体,但失败已让他彻底绝望。 「蠢货!我不是问你!」零横了他一眼,缓缓走到他身边,垂下眼帘,「我是在问她,问你的守护灵维洛妮卡。」 「维洛妮卡?你看得见维洛妮卡?」海琴尖叫出来,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有太重要的意义。 「蠢货。我的能力既然是控制一切灵魂力,当然也能看到幽灵。从我第一眼见到你的同时,我就看得见她,看得见你的守护灵,你的母亲维洛妮卡。」 「你一直能看见她?那麽……」海琴瞥见自己的钢刀正插在零的包袱上,还有他进房间之前便在手电上画下了应对的符咒,原来他早有防备,原来他早就知道他在想什麽,要做什麽,「你知道我在房间里,失去了能量,还准备着要杀你?」 「我不光知道你在那里,也知道你要杀我。甚至昨天晚上她就告诉了我,你收到了来历不明的东西,那些东西十分可疑。你很有可能在更早的时候就掉进了别人设的圈套,被人用话语和符咒蛊惑了。她求我一定要保护你,阻止你成为他人的工具。哼……不过话说回来,你真是好骗。」 「不要说了!我是被人蛊惑了!想要充英雄,却掉进了别人的陷阱!用不着你来嘲笑我。大家都相信你,大家都被你夺去了!连维洛妮卡也是……我……」海琴怆然抬头,发出命令道,「守护灵!离开我!我命令你消失,永远消……」 「怎麽?被母亲保护的孩子,终於要挣脱母亲怀抱了吗?」零打断海琴的咒语,飞快地走过来,将手放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巨大的压力从头顶压了下来,海琴想要挣脱,却不想整个身体都已经被零控制得死死的。 「你要干什麽?终於决定要除掉我了吗?」 「哼……除掉你,对我而言没有意义。况且我已经抗不过你母亲的哀求,答应要保护你。真不明白,你凭什麽不听她的建议!她在地底庄园就告诉过你,要你顺从我,哼……真是孩子气。」 「她不懂,她一直都太善良了!你的血液里恶魔的血明明更多,神血值那麽高的你,根本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我们死还是生,就像玩具,对你一点意义都没有!他们都看不到你的力量有多麽可怕!真正能摧毁世界的,不是黑暗力量,不是大三角的偏移,而是神一样的怪物,你的出现!」 零愣了一下,旋即冷笑起来:「哦?既然如此,我就好好地玩一下你这个玩具吧。」 零话音刚落,一大堆儿时的画面便齐齐跳了出来,涌进海琴的视野。 那画面不是别的,正是後母维洛妮卡和他的所有记忆。 是维洛妮卡一次又一次把好东西都给他。 是维洛妮卡不管他有多不听话也会用力地宠爱他。 是维洛妮卡在生命的最後,对天主祈祷: 「因为他的妈妈没有了,所以我要爱他更多。因为海砂有的,他没有,所以我一定要给他更多,即便是死了,也要变成他的守护灵。」 恍惚间,海琴坚硬的防线陡然崩溃。 他其实一直知道,守护灵其实是游魂的一种,存在於世间,对它们而言,每一天都是极度痛苦的。但它们还是要存在,留下来,为了守护它们最珍贵的人。 而他就是海砂的母亲,他的後母维洛妮卡生命中最珍贵的人,否则她怎麽会选择成为他的守护灵而不是海砂的呢? 他觉得大家都瞧不起自己,觉得所有人都不信赖自己。 那麽维洛妮卡呢?她也会吗?她也会害自己吗? 她不会! 「我真的被蛊惑了……」 海琴一直坚守的信念终於松懈下来,零乘机命令道:「把他给我打开,彻底打开,记忆丶心脏!」 强大的能量从头顶被注入到海琴的身体里,他觉得彷佛有人在他身上安了一个泵,把他所看到的,听到的,感知到的一切信心都抽了出来。他就像一本书,被人强行翻开,不停地翻动,查找着什麽。零用力量强行打开了海琴的记忆。 零知道这种程度的读心术对被使用者而言是异常痛苦的,但他已经顾不上海琴的感受了。 本来就是怪物,又何必强求他人的肯定?肯定,信任,所有普通人的幸福,我不需要,都不需要! 零狠下心,让自己的能量长驱直入,导进海琴的身体。 本来只能装一个灵魂的身体,强行被另一个人的灵魂侵入,海琴的身体痛苦地痉挛起来。 零读取着海琴记忆里的信息,他要找到是谁在不经意间蛊惑了海琴。他看到所罗门死前对海琴的嘲笑,还有海琴苏醒後在厨房外看到他和海砂打闹,然後是出海……到了昨天晚上,海琴惊醒过来,有人发了短信过来。马上就要到最关键的地方了。 突然。 「哥哥!」 「住手!放开他!」 令人胆颤的尖叫,打断了他。 5 「去死!」 零的对讲机那端传来海琴惊悚的号叫,紧接着海砂试图再联系上零,耳机那边就只有一片嘈杂的噪音了。 「怎麽回事?」一直与透保持联络的雪莉不解地望着海砂,「零那边出什麽事了吗?」 海砂愣了一下,突然抓紧了雪莉:「不好,哥哥果然有问题,我担心他会对零不利!」 「对零不利?」雪莉犹豫了一下,耳机里立刻传来透连声的追问,这反倒让她瞬间冷静了下来,说道:「没关系,零和海琴根本不是一个等级,海琴威胁不到零。」 「哦……也是。」海砂不安地端起对讲机,对里面喊零的名字。 「怎麽样?」 「他不回话。」 海砂说完,雪莉忽然有了别的担心。的确要拿走零的性命,凭海琴绝对不可能,但反过来,零要带走海琴,简直易如反掌。 相对於从未见过面的卡斯蒙,一级能力者的零,不论有怎样可怕的童年,他终究是恶魔之血更多的一个……一个天生的怪物啊! 况且加缪的预言,究竟看到了什麽,雪莉一直在猜测,拉斐尔家族也一直在猜测,猜测的结果都指向同一个事实,最後的太阳纪的灭亡与零的出现是密切相关的。 也许,真正让世界灭亡的人,不是其他,就是…… 「不……」 「怎麽?」海砂更加紧张,一直握着的绳尺掉了下来。 「我们要去看看。」雪莉说完拉起海砂的手,一边给透下达命令,命令他继续爬行,不要管他们,一边拖着海砂向着国王墓室追了过去。 她们三步并成两步,很快就赶到了接近他们的地方,照明棒的光从台阶外的墙壁里发出来。 相对於光的耀眼,周围是一片寂静,海琴和零都没有声音。 两个女孩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疾步走近。到了第99级石砖处,两个人一起钻进门内。只见零单手扣在海琴的头顶,海琴双膝跪地,浑身颤抖,双眼翻白,嘴角甚至有白色的唾沫溢出。 「哥哥!」 「住手!放开他!」 零已经从海琴的记忆里看到了他收到的那三个视频。他知道要蛊惑海琴,这几个视频和图片至关重要,他无心理会海砂和雪莉,驱动力量,向海琴的脑海深处掏了下去。 「零!」 雪莉看到海砂大叫着冲了过去,种种对零的质疑和猜测都袭上心头。海琴的眼珠上翻,还在不停地颤动,恐怖的样子,让她相信再不行动就没时间了。 海砂紧抱住他的手臂,撕心裂肺地大叫,他也全然不为所动,眉头似乎更用力地皱着。 「海砂!让开!」 雪莉大吼一声,操起包向零狠狠地砸了过去。 零被砸得生痛,同时他看到了神秘人发给海琴的图片中的最後一张,那张好似什麽都没有的白纸。 不对,不是白纸,纸上面有东西! 奇怪的图案,是符咒,用来蛊惑人心的符咒。符咒只在海琴的眼前出现了0.02秒不到的时间,所以海琴完全不能感知他看到了什麽。而事实是,就在他看到符咒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被符咒控制。所以他才会那样坚信地听从神秘人的指示,才会将身体里极端的感情放大,好强丶怀疑,甚至执着地要杀零。 蛊惑海琴的关键就在那张白纸样的图片上。 零调动能力,从海琴的脑海里穿梭过去,拾起了那片电脑屏幕中的符咒,拉近,拉出来。他要瞧瞧这道符咒究竟是谁下的,是卡斯蒙还是别人。 拉近,拉出来,眼看他就要成功了。 突然身体好一下钻心刺骨的痛,他睁开眼睛,看到他按在海琴头顶的手臂上一行鲜血流了下来。 是雪莉用牙齿咬破了他的手臂。而他的背後海砂拽紧了他的身体,用力太大,指甲也已经穿破了他的衣服,嵌进了他的皮肤。 痛,他并不在乎。 信任,他也不在乎! 但此时,船上的那些记忆,一瞬间涌上来,又一瞬间被撕得粉碎。 不是说过相信我吗? 不是说我是你的同伴吗? 信任?其实我在乎,普通人的幸福,我都在乎。 而他们却真的永远就是他们。而我是永远也不会被他们所接受的…… 怪物。 卡斯蒙,你说得对。 当生命只剩下尊严时,当他独自站立在冰源之上时,零以为这个世界终於再也没有可以伤害他的力量了。 而这时,燃烧棒突然烧完,熄灭,房间里倏然间一片漆黑。 零听到他的心脏猛地搏动了一下,又猛地安静下来,再也没有起伏。 「呵……呵呵……呵呵呵……」 笑声停止,一切静得可怕。 雪莉摸索着点燃她随身携带的燃烧棒,发现海琴倒在她的腿上,脸色苍白。 「海砂!」她慌忙呼唤。 另一簇火光燃了起来,海砂举着燃烧棒走过来,猝然发现她们所在的地方根本不是什麽密室,而就是在大甬道中。 「我们怎麽回到大甬道了?刚才这里不是有一间密室吗?」 「怎麽回事?」雪莉也感到奇怪,不过担心立刻代替了惊奇,「不管这个,你没事?」 「我没事。哦,哥哥怎麽样了?」海砂接过海琴,看到他喉咙里似乎有什麽东西在动。 「这是什麽?」 「别慌!」雪莉呼完,忙把海琴翻过来,用力拍打他的第五节脊椎,传说那个地方是让污秽之物排出的法门。 拍了几下後,海琴大叫一声,咳出了一团黑色的东西。 雪莉赶紧用手抓住那团黑东西,拿过来一看是一只表皮黏稠的青蛙。在青蛙的背上有一个圆形的族徽,族徽的图案是黑暗三大家族番尼家族的不规则螺旋圆。 「番尼家族的蛊惑青蛙,海琴被人蛊惑了吗?」雪莉猛然醒悟,零刚才的行为不是在伤害海琴,而是在海琴身体里寻找这只青蛙,把它抓出来。 青蛙被抓出来之後,番尼的法术才会彻底解除。所以她们才会身在大甬道中,而不是什麽密室,因为连那个密室都是番尼蛊惑法术的组成部分。 「啊!零呢?」 雪莉跳起来,点燃了更多的燃烧棒,这才发现就在黑暗降临的一瞬间,零消失了。 默默地,就这样离开了他们。 第五章 猎户三星 1 「零!」 呼唤声在宽大无边的大甬道中撞来撞去,最终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海砂不愿意再听到自己的声音孤零零地喊他的名字。不用追出去,也不用尝试用对讲机联系他,他离开了,她和雪莉都能感受到。 那种属於他的压迫气息,两个月来,第一次,彻底消失於她的生命里。 「他离开我们了吗?」 「我不知道。」雪莉记起她对零的承诺,第一次对自己感到厌恶。 「喂!你们怎麽了?」 耳机里传来透一声赛一声的追问,雪莉想他一定也担心得不行,稳定住情绪对他说:「没什麽,透,你那边情况怎麽样了?」 透半天都没有回话,雪莉的心悬了起来,很怕坏事会一件接着一件地发生。 「透,你那边没事吧?」 「没有,不……」透的声音有点慌,雪莉更加着急起来。 「不是……唉……是有事发生,是我发现密室了啦!你们快来,叫零那小子放心大胆地传,不会把他卡到石头里。65米通道後有密室啦,我已经想办法把它打开了,你们快,快点!我在这里一个人,你们快点过来。」 雪莉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透的催促,告诉他零离开他们了,因为误解和不信任? 这个时候,海琴咳嗽了两声,在海砂的怀抱里苏醒过来。 「哥哥。」 「呜……」海琴揉着头,睁开眼睛,「我怎麽了?哦,妈妈!」 他腾身起来,手指抓向天空,在那里,好像与谁,四指相交了。 「你还在,对不起,我从没想过要离开你。」海琴说着流下了眼泪,「我不该怀疑你,我从没有希望你离开,不……我希望你能够……」 海琴没说下去,火光中,守护灵维洛妮卡垂下身,用力地亲吻了他。哪怕这个来自幽灵的吻,没有温度也没有触觉,海琴也觉得这便是他此生能够遇到最好的吻了。 「妈妈,我的妈妈。」海琴抽泣着,和空气中那具没有形态的身体拥抱在一起。 「怎麽回事?」看不见幽灵的雪莉,不知道海琴究竟在做什麽。海砂凝望着海琴张开的怀抱,猜到了些什麽。 「哥哥,妈妈死後成为了你的守护灵吗?」 海琴流着泪,又是感动又是愧疚:「是的,妈妈做了我的守护灵,我没告诉你,因为……」 「我知道!」海砂打断他,笑起来,「妈妈跟我说过,她要变成哥哥的守护灵,再痛苦都可以,她要保护哥哥。因为海砂有哥哥保护,不是吗,哥哥?」 「海砂。」海琴不知道说什麽好,含泪望着海砂还有雪莉,终於他也想到了一些事情,然後发现零不见了。 「苍御零呢?」 「他……」雪莉叹息着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海琴,海琴听完沉默下来。 零固然傲慢得可以,但在这件事上,他不仅又一次救了海琴,还让海琴明白了一些更加重要的道理。 「你们怎麽还没来?零那小子呢?怎麽不开对讲机……」 透的抱怨声不断传来。 对讲机另一端的三个人都维持着沉默,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进行。没有了零,他们竟就跟船没有了舵一样无助。 「好了。我们还是先呼应透,毕竟……发生的事已经无法挽回。」雪莉迫使自己带头站起来,这个时候需要有人站起来。 海砂拉起海琴,三个人一道又回到了王后墓室。 通道口露出来的绳尺显示,透已经进入到通道内70多米的地方,而通道只有65米长。 没有零的帮助,几个人只能鱼贯地爬进了通道。 在通道的末尾,按照过去科学家的纪录,在那个地方应该有两块密封住洞口丶上面有把手样凸起的石板。 雪莉带头爬了不知道多久,也不知道究竟爬了多少米,才终於发现前方隐约有光线。摆弄了一番手电後,她可以肯定前面另外有一个光源。那个光源只可能是透,她加快了速度,光越来越大。 忽然有嗖嗖的风声伴随着光一同打在她的身上,她猛地向前匍匐两步,前臂陡然悬空,看到一间不太大的石屋里,透正悬着一个火球,瞪大眼睛望着她。 「哎呀,你终於来了!啊,小心。」 透凑过来,把雪莉从通道里抱出来,放到远离出口的地面上。雪莉这才发现通道正下方的地面上是一片碎石,很大的一堆,碎片的边缘颜色发青也十分尖锐,看样子就是那两块石板的碎片了。 透又陆续接了海砂和海琴下来。 燃烧的火球把房间照得很亮,雪莉看到在房间的正顶上有一幅画得十分粗糙的星座图。 「你们到底发生了什麽?还有,零那小子呢?」透从对讲机里零星地听到了些线索,但还不能清楚这4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雪莉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给他做解释,指了下那堆碎石,问他:「零的事以後再说,你怎麽发现密室的?」 「零的事怎麽能以後再说呢?我可不想爬着出去!」透大叫完,发现其他人一齐阴沉了下来,只能主动转移话题,回答道,「也不能算是我发现的密室,我一个人爬到了通道的最末端,前面两块大石板上面都有把手一样的凸起,我就想它们一定是门。然後我记起了……」 他的声音忽然也阴沉下来,继续道:「我记起零说过,我所见的真实不一定是真实,作为神的後裔,寻找真相的关键不在於其他,而在於对真相的决心和坚持。所以我坚信这就是大门,轰开它就能找到密室,所以……」 「你就轰开了它?」雪莉问。 透点了点头。 「真是乱来。」雪莉不禁摇头,转念想到零什麽时候跟透说过这些?零,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想了,她抬起头,让目光专注於密室天顶的星座图。 2 在天顶的一方,许多个小点排成一条长而密的河,从一面墙穿到另一面墙的顶部。雪莉判断那就是银河。而如果那是银河的话,那麽银河的方向就是北方,而垂直於银河从房间的一角贯穿到另一角的星座,应该是赤道带星座没错。 海砂也有同样的认识,手指从南向北点过来,念叨道:「双子丶麒麟丶猎户。」她抬起头,屋顶正中央对着的星座正是猎户座。 「猎户座的α丶γ丶β和k星。」海砂找到猎户座四角的4颗星,发现它们对应的位置正是密室的四角,而猎户座中央的δ丶e丶ζ三星排成一条直线,并列在密室天顶的正中央。 金字塔和猎户座,海砂立即就联想到了关於金字塔的不解之谜中最显赫的那条。 假设以尼罗河作为银河,利用先进电脑星图程序,模拟过去3万年间任何吉萨高原上空的星象,利用电脑模拟回到公元前1050年,吉萨的3座金字塔排列就是按照猎户座的腰带三星排列的。 而且猎户座对埃及人而言,一直具有重要意义。 他们相信神是住在猎户座,亦即天堂所在。猎户座对他们而言是神的所在,未知世界力量的所在。 而且虽然埃及及其他王的墓没有一个不装饰得富丽堂皇,墙壁上画满了各种仪式性语言和祈祷文,胡夫丶卡夫拉丶曼卡拉三大金字塔里却从未发现过真正有价值的雕刻和文字。 不算上石工记号(1837年,英国探险家豪尔·卫斯上校表示他在金字塔里发现了代表胡夫的石工记号,现已被证明是後人伪造的。)的话,这个密室里的星图就是三大金字塔里第一次发现的图案遗迹。 「你们有没有发现猎户座就在房间的正中央?」海砂可以肯定这个发现绝不是巧合。 「嗯。」雪莉望着天顶,透不等命令便把光线都集中到了猎户座的周围。 「慢点!透,把火光均匀分布!」雪莉好像发现了什麽。 透听话地驱动能力,让他的火球变成了很多个小火球,升到半空中,把整个房间均匀照亮。 雪莉低下身,手在地板上扒了两下,命令道:「灰尘,飞扬开。」 地板上薄薄的一层因为透引爆石板而造成的灰尘,在雪莉的命令下飞散开来,他们发现整个地面就是一幅精细异常的十字坐标图。 金字塔所隐藏的众多谜团里,最为让人疯狂的就是它自身设计和建造中数字的精确。 比如将大金字塔进行理想化处理,就得到了一个完美的正四角锥体模型,再进行研究,就会发现在模型体的结构上充分体现了神奇数字Π和?(不会打)。另外,金字塔建造在北纬29°5851"。而就这点,天文学家也表示过正30°是在现实中不存在的。并且在那麽久远的时代,就能做到如此精确。金字塔对於数字的膜拜简直可以说是执着得恐怖。 所以金字塔里关於数学和方位的图标都不会是没有意义的东西。头顶上是对埃及人有神的象徵意义的猎户座,脚下又是精密的十字中心坐标图,这两者一定有特殊的意义。 「我想……」雪莉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天顶,沉思了起来。 海琴看出她的心事,试探地问:「你想把地面的图案和天顶上的作对比吗?」 雪莉连忙点头,她正想这样做,而海琴努力地想帮上点忙。 「这样吧。」海琴站到透的身边,对他说道,「你看你能不能有什麽办法把地面的坐标图,通过折射和天顶上的星座图重叠起来,看能不能找到什麽玄机。」 「这很容易。」透叫道,「让它们背後都发光不就好了吗?」 「它们背後发光?」海琴苦笑道,「它们背後都没有光源,也不是透明的……」 「哎呀,这只是你的看法,零对我说过,只要我想去做什麽事,意志力足够的话,不要受常识的束缚。」透说完,发现几个人的表情又黯淡了下去。 「你们究竟和零……」 他叹了口气,懒得去问,打开手掌,从掌心中释放出许多小的火星,并让火星沿着天顶的星座图蔓延开,将星座图变成了发光的真正星空。然後他轻轻咏出一个「灭」字,那些原来用来照明的火球霎时一齐熄灭,星座图的光射了下来,在地面上与坐标图重合了。 透退出去几步,和其他人退到房间边,看到坐标的正中点,正好与猎户座的δ星重合。 「大金字塔对应的正是猎户座δ星,但是怎麽会……」海砂蹲了下来,雪莉帮她把地面上的灰尘扫得更乾净,以便能看清坐标图。 以房间的四角为四级的坐标图,在中心交叉,把整个星座图分割成比例的四份,按照严格的数学比例做了详细的区域分割;并在四级和中间圆点上都做了明显的标示,写下了一些类似於数字的记号。 奇怪的地方不在这些记号还有坐标图本身,而是整个坐标图中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太阳标志。这个标志远远大於其他具有特殊地位的点的图标和记号,硕大无比,在精密的线条中显得异常突兀。 「δ星对应的是大金字塔,那麽其他两颗星,e丶ζ就应该分别对应另外两座金字塔,不是吗?」雪莉又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将手移到坐标图圆点旁边那个巨大无比的太阳标志上,一颗星正好投射到她的手背上。那颗星就是本该对应着大金字塔边卡夫拉王金字塔的e星。 「太阳在卡夫拉王金字塔?」 海砂和雪莉同时抬头。按照星座图和坐标图的提示,太阳在卡夫拉王金字塔,是不是就是说第四启示的钥匙就在卡夫拉王金字塔? 3. 「启示在卡夫拉王金字塔内吗?」透不解地问,没人回应他,离开了零,连做判断也这样难。 「如果现在我们可以判断三大金字塔和猎户座是一一对应的话,起码可以肯定启示就该藏在三大金字塔中没错。不是大金字塔胡夫,就是卡夫拉王或者是曼卡拉王。」雪莉揣测着说,目前她只能暂时担当起领导人的责任。 「为什麽?」 「因为和其他金字塔不同,这三座金字塔里面都没有木乃伊和任何财宝,包括大金字塔内的石棺,也只是因为形状恰好能装一个人而被称为石棺的,其形状和粗糙程度根本和法老的石棺不能比。早就有人猜测它们的作用不是为了存放法老尸体。如果不是为了存放法老尸体,设计如此精密,建造这样巨大工程的金字塔又是为了什麽呢?」 雪莉反问透:「用来存放启示是不是一个很好的解释?」 「而且它们的建造时间一直都是考古学家争论的焦点,很大的可能它们的建筑时间都在5000年以上。」雪莉说道,「它们也是最接近第二启示提示的金字塔。」 「哦。」透点点头,指着坐标图上的大太阳标志,「那麽这个太阳的标志就是代表启示所在了,启示就该在卡拉夫王金字塔啊。」 「也许,但是……」雪莉蹙紧眉头,「三大金字塔中谜点最多的金字塔就是大金字塔了。卡夫拉王金字塔也有很多谜点,但我还没有想好,该从哪里下手最好。」 「先别想了。」海琴突然插话进来,举起手腕,把手表朝向其他人。他们这才惊觉离天亮只有两小时不到的时间了,而他们要从这里爬出去,再沿墓道走出金字塔,两小时的时间都会不够。 「先离开这里再说,回去再讨论。」海琴带头,爬进了通道,其他人跟着也爬了进去。 几个人尽了全力,以最快的速度爬出来,又收了东西,沿着上行通道,几乎是跑着冲出去。 结果,快到出口的时分,海琴看了一下表,早上7点整。因为埃及贴近赤道的原因,现在应该已经天亮一个多小时了。 「还没到对外开放时间,也许外面还不会有太多人。」海琴这样说,马上意识到还没到游客开放时间,那麽金字塔的大门也应该是关闭状态的,他们又要怎麽出去呢? 正在想,有灿烂到刺眼的阳光从前方射了进来,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海琴看到门框边站着两个身穿制服丶警察摸样的人。 「你们几个站住,不准动!」门口的两人拿出了手枪,他们果然是警察。 「不好,难道零把我们的行踪……」海琴才这样说就看到了警察身後昨晚给他们带路的导游,是那个当地导游出卖了他们的行踪,不是零。 「不是零。」 雪莉的话是说给海琴的,也是说给自己的,「零不是那样的人,他就算离开了我们,也不会做出任何伤害我们的事。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我们的事,不是吗?不管他说过些什麽,起码到今天为止我们都受到过他的帮助。」 「嗯。」透点点头,压低声音问雪莉,「需要我解决他们吗?」 「好吧,也只能这样。」 得到了雪莉的认可,透大喝一声:「离开这里,你们什麽都没有看见。」 守门人立即听命,被人催眠了一样,缓步让开了道路。透领着其他人快步跑了出来。本以为就此可以离开,没想到,冲出大门,迎面而来的场景却让他的脚步停止,连时间都戛然停住了。 金字塔外广漠的黄沙地上,此刻,站满了人。 透这辈子还没看到过这麽多的人。成千上万,裹着头巾的人,聚集到这样一块广阔平坦的大地上,那架势只有电影里曾经看到过——在冷兵器时期,两军对垒时,几十万的战士站在战场上,就是这个样子。 「怎麽会?」透也看了一下他的手表,没错,现在才7点过3分。离金字塔对外开放的时间还有近一个小时。而且就算是对外开放的时间到了,这片被烈日统治的沙漠地上也不会同时出现这麽多人。甚至可以说这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麽多人。 黑压压的人群围绕在金字塔四周,潮水般包围着他们。 第一次,透感受到了人的恐怖。他张头四望,耀眼的白光下,那些人的眼睛也闪着白光,盯着他,盯着他们,麻木而仇恨。他不用能力就能听到他们心中的声音,那声音是仇恨的丶可怕的丶致命的。 「怎麽回事?怎麽会有这麽多人?」透慌起来,身後的海砂也缩紧了身体。海琴靠在雪莉身边,两个人对望了数眼,看得出对方都没了主意。 一个声音在人群中高呼了句什麽,他们听不懂埃及语。几个人面面相觑地互相望着,像笼子里等待命运的动物。 更多的人高呼起来,沸汤的人声,震撼着他们的身体。 「他们要把我们怎麽样?」透退後一步,保护在海砂的身前,「就算是对盗墓贼,这样的排场也太大了吧!」 「不是对盗墓贼。」雪莉肯定道,「他们一定不是对盗墓贼。埃及是个宗教国家,有一种人能让他们的子民全部集中起来,引起他们共同的愤怒和仇恨,那就是冒犯他们神明丶信仰的人。」 透指着自己:「我就是那种人吗?」 「不。」雪莉回答道,「是我们。」 4. 「我们怎麽会是冒犯他们神明的人?」透不免有些气愤,寻找启示,挽救最後的太阳纪,说得好听点,他们就是全人类最後的救星吧! 「你觉得他们会相信我们这几个孩子吗?」雪莉瞧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人群,他们的表情和眼神几乎是一样的,「他们也被蛊惑了吗?或者是有人传播了什麽谣言?」 「啊呀!」 海砂突然尖叫了一声。透紧张地将她护进怀里,看到她的额头被石块打出了一块鲜红的痕。 石块,就跟电影里处决恶魔一样,第一块石块从人群中掷过来,砸中了海砂的头。第二块石块很快也飞了过来。 透转过身,怒火驱使着他大吼道:「燃烧!」 石块在空中被无名的火点燃,瞬间化成了灰烬。 透的行为震吓住了举起石块要砸他们的人群,却也从另一个角度把他们推向了非人类丶魔鬼的一方。 所有人都用惊疑丶恐惧外加憎恨的目光看着透,把他推向了仇恨的顶点。 仇恨的眼睛,成百上千地盯着透,让他顿时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无措和恐惧。 就在这时,一串少女娇美的笑声掩盖过人群的嘈杂之音,飘了过来。 「嘻嘻嘻嘻,可怜啊,神的儿子。」 人群的彼岸,一名蓝发的少女如同一叶破浪的扁舟,划开人群走了过来。 海琴认得这个声音,他还记得零曾说过她的名字。 「纳瑞娜,帛曳的族长纳瑞娜!」 「纳瑞娜?」雪莉迷惑地望向纳瑞娜,眼前这名看上去只有18岁年纪丶蓝发碧瞳的美丽少女,真的就是黑暗家族帛曳的族长? 「她是纳瑞娜?啊……是你蛊惑了他们吗?」 「我?」纳瑞娜摇摇头,讪笑道,「没有!蛊惑那麽多人,我哪有这样强大的力量?我只是要我新交的男朋友,埃及电视台最权威的主播在他的节目中,呼吁一下那些还记得要保护他们祖先遗产的人。告诉他们,有几个异教徒,正试图破坏他们的金字塔,而这几个人看上去虽然是普通的少年,实际上……」 纳瑞娜停下来,看了一眼她身边握着石头的男子,那男子便听话地将石头扔了出去。 石头在空中划过,有一次被米迦勒的烈火锻烧,化成了灰烬。 更加狰狞的表情出现在那些人的脸上。纳瑞娜高声笑起来:「这些少年都是魔鬼的化身,拥有非人的力量,嘻嘻……嘻嘻嘻……」 「胡说!我们是……」 透感到喉咙乾涸,连埃及话都不会说的他,是没有办法说服这麽多人的。况且他们确实是擅自进入到金字塔里,并且还计划着要擅自进入另一座金字塔。 「抓住这些披着人皮的魔鬼,保护金字塔!」纳瑞娜用埃及语高喊。早就愤怒的人群,不顾一切地行动起来,冲向透,雨点般的石块向他们飞了过来。 「圣火!保护我!」透大叫着,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道火的保护墙,将那些石块全部於一瞬间气化掉。 圣火的奇迹暂时制止住人群的下一步行动。 海琴赶紧对透说道:「快用幻想力控制住他们!我去抓那个女人!」 「不行!」 「啊?」海琴万万没有想到透会拒绝。 「如果我用幻想力控制住他们,不就跟蛊惑他们的魔鬼没什麽两样了吗?」 「你傻了,这个时候……哼……」海琴没工夫管透,眼看纳瑞娜就要被人群淹没,他不能让这个愚弄过自己的女人就此不见。 「封冻住那个女人!」 一道冰的锁链从海琴的手中发出,直扑纳瑞娜而去。纳瑞娜从容转身,淡淡地一笑,冰锁链在她的面前碎裂断开,很快消失不见。 「怎麽回事?」海琴想加大能量,雪莉赶紧制止住他,「纳瑞娜的能力是吞并能量,她神血值比你高,而且……」 「而且什麽?」海琴明白过来,而且由於他的举动,更让人们认定他们是不祥的魔鬼了。 「啊哈哈哈,孩子们,你们实在是太单纯,太容易捉弄了,哈哈哈。」纳瑞娜大笑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的帆布来,帆布上有一个鲜血画出的符咒。 「让游戏更好玩点吧。」 纳瑞娜高声笑着:「你们不是怀疑他们被人蛊惑了吗?被人蛊惑了哪会这麽怕死呀?看到火和冰就不敢再进攻你们,被蛊惑的人都会变成不怕死的僵尸,不顾一切地要你们性命。如果变成那样,你们是杀掉你们要保护的子民,以求自保;还是坚持信仰,被他们杀掉?选择吧!光明一族的战士们!哈哈哈!魔血符咒,听我命令!」 她扬起手中的符咒,高声喊道:「把他们都催……」 「啊!」 一道厉风卷起了她手中的魔血符咒,让它飞向了金字塔。在金字塔的中部,太阳光绕行形成的巨大阴影中,一个人走出来,伸出手,抓住了纳瑞娜的符咒。 「番尼的魔血符咒,哦,那个禁锢神力的不规则圆,好像也是番尼家族的特徵。还有俘虏海琴的符咒也有不规则圆,也是番尼家族的吧?魔术师冰室纯,是他和你一起导演了这些吗?」零垂下头,阴冷地笑起来,「不是卡斯蒙的命令吗?」 「苍御……」纳瑞娜尖叫了出来: 「零!」 「零!」 5. 「你不是走了吗……」纳瑞娜意识到这个时候还是快点逃跑为妙,零不是透,不是海琴。 「想走?」 零一步步走下来,从容举手对准纳瑞娜。纳瑞娜想要反抗,但她的身体就跟不属於自己了一样,甚至变得木头一样,都不再是人身。 「过来。」零拉近手臂,纳瑞娜就像被绳索牵引,不可抗拒地向他走了过来。 而那些冲向他们的人流,零只是一个眼神,便齐齐停住脚步,不能再上前半分。 神之力的奇迹让众人皆惊。 「怪物。」 「那个男人是魔鬼……」 「怪物,魔鬼……」 这个时候,那个零熟悉的词语,再一次在人群里散播开来。 怪物,又是怪物。 这个词已经频繁得让零厌恶了。 「哼……我的确就是怪物。」零用埃及语高声宣布道,「让任何人战栗丶恐惧的怪物。」 「怪物……」他想到了什麽,脸上露出邪恶兴奋的微笑,「为什麽不让你们看看怪物真正的力量呢?」 零说完,海砂立刻感觉到有股力量侵入了她的大脑,同时雪莉和海琴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零正在读他们的记忆。 零是会读心术的,他一直都有这样的能力,今天却是第一次使用。夺去他们的生命,控制他们,对他来说,都易如反掌,他却从来未曾这样做。 甚至加百利家族的鲜血,如果他想要,根本不用签订协议,根本不用拿命去陪他们寻找权杖。 海砂意识到这点,酸楚的懊恼溢满了她的胸膛。 「原来是这样。」 零抽气似的一笑:「原来第四启示在卡夫拉王金字塔里。究竟藏在卡夫拉王金字塔的哪里呢?不如……呵呵……把卡夫拉王金字塔彻底分解开,不就明白了吗?」 「你们啊!愚民!」 他昂起头,高声宣布:「你们聚集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惩戒妄图毁灭你们金字塔的罪人吗?看清楚,那个人不是别人,是我!」 「我!」 零高举起双手,在空中描绘出一个巨大而复杂的符咒。 海砂不明白那个符咒的意思,但她心里绝对清楚,这个符咒的作用将是毁灭性的,毁灭掉那个和她越来越近的零! 「不要!零!不要!」 符咒在零手中完成最後一笔,紫色刺眼的光在空中闪耀无比,符咒迅速扩大。零悠然抬手,让紫色的光圈飞向另一边,徐徐落下,把卡夫拉王金字塔全部罩起来。 「结界命令!」零高声宣布,海砂的泪水落湿了面颊。 「不要!零!不要毁掉它,不要!不……」 「摧毁……」 零望着前方,目光空洞结霜。 「分解!」 震动天地的巨响中,大地在摇晃,变得弹簧床一样左右倾斜。紫光中的卡夫拉王金字塔在连番不断的爆炸声中,霎时变成一团看不清形状的沙砾团。大量的尘土飞扬起来,来自天际,来自神的谴责,铺天盖地,白昼顿时变为黑夜。 一片混沌污浊的灰暗包围着所有人,黄色的沙揉红了眼睛丶乾裂了鼻孔和咽喉。大地的震动摇碎了四肢的肌肉,狼籍的旷野中人和人倾覆在一起,彷佛堆积叠加的蛆虫。 一时间,哀叫声丶呻吟声,还有为那失去的宏伟建筑痛苦的恸哭之声,在浑浊的黑色大地上蔓延,每一个都深深刺入人心,痛及骨髓。 「零!住手!」 叫声中,海砂已经站不起来了,但她知道她一定要制止零,用尽一切去制止他,挽回他。 一道洁净的水弧逐渐在半空中凝结,连海砂都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引领了天空深处云层里的水分,吸收下来,汇聚成救命的净化水云。 「净化啊!我的能量,耗尽也可以!救救这些受苦的人吧!」海砂呼唤着,让她的水弧化为一道薄而广大的膜,从天顶覆盖下来。 水膜所到之处,黄或黑的飞尘被溶解落下,空气重新变得纯净,阳光也被重新招回,金灿灿透露着希望。 纯净的水从天而降,抚摸过人们的头顶,清洁了他们的眼睛丶嘴唇和身体,在他们的脚下溶进乾裂的土地,让那里被滋润,焕发出泥土的清香。 力量全部用尽後的虚弱感让海砂在水膜落地的瞬间,瘫软下来,跌倒在地面上。 透连忙扶起她,她抬起头来,看到无数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她,目光里终於没有了仇恨和无因的愤怒,取而代之的,是祥和的宁静。 「零!」稍微恢复了点体力,海砂立刻想到了他,转过身来,他已从金字塔之上走了下来,来到了她的身边。 海砂望着他,希望从他的眼眸里看到曾经有过的温暖,而在那个地方却只有一片浸透了冰源之气的紫。 「卡夫拉王金字塔!」海砂尖叫着望向那座宏伟的人类奇迹,再一次令人伤心的失望,那个地方只有一片堆积如山的碎石。 曾经的建筑,谜一样耸立在沙漠之中的文明见证,已经被彻底摧毁,化为乌有了。 零也凝望着那片废墟,废墟之上似乎有什麽东西闪闪发光。 「结界命令。过滤,收回!」 一个东西从废墟上飞腾而起,划过一道金弧,落到了零的手上。是一面刻有奇怪符号的太阳金币。 「第四启示!」雪莉认出了那个太阳标志,正是大金字塔里提示过的第四启示。 零对此不感兴趣,看也不看,把金币扔给雪莉,再次抬起了他的神之手,这次的目标是纳瑞娜。 「结界命令,纳瑞娜·帛曳,生命……」 海砂明白过来:「零,不要,求求你!」 零垂下眼帘,她爬过来,抱紧了他,望着他,不守承诺地再一次,泪流满面。 「结界命令,纳瑞娜·帛曳……」他抬起头,重复他的命令。 「不要零,我不要失去你。你不要再伤害任何人了,不要这样。不要变成魔鬼,不要杀人,不要!我不要失去你,不要!」 「海砂……」零望了她一眼,昂起头,怆然一笑。 海砂听到风中有碎掉的声音:「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 零合上了双眼,高声命令:「生命!剥夺!」 第六章 迷雾重重 1. 镜子中的蓝发少女颤抖如秋风中的树叶,那个黑衣的男人,高贵冷漠,举着他的天神之手,如同女神的利剑。 生存还是死亡? 卡斯蒙望着镜中的一切。艰难的抉择,让他头有点昏,眼睛有点痛。 救她,还是让他的手变成我的? 救她! 让他变成我的! 「生命!剥夺!」零高喊出他的命令。 卡斯蒙猝然起身,对椅子边静候指示的白衣少年命令道:「去救她!」 「是!」 少年豹子般一跃而起,手掌中的黑色纹身撕裂空间的囹圄,飞身扑入了镜面之中。 镜中的埃及,零咏诵出他决定性的命令。 杀人?他从未试过,但如果是他的话,如果命运就是如此,杀人,甚至是杀自己的亲人,那都终归是要去做的。 终归我是要走向他的,命运丶力量…… 原罪! 他强睁着双眼,迫使自己看清楚眼前的一切,看清楚一个生命正因为他而消失,腐朽。 纳瑞娜痛苦地呻吟,她感到她的能量正被人强行转化为自然的原力。力量的剥夺直接导致她身体细胞的死亡,她看到她的皮肤在瓦解,皮下的肉被腐蚀了一样疼痛。 「不!救我!谁来救我?冰室……纯!纯!」 「纯!」 突然,她睁大了眼睛,有人从背後抱紧了她,然後眼前的光影飞快变化。再睁眼,她已经离开了埃及沙漠,她爬起来,看到她在一张硕大无比丶猩红柔软的地毯上。 有人从远处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下,静默地注视着她。她抬起头,感到令人窒息的压力。 「卡斯蒙殿下!」 「失望吧,是我,不是冰室纯。」 卡斯蒙微笑着吐词,在她面前的长椅上优雅地坐下,悠然地与长椅边落地金丝笼中的雪色鹦鹉玩乐起来。 「卡斯蒙殿下,对不起!」 「啊?」卡斯蒙叹息似的翘起了半条眉毛,温暖的笑顿时变得肃杀冷漠。 安静的鹦鹉,突然间在笼子里惊恐地大叫起来。 纳瑞娜感到胸口一记闷痛,随後她便不由自主地被推倒,拉後,一直到後背重重地和墙壁撞击在一起。 「啊!」 剧烈的疼痛让她惨叫不已,但她立刻就爬了起来,爬行到卡斯蒙的脚边,抱紧他的腿。 「我知道错了,我不会再贸然行动了,卡斯蒙殿下,我的王。」 「错了。」卡斯蒙伏下身,抚摸她的鬓角,温和地微笑道,「我不是你的王,你和我都只有一个王,那个王就是他。」 他指向地毯尽头的墙壁上的硕大镜面。 镜面里,零站在人群之巅,直勾勾地望着境外的世界。 他望着的其实是人群中纳瑞娜消失的那块空地。只需10秒钟不到的时间,他就可以瓦解掉纳瑞娜所有的能量,让她彻底地消失。 但就在他下达命令的一瞬间,一个椭圆的黑洞突然出现在纳瑞娜的身後。随後一名白衣精干的少年,跃出黑洞,抱紧纳瑞娜把她拖了进去。 黑洞立即消失,纳瑞娜也就此不见了,只留下一块没人敢靠近的空白地。 零想,他应该知道那个白衣少年是谁。他所具有的月光隧道能力就来自於少年母亲的鲜血。那个少年就是亚伯罕的双生子之一,具有空间控制能力的兹罗·亚伯罕,卡斯蒙最忠诚的干将之一。 他不明白的是,纳瑞娜与冰室纯共同策划了这场阴谋,为什麽卡斯蒙最後还要来救走她?难道这场阴谋的最终指挥人,还是卡斯蒙? 卡斯蒙?连你也希望我不存在吗? 哈…… 真是孤独啊,零摇了摇头,脚下人群还没有散去,卡夫拉王金字塔已经从世界上消失,山一样的废墟堆积在哪里,凝聚着千万人的叹息和眼泪。 …… 「我的零,你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怪物呀!」 …… 原来真是这样的,我的存在……可笑,真可笑。 零站在人群之中,忽然间对任何事都没了兴趣。人群在短暂的恐慌後,一步步向颓然独立的零靠近。 「魔鬼!是他毁了金字塔!」 「消灭魔鬼!」 又有石块飞起来,在零的脚下落下,溅起的灰尘弄脏了他的裤子,也弄脏了镜子前卡斯蒙凝视他的眼睛。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从来没有。」 卡斯蒙望着镜中的零,浑身都在颤抖。 「不准任何人伤害你,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你,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准任何人伤害你!」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自己的诺言,面前的镜子内倏然升起了铅黑的乌云。 铅黑如深夜的云团在金字塔上空聚集,盘旋。所有人都不得不举起头,被它骇人的邪恶魅力吸引。 一点黑色的「雨」从云层中打了下来,落到地上,发出令人恶心「呱」的一声,那雨点竟是酱黑色巴掌大的蟾蜍。 紧接着,更多黑色的「雨」落了下来,每一点都是表皮黏稠的蟾蜍。 顷刻间,地面上丶人脸上都爬满了或大或小黑色的蟾蜍。白色有毒的泡沫从它们的腮下鼓出来,形成黏腻的一层,落在地面上便把沙子绕成了乌黑的一团,流到人皮肤上便是一层针眼大的水疱,刺耳的尖叫漫天遍野。 蟾蜍雨落下来,世界末日的可怕预兆,让慌乱和惊恐从天而降。人们纷纷尖叫着向有遮蔽的地方跑去。 陡然间混乱起来的局势,给了光明一族的战士们最好的离开机会。雪莉连忙拉住海砂:「我们走。」 「零,快走啊!趁这个机会!」海砂过来拉零,拉了好几次都拉不动。她回过神,看到他双眸的刹那,泪水第101次决堤。 「走啊!零!我拉不动你,真的拉不动啊!跟我走啊!零!」突然海砂停止了哭泣,抓紧他的手,紧靠在他身边,一动不动。 「海砂?」海琴奇怪妹妹的举动,身边急速奔流的人群冲得他很难靠近他们。海砂听到了他的呼唤,回过头,望向人流中艰难保持平衡的海琴。 「我要和他在一起,这一次,不论怎样,都要和他在一起,死也要和他在一起。」 「海砂……」海琴愣住了,他从未见过他柔弱的妹妹有过如此坚定的表情。 「在一起,我们当然要在一起!」透大喊着,冲向了海砂和零。 2. 零望着青白的天幕,在他的头顶上,乌云旋转让开,也没有蟾蜍落在他的周围。这场雨下下来,唯独他是被保护的,就像是有人专门为他而下的。 「卡斯蒙。」 「零。」 卡斯蒙贴在镜面上,身体几乎与镜中的他重合,那样的近,又其实那般的远。 「殿下,不能再用能力了,远距离使用能力是最伤体力的,蟾蜍雨不能再下了!你的嘴唇都苍白了啊!」兹罗在卡斯蒙身边单膝跪下,字字恳切,「卡斯蒙殿下,请你……」 「没关系。」 卡斯蒙撑着镜面,直起身体,目光却依旧凝视着镜中的他,他似乎也望着镜外的他。 「卡斯蒙,我要见你。」 「好,我会去见你。」 零似乎听到了卡斯蒙的回答,低下头来,发现他已经被人拦腰抱了起来,扛在肩上,一路向港口奔去。 「透吗?」他从背着他的人的背影认出是透。 「是我呢!你这个家伙,到底要发神经发到什麽时候去啊?叫你走,也不听,你傻了啊!」 「放我下来。」 「不放!」透把他扛得更紧,「我不晓得你和他们三个又闹什麽别扭,反正他们都知错了,金字塔都给你轰了,你也闹够了,我说什麽都不放!想跑,想离开我们,没门!做再多蠢事,我也不会离开你,除非你杀了我!」 零听到透声音里藏不住的哽咽。 「我们是兄弟,是朋友,都说好了的。我从来没有过兄弟,也没有过真正的朋友。我不知道你和他们发生了什麽,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怎麽能……」 透说不下去,零也听不下去。 有生以来,头一次,胸口有难以抑制的冲动,要说什麽,一定要说出来,那些压抑了许久,或许是从出生便伴随他的…… 透。 你知道加缪看到过什麽吗? 他看到大地在巨响中崩裂,城市化为废墟,孩子的尸体堆积在瓦砾之下,哭泣声丶呼喊声遮天蔽日。 紧接着,瘟疫和疾病从天而降,河水变成黑色,空气化成毒雾,一切都开始腐朽。冰雪再次覆盖大地,残存的生命全部消失。最後…… 地狱的火焰烧毁一切,生命丶文明丶记忆,我们最後的太阳纪。 而在焦土上,我站在卡斯蒙身边,选择成为他的王,微笑如妖兽,双手沾满血污。 这就是加缪看到的未来,这就是他杀戮的原因,这就是他想要改变,却最终无法改变的命运。 加缪要改变的不是最後的太阳纪,不是黑暗家族,是我啊! 我才是最後的太阳纪灭亡的徵兆,我的产生,我的出现,我的存在,都是错的!错的! 透,你看看那边那如山的废墟,那是我做的啊!为了一时之气,为了「怪物」两个字,我就这样做了,疯狂得自己都不敢想像,这就是我啊! 透,这就是我,连亲生母亲都认为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让亲生父亲都因惧怕而遗弃的—— 怪物啊! 透,我想告诉你这些。 很想告诉你这些! 因为我也从来没有兄弟,没有朋友。 我也想要改变命运!一直都想! 即使被所有人,被他们遗弃背叛的此刻,却还在想,不断地否认,从来就不愿面对,却还是不能抑制地想啊! 成为神的工具,承担绝望的预言。 我不甘心!不甘心! 「放我下来吧,我会跟着你的。」 「不会离开?」 「不会。」零重重地回答,透终於把他放了下来,但依旧紧握着他的手。 3. 卡斯蒙望着镜中的零重新回到港口,抬手抚了一下镜面,画面全部消失,镜子里只有他美得虚幻的面容。 卡斯蒙退回他的靠椅,纳瑞娜还跪在那里,直打哆嗦。 他瞧了一下她,她身体上好几块地方都裂开了大的口子,鲜血沿着伤口边沿溢出来,整个人都似被血污包裹了。 「身体没事吧?」 卡斯蒙恬静动人的嗓音,让纳瑞娜惊得全身抽缩不止。 「没……没事。」 「哼……对不起。」 卡斯蒙把她扶起来,放到怀里,轻轻抚摸她的伤口:「刚才我心情不好,我知道不管是你还是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你们都是我最忠心的朋友。我知道,一直知道。」 被他抚摸过的地方,伤口愈合在一起,皮肤又变回了原来粉嫩白皙的模样。纳瑞娜也渐渐停止了颤抖,在卡斯蒙的怀抱里,脸上逐渐又有了笑容。 「卡斯蒙殿下,是纳瑞娜不对,纳瑞娜不该跟着纯那个家伙胡闹的。不过纯也是为卡斯蒙殿下好,你知道,在纯和我的心中,只有您才是王,而不是什麽苍御零。」 「嗯。我知道了。」卡斯蒙摸着她的手,把她轻轻地放到身边的座椅上,「我知道你对我是忠诚的,你不用担心,你辛苦了,早点休息去吧。」 「嗯。」纳瑞娜听命起身。 卡斯蒙对兹罗招了下手:「兹罗,你带纳瑞娜到客房里去。」 「是。」说完,兹罗带着纳瑞娜离开大厅。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卡斯蒙一个人,站在猩红的地毯之上。他缓慢地踱步,从地毯的一边走到另一边,又从另一边走回来。金丝笼里的鹦鹉歪着头瞧着他,十分地不解。 「你有心事?」 不知什麽时候,兹罗已经回来,如他惯常所做的一样,安静地立在卡斯蒙勾手就能够呼应的地方,身体笔直如一把随时等待出鞘的宝剑。 卡斯蒙浅笑着抬头:「从什麽时候开始,你也会猜测我的想法了?」 「我不敢。」兹罗退後一步,低下头,不去看卡斯蒙的眼睛。 卡斯蒙继续在地毯上来回步行,默默地让纷繁的思绪在头脑里碰撞。忽然他抬起头,直直地望向兹罗。 「我以为离开威尼斯後,你不会对我再有所隐瞒。」 「我……」兹罗犹豫了一下,朗声道,「我的确有话想对您说。」 「你说吧。」 「虽然我不喜欢她,你知道我一直深深地讨厌帛曳家的人。不过……」 「不过什麽?」 「不过我也和她一样。」 说到这儿,兹罗镇定得好似永远都不会有波澜的面孔上,泛起了激动的潮红:「我也不要苍御零做我的王!对於我而言,世界的王只有你一个人。是你带着我和弟弟,从巴黎的下水道里逃生,是你让我们免遭其他人的伤害,活到了现在,是你帮助我们重振亚伯罕家族。我早就认定这个世界如果要毁灭,只有一个人能够在废墟上笑傲,那就是你。为此,付出生命,我也甘愿。不是苍御零,是为了你,卡斯蒙殿下!」 他一口气说完,身体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靠到了离卡斯蒙很近的地方。卡斯蒙半阖着眼眸,许久,又向前迈出了一步,然後是第二步,接着之前的节奏,继续在地毯上闲步起来。 兹罗退到他的位置上,多年的相处,他了解卡斯蒙。 只要是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谁丶用什麽方法都没办法让他开口。除非他改变意愿,否则神鬼不近。 卡斯蒙在地毯上来回走了许久,终於停了下来,抬起头望向窗外被秋风吹得颤抖的梧桐。 「兹罗,你想过没有?你需要我,尼禄也需要我,还有维斯里丶歌罗娜,或者纳瑞娜和冰室纯,你们都需要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当我是你们的王,当我是你们的依靠。而我,我呢?」 「卡……」 卡斯蒙没让兹罗回答,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 「最後的太阳纪毁灭後,这个世界究竟会是什麽?是挣脱枷锁後的自由,还是在自由的刹那也随之消失?你以为我真有把握,你以为我真的就不曾恐惧?我也会害怕,我也会需要……」 「需要一个人!一个人引导我,肯定我,带着我,走下去,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哪怕是死也要颠覆这个世界,哪怕是死也要死在挣脱枷锁的自由中,哪怕是死也会拉着我的手,告诉我,你没错!卡斯蒙!你没错!」 「那个人就是零!」 卡斯蒙低下头来,声音变得坚硬丶充满力量:「我的兄弟,苍御零!」 4. 雪莉订好了机票,走过来靠到海砂身边。 海砂仔细端详着零粉碎了卡夫拉王金字塔找到的金币。金币的一面是和他们在大金字塔里看到的太阳标志一模一样的花纹,而另一边是一个圆形中间为*形图案的标志。 回到船上後,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标志输入电脑。搜索结果显示这个标志有许多特殊的意义,当然其中只有一条特殊意义是与他们有关的。 那就是,这个标志代表耶稣。 这是最早期的信徒用来代表耶稣的标志。最早期的信徒相信耶稣是无形的,也是不能被凡人设定形态的,但是他们又希望能为自己的信仰找到朝拜的对象。於是就有了这个代表神的原始标志。 基督教的标识出现在埃及的金字塔里。 让人惊讶之馀,海砂逐渐相信这条旅程就是神的旨意,冥冥之中有股力量牵引着她们,穿过历史的迷墙,找到真相,也考验着他们。 「我订了下午飞米兰的机票。」雪莉点击打开来自法国的e-mail,看了会儿说道,「这个图形最早是在古罗马的圣徒坟墓里被发现的。我想罗马最有可能是我们的下一站,不过罗马的机票最早也是後天的,所以我们先到米兰,然後去罗马,你们说怎麽样?」 她抬起头,看到零推开舱门,走了出去。 「唉……」 雪莉禁不住叹息,旁边的海琴露出懊恼的神情,憋了许久,压低声音道:「都是我的错,又是我。」 「不。」海砂握紧金币,「是我们,特别是我,说了那麽多夥伴朋友的话,发了那麽多的誓,关键时刻,却一次次让他失望。」 「我也是。」雪莉不想多说,她最讨厌这种尴尬的场面了,起身以还要预定酒店为由离开了船舱。 一边的透若有所思地沉默着。回来後,他从海砂哪里或多或少地弄清楚了之前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望着零被风吹动的背影,他觉得此刻只有他能做点什麽了。 「海砂,你帮我清东西。」透站起身,「我去跟那个别扭的家伙谈谈。」 零独自来到船舷,温热的风吹在他的脸上,毫无缘由地觉得烦闷。 「你在哪儿?」 忽然他听到一个声音对他说。他熟悉这个声音,是卡斯蒙。他没有回答。那个声音继续对他说:「告诉我你在哪里,我要去见你。」 「见我……」零的思维在说完这两个字後,彻底停顿。 「零!」 「零!回答我!」卡斯蒙呼唤着他的名字,不知道是什麽让他从未休息过的思维瞬间凝固。 「零!回答我!回答我!」 「零!」 突然又有其他人喊他的名字,零惊得仓皇转身。 透被零茫茫灰色的目光吓得一愣,随即拉过他的肩膀,不明白为什麽,就紧紧地拥抱住了他。 「摆脱,不要这个样子啊!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啊?零!」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零被他紧拥在怀里,依旧没有回应。 「我们都在反省,真的,你也不要再这个样子了,好不好,零?海琴那小子是挺讨厌的,又喜欢逞英雄,又喜欢骂人,态度还特不好……不过……他这麽倔强都认错了,还是第一回。还有雪莉,你没发现她和海琴那小子关系不正常吗?女人只要恋爱了就会不分是非,这你不知道,我很了解啊!所以,也不要再怪她了啊!你是男人呢!」 「还有海砂……她说:『我要和他在一起,这一次,不论怎样,都要和他在一起,死也要和他在一起。』说实话我都吃醋了呢!吃醋了呢!哦……不是说这个,说你啦!」 零终於有了反应,把透拉开,抱着他的肩膀,认真地对着他,一个字接一个字:「我怎麽了?」 透没想到他会这麽严肃,不禁慌起来:「你很高啊,也很帅,能力超强,简直就是超人啦……呸呸呸,我在说什麽,我要说你这个家伙也有错啦!如果你肯多跟我们说两句话,把你看到的丶听到的丶犹豫不决的东西都说出来,不就好了吗?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的童年这麽悲惨,这麽重要的事你都不告诉我。他们都知道了,我最後一个知道,你够朋友吗?你这个样子,也只有我这种小白会一门心思地相信你。稍微有点智商……呸呸呸,我又在胡说什麽啊!」 「什麽世界上最强的男人,什麽怪物,你就是跟我一样的不成熟帅哥,好不好?为什麽总要逞英雄呢?为什麽总是装酷?现在流行阳光男孩,你不知道吗?既然说了是兄弟,就要互相依靠啊!总是不让人靠近,你知道,我这麽笨,你不说的话,我根本不知道该怎麽做啊……」 透哽咽住,脸上的微笑变得很艰难。 「嗯。」 零不愿意看他的笑容,转过身背对着他,到底该怎麽做?到底要什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透,你说,我到底是什麽?」 透什麽都没想,回答道:「你是什麽?你是苍御零,一个19岁的男人啊!嗯……你的眼睛是紫色的,说话的声音有点低沉,好像特别喜欢黑色,还有……还有……别问我这麽不好回答的问题啦!」 「呵呵……」零笑起来。 「你说的答案,我已经很满意了。」 透不明白零到底要说什麽,只能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此时,遥远的另一个地方,卡斯蒙的呼吸也停顿了。他也不能理解,甚至他不曾想像零也会问别人问题。他这样的男人,似乎就是为了解决问题而存在,他的存在就是神安排给世界的答案。 不是这样的吗?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船舷边的海岸上,卖报纸的小孩流着泪,大声呼喊着:「国丧,卡夫拉王金字塔倒塌!」 所有手拿报纸的人,满脸凝重,静默中似乎能听到每个人心底遗憾的痛哭声。 零垂目沉思了片刻,对远方的人默默说道:「卡斯蒙,我要去米兰。我们在米兰见面吧。」 「米兰。」 卡斯蒙睁开眼睛,微笑如灿烂的雏菊。他万万没有想到此刻的零,居然还是决定要见他。 在零莫名地停顿後,在透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废话後,他本以为零的心又犹豫了。 「米兰,你终於还是告诉我了!米兰!我现在就去!」 「兹罗。」 「是。」兹罗走上前,听候命令。 「去把尼禄那个小子找过来,他也懒散够了,该是时候做事了!」卡斯蒙说完这句话,向门外走去。 「那麽你呢?」兹罗追上他。 「我?」卡斯蒙回眸一笑,「你丶尼禄,还有纳瑞娜,集合後去米兰找我。我先行一步,那里有人在等我。」 零继续待在甲板上,望着海岸上那个卖报的孩子。 透一直陪着他,也热得浑身大汗。 「你说话呀!晒太阳就算了,话也不跟我说上一句。」透忍不住埋怨。 「到米兰後再聊吧,今天已经说得够多了。」 零说完,突然起身跃过栏杆,从船沿跳上了海岸,一眨眼便汇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只留下一句话在透的耳边回绕: 「太阳下山後,我会去米兰与你们会合的。我保证!」 「我们就要去机场了啊!」透对着人群呼喊,却已经不可能再有零的回答。 5. 卡斯蒙离去後,兹罗也听命打开空间隧道,钻了进去。 房间的一头,纳瑞娜走出来,确认房间里空无一人後,迅速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拿起手机,按下一个号码。 铃声才响,就被人接通。细而软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来:「麽西,麽西。」 「讨厌啦!是我啦!」 「哦,原来是我的纳瑞娜,怎麽了?」 「还你的纳瑞娜,我差点被人弄死了,都没见你来救我!」纳瑞娜一边说一边气得捶床,「冰室纯!卡斯蒙去米兰了,你看着办吧!」 说完她要挂电话,电话那头软得甜蜜的声音让她犹豫了一下,又把话筒拿了起来。 「我的纳瑞娜,你怎麽知道我不会去救你呢?我是知道卡斯蒙不会舍得失去你,他要动手,不是比我更方便?我可没有兹罗那麽听话的小狗,呵呵……」 「你还说!」 「好了,他去米兰了吗?看来我只有上米兰去负荆请罪了,唉……谁叫他是殿下大人呢?有点脾气也是应该的,呵呵……」 「你还笑,我恨死你了,真不知道我怎麽会……」纳瑞娜脸一红,埋怨起来,「怎麽会赖上你这个没一点儿好的家伙。」 「呵呵,还不是因为我……」 两个人的对话都变成了低声的呢喃,纳瑞娜也从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而此刻的兹罗站在拉斯维加斯最大的赌场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那个和他一个卵细胞分裂出来的双胞胎弟弟,真的在这个地方。 兹罗的空间能力跟零有所不同,他不但能通过确切的地点坐标或者地点的图像来进行空间传输,还能通过一些特定的联系来进行空间转换。比如他想着找到尼禄的所在地,就会打通尼禄所在地的空间隧道。 所以他常常会在打通找尼禄的空间隧道後受到不小的惊吓。 比如有一次是挤满一大堆比基尼泳装美女的游泳池边,还有一次是在大峡谷的峭壁上,还有养牛场丶火车顶上丶监狱里丶中国湖南省的某个不知名的小山村里,还有…… 就是这次,拉斯维加斯最大的赌场内,一架老虎机的前面。 老虎机显示坐在这里的人输了很大一笔钱,而坐在这里的人是兹罗本人。 「有没有搞错?我怎麽……」他再掏钱包时,发现他的钱包不见了!不光如此,等他再想确定自己的钱包位置时,一眨眼,他全身上下的衣服突然消失乾净,只有一条性感的大红色内裤无比耀眼地包裹住他的重要部位。 在一瞬间把他的钱变没,衣服变走,绝对只有那个可以操纵时间的时光大帝尼禄先生能做到。 「什麽啊?一定是他,这种低级的恶作剧!」 没找到尼禄,他自己却已经输到只剩内裤。这个一贯表情严肃丶木头人一样的少年,就跟被神仙的仙杖点中,瞬间有了人气,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内,捶胸顿足,向天怒吼: 「尼禄,我要杀了你!」 与此同时,前往米兰的飞机已经起飞。 一些不该出现在米兰的人也从世界的一端,飞到了米兰。 「喂?米兰电视台吗?有条新闻,你们一定感兴趣。什麽新闻?呵呵,颠倒橘子乐队贝司手贝海琴,和歌剧小天後雪莉的同居绯闻……」 第七章 米兰之约 1. 海砂依靠在海琴的肩膀上,机舱里光线昏暗。四个人都没说话,也没有一个人睡觉或者干别的。 原本属於零的位置,因为他的离开,被航空公司临时安排给了一名五十多岁的外国男游客。 那位游客从能够打电话起,便不停地跟家人讲电话,讲述今天上午发生的那场奇异灾难。 「据说是被一个人毁掉了……那座卡夫拉王金字塔……」 「真的!还有蟾蜍雨……世界末日要来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魔鬼……」 …… 海砂不想听他的唠叨,每一句都能让她回想起零瞳孔中的冰冷和无望。 「海砂,我该怎麽办?」 肩膀下忽然传来海琴柔软易碎的句子,海砂从未听过海琴这样的声音,那个人就算受伤也会把背挺得直直的。 「哥哥?」 「我不知道我该怎麽办……」海琴侧脸靠在舷窗上,海砂也没有去窥视他此刻的表情,她知道他需要的是聆听。 「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救了,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明知道他要带走你,或者带走爸爸,明知道他会是我的敌人,却一次又一次没用地让他救了。恨不起来,已经彻底恨不起来了,心这里……」他抬起手拍了一下胸口,力度很轻,声音传到海砂耳朵里却很响。 「就像被堵住了。恨不能继续仇恨他的我,也恨还要继续仇恨他的我!不知道该怎麽办!我好没用,一点用都没有,保护不了你,保护不了其他人,一直被大家保护着,还不断地……不断地……」 海砂听到他的声音碎掉,再也不能继续。 「哥哥,我也不知道怎麽办!和你一样,越来越不明白自己,不明白他对我而言到底是什麽!和你一样,我不甘心,对只会哭的自己好不甘心。」 海砂搂住他的腰,搂得很紧,让话说出来,不用听,就通过他们紧紧相连的身体,传到他的心里。 「哥哥,我们两个都一样,所以不要再怪自己了;你越怪自己,海砂就会更加地自责。我们还有零丶透丶雪莉,在一起,不管将来要发生什麽,现在一定要在一起!以後要怎麽做,未来会是什麽样子,想不出出路,就不想了,好不好?在一起,现在在一起就好了,谁都不要责怪谁,责怪自己也不可以。在一起,直到实在到了最後一个人,实在是没有力气,再也抓不住了,好不好?」 海琴听到心脏被撞击的闷响,将泪水咽了下去,答应她。 「好!」 「嗯!」 2. 时间过得飞快,海琴走下飞机,天还没黑。和其他人一样,他们都不知道零为什麽要离开,但他们都相信,天黑後他一定会回来。 海琴拖着箱子离开机场,心情跟晴朗的天气正好相反。 虽然在埃及引起了不小的风浪,但回到船舱後的一个小时里,他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收尾工作。 雪莉和他赶紧联系拉斐尔家族和加百利家族,动用两大家族的人脉,屏蔽掉了一些不良消息的传播。而透也运用幻想能力,做了他力所能及也愿意去做的补救工作。 因此,海琴相信他们的行踪应该还没有暴露。不过他们还是选择了贵宾通道,以免会有意外的麻烦。 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才走出贵宾通道的大门,甚至才露了半个头,铺天盖地的闪光灯和卡嚓声就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瞬间便将他们袭倒,完全失去反抗力。 4个人站在贵宾通道的大门口,被上百架照相机和摄影机捕捉,谁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麽事。甚至在贵宾通道外早就有维持治安的机场警察赶到,站在两边为他们开辟出一条狭窄丶令人紧张万分的人肉通道。 怎麽会这样?是谁走漏风声了? 海琴来不及思索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就已经在人流的推动下,被警察簇拥着向通道口走去,脚都好像变成了别人的。 一名记者拚命拥了上来,奋力将话筒递到了海琴面颊上。 「请问你和雪莉真的已经未婚同居了吗?她真的已经为你堕过三次胎了吗?」 记者的问题,让海琴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原来是娱乐记者,原来他们被包围的原因是他和雪莉未婚同居,以及堕胎,还好,还好…… 好什麽! 「胡说!才没有!」海琴奋起反抗。转眼间,更多的记者突围过来,把话筒和摄像机凑到他们边上,号叫着将一大堆问题倾斜过来。 「雪莉小姐,据知情人透露你和颠倒橘子乐队的贝司手海琴已经同居两年了,这是否属实?」 「杨基队的透·冯碧,请问他们俩是您介绍认识的吗?还有据知情人透露,你原来也是追求雪莉小姐的,因为海琴的介入,才转而追求他的妹妹,是吗?」 「海砂小姐,请问你哥哥是不是为了雪莉小姐,才将你介绍给透的?」 「海琴,你放弃全球巡演,是因为雪莉小姐第三次怀孕吗?」 …… 「才没有!我怎麽会让这个女人怀孕?」海琴才辩驳了一句,更多的问题就砸了过来。 「那你让哪个女人怀孕了?」 「这个女人,看来你们已经很亲密了!同居应该是真的吧?」 「我才没有……」海琴还要说「这个女人」就被身後的雪莉强力制止住了。雪莉一把把一干人扒到身後,狠狠地丢下一句:「有什麽事问我的经纪人,他全权代表我。」 说完,目光锋利地扫过众人,在记者被吓退的零点几秒内,拉过其他人,强行突围了。 3. 雪莉推开酒店的推窗,往下看了一眼,酒店门口围着密密麻麻的记者。可以确定在目前的形势下,他们要做任何事都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雪莉紧急召来的公司特派的紧急事件处理人阿诺,在套房的会客室里和颠倒橘子乐队的经纪人通过电话後,做出了紧急决定。『他拿了一张a4纸进来,雪莉关上窗户,从他的表情得知这张纸上写的东西就是他们决定下来的东西,便主动接过来看。 「什麽?说我和他确实在交往,只不过没有同居怀孕?」雪莉惊讶得差点要把那张纸揉碎。 海琴也不相信这会是他那个清教徒经纪人的决定,从雪莉手中夺过来一看,上面还有经纪人亲笔签名的确认回执,确认是让他承认正在与雪莉交往。 「为什麽?凭什麽?我怎麽可能和她交往?」海琴吼完,发现现场所有人,除了雪莉,居然都是一副「你在说谎」的表情。 「我们确实没交往!」两个人不禁齐声高呼,动作高度的一致,让其他人怀疑的表情更甚了一些。 「你们怎麽这样?我怎麽可能跟这种人交往?」又是高度一致的话,两个人顿时沉默下来,大家彻底不相信他们了。 「算了!」海琴明白他是扭不过经纪人的,颓然倒在椅子上,瞟了雪莉一眼,接受了这个事实。 雪莉一肚子不爽,回想起整个事件的经过,更是疑惑重重。 「究竟是怎麽回事?记者口中那个知情人是谁?我们的行踪应该很保密才对。」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阿诺一脸愁容,不过语气十分平静。雪莉才17岁,传绯闻已经足够糟糕了,还是跟朋克乐手传,简直想不负面都难。 「只知道今天下午两点钟左右,米兰所有的媒体记者都接到了同一个人的电话。他不但爆料说你们几个下午5点左右会到达米兰机场,而且他还说你和他已经同居3年以及……那些你都该听到了。而且他说还有更重大的隐情会在明後两天通报。我已经通知了公司在米兰电视台的内线,让他一有消息就通知我,并给我30分钟的应对时间,再考虑对外发布。基本情况就是这样。到目前为止,他说的话,你们坐的飞机班次,到达时间,都非常准确,唯一不准的是,他说你们是5个人一起,除了你丶海琴丶透还有海砂小姐外,还有一个神秘男子。」 阿诺看了雪莉一眼,埋下头,继续说:「看来,的确有这样一个神秘男子和你们同行,是吧?」 雪莉没否认,公司派来执行紧急任务的人,目光必定毒辣非常,再细微的表情变化也逃不过他的观察。 「由於他说的很多细节都应验了,所以现在全盘否定掉你和海琴交往的事,就会显得很不可信,而且也解释不了你们为什麽在一起这个事实。所以明天的新闻发布会,你们先承认你们在交往。然後,我会安排你们参加新闻发布会後在国家博物馆举行的『盛雪之嫁』时装发布会,当走秀嘉宾,增加你们的曝光率,和媒体做一些良性沟通。这样的话,那个知情人再爆负面消息,我们也好应对一些。」 「等一下,『盛雪之嫁』时装发布会?」海琴嗅到了危险信号,「走秀嘉宾是什麽意思?当模特吗?」 「嗯哼。」 阿诺简洁回答,把他的经纪人的授权信又给他看了一遍。 海琴无话可说。 透瞧着那张经纪人授权信上有个签名好熟悉,凑过去一看,忍不住摸脑袋:「为什麽我的经纪人签名也出现在这张授权信上了呢?」 「因为你也要参加明天的新闻发布会,以及明天的走秀。」阿诺抬了一下眼皮,语调轻松地命令道,「也就是说在米兰期间,你所有的行动都由我安排,包括睡觉丶洗澡,明白了吗?」 「啊?」 透的惨叫被直接忽视,阿诺转向海砂,对这个什麽身份都没有的女孩表情和语调忽地柔和下来:「海砂小姐,你能配合我的安排吗?」 海砂想了想,点头道:「可以,只要能让我们顺利渡过这次媒体危机,做什麽我都愿意。」 「ok,看来只剩下最後一个,那位神秘男子了。」阿诺揉着太阳穴说,顺道瞥见透在发短信,於是又补充了句,「在米兰期间,你们的通信都由我接管。你的手机给我,还有你们的。」 说完,阿诺夺过透的手机,发现他回信的内容竟然是他们所在的酒店地址和房间号。 「你把我们的位置发给谁了?」 「我发给……」透来不及说完,便听到了敲门声。 「谁?」阿诺抢在透之前走到门边,打开门。来不及问话,零就推开他,走了进来。 「你是谁?怎麽乱进别人的房间?」阿诺跟在零身後追问。零就跟完全不知道身後有人一样,走进来,直接打开一扇卧房的门,走进去,朝着床倒了下去。 「零!你好快!」透追到床边,发现他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这就是第5个人?」阿诺也追进来,不相信零这麽快就睡了过去,上去推了他一下。 「嗯,他就是。」透拉开阿诺,回头把门合上,「他是我们的同伴,零。」 「啊!」 一直注视着零的雪莉,想到了什麽,大叫一声後,赶忙打开电视。在各个台搜索了一遍,大约5分钟後,电视里终於有了她一直在找寻的消息。 「……今天早上被神秘男子毁掉的卡夫拉王金字塔,奇迹般地又在今天晚间的8点过10分恢复了原貌。没有人可以解释这一现象。据目击者描述,有一个男人似乎与该事件有关……那个男人年龄在二十岁左右,身高接近1米9,头发为……」 「黑色,相貌十分英俊,体态修长漂亮,特别的是他的眼睛是紫色的!」 阿诺跟随播音员将後面的描述重复了出来,虽然只是仓促一面,但他可以肯定刚刚冲进卧室的那个人就是播音员描述的人。 「这是怎麽回事?」阿诺看了一下表,又看了看新闻,「新闻是8点10分发生的,现在是8点16分,怎麽可能?」 「阿诺,明天的时装表演上我想做一件事,你看可以吗?」 「什麽事?」 阿诺循声转向雪莉,惊讶地发现这个女王般的女孩,此刻面对着电视屏幕,竟已泪流满面。 4. 零艰难地撑起身体,全身筋骨都似不是自己的,让人想到死亡的剧痛。胳臂好不容易撑起来,又折弯,瘫软下去。零陷进床垫,身体沉重得连呼吸都要停止。 他从裤口袋里摸出他的药丸,艰难地倒出些来,也没看到底有多少颗,就一齐送进了口里。 吗啡的药力渐渐使胃温暖起来,疼痛随着胸膛中心的温暖逐步消失,但麻痹感随之而来。很快,零看到天花板在不断变形。他知道这是为了止痛而付出的代价,毒品正在摧毁他的神经和灵魂。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终於能感觉到四肢可以活动了。他抓住床沿坐起来,拉开窗帘,外面居然是亮的。朝阳在接近地面的地方显出一种柔和的暖红色,非常漂亮。 新的一天,零转过身,面对房间里的穿衣镜,发现自己好像又瘦了些。 零洗了个澡,选了一件全新的白色衬衣丶一条黑色的长裤和一件修体的长风衣,对着镜子把头发梳理好,很轻地打开房门。 阳光通过乳白色的纱质窗帘射进来,清晨的客厅彷佛迷雾包围的树林,连家俱和地毯都似沉睡了。 他很小心地绕过沙发,将一张预先写好的纸条放在茶几上,静悄悄地离开了。 在他离开後半个小时,海砂从突发的噩梦中惊醒,虽然想不起梦中她究竟看见了什麽,但那种难以退去的心悸使她无心再睡过去。 她爬起来,第一个看到了零留下的纸条。 「我晚上回来。」 晚上回来,下午我们还要进行走台彩排呢!海砂想起零还不知道他们的行程,又猜测零究竟是要去干什麽,独自一人,难道他想逞英雄,独自去寻找第五启示,不再依靠他们了吗? 想到这里,海砂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但是拨通他的电话,铃声从他卧室的床上响了起来。 海砂走到床边,白色的床单上一颗黑色药丸跃入眼帘。她没想到零还在吃这种药。看到这颗药丸,她立刻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是快递公司吗?我想邮递一个东西到法国的加百利病理试验室。对对,要快,是血液。告诉我你们的地址,我把东西送过来。嗯。」 挂上电话,海砂从提包里翻出了那只保存着零血液的挂坠,带上钱包和手机,也留了张纸条「我去找那个家伙了,你们在时装展现场等我,保证准时过来彩排」,离开了。 5. 蓝和黄的色彩映在清晨的建筑上,混合着微咸的风吹过来,路边发黄的梧桐婆娑起舞。 街边一些营业稍早的街头酒吧,已经有穿着墨绿色过膝围裙和雪白衬衫的侍者,出来撑阳伞丶摆桌椅了。 零在靠近教堂广场的一家酒吧外设的露天餐桌边坐下,习惯性地点上加缪最喜欢的卡布奇诺咖啡和乾酪蛋糕,摊开报纸。不远处的教堂广场上忽然有鸽群一起展翅,飞起来,穿过一道道朝阳金色的光纹,伴随着大教堂庄严宏伟的尖顶,飞入蓝得纯粹的悠远天空。 时间慢慢地流逝,广场上人渐渐多起来。零周围的座位也逐渐被人坐满。 三三两两坐在街边酒吧的人,品尝着香浓的咖啡和可口的早餐,看着报纸开始米兰优雅而美丽的一天,是这个千年古城特有的风景。 零无心看手中的报纸,也无心於身边逐渐多起来的人。在这个被命运注定的日子里,在等待的时光中,唯一能吸引他目光的,看起来只有那群不时飞起的广场鸽。白和灰的点,突然一起飞入天际,翅膀振动的声音,让时间分外宁静。 零跟随着那群鸽子望过去,视线在教堂尖顶的雕塑上穿行而过,再沿着被染成金色的玫瑰窗落下来,再往下。就这样,偶然又命定地,与他沉黑深情的双眸重叠了。 卡斯蒙从广场中央走过来,广场鸽飞起来,从他的两侧冲上天空,彷佛为他开道的卫士,在他所经之处翱翔致敬。 他走过来,深红的长发随风飘散,流光溢彩,衬托着他令人叹息的容貌和超越完美的修长身躯。 不论在哪里,他都是吸引人,让人惊叹丶注目的,特别是在清晨的广场明媚镏金的阳光下。 零也站了起来。几个坐在他旁边餐桌的少女,早已被他神赐的风采吸引。见他终於有了别的行动,视线随着他目光所指的方向,一同被远处缓缓靠近的卡斯蒙惊呆了。 怎麽会有这样两个人,在同一个地方,还用那样的表情,互相对望?他们凝视着彼此,世界上其他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卡斯蒙。」 零唤出了他的名字。 卡斯蒙走过来,在他身边将一条腿半屈,低下身体,用唇亲吻了他的手背。 「零,我的王。」 零不介意他的亲密,连他都不明白,一向对陌生人抗拒排斥的他,怎麽会如此轻易地就接受了他,接受他的吻,接受他的靠近。 虽然,真正的见面,真正的接触,都是第一次。 零却抬起手,让手指插进他美丽的头发,抚着他,让他抬起头来,重新望向自己。这一切是那样自然,彷佛几万年前就注定,应该如此。 「卡斯蒙,我的兄弟。」 「我的兄弟。零。」 卡斯蒙纤长温暖的手指与零冰冷却同样精致优美的手指,十指相交,紧紧贴在一起的双臂,在手腕的地方,两道同样的疤痕深入骨髓。刹那间,伤疤上皮肤最敏感的触觉,让零身体中的血液集体沸腾了起来。那是共鸣,血脉相连,感同身受,世界上最亲密的人相逢拥有的共鸣。 「你的疤,很深。」 「你的也是。」 两个人说完,零终於笑了,一种来自身体丶强大的自然力驱动的微笑。然後,卡斯蒙让自己离他更近,下巴嵌入他的脖子,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米兰开阔广场的阳光下,拥抱住零。 「兄弟,我的兄弟!」 「……」 零犹豫了片刻,忽然感到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双臂自然就合紧,将卡斯蒙拥入怀中,亲密到窒息。(插嘴:这场面还真有点像同性恋……!当然不是了!) 「兄弟,我的兄弟!」 周围的人已经不再是驻足,不再是注视,不再是惊叹,当美的场面超过了曾经想像过的一切,那麽除了对造物神奇的崇敬,其他的感觉都微小得能被轻易湮没。 时光在不忍呼吸的宁静中流逝。直到旁观者都被脖子的疼痛惊醒,意识到他们已经入迷了太久时,零才终於松开了他的手,把卡斯蒙从他的怀抱里拉出来,望着他,百般用力。 「卡斯蒙,我已经决定了。」 「我知道。」 卡斯蒙微微一笑,用表情让零暂时停住他冷酷的宣言。 在到达米兰的火车上,卡斯蒙已经得知卡夫拉王金字塔被修复的消息。他知道这意味着什麽,但他不相信这就是失败。 如果那是失败,那麽今天,在米兰,我和你命运的相见又算什麽?刚才的拥抱又算什麽? 卡斯蒙拉着零的手,和他一起坐到桌边,招呼侍者,点了零最爱的黑咖啡。 「我坐的是半夜的火车,从威尼斯到米兰。」卡斯蒙抿了一口咖啡,继续微笑道,「很累也很饿,让我吃点东西,再把你的决定告诉我,行吗?」 很少妥协的零,妥协了。 他凝望着近在咫尺的卡斯蒙,他的眼睛,他的唇,那样亲密。在他的美好身体里,究竟有怎样的灵魂?是不是也是不甘的? 对命运,这个世界,还有那个从未见过的存在——神! 卡斯蒙放下空杯子,又点了两杯黑咖啡,零摆在那里未动过的卡布奇诺,被他移到了桌边。 「你一定喜欢黑咖啡,和我一样。你的早餐一定是乳酪蛋糕,也和我的选择一样。」 卡斯蒙抬起头,蓝天映在他深夜般的眸子里,彷佛幽谷里水池中的树影。 「你还和我一样喜欢黑和白的颜色,因为在我们的眼中,世界本来就是如此的单调。在神的旨意下,我们只有两种选择,所以再多的颜色,也只不过是麻醉凡人的把戏。还有花丶草丶动物和人,看着它们,就是看着它们,很远,一切都很远,包括食物的美好和音乐的优美,都像镜中的幻影,遥远而不真实。因为真实本身就是一个游戏,所有人都是为游戏而存在的棋子,没有意义的生命。」 「我们为能力而生,为神的棋局而生。你和我,生下来没有寄托任何人的爱。被最亲的人抛弃,被所有人惧怕,又被所有人依靠!为了什麽?这样的人生有什麽意义?这样的存在有什麽意义?这样的神,创造我们的神,凭什麽值得我们去爱?这天空,这大地,可笑!绝望地可笑!」 卡斯蒙眼帘垂下来,细密的睫毛盖在忧郁的泉眼上。他没有笑,似乎从不会从他面容上消失的完美微笑,没有了。 零端起那杯黑色的液体,味道果然是他的最爱。没有意义的生命,反倒是苦涩更容易让他感触到美好。他不愿意欺骗自己,欺骗卡斯蒙。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许久的沉默後,卡斯蒙擦粲然一笑,视线投向很远的地方:「你看到他们的眼睛,昨天,在黄沙之上,那些人的眼睛,盲目而仇恨,那就是末日的徵兆。这片土地上,他们活着,都不知道是为了什麽!活着,为了荒唐的目标而杀戮,为了一个个谎言而撕碎真理。我不知道毁灭後,我们到底会怎样。真的,我不知道,也没有信心,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跟随他们一起毁灭。但是这样的世界,更没有存在的必要,没有,一点理由都没有!没有!」 「别说这些了。」零打断他,却握紧了他的手,因为他在颤抖。 零明白他的颤抖,这种工具般命运的无奈,只有他了解。 「我知道你所看到的。」零让自己稍作停留,带激动的哽咽从嗓子里消失後,平静地说,「在冰源上,我看到过被剥皮的海豹幼子,成百只小的尸体,鲜红得破碎。电视上,网站首页,都是悲伤的新闻,战争丶瘟疫丶海啸丶地震……灾难在不停降临,他们却依旧在每年的夏天杀死那些还未满十周的海豹,剥掉它们的皮,让它们在痛苦中与冰面粘在一起。我看到过,我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一点儿希望。我知道,卡斯蒙。」 零让目光直直地洞穿他的眼睛,盯着他,与他融合。 「我一直不知道的东西,其实只有一个。」 零停住了,没有理由地不再继续,单是望着卡斯蒙,似乎想让他直接从他的眸子里读出答案。 卡斯蒙读不出来,但他感到零冰冷的血在沸腾,从未有过地沸腾。现在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握住他的手,起码让身体与他融合。 6. 卡斯蒙望着他,目光倾注了他所有的信念和力量,乃至他的灵魂。零望着他,又哪里还有别的力气去顾及其他? 繁华的街道在最热闹的时间,突兀地一片寂静。路过的丶驻足停留的,所有人都选择了缄默和屏息,彷佛在神坛前自然的肃穆。 海砂穿过街角的拐弯,远处的大教堂吸引住她。她向着教堂广场走去,走着走着,发现街上的行人都自然地望向街边的一角。 她也望了过去,惊喜地看到了零。 她本来立刻就要大喊他的名字,却看到他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另一个美若天赐的男人。男人凝望着零,从海砂的角度看不清零的表情,可零的手却和男人紧紧相连。 海砂没去想那些污秽的事,却也感到胸口强烈的难受。稍微收拾了下心情後,她跳了过去,走到两人很近的地方,过於投入的零和卡斯蒙竟然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 「零!终於找到你了!咦……这是你的朋友吗?」 与卡斯蒙相连的手顿然分开,零仓皇回头。 「海砂?」 「海砂?」卡斯蒙注视着这个突然降临到他和零身边的小姑娘,声音和笑容瞬间恢复到了最完美的尺度,起身拉开一张椅子,安排海砂坐下,在她耳边礼貌地轻声问,「海砂是加百利的贝海砂小姐吗?」 卡斯蒙非凡的外貌,还有他对加百利族姓的了解,让海砂自然猜测到他也是家族中的一员。 「你也是……」 「是什麽?」卡斯蒙别有用意地微笑。 海砂还不能对陌生人说出那些话,愣了一下,才说:「你是零的朋友?那麽你也跟我们一样吗?」 「跟你们一样?我?呵呵,也许吧。」卡斯蒙笑着抬起茶杯,海砂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打开的衬衣衣袖内,手腕上和零一模一样的疤痕。 「你的手上,怎麽也有疤痕?」海砂尖叫着,感到她的座椅在缓缓地移动。 零将她拉近,和他靠在一起。海砂茫然地回头,零盯着卡斯蒙为她介绍:「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是……」 「啊,不要听他的介绍,他从不会好好介绍别人的!」卡斯蒙打断零,站起身,对海砂微笑道,「不管我是谁,我是住在这个国家已经十多年丶土生土长的意大利人。而现在,我是你今天在米兰参观的向导,加百利小姐。」 零看着他,海砂看着零。 「不错。」 零笑起来,拉起海砂:「如果你愿意,就这样决定了好吗?」 海砂奇怪零竟然会用商量的口吻和她对话,更奇怪他脸上那种欣慰安宁的微笑。 「我们下午还要……」 「我知道。」零点点头,他已经从海砂心里直接读到了那些他未曾经历的信息。 「我也知道。」卡斯蒙也点头笑起来。零回过头望向他,虽然明知道他心里的所想他一定能立刻知晓,还是说了出来:「今天,不,今天上午,就让我们抛开一切,游览米兰吧。」 「嗯。抛开一切。」卡斯蒙扬起眉毛,笑容被阳光捕获,新生般灿烂。 不论未来如何,也想和你一起,今天,在这里。 同一刻,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零站到他的身旁,果然,他们连身高都是一样的,不差分毫。 三个人一起,从着名的杜莫主教堂出发,一边散步,一边聊天,就跟相识很久的朋友一样。 卡斯蒙从路边的花商那买来一簇沾满露珠的百合,用乾燥的羊皮纸包住,递给海砂。洁白的花,和卡斯蒙温和明朗的笑,让海砂很快地接纳了他。他就像一股温泉,不管流过哪里,很快就会被吸收接纳。 他们来到欧洲闻名的维托伊曼纽二世拱廊,每个橱窗都是一幅优美构图的着名商业街。渐渐多起来的人流,让卡斯蒙紧靠在海砂身边,扮演起护花使者的角色。同时,零在海砂的另一边,也让自己靠近她,近到不可思议。海砂不明白零反常的原因,但有一种感觉强烈到让她不用置疑。在她肩膀的两边,那两个人之间,有股强大到不可分割的力量,在拉扯牵绊着他们。 他到底是谁?是什麽人? 好几次海砂藉机问他名字,他都装作失忆,顽皮地躲过。而零,也会在这时帮着他,用反常的姿态,制止住海砂。 他们俩很少交谈,甚至零除了必需的语言,都会选择沉默。他就像不愿意说话,恐惧话说出来,会浪费掉时间。 路边不时有人停下来,向他们三个行瞩目礼。海砂被看得躲闪的同时,心底也有种难以名状的爽快。 和一个零这样的人,一起在街上游玩,本就足够自豪,何况现在还是两个。 边走卡斯蒙边耐心地为海砂介绍着两边的商店,介绍商店品牌的由来和建店的历史。说着说着,他突然停了下来。 海砂望过去,维托伊曼纽二世拱廊的出口到了。 又走了两步,卡斯蒙停下脚步,第一次收敛住微笑。手表的指针刚好停在中午12点。零也停下来。 海砂明白是分开的时候到了,不过她不明白这次分开的意义。两个朋友分开,以後再找机会见面不就行了吗? 左边的零凝视着右边的卡斯蒙,海砂忽然发现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了她的存在。 第八章 血色冰源 1. 「到了分别的时候了。」卡斯蒙化开一个淡而凝重的笑,低下头问海砂,「海砂,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海砂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的名字……」 「那无关紧要。」话语突然被零截住。 「名字,姓氏,我不关心,我关心的唯有你。」零整理了下思路,才接着道,「你明白你自己吗?明白你到底要干什麽吗?什麽都没有的你,被所有人遗弃的你,究竟要什麽?」 「我?」这是卡斯蒙曾无数次问自己的话,被零说出来,他却迟疑了。 「我要……」 世界毁灭?成为神?开创新的世界? 这真的是他要的吗?他要的就是这个? 在曾经的岁月里,被人追杀,今天不知道明天的恐惧里,他想要的东西,只有一个,就是一个人,一个可以告诉他「没事了,不要怕,有我」的人,就是这样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零! 「我要的是你。」 「你确定?」 「我确定!」 短暂的静止後,海砂被眼前的一幕惊呆。 喧闹的街市也陡然静寂。世界就此消失,路边的人停下来,围在那里,注视着他和他,仿若背景的一部分。 零伸出手,毫无准备地,靠到卡斯蒙身边,嘴唇贴在他的耳边,用轻若叹息的声音对他说: 「我明白了。但我不知道我要什麽!这个世界上唯一我不理解的,就是我自己。我不知道我要什麽。所以,现在……我无法回答你,无法!」 零松开他的手,卡斯蒙立即用尽全力拉住他。 「不要!」 卡斯蒙的声音那样轻,若不是周围安静下来,几乎不能被听见:「不要离开。」 「对不起。」 零松开他,拉着海砂,决绝地离开,让他的身影化为远处模糊的黑红色点。 卡斯蒙望着零的背影,一直到再也看不见,慢慢地,微笑又出现在他的嘴角。 现在,只是现在而已。当原罪发生,不论你想怎样,都必将来到我的身边! 「零,让我开启你心中的死结,完成你不能逃避的命运吧!那时候你就知道你需要的东西,不是别的,只有我!」卡斯蒙自语着,越笑越大声。 他回身向远处走去。突然,几声急促的汽车刹车声,就在他要横过马路的刹那,十多辆黑色轿车从马路交会的南丶北两个方向向他冲了过来,在他的面前仓促刹车,停了下来。 紧接着十多辆轿车的车门一齐被打开,每张门後都走出来两名穿着黑色西服的——东方人。 一时间,马路的交口被三十多个黑衣丶黑鞋丶黑墨镜丶身材高大魁梧的东方男性充满。 他们一齐走到卡斯蒙面前,同时间半屈着左腿跪下来,和声高呼:「卡斯蒙殿下!番尼的子民向您致敬!」 呼喊声後,一辆银色的加长豪华大轿车从十字路口的西方缓缓驶了过来,刚好在南北交会的黑色轿车的中心点上停下。一名领头的黑衣人,起身走过去,打开银色轿车的车门。 卡斯蒙已经完全明了状况,笑如春风般温和,从跪在他面前的黑衣人中间穿过,走向了那辆银色轿车。 车上,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当天世界各地的报纸以及他喜欢的冰镇伏特加。卡斯蒙拿过一份东京日报,看了两页,放下来。车上的卫星电话刚好就放在他习惯性依靠的左侧沙发椅的边缘。 他放下报纸,顺手就拿起了卫星电话,拨通号码前,不禁赞叹了一句:「考虑得很周到啊,纯。」 「呵呵,这是我应该做的。」前面为他开车的司机立即回应。 「哼……」卡斯蒙笑了一下,「让黑暗三大天王之一的你亲自为我开车,真是不好意思。」 「哈哈。」冰室纯笑得大声了些,回答的话却依旧是那句,「这是我应该做的。」 「哦?是吗?」卡斯蒙拨通的号码那边是忙音。他挂上电话,坐到靠司机位近些的沙发上,背对着冰室纯,略带调侃地问他,「那麽,你还为我做了些什麽应该做的事呢?」 「很多。」 「比如?」 「比如,你不用打电话给兹罗,因为我已经在一天前用我的传信符咒召唤他到米兰来了。」 「传信符咒?」卡斯蒙重复了一遍,忽然大笑起来。 冰室纯也跟着他笑起来,边笑边道:「尼禄很可怕,兹罗不是他的对手。」 「对对对!」 卡斯蒙笑着接话道:「去找尼禄就代表着兹罗又要买新衣服,换新手机了。我疏忽了,疏忽了。哈哈……那麽尼禄,你也通知到了吗?」 「尼禄比较难搞啊。」冰室纯顿了一下,低声叹息了句「明明是同卵双胞胎,唉……」才继续道:「不过我已经想办法告知了他你的命令,他再贪玩,还是会过来的。毕竟,他是亚伯罕的族长。」 「嗯。很好。」卡斯蒙翻开米兰日报娱乐版,看到整版都是雪莉和海琴的消息,不自觉地冷笑一声。 「看来,你为我做的事还有很多,我在米兰基本上不用操心了。」 「应该吧。」冰室纯反手将一张请帖交到卡斯蒙的手里。 卡斯蒙接过来一看,请帖来自今天傍晚在米兰国家博物馆举行的大型服装发布会。而请帖的对象是米兰时装界近几年最着名的女性服装设计大师——纳维尔·苏文卡。 「我们现在是去送这张请帖吗?」 冰室纯点了点头:「是去送请帖的路上,卡斯蒙殿下,不知道我的安排合您的心意吗?」 卡斯蒙想了想,愉快地笑起来:「很好,让苏文卡小姐去发现缪斯吧!」 2. 零看着车窗外的风景,看到街道两边的人越来越多,迷惑起来。 「我们这是去哪里?」 问出来,好一会儿都没有得到回答,他不禁回过头去看海砂。才回头他就发现他犯了个巨大的错误,就是从离开卡斯蒙到把海砂强行塞进出租车,都没有主动跟她解释一下。 永远不要冷落一个想要和你说话的女人,超过15分钟。 违背了这条黄金理论,零预感到他将遭受到一场风暴的袭击。 风暴酝酿需要时间,所以才会有格外安静的空档期。 空档期後,就是…… 「我凭什麽要告诉你我们去哪里?你去修复金字塔不是也不告诉我吗?还有你去见朋友,连他的名字都不告诉我!和他那麽亲密,你是好酷的苍御零呢!什麽关系的朋友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们有多担心?我……」(偷笑……海砂发飙了……) 「够了,我好累。」 零说着撇过头去,他不知道他刚刚说的那句话是女性禁用语的top3. 「我知道你好累,我也知道你应该生我们的气,我们是错怪你了,我的确又一次……我知道!知道!但是你这个人就十全十美吗?你难道就信任过我们吗?……你相信过我吗?你愿意把所有的话像我这样毫不保留地向别人倾诉吗?我对你的感情,恨也好,爱也好,都会告诉你,绝不隐瞒。你呢?你会吗?信任,是双方的啊!爱也是!零……我……」 「好吧!」零大吼一句,在海砂的狂轰滥炸中挺直背,坐起来,「你真愿意毫不保留吗?」 「嗯!」海砂重重地点头。 「那麽,我们这是去哪里?你又想让我干什麽?」 「我们去米兰国家博物馆,我想你也能参加时装展示的走秀。可以吗?」 「哦。」零表情平淡,「司机,停下车,我要下车。」 「啊!零!」 「呵呵。」零笑起来,司机也没有停车。 海砂还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生怕松手就会让他逃掉。 「对不起。零。」 「算了。」 「对不起,对不起。」海砂拉起零的手腕,零害怕又会有眼泪融进他的伤口,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 零手掌的温度通过发丝传到海砂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她便跟随那温暖的源头靠了进去,靠到他的胸膛上。 她也知道这样不对。但既然说了绝不隐瞒,就不该隐瞒,海砂顺应的正是她身体里最真实的感情。 零听到她心脏的跳动,手从她的头上滑下去,抱住了她的身体。那麽小的身体,一只手就能完全地拥有,彷佛那心跳就是属於他的。 这种感觉异常充实,从未有过地美好。这是不是就是他所要的?他要的就是这样,平凡地抱住另一个人? 我到底要什麽? 零疑惑着,将海砂抱得更紧,把她放到腿上,弯下身,让她完全地被他包裹,甚至是压迫。 海砂被他宝贝般抱在怀中,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对他的感情——看到零和卡斯蒙亲密时酸酸的感觉,被他冷落时痛苦的感觉,还有现在无比安心丶死都可以了的幸福感。 叫做…… 爱。 海砂爱上苍御零了,怎麽办? 突然,海砂想起零是会读心术的,一个扑腾从他的怀里坐了起来。 零莫名地看着她,旋即坏坏地讪笑起来:「是你投怀送抱的,为了你少女的尊严,我总不能推开你吧?」 「不是这样啦!」海砂瞪着他,不知该怎麽去说。 「唉……友情的拥抱,你满意了吧?」 「不是啦!」海砂更羞更恼。 零叹了口气:「好吧,我不正常,其实我喜欢男人,这回你总放心了吧?我不会再抱你了!」 「不……是啦。」海砂支支吾吾地,终於还是超小声地憋了出来,「你不是会读心术吗?」 「傻瓜!」零明白过来,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头,「读心术很烦的,你已经够唠叨了。」 「真的,你不会用?」 「不会了。」零一字字道。 海砂放心下来,身体自然归位,零也自然而然地将她重新抱好。 又一次被他抱紧,再自然不过。海砂听到胸膛里更确定的声音。 海砂喜欢苍御零,不! 海砂爱苍御零。 3. 他们赶到米兰国家博物馆时,已经是下午了。雪莉和海琴的新闻发布会正在博物馆前坪的一个临时搭建的白色舞台上举行。 海砂和零被工作人员带到後台,随便吃过点东西後,他们听到新闻发布会的广场上传来了记者们集体呐喊的声音。 发生什麽事了?海砂偷偷跑到舞台後,只见记者们都站了起来,举着照相机对舞台上的一干人呐喊:「如果真的在交往,就接个吻吧!」 「对!让我们拍张照!」 「接吻!接吻!」 …… 海琴和雪莉……接吻? 海砂抑制不住,立刻就笑得前仆後仰起来。 而此时,发言台上的那两个人满头满身都已经是黑色的粗杠。方才强颜欢笑,假装恩爱地承认他们在交往就已经够痛苦了。 後来又在经纪人的强迫下,胡说了一大堆瞎编乱造的罗曼史。 海琴说他是想挑战另类口味才会去追雪莉,怎想到,一不小心就遇到了千载难逢的真爱! 真爱,还是千载难逢的,海琴差点就地自决。 雪莉的话就含蓄多了,她只是觉得好玩接受了他的追求,结果发现他这个人虽然看上去傻傻的,还总是让人生气,其实人还不错,长得还非常地帅。除了最後一句,前面的话基本上都是雪莉的心声。 恐怖的发言来自第三者的透。也正是他发言中的一句「他们两个关系好得不行,只要有机会,都不管周围有什麽人,就会随地kiss,看得我受不了。你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好多单身汉吗?」引发了记者的接吻狂潮。 现在他们要圆谎就必须接吻,而接吻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雪莉意识到身在大家族里的她,很没用地还保有初吻。 迫於经纪人的压力,海琴叹了口气,做好准备,转过身向雪莉摆出了要去吻她的架势。 雪莉还在懊恼自己还有初吻,转眼间,海琴的脸已经向她靠了过来,绷紧的神经突然短路,一个巴掌就甩了过去。 「无礼!」 「啊?」 简单的眼神交流,海琴的脸由青变红,他意识到这是雪莉的初吻。而雪莉的脸由红转青,海琴熟练的姿势,还有他明白这是她的初吻後,极端的惊讶都说明了一个问题。 这个家伙早就对接吻什麽的很习惯了! 「没节操的家伙!」 「没节操?我?」 「就是你!」 「喂!我都是为你好呢!」 「才不是,色狼!」 「两位……雪莉……贝海琴……」阿诺最後挣扎的声音,旋即被闪光灯的卡嚓声淹没。 记者会在闹剧的气氛中仓促结束。扳回局面的砝码全部压到了晚上的走秀上。 而在记者会结束後,舞台布置人员迅速工作,很快将新闻发布会的会场改装成淹没於一片白花中的「盛雪之嫁」新年婚装国际发布会。 来自各方的优秀设计师,还有时尚明星也在不久後陆续到场,被工作人员安排围绕在舞台周围与白色差强烈的全黑鸡尾酒餐会区就坐。 零躲过寻找他上台表演的海砂,独自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让越来越多的人把他隐蔽起来。 另一方面,海砂一身白纱,在後台里到处找着零。而雪莉和海琴这才搞清楚今天的时装发布会是婚装发布,也就是说他们俩要一起走红地毯数次。 海琴挨耳光的脸还有点痛,过於笔挺正规的白色礼服也让他浑身都不舒服。正是这最需要发泄的时候,阿诺带了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过来,指着海琴的头命令道:「把他的头发弄成黑色,一身白,像白化病人,还有眼睛恢复栗色。在场的有宗教界人士,我不想让他们误以为这里有吸血鬼。」 什麽?士可杀不可辱!海琴受不了了,拉下领结,大叫道:「我不干了!你去告我违约吧!」 说完,扔了领结就要走。可才转身,雪莉的女助理推开门,把新娘带到了他的面前。 被一身纯黑的真丝婚纱承托得如雪中红花的雪莉,低着头,难得的羞涩,闪电般瞬间击毁了海琴的心理防线。他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还会有穿黑色婚纱的新娘,更没有想到他此生能拥有这样美的新娘。 身体不自觉退後了一步,手摸到领结,又戴了回去。造型师立刻行动,把他的头发换成对比强烈的黑。而眼睛被保留下来,鲜红如火,对应着雪莉的红发。 两个人站到一起被经纪人推出舞台的刹那,看到他们的人都忍不住惊叹,世界上还有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对。 海琴拉着雪莉的手,在婚礼进行曲中,一步步向前。 迎着遮蔽视觉的闪光灯,海琴彷佛听到了命运的钟声。虽然是假的婚礼,他身体内的血却全部沸腾了起来,每一步都走得庄重而深沉。 展示转身的刹那,雪莉抬起头,鲜红的唇,刺进了海琴的双眸。如果这是真的婚礼,该多好啊! 他忽然抬起手,手指颤抖地在她唇上轻轻抚过。 「你的吻,我会守护的!」 「啊?」卡嚓声太吵,雪莉没有听清。 「你的……」海琴清了清嗓子,当着所有记者的面,大声宣布,「吻!你的所有,我会守护的!」 顿时,照相机疯狂地将这一秒定格。 不用接吻,也没有人会怀疑此时此刻在台上的两个人不是一对。 雪莉跟随着海琴,回到後台,耳洞里还呼呼地直叫,大脑一片空白。海琴比她好不了多少,鬼才知道他刚刚为什麽要这样做。 「是安排,安排好让我说的。」 「嗯,我知道。」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赶忙把紧握的手抽了回去。 另一边,海砂被场务找到,带着她急匆匆赶往後台出口。在那里,透一身传统黑色礼服,静静地等待着她。 透从场务手中接过她包在白色手套中的手,拉着她走了出去。 《婚礼进行曲》又响了起来,海砂被闪光灯照得眼花,任何人都看不清,连前面的路都看不清。 「放心,我会拉着你,跟着我走就好了。」透在她身边说,让她的身体靠他更近了一些。 「就当是我们婚礼的彩排吧!不要怕,我在就好了,海砂。」透怕她紧张,不停在她耳边说着话。 那些话他总是说,从小就开始说,海砂却到了今天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透,你要跟我结婚,是真的吗?」 「嗯!当然!」透望着前方,平静地回答,平静得不像透。 走到t型台的前端,摆了两个姿势後,他突然将海砂抱了起来,低下头来,对着她大声宣誓:「我要娶你!从3岁起就下定决心,因为我这辈子喜欢你,下辈子喜欢你,认定了,就是你,海砂!我的新娘!」 是真的,透喜欢我,是真的,我要做透的新娘。 闪光灯让海砂双眼一片雪花,倏然间,她的身体里也茫茫的,一片雪花。 透欢喜地抱着她,在一片卡嚓声中,胜利凯旋。他以为她已经被幸福冲昏了头脑,跟他一样,被快乐压迫,失去了理智。 而被他抱着的海砂,第一次对未来感到了战栗。 零在台下,看着台上的他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有人正注视着他。 4. 一百多套颜色和式样各异的婚纱,争先上场。一番视觉和听觉的狂轰乱炸後,服装秀接近尾声。透和海琴分别穿着黑和白的礼服走上舞台,走到舞台的最前端,单膝跪下,将手迎向舞台的中央。 照耀t台的数百盏大功率镁光灯在同一时间熄灭,灯光师打开舞台中央的旋转彩灯,让雪花般淡蓝色的光点均匀地落满全场。 静谧严肃的背景音乐中,舞台的中央地板沉了下去,尔後又缓缓升上来。在上面,雪莉和海砂,背对着背,身着百合花一样洁白的婚纱,慢慢从地心升起。 两名天使般的孩童拉着她们的裙摆,踏着庄重的音乐,两个人走向等待她们许久的骑士。 照相机都准备好,迎接最後时刻的到来。 海砂走到透的身边,雪莉走到海琴的身边,两个人都将手伸了出来。记者们都准备好,就要按下快门。 突然,海琴和透都站了起来。四个人两两拉手,并肩站到了一起。看他们的样子,这并不是一个突发事件。 雪莉看了台下指挥的阿诺一眼,点了下头,走到台前,拿起话筒。 「今天,我们的演出,其中的一个目的是向大家澄清之前的一些谣言。但更重要的目的,我们要在这个舞台上,对着大家的摄像机,向我们的一个朋友,说一句『对不起』。」 「我丶海琴,还有大家要告诉你,不管你能在我们身边多久,不管你还有多少隐情不能向我们倾诉,我们在这里当着全世界的人发誓,不怀疑,不分离,有多少的时光,就多少,我们一定要在一起,不论生死,不论将来。」 「零!你是我们的夥伴!我们至死不离!」 「零!」 一簇白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在零的头顶停住,笼住他,照住他。人群里有细碎的惊叹,还有被压抑住的尖叫,此起彼伏地涌起。 耀眼的白光,托举着他,让其他的生物都变得苍白。在黑夜中,只有他是神的光明。 零望着台上的4人,看到4双手臂伸出来,朝向他。 他不能拒绝,胸膛里被充实的美好胀满,充盈得将要昏厥;脚,自然而然地随着光束的移动走了上去;手,被4双手齐齐拉住,失去力气。 「和我们在一起,好吗?永远不离!」雪莉说着话,眼中已经泪水满溢。零望着她,又望向透,他湛蓝的眼眸,在灯光下璀璨无比。 还有海琴,海砂。 零凝视着她,她正紧握着他的手,力度之大,渗透过伤疤。 「我……好吧。」零表情无措地幸福着。 雪莉拉住他,透也靠了过来,零和海砂已经相拥,海琴也张开了双臂,5个人抱在一起,变成一个。 「缪斯!」台下一名装扮简洁而不失高贵的中年女子,突然在这个所有人屏息凝目的时刻站了起来。 零感应着她的呼喊,转过头来,那个女子冲着他又重复出了那个词语。 「缪斯!你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缪斯!」 「她是谁?」 过於激动的雪莉,没去注意零话语的冰冷,回答道:「她是纳维尔·苏文卡,米兰,不,世界上最热的服装设计师。」 「纳维尔·苏文卡。」零重复出这个名字,连词与词的连接处都被冰封冻。 此时,退场的音乐响起。 在观众祝福的花雨中,5个人告别台前,退到了後台。 才回後台,海砂才要建议几个人去好好地庆祝一番,零就甩开所有人,飞快地离开了。 「怎麽回事?」透要去追,立刻就被蜂拥而至的记者挡住了去路。海琴和雪莉也不例外。 唯一没被骚扰的海砂跟着零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5. 零走出後台,场外清爽的空气让他胀痛的大脑舒服了一点。 「先生,这位零先生。」 黑暗里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他不知道是谁在叫他,也不关心。此刻,他的天地间一片血红。 「零,你是叫零吧?」黑暗中的人试探着靠近他。 零转过头,看到叫他的人是一名50岁左右的中年警探,看他身上西装的样子,应该级别非常高。 不过,这些零都不关心。 「此刻,离我远点,不要靠近。」 「呵呵。」中年警探笑起来,从怀里掏出他的警徽。他果然级别非常高,国际刑警,高级督察汤若斯。(大家还记得这个警探麽?就是第一部楔子中提到过的那位,不过把名字改了,汤诺斯变成汤若斯了) 他将警徽在零面前现了一会儿,见零不再作声,微笑起来。 「年轻人脾气果然很火爆。我也没有恶意,只是想冒昧地问一句,你戴了隐形镜片吗?」 零久久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声音更冷,近似麻木地命令道:「走开,为了你自己。」 「为了我自己?呵呵。」汤若斯自嘲地笑笑,取下眼镜,一边擦拭一边道,「从12年前接手那桩案子起,我就已经忘记『自己』这个词了。只要有任何一点线索,要做出怎样的牺牲,我都不介意。因为那是三百多条人命啊!三百多条,你明白那意味着什麽……」 「什麽?」零打断他,嘴角猝然升起黑暗无比的阴冷笑意,「你以为那意味着什麽?意味着神会哭泣吗?他不会!人命而已,活在这个腐朽的星球上,你丶我,任何人,都是一样,承担着玩具的命运,被神摆弄玩耍,连自由的呼吸都不可能。意味着什麽?对你而言,重如生命的痛,意味着什麽?连让人发笑的荒谬都要比那些人的性命重要!」 「你……」 零没让他开口,伤口那麽深,被打开了,血就不会轻易止住。理智丶坚强,所有的一切都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淹没。 「我知道你为什麽要来找我,说那麽多的套话。你想知道我和12年前杀死那三百多个人的人有什麽关系,对吗?你在昨天下午3点接到了神秘人的电话,今天早晨7点40分赶到的米兰,然後你到了这里,无聊的等待後,看到了我。还有……」 零指向街道两边的树丛:「那里埋伏了十多个跟你一样的国际刑警,只要点烟,他们就会行动,对吗?」 「你!」汤若斯的手在口袋里颤抖,打火机和烟卷此刻就在他的手心,「你怎麽知道?」 「我?」零笑起来,声音大得让夜空颤抖,「我如何知道的?!因为我就是加缪的儿子啊!12年前杀死那三百多个人的加缪的儿子!注定要毁灭最後的太阳纪的苍御零!」 零说完,再也难以控制那些被他遗忘的记忆,占领他,不可抵抗地摧毁他。 在被冰雪覆盖的那片土地上,呼啸的风卷带着浓重的腥臭,冲进了那座高耸孤寂的城堡。 风吹进来,是神的旨意,冲开大门,走上楼梯,弯过那条被蛛网封锁的走道,打开那扇小门,撩起门内孩子身上布满尘埃的毛毯。 用冰冷和刺痛,唤醒了他。 唤醒了痛苦沉睡了3年的他。拉着他,引领着他赤裸消瘦的小脚,踏着冰源之上刺骨削肉的冰冷,向城堡外的冰之大陆走去。 风停下来,孩子还在继续前进,地上斑驳的血迹代替了风,继续引领着他。 血迹越来越浓,红色越来越稠。孩子一步一步地走,只剩骨头的瘦弱身体被冰雪冻得青紫,脚板被冻得粘连掉皮肤,每一步都在白色的冰面上留下鲜红的脚印。 但慢慢地,他的脚印消失了,冰面也不再苍白,鲜红的—— 血色冰源。 在那里,她用冰块残忍地割开了她的身体。不是手腕,不是脖子,是身体,整个的身体。 她厌恶她的身体,厌恶这工具一样的身体。 孩子来到她的身边,她的血液已经被冰雪全部吸收,她的身体已经因伤口不成形状。孩子甚至看不清她的脸,看不清哪里是她的眼睛,那双美丽如星辰的紫色眼睛;孩子也看不清她的嘴唇,曾经亲吻过他额头的嘴唇。 在孩子面前的是一具被彻底割碎丶作为工具存在的肉体。 他看不到,所有他曾经认识的东西,他都看不到,但他知道她就是他的…… 「妈妈。」 「孩子,你醒了!呵呵,竟然在这个时刻醒了,在我决定这样的时刻……果然……」 …… 「零,你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怪物啊!」 …… 第一章 加缪之子 1 12年前,巴黎灰色天幕的极北,一只乌色的大鸟飞过来,将一片带血的布块扔下。 被鲜血染红的白布上是苍御家族的族徽,加缪认得出这是他亲手做给纱罗的裙子的腰带。 「纱罗裙子的碎片……」 加缪凝望着那片血布,眼前的画面是纱罗被冰刀彻底划烂的脸,她破碎不堪丶已经苍白的身体,还有她面前苏醒的孩子。 他的孙子丶儿子,在不久的将来要毁灭世界的零。 放弃吧,加缪听见身体里那个熟悉的声音。放弃吗?就此放弃他绝望的人生。苍御家绝望的人生,还要让那个孩子去承受。 放弃吗? 放弃吧,至少他醒了,还活着,就是一切希望的源泉。 让他活着,不管怎样,好好地活下去。 12年後,浓郁的树阴遮蔽住零的双眼,让他看不到天空,看不到光。他从记忆里苏醒,从他被时间强制尘封的那些画面中回来,回到这个地方,米兰国家博物馆外的草地上。 那些埋伏在远处的警察已经都走了出来,端着枪,全部都对着他。汤若斯没有拿枪,离他的距离也是最近的。他盯着零,职业的目光好似浓度颇高的硫酸,能够腐蚀掉外表的一切。 他以为他的眼神已是无敌的,他的声音亦然。 「加缪是谁?他是12年前杀人案的凶手,你刚刚是对12年前的杀人案宣告承担责任了吗?」汤若斯尽力使自己保持冷静的同时,让每个字都铿锵尖利。 零望着他,颤抖似的点了下头:「嗯。」 「我要提醒你,你现在所说的一切都将是呈堂证供。」 「嗯。」零又点下头,突突睁得很大的眼眶里,说不出是天真还是空洞。 「那麽我还问你几个问题。」汤若斯吞了口唾沫,继续咬着字说道,「昨晚发生在埃及的金字塔奇迹事件与你有什麽关系?还有就是……最後的太阳纪究竟是什麽?」 「看来他在这里,在这个城市米兰。」 零自语着低下头,注视着脚下混浊的黑影:「世界这麽大,他为什麽要在这里呢?他在这里,那麽我只能去完成我该完成的事,想逃避都不可能,不可能,只能去……」 「你在说什麽?」汤诺斯打断零,他完全不知道零在呢喃些什麽,「什麽他?谁在米兰?加缪吗?」 「我只能去完成我的使命,然後……」零抬起头,叹了口气,「然後就……没了,什麽都没了……」 「你在说什麽?」 汤诺斯退後一步:「我现在正式以杀人罪和妨碍国家安全罪将你逮捕。」 说完不等汤诺斯的命令,两个警察一拥而上,端着枪,小心翼翼地靠近零。一个试图去抓他的右手,另一个命令道:「把手拿出来,放到脑後。」 「啊?」零垂下头,双眼无神地盯着他们,忽然长声抽笑,寂寥无比。放在风衣口袋里的右手被他抽了出来,缓缓地抬高,没有放到脑後,而是指向了两个警察中的一个。 「去吧,去该去的地方吧。」 零轻声命令,表情索然无味,彷佛一瞬间对所有事物都没了兴趣。 与他声音的寡淡对立的,钻心的痛立刻袭向警察,不光是那两个试图靠近他的警察,而是所有人。 「零!」 就在这时,空荡荡的夜里传来了海砂的呼喊声。 海砂从後门钻出来,手上拿了张白纸迎向零。她显然没有想到这样的状况,没想到会有这麽多的警察包围住零。从那些警察僵硬的背影中,她更想不到零此刻在做什麽。 「怎麽回事,零?他们是谁?」海砂扑闪着双眼,一边走向零一边稚气地问。 零注意到她手中的白纸,看她特地拿在手上,一定有特别的意义。 「那是什麽?」 「啊?这个?」海砂笑起来,跑向他,对他说,「你一定想不到,这是纳维尔?苏文卡写给你的邀请信,她希望你明天能够去她的设计室见她。她希望你成为她冬季系列的缪斯,想不到吧……咦……他们怎麽了?」 海砂终於走到足够近的距离,发现那些警察不但每个都端着枪,每个都对着零-而且每一个面孔上都是极端痛苦的表情,有一些翻着白眼,有一些的鼻孔还有鲜血流出。 「他们怎麽了?」 「没事。」零回答完,放下他抬起的右手,同时通过月光通道,瞬间移动到海砂的面前,拿过那张邀请信。 「缪斯?哼……」 零冷笑一声,回身望向草地上,满满地蜷缩着痛苦呻吟的身体。在他们恐惧的视线中,他再次瞬移到汤若斯的面前,站在他的面颊旁,垂着头,目光残酷地悲悯着。 「怕吗?」零问。 汤若斯整个人都要被撕裂了一样,根本无力回答他,望着他,恐惧盖过了仇恨和理智。 「不要怕。」零淡淡地说,抬了下手。顿时,草地里的泥土之下,有神秘的力量复苏,蒸腾起来,包裹住蜷缩痛苦的众人。 霎时,他们身体内外的伤口就被抚平丶修复了。 汤若斯重新站了起来,其他的人也站了起来,却没有人敢再次端起他们的武器。 「你……你在干什麽?」海砂望着零,那个零异常陌生。 「我。」零回过头,对着汤若斯,居然天真地笑起来,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文书来,递给他,「我差点忘了,我好像有外交豁免权。所以你不能逮捕我。」 「啊?」汤若斯从他手里接过那张文书,的确是外交豁免权的文书。 但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这个人根本就不需要外交豁免权! 这个人究竟是什麽? 「好了。」零的注意力已经全然不在汤若斯还有他的部下身上,他的注意力在海砂给他的邀请信上,在明日与苏文卡的约会上。 「我心情好,你们可以回去了。」 零最後看了汤若斯一眼,命令道:「听从我的意志,回去,然後遗忘掉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全部的遗忘,最後……」 「滚!」 2 海砂看到众人在零的命令下,僵尸一般失去意识,挪动身体,离开了。草坪上,空寂的夜空下,只剩下她和零,两人相对,立在草坪的两极。 零专心地阅读着苏文卡给他的邀请信,脸上有不易察觉却十分恐怖的兴奋。 「海砂,看来我们明天要休息一天了。我要去见苏文卡小姐。」零抬起头,对着海砂扬了下手中的信。 海砂呆呆地看着兴奋快乐的他,陌生,陌生得可怕。 「零,刚才你在做什麽?是你让他们……」 「没错。」零走过来,盯着海砂,突然扭过头,决绝地说,「你不要多想。我先回酒店。」 月光通道特有的幽蓝光弧在空气中瞬闪而过,海砂意识到草坪上,此刻,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泪水差点又不争气地掉下来,却不是为了那些警察,而是为了零,陌生丶强大而冷酷到底的零。 海砂强忍住眼泪,独自在後台等待其他人结束记者的访问。等待到夜很深,他们和她都被疲劳击垮,再随着汽车把自己拖回酒店。 第二天清早,纱样的薄雾还没退的时候,海砂就发现零已经起床了。他独自站在窗前,等待着那辆来接他的汽车。 大约快到中午的时候,天空中飘起了细沙一样的雨,苏文卡派过来接零的轿车终於在酒店下的红地毯边停下。 零拿起一件黑色的防水长风衣从客厅里一扫而过,视线的边缘在海砂身上停留了一下,什麽也没说,离开了。 海砂望着他离开,关门,起身走进了透的房间。 「透。」 透揉着头从床上爬起来:「什麽事,海砂?」 海砂想了想,蹲到他的身边,「透,帮我做件事吧。」 此刻,酒店外,苏文卡的专车——深红色的宝马停下来,门童将後门拉开。门之後是更为妖娆的猩红沙发,零往内看了一眼,坐了进去。 轿车在米兰街头穿行,雨点打在玻璃上,雨点的影子投在零的面孔上。他的目光凝滞在灰青的天空上,双手情不自禁地相互摩挲,来来回回却总是避开那两条伤疤。 窗外的风景越来越稀疏丶葱绿,轿车带着零向远离城市的方向越行越远。 零抬头望了一眼远方绵延的山峦,无声地长长叹息。 「苍御少爷,请下车。」司机将轿车在一所离市区十多公里路程丶被栽满水莲的环形池塘包围着的乡间别墅前停下,为零拉开了车门。 零走下车,扑面而来的满是水莲清新略带苦涩的味道。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虽然已快入冬,池塘中的水莲还有一半不顾一切地肆意盛放。零在池塘前稍作停留,被雨水打乱的池面上,朵朵莲花摇曳飘零。 「苏文卡小姐在天台花房等你。」司机为零撑着伞,指了下别墅顶上全玻璃表面的温室花房。 「有劳。」零礼貌地点头,随着司机走进别墅,又在佣人的带领下,沿着乳白色的橡木悬梯,走上顶楼的花房。 那是一间足足有三百多个平房的圆形花房,透明的玻璃在银色的不锈钢网状支架上,伞一般地覆盖在数百朵盛放的山茶花上。 开满了花房的山茶,或白如雪,或红如血,红和白的颜色娇艳争斗在纯正深绿的鲜叶上。 零站在门口,女佣在他背後把门轻轻合上,茶花林的深处,有人呼唤着他的名字:「零,苍御零吗?进来,请。」 零循着声音缓步走进红和白交错竞艳的深处,拉开一大簇正好挡在他唇前的白茶,一个穿着碎花布长裙的女人,从撑起的画板前面回过头来,对他微笑。 看不出苏文卡的实际年龄,她有着一头柔软的淡金碎发和一双亮而奥妙的细眼睛,这两样东西都是特别能抗拒岁月的。她对着零微笑,穿过包围在她周围的工作人员,向零走了过来,就跟熟悉的朋友一样,握紧了他的手。 「缪斯,你终於来了。没想到你会来,我原以为像你这样的男人,是不会为任何人的请求而屈驾光临的。更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你这样……」 零耐心地等待着,保持安静,让苏文卡将她对他的称赞述说完。 事实上他一直没说话,任由苏文卡倾诉,随着她,被她拉着,坐到花间的藤椅上。 苏文卡一时间没有注意到零刻意的沉默。实际上她忘记了吃饭丶忘记了摄像,忘记了周围的工作人员,尽情地将第一眼看到他时的兴奋丶惊讶和迷茫倾诉了一遍又一遍。 她说了很久,直到天空中的雨变得更大。很大的一滴接着另一滴打在玻璃的天顶和墙壁上,汇聚成小溪流下来,彷佛他们是在一个偌大的喷泉之下。 零在苏文卡的要求下,换下了身上的衣服,换上了一些他从未尝试过的颜色鲜亮的衣服。 一会儿,他放松地蹲在茶树的枝叶之下,被泪水蓝的驼毛高领毛衣沿腰而上一直包到下巴,在叶的墨绿和黑色的地板双重夹击下,变成树林下的忧伤精灵。 又或者,让橘红色的皮革把腰肢的修长展现到不能抵抗,然後於一大簇白色盛放的花朵中,用嘴角妖媚挑逗地笑,被青白的日光照得反光的黑发如同勾人魂魄的迷烟。 再来,他又站到鲜红和鲜绿的双色中央,撕开了三颗纽扣的丝绸衬衣是和他瞳孔一般忧伤失魂的紫色,贴在身体上,仿若蝉翼,又仿若光的雾。 最後一套,粗犷得连形状都保持原始,就那样野蛮地盘踞在他的肩头,从上而下,斜到腰,再垂下来的整块白熊皮。他裸露的左肩,若隐若现胸膛和腹部的轮廓,强有力的曲线映在那原始的白上,震撼无比。而那双紫色的眼眸,更在白红交错的花海中如黑夜中的北极。 「天啦!怎麽会有你这样的人?」苏文卡再一次不能抑制地尖叫出来,花丛中那个昂着头微笑的男人,脚下的大地就是世界的顶点。 「怎麽会?天下还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竟然这麽多年都没有被人发现,怎麽可能?」苏文卡端着相机继续尖叫,忽然想起零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说过话。 是什麽原因让他一直沉默,苏文卡迟疑着,将相机放到助手的手中。她一边吩咐化妆和造型的工作人员离开,一边安排下午茶。 「忘了问你吃过中饭没?」苏文卡走到零的身边,「如果可以,请和我喝杯下午茶再走,好吗?」 「可以。」零第一次开口了,淡淡地微笑。苏文卡看到自己的面容清晰地映在他的紫眸中。 「有人对你说过,你的眼睛是紫色的,美得不可想像吗?」 「没有。」 「怎麽可能?」 零坐到树中的橡木靠椅上,微笑更浓也更美,缓缓地说:「因为我住得很远,很偏僻。几乎没和其他人接触。」 「啊?偏僻,有多偏僻?」苏文卡也在他的身边坐下,此时茶点送了进来。送茶的女佣离开後,花房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你想听我的故事?」 苏文卡少女般地跳起来:「非常想听!」 「还是算了。」零笑了下,幽幽说道,「我的故事很平淡,你一定觉得没意思。」 「怎麽会?我想听!」苏文卡眼中有孩子才有的好奇之光。 零没有立刻回话,而女人的兴趣被挑逗起来,就不会善罢甘休,苏文卡更是如此。 「这样吧,我们交换故事。」 「嗯?」 「我跟你说我和丹尼尔第一次见面,然後相爱的故事。这可是所有时尚界媒体都渴望得到的故事哦。」苏文卡胸有成竹地继续道:「等我说完,你再跟我说你的故事。怎麽样?」 零笑起来,「很好。」 3 「15年前,第一次看到丹尼尔,是在雷克雅未克,那里是冰岛的港口。每到夏秋交替都会有好多渔船在港口聚集,整个港口都是鱼腥味,不过我却觉得很好闻。那时候,我还是巴黎衬衣店的学徒,工作很辛苦,去冰岛放松的时间只有宝贵的一周。」 「我没有去什麽地方闲逛,每天,我都只会做一件事,那就是到港口从渔民手中直接选购到最新鲜肥嫩的鳕鱼,带回去。我寄住的旅店老板做得手很妙的松露菌烤鱼。」 「每天,就是买鱼丶回家丶等待老板娘从厨房里出来,再用心地吃完盘子里最後一点鱼肉,然後喝啤酒,去凉台上吹风。这就是我当时的生活,最幸福的选择。」 「我本来打算7天都如此,不管怎样都要吃满7条鱼。没想到,第6天,我遇到了丹尼尔。那一天,也跟今天一样下着雨,整个世界都灰蒙蒙的,只有他的眼睛……」 说到这里,苏文卡抬起头,凝视着零的眼睛,过了一会粲然一笑:「我以为他的眼睛是紫色的,和你一样,神赋天赐的颜色,後来才知道……」 她笑起来,断断续续地继续:「他的眼睛是很像紫的淡灰,不过够了,能与他相遇,连死都可以了,不是紫色的也无所谓。就是这样……哈哈,我恋爱了。然後不知多少天都不吃不喝跟着他,他在港口淋雨,我也就在港口淋雨;他在凌晨3点还在街头徘徊,我冻得全身发抖也跟着他。一直跟着,不管他做什麽,他好像不用吃饭也不用休息,一直走,一直走,面无表情,什麽话都不说,嗯……和你有点像呢。」 「是吗?」零微微动了一下眉毛,点头请苏文卡继续。 苏文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就这样,我一直跟着他,也不知道为什麽,哪里来的勇气,就跟着他。最後终於,也许是太累了,就晕倒了。他也终於第一次走过来,面对我。他问我为什麽要跟着他,我告诉他我爱他,可以不要性命地爱他。然後……」 「然後怎麽?」零轻声问。 「然後嘛。」苏文卡端着茶杯,笑得像一个孩子,瞳孔里大片大片雨後清澈的云,飘来飘去。 「然後,过了7天,我在医院的床上苏醒,惊慌失措,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想到,他却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异常温柔。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睛是银灰色的,淡淡的,仔细看里面好像有粉蓝的烟雾。我爱上了他的颜色,这一爱就是一生。」 「於是你们就在一起了?」零问道,放下茶杯。 「嗯。」苏文卡咬着嘴唇点头,细声说道,「後来,就跟报纸上报道过的那样,我和他到了米兰,在这个城市里,他成为了世界顶尖的模特,而他的身上永远只会有我设计的衣服。更重要的,他的笑容,我终於看见了,纯净无瑕,就像天使,他就是我的童话。」 「童话?」 「童话!」苏文卡重重地点头,「一个真正完美圣洁的童话!」 「哦,呵呵。」零笑着埋下头。 苏文卡很久都没有再说什麽,而是保持着女人最美的笑容,默默地回味那些幸福的记忆。 「你不是要听我的故事吗?」零突然开口,苏文卡从记忆中苏醒过来,立刻兴致高涨地不停点头。 「我的故事有点长。」零喝了口茶,对她微笑,「不过还好,我还有时间。」 4 「开始吧。」 「嗯。」 「从哪里说起呢?」零又笑了,无声的微笑。 「从那个拥有神血的家族说起吧。」 「拥有……神血……的家族?」 「嗯。神血的家族,神血就是神的血。神把自己的血融进人的身体里,那个拥有神血的人就成为了神的代言人。神血的家族就是,被神选中的男人和被神选中的女人,结婚,生子,组成的家族。这样说,你明白吗?」 「我跟你说童话,所以……」苏文卡大笑起来,「这回换你跟我说神话了?」 「嗯,呵呵。」零振了下眉头,露出顽皮而不失风度的表情,道,「也许是神话吧,你还有兴趣吗?」 「当然!」苏文卡兴趣盎然地盯着他的眼睛。 零又笑了笑,再次开口诉说起来: 「神血这个东西,在每个人身体内的比例是不同的,而这种比例代表着力量。我这样说,你应该就能理解,会有一些拥有神血的人为了力量,而迫使自己去和神血浓度高的女人,结婚,生子。再让他们的孩子和他们选中的人,结婚,再生孩子。你明白吗?」 苏文卡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真可爱。」零称赞了她一句,才继续道: 「所以啊,就有这样一天,在冰源之上,那个孤独而骄傲的家族,决定从此以後,他们的儿子都与女儿结合,用这个方法,让生命和力量永远延续。每一代妹妹都要为哥哥生下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再生下另外两个孩子。每一代如此,一千多年都不曾改变,每个人生下来都要为家族,为神血而活着。不过这样的日子很无聊,所以呢,有一天,这一代继承了家族意识的哥哥,在一次出外散心後回家,带回了另一个人,一个被催眠丶任人摆布的男人。你猜,他要干什麽?」 零笑容依旧,苏文卡的表情却在改变。 「我说故事真是很不在行……呵呵。」零清了清嗓子,做了个抱歉的表情,继续道,「现在开始,我尽量说仔细点吧。」 「哥哥把他带回来的男人在家族的圣坛上绑好,然後找来了妹妹和他们的孩子。告诉他们,他厌倦了这无爱的生命和绝望的生活。他不要再继续,一天一分一秒都不愿再继续!所以他决定用家族禁忌的法术,用他背回来的这个普通男人身上的血液替换掉他身上的神血,把自己变成普通人,离开家族,离开妹妹,离开他们的孩子和他可憎的丶没有光明的生命。可是……当哥哥割开男人的动脉,你知道发生了什麽吗?」 零笑出了声,雨又落了下来,啪嗒啪嗒地打在玻璃顶棚上,在空旷的花房里引起轰隆隆的回音。 「他发现,无论他怎麽做,他身上的神血都没办法流出来,男人的血也没办法流进他的身体。原来啊,神血是不能被遗弃的,不能被遗弃进凡人的身体,更别说倾倒在冰面上。神血只能被神选中的子民吸收,而那个唯一可以吸收掉他身体里神血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和他有着一模一样基因的儿子。所以……」 「他拿起一把刀,刀刃上还有许多天前为了帮助孩子过冬,妹妹猎杀北极熊留下的黑色血迹。他拿起刀,没管刀刃上畜牲血迹的污浊,划开他儿子的双腕,划得很深,可以看到白色的肌腱和肌肉的断痕。那麽深,只有一个目的,让孩子的动脉露出来,好与他的相连,吸收掉他身上所有的神血,让他用一个凡人的生命和他儿子的命运,交换一个做平凡人的机会,交换他所向往的被爱包围的童话!」 「孩子求他的父亲,请求他不要这样做,很痛,非常地痛。可是没有作用,於是相当於自身血液三倍的血液涌入了孩子的身体,你知道那意味着什麽吗?孩子全身的血管在刹那间爆炸了,他的肺立刻支离破碎;手和脚都变成了紫红色的水袋子,眼珠子差点就要掉出来;还有肝脏,肝脏肿大得让肚脐突出来,很大的一颗,像瘤子。然後孩子就睡了过去,或者说是死了,只不过还不会暂时腐烂。然後……」 零停下来,等了一会儿,确定苏文卡不会问他「然後怎麽了」之後,继续道: 「然後,哥哥,也就是那个男人离开了他的家园丶妹妹和濒死的孩子。3年的时间,妹妹一直在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冰面上等待着哥哥的归来,等待他回来看一眼他的妹妹和他的孩子。不过,3年的时间过去,春夏交接的季风第三次吹过,哥哥都没有回来。於是妹妹决定,这样的生命,她也不再有任何留恋了。」 「呵呵。」零笑了两声,孤独的笑,回荡在玻璃房里,一遍又一遍。 「她找来一块冰的碎片,碎片尖锐的棱角比刀还要锋利。」零比画着继续。 「她先用这块碎片从她的眉心一直向下,划破自己的皮肤,绽开的肉和白色的软骨和在一起,完全地裂开。再来,她拿着碎片从额头的左边拉向右边,她北极星一样动人的紫色眼球被碎片毁坏,再也不会闪耀。血和身体的碎片,掉下去,立刻就结成了冰,粉红色,十分好看。再来是她的胸膛,慢慢地割下来……」 「哦!」 零叫了声,朝苏文卡投来不好意思的表情,道歉道:「忘了说重要的事了!就是那个孩子,昏睡了3年的孩子,不晓得什麽原因,刚好就在妹妹,也就是他的母亲决定去死的那天,苏醒了。而且……也许是母与子的本能,他找到了他的母亲,很远地,他看到她的母亲在远处的冰面上握紧了一块冰刀,向自己割下第一刀。於是他开始跑了。」 「跑到第三步,他的母亲,当着他的面,割下了第二刀。然後是第三刀,这个时候他才跑了五步,他身体很虚弱,跑不动,而且冰面把他的脚冻得粘住了。因此他母亲连续又割下三刀,他才把脚从冰面上撕下来,继续奔向她。可惜,当他终於跑过去,跑到母亲怀里的时候,很可惜,他母亲的手臂上是挂着碎肉的白骨,内脏从没有遮盖的肚子里掉下来,被冰面冻得粘连。不过……」 零又笑了。 「不过,万幸的是,他母亲还能和他说最後一句话,还能用她失去了所有感觉的身体,意识到面前呼吸的人是她的儿子。她对孩子说,她说……」 「零,你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怪物呀!」 5 「呵……呵呵。」 花房里回荡起苏文卡突兀而尴尬的笑声。 她慌乱地在零面前站起来,差点撞倒了桌上的茶杯。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神,也没有神血和你所说的那种家族,对不对?零,你说笑吧,呵呵。」 零目光凝滞,嘴角在放慢的节拍中打开。 「对,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我在说笑。」 「呵呵,我就知道,说实话,这个故事很精彩,我背上都汗湿了。」苏文卡说完,回头窥视零的表情,他依旧是那样,无声地微笑。 「呵呵。」苏文卡又僵硬地笑了两下,撇头见桌上的茶杯都空了,立刻转身向大门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说,「我去叫人再送点茶过来。」 「好的。」零默默地说,视线紧紧追随着苏文卡。 苏文卡感到他视线的力量,身体被绳索束缚了一样难受。天空中雨还在下,云又厚又黑。 「讨厌的秋天,不光雨多,花草还都会凋谢。你说呢?」苏文卡藉故回头,希望能让他的视线转移到天空或者茶花。 「嗯。我也讨厌秋天。」零的视线依旧盯在她的身上,保持着他静谧的微笑,淡淡地说,「特别是树和花的凋谢,让我受不了。不如从没有过来的好,有了,却要死去,多麽悲伤啊。」 他缓缓地说完,苏文卡也在快到大门的刹那,停住了脚步。 在她的周围,暖房中的茶花,那麽多盛放妖艳的生灵,开始迅速枯萎。整个暖房瞬时被枯萎腐朽的恶臭袭满。连那些绿的叶子,也开始萎缩,生了锈一样,被褐色的斑点腐蚀丶分化,掉到地上和花朵死亡後黑色的黏液混合成疙疙瘩瘩糊状的斑点,盘踞在地板上,继续让死亡的气味发扬,弥漫。 「你……你做的吗?」 「我?」 零站起来,朝她走过来,舒缓地微笑道:「是我做的,苏文卡小姐。」 「你……你到底是谁?」最後的字已经不似人的语言,苏文卡在号叫,透过玻璃墙,她可以看到不光是这个暖房,连包围着这个房子的水池中的水莲都已经被烧焦,枯萎,化成焦枯黑色的尸骨,硬邦邦地矗立在泛着红光的黑水中。 「你!鬼!怪物!来人啊!救命!救救我!」她跑去开暖房的门,打不开,怎麽也打不开。再回头,零已经走了过来。那双紫色的眸子,离她很近,盯着她,空洞,没有一丝感情。 「你究竟是谁?」苏文卡在他面前跪下来,或者说全身的力气都被人抽走,身体由於恐惧而变软了。 「是谁?求求你,我不认识你!」 「可是,我认识你。」零继续微笑,声音平软得让人失去抵抗。 「虽然我生活在那样一个偏僻丶被冰雪覆盖的地方,可是我还是通过一些方法,知道你和他在一起。而且……呵呵……」 零仰头大笑,笑完,低下头重新盯着她,「而且今天,拜你所赐,我还知道,原来他是为了你才决定放弃他骄傲的紫色,原来他不是在离开我们之後选择了你,而是因为选择你,而离开了我们!对了,你将它称之为什麽来着,一个真正完美圣洁的童话。」 「他?他是谁?」苏文卡恍然大悟,大叫道,「你……你是丹尼尔的……」 砰! 巨大的撞击声後,暖房的大门被人强行撞开,一个男人冲进来,不顾肩膀上被门的碎片撕裂的伤口,爬行到零的脚下,抬起头,抓住他的腿。 「零!放过她!放过她!求求你!」 第二章 血脉兄弟 1 「零?呵呵……」零垂下头,从容退步,让他的腿从男人的双臂中脱离出来,「我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吗?苍御修罗……不!是苏文卡卑贱的丹尼尔。」 「零!」 「嗯?」 鲜血突然以喷溅的方式,从丹尼尔肩头很浅的刮擦伤口中飞溅出来。他第三次开口,终於合乎零的要求了。 「苍御……陛下。」 「很好。」零微笑着,悠然踱步,拉开一张藤椅在丹尼尔和苏文卡的面前坐下。 「怎麽处置你呢?让我想想,神的禁忌怎麽说来着?」零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哎呀,关神的禁忌什麽事啊?你这个卑贱样子,已经不是神之後裔了啊!你是什麽……」 「你和我已经不同了……」他弯下身,用指尖抬起丹尼尔的下巴,对着他的脸,吐词道,「你是被爱和希望包围的充满生命可能的人了!多好啊!哈哈……哈哈哈!」 天色越来越暗,大雨依旧倾盆,乌云遮蔽的天幕之後,太阳渐渐沉没了下去。枯萎的茶花对应着玻璃外无边的昏暗,交错出恐怖却颓废优美的画面。 零放声大笑,笑声之後,是阒然无声的大地。 「既然选择卑贱,抛弃尊严,你就该想到有这天!凡抛弃苍御之荣耀者——」 昏暗苍穹之下,零垂下头,目光苍白如刀。 「死!」 「不要!丹尼尔……他……」 明白过来一切的苏文卡攀爬着过来,抱紧零的腿,嘶声哀求:「他……他……他终归是你的父亲啊!」 「父亲?」 零抓起丹尼尔,卡着他的脖子,将他高举起来,用不容侵犯的声音对着天穹,高声宣布: 「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父亲丶母亲,对我而言,对为了神的意志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而言,只是道具,冷酷的道具!我!绝世之子,世界毁灭,将要成为神的男人,不需要母亲,也不需要……」 「父亲!」 「丹尼尔!」 女人的尖叫,震得玻璃止不住地颤抖。 零望着被他高高举起的男人,望着他在他的手中抽缩丶痉挛,让红和白的泡沫从嘴角溢出。 他本以为他不会痛,眼中却有了泪水。 可即便是这样,他的手却未颤抖,一定要杀死他,哪怕杀死他就是杀死那个对这个世界还存有一点希望的自己。 丹尼尔的身体在经历了长时间的挣扎後,猛然间发了狂地剧烈抽缩起来。零知道这是死亡来临前的最後挣扎。 「再见。」 爸爸…… 他在心里念出那两个字,力量集中到拇指和食指的端点上,在那两指之间是丹尼尔马上就要崩溃的咽喉。 「零!不要!」 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伴随着呐喊,一道光穿破满天密不透风的乌云,从地平线的边际刺了过来,箭一般穿过零的脊梁,射到他的手腕上。 零感到手腕兀地一麻,被烫到一样,灼热的温度立刻从手腕热到了胳臂,继而全身都被让人发麻的热度控制,瞬间被那个呐喊声的主人控制住,无法再移动分毫。 「谁?」 零大叫道,那道地平线射过来的阳光就像一把牢固的大锁,穿破云层丶森林和花房的玻璃屏障,直接照着他,把他一个人俘虏,控制住了。 苏文卡抱起地上奄奄一息的丹尼尔,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麽,不过那道突然射过来的阳光好像可以控制住零。时不我待,她连忙抱着丹尼尔,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楼梯上,房间里,东倒西歪地睡满了工作人员和佣人。苏文卡顾不上他们是死了,还是睡着了,拼了命地冲出去,撞开别墅的大门,然後她眼前一黑,跌进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中。 另一边,花房内,零依旧被那簇阳光控制住。不过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逐渐沉没,阳光也越来越稀薄。可就是这最後的阳光,还是用尽力气阻止着零的行为。 「滚开!否则,你就去……死!」 零疯狂地怒吼,将全身能量在瞬间释放,光束在他的怒吼中裂得粉碎。 身体终於恢复了自由,他赶忙追出去,追到别墅之外,四周望了几下,苏文卡和丹尼尔竟然就已没了踪迹。 「谁?是谁?」 零狂暴地对着幽黑的天幕大吼。 太阳完全沉没後,极阴的力量开始逐步统治大地。 「你!」 零望向沉黑的天幕,平复下来的胸膛深处发出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哼……我知道是你,找死。」 2 月光通道特有的耀眼银光让零适应了昏暗的双眼,微微有点不适。他揉了揉眼睛,走出通道。 面前幽暗的房间里,半面落地玻璃打开着,夹杂着雨滴的风沙沙地灌进来,发了疯地揉搓着玻璃上纤薄的窗纱。 窗纱被高高地撩起,拍打到床单的边缘。沿着床单而上,在阴暗的最深处,少年蜷缩着身体,发出呜咽的抽缩声。 零走过去,他身上还斜披着那件熊皮大衣,风直接从他赤裸的左肩处灌了进去,心窝那里被冻得刺痛。 阴影里的少年,似乎对零没有感觉。零慢慢地走,在他身边坐下,把手举到他的後脑勺上。 以零的力量,只要让这只手在少年的後脑勺上落下,他就必死无疑。 零咬了下牙,凶狠地挥下了手臂,可就在要接触到少年的刹那,停下来,改变了轨迹,弯过他的耳朵,抱住他的面颊,把他的头从臂弯里托了起来。 泪水的反光还有嘴角血的鲜红,刺进了零的眼眸,但他并没有让自己为之心动。 「你从什麽时候开始跟踪我的?透,老实回答我。」 透睁着他被泪水淹没的双眼,呆呆地望着零。 零稍微有些躲闪,旋即又让目光强有力地盯到透的脸上。 「是我疏忽,没注意到你在跟踪我。呵……想不到,你这麽快就能使用幻想力,依靠光线所及之处,随意渗透别人的意志了。进步很快啊,透。不愧是我的学生,呵呵……那句话怎麽说来着,养虎为患,你和所有人一样,也是不可信任的!」 零回避开透茫然无辜的眼神,喉咙哽了一下,语调阴森地继续追问他:「不要装傻,装作什麽不知道,你的叫声,还有你的光束都出卖了你!还有你嘴角的鲜血,很痛苦吧!此刻胸膛都要裂开了一样吧!和我对抗的人,怎麽会有好下场?我不会永远都对你手软,不管你是谁,任何人胆敢侵犯我,我都不会原……」 「零!你……回来了!」 透嘶声大叫,扑进零的怀里,把他紧紧抱住,好像完全没有听到零的话,没有看到零凶狠的目光,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说,「你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谅。」 最後一个字终於说出来,零看着落地窗的倒影中被透紧紧抱住的自己,苍白的面颊上有一道清晰可见的亮痕。 是什麽? 难道我流泪了吗? 「不要试图软化我,我是不会被你蒙蔽的,不要……不要……」 「不要。」零绷紧的身体,忽地软下来,手臂在透的肩上放下,「你哭什麽?有什麽好哭的?」 「零,为什麽会这样?为什麽会这样?那都不是真的,对不对?不!都是真的,我都看到了,从你的心里,你的脑海里……太残忍了!太残忍了!这样的你算什麽?他们把你当做什麽?太残忍了,我不要……我不要……」 「我算什麽?算什麽?也不关……」零哽咽了,让他无比失望,懊恼不已,他怎麽也会脆弱?他怎麽可以脆弱? 「和你没关系吧,我怎样都和你没关系吧?」 「怎麽没关系?」透用力地捶着自己的胸膛,「这里,快痛得尖叫了!怎麽没关系?我们不是兄弟吗?你不是说,我们是兄弟吗?怎麽会没关系?你的痛,连着我,快死了,差一点就死了!怎麽会没关系?零!怎麽会没关系?怎麽……咳咳……咳咳……」 方缠与零的力量对抗,导致透的胸膛此刻已经脆弱如随时会被敲碎的薄冰,可他还那麽用力地捶打自己。连续多声的咳嗽後,零感到他的胸膛上又多了另一种滚烫的液体,那液体是红色的。 「傻瓜,你在做什麽啊?」 零把透从怀里拉出来,藉着酒店外微弱的街灯,用手捧住他的下巴,掩盖住那些鲜红的痕迹,声音已经不可抑制地憔悴,每个字都像要断掉。 「为什麽要阻止我啊?傻瓜,你怎麽是我的对手?知不知道我的力量完全释放,会要了你的命的?知不知道,我刚才差点就杀了你啊?很痛吧,笨蛋!为什麽要拼了命地阻止我?你又不认识他,他是我的父亲,不是你的!」 「我不知道,就是要这样做!」透抓着零,用尽力气,「不这样做,你就离开我了,永远地离开我了。虽然我恨他,我从来没恨过什麽人,可是我恨他,恨不得用我的手代替你!不过,我还是知道……不!我就是知道!你如果杀了他,就再也不会回到我的身边了!」 「傻瓜,透,你很傻。」 「我是很傻,零,我是很傻,所以不要抛下我。我还有好多东西要给你看,好多东西要向你学……呜……」 透痉挛着,又有鲜血从胸膛里涌出来,涌到他的口腔。他看了零一眼,吞下鲜血,假装安好,微笑起来。 零看到他的喉结上下了一下,然後他就微笑了,比太平洋上的季风还要温暖,比冬日的阳光还要明澈的微笑。 「傻瓜。」 零把他拉了过来,放到胸口的位置。 透感到一股能量通过零的身体传输到他的身体内,立即,身体中那些疼痛的地方就跟被温水浸没一样,得到恢复。 「零!你在治疗我吗?你的能量也用了很多吧?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别再说了,求你!」 「嗯。零,你怎麽……」 「透,我可以进来吗?」 门外传来海砂的敲门声,透和零同时从床上跳了下来。 「零,是海砂不放心你,才叫我用幻想力一路跟随你的。」 零早猜到了这些,回望泪流满面的透,吩咐道:「不要告诉她你看到的,任何人都不要。」 「为什麽?」 「为什麽?」零愣住了,随後别过头去。 黑暗中,许久,传来零没有力气的声音。 「这是我最後的需要,不要再怜悯我,任何人,都不要!让我保留我的尊严,我……只有这个了!透,你明白吗?」 「零!」 透突然明白,再多的话都是不需要的,他用力地抓紧了零的手:「嗯!」 零再望了他一眼,穿过半开的落地窗,躲到了房间凉台上。 透打开门,海砂走了进来。 3 「你怎麽不开灯?」海砂说着摁开墙上的壁灯,透慌忙转过身,用手使劲地蹭了下脸上的眼泪。 「使用能力,不开灯的话比较不受影响。」 「哦。透,让你做这个,为难你了。」海砂在房子里转了圈,把落地窗合上,回过身,透又转到了背对她的方向。 「透,你怎麽了?是看到了什麽吗?」海砂感到异常,跑到透的面前,把他扳过来,让他正对着自己。 「透,你怎麽?」在海砂的记忆里,还从没有见过透流过泪,他似乎总是在笑,阳光永远不会离开他。 「你看到了什麽?透?零……零没事吧!」 「他没事!」透连忙回答,须臾的工夫,海砂的身体已经害怕得开始颤抖了,「他没事,你放心。」 「那你为什麽会哭?」 「我……」 我该说什麽?透想着,心顿时抽痛如刀绞。 「我……我是感动了,这……这是高兴的眼泪。」 透说着,把海砂摁到床边坐下,让她可以平静下来:「我是被感动了。」 「感动了?为什麽高兴啊?」 「什麽?」透不自觉地回答,「是零说给苏文卡的故事,他真正的童年。」 「零对苏文卡说的童年?」 透望了一眼落地窗外寒风呼啸的凉台,零还在凉台上,而他必须遵守对零的承诺。 保护他最後的尊严,这已是他唯一能对他做的。 「嗯。零对苏文卡说的故事,关於他母亲的故事,让我非常感动。」透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谎,但今天他必须说谎,而且要说一个很美很美的谎言,也是一个会让他肝肠寸断的谎言。 「原来零的爸爸离开家,是不得已。他听说在很远的地方有一本神遗留下来丶只有普通人才能阅读的书。书上记录着方法,告诉神之後裔如何能挣脱神血的束缚,变成普通人。零的爸爸,想让大家都变成普通人,让零,还有零的妈妈都得到幸福,所以他才会那样做。」 「还有零的妈妈,一直在海边等待着他爸爸回来和零醒来,可惜在零醒来的那天,她被神感召必须去另一个地方了。那一天,冰源之上所有的动物都过来为他的妈妈送行……」 透说着,不停地说着,脑海浮现出来的却是零经历过的那些画面。 冰源上鲜红凝结的血,孩子哭泣着恳求他的父亲:「不要,求求你不要!痛!好痛!放过我,爸爸,放开我!」 「海豹匍匐着,把海里的珊瑚装饰在他妈妈身边,大家抬举着他的妈妈,像一个真正的仙女,很漂亮,很漂亮……」 女人撕裂,粉碎的肢体捧住孩子的脸:「零,你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怪物呀!」 「那些长尖角的独角鲸啊,都赶到冰块边缘,等待着他的妈妈,见到他妈妈的一刻,所有的鲸鱼都叫起来,齐声欢鸣,那声音就像教堂里的风琴……」 孩子血红的脚印,留在冰面上,永远的,那块地方只剩下孩子一个人。什麽都没有,除了苍御的姓名,世界上最强男人的尊严,只有尊严,除了这个,一切都没有了! 「最後连冰山都自动移开……海砂,他的童年不是像你我想的那样,我好高兴,好高兴,所以就感动了,高兴得都忍不住……呵……我这个样子真丑。海砂,不行……」 透哽咽了,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断了线地落下来,一滴一滴,迅速打湿了他的嘴唇丶下巴丶咽喉和胸膛。 「透。」 「海砂。」透拉起海砂,把她送到门边,「你看,被零弄得我也想妈妈,想潘若拉那个家伙了。我要跟她通个电话,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不想……」 海砂没听到透说完,透房间的大门就已经被他在里面关紧了。 透关上大门,第一次感到光线那麽地可怕。关上灯,又有风吹进来,零穿过窗户走到他的身边。 「我是不是说得好烂?我最不会说谎了……我好烂,说谎都不会,对不起,连你这样简单的请求,我都做不到,零。」 「别说了,透。真的不要……说了。」 零说完又转过身去,虽然房间里这麽黑,透是完全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的。可是他还是转过身,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尊严已是他,作为苍御零的他,什麽都没有的他,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最後的东西了。 「我明白,零,我明白了。」 透说完,让自己彻底沉默下去。忍不住的哭泣,也被他用尽手段制止。他甚至扇了自己两个耳光,让那些讨厌的泪水不要再流了。他明白这才是对零最好的安慰,这才是一个男人在关键的时候对兄弟的担待。眼前的零再不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存在,而是一个人,和他一样也会痛苦也会软弱,血肉做成的人。 他的兄弟。 「好了,别扇自己了。」零忽然转身,拉过透,「我们去喝一杯吧。」 「嗯。」 零拉着透就要走,透突然发现了什麽。 「零,你穿的这是什麽啊?」 「啊?我穿的……」 没有说完,两个人都笑起来,笑着笑着,不知道怎麽,对方的脸却模糊了。 4 水晶酒杯折射出的五彩花斑印在透的脸上,他勉强撑起下巴,将杯中无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已经是第五杯了,没有掺水加冰,纯得烧喉的伏特加。在今天之前,透还只喝过啤酒和被人鄙视为果汁的调和朗姆酒。 干烈的酒,烧过他的喉咙,滑入肠胃,随之升高的体温,让他的意识朝醉倒的国度又迈了一步,再一步他就要从椅子上滑下去,意志全无了。 零撑起他的肩膀:「不能喝就不要勉强。」 「谁说我不能喝?我透?米迦勒最能喝了!我还能……」 连全名都报出来了,零知道他已经醉了,彻底地醉了。 「好,好,你能喝。」零不想在这里闹笑话,边哄着透,边叫酒保将他的杯子撤掉。 但零没想立刻就走,坐在深夜的酒吧,被各色各样的人包围,音乐吵闹得让耳膜发痛,於是也就没工夫去想那些不愿想的事情了。 比如说…… 将来。 …… 零慢慢地饮着他杯子里同样烈性的无色液体,瞧了一眼在他肩上睡过去的透,身体里很深的地方有浅却刺痛的撕扯感。 「零……不要杀……你……爸爸……不要……」 耳边忽然传来透迷乱的梦呓。 「答应我……不要……我怕你会……会……」 顷刻间,酒吧里的嘈杂都被澄清了一样。 零受不了,他从衣兜里掏出他的药丸,看也没看,吞下一把,和着酒精咽下。他知道这样带来更大伤害的同时也会带来更大的麻醉感,可以麻痹掉身体以及精神。 「不杀他?」 零吞下药丸,无奈地摇了下头:「怎麽可能?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我知道杀了他,我就再也不能坚守了!我想要的一切,都不能坚守了!甚至连我,这个不完美的我都不能再坚守了!可是……我做不到!透,我做不到!」 夜越来越深,酒吧内的音乐和光线也越来越迷离魅惑,乱糟糟的样子配合着不知名艺人在台上失魂的吉他声。 突然间,零感到了命运的荒谬和无奈。 第一次,他觉得原来他才是世界上最软弱的。 而在此时,米兰大教堂边,starhotelsrosa酒店顶楼的国王包间内,飘扬着的,刚好也是失魂的吉他独奏,stevevai的—— 《上帝的爱》。 卡斯蒙聆听着stevevai的吉他在一阵又一阵的喘息後,猛烈却又稍显乏力地扬起。他向前走了两步,让自己靠落地窗更紧了一些。落地窗外,灯火通明,正是那座宏伟挺立的米兰大教堂。 卡斯蒙选择这家酒店的原因正在於它与神圣的大教堂无比贴近。 一个滑音之後,音乐逐渐黯淡下去。生命的结束,本就是这样平凡,卡斯蒙一把拉上窗帘,在音乐停顿的刹那将大教堂的身影彻底掩盖。 「要换碟吗?」 细而软的嗓音中有浓烈的东方气质,冰室纯穿着双毛茸茸的大拖鞋,走到碟机边,侧头看了卡斯蒙一眼:「我记得你前不久去东京看了u2的演唱会,要放他们的cd吗?」 「放王子,《紫雨》那张。」卡斯蒙没有回头,视线依旧留在落地窗上,虽然现在那里已经看不到大教堂了。 「王子的《紫雨》,我记得每次你听这张cd都是……」 「都是我有开心事的时候。」卡斯蒙抢先回答,转身从冰室纯身边擦过,坐到那张宝石蓝天鹅绒表面的环形沙发上,让身体整个陷进去,十分满足。 原本在这里的沙发是一张颇具现代风格的真皮白沙发,不过冰室纯知道卡斯蒙喜欢天鹅绒的质地,那才是属於王者真正尊贵雍容的材料。 所以这个房间在卡斯蒙到来前一个月就不对外开放了,房间里所有的花瓶都由法式水晶换成了中国的青花瓷。所有的装饰画都变成了18世纪威尼斯画派的真品,地毯是古典印花的纯羊毛手工杰作,沙发和床也是身价昂贵的古董珍品,连窗帘都是打着小飞人标志的高级湖丝1。 冰室纯放好cd,转身坐到卡斯蒙身边。他当然也知道卡斯蒙不喜欢和人分享他的沙发,不过还好他是例外。 「我有可能知道你为什麽而开心吗?」冰室纯从鼻梁上取下银丝边的平光眼镜,丹凤眼才有的幽美弧线明晰起来,配合着他高而窄的鼻梁,显出一种东方人特有的精致和儒雅。 「你?」卡斯蒙笑起来,侧身倚靠到沙发的一边,修长的腿斜拉过来,与冰室纯若有若无地触碰到一起,「怎麽不可能知道我在想什麽?读心术,你不是常对我用吗?」 「哪里!」冰室纯连连摆手,日本人特有的羞涩表情显露出来,「我都是迫不得已才用的。」 「比如说。」随着王子婉转的游鸣,卡斯蒙姿态更放松了些,乾脆把腿放到了冰室纯身上。 「比如说我想在你生日的时候送礼物给你,却又不知道你想要什麽,还有迎接你的酒店里要放什麽花。如果不用读心术,我怎麽可能知道你喜欢青花瓷和梅花的搭配啊?还有你的车子里要放什麽杂志,如果这些东西都问你的话,你一定会烦的。还有,还有……」 「呵呵,行了。」卡斯蒙眯上眼睛,声音慵懒放松,「我为什麽开心这个问题,我允许你读我的心。现在,读吧。」 「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要求的。」 「嗯,我说的。」 冰室纯稍稍冥思了一会,开口道:「王要来了吗?」 「嗯,王要来了。」卡斯蒙说完,尖声笑了一下,道,「你还读了别的吧。」 「当然。」冰室纯微微一笑,起身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把房间里的灯光熄灭了,又从房间里抱来了毛毯,盖到卡斯蒙身上。 「你好好休息吧。」 「不……你……」卡斯蒙未说完又笑了起来。 冰室纯也笑起来,走到沙发的另一端坐下,一边为卡斯蒙将毛毯盖好,一边柔声说:「我不会离开的,我一直坐在你身边,放心。我不会离开你半步的,虽然我很想去做违背你意志的坏事,只要你不看见我,我就会去做,呵呵。」 「哼……」 「呵呵,睡吧,安心地睡吧,我的……卡斯蒙殿下。」 第三章 番尼魔法 1 「据我们最新收到的可靠消息显示,金字塔的一日奇迹非但是人为的,而且还与一个惊世秘密有关。这个秘密与12年前……」 卡斯蒙被电视机里女主播失真的喊声吵醒,屈肘让自己从沙发中央靠到沙发扶手上,盯着电视机,也盯着电视机前站立的那个灰发男子。 「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忘记,你的心脏上还有我亲手刻下的符咒!」 「那符咒不但是你亲手刻上,还是随时能让我的心脏碎裂的锁。」冰室纯转过身来,抬了下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凝望着卡斯蒙,表情恬静而温柔。 卡斯蒙拉开毛毯,站起来,脱下睡皱了的衣服,光着身子,什麽也没再说,走进浴室。 等他出来,冰室纯立即拿来早就准备好的新衬衣,走到他身边,亲自为他穿上去,帮他扣好扣子,然後又拿来了与衬衫颜色相衬的长裤。 卡斯蒙换好衣服,在整理乾净的沙发上重新坐下,温度刚好的奶茶,无糖,正是他的嗜好之一。 卡斯蒙一边喝茶一边拿起桌边摆放着的报纸,它们来自世界各地,包括所有举足轻重的大国的最权威的报纸。 所有的报纸头条,在今天都是一样的—— 最後的太阳纪,神之家族揭秘! 「你知道将神的秘密公告天下,也是神的禁忌之一吗?」卡斯蒙抬了下眼帘,重重地放下茶杯,「打破神的禁忌,连我也不能确保你不会堕入地狱,跟加缪那个老头子一样,永历死亡,一遍又一遍地痛苦直到……哼……我也不知道要到什麽时候。」 「神的禁忌?」 冰室纯一边帮他吹乾湿漉漉的头发,一边低下身回应他:「我当然知道,只是,还有比这更让人兴奋的魔法吗?一条消息,几个没有意义的证据就让全世界的人,都开始……」 电视屏幕里传来记者在华尔街的画面。那条昔日的金融之街,被涌动的人头挤满,昔日繁华的股票交易所在开盘後3分钟便全线崩溃。还有国际之都巴黎,街头满是疯狂的人流丶随处废弃的钞票,污浊的大地上一片狰狞。 「多美啊。」冰室纯笑起来,「这是我一生中最成功的魔法了。」 「魔法师……我记得你最初的愿望是要做魔法师,对吧,纯?」卡斯蒙放下茶杯,扬了下手让电视机关闭。 冰室纯拿来镜子,举到卡斯蒙面前让他看他的头发的同时,在他面前跪坐了下去,安静的样子,很是听话。 「是魔法师,难得你还记得。那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事,已经10年了。」 「好快。」卡斯蒙笑起来。 冰室纯也笑了:「好快,真的。一晃,10年前被称为野狗的我已经是番尼的族长了。好快,好快。」 「难得你还记得10年前你的名字。」卡斯蒙低下身,让自己靠他很近。 「我当然记得。」冰室纯抬起头,与卡斯蒙近乎贴面地对望,「记得10年前我是番尼家任何人都可以欺凌的狗,记得是你借给我强大的力量,让我可以把那些人都清除乾净,让我可以站起来,成为一个人。我当然记得,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也是你在我的心脏刻下了生与死的符咒。我的命是你的,我从未忘记。」 「那麽你这次的魔法……」 冰室纯恬静的嘴角扬起灰色的微笑:「我这次的魔法当然也是为了你才做的。我还为你准备了更美妙的事,我的陛下。」 被卡斯蒙关闭的电视机再次在冰室纯的背後嘈杂起来。 这次新闻的镜头来到了米兰市区外,古罗马教徒之墓的入口处。无数道照相机的闪光後,一辆加长的黑色轿车在镜头的焦点处停了下来。 过了很久,车门推开,海琴耀眼的银发出现在屏幕上。 卡斯蒙凝视着屏幕,将身子又靠到了沙发上,愣了一会,微笑道:「我也许是等得太久,确实不该等这麽久的。混乱开始,倒也有点意思,你的魔法。」 2 「请问你们真是神的传人吗?贝海琴先生,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 海琴赶忙把车窗重新摇上去,车窗外拥堵过来的记者几乎全身贴到了玻璃上。车内的电视里播放着的画面正是他们被记者包围的黑色轿车。 「这是怎麽回事?」海琴恼怒地挠着头发,「怎麽会有这麽多记者?是谁,把最後的太阳纪,还有神血,这些还有那些都公布了?他想做什麽,做什麽?」 「我想向媒体曝光神之秘密的人,和曝光我们行程的人,是同一个吧!」雪莉说话的当下,一个记者拿话筒拚命地敲打起车窗来。 紧接着又有一个记者敲打起车窗来,更多的记者推挤包围着他们乘坐的轿车,把陆上的车变成了海中的船,颠簸着,轰隆着。 雪莉不清楚昨日零到底发生了什麽,让她更加奇怪的还有透在一夜之间跟变了个人似的,从早晨开始便一言不发。 零望了眼窗外数张扭曲的脸,回过身,车内是4双注视着他的眼睛。 「我们下车吧。」他平静地说,推开了车门。 人流在车门前散开一道口子,又立即涌了过来,更密实地填塞在那里。但当零从车厢里走出来的刹那,车门口堵塞的众人却齐齐散开,而且齐齐退後数米,彷佛曙光来临时大地上的树影,向後拉伸到几乎无限。 零走出来,用手臂撑着车门,制造出一块空间,让其他的人也能够从那辆被推挤得快要倾覆的轿车里走下来。 5个人站到一起,好一场闪光灯的洗礼。 零昂着头,没人能够表述当时他脸上的表情。只是,闪光灯闪耀了许久之後,大家就像被冥冥中的宿命操纵,同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所有的记者,摄像设备,还有其他在现场的人,石像一般僵硬在那里,没有语言,没有动作,呼吸都静止了。 「让开。」 零说完,径直带着其他人从记者中穿过,走向圣徒坟墓的大门。当他快要靠近那座连接生死之地的大门时,静止的人群才重新恢复生气,镜头再一次齐刷刷地朝向他。 「你们真的是神的传人吗?最後的太阳纪的传说是不是真的?」 「世界是不是要毁灭了?回答我!」 「说点什麽吧!你们,不管是不是真的……」 …… 零指挥着同伴进入大门,单身一人站在门口,回望向身後熙熙攘攘丶爬虫一样堆积的人群。 「世界……」 他停下来。这个世界,按照加缪的预言,必定是要毁灭,那麽他现在站在这里又是为了什麽?明知道前路只有绝望,却依旧想要去做,想要去希望,这究竟是为了什麽? 人类啊! 究竟是什麽? 面对这样的世界,他究竟想要什麽? 毁灭?成为神?还是…… 「世界……」零望向苍穹,久久地不知该如何继续。 「为什麽?」 「为什麽你可以这样说?你真是神的子民吗?」 「你究竟是什麽人?」 「12年前巴黎的杀人案……」 …… 「我是。」 零低下头,第一次去正视那一双双渴求的眼睛,从那些颜色各异却闪动着生命之光的眸子里。3个月来的画面如疾风般从他眸前闪过。 「零,你是我的王!」卡斯蒙总是这样说。 「零,你是我的同伴。」海砂是这样说。 「零,你是我的兄弟。」透又是这样说的。 那麽零呢? 零对零而言究竟是什麽? 那天,在米兰,没能对卡斯蒙说完的句子。 我一直不知道的东西,其实只有一个。 那个就是我,我,苍御零究竟是什麽?我究竟要什麽? 「我是苍御零。」除此之外,零无法再说任何的话。 短暂的沉默後,记者们旋风般再次爆发。 「你……」 「你能说得更明白点吗?苍御零?这是你的名字吗?」 「你不是神之子……」 「你有什麽能力?你到底是不是人?」 「你和人有什麽区别?是人吗?」 …… 人?我还是不是人? 零明白他无法再做回答,抬手,在空气中,画下了代表他的族徽。在紫色的光芒中,他对人群高声说:「不要靠近这里。」 说完,他隐身消失在门後。 记者们这才从被震慑的状态中复苏,冲过来,想要继续他们的访问,继续对真相的追寻。谁知在那扇大门外,就像有一堵墙,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神?」其中一个记者摸着那不存在的墙,惊恐地让摄像机跌落到地上,镜头摔得粉碎也不自知,「这是神的力量!他真是神!」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世界是不是要毁灭了?最後的太阳纪的预言……」 …… 许久,号叫和质问汇聚而成的喧闹,不绝於大地。 繁杂的叫声中,零通过被岁月变得腐朽阴森的大门,走进那条沉睡了无数虔诚灵魂的地下迷宫。 他的夥伴们没有先他离开,都在走道的两边默默地等待着他。 「这里,就是古罗马信徒们生时的所愿,死後的归属。」雪莉简单讲解了一下,昏暗而略显肮脏的狭窄通道实在没有什麽可以细说的。 她这样说,只是为了掩饰此刻她内心的不平静。 同样不平静的还有其他人,大家都听到了零在门口所说的每一句话。包括他话语里的每一次颤抖和犹豫都异常清晰。 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级能力者,神血值0.97,最接近神的人!如果加百利少爷,你憎恨我的名字,你也可以称呼我为上帝。 大家都还记得在第一次见到零的那个夜晚,他是这样说的。他是神之子,还是最接近神的所在。 那时,他说话时可曾犹豫,可曾颤抖? 他从未颤抖,从未犹豫。这样的他,让所有人都遗忘了,他也是一个人,他也会痛苦,也会激动,所以…… 所以他会固执地坚守他的尊严,他会在被质疑时选择傲慢地沉默。他会在被所有人怀疑时疯狂,也会懊恼後悔而不顾一切地弥补。 他…… 面对这样的他,雪莉除了心痛,没有办法,找不到词语可以安慰他。 海砂也不知道,海琴更不用说。 透从醒过来开始便一直沉默,在他的人生里还从没有过如此漫长的沉默。所以在他的人生里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胸膛里有摧毁性的力量,让他伸出手拉住了身後走过来的零。 可是才拉住,零就逃离了。 透想再次拉住,零再次逃离,走到雪莉身後,淡淡地对众人说:「快点行动吧,我们时间宝贵。」 另一边,卡斯蒙斜靠在房车宽大的沙发上,他喜欢柔软的沙发,也许是从小就不曾被人拥抱过的原因吧。 车载的卫星电视,从一个台换到另一个台,每个台的镜头都对准教徒墓,从他们进去到现在,一刻都不曾移开过。 电视评论员都在讨论什麽是最後的太阳纪,什麽是神之家族。现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有那麽一个权杖可以让世界恢复平衡,让世界从崩溃的边缘再次获得希望。 不过冰室纯没有对媒体透露更多的消息,比如黑暗家族和光明家族丶神血值等等,也没有提供足够的证据来证明他的话。但这一点不妨碍各种各样的人将关於世界的争论在电视机里进行到白热化,也不妨碍股市的崩溃和反战环保示威在全球主要的城市和国度演变成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我是苍御零。」 电视机里十多个国家的媒体,几乎是同时在重复着零的话,将镜头对准他混沌的紫瞳。 「零,这个表情不适合你。」 卡斯蒙摇头笑笑,指挥着轿车在前面停下。不远处,围堵在教徒墓前上千名的记者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见到又有新的车辆来到这块是非之地,都好奇地骚动起来。 「你确定你要在这里下车?」冰室纯笑着问,同时做好下车的准备。 「我确定我要在这里下车。」卡斯蒙瞧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也确定我不需要你在这里下车。」 「不需要我?」冰室纯有点出乎意料的失措。 「不需要你。」卡斯蒙微笑道,「我还没有到需要随时与你为伴的地步。况且,维斯里的生日快到了,我希望你能够去为他主持安排一下,你也很久没有见过歌罗娜了,不是吗?」 「歌罗娜?」冰室纯露出奇怪的表情,「她想见到的人不是我吧?」 「当然。」卡斯蒙眼角晕开一个特别的微笑,「不过,我的意思是要你离开米兰,去我可以控制你的地方,让歌罗娜管着你。聪明的你,怎麽就不明白呢?怎麽一定要我把话说透呢?」 「是!卡斯蒙殿下!」冰室纯点头,退身坐回驾驶位。车门打开,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好奇的记者。 卡斯蒙从车内走出来,关上门,一道黑的裂缝陡然出现在车头的正前方。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兹罗撕开空间裂缝走了出来,而冰室纯的轿车也同时缓缓驶入空间裂缝,向卡斯蒙期望的地点驶去。 「歌罗娜殿下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殿下,可以放心,他不会再胡作非为了。」兹罗一字字地汇报,全然不把周围的闪光灯和问话声放在心上。 卡斯蒙却不像他,他翩然转身,那张会让所有照相机醉倒的脸第一次被如此清晰地捕捉,瞬间,就传递到了全球一半的人眼前。 「请问……」记者支吾了一下,也使用了兹罗用过的那个词语,「殿下,你是什麽人?」 「人?呵呵……」卡斯蒙笑而不语,带着兹罗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到墓穴入口处。 「啊……为什麽总要把启示藏在这样暗沉的地方呢?鲜花和浮云不是更加美好吗?」卡斯蒙自语道,抬起手在空中优雅地画出一个巨大族徽。 3 「哈哈哈……哈哈哈……」卡斯蒙忍不住大笑起来,每次他绘出族徽都会忍不住大笑。 高举太阳的黑暗女神,路西法家族的族徽。黑暗女神举着太阳,最能够理解光明的居然是黑暗,不是很可笑吗? 黑色的族徽在空气中一闪而过,随後从那徽章闪过的地方,飞舞出如花瓣般颓废妖冶的黑色羽毛。羽毛漫天而出,顷刻就在卡斯蒙面前形成了一张黑色的羽毛幕布。 记者们不再追问什麽,镜头也只是直直地对准卡斯蒙和他的幕布。 幕布中出现了墓道中零和众人的身影。 雪莉走在队伍的最前端,在墓道中前行了大约30分钟後,墓道的宽度陡然变小,没走出两步,原本能容纳3个人同时前行的墓道,现在就仅供一个人走了。 大约是公元2世纪左右,基督教开始在罗马帝国各处传播。早期基督教反映了当时一些奴隶和贫民在奴隶制度压迫下,深感痛苦却又无力改变现状的精神面貌。所以基督教在初起时是处於非法地位,被政府镇压的。那时的信徒,生前只能在私人宅第秘密集会,於是死後,便多合葬在一种地下墓窟。 随着教会的扩大,各个地下墓窟被走廊慢慢地连接起来,形成了地下城市一样的庞大墓穴。在这些墓穴中,有的建造於最初的1世纪,有的建造於7丶8世纪,甚至更後。所以墓穴中央的通道宽度都是不一样的,通道两边的棺木材料和墙壁组成也千差万别。 雪莉正是带着大家向最初发现耶稣符号的最古老的墓穴走去。在前往那些离现在最为悠远的墓穴的路上,能明显地看到耶稣形象的改变。 在最初进门的地方,能够看到一些幼稚的丶带有明显文艺复兴前期艺术风格的人物画像。而随後,出现了着名的耶稣鱼标志——ixΘΥΣ。那是耶稣获得形象前代表他的着名标志之一。 雪莉仔细察看了墙壁上出现的耶稣鱼标志,道路越来越窄,她回过头对身後的其他人说:「再往前就是所有教徒墓中最早的,建造於公元1世纪的墓穴了。」 「耶稣的符号也是在那里被第一次发现的吗?」海砂问完,雪莉点了点头。 一行人继续向前迈进。两边的棺木靠他们越来越近。由於时代过於久远,原来组成棺木的木材都变成了类似於泥巴的物质。从外边看起来,通道两边压过来的不是棺木,而是一墙隔栏样的泥巴杠杠。通道上照着铁丝保护罩的灯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通道内过於潮湿的原因,显得灰蒙蒙的,非常陈旧。 雪莉打着手电筒才能清晰地看清楚墙壁上的图画。他们本来以为今天进入教徒墓会有一定的麻烦,没想到居然有人在今天把最後的太阳纪和神之子的秘密曝光。於是更大的麻烦来临,而本来的麻烦反而没有了,教徒墓中的工作人员都集体撤离了这里。 雪莉放慢了速度,几个人又向前走了许久,队伍中央的海砂突然叫出声来。雪莉把手电筒扫过去,在那面土墙上,一个不太清晰的图形浮现出来。 正是那个○中央有的图形,代表了耶稣最初被教徒膜拜和信仰的标志。 「在这里。」雪莉叫道。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图形上,但观察了它许久之後,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如何去解释它。 如果它是第五启示,那麽如何解开第五启示? 雪莉看着海砂,希望从她那里能得到一些启示。海砂望了望雪莉,又回望向零。零也不知道这究竟代表什麽。 透还在继续观察那个标志,这时海琴似乎发现了什麽,从雪莉身边侧身过去,拿手电筒照亮了一块墙壁。 「这也是耶稣的标志吗?」 「啊?」 雪莉走过来看,是在最原始的标志上中多了两个希腊符号——η和α。 「这是演化版的耶稣符号。在这个符号之後,就是耶稣鱼,然後耶稣才渐渐有了人物形象。因为在最初的信徒心里,耶稣是不可被定形的。」 「哦。」海琴明白这只是另一个符号後失去了兴趣。雪莉也走回来,继续观察那个与金币重合的符号。 但是符号只是符号,还是没有人能够看出它和启示之间的关系。 不过,思考了一会儿後,零侧身绕过前面的其他人,一个人往通道更深的地方走了过去。 「零,你去哪里?」 零冲海砂挥了下手:「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走回来,冲大家招了一下手:「到前面一点来。」 「啊?」雪莉随着他走过去,在零停留的地方,雪莉顺着他的指示,看到墙壁上有一个非常浅的记号——ixΘΥΣ。 「耶稣鱼?」雪莉停下来,回过头望了一眼,叹道,「不对啊。」 海琴疑惑:「怎麽不对?」 海砂明白过来:「不对,这个顺序不对。我们从墓道那边过来,先看到了耶稣鱼,再看到了耶稣圈,也就是说那边的墓道时间应该迟於这个方向,时间轴越来越久远的,而现在这里又出现了耶稣鱼。这个时间轴不对。」 「嗯。」零向前继续走了两步,「不如看看前面。」 「呵呵。」卡斯蒙笑了两声,指挥着他的幕布,将视野调到与零一致。过了不多久,只见幕布上所显示的墙壁中出现了一个粗糙却还是能看得出形状的—— 耶稣头像。 「时间轴完全反了。」雪莉盯着墙壁上的头像,「不对头,照这个时间轴,我们在走向……」 「未来,不是吗?」零望向前方,「我们在迈向未来。」 「未来?」雪莉不解地望了下零,视线往前,再往前,在不远处的地方,墓道终止了。 前往未来的方向,是墓道的终点,一堵厚而冷的墙。丶 第四章 逾越之墙 1 「未来就是这堵墙?」雪莉走过去,在墓道终端的泥墙上摸索了一番,微微有些潮湿的墙,渗透出一种阴寒气息,又莫名地让人心生敬畏。 「墙,真的是墙。」零也探手在墙壁上来回摸了一轮,第五启示的奥秘,还是无法得到解答。 「这堵墙上应该有什麽?」海砂挤过来的同时,零抽身又向他们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海砂赶忙回头看他,从前天起,不晓得什麽原因,他们就没说过一句话。 「零,你去哪里?」 「我是奇怪。」零回头,从进来之後便牵连在他们之间的尴尬让他又迅速地将视线移开,继续说道,「我是奇怪,这麽明显的出入,以往研究过教徒墓的科学家怎麽可能没有发现呢?」 「是啊!」海砂也惊觉道,「时间轴的差别,过去的科学家怎麽就没有发现呢?」 「哼……」此刻教徒墓外的卡斯蒙对着羽毛幕布中的众人,笑起来,低声道,「因为他们看不到你们能看到的印记呀,各位。」 「因为他们看不到吗?」海琴说着,想到了什麽,抬起左臂在空中画出一个由5个五芒星组成的螺旋形符号。 透正要问那是什麽符号,就看见墙壁上出现了萤光的图标,正是他们看到的那些违反常理的图标。 同时墓道终端的墙壁中间也亮起了一点萤光,萤光扩张开,不一会儿,整面墙都亮了起来。 「这是怎麽回事?」透被墙壁的萤光照得退了一步。 「这是神血探测符咒。」海琴转身对他说道,「凡是被打上神之封印的东西都能够被检测出来。」 「也就是说。」透猜测道,「那些符号,还有这堵墙,都打上了神之封印,所以那些符号以前才没有被人发现过,因为只有我们能看见它们。」 「很有可能。」海琴说着走到墙边,虽然墙体都发起光来,但是还是毫无线索,它与第五启示究竟有什麽关系? 「该死!发光有什麽用啊!」海琴埋怨道,「族谱里应该对教徒墓有记载才对,到底说了些什麽,怎麽都想不起来了。」 族谱里对教徒墓的记载。零循着海琴的话思索起来,突然他瞳孔急速扩张,嘴唇也颤抖起来。 他想起来了,族谱里对这堵墙的记载。 苍御家族的族谱里,被人撕掉的最後一页上,用鲜血写下的文字上,对这堵墙的记载! 墓室外,卡斯蒙微笑起来。 …… 我反覆地想,一遍又一遍,我明白,明天我就要踏上属於我的另一段旅程,为我染血的手献上我的灵魂,怎麽说来着,在冰川下永历痛苦。 这没什麽,真的,我该死的生命,以苍御加缪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记忆,除了痛苦,还有别的吗? 我只是不知道……我究竟该不该让那个孩子也知道。 让他清楚他坚韧的命运会在哪里终结。 是让那个孩子无知无觉地走,直到无知无觉地消亡;还是让他一直都知道,一直都在绝望中拼了命地挣扎? 我……我的零。 …… 「那堵墙的名字是逾越之墙,它是神的选择,能放下罪恶者便能逾越它,否则就只能接受。我的零,你站在它的面前,终於你明白你是放不下罪恶的,所以再多的挣扎都化为乌有,这就是你的命运啊!选择他,来到他的身边,成为他的王,都是命运,无可抗拒,神之棋子丶工具的命运啊!」 …… 冥冥中,彷佛传来加缪被冷风冻得沙哑的声音。 零没让自己过久地沉浸在那些记忆里。 「这是逾越之墙。」 「啊?」雪莉回过头来,「逾越之墙?什麽意思?」 「逾越之墙。」零走到她身边的阴影处,继续说道,「选择信仰,是第一关。然後抛弃掉身体,是第二关。逾越灵魂,是第三关。」 「什麽意思?」雪莉有些不解。 零继续说:「这面墙才是教徒墓存在的原因。教徒墓出现在罗马,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这面墙。只有能够宽容一切丶抛弃掉灵魂中所有黑暗的人,才能逾越它,到达他们要到达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 「这面墙。」零暂停了下,让呼吸平稳下来,才说道,「就是第五启示的所在,只有逾越过这堵墙,才能找到第五启示的答案。」 「逾越过这堵墙?」雪莉十分不解,「怎麽办?」 「怎麽办?」零看了眼半个肩膀靠在墙壁上的海琴,垂下头,紧盯着他,一个字接一个字地说出了以下的话。 「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原谅我这个必须带走你家人性命的罪人,贝海琴?加百利。」 2 希望!原谅!罪人! 这三个词居然也会从零嘴里出现。海琴差点要问他,你是不是被妖魔附体了。不过马上,他就明白了零的意思。 这句话从这个最最看中尊严的男人口里说出来,不是为了获得他的宽容,而是为了让他从黑暗中—— 逾越! 「我……」兀然一股滚烫的血涌上海琴的胸膛,他从未想过零会为了他而折损自己的尊严。 「我……」他走过去,复杂的情绪在胸膛内交织。一方面,如果零要带走他的家人,他确实无法原谅。一方面,他又再也不能憎恨这个救过他的身体,此刻又要挽救他灵魂的男子了。 「我……我……不知道……」 零望了他一眼,在他面前半屈了膝盖。 怎麽可能? 海琴被震撼了。 墓穴外的卡斯蒙也被震撼了。 「王!」 他叫了出来,转瞬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後他笑了。他明白,连尊严都放弃了的零,是在用自己的所有与这些昔日的战友做最後丶最彻底的告别。 「你太善良了,我的王。」卡斯蒙用手抚摸着幕布中零的面颊,羽毛的触觉那麽丝滑性感,「我可不会这样,伤害你尊严的人,我一定会为他选择最痛苦的死法。」 「你在说什麽啊?王,死……」 卡斯蒙用眼睛的馀光震慑住问他话的记者,视线转换间,羽毛的屏幕粉碎散开,被零用结界命令封锁住的教徒墓入口,再次出现在全世界的电视机屏幕中。 而此刻,墓穴中的海琴也终於说出了那句话。 「我原谅你!不管将来如何,我不能违背此刻的我,我原谅你!苍御零!」 话音刚落,海琴听到教堂鸽展翅的声音。 睁开眼,他所在之地已经不再是教徒墓。周围一片空旷,蓝得泛紫的天空中一线纱样的浮云从南边一直拉到了北方。浮云下,是一座废墟似的建筑,整个墙壁都如土层被腐蚀後一般沧桑,形状也在新生和损毁之间,与其说它是一个建筑,不如一座山丶一堵墙来得更加贴切。而在粗犷高耸的墙壁上,一个巨大的十字架说明它是一座人工的建筑,而不是上帝无意间的玩物。 矗立在苍天白云下的天使?圣玛丽亚大教堂。 海琴眨眼,想更加确定他所看到的东西的时候,背後给什麽东西撞了一下。透和海砂也离开教徒墓,出现在他的身边了。 「你们也来了!」海琴正要惊奇,只见空气中一道光弧闪过,雪莉闭着眼睛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雪莉!」 「啊?」雪莉抬起头,差点被正好低头的海琴吻到。两个人都慌忙闪开。4个人都非常惊讶他们的所在。 「慢点!」海琴想到什麽,回头问雪莉,「你怎麽这麽快就来了?需要你宽恕的东西应该很多吧,你要求那麽多。」 「你什麽意思?」 雪莉立刻来了脾气:「你才是呢,需要宽恕你的人才超多呢!」 「哼……」海琴摆过头去,「我是标准的外冷内热型,朋友们都知道我最好了。」 「才怪!」 「你才怪呢!」 「喂!拜托!不要这麽孩子气啊。」 海琴万万没想到这话居然是白痴透说的,正要反驳,海砂着急的样子制止了他。 「零,零为什麽还没有过来?」 3 「听!」卡斯蒙兴奋地张开双臂,高呼道,「你们听到了吗?是声音,力量苏醒的声音。」 「声音?」围在他身边的记者刚要追问,卡斯蒙收回双臂,迈步踏进了教徒之墓。 在墓门之前,零的结界消失了,零的气息完全没有了。 「可以进去了吗?」带头的一个记者要跟着冲进去,立刻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倒,向後打了好几个滚後,一口黏稠的鲜血喷了出来。 「怎麽回事?」 惊叫声中,兹罗一个翻身,跳到了教徒墓门头上,习惯僵硬的俊美面孔上浮现出快乐的微笑,就像一个看到上好玩具的小孩。 「还有谁想进去啊?」他笑着说,每个人都为他语调中残忍的兴奋吓得倒退一步。 早就守候在周围的警察此时冲了过来,把记者驱散,包围住他,用手枪对准了他。 「把手放到脑後……」 话还没说完,喊话的警察惊恐地发现自己突然来到了帝国大厦的顶层,站在栏杆外随时都可能坠楼的地方,然後,在他背後,有人轻轻推了他一下。 回到罗马,兹罗消失一秒後,重新出现在教徒墓的墓门口。那些一秒钟前还包围着他的警察,现在都消失得乾乾净净了。 一个来自美国的记者手机响起来,他按下接听键,两秒钟後,他的裤子被尿打湿了。 电话那头纽约总部的同事告诉他,帝国大厦上坠落了一百多名意大利警察,就在刚才,兹罗消失不见的一秒钟内。 「神……神……」 「魔!」 另一边,卡斯蒙缓缓地迈着步子,向墓道里走去。墓道两边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 卡斯蒙有点好奇地停了下来,左看看右看看,甚至差点就趴到那些垒放着的棺木中间,去看看後面到底是什麽。 对无关紧要的东西如此好奇,还从来没有过。他也十分奇怪他怎麽会这样。 「是心情太好了吧!」 他自语着笑了。这时窸窣的声音更大,那些隐藏在棺木之後的东西从棺木和泥墙的缝隙里渗出来,攀岩下来,让它们一千多年来被腐蚀如枯柴的脚落到了地面上。 「人?鬼?」 卡斯蒙睁大了眼睛,盯着眼前从棺木深处爬出来的生物——枯槁的,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骨架,摇晃地,僵尸一样迈开向前的步伐。 它们从卡斯蒙的身边丶身前,还有身後的隧道里爬出来,从卡斯蒙身边走过,当他为无物,一个接一个向隧道的深处走去,或许可以说是向隧道尽头的零走去。 「哦!」 卡斯蒙拍手道:「我明白了!你们是教徒,所有不能逾越逾越之墙的教徒。以为埋到这里就可以得到神的眷属,去那个……噢,天堂,没想到却是一千多年不人不鬼的惩罚。可怜啊!我可怜而愚蠢的子民啊!」 「那麽,你们怎麽在这个时候苏醒了呢?」 卡斯蒙自问自答,心情更加好得没边:「因为他在那里吗?因为他不能过去,你们就以为他是你们的一员了吗?怎麽可能,他永远不会属於你们,他只能属於……」 「我!」 说完,黑色的火焰从卡斯蒙脚下燃起,火焰经过之处所有形态的生命瞬时化为灰烬,被摧毁,彻底地摧毁。不是回归自然原力,而是像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般,没有了。 卡斯蒙踏着一路的灰烬,凝听着那些生灵哀号的哭泣声,歌咏着什麽,向零走去。 零站立在那面他永远不能逾越的泥墙前,听到那些跟他一样被逾越之墙锁在墓穴中的生灵苏醒的声音。它们爬出来,来到他的身边,抚摸他,缠绕他,以为他也成为了它们的一员。 可笑,零觉得可笑,他的确成为它们的一员,成为了丑陋丶遭人遗弃的它们的一员。更可笑的是,甚至从生下来开始他就是它们的一员。他却愚蠢地认为他可以扭转他的命运,让他从神之子亦或是怪物回归,做一个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对!人! 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在这个时候,被肮脏的东西包裹,零却终於了解了自己。明白了他真正要的,他要的,就是做一个普通人。 世界上最强的他要的就是这个,做一个普通人!真正的人! 零笑了,绝望地笑了。那些肮脏的生命在他高贵的身体上抚摸,亵渎,他却笑得不能自控。 远处,有优美的咏叹调传来,如同天国的歌曲。 那歌曲的歌词是:似星光明亮的眼注视着我,温柔而清亮的音调对我说:「善良的曼图亚的灵魂呀!你的名声传遍五湖四海,可与日月同辉呢。有一个不幸的人,在荒凉的山林中徘徊,惊惶失措,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因为我在天上获得他的消息太迟了,恐怕他要迷途更远。现在请你前往,用你美妙动人的辞令,引导他离开……2」 「那里。」 卡斯蒙轻吐出这两个字,看着那些缠绕在零身体上的肮脏生命被他纯黑的火焰蒸发消失,那张高贵如雪山的脸重新炫耀出王的光芒。他走过去,双膝跪下,用他的嘴唇亲吻零的手背。 「我的王,欢迎你回来。」 面前的零,几乎封冻,一动不动。卡斯蒙吻着他的手,保持着跪地的姿态,也不再有其他动作。 他知道已成定局,零的心,那颗想要与铁定的预言丶未来去拚死搏斗的心已经跳得越来越慢,很快就要完全失去动力。 从冰源深处到圣蒂兰岛,到法国,到埃及,到这里,或者说从出生起,便一直在搏斗的零,却被一堵墙堵死,被神宣判成为罪的象徵,连反击的馀地都没有。 放弃了,哪怕是世界上最强的男人也要放弃了。 放弃,然後死亡,然後再生。 那个零,将是我的! 卡斯蒙抬起头,望向高处零的眼睛,当光芒再次出现在那双紫眸中时,将会是伟大的黑暗。 死寂的墓道中,心脏「咚……咚……咚……」地跳动,越来越无力,越来越难过。而零却突然张开他紧闭的双唇,让深若宇宙的词流淌出来:「卡斯蒙,我是什麽?」 「零,你是我的王啊!」 「王……呵呵呵呵……深深地体会到恐惧,是不是?身为奴隶就是那种心情。上帝,我看过你们人类,无法想像的事情,在烈火中攻击船只。我看过海中电波在黑暗里喋喋不休,那些时刻将在时光……」 「零,你在说什麽?」卡斯蒙站起来。零继续诉说着那些他听不懂的话:「洪流中消失,就像雨中的泪水,死亡时间到了。」3 「死亡的时间到了,卡斯蒙。」零重复着,让卡斯蒙从他脚下站起来,面对面。 「零,你在说什麽?我不懂。」 零看着他,忽然展开一个澄清如明空的微笑,彷佛阳光重耀大地,又如凤凰最後的涅盘。 「我是如此热爱这生命啊!这身为人,成为人的生命啊!卡斯蒙,你是我的兄弟,却不能体会。这让我难过,从未有过的难过。」 零握紧他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对他说:「我的命,这条命!从来就没有被人期待,从来就没有被人热爱过,从来就是为了成为神的奴隶而降临人世。甚至,我很快,你应该知道,很快,我就要被这巨大的力量耗尽,甚至每天每夜我都能听见肌肉死亡的崩塌声,听到我的身体在死亡,可我却是如此……如此……」 「热爱我的生命啊!卡斯蒙!因此,我爱着它们,爱着这个星球,这个世界,所有人!哪怕我是一个罪人,天生就是一个罪人,也无法和你站在一起,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 「这就是你的答案?」卡斯蒙禁不住失声怒吼,「这就是你的答案?」 「这就是我的答案。」零非常肯定,握着他的手异常坚定。 「你的答案……你的……好,好!」卡斯蒙的胸膛剧烈起伏,突然又笑起来,「那麽他呢?苍御修罗,你还要不要杀他?你爱这个世界,你爱他吗?你能原谅他吗?」 卡斯蒙的话,就如一把钢刀。 或者那把刀一直插在零的心口,他可以强忍住痛苦,去微笑,去假装它没在那里。可是,只要有人触碰,他就不能…… 「我……」 「这个世界,真的可爱吗?真的值得爱吗?如果这个世界真值得你爱,那些卑微的小草也不能割舍,那麽他呢?你不应该如爱草芥一样地爱他吗?回答我!」 「这个……」 卡斯蒙发狂地追问:「人!我不允许你用这麽卑贱的词语来称呼自己!如果是这样,你和苍御修罗有什麽区别?告诉我!有什麽区别?零!不要在我面前伪装你的善良,你知道我憎恨那个!同样被所有人抛弃的我,憎恨那个!」 「我?」 「你能原谅他们吗?零,不要骗我!」 卡斯蒙嘶哑着嗓子,倾注了他全部的能量,咆哮道:「如果你不能原谅他,就永远不要再说原谅这个世界!不要!不要说伤害我的话,做伤害我的人,来到我的身边!我需要你!比任何人都需要你!不要再让我在黑夜里彷徨,不要再让我孤独地承担,零!」 …… 「零!」 4 天使?圣玛利亚大教堂前的众人等了差不多快一刻钟都不见零的出现,海砂急起来,雪莉也不禁埋怨道:「零有什麽东西是不能宽恕的?他又不是海琴这样的小气鬼。」 「我这样的小气鬼!」 海琴才反驳完,耳边就响起透惊天动地的叫声:「糟了!」 「怎麽了,透?」海砂连忙问透,透却转身甩开众人,跑到大街上,不顾一切地拦截住一辆轿车,把司机赶出来,挤了进去。 「透!你要去哪里?」 「我……」透一边发动汽车,一边沉了口气,回答道,「等我!相信我,在原地等我,我把他带回来,他现在一定需要我!」 「透!」海砂冲着远去的车尾大叫,轿车的车主认出了眼前的4人,忙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雪莉感得不妙,忙给了海琴一个眼神。海琴和她心意相通,立刻画出一个大大的符咒。 「结界命令,封锁波。」 车主的手机顿时没有了信号,他的身体也变得迟缓起来。 「我去找那两个家伙。」雪莉说完,海砂过来拉住了她,「不要去,让透一个人去,我想……他们之间有事情是我们不能知道的。」 「海砂。」 海砂安抚住雪莉,目光望向了遥远处街道的尽头。 透一路狂奔,重新回到教徒墓入口,在那里,已经没有了记者。取代记者的是全罗马城的警察,另外有3架直升机在教徒墓的上空盘旋。 离入口还有3公里远,透的车就被警察拦了下来。 「先生,抱歉,为了你的安全,这里已经被封锁了!」透从车子里跳出来,和他说话的警察顿时变了脸色,「你是第一批进去的孩子们中的一个!」 「你怎麽……快来人,一级戒备!」警察连退数步,端出枪,对准透。 透望了眼数不清的警察,没有解释的心情,此刻他只想飞到零的身边。他不知道在那里到底发生了什麽,他不能让任何事发生。 「让开!」 咆哮声中,融化枪支的火焰从透身上喷出。 他一路向前飞奔,火焰包围着他,黑压压的人群被火焰强硬地冲开,熙攘倾覆。天空中的直升机也不敢靠近,满场只有对讲机中不同人的叫喊声:「支援!我们需要支援!」 透一口气冲到大门口,在那里,兹罗正倚靠在门框边,冲他不怀好意地微笑。 「你就是米迦勒的透?第一次见面,我要自我介绍一下,我是……」 透根本无心听他废话,他也没工夫想在警察包围圈中出现的白衣少年是什麽人,此刻的他眼里只有两个东西——路和挡路的人。 「滚开!」 他打断兹罗的介绍,火焰疯狂逼近,兹罗根本没时间反应,就被火焰逼得撞到墙上。 等他再睁开眼睛,不但他的衣服给烧得乾净,透也已经越过看门的他,冲进墓穴了。 「啊?」 兹罗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羞辱过,透连正眼都没有看他,就将他秒杀了。 「该死!看我……」 「看你怎样?」天空中忽然有一个极其轻佻放纵却又清澈纯真的声音传来。 兹罗顺着那声音望上去,逆光下,一个黑衣的少年从教徒墓大门的门檐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站到他的面前。 破了好多道口子的黑色牛仔裤,写了sid字样的纯黑t恤,还有那头银得刺眼的短发和红瞳,如果不是那张比女生还要秀美灵巧的薄唇,以及那双跟兹罗一模一样具有性感深双眼皮的罗马式美目,兹罗真要以为这是海琴的分身降临了。 「尼禄!你什麽时候来的?」 「什麽时候?」尼禄露出了他区别於海琴的第三个特质,他招牌式的浪子微笑,扬起手,让手心纹刻的白色符咒化身成一道硕大的光之钟,悬到了天空之中。 只见钟的秒针在往前运行了一秒後,忽然往後转了5秒。除兹罗和尼禄外,所有被时钟照耀的画面,飞快变化起来。 5秒钟前,时间在此打住。 兹罗看到被尼禄回放定格的画面中,5秒钟前的自己,双手捂脸,保持着一个极度猥亵的姿态,被透的火焰冲到了半空中。 四周的警察也一个个保持着奇怪的造型,雕塑一样浮在尼禄的画面中。被静止的时空中,只有一个人在活动,那个人慢悠悠地穿过许多被定住的警察,走到中途还把一个警官模样的人的警徽占为己有,又搜获了一些战利品後,那个人在透身後稍作停留,终於走到了他的哥哥,也就是被打飞的兹罗面前。 在他的脸上用唇膏画了一个大大的猪鼻子,再慢悠悠地攀到门框上站好,摆好姿势,再打了个响指,让时间开始流动。 「你既然早到了,怎麽不拦住米迦勒?」 兹罗气得发抖,一边猛擦自己的脸,一边冲尼禄歇斯底里地喊:「在我脸上画猪鼻子就那麽好玩吗?还爬到门框上摆帅,这是摆帅的时机吗?卡斯蒙殿下的命令……」 「汪汪汪,汪汪汪!」 尼禄厌恶地摆过身,打开mp3,随着节奏用rap对兹罗说:「亚伯罕的兹罗哥哥,哟哟,你能不能记住,呀哈,你是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不是一条狗,噢,狗!」 「什麽人,什麽狗!尼禄,你和我都是卡斯蒙殿下救……」 「算了。跟你说不明白。」尼禄扯下耳机,跳转身,红瞳中有灵光闪过,兹罗立刻感到不好,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一面停转的时钟挂到了他的头上,雕塑一样的少年,现在真的变成了雕塑一样的少年。 「跟你说话真没意思,你还是娃娃状态最可爱了!唉……」尼禄叹了口气,又跳上墓室大门上的大理石上,坐在那里,摇着双腿,满眼无聊地望着天边。 「老天爷呀!拜托你下次让我转世到相声世家吧!和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在一起,如果没有颠倒橘子的歌,我早就崩溃了。什麽世界毁灭,黑暗降临,王或殿下的,土不土啊!大家!」 他敞开双臂,摆成大字,倒了下去。太阳照在他明媚的双眼上,让睫毛变成了可爱的淡金色:「无聊的事,就让boss们去做吧!」 此时,空中正好有鸟群飞过。 尼禄笑起来,嘴巴咧成了弯月亮:「那个什麽鸟啊?让我时光大帝尼禄大人来跟你们唱首歌吧,唱什麽呢?颠倒橘子的《自由》啊,混蛋!」 此刻,透冲进墓道,虽然看不到卡斯蒙,却本能地感觉到在这个地方除了零和他,还有一个人存在,而且是一个非常强大的人,光用感觉就已经让他汗毛倒竖的人。 他一边不顾一切地奔跑,一边呼喊着零的名字。 「零!」 「零!」 墓道的一端终於有了人的声音。 「不要让我再孤独地承受,零!」 「零!」 透呼喊着冲了过来,他看到零,还有零面前另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美丽男子。 5 「零!」透冲过去,卡斯蒙微微斜过身体,挡在了他和零的中间。 「你是……」 彷佛是深植於身体最底处的记忆,透立刻呼喊出他的名字:「你是卡斯蒙?路西法。」 「是的,透?米迦勒!」 没有宣战,没有预备。 金色的光明之焰和深黑的黑暗之火在刹那间喷薄而出,在狭窄的墓道中撞击,爆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大地为之颤抖,墙壁猛烈摇晃,碎石细沙顷刻间弥漫所有的空间。光明与黑暗的激烈交战,在透的呐喊声中被燃到了至高点。 第一次,透感到身体被火点燃了般滚烫丶炙热;第一次,透意识到他的身体里的能量彻底爆发;第一次,他知道,哪怕把能量在此刻全部耗尽,他也要让光线战胜黑暗。 对峙中,光线开始颤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在虚空中扭曲变形,随着那光的曲弯,透感到胸口被沉重的巨石压迫一样,呼吸越来越困难。这个时候,卡斯蒙笑了起来,嘴角慢慢地勾起,无比魅惑。 「你的力量还不稳定,太冲动,可是会死掉的哦,透王子殿下,呵呵。」 耗尽?透明白过来,此刻身体里越来越强烈的丶被推动抽拉的感觉原来就是耗尽。 耗尽!也不能放手! 突然,光的线被手拧断一样,撕碎,大片大片地被黑暗腐蚀,吞并。扭曲光线的弧,一波又一波地从透身边擦过,划破他的面颊,脖子,让他的金发碎裂在空气中,飘散如死亡的花瓣。 「零!」 他最後抬眼看了一眼他的兄弟,在黑暗的幕布之中,紫瞳被冰层覆盖一般,迷蒙无主。 黑暗从感知的边缘侵蚀过来,透已经没有力量再作抵抗。视野的边缘,有漆黑的夜张牙舞爪地跳过来,慢慢地将他的所有拉入永恒的黑暗。 「黑暗啊!来迎接光的王子吧!将他迎入永远的……」 卡斯蒙高声朗诵出来,脸上是不可抑制的笑,骄傲无比。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卡斯蒙面前闪过。零擦过他的身体,挡在了他和透之间,并用肩膀支撑起了濒临崩溃的透。零扛起透,回过身,与卡斯蒙对望。 「零!」 卡斯蒙尖叫出来,为胜利绽放的笑容被冰雪瞬间冰冻,枯萎,腐朽。暗的光弧陡然间消失无踪,他立即收回自己的力量。 兀然明亮的隧道中,零逆光而站,身体边弥漫开一股燃烧殆尽後的余晕。 「零。」透喘息着叫他的名字,喉咙被虚弱和疼痛堵塞,无法再强迫着吐出第二个字。他望着零,零也垂下头,望向他。 怎麽办?真的无法再说一句话了。请他留在我的身边,求他再一次,再一次不顾一切地与命运战斗,为了我,而战斗。想说,好多话想说,却真的说不出来了。透望着他,视线都已经不能控制地模糊,怎麽办?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绝好的方法。 他笑了,那媲美夜空最亮的星辰和白云边缘的金边的灿烂笑容,对着零,久久地对着他,不愿散去。身体完全失去了力气,意识模糊,瞳孔里一片灰暗,他还是那样微笑着,坚持着,似乎永恒。 零望着他,忽然看到了奇异的图像。 有一滴雨打下来,融进了透的眼睛,洗刷掉他眸子里的灰尘,让海的蓝色再次显露出来。 雨?哪里来的雨?零疑惑着,抬起手触碰到他的眼睛,在那里睫毛是湿的。 「卡斯蒙。」 零抱起透,转过身:「哪怕此刻的我无法逾越这道墙,我还是想陪他们继续走下去,走一步也可以,再多一步就够了。一步都可以!」 「零!」 「卡斯蒙,我明白,只要杀了苍御修罗,我就毁了,我也明白我无法不杀他。我的希望,最终要毁灭在我自己的手上,这就是我的命运,可悲的命运。可是,你知道,在那些黑暗无边的日子里,在生与死的巡回中,我已经走了这麽久。现在,我想做的也只有走下去,哪怕只有一刻感觉到人的快乐,我也要走下去。作为一个人,走下去。」 「零!」 卡斯蒙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在隧道里回荡,在零决绝的背影后不断撞击。 他的拳头逐渐握紧,又绝对无法向前发出。忍耐中,他彷佛听到有人在大声地笑。 「为什麽?加缪的预言不是这样的!为什麽?」卡斯蒙冲着无人的墓道大声咆哮,明明知道不会有人回答的问题。 「为什麽?加缪明明看到,这里,就是在这里,他回来了!回到我的身边,告诉我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们会在一起,打破这个没理由的世界,创造属於我们的新的生命。让我不再彷徨,不再犹豫,不再会孤独地站在山峰上叹息,让我……让我……」 「加缪看到的未来,明明是这个样子的!明明是这个样子的!」 「明明是这个样子,为什麽?」 …… 哈哈哈……哈哈哈…… 又有笑声,卡斯蒙安静下来,待回音散去,他清楚地听到有人在笑。不是幻觉,是有一个人在笑,歇斯底里放声大笑。 是在笑他吗? 笑声中,他忽然彻底冷静,整理了一下衣服,缓步向墓道外走去。 第五章 信之所信 1. 「零,你是我的兄弟!」 「透。」零抱着他,「你也是我的兄弟。」 透虚弱地睁开眼睛:「还记得你曾经告诉我,我们就像不受控制向前的船,我们不能回头,不能抗拒我们天生的命运。我们唯一可以去做的,只有接受它,面对它,然後……」 「学会坚强!」他望着零,力量的虚弱丶昏暗的光也不能污染他视线的坚韧,「你还记得吗?零,你对我说的,在我最迷惘的时候。」 零没有回答,他已不能回答。 透也不需要,通过他的眼睛,他已能和他合二为一:「我知道你记得,其实我也有话要告诉你,一直想要告诉你。你呀,你的话说得不够对,不是学会坚强,而是你为我而坚强,而我,为你而坚强。你和我在一起,这本身就是奇迹,我们在一起就是奇迹,就是我们创造的奇迹,违背命运的奇迹!明白吗?零!这也许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机会来对你说教了,告诉我,你明白,零!零!」 「我……」 零笑了,先是轻微的笑,然後笑出了声,然後……笑出了眼泪。他狠狠地捶了透一下,虽然这个家伙都快昏厥了,他却捶得很用力。 「一边待着去,就凭你还能对我说教。我可是……」 「这个世界上最强的男人!」透说完,保持着笑容,终於昏死过去。 零抱着他走出墓道,墓道外的天空中,飞扬着高亢自由的歌声。零没去管是什麽人在这种时候还尽情放歌,也没管包围着他们的警察,一步一步,穿过所有人,向远方走去。 过了一会儿,卡斯蒙也走了出来。 墓道外刺眼的日光刺得他眨了一下眼睛。他看到外面一片狼藉,各种各样的人保持着静止的姿态,彷佛一幅三维立体绘画,而不是真人。一面硕大的白光时钟悬在苍穹正中,锺上的时间被人在卡斯蒙出现的刹那定格了。 卡斯蒙当然知道这是怎麽了,回过头,尼禄从门檐上跳下来,把耳塞从耳朵里拿了出来,走到卡斯蒙的面前,华丽又顽皮地鞠了个躬。 「哦,这不是我的卡斯蒙殿下吗?几日不见,你的头发颜色更帅了,换了什麽牌子的洗发水啊?还是采阴补阳的效果?」 卡斯蒙嘴角抽动了一下,尼禄盯着他,大笑起来,朗声道:「对我,你不用微笑啦!总是假笑,很累的,卡斯蒙殿下。」 「那麽对我,你也不用殿下殿下的,用你最喜欢的称呼吧!boss丶老大丶那个什麽的都可以。」卡斯蒙嘴上刻薄,却还是笑起来,「说说,你是怎麽眼睁睁放走他们的?」 「眼睁睁放走他们?」尼禄说完,慌忙四处找起什麽东西来。他在静止的人群中跑来跑去,好一会儿,从地上找来一个大背包,从背包里翻找出一个g-box一样的仪器来。 「我可没胆量和苍御零交手,我这条小命,还有为亚伯罕家生一堆恶魔宝宝的重要任务没有完成呢!」尼禄说着话,把仪器打开,调试了一下,递给卡斯蒙。 「再说,boss你一定有别的安排,不然也不会放他们离开。既然你早有安排,我何必做无用功呢?不过我也没有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你看这里,这个点。」 尼禄指着仪器上屏幕中的一个小绿点跟卡斯蒙说:「看这路线,米迦勒同学应该正往天使·圣玛利亚大教堂去。这是人体gprs,新玩意儿,前不久从纽约警察局弄到的。只要把一个小芯片用针管打到人体里,就能随时跟踪这个人。可爱吧?」 「可爱的人是你。」卡斯蒙看着屏幕里移动的透,问,「你什麽时候把它打进他身体里的?」 「什麽时候?」尼禄鬼鬼地一笑,「当然是他和你一样,全部心思都放到那个人身上的时候啊。哈哈,这个世界已经彻底腐败了,像我这样纯种的异性恋者越来越少了!女孩们,赶快过来拯救我吧!再来晚点,我也要……」 「好了,别胡说了。」卡斯蒙放下掌上追踪器,盯着眼前静止的3d人墙,看了好久,思索道,「天使·圣玛利亚大教堂,看来逾越之墙後连通的地点在那里。也就是说第五启示的答案在那里。嗯……兹罗呢?」 尼禄连忙从旁边的人群中,搬来兹罗的雕塑。卡斯蒙正要说解开他,我有用。尼禄就抢先开口了。 「我说卡卡啊,哦……boss,用不着什麽事都要他出马吧,这个家伙一条筋得很,实在是很不好用呢!」 「你的意思是?」卡斯蒙饶有兴趣地盯着尼禄,他知道这个叫尼禄的虽然神血值只比兹罗高出0.01,实力和智慧却远远高出兹罗,甚至在某些时候,能与冰室纯相提并论。 「我的意思是……」尼禄坏坏地一笑,伸手让悬在其他人头顶的时光锺重新运转,活过来的众人包括兹罗,都叫喊起来,只是叫喊的内容有所区别。 顿时乱得轰轰烈烈的气氛中,他笑得格外镇定从容,语调懒散地悠悠说道:「我是最讨厌跟在别人屁股後面跑了,所以呢,每次我想要搞到颠倒橘子签名照的时候,都会预先踩好点,在那里等着,出奇不意。所以呢,我觉得……」 「我们也应当去踩好点。」卡斯蒙接话道,「在第六启示出现的地方,等候着,等他来到,再把我为他准备的终极大礼包送出去?」 「啊哈!不愧是boss,见解就是独到!佩服!佩服!我对你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 「够了,够了。」卡斯蒙连忙制止住他,谈话间,周围几百上千只枪口都已经齐齐对准了他们。 「你会出主意就一定想好了完全对策。」卡斯蒙道,「告诉我,我要如何得知第六启示的地点?」 「这很好办,派一个小兵去就好了。」 「派哪个小兵去呢?」卡斯蒙忍不住扑哧一笑。 尼禄板着脸,假意思索了许久,又跑回他的大背包边,从背包里掏出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东西来後,把背包整个打开,一个金头发的小脑袋露了出来。 尼禄指着包里被他五花大绑的金发男孩道:「派这个小兵去如何?」 包袱里的维斯里被绑成了大闸蟹的样子,脸上还给画上了熊猫眼,满脸泪痕,无奈嘴巴里塞了好大一坨丝袜,叫也不行,撒娇告状更不行,看上去可怜非常,又可笑得很。 「这个……」连卡斯蒙也哭笑不得,「你怎麽能这样对待他呢?哈哈……唉……我可怜的维斯里,来,我来解救你。尼禄,你这个恶魔!」 2. 海砂焦急地张望着,突然一辆急速奔驰的警车映入她的眼帘。可以预感一般,她盯着那辆警车越跑越近,最後在她的面前打了个转停下来,於是身体就不能动了。 完全地僵硬,一动不动,所有力气都集中在那个徐徐打开的车门上。撑开车门的手臂,长而有力,是零! 零拉着透从车身内走出来,两个人互相搀扶,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过来。 「零!透!」 海砂喊着他们的名字,抑或是他们的名字从她身体里自然地迸发出来。她的手臂也是,自然地张开,向着越来越近的他们。 零紧紧地盯着她,一边走一边用肩膀耸了耸透。透勉强抬头,苍白的面孔也泛起微小幸福的笑。他们就这样,同时望着他们的女孩,微笑,然後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向她,伸出他们另一条手臂,和她的交错而过,让三个人紧紧地合为整体。 「我们回来了。」 「你们……」 海砂不知该怎麽做,不知该怎麽说。怎麽可以在让她等待这麽久之後,在这样伤痕累累的回来之後,只说这简单的5个字?她又怎麽可以,只因为这5个字就激动得无法自控?此刻,只剩下拥抱着的力度,那麽轻,却催人泪下。 雪莉望着紧紧拥抱的3人,也走了过去,零张开手臂,把她也揽入怀里。海琴在一边看着他们,终於还是抗不过血脉里的激动,走了过去。 抱紧,5个人,第一次,没有理由,没有回答,连自我都不再存在地相拥,绝对奉献给对方的怀抱。 拥抱在路人的围观中持续了许久,久到他们都忘记了危险,忘记他们此刻正是这个城市里最惹人注意的5个人,忘记周围离开海琴能力控制的众人,已经纷纷拿出手机,拨打起警察局的号码。 最後,天空中一道代表黄昏将临的鸦鸣才使他们分开。零望了一眼围观的众人,看到远方矗立在镏金晚霞中粗旷神圣的天使·圣玛利亚大教堂。 「那里。我们去那里吧。」他说,其他人一齐点头。 5个人手拉着手,一齐在众人的视线中,通过那道黄铜铸造的大门,走进了天使·圣玛利亚大教堂。 一行人穿过高耸的万神殿,在米开朗基罗天才的设计下,原本塌陷的圆顶重新耸立,显出一种沧桑历尽後的伟大。教堂巨大的风琴边,一名佝偻着背的老年教士正用心地擦拭着键盘。 海砂感到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她,通过她带领着其他人向教堂深处走去。在那里,地面上雕刻的巨大圆盘图案,正是本初子午线。 海砂掏出金币,看到它发出了光芒。 她自然地蹲下来,就像被人在暗地里指导,把金币放到了圆盘上。金币开始自行移动,轰隆一声巨响後,原本固定的圆盘也开始移动起来。 环环相套的圆环开始转动,就像一个被密码固定了的大锁,经历了几百年的沉睡终於被人打开了。 金币被圆环移动着,最後在一个地方停下。 海砂不明白这是什麽含义,雪莉回忆换算经纬度的方程式,按照金币於坐标轴中的位置,以及跟本初子午线的对比,换算出一个数值来。 「经度32o(这个「度」的符号打字法打不出来用o表示),纬度35o,是哪里?」 零表情沉了下去:「耶路撒冷,那里是耶路撒冷。」 「我们要去耶路撒冷吗?我是说……」海砂想了想说,「经度32o丶纬度35o还可以是别的城市吧!这一次的启示也太……我不知道该怎麽说。我们得到的启示越来越虚无缥缈,我不知道我们追寻的道路是不是对的。」 「对或不对?你怎麽会……」零忽然不再问下去,从海砂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担忧,对前途无尽的担忧,对他的担忧。 「你在担心我?」 「我在担心……」海砂失语了,第一次她失去了对希望的坚守,因为心脏的大半已经不属於她,而属於另一个人。 「信你们之所信,无论真或假,那都是前路之所在。」一个苍老的声音兀然在他们身後响起。 海砂回过头,看到对他们说话的人正是之前那位经过时正在擦拭风琴的老教士。 老教士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腼腆地把手抱到胸前,对他们继续说道:「我主耶稣在受难前夜,前往西马尼园的时候也曾在树下怀疑过他的信念,怀疑他得到的那些虚无缥缈的启示丶叫他一步步走向死亡的安排到底是不是真的,他是否真能在死後再次复活。他甚至因为害怕流下了血汗,但他还是去了。最後他复活了,让他复活的,是因为他是神之子的身份,是他面对死亡也不动摇的信念让他最终成为了神的儿子。」 老教士说完,对着众人腼腆地挪动步子,激昂的声调陡然间降了下来,支支吾吾道:「恕我冒昧,我刚刚一直在看电视,看到你们是神的子民,嗯……就是这样,抱歉,我不该插嘴。」 「没有!」海砂打断他,跑过去,握紧他的手,连声说道,「应该感谢的是我们,谢谢您跟我们说的一切。」 「不……没有……嗯……」老教士不好意思地摆开海砂,望了眼其他方向,声音又变得坚定铿锵,「对不起,我想你们必须离开这里了,警察立刻就会赶到这里来了。不要让任何人阻拦你们的道路,哪怕是所有人都怀疑的路,只要信念所在,就一定能达到你们要达到的地方。耶路撒冷一定需要你们,在这个时候更需要你们!快点去吧。」 「我们……」海砂又激动得不知该如何了。这时外面的警笛声已经响成一团。 海琴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他接通手机,话筒里传来经纪人此刻无比亲切的声音:「海琴!我在天使·圣玛利亚教堂的後门等你们,快出来!我准备了直升飞机!」 「啊?你怎麽会知道我们在哪里……」 「全世界都知道!我可不能让别人把这麽珍贵的新闻材料抢走,你是我的!你们都是我的!从现在开始,公司将不顾一切代价保护你们的行踪!快出来!」 「啊?」海琴还在迟疑,雪莉已做出决定,「我们离开这里,快!」 「快!」老教士推开海砂,海琴拉着海砂向教堂後门跑去。零转过身也打算离开,忽然教士在背後喊住了他。 「零!你是苍御零吗?」 「怎麽?」零转过身,脸上浮现出警觉的神色。老教士握住他的手,用苍老的手掌轻拂过他的额头。 「愿神眷顾你,驱散你眼中的迷雾。」 「神?」零迟疑了一下,虔诚地问他,「神在哪里?」 「神在这里。」老教士将手放在了零的心窝上。 「零!」透在远方催促。老教士放开零的手,指着大家离开的方向:「去吧!相信你自己!」 零最後望了老教士一眼,转身离开教堂。 3. 空荡荡的教堂被广场上呼啸的警笛声衬托得沉寂肃穆。 老教士缓缓走到教堂大门处,把门完全打开,与其让人冲进来,不如放他们进来。 奇怪的是,当他把门打开之後,广场上竟没有一辆警车的踪影。 「咦……」老教士奇怪的当下,一个娇小的身影穿过教堂斜而长的阴影,走到了他的身边。 老教士回过神来,低头望见一张灿烂微笑着的天使一般的容颜。 「孩子,你要进去吗?」 「不行吗?」维斯里举起一捧刚采下的小花,扬到老教士面前,「我想把花放到圣坛上,可以吗?」 维斯里的声音拥有超越他的面容的魅惑力量,老教士被打动了,最後望了一眼安静得令人怀疑的广场,放下担心,把门缓缓合上的同时,招呼着维斯里:「进来吧,孩子。」 「嗯。」维斯里跳进教堂,跳跃着步子向神的祭坛走去。 「啊,孩子,要慢慢地走。」老教士跟在他身後,姿态显得十分笨拙。 「慢慢地走,为什麽?」维斯里转过头来,笑得更加明媚灿烂,「因为尊重吗?」 「嗯。」老教士回答,「不过也无所谓,只要你心里是尊重神明的,跳得再高,也无所谓。」 「真的吗?」维斯里又跳了两圈,等老教士离他近了,把鲜花交到他的手上。 「不是要献到祭坛上吗?」老教士问。维斯里灿烂地笑起来:「这花本来就是打算给你的啊!」 「给我的。」面对比女孩子还要纯真美丽的维斯里,老教士也禁不住面颊微微红润起来,「为什麽?」 「因为你会告诉我他们去哪里了,不是吗?」维斯里仰着头,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你会告诉我他们在这里发现了什麽,是不是?」 「他们……」 老教士忽然意识到维斯里口中的他们是谁,绯红的面颊也忽然苍白下来。 直觉告诉他,呼啸的警笛过後却空旷得离奇的广场,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天使般的男孩。 「你是谁?」 「我……」维斯里捻起一朵夹在叶子中间有些枯萎了的白花,「我是天使啊,天使想知道其他人的去向,当然要来问教士了,不是吗?」 「天使?不是!」 老教士松开花束,青嫩的花枝落下去,在与地面接触的刹那,枯萎,变黑,迅速地被风腐化。 维斯里一直盯着那些花,当他再次将目光对准教士时,老教士颤巍巍地举起了胸前的十字架,对准他,高喊:「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麽,但他们的去向,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是吗?」 「是!你走吧!不管你是什麽,不要出现!」老教士坚定地说。 「哦?唉……」 维斯里笑起来,天使般纯真无邪,但那张天使的面孔里,那双本该无垢的蓝眼睛却深得让人胆寒。 「你知道身为一个半血人的痛苦吗?」 维斯里笑着在教堂里打起转来,边转边对教士说:「贝海琴居然认为他是世界上最悲惨的半血人,拥有他那样可以随便杀掉几个人的能力还悲惨?他真应该看看我的能力是什麽!唉……我的能力连杀死一只蚂蚁都不可能,最多只能……」 他回到教士身边,向他张开了他娇小的丶充满罪恶吸引力的怀抱。 「来拥抱我吧,老头子!我如此美丽,难道不值得你拥抱吗?」维斯里说着话,眸子里流露出恶毒的厌恶。 老教士当然不愿意去拥抱维斯里。但维斯里的面容不知是何种原因所致,越来越光芒四射。那光芒直接刺穿瞳孔,射到人身体的最深处,勾引出身体里最原始的欲望。 眼前的维斯里渐渐地不再是维斯里,那双蓝眼睛也好似不再是蓝色的,而是清碧色,湖水一样的清碧色。 老教士记起那双清碧色眼眸的主人,正是他年轻时最爱的姑娘,那个伤了他的心丶潜藏在他灵魂最深层的欲望的代表。 「马莲娜……你是我的马莲娜……」 维斯里得意地笑起来,与之对立的,他眼中的厌恶也愈加浓稠。 「是的,我就是你的马莲娜。现在,抱我吧,不顾一切地抱紧我。」 「不行!我不能……」 「为什麽不能?」维斯里的声音都变成了教士记忆里的样子,「因为你已经决心去侍奉主了吗?」 「嗯!我的决心!」 「那麽我的决心呢?要与你一起生死的决心呢?」 「马莲娜……我的马莲娜……」 「拥抱,我要的仅仅只是一个拥抱。」维斯里上前一步,让他致命的怀抱离教士更近,更不能抵抗。 老教士犹豫了片刻,颤巍巍地探出了他的双手,十字架落到地上,发出「匡」的一响。 他抱起了面前比他小上几十岁的美丽男童,接着便完全被他蔷薇色的嘴唇丶丝绸般的皮肤俘虏,被欲望摧毁得不能自拔。 「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维斯里接受着老教士的拥抱丶抚摸和热吻,面无表情地问他。 「他们……他们去了……」过分的激动让老教士喘息不已,每一声喘息就像刀一样割在维斯里的身上,让他天使般童真的面容愈发狰狞得恐怖。 「他们去了耶路撒冷,圣城耶路撒冷。」 「你确定?」 「我可以确定!」 「好,好,我听话的宝贝。」维斯里再次展开笑容,眸子里超越年龄的仇恨和厌恶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纯美的快乐。 在纯洁如白云的快乐表情下,他的手从腰上摸出一把发着寒光的尖刀。他将刀高高举起,此时老教士紧贴着维斯里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嘴唇。 嘴唇相触的刹那,维斯里的刀也落下了。 妖若蔷薇的鲜血,瓣瓣飞出,在落日的馀辉中划出一道红的弧线,远远地溅在悠远朴素的大理石地面上,深刻进去,又沿着石砖的缝隙向更远的地方晕开。 4. 与此同时,遥远的耶路撒冷装潢高雅的国王套房内,尼禄躺在一大堆柔软织物中央,对着天顶中央的铜镜放声大笑。 铜镜中的画面正是天使·罗马圣玛利亚教堂里的维斯里,和在他怀里被放血而死的老教士。 「你笑什麽?」卡斯蒙挥手让画面消失,同时对身边的兹罗命令道,「去把维斯里带回来。」 兹罗听命消失,尼禄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跑到卡斯蒙身边,兴奋地说:「维斯里这种人才真是浪费了!我们应该把他送到那些占据国家高位的老头子身边,然後拍一大堆类似这样的录像,再要挟他们,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怎样?」卡斯蒙挑着眉毛笑,「不要告诉我,你还没想好,这样的话怎样,纯粹只是想恶作剧而已。」 「答对了!我就是想恶作剧而已。」 「尼禄,我们现在在做的不也是一个恶作剧吗?」卡斯蒙走到窗口,拉开窗帘,窗外被沙漠的残黄托举而起的圣殿山白炽耀眼,「你和我,我们在做的一切,不正是对神安排的恶作剧吗?」 「真的是这样吗?」尼禄靠了过来,抱着一个很大的枕头,非常可爱地眨弄着眼睛,「我们在做的是恶作剧?那麽苍御零为什麽没有如加缪预言的一样,在逾越之墙前来到你的身边呢?是加缪的预言错了吗?如果他的预言有错,那麽就是神之力错了。神之力如果错了,那就是神错了!神会错吗?还是这一切本就是神的安排,是神让他预言到了错误的结局,因为有那样的结局,苍御零才会用全部力量去抵抗,全部力量去挣扎!那麽……」 他让自己无声无息地靠到卡斯蒙身後,用调侃的口气继续道:「会不会,这一切都只是神的安排,你所期望的未来也不过如此?千方百计想要挣脱神的统治,跳出神的谜局,最後……其实最为忠诚的小白鼠,不是别人,恰恰就是你。」 「住口!」 「啊啊啊!」尼禄迅速跳开,此时空气中缓慢浮现出兹罗的空间圈。 尼禄盯着那迅速展开的空间圈,又开口了。 「看来,我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对不对?不过,你知道,不管事实到底如何,不管跟着你走下去的结局到底是死亡还是真正的挣脱,我一定会跟着你走下去的。就算明知道是死,明知道连孩子都来不及生就会死,我还是会跟着你,一直跟着。」 「我知道!如果我不知道这点……」卡斯蒙转过身,狠狠地敲了一下尼禄的後脑勺,「你死一万次,我都不会伤心。」 「哈哈……哈哈!」尼禄放声大笑,卡斯蒙也忍不住笑起来,笑的声音很大,一点都不像本来的他。 兹罗的空间圈也终於完全打开,他带着维斯里从洞里走出来。他们看着大笑着的两人,完全不知道是怎麽了,不知所措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维斯里望着尼禄,清凉的眸子里又浮现出那种黑得可怕的憎恨和嫉妒。尼禄瞧见了他眼里的愤怒,做了一个夸张的鬼脸,又懒洋洋地重新倾斜到沙发上。 「好了!该做点正事了。」 卡斯蒙整理了一下表情,对兹罗说道:「瞧瞧冰室纯先生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多好的局。的确,神血的秘密尘封了这麽多年,现在都21世纪了,该解密了。不过现在的状况好像有点太过於乱套了。该让那些四处乱窜的新闻记者们找到点方向了。这样吧……」 他沉思了片刻,道:「不如你去一趟联合国,给他们表演个什麽。然後……」 「然後怎样?」兹罗急迫地问。 「然後……」卡斯蒙笑得妖娆威严,「让世界和零一起来,做最後的抉择吧!」 另一边,零在罗马第一医院的直升飞机停机坪上见到了海琴传说中的经纪人,颠倒橘子乐队所在公司的幕後老板,这个世界上最炙手可热的制作人之一——范德萨先生。他一身黑衣,神色庄严地走向从黑色轿车上下来的众人。 隔了很远,零就看出了他神色中的异常。像他这样的人,在全世界都沸腾了的时候,还能够保持冷静为他们准备直升飞机的人,是不该在此时紧张到额头冒汗的。 「海琴。」他先招呼了海琴,继而面对其他人。 「各位,我想你们又有新的麻烦了。而且是很大的麻烦。」 「哦。」零平静的反应出乎他的预料,却让其他人很是受用。 「先不说这些,我想你们最好赶到耶路撒冷,越快越好!」范德萨说完,径直转身向直升飞机走去。 直升飞机将带着他们直接飞往位於意大利南部的一家私人航空公司。从那里,再转机直飞耶路撒冷。 零登上飞机,身後的透依旧非常虚弱。他看了一眼意大利,忽然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终於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零笑了一下,走进机舱。 走在透身前的海砂却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第六章 分裂开始 1. 飞机在云端平稳飞行,黑暗中的云海看不清形状,却有可以直接舒缓潜意识的优美。海砂把舷窗全部拉了下来,又叫人多拿了两床毯子过来,给透盖上。 大伤体力的他,还十分虚弱,刚上飞机不久就支撑不住睡着了。海砂照顾他睡好,听到了微微的鼾声,放下心来。 海琴在一边守候着,等海砂忙完,坐到透的身边,低声对海砂说:「你也好好睡一下吧。我在这里照顾他。」 「哥哥?」 海琴低头笑笑,习惯性地抓了一下脑袋,语调怪怪地说:「那个时候是他照顾的我,你忘了,我可不想欠他的人情。我欠的人情已经太多了。」 「嗯。」海砂能够体谅海琴的心思,透身後的座位上雪莉也进入了梦乡。 「那我去前面看下书。」海砂指的是飞机前端与此相隔开的客舱,在那里依旧开着灯。 海砂轻轻开门,走到客舱最前面的沙发边。电视还开着,闹哄哄的都是重复的新闻,但看电视的人已经睡着了,歪着头,靠在那里,身体微微有些怕冷般的蜷缩。海砂把电视关上,也拿条毯子给他,把他头顶的灯也关掉了。 客舱里还留有最末端的一盏夜灯。海砂走到那盏夜灯下,悄悄地翻开加百利族谱。从族谱中,她得知凡是二级能力者都是能够练成读心术的,这就像他们该有的本能。 她不相信透的话,不相信他看到的零的记忆。她发现她越来越不能相信别人,不能相信未来,甚至不能相信自己。这一切是怎麽发生的,她无从得知,她只知道这一切就是这样发生了,如同爱上他,那样不可揣摩也不能抵抗。 读心术?她仔细阅读着族谱上的记载,没有特别的符咒,也没有特定的动作,似乎只要她想读就能够读到。 她不明白了,如果这麽简单,怎麽她从来没有读懂过他? 她想起过去爸爸为不能说话的病人看病的情景,爸爸把双手放在病人的太阳穴上,好似就能够听到他说什麽了。 她又看了眼前方睡熟的零,思索这可能是去阅读他最好的机会了。 她藉着小夜灯的亮度,合上客舱间的隔门,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她在他身前站好,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他实在太过高大,弯曲在椅子前的腿使海砂怎麽努力都没法把双手合在他的太阳穴上。 海砂想了好久,最後只能小心地把腿打开,放到他的大腿边缘,跪在他的身上,然後再把手放上去。 她动作很轻,呼吸也暂时停止,手掌稍稍接触到他的皮肤就紧张地停下来,观察了片刻。 光线太弱,海砂看不清他沉睡的睫毛和抿着的嘴角,但他的呼吸声,一下接着一下,那样放心舒缓,他真的是沉睡。海砂让手更贴近他,过了一会儿,还用手把他的头扳过来了一点,他居然还是睡着,很甜很甜。 世界上最强的男人?海砂不禁好笑,你已经越来越听话了,零。 靠近的喜悦差点让海砂忘记了她的目的。她想起她是要做什麽,又紧张了起来。 当想知道的心达到一定地步,就能自然地读到你想读的东西。 族谱上是这样说的,除了这样一条没有别的法子。海砂奇怪,难道她想知道他的心还不够强烈吗? 想知道他的过去,想知道他喜欢什麽口味的咖啡,想知道他喜欢什麽样的女孩,想知道他现在的所思所想,想知道他……想知道……想知道! 都想知道! 关於他的一切都要!只要与他有关都要! 海砂在心里发疯似的问,问所有关於他的问题,一遍又一遍,一次比一次用力,用心。 怎麽还是读不到他?什麽都读不到,为什麽?海砂问自己,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海砂更想知道零的人吗? 还有比海砂更…… 爱零的人吗? 「海砂……什麽……」 突然有人反过来问海砂,已经全心投入的海砂立即回答: 「海砂爱……零!」 「我爱你。」 零紧闭的双眸蓦然开启,用力又格外难受地盯着她。海砂跪在他身上的身体瞬间僵硬,她也望着零,她意识到她不能阅读他的原因。 因为他一直都醒着,也许从她进来开始便是醒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她读他,而是他在聆听她。 听到她不断地自问,听到她说——海砂爱,零。 「你怎麽能……」话说到一半,零哽住了,望着海砂,眼里满是杂乱的纠缠的麻。 「你怎麽能爱我呢……呵呵……你怎麽能?」短暂的对峙後,零竟笑了,捂着脸,直摇头。 「我……」海砂松开零,双手摀住自己的同时,双腿瘫软,坐到了他的腿上。 零笑啊笑,头也不停地摇,时高时低的笑声,越来越离奇古怪,海砂被他的反应吓到。是这样的吗?这是正常的反应吗? 这到底说明什麽?说明他高兴?还是不高兴? 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海砂知道她不该去想这些,在这个混乱的时刻,在她和零之间,这些想法都是不该有的,一开始就不该有! 但她控制不了自己,控制不了自己想要去知道答案。什麽都可以不要,矜持丶羞涩丶所有的桎梏都可以不要地去想知道答案,渴望答案! 她看着零,坐在他的身上,不顾一切地去注视着他,哪怕是微小的变化也让她此刻心振如雷。 零逐渐从不知所以的笑中平静下来,捂在脸上的手一直在那捂着,不愿让人窥视此刻的他在黑暗中最真实的表情。 他笑声的回音在机舱内来回碰撞,等到最後一次碰撞结束,周围完全安静下来後,他终於松开手,放下来,垂到身体两边,在那里自然而然地碰触到海砂的身体。 他的手在她身体边落下,停留的时间里,海砂感觉到他在颤抖,全身都在颤抖,轻却痛。 又过了很久,她依旧用力地望着他,而他的手抬起来,抱住了海砂。他垂着头,一直垂着,海砂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 海砂想看清他的表情,不顾一切地想,於是她又伸出手捧起了他的头,可她的手才接触到他就不能动了。 画面,茫茫雪原的画面冲进她的视野。 「看,这就是我的家……」 画面外响起零深远沉重的嗓音。海砂屏住呼吸,这一次他终於对她完全开放了。 为什麽现在才开放?为什麽是现在才告诉我,你的所有? 海砂想问,但马上她的眼睛就被泪水布满,零缓慢地叙述更让那些记忆的鲜红残酷万分。 黑暗中,两个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你依托着我,我簇拥着你,静止了。 隔门外苏醒的雪莉,通过门缝看到了黑暗中的一切。淡淡的,说不出是酸楚还是欣慰,又或者是难过,为了谁?她也不知道。 2. 不知什麽时候开始,海砂睡着了,不知是眼泪哭干了,还是心脏已经不能再承受,反正她睡了,睡得痛苦而沉重,睡梦中的她甚至不愿意苏醒。 阳光射在她的眼皮上,她感到昏眩而疼痛,可是她不愿张开双眸,就是不愿意,身体疲乏而颓废。 「起来……」 忽然,她听到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呼喊她:「起来,希望女神……起来……起来……起来……」 「谁?」海砂惊讶地苏醒,发现自己睡在昨晚零坐的飞机座位上,而零显然不在这里。 她爬起来,范德萨走过来,递给她一条湿毛巾:「准备一下,再过半个小时就到耶路撒冷了。」 「嗯。」海砂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问他,「其他人呢?」 「他们。」范德萨回答道,「他们都在後机舱,那个叫零的孩子似乎在讲课。」 「零?讲课?」海砂冲到後机舱,零果然在跟他们讲课。 「为什麽卡斯蒙要毁掉最後的太阳纪?」透不愧为零最好的学生,病怏怏的还积极提问。 零思索了片刻道:「因为卡斯蒙认为,最後的太阳纪的毁灭代表的不光是人类历史的完结,也是神力时代的完结。在神力时代结束後,拥有神血的我们并不会因此而和普通人一样消失,我们会活下来,并成为真正的造物主,也就是新一代的神,开创新的太阳纪。」 「真的是这样吗?」透非常疑惑,卡斯蒙的强大让他敬畏。 零坐下来,没有直接回答,奇怪地瞪了一眼海琴,道:「为什麽不问我从哪里知道卡斯蒙这麽多事的,海琴?」 「我懒得和你拌嘴!」海琴狠狠地回了他一眼,「有话快说!被我宽恕的人!」 雪莉差点笑出来,强忍住没有发作,僵硬着一张脸问零:「卡斯蒙的认为是真的吗?」 「也许。」零淡淡地回答,「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观察过,一个地方,哪怕是座只有水泥的城市,只要没有人的存在,20年,也许更短的时间,就能重新被植物覆盖,被小动物占据,恢复到以前美丽的样子。所以……其实不是所以,而是一直以来在损坏这个世界的,都只有人。神让我们自主选择生还是死,其实还有可能有第三种选择,那就是去除掉用来选择的人。也许这个选择,会让这个世界更快地恢复。然後,在空白之上,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再次创造一个新的世纪。」 说着话,零眼里出现了美好的光泽,不过只是刹那,刹那後光泽收敛,他垂下眼眸:「从这点上说,卡斯蒙的选择才是对的。不过,他的选择是以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60亿生命为代价来完成的。60亿里,也许有30丶甚至更多的人确实在伤害着其他的东西,但是……60亿里,只要有30;不,20;不……」 零停下来,在他不说话的当下,海砂悄悄地坐到了他的身边。他似乎看了海砂一眼,又似乎只是眼球无意地移动。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哪怕是罪恶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能够剥夺他继续生存的权力。这是我和卡斯蒙最大的区别。对他而言,这个世界是局游戏。而对我而言,这个世界是局,游戏,也是我独一无二的生命。」 零说完,久久都没有人再说什麽。 这是他第一次说到他自己,当着这麽多人的面,这样直白丶毫不保留地说到他自己,他和他的信仰。 高高在上的零让人依靠丶敬畏丶尊重。而面对此刻的零,会有不适应的感觉,也会有莫名失去依靠的惶恐,更多的却是感动,来自心底某种最美好的感觉,人与人相互信赖依靠的情谊的感动。 「我不会说那些漂亮话,从来就不会。」 没有想到,沉默後,第一个打破宁静的人,竟是海琴。他刻意地佝偻着肩膀,刻意地让自己显得不太严肃,但他的话却是相反的。 「我从不认为我在保护世界,那些莫名其妙的政客什麽的,我都不喜欢。找到权杖,让世界重新平衡。我只有一个目的……」 「那个目的就是让我的家人丶朋友,还有所有的歌迷都好好地活着。歌迷的孩子,他们孩子的孩子,还能跟我们一样坐在飞机上,看到外面的云海是那麽漂亮,够了,就够了。为了这个,要与卡斯蒙,还有冰室纯丶歌罗娜,任何人开战,也许是死,我都不在乎!」 「哥哥。」海砂握住他的手,他刻意伪装的懒散根本无济於减弱他眸子里坚韧的光。 「我也没那麽伟大。」 透咳嗽了一下,笑起来:「当然我想保护的人比海琴多啦,球迷的爸爸妈妈丶兄弟姐妹和他们的朋友丶朋友的朋友,都要保护。不过,你们才是我最重要的,零!雪莉!海琴弟弟!当然还有我最爱最爱的海砂!我们还要生一大堆孩子,我们的孩子还要生一大堆孩子呢!怎麽能就这麽让这个世界玩完?怎麽能?」 「算了吧!谁答应把海砂嫁给你了?」海琴立刻跳起来,趁透虚弱得很,玩了命地折磨起他来。 透毫不示弱,一边承受欺凌,一边大吼:「海砂除了嫁给我还能嫁给谁啊!这是上天注定的!注定的!我们婚礼都办了!」 「谁婚礼都办了?」 「米兰啊!米兰!你也办……」 「我看你是想死想到流鼻血了!」 「我……」 前一秒钟还在玩深沉的两个人,此刻又变回了大男孩的样子。雪莉看着他们忍不住笑起来,一边暗地里帮透,给他加油。 海砂也想让自己笑起来,因为这个时候是该笑的。可是笑不出来,她眼里只有零低垂的双眸。 突然,零抬起头,定定地望向她。 目光越过打闹的透和海琴,越过雪莉,直直地与海砂碰撞到一起。然後,他笑了。 「呵呵……足球队,呵呵……」 他居然又笑了。 「零,你也这样认为吧!海砂是一定要给我生一个足球队的!是不是,零?到时候你一定要帮我一起想名字哦!」透挣扎着寻求外援。 「嗯。」零点点头,笑得更加愉快。 他笑了,海砂意识到她也笑了,面部肌肉被强行拉出了笑容,痛得不行。 3. 飞机终於在飞行了整整一夜後,徐徐降落在耶路撒冷空旷却总是紧张的国际机场。飞机逐渐停稳,零透过舷窗,看到在下飞机的跑道边围了零星几个记者和保卫人员。 这和米兰时的热闹场面差别太大,他明白一定是卡斯蒙做了什麽,不过他并没立即追问范德萨。 一行人绕过记者和警卫包围的通道,直接从机场来到了他们居住的饭店。 零放下行李,立刻打开电视。 果然所有的台都是同样的新闻,那就是昨天,在世界的各大古迹上都出现了神启。 哭墙上流下了泪水,金字塔被人修复一新,罗马圣保罗大教堂的圣母流出血泪,长城上出现了龙一样的云和光,秘鲁的…… 从古埃及文明,到东方苏美尔文明,从墨西哥玛雅文明到古希腊丶古罗马文明,几乎所有与神秘力量相关的传说,在一天之间,统统出现。 人类对世界,对生命的认识,在一天之间被彻底颠覆。 零知道那意味着什麽!意味着信念完全丧失。大地上所有的人,回到了最初的混沌状态,他们就像什麽都不懂的婴儿,开始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如果所见的是真理,那麽便为真理而亡。如果所见的是…… 电视n定格,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令人熟悉的地点。 卡斯蒙站在圣殿山上,深红的发映衬着雪白的古墙,让他如宝石般光芒四射。不可否认,他就是神,真正的神。 零凝望着他,那张脸即使对他而言也是难以割舍的。 「我要的东西,是你!我要你,零!」 卡斯蒙的话如在耳边,刺得零一个激灵,从头寒到了脚。在飞机上为什麽要说那样的话—— 这是我和卡斯蒙最大的区别。对他而言,这个世界是局游戏。而对我而言,这个世界是局,游戏,也是我独一无二的生命。 那样不像惯常的自己,那样直白得刻意。这话不是对别人说的,而是对自己说的。零知道他的意志还不够阻挡卡斯蒙的邀请,他的意志还没有坚强到能抗拒深入骨髓的黑暗。 卡斯蒙站在神之巅,面对世界宣布道: 「正如你们所知,这个世界将要毁灭。但是不要怕,我的子民们。不要害怕,毁灭的是已经无药可救的腐朽,只要相信神的力量,毁灭後,你们就是新生的亚当……」 不等他说完,甚至是他才开口,圣殿山下就涌起了山洪爆发般的掌声和尖叫。 信徒的痴迷,就像乾渴的人对水的绝对服从。 选择。 被神迹颠覆了认识的人们,重新开始选择。 眼前的信徒,选择了卡斯蒙,成为他的信徒,追随他,哪怕是毁灭也会毫不犹豫。 零惊恐地发现,选择终於从他演变到整个世界。 而这一切都在一夜之间发生。 这就是卡斯蒙,黑暗之王卡斯蒙的力量,倾世的强大,让他都看得眩晕。 突然,浓重的白烟在卡斯蒙身後扬起。零听到身後海砂的尖叫声,原来他们早就聚到他的身後,和他站在一起,看着电视机里的卡斯蒙。 「他就是卡斯蒙?」海砂问零。零转过身,知道她已认出来眼前这个美得虚幻的男子,正是当日与他在米兰街头拥抱的男子。 「嗯,他就是卡斯蒙。」零点头间,补充道,「我的另一个兄弟,让我选择的兄弟。」 「让你选择的兄弟?」透扑闪着眼睛问零。 零转过身,身後的电视里,被卡斯蒙带领的人们推倒了圣殿山清真寺的西墙。电视镜头在摇晃,尖叫的妇女儿童,泪流满面冲向镜头,或跌倒或满身伤痕地往前跑去。 世纪末的恐慌和残忍,真实地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我们要不要做些什麽?」雪莉紧张地问。 「当然要。」零做出回答,却没有立即行动,他还有话要说。 「立刻就要行动,先不谈其他,保护那些无辜的人。不过我必须告诉你们一件事。那就是在加缪的预言里,真正毁灭这个世界的人不是卡斯蒙。」 「不是卡斯蒙!」透呼喊完,陡然安静,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电视里不断传来的尖叫,让气氛更加静得窒息。 「是我!我才是你们最大的敌人。如果只有卡斯蒙,你们还有机会和他们一搏。但如果我也走上他的道路,成为他的王,起码此刻,你们就绝无胜的可能了!所以……」零飞快地在每个人的手心画下一个符咒。 「如果我选择,选择离开你们,举起你们手心的符咒!一起举起,让能量通过它流出来,我就会死亡!明白了吗?照我说的去做!不要犹豫!」 「零!」透要说很多,零一把把他推出房间,又用另一只手把海琴和雪莉拉了出来,催促道:「你们还不快赶到圣殿山!早去一秒钟就是一个人的生命啊!」 「零!」 「快走!」 4. 海砂没有选择,走出酒店,街道上都早已一片狼藉,满是呼叫逃跑的旅客,在路边哀号的女人和那些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孩子。 她没法想零的话,能不能走到圣殿山都变得未可知。 「必须做点什麽?做点什麽?让他们安静下来,不要怕!」雪莉紧跟在她的身後,而其他人才走出来就被人流冲击,与她们失散了。 5个人之间只剩下一个约定的地点。 「到圣殿山见!」零这样喊着,便被人流带到了不明的方向。 透跟着海砂,加上雪莉,3个人被慌乱的人群逼到一家餐馆不足十平米的前门平台上,光是这个平台上就坐了几十个哭号的妇女。 他们站在人海中,就像来到了正在杀戮的战场。到处都是哭声,到处都在号叫,到处都是迷蒙的看不到方向的人。 「不要怕!大家!」海砂喊了一句,意料中的,没有任何效果。 「奇迹!」雪莉扯着嗓子对他们喊,「他们需要奇迹!让他们安静下来的奇迹!」 「奇迹?」海砂想起在金字塔的记忆,将手臂高高举过头顶,指着天空对雪莉道,「奇迹,让天堂寂静安宁的歌声先落下来吧。」 「嗯。」雪莉点头,随即展开了喉咙。 密布在苍穹之上的乌云随歌声展开,回归大地的阳光让慌乱的人注意到了人群中那个倔强铿锵的歌者,还有她让人心安的歌声。 海砂望着天空中的太阳,和太阳下被尘土弄得污秽不堪的众人。 「雨!太阳的雨,生命之雨,落下来!」 命令中,灿烂的阳光下,有洁净的大雨倾盆而下。雨水冲刷了人们身上的尘土,也洗乾净他们的眼睛。 宏伟奇丽的自然天象,让所有人的视线汇聚到海砂她们身上。 这个时候,海砂和雪莉反倒紧张了,不知所措了。毕竟她们还那麽小,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对这麽多人说话,还是说那些决定他们信念的话。 「大家!生活在这片天空下的大家!」 关键时刻,透居然开口了:「不要怕!」 透扬起手,虽然身体还虚弱得可怕,但金色的光从他手心扬起来,他没有犹豫,让自己变成黑夜中的灯塔。 「不要怕!不要恐慌,看看你们的孩子,还有你们的女人……」透实在不懂得说话,他只知道把他所见的说出来,心里所想的说出来。 「他们在哭,都在哭,还有……你们看,好多人都受伤了。这是你们要看到的吗?这是创造世界的神要看到的吗?不要这样,不要再慌乱了,不是为了你们自己,而是为了你们的家人!请你们……」 他不知该说些什麽,犹豫了很久,那麽多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突然,他意识到这个时候他就是世界的光。 做世界的光,为所有人而点亮。 「请你们扶起身边需要搀扶的人,让哭泣的孩子不要哭泣。这样做,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他们。回家,相信我,相信我!这个世界不会消失!」 「因为我,透·米迦勒,以神之子丶光之子的身份在这里发誓,即便是赌上性命,我也会用我的血肉保护世界,保护你和我丶我们大家的世界!在这里,发誓!」 透说完,全身都为刚才的话颤抖不止。 千万双眼睛望着他,短暂的沉默让他在静默中心慌不止。 怎麽样?他们为什麽都看着我,我的话有效果了吗?有效果了吗? 几秒钟让人窒息的宁静後,忽然,一个老人从道路的边缘走到路中央,搀扶起跌倒在路上的一名青年。随後,哭泣的妇女,抹乾眼泪,抱起身边素不相识的孩子。 然後,在透的话落下後一声叹息不到的时分,所有人都行动起来,搀扶起其他人,擦乾眼泪,为他人包扎好伤口。 透的身体不再颤抖,胸膛里溢满阳光的能量,让他的四肢又有了力量。他看到路边一直慌乱的警察,连忙趁势指挥他们去维持秩序,送大家回家。 安排好这些,透看见圣殿山上硝烟弥漫,回过头,海砂和雪莉也正望着那里。 「我们赶快去圣殿山,零一定需要我们!」 「嗯。」 5. 海琴随着人流没头没脑地走了一大段路後,忽然闻到硝烟刺鼻的味道。抬头一看,圣殿山清真寺已经被癫狂的人们毁掉了一半。一大群喊着神圣之名的青年,用架好的原木抬举着一块硕大的石头。 「石头?」海琴飞速地目测了下那块石头,这块石头的长大约有十多二十米,宽也有十米以上。 这是圣殿山上的亚伯拉罕向雅赫维表示忠诚祭献的圣石,是基督教和犹太教共同信念的象徵,是神圣的圣之石。 毁掉清真寺之後,他们连圣石也要毁掉了吗? 人群越来越近,海琴听清楚他们嘴里不断重复的口号: 毁灭之後才是新生,毁灭之後才是新生!挣脱神的谜局,才能获得真的生命!毁灭…… 「不行!」海琴拨开人流,冲到被催眠了一样的抬圣石的人面前。 「不能毁掉它!你们醒醒啊!」 不断有人推攘着他的肩膀,他拼了命地呼喊,一点效果都没有。 「不要再往前面走了!我警告你们,不要再走了!」还是没有效果,海琴把心一横,推开身边逃跑的人群,大喊了一声,「冰之墙!听我命令!」 温度顷刻间低到零度,在他身边的众人因为那难以想像的低温纷纷逃窜开之後,海琴扬起双臂,让冰雪铸成的高大围墙平地而起,堵住了青年们的去路。 「魔鬼!」 这个时候,在抬圣石的人群之後,猝然响起高亢的斥责声。 海琴抬目望去,卡斯蒙高贵的红发出现在人的肩膀搭建而成的高座之上。 卡斯蒙依旧微笑,这个世界上似乎已没有人丶没有事能够让他失控,让他完美的微笑消逝。 「奴隶们!看看你们眼前的这个魔鬼吧!他就是一直控制着你们,奴役着你们身体丶思想丶将来的神的爪牙!不要畏惧他的力量,用你们的身体冲碎他的墙壁。要相信,死亡并不可怕,毁灭之後才能得到真正的生命!」 「什麽?」海琴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 更让他惊诧的还在後面,卡斯蒙站了起来,高高地立在血肉高塔上,命令道:「去吧!用生命冲破冰墙!」 「啊?」 一个年轻的汉子,将肩上的木棒交给身边神色庄严的少年,冲了过来,毫无预兆,一点反应机会都不给海琴,就让他的头颅撞碎在冰之墙上。 鲜红的血染红了雪白的墙面,也染红了海琴的眼。 「不要!不要!」 喊声中,又有五六具年轻的尸体倒在了他的脚下。然後,那个才从别人手里接过木棒的少年,又把肩上的负担给了另一个更小的少年,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不!」海琴大喊着,跑过去,用身体抵挡住少年的头颅。可就在他保护了这个少年的同时,又有好多个年轻的生命化成了墙上的一大团鲜红,在他面前,在他的墙上,消逝了。 「不!不要!不要!」海琴承受不了,生命的重和轻,陡然间如山般降临在他肩上。 「墙,消失……消失……」他终於下达了命令。 卡斯蒙在人群中微笑,优雅地对众人说:「去吧,神的石头,本就该是神之使徒的墓碑。」 在他的命令下,年轻人抬着巨石向海琴一步步走了过去。 海琴看着那些步步逼近自己,年轻而坚决的面孔,看着那块巨大的石头,不知道怎麽办,真的不知道怎麽办。 人的生命,他承受不了。 「住手!」 「你们!盲目的我的子民,住手!」 青年们停了下来,海琴回过头,在太阳升起的方向,一个人缓缓地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带着疲惫,紫色忧郁的眼眸下有深而疲倦的黑色,还有他的头发,似乎永远都是那样,凌乱地散在他漂亮的额头上。 但他走过来,用精疲力竭的姿态让世界的呼吸在瞬间停止。 只要看到他,无论在哪里,无论他穿了怎样的衣服,脸上带了怎样的表情。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绝对的王,除了他,不会有其他! 「卡斯蒙。」 「我的王!」 第七章 神的笑声 1. 卡斯蒙从他的宝座上腾身下来,走向零。零扶起海琴。人群中两个少年,一个黑衣,一个白衣,随着卡斯蒙的前行也走了了出来。 零看了一眼那两个衣色迥异的少年,突然用力把海琴推了出去。 就在海琴跌跌撞撞丶被零推出去好几米之後,站稳,发现眼前的零和卡斯蒙就在方缠,刹那间被奇怪的烟雾包围。他冲过去,那烟雾坚硬如铁,他撞得全身骨痛也不能打开。 因为那烟雾正是黑暗家族,不,是神创造这个世界以来,最具威力的结界。 由亚伯罕家族千年才诞生於世的孪生子,一个时光大帝尼禄丶一个空间守卫兹罗共同支撑的超级结界——神寂之境。 「怎麽回事,零?」海琴用力地拍打着神寂之境坚硬的躯壳,身後传来了海砂的声音。 「哥哥!」 海琴回过头,是海砂丶透和雪莉。 另一边,神寂之境中,时间停止,空间也变得虚无缥缈。 在神寂之境白色荒漠般的领地中,零与卡斯蒙四目对望。 「你做出抉择了,对吗,我的王?」 「对,我做出抉择了。」零平静地回答。 「嗯。我明白了。」卡斯蒙看上去并不伤心,他淡淡地微笑,身後的兹罗打开手心的黑色刺青。撕裂的空间洞中,两个紧紧拥抱着的人从里面滚了出来。 两个人被力量牵引,滚出来,就落到了零的脚边。零低下头,他最不愿面对的场面,还是出现了。 丹尼尔和苏文卡,苍御修罗和他的女人! 「王!我的王!为什麽要一再地拒绝,违抗你自己,违抗你的心?」卡斯蒙突然冲了过来,抓紧零的肩膀。 「离开我?真的要离开我?为了什麽?为了这个世界上其他的生命吗?为了那些不值得你留恋的生命吗?和他们一样的生命吗?」 苏文卡惊恐地抱着丹尼尔,看着眼前的零还有卡斯蒙。卡斯蒙垂眼扫了一下他们,激动的面孔中浮现出让人难以抗拒的哀求:「零,我知道你放不下他们,放不下光明一族的他们。不过,世界毁灭,我们会留下来啊!我们,是你丶我,还有他们。我们都将留下来,没有的只是这些卑贱如蝼蚁丶肮脏得让人恶心的叫做人的生物啊!你明白吗?你难道不是这样认为的吗?」 「我们留下他们,但这个世界只有重新建造才是唯一的出路啊!不要这样!不要再做无谓的事,不要再用语言丶眼神和一切来伤害我!」 卡斯蒙紧紧地抱住他,黑而深的眼睛里此刻只有单纯的哀求:「我只要你,我的王!我们都只要你!来吧!」 锋利的长剑,从卡斯蒙的手上交到了零的手上。 卡斯蒙让零握紧那把剑,剑锋的位置,正是丹尼尔丶苍御修罗丶零的父亲的胸膛。 「刺下去!选择我!选择成为我的王!」卡斯蒙的声音在颤抖,泪水在他眼眶里,对应着他心底喷涌的鲜红血液。 零举起剑,那些记忆,折磨了他一生的记忆,每一秒都不曾停息。那些痛,每夜每天,撕磨着他。 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他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成长,他的生命里也会有欢笑,他的记忆里也会有温暖。 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甚至能拥有爱,拥有和其他人一样纯真美好的爱。不用用冷漠来伪装自己,不用…… 在得知她的心意後【指海砂】,崩溃地笑出眼泪。 「苍御修罗!」零举起利剑,高高地悬到他父亲的头上,「丹尼尔!我的父亲,今天我要杀了你!」 「不要!」苏文卡号叫着冲向剑锋,却被丹尼尔重重推开。他合上眼睛,也许在15年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为今天,为他自私的快乐,献上生命的代价。 而此时,赶到圣殿山的海砂,得知零就在眼前这片烟雾之後,和海琴一样,也用身体撞了过去。 可是那结界太过坚硬,根本无法动弹它分毫。 「没用的!」雪莉拉住想再一次尝试的海砂,「这也许是神创世纪以来最坚硬的结界了,不要做无谓的尝试。」 「但零在里面啊!」海砂失声惨叫。 「让我来,我神血值最高,让我的身体……」透没说完,就被海砂拉住,「透,你的身体还没恢复。」 「我会进去的!我一定要进去!」 「海砂!」 海砂推开雪莉,将透交到海琴的手里,集中全部的力量,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哪怕是死,她也要冲进去。 因为零在那里! 海砂最爱的零在那里! 如果零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结界重重地撞击在海砂身上,有鲜血的腥甜顷刻间充盈了她的胸腔,撕裂摩擦的痛,让她全身都近碎裂。 可是她却一点都感觉不到。 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了零,死对海砂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2. 传说,在掌握时空的亚伯罕家族,每一千年将会诞下一对双生子。他们互为补足,一白一黑,一动一静。 双生子,若是分开,就是普通的神的子民,由血液里神的成分决定他们的能力;但若是在一起,就能创造改变世界的力量。 神寂之境是连神也只能望而叹息的超级结界,是扭曲了时空的异次元空间,可以扭曲一切,包括血肉之躯的坚固屏障。 海砂却妄图穿越。 当然,她不知道什麽是神寂之境,不知道什麽是世界上最强的结界,她只知道零在里面,而她不能够失去他。 失去他的世界,才是真正的神寂之境。 巨大的冲击力撕碎了海砂的意志,湮灭了她的五感。身体在哪里,还受不受控制,她都不再清晰,甚至她是否还活着,她也不知道。 刺破耳膜的呼啸风声洞穿了她的大脑,刀子一样的旋流不断刮擦着她的躯干。她还在走吗?又或者早就倒了下去?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要见到零,此刻,唯有那个人,坚强到决绝,如赖以生存的空气,支撑着海砂全部的信念。 见到零,不论如何都要见到零! 见到他! 轰隆,一声巨响後。海砂的世界安静了,彻底安静了。她失去了所有的感觉,颜色丶声音丶味道丶气味丶触觉,都没有了。整个人彷佛被最浓稠的黑夜层层包裹,飘浮在半空中。 「零。」 虚空的昏厥中,她呼唤着他的名字。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鲜红,天地丶眼前的人都是红的。她闻到强烈的血腥味,浑身被一种液体全部包裹。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了,此刻又是什麽样子。她看到在她的面前有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举着剑,对准他脚下紧闭着眼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样子,海砂十分熟悉,却又不像曾经见过。忽然,她记起来,那个男人是——苍御修罗,零的亲生父亲。 红的颜色更多地渗入她的眼睛,她抹了把脸,艰难地看到零的剑在苍白的天地间发着寒光。 她想呼喊,却喊不出来,喉咙被略带甜味的液体堵住了。她不明白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怎麽了,红色的液体再次要遮蔽住她的视野。 她没有再去抹乾那些液体,有种强烈的急迫感督促着她,拉扯着她,拖着她完全没有感觉的身体,朝零冲了过去。 零终於还是让他的剑刺了下去,那些为人的快乐,那些为世界上的生命坚守的承诺,都不重要了。 面对这个夺去了他所有的男人,他没办法原谅!就算堕入地狱,还是没办法! 剑在他面前,用力地斩下。寒冷的夺命之光,刺伤了他的双眼。那光从卡斯蒙眼前划下,冰冷的黑瞳里第一次闪越出真实的幸福之光。 哈哈……哈哈哈…… 笑声,跟在教徒墓中一样,又有人在笑。 谁? 卡斯蒙收敛笑容,只见一个鲜红的人影,飞身过来,挡在了零的剑锋之下。 剑锋不可抑制地落下,零从刺眼的寒光中恢复过来,看到此刻在他剑下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一个鲜红的少女。 是海砂! 「不!」 剑终於刺下,完整地刺下。 零绝望地跪到地上,抱起海砂。她娇小的身体已经被鲜血布满,胸口更是被他的剑洞穿。 「不!」他嘶声号叫,连世界上最强大的结界都开始被他影响,扭曲变形。 「兹罗!收回神寂之境!」 尼禄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冲击波。此时抱着海砂丶濒死野兽一样号叫的零,已经不能再控制他近神的恐怖力量,他就像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原子弹。而一旦爆炸,结界的所有人都将尸骨无存。 「不行!卡斯蒙殿下还没有下命令!」 「你想死吗?」尼禄不能单独收回结界,这样的话,兹罗将承受不了压力,崩溃! 「卡卡!我们不能再支撑神寂之境!那个人疯了!卡卡!你听到了吗?卡卡!卡卡!」尼禄一遍又一遍地大吼。 卡斯蒙却毫无反应。 笑声,更多的笑声,回荡在他周围,那样骄傲疯狂。 「谁?谁在笑?告诉我!谁在笑?」卡斯蒙冲着天空怒吼。 这个时候,尼禄再也抵受不了零力量的冲击,大吼一声,飞起一掌重重地拍击在兹罗眉心。夺取兹罗身体的控制权的同时,他大声命令道: 「神寂!收回!」 飓风席卷着地上的尘土,旋转着直捣天际。顿时,耶路撒冷明澈的天空由昼转夜,旷野四际一片黑暗。 黑暗中,果然,有人在大声地笑。 那人不似站在这片大地上,而似来自天际,或者更明确点,来自北方的天空。 这一回,不光是卡斯蒙,所有人都听到了笑声。 笑声,骄傲狂放,又保持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尊贵华丽,略微沙哑的嗓音更承载着远古流传的威严。 「加缪!」 3 零认出了这个笑声的主人,正是苍御加缪,那个死了许多年的强大男子。忽然他怀里有什麽东西动了一下,他惊喜地低头。 海砂用手抹乾净眼睛上的血水,眨了眨眼,看清楚眼前的零,抬起手捧住了他的脸。 「零。」她笑了。 「海砂。」零却忍不住要号啕大哭。 他摸着她的身体,从面颊到脖子,再由脖子下去,一寸一寸地确认她是不是那个总是活蹦乱跳的女孩,那个爱他的姑娘。 他的手从她的腰上摸索上去,在她的胸膛上还插着那把原本刺向丹尼尔的利剑。零颤抖着要把剑从她身体里拔出来,可手指才触碰到剑柄,剑就碎了,落下来,马上就化为灰尘。 零连忙拉开她胸口的衣服,她的胸口,虽然被厉风和常人难以抵御的巨大压力弄得伤痕累累,但那里找不到被剑洞穿的致命伤。零知道她还活着,在他的怀抱里,还活着。 「你没事!海砂……」零抱着她,紧紧地捧着她的脸。 「怎麽?怎麽会?」卡斯蒙看着地上剑的碎片,突然举头冲向笑声不绝的天空。 「加缪!加缪,是你吗?你在哪里?」 零听到卡斯蒙癫狂的喊声,从大喜大悲的落差中恢复过来,安抚了海砂之後,缓缓站了起来。 眼前,那个等待他宽恕的男人,依旧深锁着双眸,等待着将生命交与他去赎罪。 他一步一步走向他的父亲,在他面前停住。 这个男人,这个几乎夺去了他生命的男人,就在这里,只要他吹一口气就会死去。 零凝视着他的父亲,岁月改变了丹尼尔原本俊美的面孔,良心的深深自责也让他的头发过早地全白了。 那些他在北极的冰源上痛苦挣扎的岁月里,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也在承受着同样的痛苦。 「父亲。」 丹尼尔睁开眼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神一样的男子竟然会用这两个字来称呼他。 「零。」 「走吧。离开我,我的世界已不属於你。」零抬起手指向遥远的天际。 「零!」 苏文卡连忙拉住丹尼尔,而丹尼尔还不愿将身体从零身边移开。 「零!」 「走吧。」零垂下眼,展露出他高贵无比的神圣微笑,「当剑落下,你已经在我眼前死了。所以现在的你已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如果需要,我苍御零,宽恕你,我的父亲。」 「零!」除了这个字,丹尼尔不能再说什麽,正如零所言,眼前的零已不再是零,而是那个为了最後的太阳纪的命运而选择宽恕的男人。 世界上最强的男人。 丹尼尔终於选择离开,和苏文卡互相搀扶着,向着零指的方向,跑到无影。 零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开,转过身,海砂已经重新回到透和海琴的怀抱,被他们保护着,看来非常安全。 卡斯蒙站在他的身後,平静地望着他。 他看着卡斯蒙,也异常平静,缓缓地走到他的身边。 两个人在纷乱恐怖的昼之黑夜中对望,没有过多的言语,忽然紧紧拥住对方。拥抱着面前那个一样身高,一样命运,一样高贵不能被他人亵渎的男人。就如昼夜的融合,镜子内外的相容,如此才完美,才幸福至极。 但这个拥抱後,幸福的极点後,是什麽? 卡斯蒙看到红色的液珠沿着他的面颊滑下,落入黄沙之中,溅起美丽的血花。 零松开他,卡斯蒙看到零的脖子上都是红色的泪痕。原来,他哭了。 卡斯蒙从不知道他也是会哭的,却一直知道,如果有一天他会哭,只会为了一个人。 「零。你终於要彻底离开我了,对吗?」 零抬起手腕,将他的十字疤痕划开,深红的血从那里流了出来。 「卡斯蒙,你看到我的鲜血从我的血管中流出。这就是我的决定!」零抬手让另一个疤痕也破开,双腕上鲜红的液流对应着卡斯蒙面颊上的泪痕。 「让黑暗之血从我身上流尽。今天起,我的生命便是这片大地的。为这片大地上的生灵而战斗,直到死亡,就是我的选择。不管这是不是神的安排,不管这是对是错。只要有一个人为了我的选择感到活着的美好,就足够了!」 「好,我明白了。」 卡斯蒙再次微笑,从来没有过地美好,望着零,彷佛望着他生命的全部,「让我的泪从眼睛里流乾,今天起这片大地上的所有都不再能让我怜惜,包括你。凡是阻挡我前进的东西,我都要让它化为宇宙中的残渣!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我都已厌倦,在焦土之上,我将是新的世界之王!」 「我和你……」 「零和卡斯蒙……」 「从今往後不再是朋友丶兄弟丶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我们是敌人,誓要你死我活的敌人!」 卡斯蒙和零同时不再说话。 卡斯蒙转过身去,带着尼禄和兹罗消失在一片昏暗之中。 而零转过身,向背离他的方向,越走越远。 4 「起来!希望女神……起来!希望女神!起来!」 又是同样的呼喊,一个略带沙哑丶深具魅力的曼妙女声。 「谁啊?」 海砂在呼喊中醒过来,看到被海风撩起的雪白窗纱,她坐起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公主床上。 她用力地坐起来,背跟散了架一样痛。 「别乱动啊!你!」透的声音传过来,海砂转过身,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的透凑了过来,拿了一个柔软的大枕头垫到她的背上,才放她坐起来。 「我……」海砂揉着自己的头,昏睡前的记忆还十分零散,「我睡了多久了?」 「你呀,算上在飞机上的一天,应该有七八天了吧。」透不以为然地说。 「七八天?」海砂又惊又急,「我怎麽睡了七八天了?啊!这是哪里?飞机,我们离开耶路撒冷了吗?啊!」 她想起她最重要的东西。 「零呢?零怎麽样?零在哪里?他没事吧?零!零!」 「哎呀,你怎麽这麽着急他啊?你忘了他可是世界上最强的男人,怎麽可能有事?就算有事,他也会战胜的!」透不禁有点不爽,「海砂,我也是会吃醋的呢。」 「透……」海砂不晓得怎麽面对他。爱是自私的,当女人爱上男人,其他人确实就不再重要。 「好了啦,开玩笑的。我怎麽会吃你们两个的醋呢?」透笑着,爱惜地摸了摸海砂的头,「你们两个一个是我今生的爱人,一个是我的兄弟,最好的朋友,都是我不能缺少的部分。我怎麽会吃你们俩的醋呢?傻瓜,我说笑的呢。」 「透……」海砂憋了好久,低声道,「你真好。」 「那是当然!」透有几分得意,正要夸夸其谈,房间的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 零端了一大盘子精美的早餐和一大杯葡萄汁走了进来。 他走得很轻,端东西的样子也很小心,走到海砂面前,放到她面前的床桌上时更是紧张得体贴。可做完这一切後,他却丢过来一张老大的长脸,说了句冰到骨子里的话:「吃完,晕那麽多天,你很麻烦呢!」 可就是这句话,海砂就忍不住快乐得要流出眼泪来。 这个人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他好久都没这样子过了,他不正常好久了。 「好,我一定会吃完的。不过……」海砂还记得他最怕她跟他谈条件了,但她偏要和他谈条件,哪怕最无关紧要的细节也要谈条件。 「你告诉我,我在哪里,我昏倒後发生了什麽,我就乖乖吃完。否则,就不吃,饿死都不吃。」 「你要饿死就饿死,关我什麽事。」零态度很硬,转身就要走。 透可不干了,连忙拖住他,哀号道:「我的好人,世界上最强的男人零,拜托你稍微对病人好一点嘛!乖,来,海砂也乖,吃。」 海砂不理透,发了狠要咬下零这根大骨头。 零被透拖着,坐到海砂身边。离她那麽近让他不禁有点失常,连忙背过脸去,口气很差地对她说:「我们现在在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丹!荷兰的阿姆斯特丹!怎麽可能?我们为什麽要到这里来?」 零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这个家伙习惯一大堆问题连续轰炸。 「海砂,你还记得那块圣石吗?」透连说带划,希望由此让海砂的记忆力好一些。 海砂依稀记得她冲撞神寂之境前看到的那个被众人托举着的大家伙,点了点头。 透欣慰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那个石头就是我们去耶路撒冷的目的,第六启示的所在。在你晕倒之後,据雪莉说是因为那个叫神什麽的世界最强结界崩塌,造成了大规模的旋风。风把地上的尘土都刮到天上,顿时,像黑了一样,什麽都看不清了。」 「我们在黑暗中等了好久,是我一直抱着你哦,海琴那小子眼里就只有雪莉!哈哈……不用感激我,这是应该的。说到哪儿了?哦,好黑好黑。过了好久,灰尘终於掉了下来,那个叫卡斯蒙的还有两个没看清楚什麽样子,他的手下一样的人都不见了。所有人身上都蒙了一层灰,当然你没有啦,因为我抱着你……」 「透!」 透连忙又转回主题,继续说道:「天空终於亮起来之後,你猜怎麽着了?我们发现,那块圣石上居然被风刮出了一幅地图。海琴用他那个测神之力的符咒测了一下,地图发出了萤光,居然就是神留下来给我们的,也就是第七启示。上面指引我们下一站要去北极,所以我们就先到阿姆斯特丹来补给了。黑暗家族的妖风居然刮出启示,你说是不是好巧啊?但零却说不巧,还说了一大堆,我没听懂啦,你问他好了。」 「零,这不是巧合吗?」海砂顿了顿,接着又问了一大串问题:「那个笑声,加缪的笑声是什麽?还有为什麽你没有刺到我呢?还有卡斯蒙……」 「好了。你问题真是很多呢。」零回头瞧她,只一眼,就差点要被她的视线烧毁。 「透!」刚好,门外有雪莉女王般的命令声,透听命对海砂丢了个飞吻,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零和海砂。 5 零一时没说话,海砂也不敢像刚才那样连珠炮似的提问题了。两个人紧挨着坐在一起,好不尴尬。 僵持了一会儿,零觉得他有必要打破僵局,指了下还没动过的早餐,对海砂命令道:「快点吃!」 「哦。」海砂连忙狠狠往嘴里塞了两大口食物,於是很自然地噎住了。 零连忙帮她拍後背,一边拿了葡萄汁给她喝。海砂端着杯子,一边喝一边听到耳边零温柔地说:「慢点,对,很乖。」 「别再说我很乖了!」放下杯子,海砂大声地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零愣了一下,笑起来,「那你是什麽?」 「我是海砂,一个女人!」 「女人?」零差点笑出声,怪腔怪调地说,「海砂,你还不是一个女人呢。」 「怎麽不是?」才说出来,海砂就意识到这个家伙又在开黄色玩笑了,抡起拳头打他之际,零笑得更加轻松。 两个人在床上你来我去的,折腾了好一会儿,突然又意识到了什麽,分开,再次尴尬地背对背。 「为什麽我不认为那是巧合呢?」 零试图打破僵局,背对着海砂,主动地开始解答起她的问题来:「因为我们在走的是一条神之路。路上,我们寻找的不是启示,而是我们没有的东西。所以当我们找到我们身体里缺少的一部分时,自然而然地就会找到启示。」 「所以,当你放走你父亲,第六启示也就解开了?」海砂怯生生地问。 零笑了笑,人真是奇怪,原来那样执着的东西,居然一瞬间就彻底放下了,好像从不曾有过般轻松。 「是的。不光是我,当透在人群中成为光之子,当海琴用身体挡住冲向死亡的少年,当你……为了我……」 「我没……」 「嗯。」 又是好一会儿的沉默,零咳嗽了一声,再次开口:「於是第六启示出现了,不是巧合,而是命运的使然。」 「那麽加缪的笑声呢?」海砂摸着自己的胸膛问,「为什麽我没有受伤?」 「因为。」零转过身,用指头点了下她的胸间,在那里浮现出优柔的紫光,一个属於苍御家的符咒出现在海砂的心脏上方。 「看这里,这是苍御家的保护符咒。它代表一生一世的呵护。」 「一生一世的呵护?」海砂抬起头,不禁,她和零都羞红了脸。 零连忙解释道:「这个符咒可不是我给你打下的,它是加缪打下的。」 「加缪?我?」海砂疑惑起来,「为什麽?」 「他原本也不是打在你身上的。」零只觉得看着她就受不了,背过去才能继续解释道,「他原本是打在苍御修罗身上的,让我在第一次下定决心刺杀他的时候不能得手。只不过我杀他时,你突然挡到修罗面前,那时候符咒正好起效,於是就这麽转移到你身上来了,所以我的剑才会碎裂。」 「加缪打下的。」海砂摇着头,「我不太明白。」 「哼……」 零宛然一笑,显得十分宽慰,慢慢说道:「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终於明白。加缪那个家伙骗了所有人。不但是黑暗家族,还有我。他看到的未来根本不是他告诉我的那个样子,不然,在逾越之墙边,我就该成为卡斯蒙的王。可是我没有,我走到这里,最终也没能让卡斯蒙满意。因为加缪看到的未来,根本不是他说的那个样子。」 「我不是说他没有看到那些画面——世界毁灭,我和卡斯蒙站在焦土之上,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他欺骗我们的部分在於,我们都以为他相信他所看到的东西,其实他才不信他看到了那些所谓未来呢!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看到的东西只是推动未来发展的一部分,就像一个条件。而未来,是被许多的条件影响而最终得到的。所以他抛开他看到的未来,创造了一个他真正想要的未来。」 「他真正想要的未来?」海砂追问道,「零,我不明白。」 零又笑了,他似乎爱笑了许多。 「他想要的未来,是我们都坚信他看到的那些假象,然後在绝望中,努力地去希望,挣扎,哪怕前途是注定的,也要改变它。正是这种坚毅地要扭转未来的决心,扭转了那个本来注定的未来,走向了加缪希望的方向。如果不是这样,一开始我就知道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你就不会那麽用力了,对吗?」海砂明白过来。 零点点头:「对,我就不会那麽用力,也要……」 留在你们的身旁。 零没有说,他不能说。 海砂望着他,知道两个人又走到了尴尬的边缘,连忙转移话题道:「所以他才会在修罗身上打下符咒,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拗不过自己要杀他,也可以让你有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对吗?」 「就是这样的。」零笑着点了点头。 「真好。」 海砂明白过来,也开心地笑起来。从窗纱中央吹进来的风,撩动着她的头发,一扑一扑地打在她的额头上。她凝望着身边的零,禁不住有种目眩神迷的幸福感,彷佛这一刹那便是永远,下一秒只有死去才是唯一不让心伤痛的方法。 这就是爱吗?如此害怕失去,害怕到绝望,哪怕是片刻的对视也让人幸福得痛苦不堪。 这就是爱吗?没有答案,海砂得到的,只有越来越难以理解的自己。 「爱?」 明媚如星月的双眸倏然展开,女神的微笑在如丝的黑发中绽放,歌罗娜从她黑色天鹅绒的硕大靠椅中起身,拉开落地窗前厚重避光的窗帘。 漆黑如深夜的房间,瞬时被正午璀璨阳光照亮。阳光照亮了她瀑布般的黑色长发和她白皙如盛雪的皮肤。被一身黑色长裙包裹的她,显得有些过於苍白,嘴唇和指甲的颜色也是淡得难以察觉的粉红,美丽的大眼睛旁有一圈过於浓重的黑眼圈。 但是,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女神更能描述她的词,那麽那个词也只能是:女神。 第八章 绝望女神 1 窗帘外,在那片绿和白交错辉煌的神之花园中,点缀了无数颜色鲜亮的花束丶彩带和用来装饰的金属物品。亚马逊平原来的微风吹拂着梦幻颜色的丝带,搅乱了花瓣的整齐,把它们扬到空中。让那些属於梦的画面在花园的每个角落弥漫。 站在花园之中的人们,应该是会为那些人造的华丽而感到快乐丶欣慰,甚至是如临美梦的幸福的吧。 但若是站在这张窗帘之後,昔撒家族启之城堡高而尖的塔顶上,俯视那片由苍天危树和远古石雕组成的花园,那麽那些人为的装饰便如污染大地的垃圾,纷乱得让人愤怒。 但是站在这尖顶上的人只有一个,更多的,数以百计的各色宾客,穿着华丽时尚的礼服,聚集在花园之中,享受着人为装饰的浮华丶吐着金色泡泡的成年香槟,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各色美食以及那些影视圈的美丽少女们。他们交谈着丶喧哗着丶吞咽着,每一个动作都似在排斥着花园原本的旷野之美,摧毁它丶掩盖它。 维斯里穿了身纯白的lv礼服,穿梭於众多宾客之中,走到一架一层楼高的硕大蛋糕旁。一个司仪模样的人将一把刀送到他手上,对着宾客大声宣布:「让我们祝福今天宴会的主人,维斯里,14岁生日快乐!」 花园里顿时响起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面对那麽多的欢呼声,维斯里天使般的面孔上却空荡荡的,不停地若有所失地张望,双眼期待地望着进入花园的那条米色大路。 突然,他执着的表情有了质的变化,笑容如初生玫瑰般绽放在他的脸上。那双天使般的蓝色瞳孔中也显出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舒缓地微笑着,从容得连天下最冰冷的心也能够包容。维斯里走向他,虔诚得痴迷。 「我的王!」 「维斯里,很好,你又长大一岁了。」卡斯蒙疼惜地抚过维斯里的头顶,将一份精心包裹的礼物交到他的手中。 「这是什麽?」维斯里抱着礼物,兴奋地抬起头,双眼闪着光。可当他发光的双眸落到卡斯蒙脸上时,却失望地发现卡斯蒙微笑着,视线凝结在启之城堡的尖顶之上。 维斯里如鲜花迅速萎蔫,刹那间那张天使般的脸变得狰狞恐怖,指甲在礼物外包装纸上拉出了好几道刺眼的刮痕。 而此时,高塔上黑衣的女神,放下窗帘,独自沿着那条旋转循环的转梯而下,让她纯黑高贵的身影出现在城堡长而深的走廊尽头。 卡斯蒙没有注意到维斯里的变化,他全部的身心都已经被走廊尽头越来越近的女神吸引,一步步迎着她走了过去。 歌罗娜缓缓地走出城堡历经千年的阴影,北美平原苍白炙热的光伴随着花园里酒杯和装饰品的反光,洒在她黑如深夜的长发上,如同明亮的繁星在夜的银河中。 她白得病态的皮肤显然不太适应这要人命的狠辣阳光,深邃而空灵的眼眸上有未做掩饰的厌烦。 卡斯蒙熟悉她,知道一切关於她的细节。於是加快了步子,走到她身边,用他高大宽阔的肩膀为她将恼人的阳光遮蔽,同时,将她纤细的臂膀挽住,尊敬而呵护万分地托着她的身体,汇入台阶下的舞池中。 卡斯蒙挽着她走入舞池,乐队的乐手们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麽,只是睁大了眼睛,盯着眼前这一对神一般的男女。 「喂!你们发什麽愣呢?」突然有一个放纵俊朗的声音对着乐师们大吼。他们集体循着那声音望过去,说话的人竟然就坐在乐队中央的大提琴手身上。 一群人被吓得集体一惊,谁也不知道尼禄是何时走到大提琴手身边,并坐到了他严重突出的肚子上的。 尼禄扫了一眼受惊不小的众人,从大提琴手胖乎乎的肥肚子上站了起来,很严肃地训斥他们:「看什麽看!我很可怕吗?人家都在舞池里准备好了,快演奏乐曲啊!你们……咦?是不知道该演奏什麽歌吗?当然是朋克啊!朋克!越难跳越好啊!瞧歌罗娜的那条古董裙子,明摆着就是用来摔跤的嘛!呀哈!」 本来就吃惊得呆滞的乐手们,被他一番扯东扯西的话说得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个时候,为歌罗娜和卡斯蒙而凝滞的宾客中,一个身材中等的灰发东方男子推了下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微笑着朝尼禄和乐团走了过来。 「别听他胡说,圆舞曲就好,小施特劳斯的《皇帝圆舞曲》。」 不知道为何,他平淡无奇的声音居然让人立刻感到安宁和平静,乐手们迅速从方缠的紧张状态中恢复过来,纷纷进入状态,开始了《皇帝圆舞曲》的演奏。 卡斯蒙瞧了一眼乐队边的两人,紧托着他的女神,再不顾他,忘情地在舞池里旋转起来。倏然间,花园里一片寂静。那些认识或不认识他们的娱乐界巨头们,此刻也只能静静地在舞池边观赏王与女神的共舞。 冰室纯又推了下眼镜,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杯加冰威士忌递给尼禄,抿着嘴唇对他说道:「喝一杯酒润润喉吧,耶路撒冷一行你们都辛苦了,亚伯罕的时光大帝。」 尼禄接过酒,从劳动着的乐队中走到他身边,眼角馀光瞥见他的哥哥兹罗从另一个方向向冰室纯走了过来,笑了笑,倾身凑到冰室纯耳边低声道:「再辛苦,哪有你为维斯里弟弟筹备生日宴会来得辛苦啊,纯哥哥?」 「不要叫得这麽亲热。」 尼禄咧嘴一笑:「我一向投桃报李,你都称我的封号时光大帝了,我怎麽能不尊重地叫你野狗纯呢?」 冰室纯边笑边佯作吞下半杯红酒,若无其事地瞧了一眼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兹罗道:「你还是叫我野狗纯吧!这样的话,当哪天你闯了祸,我不得不为卡斯蒙殿下向你举起屠刀时,会心安许多。」 「呵呵,你不得不为卡卡向我举起屠刀?」尼禄大笑起来,拍着冰室纯的肩膀咳嗽着说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哦,还有你那个可爱的情人,我们最最最绝望的寡妇纳瑞娜小姐。」 「纳瑞娜?哦?你不说我还忘了,她还在城堡里等我呢!女人麽,都是要耐心哄的。你就是太没耐心,才会找不到女朋友。这方面,看来,你还要向我学习。」 冰室纯回过头,兹罗已经气势汹汹地走到了他和尼禄的身边。 「你们两个在说什麽呢?卡斯蒙殿下最讨厌背地里的对话了,你们忘了吗?」 「啊……」尼禄长叹了口气,松开冰室纯的肩膀,「我怎麽有这麽一个老实忠厚的同胞兄弟啊!你是属狗的吗?我怎麽记得我属龙来着?噢,十二生肖,我的罗马土包子哥哥,你不知道吧,这可是中国货!中国货!」 尼禄说着话,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拍了拍冰室纯的肩膀:「你去陪你的女人吧!别陪坏了身体,我也要去那群明星里找寻我今晚的床上夥伴了。」 「尼禄,你说什麽呢?」兹罗羞红了脸嚷嚷道,「这里可是昔撒的领地,你不要乱来!卡斯蒙殿下怪罪下来……」 「什麽都卡斯蒙殿下!我这麽大人了,不经常找人练习一下,结婚那天会害羞的!你也不想我在床上丢亚伯罕家的脸吧!」 尼禄烦躁地皱着眉头,一边头也不回地向舞池边花蝴蝶一样的女明星走去,一边旁若无人地嚷嚷道:「你的卡斯蒙殿下,到这里来也要和他的未婚妻歌罗娜亲热!没有经验的笨蛋!离我远点!」 「呵呵……」冰室纯也笑着把兹罗一个人留在原地,「看来,要经常带你的兄弟出去玩一下,弟弟先於哥哥结婚可是不吉利的事哦。」 「不吉利的事?」尼禄放肆无忌的笑容瞬间收敛,豁达散漫的嘴角浮现出超越年龄的沉稳不惊的冷笑,「你还是祈祷不要被我抓住你的破绽吧!那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吉利的事。」 「是吗?」冰室纯走进昔撒的城堡,回过头,笑容依旧从容恬静,彷佛一头永远不会伤害别人的没有牙齿的狼,「我倒期待真有那麽一天,时光大帝尼禄阁下。」 「我也很期待,那个什麽家族的……哼哼……野狗纯!」 说完,尼禄重新展开他晴空流云般的浪子微笑,张开手臂迎向面前两个衣着华美的金发碧眼的人:「美女们!你们好!要不要看小魔术?我很会变小魔术哦!」 「尼禄,你这个家伙!」被冰室纯和尼禄同时忽略掉的兹罗,一个人站在乐队前面,憋着气又无处可发,只能喃喃地埋怨,「你一定会犯错的!混蛋家伙,我才羞於做你的兄弟呢!上天干吗要生你出来!真讨厌……」 「兹罗,你依旧爱发小孩脾气。」 2 兹罗惊讶地转头,不知什麽时候,卡斯蒙已经从舞池中出来,站到了他的身旁。 「殿下,你……歌罗娜殿下呢?」 卡斯蒙指了下城堡,女神已经又回到了她的城堡里。 「歌罗娜不喜欢热闹气氛。」卡斯蒙说着话,眼角有意或无意地流露出少有的安心,「她也不喜欢园子里装饰那麽多花朵和彩带,不过她知道我喜欢,这很好。所以我也不能勉强她和我跳第二支舞。」 「殿下。」 「兹罗,你也一样。」卡斯蒙微微低头,目光慈爱而威严。维斯里悄悄地走了过来,站到兹罗的前面,卡斯蒙的面前,孩子般抬起头,等待着他的教诲。 确实对於他们而言,卡斯蒙不仅仅是兄弟,更像是给予了他们第二次生命的父亲。 「我怎麽一样?」兹罗问。 卡斯蒙缓缓地答道:「你也一样,不要强求尼禄跟你一个样子。尼禄就是尼禄,你的亲兄弟,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可是……」 「不要可是。」卡斯蒙抬起头,望向远方,「可是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有我丶你,还有所有人互相牵连的命运。哦,兹罗,以後不要再称呼我为殿下了。」 「为什麽,殿……」 兹罗忽然明白了卡斯蒙的意思,大喜道:「对!陛下!陛下!我的王!世界上唯一的王!」 「世界上唯一的王。哼……」阳光覆盖住了卡斯蒙的面孔,那长年氤氲於他嘴角的完美笑容在阳光的折射下,似乎突然消失了。 「嗯,从那一刻起,我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王,唯一的王。不需要任何人,也不会再需要任何人。」 歌罗娜放下窗帘,窗帘外人群中那个高贵得发光的身影却依旧在眼前萦绕不去。 「真黑,这房间阴气真重。」 歌罗娜转过身,划开火柴,点燃了一支蜡烛,深橘色的烛光照亮了她的双眸,也照亮了尼禄的。 「你怎麽会喜欢这样的房间?」尼禄嘟囔着,搬了条椅子,坐到歌罗娜的身边。 歌罗娜靠在她的大椅子里,显得有些虚弱,慢悠悠地回答道:「因为我喜欢阳光。」 「喜欢阳光,干吗要住黑房子?」尼禄不解地继续问。 「因为阳光最喜欢黑房子。」 「阳光又为什麽最喜欢黑房子呢?」 「因为阳光……」 「哎呀呀,我不是来跟你胡扯的啊!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你能胡扯的人!」 尼禄打断她,把手机屏幕送到歌罗娜的面前,一个劲地点头催促道:「快快快!帮我算算这个金发小妞明年能不能升为一线明星!她还在下面等着我的答案呢!这可关系到今天晚上我能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快点算啦!」 歌罗娜面无表情,说不上是生气还是无奈,垂下眼帘,左手无力地掰开一个小木箱子,从里面掏出一颗水晶球抱到了怀里。 「你想知道什麽,尼禄?」 「没听清吗?歌罗娜女神大人,看来你是自闭太久了,连我这麽大的声音也听不清了!好吧,我再说一遍!」尼禄指着手机屏上的漂亮姑娘,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歌罗娜似听非听,等他重复完毕,淡淡地问:「你想知道的是爱情吗?」 「爱情?」尼禄扑哧一笑,怪腔怪调道,「嗯!爱情,21世纪,纯粹身体上的爱情啦!」 「好吧。」歌罗娜垂下头,让双手在水晶球上合实,玫瑰花瓣一般的烟雾在水晶球内部飘然而起,很快就将那颗晶莹的球体变成了夜的颜色,煤油灯的光洒在它黑耀石般的外表上,投下了非常美丽的黄色光晕。 很快在那光晕之上有古老而神秘的字符出现,那些字符交融更替,很快又变得没有,再後来,光晕退去,黑耀石的水晶球重新变回了透明。 「怎麽样?」尼禄急迫地问。 歌罗娜专注地看着他,空洞洞的眼洞里,似乎是荒芜一片,又似乎有万种色彩的云在翻滚。 「你到底想知道什麽?」 「我?」尼禄笑了,又掏出了他的手机,可这次他没有把原来的话再重复一遍。因为他才将手机掏出来,它便开始迅速腐朽,一秒钟不到便化成了一摊深红的铁锈。 「这可是我新买的手机,你能量太大了可以发泄到卡卡身上嘛!他好强壮的!」 「尼禄。」 歌罗娜突然起身,用手掌抚住了尼禄的面颊:「离开卡斯蒙吧,尼禄!只有你身上没有黑暗的原罪,你一个人离开吧!离开他,离开所有人,去当一个普通人。」 「离开他?」尼禄痴痴地盯着歌罗娜,忽然阳光青春的脸被苦涩的笑蜇了一下,「如果有人应该离开,不是我;如果有人比我更想抛弃这一身力量,也不是我;如果有人比我更想做一个普通人,更不是我!歌罗娜,是你。原罪,黑血不算什麽,你比我更需要呼吸!」 「我不能离开。」 「为什麽?」 「没有原因。」 「歌罗娜!」 「停止,尼禄。」 尼禄激烈变化的表情在她的命令下,戛然而止。 歌罗娜重新靠了回去,将水晶球放回箱子,闭上了眼睛:「尼禄,答应我不要去爱上任何人,任何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 「朋友?爱上别人?」尼禄让自己靠她更近,「为什麽我不能爱上别人?这和我有什麽关系?歌罗娜,告诉我,你看到了什麽?」 「你答应我了吗?」歌罗娜轻而薄的嗓音忽然沉重阴冷。 「我……」尼禄忽然不再追问,站起来,点头道,「我答应你,我不会爱上任何人。」 「嗯……离开吧。」歌罗娜翻过身,似乎是打算睡了。 尼禄悄悄地将蜡烛吹灭,走了出去。 等他出去,歌罗娜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眸,似乎望着什麽人,笑了。 3 「希望女神!女神!」 海砂猛摆了几下头,雪莉不解地望着她,关切地问道:「你怎麽了,海砂?」 海砂用心地又听了一会儿,确定实际上在她的周围除了蛋糕机嗡嗡的旋转声,没有其他的声音,点头对雪莉微笑道:「没事,什麽事都没有。我们快点做吧。」 「嗯。」雪莉一边乖巧地点头,一边把一大堆辣椒酱当做草莓酱挤到了一块蛋糕上。 「这块蛋糕就孝敬给我们最最了不起的海琴,让他好好地爽一下。」 海砂瞧着她得意的样子,忍不住有点心软:「哥哥好怕辣的,还是加点草莓酱综合一下吧。」 「辣椒酱配草莓酱?」雪莉眼珠子一转,「这个主意很好啊!海砂,你真行!」 海砂皱着眉头一笑,忍不住看了一眼墙上的壁锺道:「他们怎麽还不回来啊?」 雪莉也瞧了一眼钟,说:「听说阿姆斯特丹是着名的国际美女中转中心,他们又不是什麽好东西。」 「雪莉!」 「好了,好了,不拿你的透哥哥开玩笑了。」雪莉说着又往蛋糕上挤了更多的辣椒酱,「现在已经12月了,等我们到达北极,很有可能会遇上极昼,所以做多点准备肯定是必要的。我们需要船丶船员丶救生设备和维生设备。而且,这几天世界的各大媒体似乎分裂成了两个派别。一方称卡斯蒙他们为邪教,另一方却拼了命地支持卡斯蒙。零他们似乎约了欧盟的高级官员要为这件事谈点什麽。总不能让卡斯蒙牵着我们的鼻子跑嘛!」 「嗯。」海砂准备好蛋糕,又开始准备奶茶。她想起很久以前对零许下的诺言,不听他的话就变成小猪。 「今天就变一回小猪给你看看。」 「你说什麽呢?」雪莉转头问,海砂连忙装做什麽都没说,无辜地摆头。 正在此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海砂赶紧冲到门口,将门拉开,敲门的却是酒店的服务生。 「海砂小姐吗?」 海砂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礼貌地笑了笑:「嗯。」 服务生恭敬地掏出一份邮件,递给她:「这是地中海的加百利生化实验室送过来给你的邮件,请签收。」 「生化实验室?」海砂完全遗忘了这份邮件的存在,签收下後,愣是没想起来是什麽。 她打开邮件,正要去看看到底是什麽重要的东西她又给忘了,门外便再次响起了敲门声。这一次,海砂打开门,差点就撞到了零的胸膛上。 「你……你们回来了。」海砂害羞地连忙退後,邮件被她无意识地丢到了桌子上。 「嗯。」零简单地回答,转身和透一起,把他们采购的雪地用品搬了进来。 厨房里忙活的雪莉也听到了男孩子们回来的声音。在他们不停把那些帐篷什麽的搬进来的同时,雪莉和海砂也把准备了一天的甜点和饮料摆了满满的一房子。桌子上是长相奇怪的手工奶油蛋糕,椅子上放着整只的朗姆酒浸菠萝,窗户上放着用玻璃杯做的分层慕司果冻,甜点和水果的间隙还见缝插针地放着各色奶茶和咖啡。 「你们……这是在干什麽?」零望着被甜点和饮料弄得乱成一片的客厅,微微地有点不爽,语气里有大男人的责备。 「我们在干什麽?」海砂往口里塞了好大一个蛋糕,嘟着嘴,挤着鼻子,「我在让自己变猪啊!」 「变猪?」 「嗯!零,你忘了,我向你发誓过,如果不听你的话就变成猪的!」海砂说着指了下满房间的甜点和茶品,「所以我和雪莉在厨房里忙活了一天,做了这麽多的甜点,等你们回来,然後把它们全部吃完,变猪给你看!」 「把它们全部吃完?」零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一屋子的甜点,更让他不可思议的还是眼前这个发誓要变猪的女孩。 「哇!这都是你们亲手做的吗?」透的反应和零大大地不同,他完全忽视掉房间里的乱,冲到了甜点的包围圈里。 「那我一定要吃完,海砂做的,就算再难吃,我也要吃完!」 「透……」雪莉有点无奈地对着他做了个鬼脸,「你这样说可不是在褒奖海砂哦。」 「不是吗?怎麽会不是呢?」透完全意识不到他说错了什麽。 海琴和零却都懂了。零转过身,偷偷地笑起来,而海琴一边挑了个长相最难看的蛋糕,一边调笑道:「透,海砂怎麽会做难吃的蛋糕呢?应该是为了海砂,你甚至会把她的好朋友雪莉小姐做的那些恶心蛋糕都吃完才对!」 「啊?这样说……」透再小白,这样明显的挑拨还是清楚的。 海琴觉得还不够,仔细打量了那个蛋糕一番後道:「请问这个是科学怪物吗,雪莉小姐?」 雪莉咬着牙并不作答,海砂弱弱地指着那只蛋糕说了句:「哥哥,那是我做的。」 同时海砂还指了指房间左边,那些明显长相恐怖的作品,对海琴更小声地说:「左边的都是我做的,右边的才是……」 「啊?」 海琴眉毛直跳,他还真没料到自己的妹妹会这样手残,能把蛋糕和带奶油的水果点心做出消化了一半後的恶心效果来。 零忍不住笑起来,不动声色地走到了房间的右边。而透和海琴只能哭丧着脸继续待在那些海砂牌後现代作品的包围中。 在亲情和爱情的支撑下,透和海琴好不容易扛过了奇怪点心的连番攻击,两个人都变得面色铁青。而此时,那个叫零的家伙,正悠闲地翘着二郎腿,一边喝茶一边享用娇小可爱的奶油泡芙。 「零!兄弟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透酸酸地说道。 「哦。」零点了点头,继续当着他的面享受。 「那个女人做的东西,会放毒哦。」 「哦?」零表情更加享受了。 「你真不吃我做的……」海砂说着说着就没了底气。 「不吃!」零丢过来一个凶狠的表情,举手拿起了一块漂亮得没话说的草莓蛋糕。 海砂忽然想起了什麽,指着那块蛋糕,叫道:「零,那块蛋糕……」 话没来得及说完,零就张口咬了下去。 只见他一贯冰山傲慢的脸,霎时间百味杂陈,青红交替後,眼眶甚至红了。 「咦?零,你怎麽了?」透关切地问。 海砂摀住嘴,还是把剩下的话说完了:「上面都是辣椒酱。零,你没事吧?」 「呀哈哈哈!」海琴高兴得跳起来,「我就说那个女人杀人不见血的吧!怎麽样?世界上最强的男人,征服辣椒吧eon!」 「贝……」零才张口说话,嘴里就辣得不行,从来没流过的眼泪都要出来跟大家打招呼了。 「零!你快喝点水。」海砂连忙拿了面前的一个大杯子,给零。 零咕噜连喝了几口,忽然觉得口里更加火烧得厉害,举起那只杯子仔细闻了一下,难受得大叫:「威士忌……这是……啊……」 眼泪真要出来了,世界上最强的男人怎麽能被辣出眼泪来呢?太丢脸了,零还从没有这样丢脸过,而那些人,除了海砂都笑得东倒西歪了。 雪莉本来自责得不愿笑,透考虑到兄弟感情,本来也想忍住不笑。但世界上最强的男人,刚才还臭屁得可以的零,被辣成煮熟的螃蟹,眼泪都要出来了,还真没有比这个更可笑的事了。 「零,你居然怕辣椒……哈哈……哈哈……早知道我就全部放辣椒……」 「零,我没笑……噗……辣椒……哈哈哈……」 「你……你们……」 「零,你没事吧,喝口这个……」 「这……朗姆酒……海砂,你离我远点……」 「呀哈哈哈……哈哈哈!」 「咦……」笑着笑着,透忽然注意到了桌上的邮件,邮件的内容是一份医疗检测报告。透拿起来,擦乾眼泪一看,是一大堆检验数据。 而在所有的检验数据後,一个单词格外地惹人注意:「病危」。 最後的话,更是吸引了他:「海砂小姐,我不知道你送过来的是谁的血液样本。但假如这个人是你关心的人的话,你需要尽快将他送到世界上最好的医院,或者……好好地陪陪他,他的时间不多了。」 「海砂。」透拿着报告走到海砂身边,拍了拍她,「这是什麽啊?你送了谁的血样去实验室啊?那个人好像光血液方面的疾病就有8项到了晚期呢,你快点打电话叫他去医院啊。」 「啊?血样?晚期?」海砂还没想起这份报告是什麽。 「嗯。」透把报告送到海砂手里,严肃地说,「快给你的朋友打电话吧,他好像快死了呢。」 「他……快死了。」突然间,海砂记起来这是什麽,这是零的血液报告啊! 零?快死了? 海砂最爱的零,快死了吗?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