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师的悠闲生活》 第一章 我是一个相师 雨一直淅淅沥沥的下着。 云谷的五色水系是这几年旅游杂志上最受称道的景致,这座保持着原始风貌的山谷被繁盛草木包围,在这多雨的夏季更加隐蔽。游人只有穿过群山和森林,才能有柳暗花明的惊喜。 蜿蜒的柏油马路上白色分道线延展向无尽的绿色,道路两边是茂密的竹林,青翠欲滴的竹叶在风雨中摇曳不定。 段天青左手撑着一把硕大黑伞,表情悠然,沿着蜿蜒的道路在大雨中行走。 他穿着复古式的一色白衣,尽管风雨交加,身上却没有一丁点沾湿的地方,裤腿也没有一丝污迹,就仿佛雨滴和飞溅的积水会主动避开他的身躯。 在段天青右手的臂弯中安然坐着一个头发柔软的四五岁女孩,她兴致勃勃地望着从天而降的雨滴,对世间万事万物都充满了好奇。 “以前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雨吧?”段天青没有低头,淡然开口询问。 “嗯。” 女孩用力的点了点头,她的声音还有些奶声奶气,眼中闪烁着欢喜的光芒。 “家里从不下雨,觉得好神奇,天上竟然会掉下这么多水来。” “海里的水汽蒸发,进入大气层,因为温度降低在空气中凝结成云,经过气流的搬运来到内陆,在适当的天气条件下就变成了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来自你的故乡。”段天青耐心讲解,就像是一个细致的小学老师。 他平时并不喜欢多言,只有面对这个女孩的时候,才会展现难得的温柔。 “故乡……吗?”女孩脸上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她伸出白嫩的小手,轻轻触碰伞边滴下的晶莹水珠。 水滴无声碎裂。 这是蜀中的一条乡中小路,一直通往云谷的最深处。随着风景区的开发和游人的增多,几年前国家花巨资铺设了单车道的公路,相对来说便利了许多,但也有人痛心生态破坏。 据说原本常年栖息在云谷的大叶云雀近年来便已经消灭了踪迹。这是国家二类保护动物,毛色鲜亮,鸣声如歌,以往也是吸引游人的一大景点。 昨夜在民宿落脚的时候,一位年长的鸟类观测者在酒后就在餐桌上发了很久的牢骚,最后甚至痛哭流涕。 他已经连续十五年拍摄大叶云雀的动向,但今年却一无所获,段天青能够理解他的心情。 但段天青更明白天道无常,有存必有灭的道理,越是美丽的东西,往往越不长久。所以他只是默默捂住了熟睡的小女孩耳朵,免得她被他人的咆哮声惊醒。 前往云谷旅游是最新的时尚之一,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自驾,也有少数年轻人会更健康的骑行,但段天青却一直步行。偶遇的同行者会好奇的询问他的目的,他只是笑而不语。 他话并不多。 旅行中的人热情,也会有人问段天青的职业,他往往都是略作沉吟便坦诚相告。 “我是一个相师。” “相师?就是看相算命的吗?” “差不多吧。探命数,测吉凶,偶尔也客串一下驱邪、定风水之类。” 段家秘系嫡传,原本只做望气相面一件事。只可惜千年传承,迭经乱世,想要活下去,最好就是什么都学一点,于是原本单纯的段家相师,也渐渐在时代的逼迫下开始了各种兼职。 在这个神秘学衰败的时代,他已经做得不错。 至少,段天青对今天的天气测得很准。 他很明智地带了伞。 段天青抱着小女孩已经在雨中走了很远的路,但并不显得疲累,颀长瘦削的身体里面仿佛潜藏着不可测度的力量。这种神秘与他的外表也恰好相衬,他的面容清秀宛若少年,但仔细看来又觉得仿佛有阅尽世间沧桑的神态。 于是段天青的年龄就变成了一个谜团,让人很难相信他还不到二十岁。 但这不是说他生的老相,不管从任何角度来说,段天青都是一个风仪出众的美男子,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果不是因为他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大概在这趟旅程之中就会交到很多朋友。 这一路上,可有不少陌生的女性主动向他询问联系方式。 “爸爸……” 怀中的小女孩突然开口,指着前方。 段天青抬头,望见一辆白色越野车闪着双跳,斜斜的停在路边。右侧的轮子已经远远偏出路面,地面上有一片散乱的玻璃碎渣,显然是出了车祸。 “出行不利,必有其伤……” 段天青轻叹。这辆车,他认识。 今天早上出门之前,段天青就为车上的人卜过一卦,很认真的建议他们今天休息一天不要继续前行。然而对方只是大笑,踩着油门就绝尘而去。 到现在过了还没到三个小时。 “段老师!”一个梳着马尾的年轻女孩子像兔子一样从车后蹦了出来,激动得滔滔不绝,“您可真神了!咱们才开到这儿就撞了,刚才还在说起您呢!” 她头顶着天蓝色的雨衣,不过并不足以在这大风雨中提供完全的遮蔽,被雨水打湿的刘海紧贴额头,水滴顺着鬓角一直淌到娇俏的下巴,但她却浑不在意。 这是一群趁着暑假自驾游的大学生,一男三女,都是京师大学堂二年级的学生。说话的少女名叫杜朵,今年十九岁,是个风风火火的小姑娘,昨晚上在民宿也是她第一个找段天青搭话。 她的同伴们尴尬的跟了上来,开车的男学生覃伟还有些不服气,他觉得这只是巧合,刚才还在不停地反驳。陡然看见段天青这个预言者,表情就不大自然。 另外两名女生躲在覃伟身后,有些敬畏的望着段天青——段天青熟悉这种目光,对于未知,往往人类更多的是感觉到恐惧。 他的目光在抛锚的越野车上逡巡一圈,轻声问:“打电话给道路救援了吗?” 覃伟点头,懊恼地说:“打过了,不过拖车还得要两三个小时才能到。这儿真太偏了,我们打算先搭顺风车到安乐,到那儿重新租车。” 年轻人就是充满了热情,即使遭遇挫折,也不会改变他们原定的打算。他们这辆车原本就是租的,只要随身带着行李,其它问题都可以让租车公司来处理。 这样当然要多支付一笔费用,不过这几个大学生家境似乎都不错,不会在意那么一点儿。 段天青微微皱眉,他端详着覃伟的面容,又转头看了看杜朵。略作思索,心不在焉地劝说:“我建议你们暂时先回丰原。这里回去不过一个小时车程,休整一下,没必要这么赶。” 杜朵眼睛一亮,抓住了段天青的袖子,“老师,是不是我们再往前走还有血光之灾?” 这话题她说来轻松,仿佛有灾劫反而是什么值得兴奋的好事。 “该说的我在早上已经说过了。” 段天青不动声色后退一步,脱开了青春少女的热情,“听不听,都由得你们。” 覃伟扁了扁嘴,“暑假不剩多久了,我们的进度本来就落后,还想着穿过云谷,一直到藏边呢。要是浪费几天,大概就得从走回头路了,实在不能耽搁。” 从云谷的小路一直往西,可以抵达藏边,再走五六天到阿克木有机场。如果不想走这条路,在抵达云谷之后就得折返宁都,大概这些年轻人不愿意走重复的旅程。 段天青点了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世间的一切就像是一张网,细密而富有规律,强行干涉只会带来无谓的争吵和最终的悲剧。即使是关乎人命,有时候也只能袖手旁观,这是他学习段家秘谱第一天,老师就要他牢牢记住的道理。 于是他再未多言,只是微笑,“那么,再见。” 他有自己的路要走。 段天青依旧稳稳托着小女孩,转身走入雨帘,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行走。他的脚步不疾不徐,并未因为意外而改变步调。覃伟和另外两名女生都颇为惊讶,眼睁睁看着他扬长而去,小声议地嘀咕议论,大概是对段天青的奇特行径不满。 “段老师!等等我!我跟你一块儿走!”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后面传来啪嗒啪嗒的踩水声,杜朵狼狈跳过路上的水坑,提着一个轻便的小包紧随在他身后。 段天青顿住脚步,瞧着这个毛毛躁躁的姑娘,“你不跟同学一起吗?” “在这儿等顺风车实在太无聊了,而且小梅和莉莉为了覃伟勾心斗角的我看着都烦,不如跟着老师你走一会儿呢。小鲛也需要照顾,是不是?要不要我来抱一会儿?” 她自来熟地伸手抚摸小女孩的脑袋,小女孩倒没有反抗,准备乖巧地接受好意。段天青却警觉地侧身,似乎并不喜欢对女儿的这种触碰。 杜朵的指尖戳到了段天青的上臂,怏怏地缩回手,不过并不在意,依旧是笑嘻嘻的问:“小鲛的身体好点了没?” 这个小女孩名字叫做“鲛”,这实在不能算是姓名的常用字,对女性来说尤其特殊。她似乎一直身体都不大好,至少杜朵从来没见过段天青将她放下。 虽然小鲛叫段天青爸爸,但从他们实际的年龄差距来看,实在叫人怀疑他俩的关系。 幸好“父女”相处和谐,而段天青也实在不像拐卖儿童的罪犯,这一路上只怕麻烦更多。 “多谢关心,小鲛很好。”段天青的语气仍然是平静而疏远。 小鲛大概也实在听不下去了,她以手扶额,代替段天青向杜朵赔礼道歉,“朵朵阿姨,我今天早上吃了药好多了。爸爸是个笨蛋不会说话,所以一直交不到女朋友,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面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仍然摆出这种如临大敌的态度,小鲛只能认为段天青有些神经过敏。 杜朵大大咧咧地摇头,“不会啊,段老师很酷啊,这大概就是他的风格吧。” 昨晚上杜朵就见识到了段天青这种态度。 他并不是不礼貌,有人与他搭话,他就和气的应答。有人请他喝酒,他也是酒到杯干。但无论如何,总给人一种并不是站在同一片土地上的感觉。 有俩个火辣的金发妞不信邪,逮着段天青拼酒。他们三人喝光了两瓶进口麦芽威士忌,两位外国友人酩酊大醉,发酒疯力邀段天青一同回房,却被他友好而坚定地拒绝了。 段天青脸上甚至连一丝红晕都没有,眼神更是清澈,叫人无法理解酒精到底有没有被他的身体所吸收。 那时候杜朵就觉得段天青是个奇人。 后来第二天早餐的时候她上去搭话,得知段天青是个相师之后,便兴致勃勃询问明日的吉凶。段天青看了看他们同行四人的面相,又随意用桌上的牙签起了一卦,规劝他们今日不要西行。 覃伟觉得段天青装神弄鬼,不是很高兴,杜朵却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等到行驶中途因为闪避一头野猴子而撞上了路边的云杉,虽然大家都侥幸无伤,但也受了一场虚惊。杜朵就更加深信不疑。 她原本就爱幻想,偏好星相占卜之类,算是个热心的爱好者,对这些神秘的东西素来着迷。觉得碰上了一位有真本事的高人,岂肯放过?于是不顾覃伟铁青的面色,径自追了上来。 她并不知道,这看似冲动的行动救了她自己的命。 第二章 大凶 夏季并不能算云谷旅游的旺季,云谷的山路特别安静。雨声渐止之后,就只能听得到空山鸟语。 段天青依然沉默地走在前头,杜朵亦步亦趋,紧跟在身后。 偶然有汽车从他们身边经过,但大多都是满载,覃伟他们几个并没有搭上顺风车。 在段天青看来,这可能还是好事。 他们几个人脸上都黑气重重,可不是一般的灾祸,绝非一场不大不小不伤人的车祸便可以消弭。 如果他们放弃西行,至少今天先回丰原,虽然运势不能改,早晚还会有倒霉的时候。但至少可以避开大灾劫。 然而这种话别人不回信。 一味用“血光之灾”来吓唬陌生人,纠缠不休的,绝不可能有真材实料,一定是江湖骗子。但凡得过真传的子弟,都明白相面也好、算命也好,都讲究一个“缘”字。 你有缘问我天机,我便诚而答之。若有危难,顺手解之。 但你信不信,那便不能强求。 这才是至诚不欺天,保持这般行事,才不至于受天机反噬,也不至于问心有愧。 这就是段家先祖的总结的“不负天,不负人”的道理。 杜朵和小鲛在闲聊,拐弯抹角打听段天青的消息,“你们平时住在哪儿?” 小鲛眨巴着眼睛,“我不知道。” 杜朵有些发愣,这么大的小孩应该能理解城市的概念。小鲛怕她尴尬,乖巧解释,“我是收养的,最近才到爸爸身边,真不知道他以前住哪儿。你觉得他这年纪生的出我这么大的女儿么?” 原来是收养?杜朵恍然大悟,总算理解这对父女的年龄悖论。不过国家法律允许这么年轻的男人收养小女孩么?高人结婚了没?单身肯定不行吧? 她一肚子的问题,但终究还不算太熟,不好寻根究底。 不过杜朵至少问出来了段天青的旅行目的地。 ——他们“父女”俩要去云谷最深处的梦泽。 那里属于尚未开发的景区,道路崎岖难行,但却美妙如画。梦泽的水澄净如明镜,山峦与天空倒映其中,没有一丝变形。这景象玄奇而神秘,恍若仙境。 梦泽并不在杜朵原本的旅行路线上。他们一伙儿年轻人是打算取道云谷,穿过崇山峻岭,一直抵达藏边,看完雪山胜景,然后坐飞机回首都。这是很受推崇也很主流的一条线路,云谷的景色大致能够通览,也能够在一次旅行中获得多重体验,性价比很高。 杜朵对梦泽也有兴趣,但是那边没法开车进去,走路得耽搁两三天的时间。在覃伟的一力反对与另外两位同学的附和之下,她也只能放弃,毕竟原始森林对现代人可不算太友好。 “段老师,带着小鲛进山,会不会有点危险?”杜朵觉得有些惊讶,善意提醒。 段天青摇头,“我算过了,这一次有惊无险,必能逢凶化吉。” 倒是忘了他是一位相师,出门前肯定会看看黄历,杜朵一时无语。 “那,我跟你们一起去吧?”她热心提议,觉得自己可以帮忙照顾小鲛。从私心来说,摆脱了一位自以为是的男生以及两位争风吃醋的少女,杜朵也不希望这次难得的假期旅行泡汤,不如干脆一路跟随,也好去见识一下梦泽的奇妙景色。 段天青略一犹豫了。 他瞧杜朵眉间的晦暗之气比之前冲淡了些,雨后初晴,阳光掠过她额前的发丝,仿佛有一道金线摇动。知道这是她有逃出命中之劫的可能,也不能袖手旁观,便点头应允:“那你一定要紧跟着我们,绝对不许管闲事。” “管闲事是不是就会惹灾劫上身?”杜朵兴致勃勃,关注点果然与一般人不同。 段天青不理她。 他突然顿住脚步,转身望着道路尽头。 一辆破旧的货车飞速驶过,溅起无数积水,杜朵惊叫了一声,小跳一步。 车窗玻璃只摇了一小截下来,段天青却敏锐看到背后藏着覃伟和另外两位女生惊魂未定的脸。 他回头淡淡转告,“他们在车上。” “哈?”杜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段天青叹气,他习惯了与聪慧的小鲛打交道,对反应慢一拍的杜朵并没有什么耐心。 “你的同学们,在刚才那辆车上。” “他们搭上车了?”杜朵耸了耸肩,“运气算不错,不过居然不停车打个招呼,覃伟那小气鬼还在生气?” “有点不对。” 段天青远远的望着货车被灰泥遮盖的车牌,微蹙眉头。 刚刚那一刹那,若隐若现,他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段天青对自己的相人之术有些自信,毕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玩意儿,覃伟他们印堂黑得跟墨团一样,必有灾劫。如果是天意如此,人力未必能够阻拦,但刚才那异样的血腥气,却暗示了这件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他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三枚铜钱,向上抛掷,信手接住,摊开手掌细看。 “覃伟额阔鼻直,耳垂有肉,此乃祖宗荫庇之相。他是官宦人家子弟,衣食无忧,但人中稍短,自身运并不太佳,一旦离家稍远,便容易有意外之事,损及自身……” 这是一照面就看出来的问题。 另外两名女生爱慕虚荣,眼神轻浮,亦非有福之人。他们三个凑在一块儿,不出事才是奇怪。 但征兆这般凶戾,却出乎段天青的意料之外。 随手占一卦的结果更是大凶,这几个年轻人的命运滑向黑暗的深渊。 “真有危险?”杜朵到底还是关心同学们的,惊呼一声道:“那怎么办,段老师你想想办法,能不能让他们逢凶化吉?” 小鲛也希冀地望着段天青。 段天青轻叹,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反正都是顺路,我尽力而为,但他们命相太凶。我也未必就能够扭转乾坤,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医家有云,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而相师这一行也一样,救得了劫,救不了命。 段天青隐隐感觉到这几个人的命运,与他此行的目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才不得不出手,并不能算是多管闲事。 第三章 一家三口 大概中午的时候,段天青一行抵达云谷的游客集散中心。门口充斥着贩卖土特产的当地人和招揽生意的野导游,与刚才路上的静谧形成巨大的反差。 “跟我走跟我走,不要门票啊!” “要不要住宿?地方清静,二十四小时热水!还有特殊服务,好安逸喽!” “咱这儿可是正宗的白犀牛角,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还有人注意到小鲛手腕上一串黑曜石手串,貌似很懂行的与段天青搭讪,“你女儿这串石头好啊,粒粒点金,这真是化腐朽为神奇。一看老兄你就是行家,我这儿也有些好玩意儿,要不要看看?” 段天青默然拒绝,他紧紧抱着小鲛,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走到停车场四面观察。 云谷的风水极好。 此处四面环山,只有一条小路自东而西,蜿蜒穿过。路边又有山泉,汇集成河,流动不定。此地常年气候温润,百花盛开,绿树成荫,可说是世外桃源之地。 若是不曾破土开山,此地按照风水学中的说法,可说是天然的“聚宝盆”。祖坟葬在此地,必能荫庇子孙,甚至可得王侯之位,如果风云交汇,千百年间出一位帝皇也不奇怪。 不过因为修路,云谷的东西两面都硬生生凿开了通道,等于是聚宝盆豁了口子,气运流失,今非昔比,再不适合作为阴宅。 但对生人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坏事,此后出行便利,财富流通,至少可有三百年繁盛。 于是倒成就了宜居的阳宅。 所以玄学之中,气运变换,必有利弊,不可一概论之。 “他们在这儿吗?”杜朵心急,紧张问道。 她已经打了好几次三人的电话,但都是一直响铃,没有人接。这怎么看都是异常。 “不在。” 段天青伸手一指,停车场西面有一条偏僻的小路,“应该是往那个方向去了。” 杜朵崇拜得五体投地,“老师算出来了?” 从今天碰上车祸开始,杜朵简直觉得段天青是半仙,对他每句话都坚信不疑。 “不用算。” 段天青摇头,下过雨还没来得及干的土路上留下了明显的轮胎痕迹——那条路通往梦泽,根本不适合行车,而游客的车辆更不允许进入。可以看得出来,雨后到现在只有一辆车走过这条路。 从轴距和花纹来看,这就是覃伟他们搭的那辆货车无疑。 这与段天青之前的预感相合。 不管覃伟他们三个遇上了什么灾劫,必然与梦泽相关。 ——也就是说,和段天青的目标有了关系。 段天青叹气,仰头望向丛林上西面。雨后日出,云蒸霞蔚,靛蓝的天空边上有一片仿佛血染的红斑,预示了这片祥和之地沾惹的凶戾。 “爸爸……”小鲛怯生生开口,“要不然,我们下次再去梦泽?” 她身具灵性,此时也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内心油然而生一种恐惧。 “没有多少时间了。”段天青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月底之前,总得弄到那东西才行。你放心,我一定护得住你,也保住那几个人性命就是。” 这次千里跋涉而来,就是为了梦泽中的东西。 小鲛如果没有这东西续命,只会一日日枯竭。 段天青不可能放弃。 何况他早就算过,有惊无险。 对于覃伟这些人算是大凶的,也许是绑架、杀人犯之类,段天青倒不必有多畏惧。 他淡淡说道:“我们吃点东西,追上去吧。” 云谷景区的正门口琳琅满目都是商铺,其中又以特产品与小吃店居多。段天青选了一家干净些的小店,点了几个素菜,又要了蒸好的白米饭。 杜朵注意到段天青一路上都是茹素,好奇问道:“老师你是吃斋的么?是不是你们相师也有不杀生的规矩?” 段天青啼笑皆非,“又不是和尚出家人,哪有这种规矩?人身魂魄为宝,食肉者强其魄,食素者清其魂,相辅相成,一般人须求平衡为佳。至于我这几天吃素,只是因为要到梦泽取一件宝物,故而提前斋戒。” 杜朵似懂非懂点点头,她胡乱吃了几口菜,扒拉完一碗米饭。等段天青喂完小鲛,三人便一起出发,沿着停车场旁的小路前行。 有几个当地人出来拦阻,段天青打了几句本地乡谈,对方便笑容可掬放行,态度还甚为恭敬。 杜朵没听明白,悄悄问小鲛:“你爸爸是本地人?” 小鲛摇头,“他也是第一次来云谷,方言还是几天前在大巴上跟一个大爷学的。” 果然是能者无所不能。居然两天功夫就能学得以假乱真,连当地人都骗得过,杜朵愈加佩服。 “那他说什么?” “好像是说他是山里面哪个寨子头人的儿子,考上了大学,这是带着老婆孩子一家三口回来探亲。” 怪不得对方尊敬加羡慕! 杜朵旅游前做过功课,略知云谷的民生。山外面也就罢了,山里面寨子又穷又偏僻,能考上大学带回来漂亮的城里媳妇可是大事! 而头人更受尊敬,他们在寨子里几乎说一不二,也亏得段天青敢冒充。 杜朵挠头,“这样他们也信?我像是能生出你这么大孩子的么?” 段天青在前面淡然回答:“这边生活习俗原始,很多山里的女孩子十五六岁就结婚生子,他们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尤其是享有特权的头人家孩子,不早点生孩子才是咄咄怪事。 杜朵无语,不过在内心深处,她倒并不觉得嗔怪。甚至为能与高人和可爱的小鲛在谎言中扯上关系而欣喜。 他们差不多又走了两个小时,段天青突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杜朵心不在焉,差点一鼻子撞进段天青宽阔的后背中,赶紧急刹车,迷糊发问。 段天青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前方。 前方是一片密林,入口处停着一辆破旧的卡车。车门开着,在风中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要掉下来的样子。这就是上午经过他们身边,覃伟三人搭乘的顺风车。 而车上则空无一人。 覃伟和两位女同学,已经不知去向。 第四章 我赶时间 “他们没打算去梦泽。” 杜朵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了解覃伟的脾气。大约是因为从小生活优渥,家里宠得厉害,性格非常执拗。如果不是受到强迫,根本不可能让这位大少爷步行前往原本不欲去的地方。 段天青走到树林中小径前,低头查看凌乱的脚印。 “六个人,四名男性,两名女性。这三个应该就是你的同学,他们应该吓坏了,脚步很凌乱。另外三个都是彪形大汉,领头的是个跛足。” 他细细丈量着距离,仿佛亲眼目睹一般。 “这是……天眼通?”杜朵瞪大了眼睛。 段天青没说话,小鲛代为回答,“这是爸爸观察出来的,脚印能够告诉我们许多讯息。所谓‘相’,其实就是细致入微的观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从中解读出真相,未必有多么神秘。” 杜朵有些失望,又问道:“那怎么知道跛足那个是领头的?” “他走在最后。” 段天青指着拐杖的痕迹,“对当地人来说,走在最后,本身就是地位最高的表现。” 在森林中讨生活,随时可能遇到不测的危险。 当先的人最勇敢,但落在最后的人,则受到最大的尊敬。 “当地人和覃伟他们无仇无怨,为什么要带他们到这儿?如果是劫财,拿走现金就好了啊?难道还想讨要赎金?”杜朵觉得这简直没道理,绑架游客勒索这种事,远隔千里的怎么可能做得到? 如果说是劫色……那他们带着覃伟一起干什么? “这就是问题。” 段天青沉静回答,他走进森林,沿着小径一路向前,目光不时左右逡巡。 这是通往梦泽的捷径,除了当地极少数向导之外,几乎无人知晓。 段天青手上有秘传的地图,所以才打算走这条路,但没想到居然会遇上这种凶事。 绑匪显然是想把覃伟他们带去梦泽——对方绝不是想要求财,更像是要害命。 如果在路上杀死这几个年轻人,动静未免太大,尸体一旦被发现,必然引起轩然大波。不管幕后主使是什么人,也很难保证不被卷入其中。 但要是游客在未开发的景区失踪,尤其是在号称直通海眼的梦泽落水,那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整件事很容易掩饰成意外,这么一来,就算覃家再有势力,也未必能查个水落石出。 祖宗的荫庇固然是福气,但同样也是负担,子子孙孙,亦会承担祖上的因果。 由此可能带来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劫难。 “覃家三代而贵,他父母可能平平,但祖父辈必有了不起的人物。”段天青问杜朵,“你知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 杜朵一怔,“我只知道他爸在教育部哪个司工作,他算个不大不小的官二代。但我跟他又不熟,怎么可能调查到他爷爷的户口?” 如果是小梅和莉莉在,也许能多知道一些。她们俩可是把覃伟当成白马王子,经常互相交换关于覃伟的消息,不过杜朵可一点儿都不关注这些。 这次旅行是杜朵自己的兴趣,又因为同学的相邀而欣然成行。但从旅途一开始她就感觉到了不舒服,而之后覃伟对她意外的殷勤,更让她难以接受——同时也让两位同宿舍的闺蜜对她隐隐有了敌意和排斥。 就算不遇到段天青,杜朵也打算到云谷之后与他们三人分道扬镳,大不了直接飞回京师。 段天青点了点头,杜朵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他淡然道:“覃伟目现血丝,眼角下垂,诸事不顺。此乃睚眦缠身之兆,必是先代之敌有意戕害,也因此有这劫难。” “他山根坚挺,中有金线,隐含杀伐之意,此乃祖上军功出身,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天下,而富贵至今不绝。他祖父辈是当初打天下的功臣,如今又把持要职,有些政敌一点儿不奇怪,只是这种下三滥对付年轻人的手段不常见罢了。” 杜朵听得云里雾里,她好歹与覃伟同学两年,但觉得好像还远没有段天青这个仅有两三面之缘的人对他更了解。这便是相术的神奇之处么? 段天青的言语中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势,杜朵惶恐道:“那现在怎么办?要不然我们报警吧?跟上去段老师你带着小鲛不安全……” 她也没遇上过这种事。不过这些亡命之徒谁知道会干出什么来?人家的仇怨可不要殃及池鱼,她虽然担心两个女同学,也不能不顾别人的安危。 “无事。” 段天青摇了摇头,“顺路把事情解决,我赶时间,没空回去报警了。他们的手段,我也略知一二,我们直接到梦泽等他们好了。” “段老师……” 杜朵还要再劝,段天青已经抱着小鲛走得远了。她咬了咬牙,随后跟了上去。 越是深入丛林的深处,就越是静谧。 路变得越来越难走,藤蔓与杂树挡路,脚下是一层厚厚的腐叶,杜朵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都差点摔倒。但面前的段天青却依旧如履平地,安步当车。 “走这条小路,黄昏之前我们应该能赶到梦泽。必须得稍微快一点,不然晚上你什么都看不清,真有些危险。” 段天青漫不经心地踢开了一条挡路的黑线蛇,提醒杜朵。这条蛇有手臂粗细,吐着猩红的信子,鳞片丑陋,看上去就十分凶恶。但它丝毫不敢反抗,而是仓皇钻进草丛,哧溜几下就不见了踪影。 “我……我尽力而为……” 杜朵觉得两腿酸痛,膝盖内侧还不知道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火辣辣得生疼,但依旧倔强地硬撑着。 “杜朵姐姐加油!”小鲛好心为她鼓气。 “嗯!” 杜朵捏着拳头鼓劲,奋力把脚从深陷的污泥中拔了出来,一双新买的白球鞋已经彻底变成了黑色,连白皙的小腿上都溅上了好几点灰泥。她的手上也被荆棘划破了好几处,沁出了血珠。 反观段天青还是一尘不染,就好像是在自家客厅闲庭信步。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第五章 耶梨瀑布 走入丛林深处,手机的信号从两格到彻底消失不见。尽管只有半日的路程,但感觉就好像离开了人类文明的区域。 杜朵头晕脑胀,只能麻木的跟随在段天青身后,东一穿西一绕,不知不觉就听到了哗哗的水声。 “距离梦泽不远了。” 段天青抬头,透过树枝的缝隙望着暂时还挂在天边的夕阳。 行程尚算顺利。 杜朵没怎么扯后腿,这让段天青对这个倔强的少女有几分刮目相看。也怪不得只有她能够从劫难中脱身,光这份心性,便能扭转许多不利。 所谓相由心生。这小姑娘小家碧玉,虽然漂亮,但运数纯属寻常。看她眉中有几处断纹,便知一生中颇多坎坷,然而她行事进退有据,又有毅力,故而眉角上扬,有逢凶化吉之相。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杜朵没什么前人余荫,自身运也是平平,但一来出自书香之家,二来行事仁善,多积阴德,倒是有福泽之人。 “水……” 小鲛在半路上趴在段天青的肩膀上睡着了,这时候才睡眼惺忪醒来,听到水声,颇为兴奋。 “现在是涨水期,梦泽旁边的耶梨瀑布正是最大的时候,水声如雷,响彻十里。”段天青如数家珍,好像比当地人还要更熟悉这里。 耶梨瀑布算是有名的景点,但因为水势太大,四周又无遮挡,所以有些危险,并不开放。要是一失足滑落下去,大概就是尸骨无存。 杜朵面色发白,“他们会不会打算就把覃伟在这里处理了吧?” 段天青瞧了她一眼,点点头,“我要是他们,也会觉得耶梨瀑布是最好毁尸灭迹的所在。覃伟肤薄无血色,泪痣成点,命中注定有水难,看来就应在这里。” “你怎么不早说!” 杜朵大急,“那我们还来不来得及救人?还是应该报警的!” 走到这里杜朵才意识到自己稀里糊涂来了,但是如果段天青的描述没错,押着覃伟他们的至少有三个彪形大汉,也许还有武器。凭着他们几个的战斗力,好像有点不够看。 “警察会因为封建迷信活动就出警?”段天青自嘲。这种热血事年少时他干过几次,明知有人有危险,试图寻求救助,可惜结果都是被警察严厉批评教育。 至于之后事主到底怎么样,并没有什么人关心。 警察的工作是破案,而不是根据无法科学论证的玄学来预防犯罪。 杜朵哑然。 她知道段天青说得有道理,要是他们去旅游区的派出所报案,说推算出来覃伟他们几个有水难,请他们出警协助,不被当成短暂性精神病就算好了。 “那……段老师你这么厉害,是不是也练过几手?一个打十个,没问题吧?”杜朵忽然又想起来段天青从容自如的态度,再加上他一路的神奇表现,心中又浮起希冀,说不定他除了是个相师以外,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没练过。” 段天青打破了她的幻想。 他们走到了梦泽的侧面,远远已经能望见粼粼水光——梦泽是个小型的高原湖,形状如水瓢,在东南侧有个豁口,满溢的湖水从这里倾泄而出,形成了闻名的耶梨瀑布。 湖面一平如镜,从他们的藏身之处向瀑布的方向窥探,能够看见有几个人站在瀑布边,似乎在推推搡搡。杜朵眼尖,看清其中一人身着红色连衣裙,正是她的室友小梅。 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要追上去救人,被段天青沉稳拉住。 “他们手上有枪。” 段天青指了指为首一人,正如之前他所说的,那人是个跛子,走路一瘸一拐。右手却拿着一个黑色的管状物体,指着覃伟三人,好像在呵斥着什么。 “手枪?” 杜朵吓了一跳,国内的治安良好,一般平民老百姓除了在电影电视里面,哪见过什么枪? 覃伟家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惹来这种亡命之徒? “这下惨了,就算段老师你能打十个也不行了。”杜朵垂头丧气。这么眼睁睁看着同学去死她做不到,但说冲上去救人,就凭手无寸铁的他们几个,还不是多添几个陪葬? 此地风物极佳,宜为葬身之地,对方可一点儿都不会客气。 段天青没搭理她,他只是镇静地观察着,“他们想逼着你的同学们自己走进瀑布,这样看上去最真实,事后很难查得出什么东西。” 穿红色连衣裙的小梅突然蹲在地上,好像是在放声大哭,一个凶狠的匪徒走上前,狠狠地推她。杜朵忍不住就想跳出去,但又被段天青拦住。 “还不到时候。” 段天青看了看天色,“他们是行家,尽量不会在那三个人身上留下伤痕,在此之前他们不会吃太多苦头。这么拖拖时间,事情就可能有转机。” 好歹在恐惧之下,小梅还敢哭泣和消极抵抗,另外两人就显得太老实了一点。 那个莉莉见识少,虚荣重,是相对肤浅的少女,骤遇事端,吓傻了情有可原。但覃伟好歹是世家子弟,遇到这种情况,居然不但不知道怎么自救,甚至连象征性的反抗都没有,这就未免有些让人扼腕。 君子之泽,三世而中衰,五世而斩。祖先的荫庇能够给人一个更高的起点,但若自身的心性与命格与之不相称,反而会因此带来许多额外的劫难。段天青见过许多兴衰成败,覃伟也可说是个典型。 “能有什么转机?段老师你有办法?” 杜朵心里又燃起了希望,说不定段老师还有什么异术可以救人。她看着小梅被人扛起来就走,更是差点哭了出来。 夕阳已经挂在西面的群山之上,再过一刻便会沉下去,这是到了光暗交替前的一瞬。天机流转,变化不定,往往就在此时发生变化。 段天青微笑,俯身捻起一把湖边的细沙,放在鼻端一嗅,只觉得有一股淡淡的水草腥味,随手撒在空中,拍了拍双掌。 “我是一个相师,要救人,用的当然也是相师的手段。” 第六章 相师的手段 世上有些事玄而又玄,如果没有亲眼看到,根本就不会相信。 覃伟在今天早上之前绝对不会料到自己竟然会遭遇这样的凶险。他恐惧地望着面前汹涌咆哮的大瀑布,口中发苦,心里后悔不迭。 怎么就非要年轻气盛自己出来旅游?怎么就非要带着两个妹子搭什么顺风车?杜朵怎么就非要撇下他们走了?他怎么就撞上了那个晦气的相师,说什么血光之灾? 都是扫把星!我要被他们害死了! 在绑匪手枪的威胁下,覃伟嘴上不敢骂一句,心里却把所有能责怪的人都骂了一遍。 “你们走快点!” 为首的绑匪已经失去了耐心,拐杖重重戳着沙地,厉声催促。 这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当地人,左侧脸颊上有一道深刻的刀疤,从下巴一直到眼角为止,红肉外翻,看上去狰狞可怕。他右足微跛,.裸.露的上臂极为粗壮,单手就能轻而易举的将一百多斤的覃伟提溜在空中。 两个女同学手脚发软,几乎是被拖着向前行。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要钱我家都会给你!”覃伟感觉到脚下湿滑,耳畔水声隆隆。走到了瀑布的上游,踩着露出水面的石块,觉得随时都会掉下去,他惧意大增,终于不顾禁令软弱地问了一句。 绑匪一起大笑。 “差不多了,扔下去。” 首领沙哑着嗓子,冷酷下令! “不要!” 覃伟发出如少女的尖叫,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对待。想要跳起来飞奔逃走,偏偏手脚无力,根本动弹不得。 另外两个绑匪放开了女同学,狞笑走向覃伟,一个扯着头,一个抬着脚,将他硬生生抬起来,再往瀑布中央走了几步,左右摇晃,就要脱手扔出。 与此同时。 段天青轻描淡写向平静的湖面抛出了一颗白色的小石子。 “疾!” 一石投开水中天,湖面上先泛起涟漪,旋即又有汹涌的暗流卷动,在刹那间化成了一个大浪,轰然拍响。 “小心!” 绑匪首领野兽般颤栗回头,他下意识地感觉到了危险,旋即就看到一道水墙从他们几人身后涌起,水水墙之中,好像还藏着一道巨大的白色身影。 还没来得及反应,三名绑匪与覃伟一起被水流卷入,像是被飞驰的汽车撞了一下,哪里能站得稳?先后落水,溅起冲天的水浪。 咫尺之遥的两名女同学呆呆望着面前景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是……法术?” 杜朵亦是目瞪口呆,这种本事未免也太骇人听闻。 不过她很快醒悟过来两个女孩子还处在危险之中,连忙不顾一切飞奔过去,“小梅!莉莉!你们没事吧?” 她三步并作两步,跳到她们面前,那两个女孩子劫后余生,抱头痛哭。 “只是算准了时机,因势利导罢了。” 段天青淡然回答,也像是自言自语。哪有这种影响自然的法术?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奔涌的瀑布,就像是鹰隼一样注视着水中依稀可见的白色影子。 “那就是……”小鲛好奇询问。 “就是它。”段天青点头。 他依旧从容,并不着急,缓步踏上瀑布的上缘,走到绑匪与覃伟落水的位置,低头查看。 “覃伟!覃伟掉下去了!”一直浑身在哆嗦的莉莉这时候才惊醒,她发出凄然大叫,“快……快救救他!” 杜朵一怔,她站起身,望着水势浩大的瀑布,惊怖叹息。 谁有本事在这里救人? 除非……真的有超自然的法术。 她转头望着段天青,期期艾艾问道:“段老师,他……他还有救吗?” 虽然不喜欢覃伟,但终究还是同行的同学,总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无声无息去死。 “他劫难甚重,但既然遇上我,就算是有一线生机,命不该绝。” 段天青没有移开目光,覃伟必有水难之厄。既然如此,就顺水推舟,也算是化解他的劫难。当然吃一场苦头无法避免,但应该能保住性命。 “从这里掉下去还能活?”杜朵估算了一下瀑布的高度,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她本来就有点恐高,再加上脚底迅疾的流水,总有一种站立不稳天旋地转的错觉。 段天青没有再理她,而是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根碧绿的青竹竿,挂上线钩,轻轻一抖手腕,将钓钩抛入水中,竟然是好整以暇开始垂钓。 “这……这不是钓鱼的时候吧!”小梅算是有几分清醒,她气愤大叫,“我们要赶紧报警!覃伟家有钱有势,肯定会让这边派搜救队,也许还来得及!” 莉莉则只是一味嚎哭。 杜朵刚才见识过段天青的手段,知道他必有深意,便制止了小梅和莉莉。但她也不明白段天青要做什么,就压低了声音问道:“老师,这是干什么?这样……能救人吗?” “一钓白龙,二钓金龟。” 段天青并不回头,语气平静,“白龙取胆,至于那只金龟就送给她们两人。只是大概经此一遭,覃同学未必再愿意与她们交往下去了吧?” 杜朵发愣,反应过来所谓“金龟”就是代指覃伟。小梅和莉莉处心积虑想钓个金龟婿,逢此劫难,确实怕是难有后续了。 “可是你钓钩上没有放饵料……”杜朵也跟爸爸去水库钓过鱼,基本的手法还懂,明显段天青根本没放饵,这怎么钓东西?再说世上哪有什么白龙,而一个大活人又怎么可能靠着一根青竹竿钓上来?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段天青淡然而笑,浑不在意,忽然轻轻一提钓杆。 呼! 一道巨大的白影从瀑布之中飞起,像是贪婪的追逐着猎物,盯着竹竿的顶端飞扑追逐。水花四溅,它身上鳞片在最后的夕阳下闪烁着光芒,就好像是炫目的闪电。 这东西有一个硕大无比的头颅,嘴边有几根软软的触须,骄傲挺动。双鳍就像是翅膀一样,一展开摇曳生风,整个身躯怕不有三四米长。 杜朵骇然惊呼,“这是什么怪物?” 第七章 愿者上钩 段天青双脚八字分开,稳稳站在瀑布中央,左手托着小鲛纹丝不动,右手的青竹竿却上下颠簸不停。也不知道他手上怎么来那么大的力气,那巨大的白色怪物就随着他的扯动在空中乱舞,像是个挣扎的大风筝。 杜朵惊魂未定,这时候才看清楚段天青钓上来的是一条大鱼,通体白色,只有腹部、鱼尾和鱼鳍呈现淡金。它的腮边挂着小小的钓钩,看上去一挣便能断开,但却始终牢牢的勾住,只能徒劳挣扎。 “这就是白龙?”她只觉得神奇之极。 段天青微微点头,小心翼翼控制钓杆,“白腮龙鱼,简称白龙,这是只有海眼之中才会有的大鱼,平日难得一见。它们体型庞大,力大无穷,可以在地下暗河穿梭,逆流而上,到内陆淡水中产卵,孵化成年之后才会回到海中。” “没听过这种鱼……”杜朵虽然不是生物学专业,但也觉得这种生物未免太玄奇。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哪里相信会有这样的鱼? 她突然反应过来,又问道:“所以,刚才就是这条鱼把绑匪和覃伟撞下瀑布?” 湖中突然起波澜,莫名其妙把三个绑匪和覃伟卷入其中,杜朵一开始还以为是段天青的法术。 “白腮龙鱼在梦泽现身,但每日申时二刻,阳气转阴,它都会要回入地底暗河休息。我只要稍稍惊扰,它就会愤怒,这时候谁挡在它的路上当然是自寻死路。” 时辰、天地变化、环境以及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通过计算和安排使之符合自己最大化的利益。 并不需要花太大的力气,也不需要去拼命,只是选择最简易的道路。 ——这就是相师的手段。 白腮龙鱼渐渐安静下来,它似乎也发现自己无法挣脱,发出婴儿般的哀鸣,把几个女生都吓了一跳。 段天青叹息:“你若是不贪口腹之欲,我还能秉持上天有好生之德,放你一条生路。然则你竟敢食人,已属罪孽深重,是生是死,只有看你的造化了。” 他将青竹竿往石头缝中一插,那白腮龙鱼便被挂在半空中,瀑布冲刷它的尾部,左摇右晃。 “覃伟呢?你……你钓了这怪物,覃伟在哪里?”莉莉忽然醒悟,情急追问。 “就在这里。” 段天青淡然回答,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两指宽的小刀,刀锋锐利,闪烁银光,迅捷无伦的在鱼腹中间轻轻一划。 嗤! 鱼腹的肥肉颤抖,如波浪般涌动,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从鱼肚子里滚了出来。段天青眼疾手快,足尖轻轻一点,那东西在水面上滚了两滚,落在杜朵面前。 “覃伟!” 莉莉和小梅一起惊呼。 覃伟浑身粘嗒嗒的液体,双目紧闭,人事不省。 “原来他落水被白腮龙鱼吞下肚子,怪不得还有救。” 杜朵喃喃自语,这一连串转折都让她惊讶不已,忍不住追问,“段老师,你是不是早就算到了?所以才这么做?否则这么高摔下去,简直是九死一生……” 段天青颔首,他一边伸手进鱼腹中掏摸着,切下如苹果大小的鱼肝,一边漫不经心回答:“覃伟乃是功臣后裔,有龙气沾染。白鱼欲求化龙,最爱龙气,若是遇上便会毫不犹豫吞入腹中。我大概有九成的把握。” 杜朵一愣,“那还有一成呢?” 段天青洒脱一笑,“那一成便是天命。” 从来没有百分百成功之事,若求完全的把握,那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九成把握,已经太多。 当然还有些话他没有对杜朵说,本来要钓取奸猾的白腮龙鱼他还得费一番功夫,若以覃伟为饵,就省了他诸般准备,于是一举建功。这方面倒是要承这几个倒霉家伙的人情。 好在他也同样救下了覃伟三人的性命,因果已完,各取所需。 白腮龙鱼虽然被开膛破肚,仍旧扭动不停,口中哀声更盛。 段天青很小心的未曾伤害它其余脏器,便轻轻拍着它脑袋道:“你若想积修功德,求取正果,就不能伤人性命。这次你动了妄念,故而有此一劫,也算是得了个教训。” “我今放你自去,以后须得多行善事,不可再动吃人恶念,否则必遭天谴。” 他这一番教诲,白腮龙鱼竟然像是能够听懂似的,鱼唇开合,脑袋晃动,仿佛在点头乞饶。 段天青取出针线,粗略将白腮龙鱼腹部伤口缝合,抹上一种绿色的汁液,从它腮下摘除鱼钩,轻轻一推将其送入瀑布水流之中。 轰! 白腮龙鱼硕大的身躯从空中落下,在底下水潭溅起一道白浪,旋即摇动尾巴,跃出水面,似是在向段天青道谢。 如是三次,它才潜入水底,不知去向。 小梅和莉莉一直围在昏迷的覃伟身边,徒劳的坐着许多急救动作。段天青瞥了一眼,淡淡道:“他只是闭了气,睡一会儿便无大碍,你们不必折腾。等他醒来,你们一起慢慢走回云谷,找当地的医生检查一下就行。” 他仍旧抱着小鲛,珍惜地将刚才取下的鱼肝收入一个褐色葫芦里面,塞紧了盖子,贴身藏好,这才点头道:“如今此地事毕,你们劫难已过,之后就是一马平川了。我也得了要取的东西,就不在这里等覃同学醒来,先走一步。” 除了杜朵之外,另外三人脸上虽然依旧霉气不散,但至少已经没有什么大劫,不必为他们担心。 段天青急着要去用白腮龙鱼的鱼肝制一味药,当然也没空在这里多耽搁时光。 杜朵一急,她有心想跟着段天青走,但瞧着小梅和莉莉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到底不忍心丢下她们不管,“段老师,你留个联系方式啊,我下次找你!” 这种高人,岂能放过?虽然相处短短不到一天,这经历简直是可以用精彩绝伦来形容。 段天青头也未回,只淡淡道:“有缘自会相见。” 他轻巧穿过丛林,背影渐渐隐没于郁郁葱葱之中,小鲛乖巧挥手,向杜朵告别。 第八章 有缘相见 宁都木府机场,t2航站楼。 段天青坐在vip候机区,慢慢翻着米芾的《方圆庵记》——机场的书店大多贩售通俗小说和鸡汤类的社经文丛,难得这家店的老板进了几本字帖和画谱,也让段天青有了可以消磨时间的读物。 米芾的字天真自然,初学者未必喜欢,但用心读帖就会体悟到他的功底。所谓“稳而不俗、险而不怪、老而不枯、润而不肥”,正是他数十年集古字的成就, 段天青从小就练书法,从柳体《玄秘塔》入门,再学钟王,写得一手好字。不过段天青的老师周小山总说他的字还是匠气,当爱好足矣,想要进到“艺”的高度,还得捅破一层窗户纸。 段天青倒也不心急,只养成了习惯,空闲的时候与其看些小清新的爱情故事或是励志心灵鸡汤,不如读帖清雅。 小鲛很乖,安静地坐在段天青身边,歪着头看他翻页。 偶尔看到不认识的字,小鲛才会开口问一句。 作为一个没有满五周岁的女孩,能认识《方圆庵记》中大部分字,实在是令人咋舌的天分。但段天青似乎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耐心地向她讲解。 四周有不少女性乘客都面露微笑,看着这温馨的景象。 她们只是略微有些迷糊,这一对到底是父女还是兄妹? “该吃药了。” 段天青看了看时间,合上字帖,从怀里取出一个青色的药瓶,倒出两粒胶囊递给了小鲛。 小鲛默默塞进嘴里,提起腰间挂着的鱼形小水壶,喝了两口盐水吞下了药。 “今天精神怎么样?”段天青问道。 “好多了,早上到现在都没以前那么困。” 小鲛白天睡的时间比一般小孩要长得多,大多数时候都处于强打精神的状态。不过在服药之后,一天比一天健康起来。 与杜朵他们分别之后,段天青带着小鲛原路折返,当晚在云谷歇脚。在民宿中段天青就开始炮制白腮龙鱼肝,先用炭火慢慢烤干,再细细研磨成粉,配上两三种辅助的药材以调和药性,最后分装在胶囊中备用。 此后便一路回到宁都,从宁都搭飞机回京师。 “那就好。” 段天青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鲛的皮肤像是瓷娃娃一般光洁,比之前两天多了几分红润。瞳孔虹膜上仿佛覆着一层淡淡的金色,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到了京师,就要跟爸爸一起生活了,你能不能习惯?” “能。” “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立刻告诉爸爸。” “嗯!” 小鲛认真点头。 她从背着的小包包里面翻出一本地图册,研究了一番从宁都到京师的距离,感慨居然这么遥远。 “原来爸爸住在京师……” 小鲛记得那个挺好看的杜朵姐姐问过这个问题,但那时候段天青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居住的城市,所以她只好无奈地回答不知道。现在可要好好记住了,免得以后再答不上来。 “我家本来住在江南,不过今年开始去京师上学。过年放寒假的时候,带你回老家住。” 段家祖籍南平,不过段天青这一支从明末就移居江南,如今已历四百年。 相师一脉虽然注重保身之道,但终究因为难免泄露天机,有损福禄子孙。江南段氏这一支脉人丁并不兴旺,如今乡下祖宅都空着,段天青也并不常居。 他今年考上了京师大学堂的古典文学专业本科,原本夏天就要到京师先住下,因为小鲛这件事,才耽搁了一段时间。 换言之,杜朵其实可以算是他的学姐。 不过这层关系,对方既然没有细问,段天青也没必要主动报告自己的私人情况。 小鲛也想起了杜朵,“那个大姐姐还有她的同学也都在京师大学堂上学,跟爸爸是同学呢,说不定还能遇上。” 段天青微微摇头,“大概不太有机会。” 萍水相逢,只是因缘。京师大学堂那么大,听说现在总共有接近五万师生。就算同属一个学院,在大学生涯里面也未必就能碰上。更何况杜朵是经济学院,与他们文学院分别位于京师大学堂的南北两端,不是刻意,更难见面。 他天生怕麻烦,也不打算在学校住宿,而是申请了走读,提前就找中介在学校附近租了一所小公寓。除了上课之外,在学校的活动时间也有限。 杜朵本身并无什么特异之处,倒是覃伟身份不一般,命数更有起伏,但段天青也没打算与他们有什么纠缠。相师世家,见过的大人物多了,覃伟一家的背景也不能让他动容。 “那真可惜。那姐姐挺漂亮的,性格也好,年龄又相当……” 小鲛扁了扁嘴,真心觉得惋惜,她还真希望段天青给他找个妈妈。这两句话说得老气横秋,一点儿也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子。 段天青捏了捏小鲛的鼻子,只是淡笑,并不搭理她。 机场广播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乘坐东亚航空m16航班飞往京师的旅客,您的航班开始登机了。请准备好登机牌,到19号登机口有序排队,准备登机。” 段天青和小鲛正是乘坐这班航班。段天青起身,抱起小鲛,穿过vip区的玻璃大门,走向19号登机口。 因为旅游热,宁都到京师的航班增加了许多班次。今天并非国定假日,游客数量并未处在高峰,分摊到每趟航班上,人就不多。登机口等待的队列稀稀疏疏,并不算太长。 段天青不着急,缓步走向队伍的末尾,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喜欢呼。 “段老师?你和小鲛也坐这班飞机?” 段天青一怔回头,看见杜朵独自一人背着半人高的登山包,拖着一个白色的手提箱,笑靥如花地站在他们身后。 他说过有缘自会相见。 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杜姐姐!”小鲛眼睛一亮,清脆亲热地叫了一声。 就算是通晓世间各种征兆的相师,也无法完全把握千头万绪的脉络,知道何时何地将与何人相见。 缘之一物,妙不可言。 第九章 全靠演技 杜朵的情绪仍然很兴奋,这次的旅行虽然有些遗憾,但也见识到了更奇妙的世界。尤其是最后居然还能与高人坐上一班飞机——原本以为人海茫茫,再无机会相遇。 还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么? 从宁都飞到京师包含起降大约要两个多小时,杜朵觉得这是拉近距离的最好机会,连老天爷也在帮她。 这次无论如何也要问出段老师的联系方式! 要不到电话号码,至少也得拿到pp或者游信吧?杜朵打定了主意,一登机就满机舱转悠,想趁着空姐不注意,找段天青身边的人换个位置。 要是平常,杜朵可完全干不出来这种违反航空管理条例的事儿。但是神秘的高人实在让她太好奇了,绝不能放过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机会。 然而杜朵很快就发现自己难以如愿。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之一,就是虽然坐同一班飞机,但你是头等舱,而我是经济舱。 杜朵家境还算不错,也放心让她出门旅行,但是就算宠爱女儿,也不会随随便便让她订头等舱的机票。原以为段天青食宿简朴,去云谷也都是步行,应该不会太奢侈。谁知道他居然财大气粗地坐头等舱? 杜朵被空姐拦住,只能眼睁睁瞧着段天青抱着小鲛在舒适的沙发上坐下,自己却得拖着大包小包辛苦地往后排走去。 “你的行李可以办理托运。”空姐伸手帮忙,好意提醒。 当然是为了不用下飞机之后再等着拿行李,尽快回家喽!京师机场的繁忙人所尽知,托运行李下机的效率太慢,还得大约几十分钟等待。 这班飞机原本就要下午五点左右才抵达京师机场,考虑到晚高峰糟糕的交通情况,杜朵本来就很担心赶不上回家吃晚饭,当然不想在行李上多浪费时间。 不过一个奇思妙想突然在杜朵脑中浮现,她故意压低了声音,“对不起,我的心脏不太好,所以得随身带着药……” 至于心脏病药物为什么需要一个巨大的登山包和一个手提箱来装,她就不必考虑这么复杂的逻辑问题。 空姐吃了一惊,连忙问:“您的身体不舒服嘛?您稍等,我去帮您联系一下升舱。” 东亚航空一向以服务周到闻名。 头等舱段天青的身边确实空着一个位置,于是小鲛很欣喜地看见杜朵又来了。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杜朵勉强算个老实孩子,这时候因为有点羞愧更显得缩手缩脚,在空姐们看来就是身体虚弱的表现,还赶紧拿来了枕头和毛毯。 段天青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朵朵姐姐好聪明!”小鲛却为她喝彩。她回头悄悄问段天青,“爸爸,咱们以后也可以这样,能省好多!” 小财迷! 段天青叹气,拍了拍她的脑袋,“这种事偶一为之无妨,也是平时福缘累聚,自然得到的好处。但不能一而再再而三,那就会损伤本身的气运,得不偿失。” 就像是老实人偶然说一次谎,所有人都会相信他,这种信任本身就是他平时的表现挣来的。 但他要因为说一次谎得了甜头,从此一直说谎,那么久而久之,原本积累的信任便会化为乌有。 命运虽然不可测度,但从宏观的角度来说,终究是公平的。 小鲛似懂非懂,杜朵却更是羞惭,“对不起,段老师,我实在是有太多问题想问您……” 段天青摇摇头,“我说了没事。你秉性良善,偶然有些无伤大雅的小错失才是正常。无暇圣人,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能够机场相逢,便是缘分。 段天青暗占一卦,发现云谷一遇,这女孩子的命运居然与他和小鲛纠缠不清。 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刻意排斥。 段天青的处世态度,从来都是顺其自然。 飞机开始滑入跑道,杜朵也平静下来,她有一搭没一搭与小鲛说话。因为生怕触怒段天青,小心翼翼旁敲侧击打探他们的消息。 但由于未被段天青阻止,小鲛很快就把他出卖了个底儿掉。 “段老师……也是京师大学堂的学生?还是新生?” 搞半天是学弟!自己还老师老师的叫了半天!杜朵眼睛都瞪圆了。 “我没说过自己是老师。我今年考进京师大学堂,古典文学专业。”段天青淡然回应。 “我是国际经济专业的,呃……二年级。” 杜朵觉得自己态度该如何不好把握,是不是该有点学姐的骄傲?但是在这位波澜不惊的学弟面前,实在没法摆架子。 “国经的阮文棠教授大数据混沌运算解析经济模型很有水平,前段时间刚读过他的书。”段天青如数家珍,经济、社会的数学建模体系他很关注。经济学家们以此来预测经济的走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相师的神秘学理论也有可以借鉴的地方。 杜朵愕然。这风格转变也太快!你不是古典文学专业吗?你不是相师吗?为什么随口说个经济学术语我都听不懂? 阮文棠教授是他们的专业课老师,杜朵当然认识。不过混沌经济模型至少是硕士研究生的研究方向,他们本科生还远远没到这个层次…… 杜朵已经算勤奋刻苦,成绩也相当优秀,去年拿到了一等奖学金。但在段天青面前,却有一种学渣遇到学霸的无力感。 还是赶紧换个话题。 “段……学弟你是第一次到京师吗?要不要住校?不对,现在还没到新生报到时间,你去也没宿舍住,要住亲戚家吗?” 杜朵还是习惯性想叫段老师,好不容易换了称呼,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现在才是八月下旬,新生报到是九月五日,段天青去京师似乎太早。 “我在大浦场租了个公寓,说步行到京大后门只要三分钟,我就带小鲛住在那儿。” “步行三分钟?那只有克拉公寓,那边租金好像很贵……” 不过对方是随便做头等舱的土豪,大概也不在乎一个月大几千的租金。杜朵想起小鲛,要带着女儿生活,段天青确实不适合住学生宿舍了。 “那边路不太好走,我正好要去趟学校,顺路送你们吧!” 杜朵贼心不死,打算死缠烂打。 段天青还没来得及拒绝,小鲛就欢喜地拍手答应,“谢谢姐姐!我还正怕爸爸迷路呢!” 第十章 又被一家三口 飞机准时降落在京师机场。 杜朵为了牢牢跟上段天青,忍痛放弃了爸妈家里晚饭的红烧肉,打了电话说会晚点回家。 京师大学堂在北面,她家在南二环,当然完全不是顺路。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杜朵的努力之下,终于先搞到了段天青的游信。她发现段天青的头像是个戴墨镜的萌版小道士,实在与平日形象大不相符,而他的游信联系人居然看上去密密麻麻一堆,好多都是美女头像。 原本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的形象顿时颠覆了。 闷骚!杜朵暗自下了判断。 其实段天青用手机就挺让人意外,杜朵总觉得他有一种远离现代科技的气息,不用手机或者用个老掉牙的款式才符合想象。当他从口袋里掏出最新款钛金q8的时候,杜朵差点都被闪瞎了眼。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也能够看到段天青手机上装了许多平时根本没见过的应用,满满一屏的图标杜朵大概就认识pp和游信。 不过段天青确实不太使用手机这个联络和娱乐工具,至少在云谷一路上他没掏出来,甚至没有拍过一张美丽的风景。 而即使到了京师,他也就是在出机场的时候给某个联系人发了条消息,大约是说抵达。 新机场距离市中心很远,不过到京师大学堂有直达的地铁。杜朵征询了小鲛的意见,她对乘坐在地下穿行的交通工具兴致勃勃,段天青也不置可否。 于是杜朵就把他们带到地铁9号线入口,买了两张去大浦场站的票,自己刷了交通卡,陪他们进站上车。 小鲛瞪大了眼睛,当地铁滑行入轨的时候,她几乎要惊呼起来。 如果不是良好的教养,她肯定在地铁上就会不断追问这像是巨龙一样的东西,到底是如何在底下穿行的。 “爸爸,下次我们还坐地铁吧。”她悄悄地凑到段天青耳边,柔声请求。 段天青一怔,小鲛这是第一次主动向他提出要求。 “好。”他点了点头。 “姐姐下次带你坐地铁去游乐园玩好不好?”杜朵趁机大献殷勤。 小鲛吞咽了一口口水,“游乐园,好吃么?” 自从服用白腮龙鱼肝之后,她的身体不再病怏怏的,胃口也好了许多。 段天青微笑,轻轻揉揉了她的小卷毛。 大浦场站的出口正对着京师大学堂的后门,这里相对来说较为静谧。一条林荫道南北穿过,将学校大致分成教学区与生活区,并不允许外来车辆同行。 地铁大概耗时一个半钟头,时间刚到六点,天色深蓝,有一两颗星星已经在树梢中偷偷探出了头。明亮的路灯开启,洒下一片扇形的光辉。 “往那边走就到燕湖,从这条小路穿过去就是图书馆,新建的体育馆也不远……”杜朵热心坐着向导。她突然发现段天青选择的居住位置确实不错,连她都不禁羡慕起来。 也怪不得克拉公寓这么贵,绝对是京师大学堂年轻师生最佳的租房选择。 段天青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他放慢脚步,仔细观察着四周。 这不是段天青第一次来京师,但确实是第一次来这一带。 ——如果他曾经实地考察过风水,他绝不会选这座突兀的凶宅。 在前面道路的尽头,一座灯火通明的高楼拔地而起。楼顶上有一圈璀璨的人造钻石作为装饰,这就是寸土寸金的克拉公寓。 段天青略作犹豫,看了看小鲛开始困倦的表情,还是摇了摇头,穿过草坪,前往公寓一楼的管理处。 “这儿门禁很严,访客来玩都要登记身份证,取临时卡上楼,小鲛住这儿应该挺安全。” “12楼好像就是幼儿园,你上课的时候,小鲛可以托管在那边。” 杜朵还在喋喋不休,简直就像是一个热心的房产推销员。 段天青推开玻璃门,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径直走到柜台前。 “我是2706的租户,之前联系过,越好了八月二十九日六点十五分来拿钥匙。” “是段先生吗?您稍等。” 负责接待的管理员是个漂亮的工读生,她身穿青色马甲工装,头发干练梳向后盘起,露出光洁的额头。胸牌上写着工号与姓名,由于别在过于突出的位置,非常引人注目。 叫朱诗琪。 就连杜朵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顺便和自己稍微比较了一下,自惭形秽地缩了缩肩膀。 应该也是京师大学堂的学生,杜朵这么猜测。不过到底是吃什么能长成这样?她看到朱诗琪转身拿钥匙的时候,紧绷衬衫下的胸部明显晃了两下,就像是充盈的气球。 “请您在这儿签名。” 大概是发现段天青的目光并不像别人一样过于炽烈,朱诗琪倒轻松了许多,指着表格的下缘。她的制服不大合身,已经申请了更换,但大一号的衬衫还没有发下来,自己都会感觉到别扭,还得时时担心第二三颗纽扣会不会崩开。 “你们是一家三口住么?2706有两个房间,空间很宽敞,卫生间还有按摩浴缸,很适合小夫妻俩……” 她娴熟地介绍房产状况,杜朵脸憋得通红,连忙摇头,“不不不,我只是他们父女俩的朋友。他们第一次来京师,我送他们过来。” 好像……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吧,当初为了救人在云谷自称一家三口,倒是没这么害羞的感觉,反而有些好笑。 现在被人误会成未婚同居,还有这么大的孩子,还真叫人难为情。 朱诗琪赶紧道歉。 主要今天接待多了同居的小男女朋友。马上要开学了,有点闲钱的情侣最优选择就是克拉公寓,习惯成自然。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补偿,慌乱地站起身来。 “那我先带你们看看房间,之前我们已经安排保洁打扫干净了,电器家具都是齐全完好的。如果不满意的话,我们还可以为您更换。” 要是平时,管理员不一定要亲自带人看房。但她为了化解尴尬,也就只好跑一趟了。 出乎意料的是段天青并没有拒绝。 “麻烦你了。” 他没有发挥拒人千里之外的特质。 您老也喜欢大胸妹啊!杜朵暗地吐槽。 第十一章 凶宅? 大厅有六部电梯,其中一部是可以通往地下车库的货梯,另外五部则是分层停靠。 段天青注意到那部货梯刚好停在一楼,但他并没有乘坐,而是抱着小鲛耐心等待着通往二十七楼的另外两部电梯。 朱诗琪原本想要带他上货梯,但他并不挪步,也不见怪,许多客人就是有各种各样的忌讳,不能见怪。 “东面两部电梯通往20楼以上,如果是早晚高峰,可能要稍微等一下,那时候也可以用每层停靠的货梯。” 她好意提醒。 因为克拉公寓大多都是小户型,住户要比一般的大厦更密集,电梯的使用率也更高。 尤其是赶早课的时候,那真是要挤得满满当当。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一楼,朱诗琪伸手扶住电梯门,侧身让段天青他们先进。 旋即她发现这样马甲敞开,胸部骄傲敌向前挺出,展示出魔鬼般的曲线,脸一红便赶紧低头含胸。 真大…… 杜朵心中赞叹,不过段天青倒是目不斜视,微微点头走进电梯。 朱诗琪慌慌张张钻进电梯,刷卡按了楼层,一边继续介绍公寓的情况,一边悄悄单手想扣上马甲的暗扣,不过到底是太紧了些,多番努力都没有成功。 中间没有楼层停靠,电梯的速度相当快,大概半分钟就抵达二十七楼。 走廊里面有柔和的白色楼道灯二十四小时照明,铺着浅色的地毯,装修显得干净而素雅。 但段天青的着眼点总是与别人不同,他看的不是墙上线条简洁明快的装饰画,也不是造型美观的壁灯,而是拐角、安全通道与楼梯口的大门。 段天青注意到每个拐角处摄像头的下方,都挂着一枚小小的八卦镜,下缀红色的丝线。 在一般人看来,这大约只是普通的装饰,但他明白这便是风水局的一部分。 “原来请过高人化解。” 这样就轻松许多了,本来还得自己动手,既然已经有高人摆过局,那这楼内的煞气就被消解了许多。只要稍微注意,查漏补缺,就不至于为其所害。 “这边。” 朱诗琪一边捏着马甲,一边伸手为他们指示,转过一个弯在第二扇门前停下,在密码锁上按了几位数字,门锁轻轻嗒的一声弹开。 “密码可以重新设置,也可以启用指纹锁功能。我们这边有安全人员时时在各楼层巡逻,严谨闲杂人等出入,治安情况您可以放心。” 公寓的客厅与厨房餐厅合一,沙发、餐桌都是米白色,与装修相当协调。虽然实际面积并不大,但风格简洁,也不显得狭小。 两个房间都是朝南,落地窗白天的采光应该相当不错。 洗手间相对宽敞,正如朱诗琪所说,还有一个按摩浴缸。 段天青对居住环境还算满意,租金早就在网上支付过了,朱诗琪交付了电子钥匙,再次请他签名确认收讫,便留下了管理处的电话,礼貌的告辞下楼。 朱诗琪一走,杜朵也觉得有些尴尬了。 总算今天也基本达成目标,不但收获游信,连对方家住哪里都摸清了,以后大有机会登堂入室。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小鲛看她要走,热情挽留,“朵朵姐姐送我们过来,都这么晚了,爸爸你总得请人家吃个饭吧!” 段天青正在检查室内设施,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杜朵识趣,赶紧起身,“不用了,我回家有吃的,爸妈等我呢!” 高人明显对胸大的妹子稍微客气点,自己没有本钱还是不要惹人讨厌为妙。等下次有机会,再向段天青讨教。 杜朵在飞机上偶遇之后,一直觉得这就是缘分,她琢磨着能不能拜师学艺,哪儿敢先吃人家的饭。 “也好。” 段天青抬起头,淡淡打了个招呼,“如果有什么事,再联系。” 言下之意是没什么事就不要联系了?杜朵心中腹诽,却还是笑容满面点头说:“下次我来找小鲛玩。” 小鲛拼命点头,“姐姐说了要带我去游乐园玩的。” 杜朵自己下楼,在管理处取了寄存的行李,干脆把大部分行李放到宿舍,然后再做地铁回家。 等她走后,段天青的神色更严肃起来,他翻出一道符,贴在大门背后。又小心翼翼在屋子的东南角墙根上画了个古怪的符号,最后在窗边挂了一面黑边三角镜。 “爸爸,这地方不干净么?” 小鲛隐有所感。 段天青点点头,懒洋洋地在沙发上坐下,“这栋公寓大约改建的时候用了什么不好的手段,折了灵气。再说地脉的位置与朝向也不对,容易积累戾气。不过我已经简单处理过了,对我们没什么影响。” 天师道符、秘文女书,再加上玛雅古镜,这种土洋结合,全方位的辟邪防御还叫简单的处理? 在神秘学不兴的当今这个大时代,就算是豪富高官,都未必享受这个高规格的防护。 有任何其中一样,便是百无禁忌,邪祟不侵,何况是三样齐上。 段天青也只有为了女儿,才会这么舍得本钱。 “楼道里面开发商请人净化过,暂时没有大碍。只是那部直通地下车库的电梯,我们不要搭乘,便不会染上戾气。” 房间之外,最麻烦的就是电梯,好在完全可以选择不坐。 小鲛点头,用心记下。 她埋怨道:“你刚才也不提醒一下杜姐姐。也不留她吃饭,爸爸,你这样真的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段天青笑道:“自从离开云谷之后,我看这女子是云破日出的面相。此后虽然仍有麻烦,但都能够得遇贵人,逢凶化吉,一路顺风顺水,哪里需要我的提醒?” 相师随口的提示也是泄露天机,若非至亲之人,能不说还是不说。 “我的关键是下半句!” “你说吃饭?现在六点确实该饿了,我们到楼下吃火锅好不好?” “好……” 小鲛到底是五岁的小女孩,一听到吃的,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至于火锅那是什么东西?她并不在意,反正爸爸带她去吃的东西,一定好吃。 第十二章 业务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读。 距离京师大学堂新生报到的时间还有一个礼拜。 段天青住到这儿只不过一个晚上,就好像是待了一辈子一样熟悉。早上七点半,他就穿着个背心大裤头,趿拉着拖鞋,到楼下背阴的巷子里买了一份油条豆浆,再加一屉肉包子当早餐。 克拉公寓是旧城区改造的成果,光鲜亮丽。但是只隔一条街便都是旧式小区,要平民化得多。 这里原本是京师大学堂的教工住宿区,但这十几年来陆陆续续都或卖或租,早就没什么老师住在这儿,住户大多是来京师做点小生意的外地人。 政府和学校都有意拆迁改造,但是只推动了克拉公寓的建设就惹出不大不小的麻烦,后面更大的一片住宅,他们实在招惹不起,就一直搁置到现在。 “好次……”小鲛一口吞一个包子,嘴角流油,还忍不住要开口说话赞叹。 自从服药治愈之后,她胃口显得有点太好。 段天青只随意撕了几片油条吃了,剩下的早餐一股脑儿都进了小鲛圆滚滚的肚子。 这还算好的,昨晚上吃火锅小鲛连火锅汤都干得一干二净,让开店十几年的老板都目瞪口呆。 按照这个食量,生活费似乎有点不够。 段天青想了想银行卡的余额,拿出手机,开始查看新消息。 他昨晚下飞机发了一条“抵达”的消息之后,就再也没拿出手机来看过,这会儿果然看到几十条未读的消息。 “到京师了吗?赶紧过来找我!” “看到消息没有?” “我擦,你把我拉黑名单了?电话居然打不通?” “我擦我擦我擦我擦!” “赶紧回复……我这儿正有个棘手的事儿要找帮忙!” “求你快看一眼手机!” “……师叔!” 从昨晚四点多,一直到今天早上六点,都是同一个人在不停联络。 从头像照片来看,是一个热情开朗的胖子。 段天青叹了口气,这位师侄算是他在京师的唯一亲友,还需要靠他联系业务。虽然啰嗦了点,但也不能不管,他抬手拨了号码。 响铃只有一声,电话迅速就接通了。 话筒里面传来哀怨的声音,“师叔,你在哪儿!等你来救命呢!” 段天青把手机拿远了点,漫不经心就问了三个字,“多少钱?” “都这时候了!你还跟我谈钱?我们什么关系?你小时候师侄可是给你当马骑过!你难道都忘了?”声音略有些歇斯底里。 段天青不理他,静静等待。 “两万……” 电话里的声音像泄了气的皮球,终于还是报了价,“你在哪儿,我马上来接你!” 段天青微笑挂上电话,随手把地址发给对方,“小鲛,一会儿你师弟过来,爸爸去工作一会儿。” “师弟?” 小鲛眨巴着眼睛。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左右,一辆卡宴像没头苍蝇一样扎进克拉公寓的停车场,哧溜停在大楼门口。一个身着唐装的光头胖子从车上一跃而下,四面东张西望。 “我们在这儿。” 段天青早就抱着小鲛在大堂等待,挥手招呼。那胖子赶紧谄笑着一溜小跑奔了过来,“师叔,我一直在等着您呢。昨晚下飞机怎么不叫我来接你?” “没必要,地铁很方便。” 段天青懒得与他多说,瞧了瞧他的车,“你还有京师大学堂的通行证啊。” 百多万的车不稀奇,能搞到京师大学堂的通行证才叫稀奇。 “侥幸,侥幸!”胖子满面红光,“去年萧校长家里有点事,我帮忙解决了,跟他说我有时候得到学校办事,就弄到了一张。” “凭你?” 段天青知道刘肥从未获得什么真传,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舌灿莲花。真要遇上什么事,他可没能力解决。 “我也是有点用的。”刘肥挺了挺胸膛,但想到有求于人,到底有点心虚。 刘肥是京师人,二十多年前偶然与段家结缘,死乞白赖当了个记名弟子,学了几手花招——段家虽然不怎么混江湖,但混江湖的手段还是懂的,这些东西自家人不屑用,教给他正是合适。 他靠着这点手段在京师混了二十年,倒是给他混出来江湖名声,京师大大小小的人物,也对这位刘大师颇具青眼。 “说吧,什么事。” 段天青也不想与他多纠缠,他就想随便接个业务,尽早处理完毕就算了。 刘肥精神一振,“前不久乾昌元地产的宋总因为车祸去世,留下一位遗孀。她接手了公司之后,却觉得家里老是出怪事,以为是撞了什么邪,所以就请我们工作室的人去算算,看有没有什么能改运的地方。” 寡妇? 段天青瞥了刘肥一眼,孤独鳏寡身上自带命煞,若有什么事,必有凶戾之处。一般相师都不愿轻易沾惹,也只有刘肥这种半吊子的家伙才会什么都不怕。 “说重点。” 如果只是看相、算命、换风水,刘肥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大可应付得来。一定是有什么特异之处。 刘肥的神色尴尬,他讪讪道:“这事本来也不难,她刚死了丈夫,当然命数不顺,略加安慰也就是了。我这可是秉持本门训示,没有违背之处……” 段家的记名弟子,不能用吓唬别人去招摇撞骗,但若是遇上那些疑神疑鬼之人,倒是可以设法安慰,从中获取报酬。这就是把相师当成心理医生,化解他人心结,也算是积累功德。 本来刘肥给这位宋夫人换了家具,又摆了他鼓吹的磁石大阵,说是可以影响人体磁场,远避霉运。宋夫人松了一口气,觉得身子都轻快了许多,因此重金酬谢。 谁知道才第二天就出了变故。 宋夫人的独子正上中学,放学回家的时候被一辆货车撞上,还来不及送往医院就没了气息。 连续丧夫丧子,当然是人间惨剧,但最可怖的地方还不是这里。 ——宋夫人孩子出事的地点,与他丈夫车祸的地点几乎完全一致,尸体被抛出的位置,甚至只差两三米! 刘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傻眼了。手机用户请浏览m.shuyuewu.om读,更优质的读体验。 第十三章 宋家 “这个走向可不对劲。” 段天青沉吟。 人生在世,旦夕祸福,总有不测风云。即使富贵熏天,一旦时乖命蹇,也随时有可能丢了卿卿性命。但是短短一周时间内,子继父亡,死亡地点和原因都如此接近,若不是有人刻意安排,那就是碰上了少见的厄运。 “宋家有什么仇人?” 刘肥摇了摇头,“宋其武为人忠厚。乾昌元是老字号,原本是做丝绸布匹生意,近年才转房地产。做生意相当宽厚,有不少人念他的好,没听说有什么仇人。” “做生意做到别人念好,只怕也有可能挡了别人的财路,这种隐性的恶意倒是不好估测。” 段天青知道这无法下断言。 不过不管是天意也好,有仇人也好,总而言之便是宋家霉运缠身。宋夫人家大业大,当然想找人化解,而刘肥为了自己的招牌,也不得不尽力而为。 可惜这种凶煞,他可无能为力。 幸好段天青适时到了京城,所以刘肥才心急火燎地来找小师叔帮忙。 “这事是有点棘手,我知道两万也买不了师叔您出手,不过就算是帮侄儿一个忙。以后您在京师要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刘肥哀求。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段天青倒很淡然,“反正都是麻烦一次,两万也够了,不必跟我说些虚的。” 他抱着小鲛上了车,安然坐在后排。 刘肥笑逐颜开,小师叔的本事如何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最清楚的。这位仁兄可是十二岁便能破解诸葛流年局的天才,别人眼中无法化解的血光之灾,在他手里便是些许小波澜罢了。 也算是你们宋家幸运!正碰上他缺零花钱! 有他出手,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小鲛有些担心,“爸爸,书上不是说这种父子连环凶煞乃命数所至,不可轻动,容易伤损自身么?你可要小心。” 死人的煞气便已经很凶,连死两人就更凶,而血脉至亲连续死亡,可说是最为可怕的凶兆之一。 相书上说,父子连遭横死,煞已成劫,无关人等尽量远避,以防被煞气波及。 刘肥在反光镜里看着小鲛,啧啧称奇道:“师叔,这就是你这次找回来的女儿?才这么点年纪便记得相书所述?咱们段氏后继有人啊。” 你一个记名弟子,说什么“咱们段氏”那么亲热? 段天青也不去理他,安慰小鲛道:“不要紧,我已明化劫之法,只是得看看人再最后确认一下。” 刘肥佩服的五体投地,“师叔,我忙乎了好几天,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凶什么煞。您就听了我三言两语,就知道化解的办法了?” 段天青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谁叫你当年不好好听课?” 说是记名弟子,其实刘肥还是得段天青的祖父段珪远亲授,段家相法九歌诀,都并未藏私。至于其它旁门的卜算、祈禳之法,更是倾囊相授。 奈何刘肥一来天资不足,二来心性也不成,只学了两手三脚猫便按捺不住,成日溜号,宁可去新街口摆摊相面算命,美其名曰实践出真知。他没有下苦功钻研基本功,二十几年过去更是荒废。 刘肥知道自己不成,也不生气,觍颜道:“有师叔在,相术一道我拍马也赶不上,不如多发挥自己的长处。” 他的长处就是吹牛。 现在京师这一亩三分地上,刘大师的名号也算响当当,一半都是靠他自己和同党给吹出来的。 段天青微蹙眉头,教训道:“相师随波逐流,混江湖难免有些手段,这个确实门规不禁。不过也要知道适可而止,不可勾结权贵,贪得无厌,那可就是自取死路了。” 刘肥道:“师叔教训的是,这我断断是不敢的。” 京师这地方龙蛇混杂,但凡有一技之长的,都想着攀附权贵,借机抬举自己名声,然后进一步招摇撞骗。却不知道这么做便是折损自身气运,一时得益,将来堪忧,甚至祸延子孙。 很多名动一时的所谓“气功大师”、“隐逸高人”,往往晚年要不然锒铛入狱,穷极潦倒,要么受病痛折磨,苦不堪言,大多都是之前积下的孽。 刘肥虽然没学会什么真功夫,但到底是名门嫡传,不敢也不屑做这等事。 段天青只点了一句,各人自有缘法,是好是孬,完全看自身。虽为长辈,多言也是无用。 宋夫人住在东郊的别墅,刘肥带着段天青走外环绕了个圈,避开高峰堵车,约莫花了四十分钟抵达目的地。 这一片地方寸土寸金,独栋别墅卖到七万多一平,一套房子没有一千多万根本下不来。 不过乾昌元开发的这个楼盘销售情况一般,到现在为止才出去了一半,另外一半在闲置中。幸好乾昌元负债比较低,资金链还算宽裕,换成一般的小型房地产公司,碰上这种情况都得焦头烂额。 当然现在乾昌元也遇到了危机,随着宋其武去世,股价应声下跌。而作为他遗产继承人的独子再遭车祸,甚至引起了投资人的恐慌。 据说宋夫人倒是镇静自若,有意将整个别墅区和后续开发计划打包出售,以此来减轻压力。 刘肥一路往里面走,一路给段天青介绍背景情况。 段天青眼睛半睁半闭,也没吭声,天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 倒是小鲛好奇,问了许多问题。 “想要收购这楼盘的幕后是谁?谁得益最大,谁就是凶手!” “宋夫人是亲妈嘛?” “乾昌元的资金主要从哪里来?” 她根本不像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儿,倒像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年侦探。 有些问题刘肥也答不上来,只能瞠目结舌。 “到了!” 卡宴拐过一个弯,还没等刘肥提醒,段天青就睁开了眼睛,盯着前方一座三层楼带花园的洋房。 那就是宋夫人现在的居所。 在这座别墅前,却杂乱的堆放着许多纸箱,一辆卡车停在门前,工人们正忙碌地把东西往上搬。 阳台上,有个窈窕的白色背影翩然而立。 第十四章 美妇人 “这什么情况?” 刘肥有些慌乱,停车跳了下来,卑躬屈膝赶去按门铃。这别墅里面的布置他可费了不少心血,要是客户弃之而去,他的招牌可就砸了。 段天青并不着急,他慢悠悠下车,抬头望着二楼露台上那女子背影。 一个人的面相当然最重要,与其一生命运息息相关。 但这背相,有时候却也能传达出许多讯息。 就比如汉初三杰中的韩信,有相师一见他容貌,便惊叹为“王侯之相”。但韩信转身离去的时候,相师却冷汗涔涔,道这“一背贵不可言”。 比王侯更贵不可言的当然只有皇帝。 此事不见之于正史,只有前人笔记中当作笑谈,或由牵强附会之处,未必是真——韩信为齐王之时,楚汉争锋,他若拥兵自重,坐山观虎斗,背弃刘邦,或许有问鼎九五之尊的可能。 也有可能后世之人编出了这小故事,以表遗憾之意。 不过从相师看来,面相与背相确实是同一事物的两面,甚至背相能够看出许多在面相中不明显,有人竭力隐藏的东西。 这个女人应该就是宋夫人,从背影来看,正处于少妇最成熟的时段。 她细腰宽臀,白色的窄裙紧紧包住挺翘的臀部与丰腴的大腿,腰肢突然的凹陷与凸起简直触目惊心。双肩略宽,背部与小腿都挺得笔直,是一个充满诱惑而坚强的女性。 段天青注意到她顶多三十四五岁,而且也完全不像生过孩子。 这么说来,死去的宋公子不可能是她的亲生儿子。 这在当今社会很正常,所谓富易交,贵易妻。宋其武家财万贯,人到中年的时候换一个更年轻的妻子,几乎不会引起什么波澜。 ——但这是否就是他与儿子的死因? 段天青挪开了视线,缓缓跟上刘肥。 刘肥正在与一个助理模样的男人争执,“方助理,宋公子的事确实是凶煞太狠,我一得知消息立刻来补救。要是不尽早处理,只怕还要祸延家人……” 方助理冷笑,“人都死了还怎么补救?夫人相信你,花了大价钱让你搞什么大阵,结果呢?刘大师,宋家都这么惨了,你还想要钱?劝你积点德吧,见好就收!” 刘肥大怒道:“你这人怎么冥顽不灵?我急匆匆赶来救人,难道是为钱来的?” 方助理嗤了一声,仰头望天,表示大家心知肚明,无谓强辩。 刘肥的脸憋得通红,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段天青上前拦住了刘肥,摇了摇头,“不必争,要是对方不愿,我们这就离去。” 相师的一大原则,便是不强求。 刘肥急道:“师叔,这怎么成?” 方助理却嘿然而笑,伸手就要关门,“好走不送!” “等等。让他们进来。”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 阳台上的白衣少妇不知何时下了楼,她慵懒开口,却有不容置疑的气势。 方助理脸上浮现懊恼的神情,但不敢反驳,只能恨恨拉开大门,露出大厅中的景象。 别墅的客厅差不多搬空了,只有头顶上璀璨的水晶灯亮着,最后的余晖洒在正中间的白色真皮沙发上。宋夫人正斜斜倚靠在半明半暗光影之中,中长的黑发披散在白皙的肩膀上,美好身姿尽展,就像是一枚成熟诱人的桃子。 刘肥不自觉吞咽口水,每次见到宋夫人,他都难免这种反应。 宋夫人十几年前是选美出身,号称有黄金比例的身材和如丝绸一般光滑的肌肤。如今十几年过去,她以自豪在深宅大院中当少奶奶,保养得宜,容颜不但没有丝毫逊色,反而因为时光而更增添了韵味。 “宋夫人,贵公子的事,我深表遗憾。那时候我就说过,治标不治本,只恐仍有隐患,不想劫数来得这么快……”刘肥现出一脸沉痛,摇头叹息。 他之前说话当然会留下活口,不回大包大揽。这是业界行规,这时候当然顺嘴而来。 宋夫人眼中泪光艳潋晴,低头沉默不语。 她嘴唇紧闭,并无表情,显得有种端庄肃然的美感。 这与她魔鬼般的身材相结合,更如世间尤物。 段天青一直在看她,当然并不是因为她的美貌。 “……现在宋家劫数未完,就算夫人从这里搬走,也未必能求一时安宁。” 这倒是实话。 刘肥其实只懂相术皮毛,但他懂得人心。 如果当真是有人针对宋家,那也绝不会就这么收手,能轻描淡写做这么绝,那就不会不斩草除根。如果真的是天谴,那也不会只死两个人就化解。刘肥原本不敢淌这摊浑水,但现在有了师叔倚仗,那倒可以搏一搏富贵险中求。 宋夫人肩膀微微一颤,抬起头问:“宋家死了两个男人,还不够么?” 她的语气还算平静,然而小动作还是出卖了她惶恐的的内心。 有门! 刘肥这种老江湖,当然知道只要客户愿意搭话,生意就成了一半。他肃然摇头道:“只怕不够。这次劫数来得既凶且急,甚至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之外。所以我请来了师叔,来为你化解这场大难。夫人放心,我师叔不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这次出手只为功德,分文不取。” 跟这些有钱人,根本不需要谈钱的事。 这点分寸刘肥掌握得不错。 只要收获他们的感激,从他们指缝中漏一点出来,就是十倍百倍的回报,谈钱多俗气? 宋夫人的目光转到了段天青身上,略有些疑惑。 段天青太年轻,而且手里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虽然气势沉静,给人一种信赖感,但终究未免有“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担忧。 再说他怎么又是刘大师的师叔? 刘肥看出宋夫人的疑问,讪笑道:“我师叔是江南段氏正宗嫡传,年纪小但辈分高。放在咱们玄学界里头,我还算好的,有几个老爷子还得磕头叫爷叔。” 玄学圈外围混饭吃的多,但真核心圈子全国也不多,说起来都有点师门关系牵扯。 段家独树一帜,一脉单传,一向辈分大的吓死人,连刘肥都水涨船高。 第十五章 处子之身 “段先生,我们家的情况,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宋夫人将手肘架在沙发扶手上,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晶莹如玉,并无一丝细纹。她嫁入豪门,十指不沾阳春水,手指、手掌也毫无劳作的痕迹。 段天青摇头,“只是知道一个大概。” 宋夫人的鼻梁很挺,配合上大眼睛让她的容貌显得更欧化,轮廓也更深。 这让她在第一眼被看到的时候占足了便宜,很容易给男人以惊艳之感。虽然耳垂小,眼角高,出身必不富裕,但少年得志,定有贵人扶助。 她十多岁参加选美就脱颖而出,顺利成为乾昌元宋家的媳妇,也可与之印证。 宋夫人脸上没有动过刀子,也并没有微整形的痕迹,这在十多年前的环境并非不可能,所谓的天然美女。 嫁入豪门的女性,一般都如菟丝花,表面柔弱,依附他人,实则坚韧,生命力极为顽强。 但从宋夫人的面相来看,却更多了一种恬静和自然。 这与段天青的预想不符。 相师并非无所不知,他也需要了解更多的情况。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与宋夫人深入谈一谈。” 段天青的语气很诚恳。 方助理在一旁愤愤不平,“夫人,你别理他们了!一个个都说得天花乱坠,董事长还不是出了事?后来花了那么多钱,建伟还没逃过!不能再相信他们了!” “在宋其武先生出事之前,你们就知道有意外会发生?” 段天青豁然开朗,这样就说得通了。 他责备地望了刘肥一眼,这么重要的消息,他居然事先没说? 刘肥尴尬道:“师叔,这我之前也不知道……” 说完他闹了个大红脸,这话说出来实在丢人,之前与宋家沟通,他都是说的云山雾罩,好像一切尽在掌握。没想到人家也瞒着他最关键的讯息,指不定宋夫人听他吹牛的时候,心里还怎么笑他呢。 宋夫人似乎有些自暴自弃,叹息道:“不错,宋家的事,并非天灾,实乃人祸。我也是病急乱投医,才会求助于刘大师,无非是求个心安。现在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了。” 在京师做生意,会有许多忌讳。 乾昌元百年老店,以前是给宫廷供应丝绸面料的大商家,也算是根深叶茂,与许多达官贵人都有交情。解放之后,这种生意当然做不下去了。但他们见机得早,主营业务转向外贸,出口创汇,几十年来也发展得不错。 近年来经济开始腾飞,乾昌元的好日子又到来了。他们原本就没什么负债,积累甚多,便雄心勃勃踏入房地产业,主要做高端住宅。 有几次成功案例之后,宋其武的胆子更大,步子更快。 东郊别墅这个计划,他投入重金,可说是未来的发展方向。 这个时候,他却受到了生命威胁。 “……我先生许多事不会告诉我。但最近一段时间,他的态度与往常明显不同,时常疑神疑鬼,还找律师提前立下了遗嘱,好像预见到什么不测。我有一次凌晨三四点起夜,看见书房里面还亮着灯,过去问他。他难得跟我说了真话,说几天之内可能有不测……” 宋夫人语气平静。 段天青突然打断了他,指了指方助理,“夫人,能不能请您这位助理先回避一下,我要问些隐私的问题。” 方助理一愕,连忙抗议,“夫人!” 宋夫人轻轻摆手,“没事,我能应付,你正好出去看看工人们忙得怎么样了。” 她对手下很有权威,方助理心不甘情不愿退了出去,临走之前还瞪了段天青一眼。 段天青满不在乎,注视着宋夫人,轻声问道:“请问夫人与宋先生是不是分房睡的?” 宋夫人一怔,默然点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 段天青追问。 刘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师叔也真生猛,张口就问人家夫妻生活,也不怕忌讳。 宋夫人迟疑了,她犹豫着该不该回答。 段天青伸手捂住了小鲛的耳朵,沉声问:“是不是从十几年前结婚开始,宋先生和夫人从来就没有一起睡过?” 什么? 刘肥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小师叔这意思,是说宋其武和夫人是虚凤假凰,根本没有夫妻之实? 这……这什么情况? 像宋夫人这样的大美人,寻常男人能够一亲芳泽都是痴心妄想,这宋其武是怎么想的?暴殄天物!也难怪他短寿夭折! 刘肥义愤填膺。 宋夫人低下头,讨论这个话题让她这个高贵的妇人有些难为情,但她也不得不佩服段天青的眼光。 看来这年轻人真有几分门道,其他人可从来没有单刀直入问过这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的?” 这算是宋家的秘密之一,宋夫人连最好的闺蜜都不曾告诉过。 她开口反问,也算是默认。 “乳高腰细,腿直臀尖,应该是处子之身,我刚才进门前看到你的背影就有八九分把握。” 段天青毫不羞涩地说着相关术语,刘肥暗暗翘大拇指,对着一个美妇人这么说话,在大街上绝对被当成流氓痛打。偏偏小师叔就能说得理直气壮,正儿八经,让人听不出一点猥亵之意。 不过——宋夫人居然是处女? 刘肥陡然反应过来这个事实,就像是被雷劈了一般风中凌乱。 “等到听你谈吐,看你眉心守宫砂,就能十足十肯定。”段天青继续平静讲述。 “守宫砂?” 宋夫人愕然,这东西她可没有。 “守宫砂其实是我相师暗语,原本是指处子眉间皮肤下隐藏的淡淡血斑。此乃元阴滋润所聚,一旦男女交合,血气疏散,便会消失无踪。后来有人以讹传讹,才说是点的壁虎血或是朱砂,其实无论什么东西涂在皮肤上,自然能够洗去,哪有那么神奇?” 段天青略作解释。 各种志怪演义小说把守宫砂说得玄而又玄,其实哪有这种东西?无非也是面相中的一种表现而已。 宋夫人再度沉默,良久才反问道:“此事……与宋家的劫数有何关系?” 第十六章 情妇与情人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宋夫人是处子这件事,与宋家的劫数当然有关系。 关系就在于宋其武。 段天青并没有直接回答宋夫人的话,而是顾左右而言他,“我能不能先看看故去宋先生的照片?” 宋夫人一怔,黯然道:“你等一下。” 她转身上楼,过了一会儿才拿了一本水晶相册下来,递给了段天青,“我丈夫不爱照相,连公司员工都很少见过他的照片。这是当年的结婚照,有用么?” 段天青点点头,松开捂着小鲛耳朵的手,接过相册,仔细翻阅。 小鲛不满地晃了晃脑袋,不过似乎也明白刚才段天青要说的话少儿不宜,并未追究,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宋其武的照片上。 刘肥也凑了过来,探头探脑。 宋其武一表人才,算得上英俊,只是略微瘦削了些,显得眼窝有些深。他皮肤白皙,虽然是拍结婚照这种大事,但脸上还是带着一种心不在焉的神态。 段天青暗暗叹息。 看来早在十几年前就注定了这段婚姻不会有什么幸福的结局。 刘肥端详着宋其武的脸,小心翼翼问道:“师叔,他印堂高企,两腮有肉,耳垂长大,这是福禄深厚之相。怎么看都不会盛年早夭,当初我看他遗像就觉得古怪,可惜人已经火化,看不到手相身相。” 面相为主,身相为隐,手相为全。 若是要认认真真全面看相,那真是得将人身上下每一个角落看得清清楚楚,才能推测各种细节。段天青刚学相术的时候炫技,开了个游信公众号免费给人看相,有时候遇到疑难,要人脱衣查看——不论同性异性,都经常被骂成“臭流氓”。 不过年岁渐长,修行渐深,段天青揣摩段氏秘传之中“管中窥豹,一叶知秋”之理,但从一相便可以推算全盘,很少还有需要查看全相的时候。 刘肥造诣太浅,所以看不出来,而在段天青眼中,即使经过了化妆神术的遮盖,宋其武的面相还是很明显的透露出关键的讯息。 “古人说‘奸近杀’,诚不欺我。” 段天青轻轻嘀咕一句,转头对宋夫人道:“此劫已明,我原本唯一剩下的疑问,便是对方为什么拖到现在才动手,看了这几张照片就心里有数。” 他指着宋其武的眉梢眼角,解释道:“宋先生福禄虽厚,有欠天伦,父母早亡,子女运也是极为寻常。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令公子认养过继到你们家,最多不会早于今年春节。” 宋其武的子女缘浅薄,根本不会有亲生骨肉。 也就是说,这次同样车祸去世的他儿子,根本就是同族过继,而且,时间不会太久。 宋夫人面色发白,短短时间之内,段天青再一次道破了宋家另一个秘密。 而且,他似乎知道连自己都不明白的内情。 刘肥更是汗颜,他也算是宋家座上客,但这些私密之事,根本没看出来什么蛛丝马迹。而小师叔来此几分钟,只看了一个人一张照片,几乎就把宋家翻了个底儿掉。 这就是相术的真本事! 刘肥知道羡慕不来,只是死心塌地佩服。 “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夫人觉得很荒谬,明明是自己的家事,却得追问一个外人,才能知道真相。 段天青叹了口气,伸手又要捂小鲛的耳朵。 小鲛苦着脸说,“我又不能听?” 段天青不理她,伸手将她抱高了些,确认耳朵捂紧之后,才缓缓开口,“宋夫人,以下都是我的推测,并不一定是事实,你先姑妄听之。” 段天青不像是别的相师,说话云山雾罩,大包大揽,生怕别人不信。 相法不是百分百准确,观察越是精细,法门越是精妙,就更接近于事实。但真的要铁口直断,从无差池,那或许得是神仙才能做得到。 但反而因为段天青这种诚恳的态度,宋夫人目光闪烁,平添了几分信任。 “请老师指教。” 面前虽然是一个年轻人,但连续两次说中段家秘密,宋夫人对他肃然起敬。 “师叔,你就赶紧说吧,别吊人胃口。”刘肥也急着催促。 段天青点头道:“其实这件事说起来也没什么,只是宋先生身有孽缘纠缠,凶戾非常,又罹患绝症,故而早无生念,便借他人之手殉情。” 殉情? 宋夫人身子晃了两晃,挺拔的胸脯不住起伏,“你是说,他在外面有情妇?” 尽管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但宋其武平日行事也甚为规矩,对她也很尊重。要是在外面有个情妇,那也是对她深切的侮辱。 女人关注的重点果然不同。 孽缘、绝症、凶戾,她都没第一时间关注,最在意的是背叛。 段天青摇了摇头,“确切的说,他在外面有个情人。” 情人和情妇有什么不同? 刘肥一时迷惑,但旋即反应过来,惊呼道:“你是说,那个人是个男的?” 近年风气开化,有更多的同性恋人出柜。宋其武虽然是富家公子,但却有这种不能为外人道的嗜好,与宋夫人的婚姻也只是掩饰而已。 宋夫人如遭雷殛,瘫坐在沙发上,良久说不出话来。 “宋先生大约与这位情人相约自杀,因为不想惹出太大的麻烦,所以伪装成车祸。” 交通肇事的是一辆卡车,由于是宋其武强行变道违反交通规则在先,司机制承担了小部分的责任。 卡车司机的问题是车速过快和没有及时刹车,当时警察和保险公司就对刹车痕有些疑问。但司机一口咬定只是自己反应不及,只能定性为意外。 如果用借手自杀来解释,那倒更加合情合理。 “那——建伟呢?他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宋夫人悲愤抬头,胸中溢满了厌恶与恐惧的情感。 这就是无辜受害了。 段天青微闭双目,慨叹道:“令公子乖巧聪明,宋先生和夫人一样,对他都很属意,打算把他当成继承人来培养。宋先生要走,唯一放不下的,大约也就是令公子。” “所以……” 他不想再说下去。 194 第十七章 凶手 “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夫人的面色变得惨白,隐隐约约猜出的真相让她出离于愤怒。 段天青道:“我相信你丈夫并无戕害这个孩子的意思。但是在他死后,他那位情人似乎并不打算让他留下遗憾,这一次的车祸就是他一手导演。” 相约殉情,仍然不满足。 生前不能拥有家庭,死后,却希望能够一家三口。 这种扭曲的情感带来了悲剧,而宋夫人,只是牵扯在其中的一个无辜者。 “夫人!”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的方助理捏着手机,神情激动地闯进来,“抓住那天车祸的肇事司机了!他……他在回警察局的路上自杀!” 宋夫人眼睛瞪得溜圆,不知道该表现出如何的情感。 “这就是那位……” 段天青说得很含蓄。 肇事逃逸,当然是危害公共安全的重罪,不过在现行法律之下,也只需要付出入监狱服刑几年的代价。如果说有用生命承担责任的想法,当初根本就没有必要逃走。 所以他的自杀并不是因为负罪感,而是早就有的约定。 他转过头问方助理,“死了没有?” 方助理一愣,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肇事司机,不情不愿地回答道:“这个警察没说……” 段天青一声叹息。 宋夫人终于爆发,“他到底是什么人?他要跟其武去殉情由得他,为什么要害死建伟?” 段天青沉声道:“这或许……才是宋家劫数真正的开端。” 人祸已经完结。 有心要宋其武父子死的人,已经被绳之以法,自己也同样有求死之志。从主观上来说,没有人再有必要来害宋家,更不至于有人来针对宋夫人这个寡妇。 但是,父子连环身死,这是极凶的征兆。 ——劫数并未消弭。 这世界上的事大多如此,只是世人往往只看热点和表面,而不注意后续。相师却不同,在他眼中发生的事件并不是孤立的一个个点,而是连续的一条条线。 举例子而言,若是有人被凶犯谋害,这当然是极大的劫数,世人也多关注。但是此人去世之后,对一个家庭来说,劫数刚刚开始,甚至有可能连绵十几年不得安宁。 有因必有果。 凶恶的征兆,定然有更凶恶的劫数。这是命理相法的基本道理。 *** 明都区警察分局。 医务室中,一个面无血色的黑夹克青年瑟缩坐在一旁,脖子上裹着厚厚的白色纱布。 在警察找到他的时候,他用小刀准备自杀,但是动作不够坚决,只造成了皮外伤。医生稍作止血包扎之后,就直接将他送进了警察局。 “我儿子怎么可能肇事逃逸?我们辜家的人会去开卡车?你们是糊涂了还是故意栽赃陷害?安局长呢?刘区长给他打电话没有?” 走廊上,一个衣衫华贵的老妇女在泼妇骂街,负责接待的警察好脾气,一直在陪笑解释。 “这事情有高清摄像头的监控记录和目击证人,证实就是你儿子驾驶牌号为京a93u29的世田四轮载重卡车,撞上了受害人宋建伟。他当时从车窗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被左上方的摄像头拍了下来。” 警察拿出一张照片,放在那老女人面前。 老女人看清楚确实是自己儿子,但仍然咬牙切齿强辩,“这照片这么不清楚,怎么一定能确定是小方?你们警察办案要讲证据,也要讲政治!我不跟你们谈,让律师来跟你们谈!” 辜小方今年三十四岁,尚未结婚,因为是家中独子,备受宠爱。 他父亲是某实权处级单位的一把手,虽然在这高官遍地走的京师不算什么,但也有一定的关系网,一听说儿子出事,便紧急联系了区里分管政法的副区长,拜托他代为说项。 明都警察分局受到了压力,但这起事故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就算想徇私都不容易。 辜夫人脾气急,追到警察局要求保释儿子。但因为是人命案件,局里也不敢枉纵,所以没有松口同意,引发出一场激烈的争吵。 正如段天青推算或者推理的一样,辜小方正是宋其武的同性情人。 两人早就结识,厮混在一处。不过他们俩的出身背景都让他们没法公开出柜,而且宋其武出身商家,受到的压力更大,就在十多年前娶了选美冠军,以作掩饰。 去年年底的体检中,宋其武查出自己罹患获得性免疫系统缺陷绝症,万念俱灰,就起了自杀的念头。 不过他总算有几分责任感,知道乾昌元的生意需要有人继承,就从堂房兄弟的孩子中选了一个收养——这就是宋建伟。 但收养了儿子之后,朝夕相处之中,宋其武倒激发出了慈父之情,有点不想死了。辜小方又是嫉妒又是恼怒,日日争吵纠缠。 宋其武不胜其烦,再考虑到拖下去也不过是多活几日时光,到时候丑态毕露,也非他本意。于是才同意执行原本的计划,利用交通事故自杀。 他死之后,宋建伟在葬礼上着实哀恸,辜小方见了又觉得不爽,打算自杀之前连宋建伟一起杀了。他与宋其武不能有孩子,就把这小子送到阴间去做儿子。 于是辜小方就买了一辆卡车,一路尾随宋建伟,趁他过马路时加速将其撞飞。因为颅骨脑部受到冲击,当场就没救了。 他惊惶失措将卡车开到郊外扔了,自己回到家中,本想自杀,却一直犹犹豫豫下不了手。直到警察找上门来,这才鼓起勇气在脖子上割了一刀,但终究不够深入,因此得以苟活。 这一刀之后,他的勇气也彻底消失无踪,一直都浑浑噩噩,连话都说不清楚。勉勉强强才录完了口供,说话七颠八倒,事实也是问话警察费劲整理才有个大概轮廓。 宋夫人抵达明都警察分局,听到的正是这么个故事。 她茫然地看着段天青,这位相师所说的一切,在这里得到了完美的验证。 那么……所谓宋家的劫数,还会发生吗? “你们拦着我干什么?我要去见见受害者家属,我得跟他们解释,这绝不是我儿子干的!” 一个尖厉刺耳的女声传入宋夫人耳膜。 第十八章 黑色小石子 段天青下意识护住了小鲛。他淡淡蹙眉,打量着凶神恶煞奔过来的辜夫人——作为凶手的母亲,她实在显得过于趾高气扬,连一点愧疚之意都欠奉。 她身后跟着两个神色尴尬的警察,一边劝阻一边拉扯,但辜夫人力气甚大,怎么都拦不住。 “颧骨尖高如双刀,主凶横跋扈,刻薄恶妇。若是寻常,自当远避之。”段天青好整以暇,向小鲛和刘肥解释相法。 刘肥听的频频点头,觉得要是自己在路上遇到这种妇人,肯定第一反应就是躲远一点儿。 “我儿子绝不是凶手,你们可要搞清楚了,不要冤枉了好人!”辜夫人终于冲到他们面前,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警察们七手八脚,将她挡在身后,赶紧请宋夫人他们进了一间小会议室,将两边隔绝。 这时候要是让双方家属接触,基本上就算警察的失职,虽然辜夫人挺有来头,但他们基层的小警察也绝不敢胡来。 “这就是宋家的劫数?” 宋夫人啼笑皆非。 这种泼妇,宋家还能怕她? 出乎宋夫人意料之外,段天青倒是认真点了点头道:“此人颊有竖纹,眉色深,鼻头有肉,家中必有人享官禄。所谓民不与官斗,宋家虽然豪富,但宋先生殁后,只怕人脉散去大半,你们处于劣势。” 这确实是一起刑事案件,但很快就会演变成两个家庭的斗法。 事实俱在,宋家坚持不谅解,辜小方一定会被重判。但随之而来辜家必然各种打击报复,失去了顶梁柱的宋家能否承受得住,只怕是未知数。 宋夫人心中凄苦,她知道段天青说的是事实。宋其武谈生意结识的官商伙伴,很少会介绍给她认识,她这十几年来基本是养在深闺的金丝鸟,根本不可能接下宋家的生意。所以才有出售开发计划,洗手不干的打算。 至于宋家其他亲戚,那都虎视眈眈盯着宋其武留下来的财产,只怕比外人更不可靠。 辜家的父亲好像是个小干部,从辜夫人在警察局都这般嚣张来看,恐怕有一定的势力。该怎么应对,宋夫人完全乱了方寸。 “我该怎么办?” 如今段天青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宋夫人便下意识向他询问。 段天青略一思索,叹息道:“如果要息事宁人,化解劫数,最好的办法是与辜家协商,接受他们的道歉与赔偿,把整件事定性为意外。他们能够把辜小方捞出去,当然也不会与你们为难。” “这不行!” 宋夫人断然拒绝,“怎么也不能让建伟死的不明不白,他一定要受到法律的严惩!” 交通意外与谋杀可是两回事,辜小方如果坐不到三年牢就出来,那宋建伟一定死不瞑目。 刘肥也义愤填膺道:“师叔!善恶有报,总不能让他逍遥法外吧?” 小鲛也用力点头。 这个世界,太多不平。 哪怕是杀人大案,也早已不是一定偿命。若有钱有权,便可以或以金钱诱惑,或以权势威胁,取得所谓受害者家属的“谅解”。换而言之,只要赔偿到位,杀人犯便已有了免死金牌。 有些受害者家庭也是无奈,失去亲人已是极大的痛苦。但若是他们不“谅解”,那不但得不到经济补偿,还要受到无穷无尽的骚扰。现实情况下,又有多少人能够顶住压力,只为杀人偿命的公义? 就算一口气真撑住了,等时间流逝,也有不少人后悔。 相师看人的命运,这些痛苦和波折,早在眼中。所谓善恶有报,也是天道的原则之一,既然见了,便不会袖手旁观。 “我明白了。” 段天青微微颔首,从袖子里摸出一枚比一元硬币略大,黑色光润的小石子,在手掌中掂了掂。 “那交给我来处理吧。宋家的劫数我帮你一肩扛下,你只需记得,绝不宽恕就好,其余之事,不必多管。” “师叔!要不……再商量一下?” 刘肥听他大包大揽,顿感心痛,觉得收这价做这等大事又有些吃亏。早知道应该向宋家多要点,反正他们家别的没有,就是有钱。他冲着段天青挤眉弄眼,希望能够提提价钱。 段天青不理他。 他开过价两万块,至于这件事是难是易,从来没有放入他的考量范围之内。 反正……也只是一次小麻烦而已。 段天青只是让黑色石子在他颀长白皙的手指间滚动,优雅而玄妙,小鲛看得拍手称赞。 宋夫人对这年轻人有种莫名的信任,便感激道:“要麻烦段老师施法化解了。” “施法?” 段天青微笑摇头,“我只是一个相师,没有什么法术。要化解劫数,当然只会用相师的手段。” 他突然拉开了会议室的玻璃门,正瞧见辜夫人铁青着脸从走廊中大踏步经过,尖厉的高跟鞋踩得地板咯吱作响。 段天青将黑色石子轻轻抛起,闭目伸手一抓,好像是接住了,但是摊开手掌的时候,这枚石子却无影无踪。 辜夫人骂骂咧咧,心中极不爽快。明明死鬼老公已经拜托过朋友,但是这边的安局长却乌龟不出头,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只让几个刚毕业的小警察来敷衍自己,真是让人火大。 他们反复强调,就是现在证据确凿,而且辜小方自己也供认不讳,案情清楚明白,至少这个时候想要捞人是绝不可能了。建议是找个好点的律师,再做做受害者家属的工作,看有没有转圜的可能。 真是没用! 辜夫人心里也埋怨老公找的人不靠谱,准备回去再大闹一场。 至于律师当然是要请的,什么受害者家属,难道还能不给面子不成?实在不行,还可以找找脑科病院吴院长的路子,毕竟丈夫的权限主要是在卫生医疗这一块,走短暂性精神病脱罪的办法可能最有效。 就是落了个精神病的名声,小方以后找媳妇大概会更难。 辜夫人心中胡思乱想,就是没想过受害者的感受。 同样,她也没注意到,肩上背着那只价值十几万的爱马仕包包里面,多了一枚光洁的黑色小石子。 第十九章 一块石头引起的血案 辜家在京师有四套房产,平时辜小方独住一套望京的公寓房,他们夫妻俩就住在政务区的干部大院里面。论居住环境,这里肯定比不上他们在北郊的别墅。 但一来距离工作单位近,二来邻里都是一个单位的上级下属,沟通比较方便,辜处长就不太愿意搬家。这惹来辜夫人延续了好几年的埋怨。 因为儿子出了事,一向从不迟到早退的辜处长到底坐不住钓鱼台,虽然没像夫人一样赶去警察局吵闹,但也心急火燎在家里等消息。 一看辜夫人回来,他烦躁地推开刚泡好的龙井,急急询问:“怎么样?” 辜夫人白了他一眼,“什么怎么样?你找的人有屁用?那个什么安局长连面都没露,小方还是得在号子里受苦。” 她说着就哽咽落泪。听多了看守所里的黑幕,想着儿子自小娇生惯养,在里面大概会被欺负,恐怕菊花不保,不由悲从中来。至于辜小方原本就是同性恋,而且极有可能是扮演零号角色这件事,她却有选择性地遗忘了。 辜处长有些生气,“你哭有什么用?老刘是我干校同学,不会不帮忙。我先打个电话。” 他提着手机就进了房间,过了一会儿才阴沉着脸出来,劈头就骂道:“都是你教的好儿子!那边有人证物证,他自己也傻乎乎地都认了。真是没种!”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如今辜小方都没怎么审问,就竹筒倒豆子全都招了,叫人家怎么出手? 辜夫人狠狠把包一摔,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尖叫道:“小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他跟那什么姓宋的无冤无仇,一定是刑讯逼供!老辜,你得给我找人,一定得找人把他给救出来!” 辜处长心烦意乱,他对儿子的事隐约知道一点儿。但他工作忙,小孩子胡闹他哪管得了?所以一直都听之任之,没想到惹出这么大祸来。 从刘副区长那边的消息来看,这件事基本上板上钉钉就是儿子犯下的。 当然毕竟是交通肇事,中间操作的余地也不是没有,但首先得辜小方不胡乱说话才行。 而且还得严防媒体。 这年头官二代犯傻在外面惹了事,觉得老子什么都能摆平,一句“我爸是xx”传出来,绝对坑了自己坑了爹。 幸好辜小方虽然又蠢又胆小,但总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但最近自己也得稍微注意点,免得被人抓住了把柄,被儿子拖下水可影响前程。 辜处长沉吟了一阵,斟酌道:“不管怎么说,这不算什么大事。你先不要急,老刘答应想办法,等今明两天看看风声,要是媒体没爆出来,就把儿子先捞出来。我让律师跟他谈谈,以后别再说错话。至于第一份口供,应该也有办法处理……” 辜夫人带着哭腔,“还得等两天?小方在里面行不行?” 辜处长不耐烦说:“这时候就得避风头,咱们自己都得小心点!你这几天最好都不要出门,更不能穿金戴银招摇过市。对了,下午小凤来了,悄悄留下一块翡翠,这种小东西就不要了,你给她送回去。” 那块翡翠是冰种,水头不错。但就是边角料,顶多算个小玩意儿,市场上值个几万块钱。 辜处长喜欢玩石头,平时也就笑纳了,但这种风口浪尖,还是少惹麻烦。 辜夫人勉强答应一声,心不甘情不愿随便收拾了一番,把那装着翡翠的锦盒塞进了包里。晚上跟几个官太太打麻将的时候,顺便还给小凤就是。 小凤自认为是个中介。 她原本也是干部大院里长大的,家里享受过警卫员的待遇,算得上是金枝玉叶。 但小凤爷爷去世以后,她爸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在官场上混不下去,胡乱下海经商。听人忽悠折了好几次本钱,家里的经济就有些紧张。 小凤觉得自己从小认识那么多官宦子弟,什么司长局长家里都是走动惯的。用现在的行话来说,也就是掌握了一部分“优质资源”,所以就想着整合再利用,渐渐就成了一个掮客。 有人要办什么事,找不到门路就找小凤,别人送不出去的钱和礼物,她就能送得出去。 她办事谨慎,找的人也谨慎,在圈子里的名声倒不坏。 这一次是有个建筑工程商找她帮忙,楼已经盖完了,但验收迟迟不下来。他们小本经营现金流紧张,这就叫人吊着半天不落地,急得火烧火燎,托朋友介绍找到了小凤。 这事正归辜处长他们单位管,小凤和辜家关系好,就拍胸脯打了包票。 就让那建筑商投其所好找了块八万块的翡翠,算是先投石问路,表示诚意,事情下来,更有重谢。 要是平常,辜处长就收了,无声无息把这事办了,大家皆大欢喜。 所以晚上辜夫人私下里还东西的时候,小凤就觉得有点儿不对。想要追问,辜夫人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究竟。 也许是事情难办。 小凤叹气,最近上面整顿,辜处长他们单位也受波及,也许行事不能像以前那么随心所欲。 她就按着这说法跟那建筑商解释。 建筑商本来也是病急乱投医,人家不肯帮忙那也没奈何,只能焦躁收了那翡翠,准备拿去退货再弄点活钱救命。谁知道一打开盒子就气得七窍生烟,当时没敢声张,一回酒店就咬牙写了实名举报信。 原本的冰种翡翠消失得无影无踪。 包在那盒子里面的,只是一块路边随时能捡到的黑色石子。 这石子倒是浑圆光洁润滑,但再怎么样也就是普通的石头,建筑商生怕弄错,还找老师傅掌了一眼。结果被人嘲笑了一通,说他是想发财想疯了,拿块破石头就当宝贝。 你说你收了东西不办事也就算了,还退块石头回来假装清正廉明是几个意思? 建筑商气不过,没想到这封举报信引起了监察委员会的重视,当即就对辜处长就进行紧锣密鼓严查。而且这离奇的故事还让媒体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一时间纷纷报道。 “翡翠何以变成了石头?拷问官员道德底线!” 标题党醒目。 第二十章 酬谢 辜处长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在报道出来的第二天,他和夫人就在床底下找到了那块冰种翡翠,但无论如想不明白这东西是什么时候从盒子里面掉出来,那块石头又是什么时候混进去的? 但这事也没法解释,说自己本来是要退的,结果不小心弄错了? 说出去只是笑话。 这件事在网络上持续发酵,已经不可能压下来。既然已经发生,只能想滚雪球一样滚滚向前,直到公众彻底失去兴趣。 “石头处长”之名,一日之间响彻大江南北。 自然而然的,辜小方因为因为情感纠纷杀人事件,在二十四小时之后就被曝光。顿时引发一片群情激奋,任何一个新闻热点标题下面,都是排队要求严惩。 说好要帮忙的刘区长现在连电话都不接,辜处长也能理解他。他现在也无心再管儿子的事,只是有气无力地接受着上级组织的约谈。 事情闹出来了,这么多年,他身上可以抓的把柄多得很。 这一次,辜家再也无法翻身。 似乎只是一件巧合,辜处长怪不了任何人,顶多就是怪儿子太不争气。 段天青漫不经心翻着报纸,他跟随爷爷从小养成了读报的习惯,住进克拉公寓以后也定了一份《京师晚报》,上面整版都是对“翡翠变石头”事件的解剖与嘲讽。 纸媒没有网络上那么尖刻,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限。 “这样就解决了?” 刘肥到现在还如云里雾里,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他也算当段家记名弟子那么多年,但相法真正的奥妙,他始终未曾接触过。 “辜家已经没有心思再来处理儿子的事,辜小方正常流程走,应该会受到严惩。宋家花点钱找律师使力气,杀人偿命也有很大机会。我的事做完了。” 段天青好整以暇。 “师叔,你跟我说老实话,这真不是什么超自然的法术?”刘肥仍然想不通。 段天青微微一笑,“自作孽,不可活。相师不是法师,哪有什么真正能害人的法术,无非是因势利导,加速命运的流程而已,所以说你当年真的没有好好听课。” 辜处长贪污受贿,中饱私囊,等待他的命运当然是锒铛入狱。 翡翠变石头事件,只是一个催化剂。 相师,敏锐细致地观察命运走向,再在关键处施加以细微影响,从而提前或者推后劫数发生。 就好像是段天青在梦泽利用白腮龙鱼的习性救人,也像是这一次利用黑色小石子来坑辜家,都是一样的原理。 刘肥叹一口气,在小师叔说来,这种玄奥莫测的事就像顺理成章。但他自己明白,这种根本不是他努力听课学习就能掌握的东西,相师一样需要天赋。 这种境界,可能自己一辈子都望尘莫及。 他略有些意兴阑珊,不过想到以后在京师有了小师叔这个帮手,可说是百无禁忌,便又高兴起来。 刘肥从怀里掏出扎好两万块钱现金,推到段天青面前,“这是说好的报酬,宋夫人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也明白师叔你的本事,本来说还要多给些……” “不必,我做事素来是一口价。” 段天青摇头。 他又没什么大花销,需要钱的时候也能轻易得来,何必多要?福禄过多,反而有伤根基。 宋家到底是富豪,想多做酬谢,不过段天青并不需要。 刘肥肉痛地干笑,“宋夫人可说是给十倍,不过还是给我推了。” 十倍就是二十万。刘肥也接触过不少豪商高官,但像宋夫人这样事成之后,手面还这么阔的少见。搭上这条线,日后自有他的好处。他也清楚小师叔的脾气,咬着牙婉拒了。 段天青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收起钱,转头向小鲛说,“今天想吃什么,东二条的海鲜自助好不好?” “海鲜自助?”小鲛垂涎三尺,拼命点头,“好久没吃海鲜了!” 那家海鲜自助贵得离谱! 刘肥心中吐槽,也只有小师叔这种压根儿不在乎钱的人才随随便便去吃。他这位命理大师垂名京师十余载,都仍然觉得在那儿吃饭有点心痛。 他咳嗽了一声,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纸盒,小心翼翼捧着送到段天青面前。 “师叔,这东西给你。宋夫人佩服你,说钱你不收,这东西是宋家祖传下来的宝物,他们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借花献佛。” 段天青微蹙眉头,他做事最喜欢清清爽爽,不留因果。 这位宋夫人倒很会做人,但什么宝物,还是不收为妙。 刘肥早已料到段天青的反应,急忙揭开了盒盖,把那所谓的家传宝物露出来,“先别忙着推,这东西是有年头的稀罕老物件,我看着都觉得有不凡之处,对师叔你没准有用。” “哦?” 段天青定睛细看,盒中只有一块黑黝黝巴掌大小的物事,黯淡无光,隐隐还传来一股腥味。 这算哪门子家传宝物?要是一般人瞧见,大概只有当成垃圾来处理。 但段天青却微微一愕。 良久,他才缓缓点头,“宋夫人有心了。这东西我收下,以后她有什么事,我还可以出手帮她一次。” 果然是好东西! 刘肥很少听到小师叔用这种郑重的语气讲话,尤其是主动表示愿意帮忙出手,可见这东西当真了得! 相师救人,只看有缘。 这一次段天青兴之所至,帮了宋家一次,那是因缘,并无妨碍。 但若是起了执着,要为宋家消灾解难,那就算是段天青,也得付出一定的代价。 所以相师大抵是四处漂泊,很少会与一个人发生交集超过两次。 让段天青主动愿意结下因果,刘肥不由也好奇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宋夫人也说不清楚。我看起来觉得像是什么灵物的一部分,历经百年而不腐,又满布灵力,与我们相师一道定有大用。师叔你就给我上上课,解说解说呗。” 段天青置若罔闻,伸手将盒盖扣紧,珍惜地将那东西收了起来。 淡淡道:“也不能算是什么稀罕东西,不过刚好能用得上。” 第二十一章 麒麟脂与大明咒 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你还收那么紧! 刘肥撇嘴表示不屑,不过既然段天青不愿意解释,他知道也没办法从师叔嘴里掏出些什么,只能怏怏告辞。 “下次有什么事,还要请师叔你帮忙啊。”临走之前,刘肥又打了个伏笔。 “下次的事,下次再说。”段天青心不在焉。 只有等你下次缺钱了! 刘肥琢磨着小师叔现在带个孩子,花钱的地方大概会比较多,因此也就不太担心,下楼离开。 等刘肥走后,段天青才再度取出刚才收好的东西,拿出一柄银质小刀,切下薄如蝉翼的一片,拿到窗口,对着光仔细查看纹路。 “爸爸,这是什么?”小鲛其实也好奇,不过知道必是异物,强忍着等到刘肥走了才问。 段天青点燃了一支蜡烛,把那薄片放在火焰上炙烤,一股如麝香的强烈气味在房间中弥漫开来,小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果然是上品的麒麟脂。” 段天青点头称赞。 乾昌元历经改朝换代,社会动荡,百余年延续不绝,气运不衰,果然是有足以增添家族运数的宝物。不过时移世易,如今乾昌元既遭劫数,原本的气运之宝就成了惹祸之端。 宋夫人果决送出这件宝物,倒也算得上是英明决断。 “有这东西在,给你解决隐患的成功率又大了一成。” 段天青轻舒一口气,若是以往,这东西对他也没什么大用。但现在为了小鲛,就不得不接下因果了。 薄片在青烟中燃尽,段天青揉了揉小鲛的脑袋,“这几天身体有没有什么异常?” 小鲛摇了摇头,服用白腮龙鱼肝粉末胶囊之后,她吃得好睡得香,不再像前段时间那么虚弱无力。 “就是昨晚上又做了噩梦。”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段天青对此颇为重视,详细询问了小鲛的梦境,沉吟半晌后还是决定谨慎处理,“有可能是符印又松动了,我给你加固一下。” “嗯。” 小鲛乖巧地脱下衣服,露出白皙瘦弱的脊背。她的皮肤泛着白瓷的光彩,脊柱的两边却密密麻麻写满了淡金色的符咒。有些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依然在某种韵律下轻轻颤动着,仿佛在自主呼吸。 段天青咬破自己的中指,以鲜血滴在墨水中,取一支细管狼豪,轻轻在小鲛脖子、肩膀、脊背、胸口、肚腹和两条细腿上书写。 这是段氏秘传的大明咒,凡九十六印。其中任何一个符印都能大放光明,净秽驱邪。明代时候户部尚书方起元家中有妖物作祟,害死许多仆役,引得一片混乱。 段家先祖前往帮忙,只在大门上写了大明咒第一印,此后三十年间方家风平浪静。直至方起元去世,方家败落,也再未听闻妖邪作祟之事,大明咒的威力可见一斑。 此后数百年,大明咒都只在段家嫡系一脉单传,外人欲求一字奉以千金都未必能够如愿。 如今段天青为了女儿,却豁出去像不要钱一样,整篇整篇反复书写。直到小鲛身上可以遮掩的地方再无空隙,这才掷笔于地,额头冒汗,连续喝了三大杯白开水。 小鲛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就像是浸泡在温泉里面一样,说不出的舒服。 她知道爸爸累了,主动绕到段天青身后为他捶腰捏肩。 “爸爸,要是累了我们就不出去吃饭啦!我给爸爸煮点粥喝,家里还有咸鸭蛋和乳腐、我再下楼买包榨菜,都特别好吃的。” 对小鲛来说,白粥、鸭蛋、乳腐和榨菜,都是让人难忘的美食。 段天青微笑,“你那么小,怎么能一个人下去买东西?” 他站起身,虽然还有些疲惫,但精神已经恢复了几分,“走吧,说好了要去海鲜自助的。” 小鲛欢呼一声,一骨碌穿好衣服。 海鲜的诱惑,到底无法抵挡。 段天青伸手将她抱起,出门的时候刚好遇上从电梯上楼的杜朵。 “段老师……你们出去啊?” 杜朵犹豫了半天,还是鼓起勇气来登门拜访,没想到正撞上段天青要出门,不禁微微有些失望。虽然对方明明比自己还小,但是再见面的时候,“老师”这个尊称还是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带小鲛出去吃饭。”段天青言简意赅。 杜朵略显尴尬,从包里取出一张通知书递给了段天青,“我们今天开学,我去了文学院一趟。帮段老师要了新生报到须知,要带什么东西怎么办手续,都写在上面了,免得跑冤枉路。” 以段天青这种做好万全准备谋定而后动的性格,应该没什么事能让他费神,也不至于在新生报到这种大事上有所疏忽。杜朵知道自己这个借口有点牵强,不过总比冒冒失失直接上门来的好。 ——她当然试图在游信上联系段天青,但是对方根本没回复。 以他几天才看一次手机的性子,杜朵也觉得完全可以理解。 “谢谢朵朵姐姐。” 小鲛看段天青完全没什么表示,连忙绽放笑脸,从杜朵手里接过了入学须知。 “那你们去吃饭吧,我……我先回去了。”杜朵有些慌乱,觉得手足无措。 “等等!” 小鲛对不开窍的爸爸实在失望了,她脆生生开口,又对段天青说:“爸爸,你上次不是说过要请朵朵姐姐吃饭吗?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就一块儿去好不好?” 我什么时候说过? 段天青从六岁开始就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当然清楚这是小鲛杜撰。 不过他并未揭破,只是不动声色地瞧了杜朵一眼,点头道:“那也好,现在时间还早,你应该还没吃过午饭,和我们一起吧。” “可……可以吗?”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杜朵都结巴了,她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说:“上次段老师在云谷救了我的同学,应该是我请老师吃饭表示感谢。要不然,这顿我请?” “哦?” 段天青琢磨了一下,考虑到东二条海鲜自助的价格,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那也好。” 他其实也不怎么懂得客气。 小鲛特别高兴,挥舞着双手下楼,“爸爸,我们又要和朵朵姐姐坐地铁喽!” 第二十二章 为我工作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东二条卡利海鲜自助餐厅。 “每位三百九十八,冰激凌和酒类都是免费的,谢谢惠顾。” 高大阳光帅气的侍者微笑礼貌。 杜朵欲哭无泪——三个人就是一千二!这是她半个月生活费啊!她怎么就忘记了这位段老师是土豪的事实,果然不是请一顿豪华麻辣烫就可以完事的。 “我来吧。” 段天青不动声色掏了钱包。 “那……那怎么好意思,说好我请的。”杜朵这点倔强还是有的,她坚持刷了卡,收好小票,“前段时间勤工俭学赚了点外快,本来是为了去云谷旅游花销,不过还省了不少。” 由于原定的行程其实只走了一半,预算绰绰有余,杜朵还有点私房钱。 段天青无所谓地点点头。 这个女孩子优点不少,每见一次,都觉得她的气运增强一分,可以说是后天努力的最明显表现。 “朵朵姐姐好厉害。”小鲛很佩服,“和爸爸一样会赚钱,小鲛也想要勤工俭学。” 杜朵噗嗤一笑,“你长大了才能挣钱,现在还小呢。” 她又好奇问道:“段老师也在勤工俭学吗?做什么工作?” 有时候会忘记段天青是个学生的事实,杜朵一直以为他是家里有钱,但听小鲛的意思,似乎他的钱也是自己挣的。 “看相。” 段天青很淡然,他给小鲛拿了一份豪华刺身拼盘,自己却只挑剔的取了几根海带。 杜朵努力将整根烤肋排塞进嘴里,她一边要说话,一边还得不辜负这餐费,“这个怎么赚钱?” 在杜朵的印象里,靠看相挣钱的大约只有蹲在天桥上摆摊的老头。一般他们面前会摊开一副面相或者阴阳太极图,有人走过路过就开口招呼,“看相算命,不准不要钱啊!” 不过近几年城管威武,连这些人都少见了。 小鲛很为段天青自豪,她埋头猛吃的同时骄傲道:“爸爸今天赚了两万块!” 看相这么赚钱? 怪不得他们会来吃这么贵的东西庆祝,自己真是撞枪口上了。杜朵悲哀地想,人与人就是不能比,她上学期所有课余时间都埋首案头,苦苦翻译了好一堆外文资料。才好不容易攒了一万多私房钱,人家随随便便看个像就比她挣得多。 “朵朵姐姐做什么,赚得多么?” 小鲛还要在她伤口上撒盐。 杜朵苦笑,“我接点翻译的私活。上个学期主要是一部拉丁文的药学资料,挣得没你爸爸多,还累死了。” 她学的是国际贸易,英文本来就好,从大一开始就有活干。至于拉丁文,那是家学渊源。 “你懂拉丁文?” 段天青突然有了兴趣,他放下筷子,问了一句。 “啊……我爸爸是京外的拉丁语老师,我从小就学过一点儿。后来我妈想让我学医嘛,又背过拉丁文药典。”杜朵觉得自己的童年属于毫无光彩,人家小姑娘都在学芭蕾钢琴,而她却在拉丁文中蹉跎时光。 好在现在总算能够学以致用,挣点小钱钱,也算可堪告慰。 京外是京师外国语大学的简称,里面有各种小语种的专业人才。但杜爸爸仍然是独一无二的拉丁文权威,可见这门语言到底有多偏门。 这可巧了。 段天青对相法和命理的研究越深,对未知就愈加敬畏,命运总是充满了巧合,很多时候都觉得像是有一支无形的手在安排这一切。 这就是相术的神秘与瑰丽之处。 他正需要一个懂拉丁文的人。 “你愿不愿意为我工作?”段天青直截了当发问。 噗! 正在喝果汁的杜朵被呛住了,她狼狈地抓起直接擦拭,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工……工作什么?” 虽然是求之不得,但杜朵想不明白段天青要她做什么,跟拉丁文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这位自称相师的家伙,还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霸道总裁? “我手上有一部古拉丁文记载的残稿资料,需要翻译、补全和研究,之前一直没有找到合适人选。如果你愿意为我工作的话,工资方面你可以提要求。” 段天青淡然解释。 这份残稿到他手里已经有许久时间,但研究破译工作一直没什么进展。 “古拉丁文?”杜朵微微蹙眉,“拉丁文的沿革变化倒是不大,古典拉丁文我勉强也能看,但是如果资料残缺的话,想要理解比较准确的意思,最好还是要找专家……” 她的水平就算不是半瓶子水,但也与那些长年累月研究文法的老专家不能比。这种古代手稿的编译工作,未必能够承担得起。 “没关系。” 段天青摇了摇头,“由于资料的特殊性,我没办法随随便便拿出来。” 杜朵恍然大悟。对了!这种古代文稿,一般都是文物性质的玩意儿,古拉丁文残稿出土虽然不少,但是仍然有价无市,是因为它极为重要的文献和研究价值。 这种东西的来路怎么说也会有点问题,段天青要是拿到研究所去,国家肯定得来过问。 那你就这么信任我? 杜朵突然觉得四周都好像突然明亮起来,心里甜丝丝的,连忙点头,“要是段老师信任我,那我愿意尽力而为。不过这就当帮忙就行,说什么工资……” 你能教我两手相术就行! 杜朵心中暗想。 段天青却不愿意无缘无故结下这种因果,他沉声道:“我这份资料内容很多,翻译的过程大概会很长,你不用和我客气。工资标准,就按照你平时翻译资料的两倍吧!” 果然是土豪! 如果是计时包月工作,那兼职的杜朵一般一个月收六千。段天青这就是开出了一万二的月薪给一项兼职工作,按现在的行情,就算是京师大学堂的优秀毕业生,全职工作也未必能拿到这个起薪。至少也得工作一两年之后,月薪才能破万。 杜朵觉得自己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到了。 不但遂了自己的心愿,能够与段天青更多相处,还得到了一份高薪工作,这简直没法更圆满。 但她没想到的是,要获得多少,就必须得付出多少。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第二十三章 京师大学堂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段天青抵达京师一周后,终于到了大学的新生报到日。他打算上课期间给小鲛找个保姆代为照顾,不过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好在克拉公寓有临时照管小孩的服务,可以对付几天。 “段先生!今天去报到么?” 今天在12楼负责幼儿托管的,是段天青和小鲛住进来时候接待的朱诗琪。她对这父女俩的印象还挺深,记得登记表上段天青是京师大学堂的新生,今天正是开学的日子,那么他带小孩来托管也是理所当然。 段天青注意看了看四周的摆设,微微点头。 十二楼整层打通,布置与其它楼层迥异。装修色彩以粉、蓝为主,地板上也铺了一层软软的塑胶,墙壁上满是风格可爱的装饰画,各种适宜于幼儿的游戏玩具一应俱全。 克拉公寓在这方面也很花心思。 不过段天青更关注的是悬挂于楼层四角的八卦镜——这一层的防护明显要比其它楼层更严密。 小孩的命气弱,容易被外界影响。许多对成人来说毫无关系的风吹草动,落在未成年人身上,很有可能就会引其严重后果。 “小鲛,今天爸爸去上课,跟姐姐一起玩好吗?” 朱诗琪搂住了小鲛,笑着问。 “好!” 小鲛脆生生的回答。 段天青看了看朱诗琪,她应该也没什么祖荫,勤工俭学甚为努力,就点点头说,“我中午之前就会回来,就麻烦你照顾小鲛。她身体不太好,千万不要让她出门。”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您放心,克拉公寓实行的是一对一负责制,我会一直看紧小鲛。” 朱诗琪向段天青保证。 段天青微蹙眉头,目光扫过全场,空空荡荡的楼层里面只有五六个小孩——克拉公寓到底是针对年轻人而不是家庭的住宅单位,其中单身者居多。即使是情侣或者小夫妻一般也是两人家庭,托管孩子的需求并不高。 克拉公寓准备了这么大的托管场所,似乎有些小题大做。 估计又是先天原因。 段天青在绕着四角转了个圈,仔细观察四面八卦镜的配置,确认防护并无疏漏,这才放心。 他对小鲛又交待几句,这才出门下楼。 朱诗琪挽着小鲛,笑着说,“你爸爸真关心你呢,现在的年轻家长很少有像他这么细心的。” 小鲛拼命点头,“就是,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她低下头,泫然欲泣,用手背擦着眼睛,“就是爸爸一个人带我,又要当爹,又要当妈好辛苦。我一直希望他要是能给我找个妈妈就好了……” 朱诗琪一愣,她也不方便追问这样的家庭是怎么形成的。这是别人的隐私。 段天青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有四五岁大的女儿。 她望着段天青的背影,怔怔出神。 爸爸,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小鲛心中琢磨,这个大胸姐姐也不错,看上去很温柔。 *** 段天青当然不知道女儿有多么努力。 他下楼之后,步行穿过京师大学堂背后的小路,转入教学区,熟门熟路地转向文学院。 这两天傍晚他带着小鲛在散步,对学校的建筑布局已经了如指掌。 京师大学堂的雏形是明代国子监改建,最早建设于四百多年前,是当时最高级别的教学机构。也是世界历史上公认最早的大学,比1683年成立的法国巴黎所朋大学还要早上几年。 当时科技大发展,国子监除了教授原本的科举内容之外,更设工、农、商、法诸科,大量人才的培养为此后第一次工业革命奠定了基础,也带来了华夏雄风威震寰宇的三百年盛世。 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欧非拉民族解放运动风起云涌,原有的华夏殖民体系无法维持,而中原内部也发生了鼎革。帝国皇朝风流云散,共和国正式成立,政府承认了殖民地拥有独立的主权。 但从经济上而言,宗主国对整个第三世界仍然有着紧密的联系,甚至可以说仍然保留着生杀予夺的权力。 华夏政府以退为进,建立了新的国际秩序。从第二次世界大战1949年落幕至今,国际形势一直是以和平发展为主基调。 京师大学堂历经数百年的蓬勃发展,又从未被战火波及,在科技、文化领域拿出过无数辉煌的成绩,一直保持着学术圈核心的地位。学术界最高级别的奖项“阳明赏”的颁奖地就设在京师大学堂,而京师大学堂的校长,也同时兼任阳明赏委员会的主席。 京师大学堂带着古老风韵的建筑群本身也是艺术杰作。 由于1923年学校失火,有一半明代的古建筑付之一炬,而另外一半的建筑则因为年久失修,不敷使用。当时刚刚获得“鲁班赏”,年轻气盛的梁思成先生负责京师大学堂的重建工作。 他锐意创新,大胆将原本的建筑全部推翻,改建古为今用、新旧结合的校舍群落。大量使用新材料和新设计,但仍然保留了类似冰纹格、镂窗、飞檐等传统元素,形成了让人耳目一新的建筑风格。 在民风保守的上世纪二十年代,这种设计引起了很大的争议。 但在接近一百年之后,这些建筑看起来仍然不过时——事实上欧美诸国许多标志性建筑,也都在设计上学习借鉴了京师大学堂的建筑风格。 最近二十年最负盛名、最有创意的建筑师扎哈哈迪德女士由衷承认:“京师大学堂是建筑学的宝库,也是我的启蒙。在华夏留学的这六年,我每一天都生活在这片奇迹中,东方建筑的奇妙魅力已经融入到我的血液中。” “如果说我有什么成绩,那一切的源泉,必然是梁思成先生的京师大学堂。” 这并非虚言,扎哈设计的京师望京soho、金陵青奥中心包括在欧洲的几座展览馆和广场,都因为向京师大学堂设计而使用了冰纹格设计——这几乎成了扎哈设计的隐藏烙印。 每天都有无数建筑师慕名而来,到处都有人拿着相机在拍照。 不过对于段天青来说,京师大学堂建筑的最奇妙之处,在于—— ——“阵”。 第二十四章 新生报到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阵,一开始是兵家军队中的概念。 风水中引入这说法,并成为一种独特的手段。 后世小说家结合引申,将“阵”说得神乎其神,似乎攻防一体,还有种种玄奥妙用——至少从段天青掌握的资料来看,这种故事中描述的阵,在地球上并不存在。 但在风水之中,“阵”确实有其存在意义。 玄学之中,其实“命理”为天,“风水”为地,“相术”为人。风水是研究地脉变化的学问,而“阵”,则是风水中较为高段的运用,是利用各种方法,汇聚地脉之力,改变一个地点吉凶的方法。 古代建筑当中,对这一点尤其重视。 无论阴宅阳宅,各自都有讲究。大户人家除了选址谨慎之外,整个建筑格局也必须得配合地脉而行,才能获得延绵不绝的气运加成。 这种配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阵”的雏形。 后世的风水家们殚精竭虑,主要就是花精神在这个“阵”上。他们希望能够通过人力,改变既定的地脉表现,甚至逆转乾坤,将绝地化为祥瑞。 但数千年来,成果微乎其微,并无太多的成功案例。 如果将规模放大到一个城市,或许“阵”已经能起到微弱的加成效果——大唐的国都长安与明代一开始定都的金陵,都有相应的证明。 可如果只限于方寸之地,那么阵的作用原理和实际效果,都未必能够得到验证,更多的只是一代代秘传,经验主义的照猫画虎罢了。 段氏多研旁门杂学,段天青更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他对“阵”的研究远远超出了古人,也有自己的心得。所以一入京师大学堂,就明显感觉到这建筑群的非同一般。 京师大学堂位于城市的西北面,按六十四卦方位而言,乃是“未济”。此位最惧火难,常有救灭不及之憾,1923年的大火便是明证。 虽然校园内就有燕湖之水,救之仍然不及。 但新建的大学堂校园却有不同,引燕湖之水绕于四方,又布三面石坊,独空留着北面。其中种种机关布置,更明显有其特意之处,并非单纯建筑学上的暗合。 梁大师主要受的是现代建筑学教育,他们梁家对传统神秘学的态度也颇为排斥。这其中应该另有高人手笔,只是时间久远一时无法考证。 段天青打算有时间就去图书馆查查当年的资料,不过这件事不急,可以先往后放一放。 他先去新生报到处办理入学手续。 “最重要的就是录取通知书和本人身份证,再带上四张两寸免冠彩照,要白色背景。其它东西可以后补。”负责接待的各院系老生在学校门口热心为众新生指点,入学须知上啰啰嗦嗦一大堆,其实还就是这三样东西最要紧。 今天的京师大学堂校园热闹非凡,老生们遇上漂亮的学妹,更是殷勤无以复加。 类似段天青这种帅哥,反而是学长们要提防的对象。 当然,女性的师姐也自然好感度提升。 “古典文学班的班主任是魏德淮老师吧?你上三号楼,他办公室在二楼。”到了文学院的地盘,不乏有热情的师姐主动为段天青指路。 段天青谢过,转过一片幽静的小院子,文学院几栋古色古香的小楼就伫立在面前。 三号楼前种了一排香樟,大约也有十来年树龄,虽然与整个院落的风格不是很搭,但也算郁郁葱葱,别有一番生机。 这在段天青看来算是败笔,木枝过繁,难免有冗余之讥,主院中人多有争执事。 这几年京师大学堂文学院的风气略显浮躁。尤其是一位教授上电视讲通俗文学史大红以后,潜心治学的师生少了,找噱头赚外快的多了,外界风评大降。 不能说这全怪这一排香樟破坏了风水,但也不能说全无关系。 段天青从外侧的楼梯上二楼,穿过走廊,走到古典文学专业办公室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门内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古典文学专业的招生人数不多,今年还是小班,只有十九个新生。 魏德淮不像热门专业的班主任那么繁忙,一上午才接待了两个来报到的新生。从家庭关系登记表来看,亲属中没什么得力人物,他心里正自不快。 他今年三十八岁,两年前才评了讲师。在学术上没什么天分,只在边缘期刊上发过一两篇东拼西凑的论文。十几年的教学生涯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果,大概也没什么前途。 从学生工作转走行政路线,大概是他唯一可以期盼的升迁通道,但他又自觉清高不会拍马屁,只有期望碰上一个厉害一点的学生家长,自己沾点光捞些好处。 之前魏德淮带文秘班,那些女孩子的父母虽然没什么大官,但也有不少家境不错的,总要给班主任老师一点儿面子,而且毕竟班级人数多,他混得还算不错。 但去年他昏了头,和一个容貌中平的女学生暧昧,结果被人家家长投诉到院里。幸好没什么实质性行动,但也写了检讨,担任这一级古典文学班主任算是发配。 古典文学专业人少,班级小,读这一专业的大多是书呆子,家长方面更没什么指望。 想到这一点,魏德淮就一肚子气。 段天青推门进去,他连头都没抬,只冷冷道:“报到的新生?通知书和身份证拿过来,自己拿个椅子到那边填表。” 这人两腮无肉,双耳招风,眉细而短,还有一点隐约的三白眼,必是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之辈。 段天青只一眼就有了第一印象。 想到这人大学四年一直要担任班主任,他就微微摇了摇头。 这种人多看一眼都嫌厌烦,何况是长期相处。 近期想个法子解决了他吧。 不过仍然不着急,段天青交了材料,安静地坐到旁边,开始一丝不苟第填写登记表。 段天青行事从容自如,不像没见过世面,字迹又清秀漂亮,颇有笔力。魏德淮一开始还高看了他一眼,对他家庭抱了几分希望。结果看段天青填到父母的时候都写了“已殁”,不由大失所望,不屑的神情都掩饰不住。 原来是个孤儿。得,又是个没用的货! 第二十五章 一个人来我宿舍 “就放那儿吧!”觉得对方没什么能量,魏德淮也就没有了扮演慈师的念头。他随意看了两眼,懒洋洋让段天青将登记表之类的资料放在一边。 “我姓魏,是你们的班主任,叫我魏老师就行。联系册上有我的电话,没什么急事千万别打,尤其是晚上。”魏德淮最恨休息时间被男同学打扰。 “好。” 段天青并不在意。 他也没什么兴趣给老师打电话。 “自己去宿管科领钥匙。对了,赶紧把学费交了!” 本来还有简单介绍一下院系、任课老师情况的流程,不过魏德淮既然觉得这个学生没什么油水,也就能省则省。他倒是想起来对方是个孤儿,不要经济上有什么问题,拖欠学费什么就比较麻烦了。 段天青反问:“学费不是开学会转账到指定账户么?” 当然也可以在报到的时候交现金,但现在很少有人这么干了,毕竟年轻学生带那么多现金不安全。 魏德淮有些讪讪,“我只是提醒你一下!我们学校对拖欠学费查的很严,到时候连我都要挨批评。要是家庭有什么问题,那赶紧提出来特困生申请,别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位老师真是惹人厌烦。 段天青微微一哂,正要离去,刚好又有一位新生来报到。 这次来的真是个特困生。 小姑娘其实仔细看还是挺清秀的,只是大概因为营养不良,头发有些发黄,身体也偏干瘦。她一直紧紧抿着嘴唇,单薄的面相上多有几分倔强。 她们是母女两人一起来的,三色蛇皮口袋胡乱捆扎在一处,用扁担挑着。衣服很旧了,因为洗过多次而呈现白色,一看就是家境不宽裕。 一进门,那像是个贤惠农村妇女的母亲就向魏德淮低声哀求,“老师,我们家在村里借了一圈儿。学费也没凑齐,还差两千多,这能不能缓缓?” 京师大学堂一年的学费、住宿费及各项杂费都是一次交齐,总数是八千,应该不算太贵。但对于有些家徒四壁的贫困家庭来说,也是一笔短时间难以承担的意外支出。 段天青听到魏德淮低低嘀咕了一声,“又是一个穷鬼……” 他虽然好像压低了声音,但其实在场几人都能听到。段天青注意到那小姑娘的双手一下子攥紧,面色潮红,显然是感觉受到了侮辱。 要不是真的很想在京师大学堂上学,她大概转身就会走了吧? 又听魏德淮不耐烦地清了清喉咙,“你们一个个都是这样,学校很难办啊!大学不是义务教育,政府已经三令五申,高教司也下了通知,要求查实拖欠学费的现状。也不是什么大钱,子女的教育经费,怎么不早点准备好?” 那母亲哀声恳求,“老师请你帮帮忙吧!她爹走得早,家里实在不宽裕。我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实在没办法出去打工,只能在村里干点儿零活。等开了春,我一定把这笔学费凑齐。” 她其实年纪也不大,段天青估算最多不到四十岁。虽然还能依稀看出年轻时候美人模样,但皮肤粗糙,满是皱纹,这是艰苦岁月留下的风霜。 她的腰像虾米一样弓着,脸上满是瑟缩与畏惧,为了女儿的前程,她不在乎什么羞辱。 魏德淮的目光在她女儿并不怎么隆起的胸口一溜,端着架子推了推眼镜,看了看她们带来的材料,“宋芳是不是?成绩马马虎虎啊……” 宋芳来自西部某省的山区,是全省有名的贫困县。别说他们村里、乡里,就是县里,考上京师大学堂的也是破天荒头一遭。 这简直就跟出了状元似的,全村人都拿了钱出来资助,但到底都穷,最后也才凑了五千来块。 如果稍有点经济头脑的县乡政府,大概早就把这种女状元拿出来宣传,学费什么也早该凑齐了。但当地政府实在穷怕了,只忙着焦头烂额争取国家补助,哪有心思管闲事? 宋芳母女也没什么见识,更有一种贫困人家的自傲,没有到处吹嘘宣传,只带着乡亲们的一片心意来了北京。原本琢磨着学费勉强是够了,但没想到还有学生公寓的住宿费,以及以后宋芳的伙食。 宋芳妈没办法,只好在新生报到的时候向魏德淮求恳。 “这丫头别的啥也不会,就会读书。在京师这大地方是不出挑,在咱们县里那也是第一……” 她小心翼翼替女儿夸耀。 “县里第一算得了什么?我们京师大学堂里面,省状元都论筐数!”魏德淮一句话就把她顶了回去。 他放下材料,冷冷道:“你们的情况我知道了,作为班主任,我当然会给你们想想办法。不过也不能保证啊!” 他又瞄了宋芳一眼,觉得这小姑娘也别有风味,心里就痒痒的。难得有这种机会,他可不想放过,就咳嗽一声说,“我想办法向学校申请一下助学贷款,你等下班之后,一个人到教工宿舍找我,电话联系册上有。” 魏德淮特别强调了“一个人”。男同学在下班时间打电话他深恶痛绝,有几分姿色的女同学那就不一样了。 宋芳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面色涨得通红,眼中顿时多了几分晶莹,拳头攥得更紧。 宋芳妈还不明白,只在一旁千恩万谢。 段天青叹了口气。 这种被欺凌的事,在这个畸形的社会或许是寻常。但既然他看见了,当然不能不管。 “这位同学,从前年开始,教育部就出台了《贫困生助学金申请条例》。你们这种情况,只要有村委会开的证明,就可以申请每年三千元的贫困生补贴和总计四万元的无息助学贷款。” “刚才我穿过学校的时候就看见了京师大学堂的助学补贴办理点,就在行政楼一楼,门口挂着大牌子。” 段天青淡然向母女俩指点迷津。 宋芳的脸上顿时浮现喜色,宋芳妈却还有点将信将疑,“证明我们有,这……这真行吗?” 段天青斩钉截铁,“一定行。” 普通大学或许还严格点,京师大学堂的学生,只要你去申请,没有不通过的。 “我们……我们先去试试!谢谢老师!谢谢同学!” 宋芳妈虽然还不敢完全相信,但到底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的带着女儿离开。 魏德淮面色铁青,狠狠瞪着段天青。 就你懂得多? 第二十六章 北方美人 段天青无所谓。 在他看来,冥冥中自有注定。 如果他会得罪这位班主任老师,那根本就是早晚的事。为了阻止一件坏事与他发生冲突,这符合相师之道。 虽然段天青也明白,就算魏德淮把宋芳叫到自己宿舍,以他的胆子也未必敢做出些什么太出格的事。但是这种小人素来是得寸进尺,如果弱者忍气吞声,很有可能就被他进一步欺凌。 不如从苗头上就直接扼杀。 段天青无视魏德淮凶恶的目光,从容微笑道:“那魏老师,如果没什么事,我也先走了。” “嗯!” 魏德淮从鼻子里喷出两道凉气,闷闷的坐在椅子上,转过头,再懒得看这个学生一眼。 从刚才开始,段天青就被他划进了黑名单。 段天青离开魏德淮的办公室,从文学院的小院子出来,刚转到大路上。就看见宋芳顶着一头薄汗奔了过来,瞧见段天青,喜悦道谢:“我还怕你走了,没来得及向你说声谢谢。我妈在那边办手续……” 看来是搞定了。 段天青点点头,漫不经心说:“本来就是福利。我就转告你们一声,谈不上什么谢不谢的。” 宋芳诚恳道:“对你来说是顺口一句话的事儿,对我们来说可是帮大忙了。我想着连你的名字都没问,所以特地跑回来。我叫宋芳,河西晋州的,你呢。” “段天青,江南胥城。” 大学生初次见面,大概话题都是从各自的家乡开始。 段天青早有预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感。 “胥城是好地方啊。”宋芳一脸憧憬。 江南水乡,小桥流水,文人辈出。文化的繁盛让这座小城有了梦幻一般的名声,尤其是元代马可波罗游记对胥城的吹嘘,大大提升了这里的国际影响力。 “晋州也不错,有煤铁,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李世民就是从这里起家。” 段天青如数家珍。 不过由于之前数百年工业化的大发展,晋州的煤矿铁矿几乎开采殆尽,随之而来的便是衰落与人口流失。这座煤铁之城如今已经很缺乏存在感,渐渐成了劳动力和服务输出基地。 当地的村民大部分都往京师或者东南沿海打工,甚至有不少年轻女性从事古老的服务业。 在段天青看来,宋芳的面相完全符合河西人的特征。 她高、瘦,皮肤白皙,光洁细腻,眉高眼细,樱桃小嘴,稍微拾掇拾掇便是不折不扣的北方美人。虽然胸脯并不丰满,但是挺翘坚实,就如同两只小白鸽。腰肢纤细,近乎不盈一握,偏坚挺有力,恰如韧草。 前代才子袁枚曾经作《美人谱》,其中对河西美人的几大特征便有如此概括。又说有这些外貌特征的,其妙处更在于重门叠户,千蚯百蚓,滋味不同寻常。 ——打住。对于女同学这般引申多想,未免显得有些不恭。 有时候读书多了也有些不妥当,段天青提醒自己当非礼勿思。 宋芳眉梢眼角有乱离之色,幼时家贫,命运多经坎坷。她应该是坚强却纤细敏感的性子,这种性格不能说不好,但也很容易引发悲剧。 他们略微交谈了几句,宋芳申请到了补贴,还要继续去完成报到手续。 两人约好了开学时候再见,各自道别。 段天青要去宿管科领钥匙。他虽然租了校外公寓,但是并未申请走读,校规不允许一年级新生在外住宿。不过在实际操作中,并无这么严格管理。 对段天青来说,无非就是多付一年的住宿费而已,大学宿舍公寓住宿费便宜,他也不在乎。 如果不是男女有别,段天青甚至可以把自己宿舍让给宋芳——这样他的舍友就得对他感激涕零,不过这校规可更不会允许。 京师大学堂的教学区与生活区是分开的。 分界就是克拉公寓面前那一条安静的林荫道。 段天青从教学区北门出来,从正对着的生活区南门进入。 这里的氛围立刻迥然不同。 如果说京师大学堂教学区的正经严肃,有恂恂儒雅的君子气。那生活区便洋溢着自由的气氛,一股青春的活力扑面而来。 对面的几栋宿舍上都有整面墙的涂鸦,那是艺术系的前辈们历年留下的杰作。 草坪上有乐队正在玩着吉他和贝斯,聚拢着一群看热闹的女孩子,主唱甩着长发,声嘶力竭歌唱着爱情。 对面是连着的好几片塑胶球场,年轻人在日光下挥洒汗水,激烈碰撞。 远处坡下的标准四百米跑道上一直都有人在慢跑。 京师大学堂的学生,一向是充满了活力,前辈校长的教育准则是“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二百年来的大变革中,京师大学堂一直都站在风口浪尖。 “小心!” 缓缓从路边行走的段天青忽然听到背后传来惊呼,感觉到脑后生风,微笑着也不回头,只轻描淡写反手一接。 啪。 一支飞驰的篮球稳稳落在他的掌心。 他转过身,不远处篮球场上的学生向他举手致歉,“不好意思,争抢的时候球飞出来了。接得不错,投一个?” 他们其实就是想麻烦段天青把球扔回来。毕竟路中间与篮球场还隔着一排灌木,段天青的位置距离最近的篮筐也超过半场的距离,说要投篮那是搞笑。 段天青微微点头,举手瞄了一瞄,舒展出手。 篮球划出了高高的弧线,段天青转头就走,并没有看球有没有中的。 刷! 篮球到了最高点下落,空心入蓝,白色的篮网绽放如花。 “我擦!超远距离三分!” “他姿势好帅!” “是校队的吧?” 惊呼声此起彼伏,段天青充耳不闻。 校园里这种热情的气氛让他受到感染,不自觉哼起歌来。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如今已四海为家……” 他到底还是个年轻人,可不是从小就少年老成的。 在秋日尚算煦暖的阳光下,青春无限美好。 从段天青身边经过的少男少女们,禁不住都被他的歌声所吸引,侧耳倾听。 第二十七章 舍友 京师大学堂在三年前重新盖了一批学生公寓,住宿环境比以前好了许多。男生楼四人一间宿舍,配备有空调、电视和冰箱,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淋浴,空间也宽敞许多。 段天青被分配在912宿舍,他在宿管科拿了钥匙,想了想还是要和本来的舍友打个招呼。于是坐电梯上了9楼,右拐就找到了门,拿钥匙开锁,一推门进去就引发一阵欢呼。 “终于人到齐了!” “就等你呢兄弟!” 舍友很热情。 确切的说,是靠近门边两个床位的舍友很热情。靠窗有个高个子男生,懒洋洋躺在上铺玩手机,神态略显高冷,瞧见段天青进来,也只是象征性点点头,甚至没把手机放下。 “我叫卢奇峰,安元人。”第一个到门口迎接戴眼镜胖乎乎的小伙子先自我介绍。 “韦波,来自粤西石川,山水甲天下那个石川。”另一个黑瘦年轻人笑得很灿烂,露出一口白牙。 果然还是大学生的常规开场白。 段天青也说了自己名字籍贯,卢奇峰一拍手说:“咱们宿舍天南海北啊,高松是关东的。这四个地方都相隔千里,还真是有缘相会了。” 卢奇峰个子不高,脸圆圆的显得有些营养过剩,衣着普通,但双目清澈,福禄俱全,一看就是家境殷实。安元一带经商风气重,自然资源又丰富,卢奇峰应该是富商子弟,衣食无忧。 韦波看上去就要稍微窘迫些,应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脸上有典型粤西的特征,头发微卷,眉毛浓黑,说明性格刚中有柔。 这俩室友倒不错,段天青瞄了一眼斜靠在床上的高松。 他脸上带着敷衍的笑容,目光始终没移开手机屏幕。卢奇峰和韦波同他说话,他也是有一搭没一搭。 这人其实长的不错,但是眼长额窄,鼻尖略带鹰钩,便知性格涩硬,难于相处。 幸好不用和他真住一个宿舍。 段天青其实也是个懒得与人多交往的性子,但几句客气话还是会说的。他把自己的情况向三位舍友简单说了下,“我虽然是912的成员,不过之前就在外面租了房子,大概平时不会住在宿舍,大家多包涵。” “不是说新生不准在外租房么?”卢奇峰瞪圆了眼睛。 这话题也引起了高松的兴趣,他终于放下手机,笑着说:“你这就没见识了,现在大学生哪个不在外面租房?学校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还真管你?我说段天青,你是和女朋友在外面同居?性福啊!” 高松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听得卢奇峰和韦波两个嫩雏目瞪口呆。 “没有这回事。” 段天青摇头,“我哪有女朋友?” 女朋友是没有,女儿倒是有一个。 “自己住?”高松意兴阑珊,他又靠上了墙,从上衣兜里摸出包烟,拍出一支点上,“那有什么意思?外面租房便宜的环境还不如学校呢。别被以前什么同学朋友忽悠了,不行干脆住宿舍。” 高松本来觉得京师大学堂的小伙伴应该都出色,但见到了卢奇峰与韦波之后就觉得有些失望。 再看段天青长得倒不错,但看穿的也寻常,不像是什么有钱人家孩子,结交的意愿就减了几分,搭话中难免有几分装逼的成分。 段天青来之前,他们三个已经聊过一阵子。卢奇峰只说自己家里是做小生意的,韦波家更在农村。而高松爸爸则是地方税务局的一个小头头,有点儿小权力,家境也颇为宽裕。 他从小的圈子就挺功利,觉得帮不上自己的,都不能算是朋友。 “对啊!浪费那钱干什么?学校附近的房子怎么也得一千多一个月吧。你不住宿舍,咱们三缺一啊。”韦波实诚,虽然刚认识,他替段天青心疼钱。 “一千多在京师这附近只能租个半地下的单间,空气又差又憋闷。”高松很有经验的样子,“我陪我外国语大学的女朋友找了个房子,也就一室一厅普通装修的房子,带淋浴有空调,三千多呢。还得自个儿添置家什,买了个床。” 不经意间炫耀最伤人。 韦波一下子沉默了,三千多是他两个月的生活费,之前就听高松女朋友租房子的事,但没想到这么贵。 卢奇峰虽不在意钱,但是对高松炫妹也很反感。 ——高松一来宿舍就把女朋友的大照片放在床头,长得又漂亮身材又好。听说是关东音乐学院附中毕业的,能拉小提琴会跳舞,本来这让人羡慕。但谈话中三不五时就拿出来装一装,就让别人心里不舒服了。 “哦。” 段天青淡淡回应,他进门时候就注意到了高松床头的照片。在他看来,这女孩子年纪轻轻就整容,眉梢眼角有风尘味,只怕不是什么良配。但忌讳交浅言深,自己没必要多说什么。 高松对段天青的反应很不满意,他一向为女朋友而骄傲,便追问道:“你住哪儿?租金多少?可别给京师的中介坑了,不行我帮你去杀杀价。” 段天青一笑,“不用了。我开学前就住进去了,就在学校后门不远的公寓,以后有什么事你们打个电话,我过来宿舍也就五分钟。” 就在后门? 卢奇峰眼珠子骨碌一转,大惊小怪道:“咱们学校后门的公寓,可只有克拉啊?你不会住那儿吧?” 怎么可能?克拉公寓最便宜的都要六千多一个月,高松去问了问,最后还是知难而退,正要嗤之以鼻,却见段天青点头,“嗯,就克拉公寓,主要看走过来挺方便的。” 高松目瞪口呆。 他犹豫着又问:“你一个人住?” 一个人承担那么贵的房租是疯了吧?还是说他是隐藏的土豪? “带女儿住。” 段天青从容淡定的语气一下子把高松的玻璃心彻底击碎。 自己还在炫耀女朋友,人家女儿都抱上了! 这特么才是人生赢家啊! 卢奇峰和韦波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小心翼翼问道:“老大,难道你已经结婚了?” “当然没有,还没到法定婚龄呢。”段天青啼笑皆非。 私生女! 宿舍三人完全被折服。 第二十八章 半山堂 段天青的大学生活就这样掀开帷幕。 古典文学专业第一年的专业课程设置很松,只有古典文学概论和文学史两门专业课,主要就是政治、英语、计算机、体育等几门公共课。 每天的课表都没有排满——如果那些勤奋努力的学生,就会大量的选修相关课程,以尽快获得足够的学分。而那些喜好玩乐的年轻人,终于从沉重的课业中解脱出来,自由放纵,则会在娱乐和恋爱中消磨时光,尽情享受青春。 其余的专业也大多如此。 韦波和高松都是法律专业,他们是两个极端。韦波是勤奋派的代表,而高松则是玩乐派的典型,他们俩因为在宿舍学习的事都闹了好几次矛盾。 卢奇峰摇摆不定,他是经济专业。既羡慕高松的潇洒,又知道努力读书还是要紧,所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倒成了两人之间的调节器。 初入大学的新生们,大抵就处在他们三人的状态中,只是程度各有不同。 段天青却完全是例外。 即使是同班同学,也很少在上课之外的时间看到他。 但段天青的功课又极其漂亮,无论公共课还是专业课,教授老师们都对他赞不绝口。 这在同学们眼中,就笼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班上几个姿色不错的女同学也经常会提起他,“怎么段天青又不在?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人家可能有女朋友了吧,听说他是租房子住在校外的。” “真是可惜……” 段天青相貌堂堂,谈吐斯文,看上去家境不错,显然是女大学生择偶的良好对象,开学没几天就有女生往上凑。但他虽然性子温和,不会当面拒绝,却也严防死守,从不给人什么机会,好几个主动出击的女同学都怏怏无功而返。 “段天青平时到底在干什么呢?” 这成了古典文学专业班女生们心目中的悬案。 她们并不知道,段天青大部分时间其实也在图书馆。 ——不过不是新修辉煌气派,向所有学生开放的大图书馆。而是在校园深处,由蔡中炎先生捐赠的半山堂私人藏书馆。 半山堂位于燕湖西侧,树木掩映,平时除了谈恋爱遛弯的学生,很少有人到那边去。 这座小图书馆也常年锁闭,只有少数几个相关教授有钥匙。 蔡中炎先生是百年前京师大学堂的校长,学贯中西,尤其擅长梵文研究,是知名的文化大师。他原本是浙北世家出身,家里历代官宦,又皆喜藏书,家中藏书万册有余。 后来他在京师做学问,研究各国文化,又陆陆续续购入各处古籍数千册。他终身未婚,临终前孑然一身,又觉得亲戚子侄辈并无读书种子,干脆就将这些珍贵的典籍全都捐给了大学。 京师大学堂就在燕湖畔盖了半山堂,放置这些古籍,以此纪念蔡先生。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时候,半山堂也曾高朋满座,门庭若市。许多提起名字来都能在中国文化史上留一笔的人物在此高谈阔论,甚至京师大学堂中有“半山会”之说。不入半山堂,根本算不上最顶级的文化学术圈子。 然而近几十年,当年指点江山的风流人物都渐渐老去。随着经济的大发展,国人的心态也变得有些浮躁,金钱成了评价成功与否的唯一标准。 在十亿人民九亿商的前提下,比较难产生经济效益的古典文化乏人研究,就算有几个学有所成的,也不太愿意静下心来做学问。更愿意去和光同尘,以通俗化来博取眼球。 半山堂也就寂寥了下来。 当然这在京师大学堂师生心目中,还算是个圣地,只是很少有人再想到来瞻仰罢了。 所以杜朵听说段天青要她在半山堂进行古卷的翻译工作,也不免目瞪口呆。 “你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 她记得经济学院的王副院长想去半山堂查欧洲经济史的资料,还得打了半天报告,才临时从学校管委会借来了钥匙。影印资料之后忙不迭的送了回去,在课堂上说起此事的时候也带着一种敬意。 半山堂中的书籍已经都可以算是文物,任何一本拿出去都价值连城。 虽然很少有人来,但这里二十四小时开着空调,保持恒温,控制湿度。还有各种监测设备,就是为了保持书籍的完好。 但段天青居然在檀木书桌上泡茶。 袅袅热气蒸腾。 杜朵心惊胆战,就怕会触动警报。 “蔡先生和我们家是世交,我曾祖父少年时也经常到半山堂看书。蔡先生就送了一把钥匙给我家,言明我家子弟,可以随时来此查阅资料,但有损毁,亦属无妨。这也是捐赠的附带条件。” 段天青轻描淡写。 百年前遭逢乱世,蔡家原本是想将这些藏书托付给段氏。但段老爷子劝他,书当读不当藏,若是束之高阁当报备,书籍也就失去了灵魂。便是保存的再好,也不过是废纸一堆。 蔡中炎深以为然,这才将书都捐了,希望更多的人能够看到读到。 若见今日半山堂冷清气象,只怕他在九泉之下也会觉得遗憾。 ——你这来头好大! 杜朵哑口无言,也就是说段天青到这儿来看书,哪怕点火烧着了房子,京师大学堂都管不着。 她良久才开口劝道:“那你至少也爱惜点儿,图书馆里都不让人吃东西的。这些古籍都是老旧物件,你在这儿烧热水会不会不好?” 段天青淡然道:“茶香留书久,烹茶读书,本来就是前人雅事。书是用来读的,平白丢弃在此,本也已经死了,便是腐朽散落,也不值得什么。” “何况现在我敬它们一碗茶香,那些书页窸窸窣窣,都在欢欣鼓舞,向我道谢呢。” 图书馆里原本寂静无声,他这么一提,杜朵仿佛听到真有许多细碎的怪声。幸好她胆子大,要是一般的女孩儿,大概早就吓得半死。 她知道和段天青说不通,何况现在她只是为他打工,干脆就老实听话算了。 杜朵自暴自弃地往太师椅上一靠,翻开面前羊皮纸的古卷,盯着上面暗红褐色的字迹,心里狐疑这到底是用什么墨水写的。 “其实我们在公寓做翻译也可以,我把工具书都带着了……” 她扬了扬手里的电子词典。里面录入了她爸爸编纂到一半的拉丁文词典,可以说是市面上最好用的拉丁文工具书。 “这里的参考资料比较多。” 段天青的目光转向西面墙的书架,他来半山堂工作,当然也是为了更方便的破译古卷。 ... 第二十九章 破译古卷 拉丁文是中世纪欧洲的官方文字,大部分重要的文献资料都是以拉丁文记录。文艺复兴之后,欧洲迎来一次飞跃式的发展,产生了大量有价值的珍贵资料。 不过由于之后大明西征,西海二次海战,尼德兰与西班牙、葡萄牙的舰队全军覆没,完全丧失了制海权。英格兰全境归于明朝统治,并以英伦三岛为基地,开始对欧洲本土的持续征服进程,史称三十年征服战争。 这一场战事几乎摧毁了欧洲刚刚开始崛起的文明。 尤其是地中海周边,在三十年战争之后终于完全向明军投降。 当时的明朝皇帝试图效仿秦始皇,搞书同文、车同轨,一心要将这一部分膏腴之地归入大明版图。但由于距离实在太远,当时的通讯技术水平不足以实时有效的统治,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但是这还是造成了深远的影响,许多拉丁文原始资料就是那时候散逸丧失,再也无法找到。 西方人的玩意儿比不上华夏传统博大精深,但别出机杼,有很多偏门的路数也很有意思。段天青得这古卷,主要是看中其中对海族传说的一些记载与研究,正用得上。 半山堂中也有些相关的书籍,段天青便在一旁研读。 在他对面,杜朵开始着手通览全文,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 “这份古卷的缺失似乎是多了点。” 前面两三页还好,但到后面,几乎每页都有缺损,除了虫蛀和磨损之外,甚至还有磨损的痕迹。粗粗估算,整份十几页的手稿缺失的文字超过一半,有比较严重的页面甚至要缺损到四分之三。 这翻译工作可就难了。 “据说这是从亚历山大图书馆抢救出来的。”段天青漫不经心解释,当然这种来历完全没有考证。 杜朵表示怀疑,“亚历山大图书馆在希腊,是被凯撒征服时候焚毁。拉丁文是罗马帝国兴盛之后才成为主流文字,那儿怎么会有拉丁文资料?” 在段天青面前难得能表现出自己的知识水平。 如果这说法是真的,那这份古卷存世已经超过两千年,看破烂模样倒是挺像,但这个矛盾却说不通。 段天青被驳了一次,也不生气,微微点头,“我也觉得可能是以讹传讹。不过这份资料是记载当初埃涅阿斯在迦太基时期的一些奇事,从时间来倒差得不太远。” 传说中埃涅阿斯是特洛伊的三王子。特洛伊被希腊联军攻破之后,他逃到海外,为迦太基女王黛朵收留。他的子孙便是罗马城的创始人。 “听起来好像是神话故事。” 杜朵嘀咕。 她一边查阅字典,一面在白纸上写写画画,做着记录。 开头完整的两页倒是很简单,只要能够解读古拉丁文,就能连蒙带猜大概的意思。 正如段天青所说,这是以一位随从的口吻,记录埃涅阿斯王子在迦太基的生活。 “……我们穿越了地中海的惊涛骇浪,于六月九日抵达了这一座气候炎热的北非城市。王子殿下的病仍然没有起色,他面色蜡黄,孱弱得无法起身。有经验的老水手都说这是海洋病,即使是拥有智慧和知识的女王,也无法将其治愈。” “特洛伊王朝的最后血脉,就在这苍蝇环绕的石头城里面,一天天走向枯竭和衰亡。我只能向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祈祷,愿他们照顾伟大雷电之神血裔的灵魂。” 即使远隔千年,杜朵仍然读得出其中悲怆之意。 这位忠心的老仆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上演。 特洛伊也属于希腊城邦之一,他们信奉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并且王室成员自认为是宙斯的后裔。 杜朵粗略读过《荷马史诗》,倒不用段天青向她多做解释。 “……奇迹发生了!一名婢女拿出了神奇的草药,这种药改善了埃涅阿斯的体质。他从昨天开始可以食用一些牛奶粥与葡萄酒,我相信他能够就此康复,这一定是神的旨意。” “然而我对这位婢女却没有任何印象,她并非特洛伊人,也非我们在西西里停靠时购买的奴隶。她拥有高贵的谈吐与蓝宝石一般的眼眸,我很担心她来历会对我们的行动带来伤害。” 前两页讲述了埃涅阿斯生病与痊愈的过程。 而这位神秘的女子,就成了这位特洛伊遗臣重点关注的对象,后面的内容,全都是他对这女子身份的调查。 “简直不可思议,她是生活在……波塞冬保佑……神祗的子孙。” 其实他并没有多花什么力气,似乎是很快就侦知了真相,只可惜描述他的调查结果那两页缺损严重,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最后书写者似乎将其归为神祗后裔一类——对于当时的世界观来说,或许也只能有这样的结论。 杜朵向段天青大抵复述了以上的内容。 段天青并不惊讶,“这部分内容我已经知晓,那女子的身份我也清楚。关键需要破译的是后半部分,那女子是怎样在迦太基生活的,她需要哪些特殊的物品。” “厄瑞斯之后会记述他如何帮助那女子生存下来,其中有一张秘方和寻找各种材料的过程,这是重点。” 厄瑞斯? 这是作者的名字? 杜朵翻遍古卷前后,并未找到作者署名。 “你好像还掌握了其它的资料,提供给我的话也许能够更快进行翻译工作。”杜朵小心翼翼提出要求。 段天青摇头,“这只是这份古卷的持有者转告我的一些背景消息。他也并不是拉丁文学者,对这份古卷的内容一知半解,我没有更多的资料可以提供了。” “厄瑞斯是埃涅阿斯的贴身仆从,据说与阿基里斯交战过而不死的英雄,但他的身份无关紧要。” “重点是那一份秘方。” 段天青再次强调。 从文字内容来看,似乎是那名婢女确实有点古怪,需要一份秘方和许多特殊材料才能够生存下去。 厄瑞斯为了这些材料,进行了一连串的冒险活动。 这些都记载在古卷中。 杜朵翻到秘方那一页,叹了口气,大部分的字迹都已模糊,根本无从辨认。 ... 第三十章 秘方 段天青淡淡道:“秘方本来就已失传,何况就算文字不失,你也不明白那些词是什么意思。” 这种专有名词,大概是破译古拉丁文的最难点,基本只能连蒙带猜。 杜朵注意到其中一味材料勉强能看清,但确实查不到是什么意思。这词的词根是“鱼”,大致可以猜测与鱼相关,但是到底是什么东西,无从查考。 “但是秘方一共有十三种材料,获取每一种材料的冒险经历,作者都记录在后。第三样不用看了,我已经查明确证,其余十二味材料,就要靠你摸索。” 段天青娴熟将羊皮古卷翻到第五页,指给杜朵看已有的成果。 这正是那个勉强能看清字母的,与鱼相关的材料。 “是一种生活在淡水与海水融合处,体型巨大,有白腮的大鱼?” 杜朵发愣,“这……就是你在云谷找到的白腮龙鱼?” 云谷的经历她记忆犹新,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 段天青略一犹豫,还是坦然承认。 既然要找杜朵来帮忙,很多事就不可能瞒着她。 “你是真的要收集这个秘方?”杜朵瞠目结舌。她一直觉得段天青是个神秘的高人,但这收集几千年前不靠谱古方的行动,未免也实在太莫测高深了些。 “这别的东西可以乱用,药可不能乱吃。难道这药吃了能长生不老?” 虽然见识过段天青的神异,但杜朵到底生活在一个唯物主义的世界里面,她担心段天青走火入魔。 “当然不能。” 段天青淡然道:“只是小鲛的身体有些不太好,所以我才要收集这些材料给她制药……” 刚刚找到小鲛的时候,她的情况很危急。 段天青虽然用家传的大明咒为她续命,但也不可能维持太久,而且小鲛的精神和身体也会显得衰弱许多。 幸好有这么个方子。 “这是给小鲛的药?”杜朵反应更大,“段老师,我觉得还是相信现代医学比较好。我们带小鲛去找个专家看看?我姑姑在平和,可以找人帮帮忙……” 她担忧地望着段天青。 平和医院是京师最好的综合性医院之一,是原本太医院的基础上改建,几十年前只对省部级以上的领导才开放挂号。后来取消干部特殊化,才开始面对广大民众。 现在平和医院挂一个专家号得凌晨就去排队,还未必能能排得上,不过医疗水平也确实相当高。 段天青点头,“小鲛确实已经约好每个月都要到平和检查身体的,这个你不必担心。” 他干脆向杜朵解释清楚,“几个月前我就请过淮海平和的专家们做过会诊,小鲛的情况他们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建议还是保守治疗。在用了白腮龙鱼之后,小鲛的情况好转了不少,这个秘方应该是有效的。” 平和医院在华夏有三座分院,分别位于京师、淮海和粤州,也就是华夏最大的三座城市。 淮海平和医院的专家也不少,与京师平和水平相当,他们拿不出什么诊疗意见,那也意味着京师平和也未必就能治得了小鲛。 原来小鲛的情况这么严重! 杜朵深切自责,觉得自己太不关心小鲛。她只知道小鲛有些身体不适,却没想到居然连最顶级的医院都束手无策。 “小鲛……到底是什么病?” 她迟疑追问。 段天青沉吟良久,摇了摇头,“这个我不能说。” 有些事情,事关天机,那就不能泄漏。 “你只需要知道,只要我们能够找齐这十三种材料,我就可以打包票保证小鲛没事。所以就得麻烦你多下点功夫。” 段天青的语气很平静,给人一种明确的信赖感。 杜朵回想起段天青在云谷救回覃伟的表现。当时他也像是现在一样语焉不详,但却奇迹般的从鱼腹中抢回了人来。 那家伙像分娩一样从鱼肚子里滚出来的情境,杜朵留下了深刻印象,大约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段天青,应该是很有把握吧? 杜朵忽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她没有再打破砂锅问到底,而是认真的投入翻译工作当中。 “第七种材料,我从别的地方找到了些资料,供你参考。如果方便,我建议你从这里开始。” 段天青对她接受状况的反应很满意,他摸出一个封面残旧的黑色皮革笔记本,找到贴着黄色标签的位置,翻开给杜朵看。 “这第七种材料,好像……是某一种石头?” 对照残缺的冒险经历与段天青的研究,杜朵大致可以这么确定。 “我也这么认为。”段天青微闭双目,啜了一口茶,“而且从性质来看,应该接近于软玉,我们要确定的就是哪一种,在哪里出产。” “从记载来看,厄瑞斯是在遥远东方的山脉中寻找到这件材料。深藏在山腹之中,他带着三十个士兵花了七个月破开岩石,取到了红色的……” 杜朵手忙脚乱查着字典,但后面的内容又是缺漏。 “是白色的?” 段天青在羊皮纸上漫不经心画了个圈,标出了杜朵找到表示颜色的单词。 “这样我们的范围又缩小了一部分。” “虽然说是东方,但是考虑到当时的旅行能力,厄瑞斯不可能离开迦太基太远。这次冒险也没有任何坐船的记录,耗时大约在半年左右,我认为他最多到了现在埃及的东部,靠近红海。” 杜朵找出了关键的句子。 “没错,这里有记录——海水如同血液一般流淌,仿佛到了让人厌憎的世界尽头……” 段天青翻出了地图册,把埃及红海沿岸的山脉一一标注。 “这一带没听说有什么特殊的矿藏……从描述来看,应该是某一种玛瑙。”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杜朵弱弱的提醒,“玛瑙不就是二氧化硅么?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没什么不同。” 段天青并未抬头,他拿过笔记本飞速书写着,记下脑中零散的片段。 “作为一个相师,我相信科学,但是有时候……我们所掌握的科学还没办法解释一切。” 他如是说。 杜朵哑口无言。 与段天青接触的时间越长,她就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常识并不够用。 就在这时候,静谧的图书馆中,尖锐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段天青面色一沉,仿佛预感到了不祥。 第三十一章 医院 朱诗琪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段先生,小鲛突然晕倒了!我们马上送她去医院!” 在克拉公寓的托儿所,小鲛本来玩得很愉快,但在滑滑梯的时候突然头朝下栽倒晕过去。把朱诗琪吓得手脚冰凉,一边给段天青打电话,一边抱着小鲛就朝医院跑。 段天青并未惊慌,慢慢问道:“你先不要着急,小鲛今天吃过药了吗?” “吃过了,你叮嘱我看着她吃的。”朱诗琪兢兢业业,这种大事她绝不敢马虎。 “那就没事。” 段天青指示道:“去一般医院没用,你出门叫车,马上去平和,找内科的方主任。我立刻就到。” “平和有点远,会不会耽搁?” 听到家长的语气平静,朱诗琪快跳出喉咙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考虑到平和医院距离克拉公寓等于要横穿半个北京城,提出了顾虑。 “没关系。” 段天青安慰她,“小鲛是老毛病,不是急症。” 朱诗琪确实知道小鲛的身体一直不大好,之前段天青也提醒过,如果有什么异常,千万不要惊慌。 但真的瞧见孩子晕倒在面前,哪能不害怕? 段天青挂了电话,披上衣服,“我要先去医院。” “我跟你一起去。”杜朵也关心小鲛,哪里能坐得住,跳了起来。 段天青不置可否,留在这里杜朵大约也没法有心思工作。 他们两人出了半山堂,段天青回身落锁,从教学区大门离开,叫了出租车,绕外环去平和医院。 现在不是拥堵高峰,但交通仍然不是很畅快,大约用了四十分钟才抵达平和,车费是八十多。段天青下车,熟门熟路地进了医院大厅。目光逡巡,果然看到一脸心疼抱着小鲛的朱诗琪,正坐在候诊厅等待。 “小孩的情况紧急,所以医生特别给我们挂上方主任的号,但前面还有好多人,我……我也没办法了。” 朱诗琪也发现了段天青,愧疚地向段天青道歉。 挂号都是哀求了半天,人家才勉强同意的。 “爸……爸……” 小鲛醒了,声音沙哑,小脸通红,虚弱地望着段天青,楚楚可怜。 段天青伸指在她脖颈处探了探,感到如火的灼热,又搭了搭她脉门,“不要紧,来看病的,哪个心里都着急,小鲛的情况还可以,我们稍微等一会。” 他从朱诗琪怀里接过了小鲛,打横抱着,轻轻摇动。 “要坚强,闭上眼睛休息。” “嗯。” 小鲛乖乖听话,把头埋进段天青的臂弯。 “她有点发烧,先给她物理降温吧。”段天青吩咐杜朵,“帮我去找医生拿个冰袋,再去弄块毛巾打湿了给我。” “我们分头去!” 朱诗琪仍然在自责,她主动帮忙去找医生要冰袋。杜朵也急急忙忙去小卖部买了一块柔软的白毛巾,在洗手间打湿了拿来。 段天青把冰袋敷在小鲛额头,又用湿毛巾擦拭她的手心脚心,小鲛的体温略微下降,没有刚才那么可怕了。 “她经常会这样?” 杜朵看小鲛身子软软的,好像是睡着了,小心翼翼发问。 “用了白腮龙鱼肝之后,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小鲛刚到段天青身边的时候,那是三天两头都要来这么一出,那时候才是最紧张的情况。 “那……不要紧吧?”杜朵几乎要哭出来了。 朱诗琪也眼泪汪汪地望着段天青,这一阵子她经常与小鲛相处,早就喜欢上了这个乖巧懂事的小女孩。 “应该不会有大碍。” 段天青想了想,又解释说:“小鲛命格极贵,只是流年不利。从相法上来看,这几年小灾小难不断,但不会有什么大事,你们也可放心。” 杜朵还好,朱诗琪却瞪大了眼睛。 哪有这么说话的?这不是封建迷信嘛? “段先生,也不能盲目乐观,小鲛还是得彻底检查才行。” 她也不好说你信这些江湖术士的骗人之言,耽搁了女儿的治疗那才叫愚蠢。 小鲛这种情况,克拉公寓管理处都有点不敢再接看护——万一真出了什么事,谁能负得起责任? “我知道,不影响。” 段天青无意争辩,一般人这样的反应实属正常。 朱诗琪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又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心疼地握着小鲛柔弱的小手,闷闷的不开口。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而且病人好不容易挂号挂到了方主任,总是要多问几句,平均每个病人怎么也得二三十分钟。。 小鲛之前还有七个病人,等了两个多小时之后,终于该轮到他们了。 “请段小鲛到内科一号诊室。” 候诊大厅的显示屏上出现了提示。 段天青轻手轻脚抱着小鲛,走进内科病区,杜朵急着帮他推开一号诊室的门。段天青点头致意,正要迈步入内,忽然旁边一个中年妇女粗鲁从他身边挤过,直接就往诊室里面钻了进去。 “不好意思,我们急诊,先让让我!你们在门口等一下!” 中年妇女摇着烫过的卷发,趾高气扬的丢下一句,拖着一个小胖墩,一屁股坐到了医生面前。 杜朵不干了,“你这人怎么这样?起来,大家都是排队的!” 中年妇女回头瞥了她一眼,尖酸刻薄道:“小姑娘怎么一点都不懂文明礼让?我儿子急诊,要耽搁了你担当得起吗?” 门诊上的方主任一上午看了十来个病人,本来就有些疲累,揉了揉眼睛,对那妇女严肃道:“挂号排队,先来后到,让人家先来,谁没个急诊?” 中年妇女转过头,立刻换了一副表情,脸上陪笑,“方主任,我们是王副院长介绍过来的,他之前应该给你打过电话?我老公姓欧……” 关系户。 方主任皱了皱眉头,这种情况总是没法避免,他带着点歉意朝段天青他们摇摇头,“要不然,麻烦你们稍微等一下,我给这位患者先看一下,马上叫你们?” 杜朵大急,“这怎么行?我们都等了两个多小时了!而且明显是小鲛的情况比较严重,这孩子除了胖点,还有什么毛病?” 她也是急了,口不择言。 第三十二章 你也叫个院长来啊 “你说什么呢?” 中年妇女腾地站了起来,对着杜朵横眉竖目,扯开了嗓子大叫,“我儿子哪里胖了?还有没有一点素质了?就是你们这种年轻人,影响了我国女青年的形象!” 杜朵没提防对方突然发飙,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段天青身后躲。 段天青沉稳地伸手一拦,“不好意思,小孩生病,大家都心急。要有什么说话不客气的地方,我让她道歉。不过我们是挂号排队等到现在的,麻烦你先让让。” “哟!”中年妇女看他人高马大,不敢再靠近,只没好气冷笑,“跟我讲道理喽?我就实话跟你说,现在社会就是这样,你要是有本事,也让平和的院长给你打个电话,我保证让你先来后到。” 方主任也有些不耐烦,板着脸对段天青呵斥道:“在医院里面不要大声喧哗,还有别的患者呢!你们先在门外等一会儿,耽搁得了多久?” 王副院长介绍的人,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又来头的,但总稍微要给点面子。 段天青叹了口气,从口袋里面摸出电话,开始拨号。 “王副院长我不认识……张院长行不行?” 张院长? 方主任一怔,平和的副院长有好几个,正院长却只有一位,正是姓张。是实验病理学的权威,同时也是科学院院士,平时专注研究和临床,很少真正参与医院的行政管理工作。 托关系走后门的,没听说走张院长这条线的——不是说他不够分量,而是一来普通人根本搭不上张院长的线,二来杀鸡岂用牛刀,你要是找得着张院长,还犯得着来门诊看病么? 中年妇女大概也是门清,她尖声大笑,“诶呦呦,现在小孩子还真会吹牛,你能有张院长的电话?” 段天青没理他,开了免提。 大概不过两三秒钟,对方就接了电话,话筒里面传来熟稔招呼,“小段,你到京师了?” 方主任冷汗一下子憋到了头发根——这声音他熟悉啊!真的是张院长的烟酒嗓,只不过他在会议上发言永远是严肃正经,从来没听过这么轻松的语气。 难道说这小伙子是张院长的亲近子侄辈? 中年妇女注意到了方主任的反应,不自觉紧张起来。 “小鲛又发烧了,我到平和来看病。” 段天青淡然回答。 那边的语气一下子急促起来,“你到医院了?直接到我办公室来!” 段天青婉拒,“没事,我已经挂完号在门诊了……” “我马上下来!” 张院长的口气非常殷勤,咔的挂断了电话。 方主任面色苍白,推了推眼镜,悄悄用衣袖抹汗。那中年妇女不知所措。 没超过两分钟,一个头花发白的老年医生急匆匆进来,对着段天青苦笑,“不是说了,有什么异常立刻来找我嘛?挂什么号?耽搁了怎么办?” “小方,你看了没有,什么诊断意见?”他转头就问方主任。 方主任颤颤巍巍站起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的的确确就是平和医院的院长张圣院士。 段天青一个电话,院长就从17楼办公室屁颠颠赶来门诊——这得多大来头的患者? 张圣在医学界的地位可是相当高,一般的领导干部还请不动他,对他也甚为尊敬。就算是卫生部部长来医院视察,他都未必会这么殷勤。 这小年轻难道是什么顶级衙内不成? 你说你要是有特权,何必这么低调地挂号排队呢?这不是在坑人么? 方主任吭哧吭哧说不出话来。中年妇女也知道撞上了铁板,悄无声息地拖着儿子退出门诊室——他儿子确实只是吃多了积食,并不是什么急症。 段天青淡然一笑,不为己甚。 “方主任还没开始看。” 他轻轻将小鲛放在诊疗床上,伸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体温多少?” 张院长立刻凑了过来,从方主任脖子上一把拽过听诊器,又看了看小鲛的舌苔。 “刚进医院的时候护士量过,是7摄氏度。”朱诗琪吓坏了,但还记得清楚。 张院长精神一振,叫来护士再量一次体温。 “好像这次发作没有以前那么高体温?” 张院长记得前期在淮海参与会诊的时候,小鲛一旦发病,体温往往会超过四十度。 “弄了个秘方,她的情况暂时得到控制。” 段天青点头,又补充说,“现在发作频率也明显减少,我到京师半个多月了,这是第一次发热。” “那就好!”张院长注意到再次测量的体温是9度,没有上升,反而下降了。“那就常规处理吧?” 他不像是在告知病人家属诊疗意见,倒像是在讨论和请教。 段天青笑了,“也只有你们平和有这诊疗手段。” 方主任完全看懵了。 眼镜片上起了一层蒙蒙的白雾,他摘下眼镜,低着头使劲擦拭,心惊胆战。 听他们对话的意思,这小孩还是张院长重视的老病人——要知道现在张圣忙得很,关于pir病毒的研究已经进入了关键阶段,今年就有一篇相关大论文上了核心期刊《青囊书》。一旦再取得突破,绝对有望冲击“阳明赏”的医学奖项。 平时临床诊疗工作都停了下来,除了几个推脱不掉的地位超高的老爷子,他手上真没别的病人。 段天青连正眼都没看他,方主任突然觉得自己前途堪忧,腋下已经一片精湿。他慢慢往办公桌后缩,想减少存在感,恨不得像刚才那中年妇女一样,无声无息消失,免得被人记挂着。 老院长偏偏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笑着说:“对了,我本来就要你认识一下小方。他是咱们医院内科后起之秀,医德医术都非常高明,我要是在实验室里面,你直接叫他办事开仪器就行。” 方主任脸上火辣辣发烫。 刚才在人家面前刚表演了一场丑剧,这医德二字,该如何提起? 段天青意味深长地看了方主任一眼,淡淡一笑,“以后就要麻烦方主任了。” 张院长热情介绍,“这是小段,段天青,是我和淮海周院长的忘年交。我这次就算走后门破坏一次组织纪律,以后小段来了,你可给多照顾照顾。” 南周北张,几乎是现在临床医学最牛的两人。他们都是这小子的什么忘年交? 方主任欲哭无泪——你就不能向正常人一样,先打个电话联系嘛? 第三十三章 鲜血玛瑙?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张院长所说的常规手段,是将小鲛全身浸泡在营养液内,以保持水分、降低体温和补充营养——在抗生素无效的情况下,只有这种物理治疗的治标办法。 “感觉营养液池比淮海的还要小些。” 段天青蹙眉,小鲛蜷缩着手脚,勉强能挤进玻璃缸中。 张院长叹气,“这都是标准制式的,哪有大小?是小鲛又长大了,看来还得给她定制……” 这种疗法一般都是针对婴幼儿尤其是早产儿。 四岁多的小鲛勉强还能用,再大点就塞不进去了。 “只要能再撑一段时间就行,我会另外想办法。” 段天青知道如果不能找到新的药材,这种降温疗法只是治标不治本,小鲛的情况只会更恶化。 他也并没有将希望寄托在现代医学上。 “大概浸泡一个小时左右就差不多了。” 张院长看了看时间,“我在这儿看着,你去招呼你的朋友?” 小鲛的情况很稳定,她安静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 “没关系。” 段天青摇了摇头,他手指轻轻触碰着玻璃缸壁,静静站着。 完成治疗之后,小鲛还是有点蔫蔫的,精神比平时差了许多。不过她看到杜朵的时候还是很高兴,弱弱地打了个招呼。 杜朵眼泪都快流下来。 段天青向院里老师请了假,下午在家陪小鲛。 “对不起爸爸,还给诗琪姐姐添了麻烦……” 小鲛有点不好意思麻烦别人。 “爸爸应该一直陪着你的。”段天青摸了摸他的脑袋。 “爸爸也有很多事要忙的。” 小鲛很乖,她一向明白自己是个累赘,在病中尤其柔弱。 段天青没有多说话,只是帮她掖好了被角,让她多休息一会儿。 “小鲛以前经常这样,最近好得多了。”段天青退出小鲛的房间,向留在客厅的杜朵解释。朱诗琪陪着他们把小鲛送回来之后,就告辞离去,并表示如果还有什么事,随时可以与她联系。 杜朵悄声问段天青,“只有那个秘方可以治好小鲛?” 段天青淡然摇头,“那当然不是。我华夏道统源远流长,能解此症之法多矣……” 那你不找更靠谱点的办法? 杜朵瞪大了眼睛表示不解。虽然白腮龙鱼好像有效,但也不见得就证明秘方对症。 段天青语气平静,“……但是都失传了。” 你说话不要大喘气! 杜朵无奈,挠头道:“那现在就是只有这一条路了?我……我把资料复印一份带回家,晚上再请教一下我爸,早点翻出来。” 她瞬时觉得肩膀上责任好大。 平时看见小鲛健健康康,虽然段天青说她身体有问题,但毕竟没有直观感受。这次看她突然病得这么重,杜朵心疼不已。 段天青沉吟一阵,勉强点头,“也不用太辛苦,我们有时间。只要解出一两种材料,找的时间可能需要更多。” 白腮龙鱼就算是比较好找的东西了。 段天青也是动用了许多资源,才能确定云谷梦泽通海眼,有这种奇特的鱼类栖息。算准了天时,又有多种机缘配合,这才顺利钓到龙鱼,前前后后也话费了大半个月功夫。 想要获取其余材料,只难不易。 “我先找出第七种资料。” 杜朵有了责任感。第二天与段天青再去半山堂复印了材料,拿回家继续工作。 古拉丁文的难度在于单词的变格,拉丁文本身动词变格就无比复杂,最复杂的单词有二十七种变形。而古拉丁文更加丧心病狂,变格最多可以有三十六种。 杜朵艰难的与这些血红色的字母斗争了半晚上,脑门崩崩得疼,有几个难点实在跨不过去,只能去向她爸爸杜教授请教。 杜教授在书房,他平时睡得也晚,开着台灯伏案工作。 女儿长大了就很少主动来请教问题,杜教授也心怀大畅。接过了杜朵手里一叠子资料,略略一看,吃惊道:“你在做古拉丁文的翻译?这功底不够可不行啊,你那点子基础够不够?” 他只稍微瞄了一眼,就大致搞清楚女儿的工作方向,不由有点儿担心。 杜教授是个严谨的人,生怕女儿自不量力,给人事情办砸了。 杜朵含糊道:“是个朋友要我帮忙。” 段天青的神异和小鲛的怪病,说出来骇人听闻,古板的杜教授肯定不信。 “那也不能马虎。” 杜教授提起笔,细致地订正了几处文法上的瑕疵,又蹙眉说:“这是厄瑞斯的英雄史诗?我们外国语大学都没见过这资料啊……” 他认真起来,从书架上找出几部学刊,对照查看。 “厄瑞斯的英雄史诗是什么?”杜朵对西方神话传说也算熟悉,但显然没听过。 杜教授一边在资料边缘不断加着批注,一边回答:“这是这几年拉丁文研究的一个新方向,据说就是找到了一部分厄瑞斯英雄史诗的残本。如果得到证实,那就是对古罗马人的文化研究又有新的拓展。” “不过从内容上来看,大多都是模仿希腊神话,学界有不少人觉得是伪造的。不过伪造的时间点到底是在罗马共和国前期,还是干脆在文艺复兴,那就争论大了。” 杜教授兴致勃勃,几乎在每一个句子下面都划了红线,又摘出了好几段落,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这一件东西你哪儿来的?你朋友也是做欧洲古文化研究的?这资料太有价值了,光这几段就很有趣。你看这里……厄瑞斯从迦太基去埃及,中间的行军路线……” 杜朵目瞪口呆,果然这东西一到父亲手里,立刻就体现出巨大的文化学术价值。 不过想到段天青对她的新人,她也不能透露太多,只弱弱的说:“我过来其实只想问问这个词,肯定是某种玉石,但在中文里面不知道该怎么对应。” 她指着最后战利品的内容,有一个重复出现的词汇,“这个词根是鲜血,这个词根是玉石,我从表面性质推测是玛瑙——难道应该翻译成‘鲜血玛瑙’?” “血玉髓。” 杜教授几乎是不假思索,就给出了答案。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 第三十四章 我要接个大业务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血玉髓?” 段天青从杜朵口中听到这个名词,不由也是怔了怔。 当今之世,以玉为贵。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玉,不但是性情高洁男子的表征,也是最受欢迎的定情之物。 如今国内的蓝田公司控制着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玉矿,营销做遍全世界。结婚时候要是不送一块漂亮的玉佩,新娘肯定满心不乐意。 玉中又以翡翠为贵,这两年世界各地都疯狂追捧翡翠,品相好的价格一路飞涨,简直突破天际。 相比较而言,由于产量太大,玛瑙相对就要便宜许多。 但与之相似的玉髓——尤其是血玉髓,却又是一波价格上的高峰。 按照科技检定,玛瑙和玉髓本来就该属同种矿物,并无多大区分,一般就以是否有条带纹理来区别。 其实在宝石产业没有全球化的早期,玛瑙、玉髓、翡翠的价格相当,都被视作价值连城的宝物。但随着大明的征伐,各地玉矿纷纷得到开发,尤其是玛瑙几乎遍地都是,价格一下子就受到重挫。 于十七世纪成立的蓝田宝石公司发现这样下去不行,于是下大力气控制产量,并炒作证书,虽然无法挽回玛瑙价格下跌的颓势,但却保住了玉髓的神秘与高价。 血玉髓在各地传说中都与神话挂钩,有极高的认知度和尊贵感。因此在蓝田公司的运作之下,尽管储量其实也很大,但每年的产出却受到控制,价格居高不下,一直是最受欢迎的宝石品种。 拳头大小的血玉髓,世面上很少有售,拍卖会上的成交价,一般都在七位数人民币。 小块的会稍微便宜些,但也是天价。 “这个倒是买得到——只是贵了点。”杜朵小心翼翼地提出意见,昨晚她在网上查了一下血玉髓的价格,当场就蒙圈了。 段天青倒不以为意,他点头道:“古罗马人就用血玉髓的粉末来医治贫血,你的翻译很准确。” 他翻看着杜朵的资料,几个关键处都能吻合,厄瑞斯提到的第七种材料,应该就是血玉髓无疑。 “这算是我爸的功劳……” 杜朵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不是因为杜爸的提示,她也很难这么快就独立完成这部分的翻译。 她怕段天青生气,赶紧解释,“我没打算给他看全文,不过他们好像正在研究厄瑞斯的英雄史诗这个课题,只看了几行字就猜到了,一个劲儿问我要资料。我说是给朋友帮忙,只有这一份影印件……下次不敢问他了。” 段天青想了想说,“既然你爸爸已经开始接触关于厄瑞斯的历史,你给他看一小部分也行,我们是得加快破译的进度。不过他从这份古卷得到的资料,不能拿出去发表。” 他顿了一顿,又道:“血玉髓的翻译,你要替我谢谢他。我若有时间,一定登门道谢。” “那也不用这么客气……” 杜朵摇手,接触多了,她知道段天青做事有点儿一板一眼。尤其是关于小鲛的事,他绝不会假客气,说不定过两天真的提着四色礼物上门来道谢。这种情形怎么想怎么有点古怪。 段天青笑而不语,既然有了方向,他就可以去想办法了。 他现在账户余额所剩无几,当然买不起昂贵的血玉髓。 不过钱这种东西,没有了可以再赚。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就根本不是问题。 他打了个电话给刘肥。 ——振铃还没有三秒钟,对面立刻就接了起来。 刘肥的语气很哀怨,“师叔,你这都半个月没找我了!” 杜朵都起了鸡皮疙瘩,这口气简直就是被抛弃的久旷怨妇。 段天青没理他,开门见山,“我要接个大业务。” 刘肥精神一振,这终于等到小师叔缺钱用的时候了!想来以他的消费,还要带个小孩,两万块是不够用多久。这一开口就是大业务,看来要的数目不少,那有些疑难之事,正好可以丢给他了! 他喜滋滋道:“有有有!不知道师叔打算要接个多少钱的?” 与段天青打交道,根本不用管业务的难度,唯一衡量的标准就是金钱。反正对于这位无所不能的小师叔来说,一百块钱的工作和十万块的工作没什么区别,都只是略微一点小麻烦罢了。 “一百万。” 段天青估算了一下,买几块差不多大小的血玉髓就够了,不用去追求最好的。 噗! 刘肥差点把手机扔了,段天青狮子大开口起来,真是吓人。最关键是他语气还一本正经,根本没有觉得一百万算什么大钱。 江南段氏世代富贵,现在虽然败落了,但这点架子还是有的。 何况……小师叔能做的事,确实远远超过一百万的价值。 不过想短时间内挣这个钱,大概只有去碰京中那有名的几件凶事了。 刘肥有自知之明,以前从来不敢沾手,不过对段天青来说,或许也就是和出去郊游一圈一个难度。想到这里,刘肥嘿然笑道:“一百万就一百万,我立马联系,回头给师叔电话,可千万不要不接啊!” 对于段天青从来不看电话的恶习,刘肥真是深恶痛绝。 “需要的时候,我当然会接电话。” 段天青说得理所当然。 刘肥无语。 挂了电话,杜朵正目瞪口呆盯着段天青,刚才随随便便就是一百万——这位同学是贩毒的还是贩军火的?钱哪有那么好赚? 不过想到他神奇的能力,杜朵回头想想也觉得不奇怪了。 就比如覃家真如段天青所说是开过元勋的后代,那为了救覃伟一条命,一百万似乎也算不上什么。 再推而广之,这种趋吉避凶的真本事,只要段天青去攀附权贵,想要赚钱简直易如反掌。 虽然这似乎有点不够洒脱,但现在小鲛治病需要钱…… 杜朵想起了什么,嗫喏道:“段老师,你要是需要钱,也许可以联系一下覃家。覃伟一直在找你,还问过我两次,我没得到你的同意,就没告诉他。” 段天青摇头,“因果已完,救他那次我已经收取了报酬。钱的事,不必担心。” ps.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 第三十五章 腾龙柱 刘肥落实了业务,匆匆忙忙赶来。听说段天青赚钱是买血玉髓,立刻大包大揽表示自己认识熟人,一定能拿到便宜货,大可以交给他帮忙。 段天青不置可否。 “先说说工作吧。” 以后的事,完全可以以后再说。 刘肥挠了挠脑袋,神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师叔,这次的事还真有些麻烦,玉泉寺的老和尚都没辙,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要说刘肥还是有几分孝心的,虽然指着段天青这块招牌,但也不打算让他履险。 “北三环那根腾龙桩?” 一说到玉泉寺的老和尚,段天青第一时间就猜出了事件。 刘肥跳了起来,满面惊骇,“师叔,你啥时候练成了未卜先知的神通?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 段天青默然,觉得以这位师侄的智商能够在京中混下去也不容易。 ——或许也说明,他的客户智力要更被他压制? “我会看新闻。” 现在媒体这么发达,只要有心,任何奇事都逃不过相师的眼睛。 “这东西哪有新闻……” 刘肥嘀咕着,这种事怎么说都涉及封建迷信,政府很忌讳,根本不可能公开宣传。不过现在网络自媒体发达,刘肥自己游信公众号上都发了了好几次“腾龙桩之谜”,师叔大概确实有机会能看到。 这是一件建筑工程学上的奇事。 京师的环线建设很迅速,这几年间已经建设到了五环六环,但是偏偏北三环飞龙桥立交口老是出各种意外。 一开始是老是出交通事故,认为是设计施工的锅,由于匝道过陡过弯,视野狭窄,很容易发生意外。 于是整改,拓宽露面,加设护栏,并且放上醒目的警示标志。 然而效果并不明显,车祸有增无减。 去年的时候,还发生了一起由于大货车超载引起的坍塌事故,成为社会热点。 重新修缮完毕之后,这里仍然是交警部门头疼的一个事故多发地段——甚至有不少人提出干脆拆掉座立交,择地重建。 这么不靠谱的方案当然不会通过,这经济账算不过去。 最后设计规划院的几位专家研究了半天,觉得在立交下部打一个支撑柱,再加上醒目涂料,一方面加强建筑安全性,另一方面也让视野更清晰。 政府觉得这法子好,于是重新找来施工方,要加一根柱子。 然而打桩的时候却出现了问题。 加柱的工程有一定难度,但对于经验丰富的施工队来说,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难题。只要找准角度,卡进打桩机就能够实现这种以往工程学上的奇迹。 然而这一次好几支厉害的施工单位都铩羽而归。 立交桥和匝道之间的空隙,本来足够让打桩机进去,但是在打柱子的时候却发现打不下去。 不是地面太坚硬,也不是地质情况太复杂——这些情况在飞龙桥立交施工之前就有详细的数据。 本来应该轻而易举完成。 但是一旦打桩机启动,施工单位立刻就测到了地面的沉降。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可能会引起严重后果,甚至导致整座立交的坍塌。施工单位赶紧停下,再次策定各种地质应力数据,然而却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一切都显示这地方施工是没问题的。 于是继续。 然而地面继续沉降。 施工队尝试了许多次,终于无果,只能废然放弃。 政府部门不信邪,又招标找了好几家施工单位,但没有一家能解释得清楚地面为什么会出现沉降,也就没有人敢把柱子打下去。 这下就尴尬了。 如果干脆没有施工,那得过且过让交管部门去头疼,或许就算了。 但现在飞龙桥搞了一半,过了半年毫无进展,影响全市人民的出行,怎么也得想办法解决。 要是原封不动的撤出,只怕又要被人骂政府颟顸无能。 所以政府只拼命逼着施工方,最后的施工方是华建三局,总工程师灰头土脸,病急乱投医之下,居然听信人言,找了几位大师来帮忙。 ——刘肥当时也在被邀请之列。 但他知道自己本领有限,婉言谢绝。 后来想办法出来的是玉泉寺的老和尚。 老和尚当然有一通佛理,说得玄之又玄,大致就是这地方戾气太重,想要保得平安,就得镇压戾气。 “以镂金八部天龙绕柱,请寺中僧众一起诵经,于子时下柱,定可免灾。” 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拿出了方法。 总工程师半信半疑,但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就选了黄道吉日趁着夜黑风高动工。 老和尚请来高手匠人,将柱子外围镶了八部天龙,又带了几十个僧侣,一起围坐念经——幸好这一地段早就被紧紧围拢,否则被路人看见还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和尚的法子倒是起了作用。 子时打桩,地面并未出现异常,一个礼拜的功夫,他们成功将柱子放下去了一半。 然而意外又生。 主持仪式的老和尚不知道是因为劳累过度,还是真因为被戾气反冲,居然在节骨眼上一病不起,众僧人没了领头的,念经好像也不顶用了,柱子发生偏斜,地面又开始沉降,总工程师欲哭无泪。 这才广发英雄帖,请高人解救。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半个多月,玉泉寺老和尚撒手人寰,飞龙桥立交的那烂摊子还留在那儿。 刘肥知道这种大事,华建三局肯定不会吝啬钞票,就算是开出几百万的天价,只要真能把事情解决了,他们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段天青既然要接大业务,当然最好是接这个。 关键是他做不做得到。 刘肥心里其实也没底。 段天青却很淡然,他沉吟道:“虽然玉泉寺的仪式繁琐,有些不必要的迷信因素夹在里面,但是老禅师的想法还是对的,凭这路子,应该可以一鼓作气解决飞龙桥立交。只可惜他一病死,人心惶惶,底气和信心已经散了,这才导致事情不谐。” “这事,我接下了。” 他表情从容,似乎并不觉得是什么难事。 你一个相师指责人家和尚有迷信因素真的好吗?刘肥心中吐槽,不过也为之欢欣鼓舞。 ... 第三十六章 薛总工的烦恼 薛总工现在很烦恼。 飞龙桥立交的改造工程已经进行了半年有余,他亲自上工地督战也不下二三十次,可是却被一些非自然的因素影响,简直可以说是一片烂摊子,全无进展。 在打桩之前也许还能硬着头皮停下工程,但现在柱子都放进去了,难道重新拔出来填平地面? 现在飞龙桥工程的工地可说是一片狼藉。 盘了金龙花纹的柱子斜斜入土,还得靠几个钢支架支撑着——就算因为重力原因下沉,一样会引起地面沉降,情况严重的话甚至可能毁了整个立交桥。 薛总工不敢冒这个险。 他虽然是个工科生,相信科学的唯物主义者,但玉泉寺老和尚的突然身亡,也让他心底犯怵。 别真是撞什么邪了吧? 立交出事,薛总工除了自己绞尽脑汁之外,也请了师兄弟各位业界高手帮忙,但谁也没有拿出什么有效的解决方案——连原因都不清楚,何谈解决? 他坐在办公室里面烦躁不安,对项目经理横挑鼻子竖挑眼。 “让你找的人,你找来没有?” 项目经理姓王,也是三局的老人了,碰到这种一筹莫展的事也是苦闷,听总工发问,苦笑道:“请是请来了一个,不过对方狮子大开口,要这个数。” 王经理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十万?” 薛总工也算了解行情,皱着眉头估摸了一下,“这价是够要得狠的,不过要是他真能把事情解决,那也就给他呗。算在招待费里面,你去找点发票。” 施工单位总有些小金库,这种不好明说的费用,都从这里支出。 王经理抹了抹额头的油汗,连连摇头,“哪里是三十万?人家说这地方邪得很,要解决得冒生命危险,开口就是三百万!” 薛总都震惊了。 “你找的人靠不靠谱?这种价码也喊得出来,玉泉寺老和尚可是分文不取……” 和尚大约是想要扩大影响力,居然没额外要费用,显得高风亮节,可惜搭上了命,结果只能是替别人作嫁衣裳。 “我问过几个朋友,都说这位刘大师人品好,平时也不是乱收钱的主儿。可能这飞龙桥立交真的有什么问题,否则也不至于要出这个价来……” 王经理当时听刘肥说三百万也吓傻了,但由此也更加坚信有这事透着邪祟。连四九城知名的大师都说有生命危险,玉泉寺的老和尚更是送了命,那还假的了? “他也说了,事情完成之前,分文不取,事后才收钱。” 为了安薛总工的心,王经理赶紧把刘肥的原话说出来。 薛总工松了口气,至少这不是骗子。 他皱着眉头说,“要这么说,答应他?三百万可不是小数目,得向总公司请示吧?” 王经理苦着脸道:“这要是一天天拖着,别说赔偿,就是耽搁的损失也不止三百万啊。总公司应该能答应……” 薛总工想了想,咬牙拍板,“那就让他试试!不过先说好了,他要是又有什么事,咱们可不负责。” 玉泉寺那群和尚没要钱,但老和尚圆寂之后就有几个过来暗示他们得给点表示,否则佛祖不高兴。这工程本来就一烂摊子,薛总也不欲多惹事端,上了八万八的香油钱,才算把这事给抹过去了。 要是这位刘大师也出什么意外,华建三局可不愿包他白事一条龙。 “那当然!” 王经理松了口气,屁颠颠地就跑出去给刘肥打电话。 刘肥这会儿正带着段天青在飞龙桥转悠。 就算是相师,也得去看看地方,才知道该怎么应对。 原本工地看门的老头还不让进,刘肥塞了包软中华,才乐滋滋地给他们开了大门。 工地现在没人上工,只有巨大的水泥柱斜斜倚靠在护栏上,底下有几个支架撑着,总感觉随时可能倒下来。 这种情况绝对是工程史上前所未见。 一般来说,打桩完成,入柱就是一会儿功夫,哪有这么半吊子挂在那儿的? 柱子上盘着粗陋的金龙——虽然不知道神效如何,但是就审美角度而言,和尚们实在弄得不好看,有点下三流设计公司弄出来的粗制滥造的塑料制品。 段天青首先没有走到柱子前,而是在工地四周绕了一圈,蹲下来摸了摸地面。 昨晚刚下过雨,地面还是潮湿的。 段天青注意到有些地方已经发生了龟裂——这是几次地面沉降引起的后遗症。 他最后才走到柱子面前,轻轻又指关节敲了敲。 “师叔,怎么样?” 刘肥看不出他的神情变化,有些担心,便追问了一句。 “大致没问题,不过还得多问问。” 段天青并未夸口。 就在这时候刘肥的电话响了。 刘肥到一边接电话,听清楚了嘿嘿而笑,挂了电话就奔过来,“师叔,一切都妥了,既然有问题要问,就先去他们三局的管理处?正好薛总工也想见见咱们。” 段天青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我不去见他们,要他们来见我。” 刘肥大概也是很少接到这么大的业务,连相师该有的矜持都忘了。 他一拍脑袋,也是恍然大悟,“瞧我这猪脑子!得亏师叔您提醒!” 像这种情况,自己巴巴地贴上去,身价就降了。 人家对你的信心也会不足。 相师的本事,至少有一半要靠当事人的信心,如果别人不信任你,天大的本领都用不出来。 “我这就给老王打电话!” 刘肥也算是脑子转得快的,他自己这形象是撑不起来了,但是可以给小师叔当个托儿。 他走到不远处,又拿起电话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回来才带着笑,“师叔,他们总工和经理想请您老吃饭。说是明晚七点御膳房,您看赏不赏脸?” 段天青略一思索,勉强点头道:“这事情算是紧急。我本来想等三天之后,不过明天就明天吧,早点把事情解决,也好早点收钱。” 虽然小鲛的情况还算稳定,但能早一天得到血玉髓,早一天进行新的治疗,总是好的。 刘肥点头,兴高采烈地敲定去了。 第三十七章 别走高架 御膳房并非是封建时代皇帝的厨房,不过是京师一家有名的私房菜馆,但老板和主厨倒确实是御厨的后人。 这数十年来和平,华夏人富裕了好几代,当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家“御膳房”虽然价格令人咋舌,但预约仍然是满满当当。 大厨一晚上只做三桌菜,没点关系的人想花钱都未必能进得去这个门。 华建三局在京师算花钱的豪客,每年在御膳房请客的机会不少,这才能够隔一天就预约到。 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刘肥,也觉得这一次薛总工他们颇有诚意。 他在下午五点的时候开车到克拉公寓接人,段天青抱着小鲛下楼。 刘肥一愣,“师叔,这公事你还带着小师妹?” 段天青淡然道:“御膳房有一道白灼菜心做得不错,我要带小鲛去尝尝。” 小鲛拼命点头——她不明白白灼菜心是什么东西,但是连爸爸都说好吃,那一定是美味佳肴。 段天青可从不轻易许人。 刘肥对小吃货无奈,好在师叔总是有办法镇得住场面。别说带个小孩子,就算要带七大姑八大姨,刘肥又哪敢多嘴? 这想法差点成真。 他们下楼刚好遇上朱诗琪,小鲛热情邀请,“诗琪姐姐,爸爸带我去吃饭,你也一起来吧。” 那天小鲛在托儿所晕倒,朱诗琪一直抱着她送医院,在段天青赶来之前一直没撒手过。 小鲛是个懂事的孩子,心中感激。 刘肥差点晕了——他知道段天青肯定是不会拒绝的,要真把这姑娘带去了,这晚上的宴请气氛也太古怪了吧? 幸好朱诗琪算社会人,还是有眼色的。要是光小鲛和段天青两人邀请她,她说不定就答应了,但有外人在场,她当然不可能随便同意。 “谢谢小鲛,姐姐今天还要上班,下次再跟你去。” 她婉言谢绝,刘肥才算松了口气,急吼吼地把车开到公寓钱,拉着段天青就要上车,生怕又出什么妖蛾子。 段天青倒无所谓,他抱着小鲛坐在后座,闭目沉思。 刘肥一边开车,一边看着后视镜问道:“师叔,你是在想见了薛总工他们怎么说吧?这事儿透着邪性,你也得注意点儿。” 虽然师叔天下无敌,但是这事儿也不好办。到底玉泉寺老和尚也是有几分道行的,居然因此送了性命,刘肥难免心里发毛,就想从莫测高深的段天青嘴里套出点话来。 “没有。” 段天青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小鲛吃东西有没有什么药性上的忌讳。” 跟你这女儿控没法正常交谈! 刘肥差点儿就暴走了。 他从后视镜看着沉稳的段天青,心中叹息,无论怎么样也想不到小师叔到现在还未满弱冠之年。这等本事到底是怎么学来的?就算是当初师祖爷爷,也从未给刘肥这样的压迫感。 ——段天青还认真在考虑这个问题。 御膳房的菜好吃,主要就是因为材料讲究,当初他们老厨子学的一手好药膳,滋味鲜美又营养丰富,可说名满京师。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病人并不能随便吃他们家的东西。 皇朝时代,宫里面的规矩大,御膳房常备几套材料。皇帝后妃要吃什么,先得与太医院商量,看身体状况,然后再定菜谱。 现在新社会了,没人会这么摆谱,饭店打开门做生意,也不可能问病人的身体情况。 按现在的说法,这叫个人**。你贸贸然开口询问,这就是得罪人。 就比如你瞧见一个客人面色发白,额头常有虚汗,觉得这事肾阳虚之相,但要是开口问一问,信不信别人打你老大一耳刮子? 以前御膳房父子二代做生意实诚,吃过这种亏,慢慢也就学乖了。 一是尽量做熟不做生。 二则既然客人不想说,那就不问就是。 反正真要吃出什么事来,那也找不到他们私房菜馆的责任。 小鲛本身倒是没什么忌讳,只是她现在服用白腮龙鱼肝,有几种补药的药性相对比较冲。 段天青做事素来深思熟虑,当然不会留下什么纰漏。 他在小本子上记了几笔。 “今天运气不错,高架上都没车,咱们估计会早到……” 刘肥换了个话题,难得不堵车,他也颇为兴奋。 段天青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忽然指示,“下一个出口下去,走高架下面。” 刘肥一怔,“下面人多车多,红绿灯也多……” 话虽这么说,但他身体却习惯性的服从,一打方向盘,右转下匝道——下面的车也不算多,但正如刘肥所说,路口实在太细碎,差不多走两步就要等一次红灯。 而且红灯的时间还特别长,一次都得五六十秒,要是运气不好一两个灯没过去,就得耽搁上五六分钟。 刘肥不好怪段天青,但难免还是有些腹诽。 不过幸好他们出门早,抵达御膳房所在的胡同口还提前了十五分钟左右。 刘肥找地方停了车,面对一小时十元的停车费直撇嘴,引着段天青进了胡同,熟门熟路地绕过前两栋四合院,到了一家没挂招牌紧闭的朱漆大门前。 “你来过?” 小鲛好奇问了一句。 “没来过。”刘肥倒也实诚,“不过这种装逼的地方,像我这样的人当然不能显得第一次来的样子。你看我这样,是不是像熟客?” 他昂首阔步上前提起门环,就想要拍门。 段天青没理他,直接往前又走了两步,在墙边一丛绿竹后面轻轻一推,推出一扇雅致而隐秘的角门。 “原来是从这儿进出……” 刘肥抹了抹头上的油汗——幸好师叔无所不能,否则自己又得丢脸了。 正这么想着,他的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刘肥一接,脸上泛出古怪的神情。 “师叔——你真是神了!” “刚才王经理给我打电话,说他和薛总工在高架上堵车,大概得迟到个十几分钟……” “高架上今天本来没堵车,但有个逗逼车和大客车斗气,飙了一路,结果被客车司机碾翻了——半条路都堵了,这会儿正清障呢!” 第三十八章 生客与熟客 出车祸的路段,正在东二环的前段。从京师大学堂到海子胡同御膳房,刘肥选的路线正是南北高架转北二环接东二环——如果他继续在高架上行驶,就会和华建三局的几人一样堵得严严实实。 这还算是好的。 再精确计算一下时间的话,他们与那两辆斗气的车几乎同步,运气不好就会被波及,这可就是血光之灾了。 刘肥再次对段天青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得不承认他任何时候行事都是有理由的。 “这不算什么。” 段天青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对他来说,趋吉避凶已经成了一种本能,“祖爷爷小的时候,过霞飞路开车能一路绿灯,这你没听过么?” 段家祖爷爷也是个奇人,他是段天青的曾祖父辈。到现在已经活过了百岁,到现在身体还很健康,对于一个相师来说,这简直是罕见的高寿。 他年轻的时候是淮海有名的花花公子,最早一批开着道奇汽车在霞飞路上飙车的新新人类。他对吉凶的敏感才是段天青望尘莫及,红灯对他来说都算是“凶”,所以出门从来都是绿灯。 刘肥当然听过这故事——段爷爷从来就热爱在饭桌上扯着人吹嘘他的当年勇,刘肥也不止一次受过折磨。 “师祖不是说他失之于炫技,所以福禄不永,虽享高寿,却孑然一身,难说完满么?”刘肥私下里也觉得,出门看个红绿灯都要算一算,未免有点太过分,也未免太轻看了相法玄学。 段天青默然,这是他父亲的评价,他当然不便多说什么。 不过段家四百年传承,段爷爷才是真正得享大运之人,几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然多经波折,更遇上个世纪的大变局,却仍然屹立不摇,此所谓“福”之至也。 相反的,段天青这一支,从他亲曾祖父、祖父到父亲,三代都是兢兢业业,谨小慎微。然则都是英年早逝,虽说是难免泄漏天机折了寿数,但终究也是自身根基不足的关系。 段天青从小也是受谨慎再谨慎的教育,他爸一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诸葛一生惟谨慎”——诸葛亮多智而近妖,被奉为知天命之人之祖。 他便是谨守天命,不敢越雷池一步,但仍旧五十五岁中道而崩殂,星陨于五丈原。 ——小时候段天青就觉得,这实在不能算是好榜样。 后来段天青多读典籍,有一日突然悟出“守天机而佑之,得天机而用之”的道理,从此无拘无束,自有一套行事规范,才真正跳脱出了天机反噬之危。 可惜那时候他父祖早已去世多年,也无法起于地下,再向他们说这么一番道理了。 而段家祖爷爷虽然未必像他这样总结出同一套道理,但或许由于大福运的存在,自然而然地遵循了天道,也未为可知。 刘肥当然不知道段天青心里的想法。 他正在努力让自己显得不是第一次来这儿,自告奋勇当先走在前面,穿过一条香木走廊,又转过一座假山,才见曲径通幽处一座亭台。里面酒桌餐具已经摆好,席面上布置着各色精致小点和水果,外间隐隐有咿咿呀呀的昆曲声,却不见一个服务生。 “这御膳房是走高逼格清幽路线的?怎么没一个人来招呼?”刘肥有点发懵,小声像段天青询问。 这没来过实在就得露怯。 段天青微笑,信步走到堂前,找个位子坐下,捧起香茗,手腕轻轻往前一推。 立刻就有人不知从哪里的缝隙处钻了出来,熟练的取来了净手盆与热毛巾。 段天青放下茶杯,擦了擦手,“给我拿点白水来。” 侍者躬身领命,退下取了一瓶500ml的矿泉水,启封倒入一个精致的小电水壶,现场加热。 “香格里拉水——超市里面一瓶就三十六,在这儿不卖一百八才怪。”刘肥吐了吐舌头,心疼钱。 段天青不理他,等水开了倒了一杯凉着,给小鲛准备着。顺手拿过一个贡橘剥开,细心地挑去白筋,这才递给小鲛。 小鲛吃了两瓣觉得好吃,就也往段天青嘴里塞。 “还有。” 段天青伸手又拿一个。 服务员赶紧过来,“客人,我们来帮您剥开。” “不用。” 段天青摇了摇头,“吃两个够了。” 他转头向小鲛解释,“这是蜜州贡橘,因为是碱地所生,水分少,甘甜爽口,但药性极重。明朝时候的大学士严嵩嗜食,以此解消渴之症,但也因此伤了肝肾。据考证是最后得了尿毒症去世,你身体弱,也不能多吃。” “嗯。” 小鲛眼巴巴瞅着,吞了口唾沫,但还是乖巧点头,忍住了馋虫。 爸爸从来没有说错过。 服务员大为佩服,“客人您这才是老吃客,这道理余大厨和我们说过,说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道。您等会儿,我叫大厨来和您确认菜单。” 蜜州贡橘正宗的如今已经很罕见了。主要是工业化建设夺去了这种生长条件较为苛刻的品种生存空间,平时能吃到蜜州贡橘的机会都少,哪里还能懂其中吃的道理?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段天青就这一手,就让御膳房的人认可了他在“吃”上面的造诣,给了老客的招待标准。 ——确认菜单。 这原本是余老头——也就是现在这位大厨的祖父开这家饭店时候的标准流程,但现在只有熟客才有机会看菜单。 刘肥又想装一下,“不用确认了,我相信余师傅的手艺。” 服务员低头,幸好他们培训好,否则就得掩着嘴笑了。 段天青淡然道:“我要看看。今天的主菜是什么?” 服务员笑道:“是大厨最拿手的兰花熊掌,这一对熊掌三天前才到的货。弄干净之后一直闷着,今天火候才足,也算是客人们有口福。” 他又说:“客人如果要问具体,我去请大厨过来。” 段天青微微点头,“好,其中有几味佐料,我想和余师傅确认一下。” 服务员应声退下。刘肥有些讪讪,干笑了几声。 第三十九章 大厨的震惊 余有德一直在厨房。 虽然开了家必须得与达官贵人打交道的私房菜馆,但他唯一的乐趣还是做菜。钱是挣得多了,但他每天晚上做梦,最怀念还是幼年时侯被老爹逼着用十来斤重的铁铲搅拌锅子时候那种浑身无力的灼热感。 只有厨房里面混杂的油烟气息,才让他有亲切感。 ——当然现在的厨房越来越西化,也越来越少油少烟,冷餐和减少爆炒,似乎已经成了最近的餐饮潮流。 对此余有德嗤之以鼻。 “干净当然是没错。但中餐学那些玩意儿做什么?没有色、香、味,算什么美食?” 他一直私下里和小徒弟嘀咕。 并且坚信这只是一阵妖风,就像前几年流行印度菜一样,落后地区封闭的文化总会给华夏人一种新鲜感。大家赶时髦地玩儿一阵,最后还是得回归原来。 服务员进来的时候,余有德一边看着下手们配菜,一边蹲在土灶前啃腌渍的干毛豆,津津有味。 ——这土灶也是老余家坚持下来,这种灶在京师要不找找人,真批不下来。为此御膳房还特别改造了排气系统,买了一套除烟尘的设备,做了个无比复杂的烟囱,以免造成环境污染。 没有这三眼灶,好几样大菜不好做,至少做不出真味儿来。 现在用天然气大火,余家也不排斥,但也觉得并不需要因此而丢弃掉老祖宗好的玩意。 熊掌正在灶上的大铁锅熬着。 余有德不用揭开锅盖,就能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熊掌的筋肉已经被熬成胶质,晶莹剔透,入口即化。这是他们老余家独门手艺,其他厨师再有本事,这一道熊掌熬不到这个程度。 接下来只要投入配料,搅拌均匀,便是闻名遐迩,得过食品博览会金奖的兰花熊掌。 他正在心底倒计时。 服务员开口请示,“老板,今儿的客人想确认一下菜单。对熊掌的辅材配料,也要跟您商量一下。” 余有德慢吞吞地把手上最后一颗豆子剥开吃了,拍了拍手,抖去盐屑。又从案上切了块生豆腐送到嘴里咀嚼,去了去味,这才开口问:“是老吃客?” 老吃客未必有钱来吃。 有钱人未必懂吃。 余有德对老吃客一向很友好,兴之所至,甚至会加几个特色小菜。当然这仅限于会吃、爱吃的人。 如果说不爱吃、不会吃的人,那么就算再有钱,余有德也兴趣缺缺。 现在这个社会暴发户太多,真正的吃友反而难寻。 “以前没来过。”每天来的人不多,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更少,服务员大多都能记得。 余有德顿住了脚步。 如果是熟人,他本来想要去亲切地打个招呼,但是生人——期待就降低了许多。 “兰花熊掌的材料,是我家的不传之秘,他能和我商量什么?无非就是咸淡罢了,做生意真是没意思。” 他嘀咕一声,磨磨蹭蹭地到了前面。 一到客人面前,惫懒的余有德还是露出了笑容,殷勤道:“是哪一位客人要确认菜单?今天的大菜是兰花熊掌,配干烧鲍鱼、八珍鹿脯和竹鸡鲜汤,此外各色冷热配菜十六道和四道点心。” 再讲究的客人,也就是看主菜主配,其它的配菜当然是传统,没有动的道理。 御膳房以京菜为主,多为山珍。不过这几年海鲜颇为生猛,所以余家也从善如流,主配菜中一般都会加一道鲍参翅肚之类。 这个段天青倒不在意,他略思索了一会儿道:“竹鸡汤现在你们是加松茸了吧?这其实不能提升鸡肉本身的鲜味,反而相冲多了点微酸。而且性燥大火,我这边的小女孩体虚,不便食用,你就换成普通的口蘑就好。” 此言一出,余有德立刻知道是行家。 竹鸡汤当然要放菌类,以往国宴之中,也不过就是配以蘑菇、香菇或者鸡腿菇——但近几年大家对食材的要求高了,想要卖高价当然不能用普通的材料,所以新世纪之后御膳房这道汤中的配料也换了松茸。 松茸价高,风味绝佳,但其实并不适合配菜,而当为主菜,以其它辅料提升它的鲜味。 拿它去配别的主菜,未免主次失当,味道虽然好,但已经失了神韵。 至于药性之类,对余有德来说反而是其次。 他取出一个小本本,殷勤记下,咧嘴笑道:“小兄弟会吃,竹鸡就是得配口蘑才好吃,配松茸真是暴殄天物,傻瓜才吃。” 这话几乎得罪了曾经来过他店里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客人,连刘肥都为他捏一把汗——这种人也不知道生意怎么能做得下去的。 “此外……”段天青沉吟道:“兰花熊掌之中,不要放豆蔻粉了。” 啪! 余有德手中的纸笔落地,他张大了嘴巴,一脸惊愕。 这兰花熊掌中的豆蔻粉,是他们秘方之一,而且经过了几道手续,就算是老饕也吃不出来。 上世纪八十年代,闻名遐迩的美食家陆大先生到刚刚开业的御膳房吃饭,当时就点了这一道兰花熊掌。他与余有德之父谈得投机,酒酣耳热之时,兴之所至来猜熊掌的佐料。 在老余的提示之下,陆大先生猜出了九种配料,但是最为关键的豆蔻粉,却压根儿没提到。 这豆蔻粉原本略显苦、辣,虽然是常用的香辛料,但在熊掌这种吃食材的大菜当中却很少有用武之地。当年余家祖先却发现其经过除味之后,除了能够除去熊掌的腥味以外,更能配合胶质,提升滋味的层次感。 这秘密余家传了百来年,从来没有泄漏过。 当真是传子不传女。 这年轻人又不姓余,就算再会吃,哪里能知道这东西? 段天青浑不在意,只继续说道:“豆蔻味辛,性温,归脾胃经,芳香行散。本来亦可药用,但其有引发之效,我女儿在用一种大发之药,却得注意忌口了。” ——人家根本不是要你解释这个好吗?连刘肥都看不过去了,你看看把人家大厨吓的。 他咳嗽一声问道:“师叔,我看余师傅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兰花熊掌里面加了豆蔻粉?” 第四十章 段大先生 刘肥心有戚戚。 余有德明显是吓傻了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刘肥刚认识段天青的时候经常有,在这位小师叔的面前,就好像自己根本藏不住任何秘密。 说是相师的本事,在刘肥看来更像是特异功能。 余有德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总算也是经过风浪的,长吸一口气,苦笑道:“正要向先生请教,这豆蔻粉确实是我余家的秘方,您是怎么知道的?” 他倒不是质问。 一开始的惊惶失措总是难免,但是平静下来之后,余有德心中只有好奇。 “其实我师叔是个相师,未卜先知,神机妙算……” 刘肥决定趁这个机会吹一波。反正在他眼中看来,师叔近乎无所不能。 段天青却微微一笑,“是家父告诉我的。” 噗! 刘肥低头喝茶,呛了一脸水,眼睛都快憋红了。 师叔你怎么说啥都不配合呢? 余有德一怔,“令尊是?” 余家的这个秘方,怎么可能有人知晓。 “我姓段。” 段天青淡然开口。 余有德眼睛一亮,一个清瘦而威严的年轻人形象在他脑海浮现,渐渐与面前的段天青重合起来。 他大喜过望,“段大先生是你……” “正是先父。” 段天青点头承认。 “哎呀!”余有德大叫一声,激动地搓着双手,“这还真是……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别人不可能知道他们余家的秘方,但如果是段大先生,那还有什么奇怪? 段大先生进京城,那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猛龙过江,那时候就是一阵兵荒马乱,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老段还有这威风? 刘肥与段家结缘是在江南,那时候段天青的父亲段行舟已经黯然从京师回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虽然亦有神异之处,却甚为低调,谁知道他在京师居然还有这等名声。 御膳房余家也不是纸糊的,虽然只是厨师世家,但也认识不少大人物就。算是部长级的高官来吃饭他们都未必放在心上,能让大厨这么激动,段行舟必有什么特殊表现。 刘肥迷糊地问道:“您认识我师叔祖?” 他年纪比段行舟小不了两岁,但生生矮了两辈,也亏他叫得顺口,不觉得别扭。 余有德知道段家规矩大辈分高,看他喊师叔祖也不奇怪,就笑着说,“段大先生对我们余家有大恩,这么说起来都是自己人。今天是公子请人吃饭?我赶紧亲自下厨,把菜重新做一做,今天就算我请。” 敢情平时你家御膳房的菜都不是你做的啊? 刘肥心中腹诽,不过也知道正常。大厨下手做一个主菜,已经算是对得起观众了。 段天青笑纳,“那就要多谢余师傅了,你家的手艺我爸赞不绝口,我一直想尝尝。不过今天是别人请我们吃饭,不必替他们省钱。” 这是谢余有德重新做菜,不是谢他免单。 师叔您也真直接! 刘肥苦笑,小师叔一点儿都不会客气。 余有德陪笑道:“这倒是。江南段家的人,哪有请别人吃饭的道理?能请公子吃顿饭,那已经是求也求不到的福气呢!” 他急匆匆地退了下去,看来真的是急着重做配菜。 刘肥好奇,向段天青询问道:“老爷子有那么威风?” 段天青瞅了他一眼,没理他。 相师就是个逍遥自在,说起威风,当然比不上官宦豪商。不过一旦与人有恩,必定关乎生死,余家的人感恩念德,会记一辈子。 他们坐了大约有十来分钟,薛总工和王经理才匆匆赶到。 王经理一进来就道歉,“不好意思,今天不是高峰期,本来不该这么堵的。谁能知道居然会出车祸呢?刘大师久等了!” “客气。”刘肥在客户面前,还是颇有大师风度,只是微微点头。 不过知道会发生车祸的人就在你面前!刘肥拼命忍住了没有炫耀。 薛总工上前与刘肥打招呼,“久闻刘大师大名,一直想请您一晤。因为俗事多一直耽搁,今天才有机会,抱歉抱歉!” 来之前,薛总工也打听了一下。 刘肥在京师也算有几分小名气,又敢狮子大开口,没准有真本领,所以也就嘴上客气了一番。 至于段天青,他就以为是刘肥的跟班。 只是这小年轻怎么还抱着个孩子?难道是来蹭饭吃的?这让薛总工有些不解。 “哪里哪里。” 刘肥大笑,“也就是江湖上朋友抬爱,其实我那几手本事算得了什么?腾龙柱这案子凶险非常,我可扛不下来,之所以敢接下王经理的委托,是因为我师叔恰好在此……” 他身子想旁边侧了侧,让出段天青,笑道:“我师叔是江南段氏的嫡系传人。这段家可是得正德皇帝亲笔手书‘布衣神相’牌匾,四百余年传承,当今京师之中,能化解腾龙柱之劫的,也只有他老人家了!” 老人家? 薛总工看着段天青年轻的样貌有点犯傻。 什么江南段氏?什么嫡系传人?什么布衣神相? 这是给我整武侠还是玄幻呢? 薛总工瞧了王经理一眼,眼神里有质询之意,心说你给我找的这是什么人?到底靠谱不? 王经理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干笑道:“刘大师,这就是你和我说的高人?” 刘肥之前与王经理提过一嘴,但可没说过段天青的年龄。 把腾龙柱这么大的事交给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年轻,别说是薛总工,就算是王经理也觉得忐忑——三百万呢! 刘肥傲然挺胸,“我师叔已经尽得真传,你们可不要小觑了他。” 薛总工看了看段天青,叹了口气,回头对王经理说:“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病急乱投医也得有个限度,人家玉泉寺老和尚好歹白须白眉道貌岸然,你这小子才多大,没有金刚钻也敢揽瓷器活儿? 他转身就要走,王经理有些尴尬,“你看这事……唉!” 他想拉住薛总工,但又觉得没什么理由。 这时候余大厨正兴高采烈捧着一坛子老酒进来,看见这场面也不由一愣。 段天青淡然开口,“余师傅,请客的人要走了,刚才你说免单,那还是免单吧!” 你怎么还惦记这事!刘肥简直觉得臊得慌。 第四十一章 不要封建迷信 相师做事,绝不会强求。 他们若愿意相信,那就出手相助。他们不愿相信,那就罢了。 不过既然赶过来吃饭,当然不能入宝山而空回。 段天青的逻辑很明确。 薛总工脚步顿住了,御膳房他也常来,大厨傲气得紧,一般人绝不会这么殷勤。对段天青这么客气,还表示要免单,难道这年轻人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他有些迟疑,刚说了要走,要是又留下来,是不是显得有些尴尬? 王经理察言观色,知道上司羞刀难入鞘,赶紧想办法找台阶,打圆场干笑道:“这怎么行,就算薛总工要走,我还在呢。说好了咱们请刘大师吃饭,余师傅可不要和我们抢!” 他又拉着薛总工道:“公司虽然有急事,总工你也不用急着回去,我回去看看就行,您留在这儿陪大师。” 虽然有点牵强,但总算把薛总工的话圆了圆。 咱不是看不起你,是因为公司有急事要走。也不是两个人一起走,只是走一个。 薛总工会意,打个哈哈,回头一拍脑袋,“你看我是急糊涂了,再怎么急事,也得先陪大师把饭吃完。” 这前倨后恭算什么! 刘肥心中不爽,不过为了生意也就忍了,他顺水推舟道:“要是薛总工忙,我们改日再约也行。” 薛总工忙说,“哪里哪里,不过是些小事,我是忙糊涂了。” 他随意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倒了杯茶水,咕嘟嘟喝了两口,这才试探道:“这段先生这么年轻,竟然是刘大师的师叔?” 薛总工是不太明白玄门圈子的那些事儿,更弄不懂辈分关系。 余大厨大概也看清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知道薛总工一开始看不起段天青年纪小,心里就有几分鄙夷。冷笑道:“段家班辈高,大先生进京,几个老家伙都惊动了。虽然心里不快活,当面还是得叫一声‘段爷’?” 段家传承一直不绝,从明代就有明确的家谱。 移居江南的段家老祖,据说与武当山张三丰都能扯得上关系。 如此一辈辈传下来,每一代段家人都得比同年龄的玄门人物高上那么一两辈。段行舟进京,当初是惹出轩然大波,最大的问题就是辈分。 他要是在京城开山立柜,让那些老家伙们颜面何存? 所以明争暗斗,持续了整三年。 如今的情况与当年又不一样,大家齐心协力向前看,对规矩之类没那么在意,所以段天青进京才这般无声无息。 ——当然他目的与父亲也不一样,只是求学,并非是为了扬名立万,矛盾也没那么深。 薛总工见旁人也为之佐证,这才疑心尽去,抱着姑妄一试的心情问道:“我闲话也就不多说了,今天请段先生和刘大师来,你们也知道情况。这飞龙桥立交弄得我们公司上下焦头烂额,不知道段先生有几分把握,可以将其解决?” 段天青淡然道:“天下之事,皆有成破之理。没有不能解决的事。” 他语气平静,浑若无事,这份镇定气度倒让薛总工多了几分信心。 “那先生什么时候动手?我们要做什么配合?” 薛总工真是心急如焚,停工一天就是一天的损失,他在公司里面地位都会受到影响。 “不必什么配合,此事之因未曾解决,这柱子就打不下去。我让两位来见我,也就是想商量一下怎么解决一下因果。” 虽然稍微有些麻烦,但段天青既然接下了工作,便会认真完成。 “因果?” 薛总工与王经理对视一眼,蹙眉道:“玉泉寺的老禅师说,这是因为此地原本是坟场,冤魂作祟,是以得念经超度……这起因怎么解决?” 段天青摇头,“新社会妖物都不能成精,哪里有什么冤魂作祟?老禅师只是假托而已。” 冤魂作祟之类,只是为了让普通人更容易理解。 实际上本朝革故鼎新,定论禁法,旁门左道一律被国法死死压制,绝无死灰复燃之理。妖物、冤魂之类的传说,都得在百年前去寻觅了。 只是口口相传,仍有许多都市传奇罢了。 “不是冤魂作祟?” 薛总工有些迷糊,他好不容易相信了这个解释——科学没办法解释的东西,推到冤魂身上总简单得多。 段天青摇头,“什么作祟都有可能,但是冤魂绝无可能。火葬令尸骨不存,魂与人世的牵绊也就因此割断,怎能再淹留人间?” 本朝行火葬之法,魂魄无依,自然化散,不可留居阳世。 此所谓朗朗乾坤,扫荡鬼蜮。 王经理吐了吐舌头道:“那也可能是百年前的老鬼……” 想及老鬼凶戾,他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段天青笑而不语。 刘肥忍不住解释两句,“阴阳相隔,大兴之世,哪里有什么鬼物?不要相信封建迷信这一套。” 薛总工与王经理面面相觑。 这明明是你们在讲神乎其神的玩意儿,还要说我们封建迷信? 这感觉怎么双方的角色调换了过来? 段天青让刘肥将包里准备的材料拿出来,摊开在饭桌上,让薛总工和王经理两人查看。 “这是……京师地铁线路图?” 薛总工戴上眼镜,他是搞工程出身,只粗粗一看便已了然。 京师已经修了十四条地铁线,还在规划建设中有六条,这地下的通道差不多可以抵达京城每个角落。如今京师人口大幅度攀升,若不是因为地铁的大建设,公共交通一定是个大问题。 即使有了这么多地铁线路,每日高峰期地铁车厢还是挤得人山人海,有人说京师地铁能挤得怀孕。 但段天青拿出这地铁线路图是何意? 薛总工与王经理两人都是一头雾水。 地铁建设是华铁集团负责,他们华建根本插不上手。段天青拿出这东西来,与飞龙桥立交又有什么相干? “你们看。” 段天青微微一笑,拿了支铅笔,在图纸上寥寥添了几划。 薛总工与王经理探头来看,都是相继“啊”了一声,惊讶非常。 第四十二章 城市意识 原本地铁线路便纷繁复杂,就像是人体血脉一般。 段天青将这图纸加上手足头颅,便是个人形——但这并非薛总工与王经理两人惊讶的原因,他们震惊的乃是飞龙桥立交的位置。 ——正处于这人形的心脏! “这……段先生,如果从另一边画,飞龙桥就不在此位了吧?” 薛总工脑子转得快,开口问道。 虽然看上去是挺唬人,但要是把脑袋画在另一边,飞龙桥立交的位置显然就没有那么重要。 段天青微微一笑,又在地铁线路上画了几个箭头。 “交通线路,如人之血脉,血气运行,自有其方向。自此而始,自此而终。” 飞龙桥的位置并不是市中心,但也是一个重要的交通节点,有三线地铁在此交汇,尤其是六号线乃是大环线,绕着京师一周。若说此处是起点也是终点,并不奇怪。 薛总工皱眉道:“先生的意思,是说飞龙桥是京师枢纽之位,所以这柱子不好打么?” 段天青微微点头,“城市发展大了,便会形成朦胧的意识,亦有其魂,与人相似。这十几年间京师大动干戈,建设热火朝天,改天换地。这虽然亦属好事,但难免也伤及根基。” “平日手足躯干,便也罢了,要在这枢纽心脏之处动手,难免引得惶惑,故而必有阻挠。” “玉泉寺老禅师说有冤魂作祟,如果真要这么说,便是城市之魂在作祟。” 这番话匪夷所思,薛总工与王经理瞠目结舌。 一座城市而已,哪有那么拟人? 刘肥都发愣——这在他读过的相书之中可没提过,这到底是小师叔编出来忽悠人的还是真实存在? “那……可有办法破解?” 薛总工摇了摇头,决定不去探究其原理。反正不管是冤魂作祟,还是什么城市自有的意识,对他而言都是无法理解的神秘事物。既然如此,不如直接问解决的办法。 段天青淡然道:“按传统风水之法,便是祭祀安抚地脉,取信于土地,便可破土动工,无往而不利。” 古代大工程之前,往往都有祭祀土地的仪式,便是为了沟通地灵,以求安稳。 这种祭祀早就废了百余年。偏偏随着现代城市的发展,城市的意识或者说“灵”愈发壮大,都市之中的各种工程往往伴随许多奇事,只是很多人不在意也不愿意提及罢了。 飞龙桥立交便是最典型。 京师乃是首善之地,一国之都,人、财、势汇集之处,这十几年来的发展更是惊人。城市意识膨胀到了极点,人与地之间的疏离与矛盾也到了定点,所以才会有这种明显的反弹。 这种情况其实玄门圈子里的人都明白,但是如今真法失传,能有办法解决的人越来越少。因此也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得过且过。 就比如玉泉寺的老和尚也明白不是什么冤魂作祟,而是工程本身受到了土地的抵制。但他并无安抚土地,沟通取信之法,只能是参照佛家镇魂之法,以装饰、仪式和经卷,试图强行完成工程。 至于他到底是否受了反噬,抑或是天年已尽,这就无人知晓了。 “举行一场祭祀?” 薛总工有些拿不准主意。华建三局请来玉泉寺和尚念经下桩,现在已经成了业界的笑谈,如果在大张旗鼓举行祭祀土地的仪式,只怕他这个总工程师也有点扛不住。 “不必,也不能。” 段天青否决。 皇帝可祭天,朝廷可祭地——也就是所谓“社稷”。要举行这种祭祀土地的仪式,只有官方才有权力。 革命之后,天地不可交通,也没了皇帝,祭天已废。国家与政府以民为本,人在地上,故而也不再祭祀土地,祭社稷亦已废。 若是荒郊野地,天高皇帝远,当地的乡贤耆宿,或者可以私下行祭祀土地之法,略有效用。但在这首都京师,无论是个人还是组织,都无法获得政府的权利。 所以段天青说不能。 听他一番解释,薛总工懵懵懂懂,“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不用怎么办。” 段天青漫不经心道:“你们就回家等待,三日之后,便可动工。” “我自有相师的手段。” 他从口袋掏出一枚黑色的小石子,轻轻放在桌面上。 薛总工满头雾水,求助般望着刘肥。 刘肥也觉得师叔这样未免太虚,咳嗽一声劝说道:“师叔,你就稍微给大伙儿解释解释,要是不说清楚,这个……薛总工他们花钱也不踏实不是?” 总不能你随随便便说两句话就给你一百万吧? 段天青高深莫测,“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不成了。” 相师之法,与风水的处理手段不同。风水局变化,其实都得是大动作,而相师,很多时候其实不过是障眼法。 刘肥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向薛总工和王经理解释,“这是师叔的手段,之前是不能说。薛总也不要担心,反正静待三日之后,就能知道结果。” 薛总工无奈,饭桌之上与王经理两人旁敲侧击,迂回询问,段天青只是不说。 其实也就是刘肥在与两位大客户应酬,段天青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给小鲛剥虾。兰花熊掌上来之后,他给小鲛切了一大块,又细细分割成好几份,小鲛一口一个,吃得痛快,赞不绝口。 段天青自己只略略尝了一小块,对一直在旁边候着的余有德赞了一句道:“余家熊掌滋味,今日知矣。果然先父所言不虚,可说是齿颊留香,绕梁三日。” 余有德受宠若惊,笑道:“得段小先生这一句赞,我们余家与有荣焉。” 薛总工与王经理看他如此殷勤,更加摸不着头脑——这小年轻看来还真有几分来路,只是他们也不好细问。只是心中的希望就更增了几分,希望三日之后,工程上的事能够顺利解决。 当夜宾主尽欢,各自散去。 三日之中风平浪静,等到第三日一早,薛总工接到刘肥的电话,半信半疑的到了工地。 施工队伍重新集结起来,正在做准备工作。 王经理来请示:“总工,要不然我们……试试?” 周遭的情景没什么变化,施工队自己也没什么信心,薛总工咬了咬牙,挥手道:“试试!” 第四十三章 太轻易的成功 腾龙柱打的是端承桩,这在玉泉寺和尚们的努力之下,其实已经完成了大部。问题就是柱子放不下去,一放地面就开始沉降。 明明桩已经打得很牢固,岩层和土壤的分析也已经完成,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地面沉降的理由。 薛总工瞧着腾龙柱缓缓放下去的时候,一颗心是提到了嗓子眼。 他随时等待着停工。 “地面没有沉降!地面没有沉降!” 王经理兴奋大叫,他一直观测着测定仪,发现水平面完全没有发生变化。 工程队一起发出欢呼! 这都多少次了! 尝试了无数次的完工,总是在一半的时候被紧急叫停,他们只能憋屈地将柱子重新提起,今天却一切都不一样了。 腾龙柱轻巧而沉稳的下降,很快就到了预设位置,接下来就要进行扶正和加固工作。 “成……成了!” 薛总工又惊又喜,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段天青的承诺已经完成了。 相师行事,润物无声。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刘肥站在众人身后,矜持点头,心里却乐开了花。 他没催薛总工付款,却赶紧给段天青打了个电话,“师叔,搞定了,柱子安下去了!下面该没什么变故了吧?” 段天青在电话里的口吻很平静,“我在图书馆,安下去就好,尽快付款,没事我挂了。” 在他面前,摆着一颗黑色的小石子。 杜朵很少见到他接电话,怕又是小鲛出了什么事,顶着一副近视眼镜从一大堆资料里面抬起头来,懵懂问道:“是谁啊?” “工作。” 段天青点头,“赚了点外快,可以给小鲛去买玉髓了。” 你工作真轻松! 血玉髓什么价,这两天杜朵还是略作调查,要买足够药用的血玉髓,最算用质量最次的散货,那算下来也得几十万。你就两个电话,就把该赚的钱赚了? “够不够?我还有点积蓄。” 历年的压岁钱零花钱,杜朵也算小有存款。为了小鲛,她倒不吝啬。 “够了。” 段天青当然不会花女孩子的钱,何况就算不够,他也可以想办法再赚,无非就是再搭点儿功夫。 “你不用管这些事,抓紧下一步的翻译工作吧,把零散资料都译全了,我们也好推测材料的性质。” 十三种材料之中,能够确定的已有两种,剩下还有十一种。 这十一种资料就没什么可以作为参考,必须得从材料本身的获取渠道与大致描述中猜测其属性,然后才能最后确定。从古卷的内容来看,这任务旷日持久。 不过好在段天青也不着急,得到血玉髓之后,配合白腮龙鱼肝,应该能大幅度改善小鲛的现况。那种发烧昏迷的情况,应该是不会再出现了。 段天青这两天就等着刘肥的钱到位,打算周末就去一趟位于动物园附近的文玩宝石市场,寻几块有年头的血玉髓入药——既然确定了是这材料,通过翻查典籍,段天青便能知晓越是老玉,药性越强,对小鲛的身体也就越有好处。 这哪怕多花点钱也是值得的。 然而过了几天,刘肥却又打电话过来,吞吞吐吐表示薛总工那边的钱给的不爽快。 主要是这件事太轻易了。 感觉上段天青啥也没干,腾龙柱自然而然地打了下去,薛总工倒是没打算赖账,但是付这么一大笔钱,他也得和总公司那边申请。总公司觉得这事怪力乱神,没说不给,但也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拖着。 “师叔你放心,我就是豁出去,也得把你这钱要来!” 刘肥义愤填膺,他心里也觉得是不是自己要钱要多了,人家才会这么不上路子。但无论如何,也得尽快把师叔的一百万给拿过来。 “不必着急。” 段天青倒是很淡定,“这事也在我意料之中。成事如此轻易,他们难免有我贪天之功为己有的怀疑。” 你也知道啊! 当时刘肥就觉得有些不妥,你说那些玉泉寺的和尚尽管没干成什么事,但至少围成一圈念经,看上去煞有介事。您老倒好,现场都没去,除了和他们吃了顿饭就没再露过脸。虽然事情成了,但谁能相信就是你的功劳? 薛总工这边还愿意付钱,只是有点拖拖拉拉,已经算是讲信誉的了。 要是干脆翻脸不认人,你又有什么办法? 这事也没合同没协议的,打官司都没地方告去。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没事,明天他们就会来找你了。” 段天青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桌面上的黑色小石子,决然挂断了电话。 刘肥听到听筒里面传来的嘟嘟声,一阵发愣。 第二天一早,薛总工拖着疲惫的身躯再到飞龙桥工地,他是力主要尽快把该给人家的钱给了。但是财务那边却出言讥讽,甚至有怀疑他里应外合骗公司钱的意思。 薛总工气得肝疼,却也没办法,只给华建集团的老总写了个邮件说明情况,但到早上还没得到回复。 腾龙桩已经打好了。 现在工人们正在进行加固工作,如果没有意外,工期在半个月之内就可以结束。到那时候,薛总工就可以与这让人焦头烂额的工程说再见了。 但是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好了!” 没有五分钟,不祥就得到了证实。正在操作机器的工人忽然感觉不对,抬头一看就发现腾龙柱在摇摇晃晃——明明下面有端承桩,四面有钢筋水泥加固,但这东西却像是被风吹得左摇右摆一样,好像随时就要往下坍塌! “快支撑!快支撑!” 一阵兵荒马乱,又有人发现地面开始沉降,周围路面的应力急剧上升,如果不想办法处理,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出现路面开裂扭曲的场面! 那这飞龙桥立交可就毁了! 薛总工傻了眼,他第一反应就是人家相师生气了——这想法很不科学,但他就这么感觉。 他赶紧让王经理找刘肥,刘肥激动地给段天青打电话。 段天青却只淡淡的说:“让他们总公司不愿意给钱的人来跟我谈,然后价钱翻倍。” 多费一番功夫,价格当然要涨一倍。 天经地义。 第四十四章 障眼法而已 华建三局的财务总监姓芮,他是坚定的科学主义,从来只相信数字。所以他也是公司内最反对付款的,虽然总经理也批准同意了请款,但他就是拖着不肯给。 拖着拖着就拖出事情来了。 “要我去见这种江湖骗子?” 他接到总经理内线电话之后,愤怒地在办公室里面咆哮。 “还想趁火打劫要两倍的钱?这钱绝不能给,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怎么都傻了一样?” 芮总监认为这一切不过只是巧合,他就是不给,能怎么样? 于是他又死拖活拖了两天,就是不愿去付这笔款子,也不愿意去道歉。 飞龙桥立交的路面出现了裂痕。 薛总工鬓边都冒出了好几茎白发,他泡在工地日夜不休,但无论什么处理手段都无法延缓地面沉降,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把腾龙柱再拔出来。 开什么玩笑! 好不容易把事情解决了,总公司那些官僚还在搞什么,该给钱给钱,该道歉道歉啊! 他愤怒夺命连环call,第一次在总经理和董事面前失态。 “你们再拖两天,整座飞龙桥立交都要塌了!到时候的损失,你们看着办,该谁负责谁负责!我是不管了!” 薛总工打算撂挑子不干。 华建的几个老领导也急了,虽然他们对段天青的本事也是将信将疑,但现在人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本来好好的工程眼看变成烂摊子,这叫他们怎么不着急。 他们轮番把芮总监叫来训斥,严词要求他立刻去找大师道歉。 “如果搞不定这件事,你也就不用来上班了!” 要是飞龙桥立交真的出什么问题,那华建三局的损失就是上亿,而且以后还有谁敢找他们做工程?这是面子问题,是名声问题,谁捅的篓子,谁就得去补好! 芮总监满腹心酸,但是形势比人强,他也不得不低头。只能忍气吞声,向薛总工要了电话,找刘肥道歉。 刘肥拿腔拿调,“这事么,得我师叔原谅你们才成。师叔信任你们,这才什么都没说,帮你们把事情搞定,没想到你们这么一家大公司还这么没信誉。” “是是是,是我们工作做的不周到。” 芮总监委曲求全,“我们马上把款付到刘大师您的账户,只求能把事情顺利解决。” “原来三百万,现在六百万,你们准备好了没有?”刘肥斜着眼睛瞧他。 芮总监恨得牙痒痒,这三百万多出来的损失,公司当然会记在他头上。虽然不会叫他自掏腰包赔偿,但是在公司领导心里肯定都记上了一笔。 他恨不得这些人真是江湖骗子,给了钱之后,飞龙桥立交还是搞不好,到时候他这个财物总监可就是坚持原则的典型,公司上至总经理,下至薛总工王经理,全都得吃挂落! “准备好了,我立刻就付款。” 现在他也只能如此柔顺。 刘肥挥了挥手,“去吧,打了钱,一切都会好了。” 芮总监又羞又闹,回到公司,安排出纳打款,眼看六百万转账成功。他心里咬牙切齿的诅咒,希望最好这钱刚给过去,立交桥就立刻塌了。 然而事与愿违。 钱给了之后,几乎是同时,工地上的地面沉降奇迹般的消失了。 薛总工虽然说了狠话,但还是一直在工地上测量应力变化,随时准备迎接最坏的结果。但前一秒的数值还在红区,后一秒就立刻归零,一点儿痕迹都不留。 “好……好了?” 他抬头看腾龙柱巍巍而立,原本的摇晃不稳也全部消失。 根本不再需要其它支撑,这根柱子已经立住了。 薛总工与王经理面面相觑,心中都是骇然不已。 这就是奇迹。 芮总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目瞪口呆。他不死心地亲自去工地巡视了一圈,却不得不承认如今的腾龙柱稳定坚固,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就是因为他的固执造成了三百万的损失,公司里从上到下,肯定都在讥笑他的无能。 芮总监急怒攻心,只觉得天旋地转,高血压犯了,回去干脆就住了一个月医院才勉强缓了过来。 段天青的短信提示收到了款,他只是淡淡瞧了一眼,捡起桌面上的石子,随手扔进了纸篓。 与此同时,大西洋安丘群岛海上石油平台。 几个高鼻深目的老外正在痛饮香槟。 他们的钻探工作持续了三个月,明明已经探明储量,却始终打不下钻,以至于无法开采。这项目原本无法持续下去,至少也得换地方重新进行地质勘探才能重启。 但是从三天前开始,原本坚硬的海底岩层,突然变得柔软,钻头轻易的进入了地底三千米深处,按照这个趋势,几天之内就能出油了。 这个海上石油平台是欧洲这几年最大的能源投资。他们希望竣工之后,能够打断华夏垄断中东石油,控制油价的局面,这一次的成功,简直有历史性的意义。 “我们……成功了!” 一个白发老者泪流满面,他的学生们在身边疯狂的吹嘘着。 他们一起高举酒杯,站在平台一边,看海天一色,等待着钻头最后穿破油膜层。 咔。 就在这时候,从海底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响声。 整个海上平台,好像轻轻晃了一下。 所有人的面色一下子严肃起来,以他们专业的经验,这种迹象不像是什么好兆头。 “不好了!钻头停止了!” “岩层好像又变得非常坚硬,下不去了!” “快停止!快停止!否则钻头要报废了!” 在坚硬的岩层中急速旋转,如果不更换适当的钻头,几乎是几分钟之内就会完全报废,然而谁能料到地质层面的突然变化?众人手忙脚乱,等到关掉电机的时候,滚烫的钻头已经不堪重负,发出如骨骼碎裂一般的折断声。 失……失败了…… 毫无征兆的,正打算庆祝成功的工程师们满脸茫然,他们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像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得到了成功的契机。 “简直……就像是一场梦一般。” 白发老者神色黯然,他知道这一次的挫折,意味着海上平台阶段性的失败。想要卷土重来,至少还得要三年。 障眼法而已。 段天青在报纸上看到这新闻的时候,只淡然一哂。 第四十五章 宝石市场 刘肥第一时间就把两百万转到了段天青卡上,他在中间赚了一倍的差价。本来还提心吊胆怕小师叔见怪,不过段天青根本没在意他赚多少,揣了两百万就带着小鲛去逛宝石市场了。 向导是杜朵。 理由是女孩子对珠宝这类东西总会多些认识,何况杜朵到底是京师人,对几个大卖场也比较熟悉。 当然这是小鲛的意见,她完全就是希望爸爸和别的女生有多一些的接触机会。 事实上段天青是去动物园旁边那老文物市场,杜朵这样的年轻女孩子根本就不会靠近。 杜朵当然也没说。 她只是凭着记忆带着段天青坐公交车到了动物园,然后就在复杂的巷子胡同前迷路了。 这边老城区没有进行过改造,像蜘蛛网一般的阡陌如同迷宫一般。 “这边。” 段天青信手指路,穿过几条静僻的短巷,果然柳暗花明。面前是一片热闹的市场,虽然仍然是老房子,但门面都做了改造,都是一式的玻璃门,倒有几分现代气息。 这就是文物市场里面新设的宝石专区。 杜朵欢呼一声,“找到了!” 她有些赧然,回头问段天青,“你之前来过?” 段天青摇头,“没有,看方位应该就是在这儿。” 老市场的布局还是有些意思,这一区域地处西面,是旺财之地,把最赚钱的宝石市场放在这里,应该也算是古人的智慧。 ——在这个市场里面宝石最赚钱,当然并不是说文玩中宝石最贵。按照现在的市场,瓷器与书画由于不易保存,又有游资哄炒,溢价是最高的。其次是青铜器与玉石、金银饰品,天然宝石的价值要等而下之了。 但是由于数量可控,质量稳定,所以细水长流,尤其是在这种中低档的市场中,算是最好做的生意。 这里的石头和外面那些新货不一样,都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不过跟风开了一圈店之后,几千年积攒下来的货源也不太足,大多数店里也搭售一些当代的产品。 基本上每家都有翡翠、玛瑙、玉髓在卖,其中真真假假,就看各人眼光。 这种地方,本来就不是适合外行来的地方。 街面上像段天青、杜朵他们这样的年轻人都是极少数,大部分都是行色匆匆的中年人。 “好像哪家都可以啊。”杜朵好奇的东张西望,她瞧见有一家的玉髓很通透,颜色也正,正想去问问价。段天青却拦住了她,自顾自往前走。 “高温优化而已。漂亮是漂亮,但不适合我们。” “高温优化?” 杜朵对专业术语没辙。 小鲛一本正经为她解释,“原色玛瑙颜色都偏暗沉,做饰品不适合现代人的审美,前几年就流行高温烘烤,让玉石的色泽更亮更红。玉髓的情况稍微好一点,但也有同样的问题。” 高温优化之后,就宝石意义而言,性质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所以无论是厂商、鉴定机构还是消费者,基本上还是把高温玛瑙、玉髓当作正品处理。 也正是因为这样,玛瑙和玉髓的价格才提不上去。 后来宝石协会和蓝田公司携手,花大力气整治,才把高温和原色分成了两个市场,原色玛瑙与玉髓的价格才慢慢回升。 对段天青来说,他需要的是血玉髓的药性,外观其实不在他考量范围之内。 高温优化有时候会破坏玉髓的脉络,毁了灵性,药用价值就大大下降了。 杜朵似懂非懂,但对于一个五岁孩子都比自己有常识这件事,感到非常悲哀。 好在段天青也没让她尴尬多久,大概走过了七八家铺子,他就突然停住了脚步,目光转向一间极小的门面。 周围的商铺大多都经过了装修,看上去就算不富丽堂皇,那也是窗明几净。 但这家小店仿佛有年头了,门口大约只有两块条板宽,勉强可以让两人并肩而入。店铺里面的采光晦暗,装饰也颇为老旧,门口的招牌上,只有一个手写的“玉”字。 “这儿?” 杜朵有些惊讶,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个好地方。 段天青点一点头,信步走入,侧身瞧了瞧贴着墙壁摆放的红木博古架——架上摆满了各色玉石,但也灰扑扑的,好像许久没有擦拭过。 这店铺是狭长的一条,在店铺最里面,一个老人正支在高大的柜台背后,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烬与旧时光的气息,后院传来京剧的唱段,老人偶然睁眼,会跟着哼上两句。 在博古架的中心位置,放着一块暗红的血玉髓,杜朵伸手想去摸一摸,柜台后的老人却突然开口,“年轻人,这里的东西不能碰,碰了就得买下。” 他的语气并不强硬,但却有一种不容辩驳的压迫感。 还有这种规矩? 杜朵赶紧缩回了手,一脸的警惕。 这年头做生意不诚信的太多了,拿这种条款来坑顾客的也有许多,要是真一摸就碎了什么,那她可赔不起。 段天青却不以为然,古董文玩老铺子里面本来就有这种规矩,只能看,不能碰。买对了就是眼光高,买错了便是打眼。 他微微一笑,转头问道:“老先生,这块血玉髓,卖多少钱?” 这一块血玉髓有拳头大小,又带着润泽之气,是难得的好货。只要是真的,就算是原石在拍卖会上大概也能上百万。 段天青一看就非常满意,打算买回去给小鲛用。 老人缓缓睁眼,目光在叶行远、小鲛和杜朵三人身上一一扫过,闪烁着奇异光芒,仿佛是在评估着什么。 “这件东西是故人留存,本来是不卖的。” “如果你们诚心要买的话,那就这个数。” 他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这又是考验客人眼光的时候,一般的内行,就算不能精确定价,但至少一件东西的价格数量级是心里有数的。五十万的东西,一般人不会误会成五百五千,便宜货也不可能报出天价。 但如果不识货,顺口接茬,就很容易被店主看出便宜。 杜朵正要开口询问,段天青却已经抢先开口,“五百万的话,有点太贵了。” 第四十六章 讨价还价的技巧 五个手指不是五千也不是五万,甚至不是五十万,而是整整五百万! 五百万的东西你就随随便便放在角落? 杜朵无力吐槽。 ——不过她知道段天青的眼光不会错,既然从他嘴里说出“五百万”,那就表明这块血玉髓的价格确实是在百万级别。 老人笑了,这时候他好像才突然活了过来,脸上有了表情。 “这是纯净的北非血玉髓,是三宝太监下西洋时候带回来的好货,一直在皇室秘库珍藏。后来国变之时,这块玉髓落在北洋段祺瑞的手里,后来他事败了,藏品流落民间。我们侥幸得到,这价当然不只是石头的价。” 单纯一块拳头大的血玉髓,那是怎么也开不出五百万的高价。 不过有了这么一个传奇的故事,听起来就很像那么回事了。 至少杜朵都听得一愣一愣的,这玩意儿已经不仅仅是宝石了,这是文物啊! 段天青却不为所动,“只是个故事而已。” 你在这条街上随便问一件东西,都有可能听到类似的故事,甚至更传奇,更曲折,持有人也更有名。 他们说的任何背景,只要当故事听听就好了。 老人却更坚持,“故事说得好,那就变成了真的。” 世界上的东西,价值都在于故事。 “两百。” 段天青直接还价,对半砍加拐弯。 这就是他的底线,他身上也就那么多,与这块石头的实际价值,偏离也不太远。 老人不动声色,“小朋友你可以看看别的。” 他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对做成这件生意并不热衷。 杜朵也无语,虽说段天青感觉上无所不能,但看上去还是不会还价呀。一口开出两百万,已经是自己最后的报价了,根本不可能再提高,那还有什么讨论的余地? 不过这石头也实在太贵了。 小鲛扯了扯段天青的衣角,“爸爸,要不我们去别家问问。” 段天青脚步却不动,他低头安慰道:“北非的血玉髓杂质少,相对纯净,药用最佳。但国内少见,尤其是有年头的更不多,人气滋养,颇为合用。” 你都这么说了,人家更不会让价了! 杜朵简直想叹气。 男人买东西果然是一场灾难。 但这时候老人又睁眼了,他上下打量着段天青,脸上带着点儿惊奇,“小兄弟买这块石头,是为了拿回去做药?” 是了,买几百万的东西拿回去药用,未免显得有些奢侈。杜朵之前也曾咋舌不已,但真的来买的时候反而不以为异。大概是因为与段天青相处的时间长了,对种种异常情况都有了抗性。 “不错。” 段天青点头。 老人更追问道:“血玉髓确实可以入药,不过这东西药用的话,根本不需要用整块。只要去买碎屑就行,价格要低得多,中药店就有,是哪个大夫与你说要这么大的血玉髓?” 中药店的玉髓几百块钱一两,在药里面算贵的,但与这动辄百万的宝石还是天差地别。 段天青淡淡道:“碎末灵性不足。” 虽然不知道拉丁文古卷中记载的药材需求到底如何,但是无论是白腮龙鱼还是血玉髓,全都可算是灵物,当然决定其品质差别的,就是灵气灵性的充沛与否。 段天青选材料,也就是从这个角度入手。 这家老店门面不显,但里面的东西却都是好货,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段天青才会推门而入。 对这块血玉髓,他当然也是势在必得。 听到灵性两个字,老人眯起了眼睛,微微颔首,“看来小兄弟也是行家了,所以才能找得上我这‘玉’字号,刚才还以为你们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多有冒犯,得罪了。” 对外行当然是外行的价。 但是内行,却不能太欺心。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面混的,总要留几分人情。 “三百万。” 老人斟酌了一下,重新抱了个价格。 一下子就是两百万的水分挤掉了!杜朵觉得自己闯入了一个无法理解的世界,这块石头的利润到底有多大?普通人干一辈子也就挣这么点钱。 “两百万。” 段天青仍然很坚持,这种糟糕的还价技巧实在是让杜朵无语。 老人叹了口气,“你身上是不是只有两百万?” 他也是老江湖了,当然不会看不出来。 段天青坦然承认,当然如果老人实在不肯让价,他也可以随时想办法再去赚一百万差价,不过只是懒得再多跑一趟罢了。 “只有两百万,就买两百万的药。小兄弟是家里人有急症?” 老人悚然动容,这人的气量倒是非凡。 小鲛插嘴道:“爸爸是给我看病。他今天早上才赚到钱,花了两百万他就又得出去工作了,老爷爷,您就算便宜点呗?” 确确实实今早刘肥才给转账,小鲛也不希望爸爸太辛苦。 老人盯着小鲛看了半天,瞧不出来有什么病弱的症状,但确实感觉到有些不对。他除了经营这座“玉”字号以外,自己久病成医,也算是半个老中医,所以听闻段天青要灵性的血玉髓制药就很有兴趣。 而且,他的钱是自己赚的,不是家里给的? 老人蹙眉,又问道:“你是谁家子弟?做何营生?” 能够懂得玉石灵性之人不多,要是和老朋友有关,说不得还得照拂一二。 段天青叹了口气,并不太愿意报家世,不过能省钱总是好的,“我姓段。” “段?” 老人一怔,这个姓氏却有些陌生。 “我是一个相师。”段天青接着补充。 老人腾地站了起来,面前那柜台猛地向上一掀,砸在地上发出隆隆之声,向前平移了几尺。 这黑漆漆的高大柜台原以为是木头的,但听这响动,竟像是铁的——那不都得要上千斤重,这瘦弱的老头随手一掀,居然能掀这么远,手上又得有多大的力气? 他站起身来,杜朵才发现他足有一米八几,但就是特别瘦,就像是根竹竿似的。 老人强忍激动,柔声问道:“你姓段?会看相?不知……与段大先生怎么称呼?” 第四十七章 二十八块 段天青也一怔。 御膳房的余厨子与他家老爷子交好,这事他是知道的——老爷子在江南也没事常念叨那一道白灼菜心。但文物市场做宝石生意的,他却没听父亲说过。 当初段行舟对进京的事儿讳莫如深,段大先生在京师的经历,段天青只在他们家老祖口中听过几句。 现在看来,也是波澜顿生,荡气回肠,留下了不少印记。 “正是先父。” 段天青淡然回应。 老人神情激动,语声都有些颤抖,“他老人家儿子都这么大了,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明明他的年纪比段行舟还要大一些,却尊称为“老人家”,可见他对段大先生心怀敬意,非同一般。 “我是玉字号的方晋,段大先生没有向你提过我?” 老人眼中充满了希冀,但旋即又自嘲道:“段大先生活人无算,我只是他一个普通的病人,他怎么会没事提起?” 是父亲的病人? 段天青知道他爹一直将相、医两门学问融合,穷则悬壶济世,达则指点江山。医术也极为高明,段天青那两手三脚猫与父亲相比那是差得远了。 “确实未曾听先父提起,他回江南之后,一直都沉默寡言,很少说起京师的事。” 这话不知道有没有安慰作用。 方老人点头道:“那变故之后,确实……”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目光闪烁瞧着段天青,欲言又止,转移话题道:“故人之子,青出于蓝,又有医者仁心,一掷千金。方某岂能后人?这块血玉髓我便以收购价给你吧。” 又降价了! 杜朵佩服得五体投地,段天青总是能够有奇妙的办法解决问题,看来刚才自己鄙视他的还价能力就是个错误。 ——虽然这次好像是拼爹,但拼爹也是一种本事。 “多谢方老先生。” 段天青也不客套,这种老字号店铺,在石头上又多大的赚头他也明白。 既然是老子的人情,他受之也无愧。 方老人从柜台下面拿出一本又厚又旧的黑皮账簿,翻到最前几页,循着前后一查,笑道:“收购价是人民币二十八块,你可看清楚了。” 他把账簿送到段天青面前,段天青略看了一看,便掏钱付账。 杜朵傻眼,刚刚还是五百万、三百万,现在直接变成二十八块,这是零点零几折? 她好奇的也看了看那账簿,注意到收购日期写的是1986年4月,更是咋舌。 这块石头在这老头手里存了有几十年,要说溢价也是值的。现在这样的血玉髓,哪怕是经过优化的,至少也得大几十万。 然而他只收二十八块,这简直就等于白送了。 段天青一手交钱一手拿货,又郑重向方老人致谢。 方老人道:“以后还要用东西,尽管来找我,我们这玉字号货色齐全,你要找的生僻东西,我大约总能助上一臂之力。” 他又要段天青的电话,表示段大先生在京师还有一群老拥趸,知道他儿子进京,总是会想要见面一聚,希望段天青不要见怪。 段天青对自己父亲的事迹也有兴趣,便也客气地留下了号码,这才带着小鲛与杜朵离去。 杜朵到现在还觉得如梦似幻。 这几百万的东西,段天青真的只花了二十八块就弄到手了? “只要报你爸的名字,就能便宜那么多?买别的东西行不行?” 杜朵忍不住都要这么问了。 小鲛都鸡啄米一般点头,“那天吃饭,余爷爷也说免单!吃火锅也能打折就好了。” 段大先生的字号真好用。 段天青微微一笑,“有其因,必有其果。这些都是当年我爸爸种下的善因,我们作为后人,享用自然无妨,但也不能没有节制。” 杜朵只是开玩笑,当然不会当真。 她又问道:“既然只要二十八的收购价,那老板为什么不干脆送你算了?还免得翻账簿。” 段天青摇头,“这一行的规矩,其实与相师一样,无缘无故送人宝物,有时候只会带来祸患。至于买卖,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老字号的店里,绝无送人一说,哪怕是关系再好,那也得收一个象征性的数目意思一下。 因为宝石乃是天地精华所聚,而且富有灵性,集中的不仅仅是缘,也有可能是孽。 如果平白送人宝物,很有可能就引来不必要的劫数。 这与相师不收钱不断事的规矩其实是一样的。 哪怕只是一文两文,那也是买卖。 段天青拿了这块标价五百万,实收二十八的血玉髓带回家,当场就找了药钵要磨药。刘肥热心地打电话过来说要帮忙介绍卖家,听说他已经买完了正要动手碾碎,赶紧赶过来开眼界。 很少有机会亲眼目睹有人这么土豪的行为。 刘肥来得也快,大概只有二十分钟就奔到了克拉公寓,他进门的时候段天青正因为磨的速度太慢,找了个锤子,打算先敲碎。 刘肥赶紧表示自己要拍几张照片,捻起那块血玉髓横看竖看了一阵,赞不绝口。 “这石头好啊,纯正清透,而且明显没优化过,这东西要是放到拍卖会上,好好炒一炒,三五百万也拿得下来。师叔你买的不亏,花了多少钱?” 段天青没理他,继续在寻找趁手的工具。 杜朵小声说:“二十八块。” “二十八万?那师叔你赚大了!”刘肥嗷嗷直叫。他有点耳背,没听清楚。 杜朵不得不提高了点嗓门,“就花了二十八块。” “啊?” 刘肥这才听明白,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 他脸上泛着奇异的光芒,扯住了段天青,“师叔,你有这捡宝的本事,还干什么相师啊!咱们这就出门,到城外三道口搜刮一阵,只要弄到几块这样的石头,那就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有这种本事不用来赚钱,简直是暴殄天物! 刘肥对段天青浪费天赋本来就痛心疾首。 段天青懒得和他多说,从他手里夺过血玉髓,放在钵里,一锤子敲下去,咔哧碎成几片。 刘肥哀恸大叫。 第四十八章 皇甫教授 血玉髓的莫氏硬度差不多在7到8,是非常坚硬的石头。 段天青要将它磨碎,得花不少力气,但他仍然举重若轻,在药钵中缓缓研磨,大约半个小时,可以将一小碎片研磨完成。 “这东西不能口服吧?” 刘肥看得心惊胆战,喝石头粉只怕对身体没什么好处。 “少量无妨。” 段天青精细地将一小撮药粉归拢,仍旧是以胶囊装起。 刘肥知道段行舟是了不起的中医,虎父无犬子,在医术上面自己当然远不能及——只是不知道小鲛到底是什么病,竟然要吃这种古怪的药物。 “师叔,小鲛的情况,要不要去大医院检查一下?” 他好心地提出帮忙,“606医院的袁院长家里出了点事,想让我出手……” “606?” 段天青有些意动,他问道:“皇甫德教授是不是在这家医院做研究工作?他前两年在《青囊书》上的论文《穆氏小体在皮肤呼吸中作用研究》很有价值啊。” 刘肥听得云里雾里,不过皇甫德他还是知道的,连忙点头。 606原本是中央政府机关医院,主要负责国家领导人的医疗保健工作,从根子上往上算一样可以追溯到明代的太医院。后来改制之后,也开始面向大众,又与国立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合并,现在无论是在临床还是基础研究上都享有盛名。 与平和相比,606的规模要小得多。但更多采用高精尖和实验性的医疗技术,在某些难症的治疗上处于领先地位,尤其是心血管疾病的中医疗法为人称道。 不过段天青看中的并不是这个。 皇甫德是医科大学的教授、博士生导师,他年事已高,却依然活跃在研究第一线。 两年前他的论文,段天青仔仔细细看过。 穆氏小体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国内医学专家穆克发现的,这种小体处于人体皮肤的表皮层,几乎全无效用。主流科学研究认为是人类在进化过程中摒弃的腺体组织残留。 皇甫德却发现,穆氏小体有呼吸作用。某些皮肤穆氏小体特别发达的人,能够以皮肤进行呼吸,满足血氧蛋白的结合需要——这被认为是一种返祖现象。 一般人皮肤呼吸能力仅相当于肺的一百六十分之一,呼吸量极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皇甫德在动物实验中尝试了增强穆氏小体的方法,小白鼠体内的穆氏小体经过生长之后,皮肤覆盖率提升到45%,在切断传统呼吸系统的情况下仍然能够保持正常存活。 这在医学界引起了一阵热潮,甚至有人赞为“人类进化的突破点”。 如果这项技术能够应用于人体,也就是人说人类也可以用皮肤替代肺来进行呼吸,这将大大改变原本人类脆弱的呼吸系统,也可以让人体适应更严苛残酷的环境。 当然反对者也有之。 前两年就有人在606医院门口聚众抗议,反对皇甫德教授进行人体实验,认为这种失控的生物技术,将会把人类变成怪物。一时间教授毁誉参半,闹得沸沸扬扬。 不过两年之内,皇甫德研究并未有新的进展,于是整件事也就慢慢沉淀下来,暂时无人问津。 刘肥大概也模模糊糊想起这件事,便又说,“师叔,皇甫教授和袁院长家里这件事好像还有点关系。” 段天青微闭双目,点头道:“如果皇甫德愿意让我参观学习他关于穆氏小体的实验,这件事我愿意帮忙出手。” 刘肥大惊,“师叔你愿意出手?” 这可是破天荒未有之事。 段家人都是不求功名利禄的怪胎,这在段天青身上尤其明显。他不到家里揭不开锅,绝不会让刘肥给他业务。 这一次段天青在华建三局赚了两百万,要是买玉髓都花光倒罢了——问题是人家买一块玉髓才花了二十八块,还剩两百万。虽然现在段天青消费水平不低,但这些前也够他过好几年了。 刘肥已经不指望他再出手。 提及袁院长的事,一方面他是想显摆一下自己的路子宽,另一方面也只是想看段天青需不需要给小鲛治疗。 没想到段天青居然主动要出手,还提出了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 “师叔,我记得你大学专业是古典文学……” 你一个学文学的去搞小白鼠干嘛?只听过弃医从文的,没听过弃文从医的。 “我有用。” 段天青并未多解释。 刘肥也知道自己问不出来什么,便答应去问问。 ——毕竟段天青不是要钱,这种条件刘肥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谈得下来。 至于袁院长家里到底有什么麻烦,段天青没有问,刘肥也没说。对于段天青来说,任何麻烦似乎都不是问题。 三天之后,服用了血玉髓粉的小鲛身体表现比之前更好了许多。段天青给她诊察,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秘方的有效性毋庸置疑,仅仅是两种药物,已经基本能够保证小鲛的正常生活。 ——年代相隔太久,段天青并没有指望能够获取全部十三种药物,彻底修正小鲛的生物机能,让她完全成为一个健康的普通人。但只要能获得一半左右,就可以让她大部分时间不必为生活而烦恼。 这时候刘肥打来电话。 “师叔,袁院长答应了。不过你得先来看看,皇甫教授也在袁家。” “好。什么时间?” 段天青一点儿都不吃惊,他随时都像是做好了准备,好整以暇。 “就现在行不行?你在学校还是在家里,我开车来接你。”刘肥又接了一单大业务,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又开拓了一次人脉,激动得很。 段天青考虑了一下,答应了,“我在学校的半山堂,你开车到后门等我……” “不用!我直接把车开到半山堂。”刘肥喜滋滋笑道:“我有京师大学堂的通行证,上次我帮萧校长解决了一件大事,他为了谢我给我办了一张。” 他逮住机会就要不经意的吹嘘一番,大约袁院长能够听到他讲电话。 “这事你已经说过一次了。”段天青无情地戳穿他。 “我马上出发来接你!”刘肥赶紧啪的挂了电话。 第四十九章 闹鬼 刘肥的动作很快,没过半小时就到了。 有一张校园通行证确实便利,他直接开到了半山堂门口才给段天青打电话。 “我马上出来。” 段天青整理完手边的资料,看了一眼还在伏案认真工作的杜朵,赞赏的笑了笑,交待一声,“我出去工作一会儿。” 又要一出去赚几百万了么? 杜朵心中吐槽,不过她也明白这个羡慕不来。 血玉髓对小鲛明显有效果之后,杜朵便全身心投入在翻译工作上,最近对第二种材料又小有心得,正在专心攻关的时候。 段天青出门,瞧见刘肥的车就停在道旁。刘肥悠闲自得地把头探出车窗,车顶上还放着一瓶营养快线。 “这儿,这儿!” 刘肥挥手向段天青招呼。 段天青走到车门前,面无表情的把车顶上的瓶子收了,顺手扔进垃圾桶,“这网上说的,你还真信?” 网上传闻,如果想找援交的女大学生,就开辆好车停在学校门口,车顶上放瓶饮料代表开价。农夫山泉是两百,冰绿茶是三百,营养快线则是五百。 不过刘肥居然想在京师大学堂尝试,也实在是犯傻。 “试试也好。” 刘肥嘿嘿而笑,“以前可能是谣言,但是传播广了,说不定真有女学生当真呢?” 段天青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所谓三人成虎,自然而然。不过你到京师大学堂来试,那可没什么机会。” 其实稍微管理严格一点的学校,都不至于出现大规模援交的现象——不能说没有个别,但过分妖魔化女大学生就没有必要了。 至少以段天青这段时间在校园里结识的,为数不多的女生来看,至少一半以上还是处子之身,绝没有外界传言那么严重。 刘肥怏怏放弃,起步离开。 “先说说那边到底什么事吧。” 到现在为止,段天青还没有问过袁家到底遇到了什么情况。 对他来说,能够向皇甫教授请教,参观穆氏小体的培养实验,这个代价已经足够让他出手一次。 而他既然出手,那无论是什么麻烦,也就不成其为麻烦。 “路上不方便说……” 提起这事,刘肥就有些戒惧。 他一直开车,穿过市区,到了袁院长住的小区停下车,这才长吁了一口气,神神秘秘凑到段天青耳边,“师叔,袁家闹鬼!” 刘肥压低了声音,脸上确实有惊悚之色。 “别胡说。” 段天青面不改色。 “你在段家上过课,就应该知道上世纪建国以来,妖氛扫荡,玉宇澄清,哪里有什么闹鬼?” 他的目光在附近一扫,“这里是新盖的小区,原来是明代京兆府衙门附近,也从来没有起过兵乱,没有灾劫,也不可能是历史遗留问题。” 前两天在飞龙桥立交段天青就说过,这个时代没有鬼。 “这还真不假……是我亲眼所见。” 刘肥战战兢兢,讲述他在袁家的见闻。 为了要有大师范,他当然是不能在客户面前露怯,不过真看到袁家异象的时候,他确实差点吓尿了。 “袁院长最近的麻烦,源于一起医疗事故。” 段天青静静聆听。 对于任何一位医生来说,“医疗事故”不可避免,即使是再厉害的名医,也不能保证药到病除,不能保证能够治愈每一个病人。 甚至无法保证一定能够确诊。 因为许多疾病的表征和化验、检查结果都极为相似,就算是有经验的老医生也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 袁院长是专家,每天至少有三十个病人,一年的病人就上万,他当了三十年医生,看过的病人何止三十万?这种情况之下,出现误诊和医疗事故,完全可以理解。 但对于病人来说,即使医生的误诊率是千分之一,落在他身上,就是百分之一百。 “……是一名罹患白血病的小孩,袁院长亲自动手给他做骨髓移植手术,术后出现并发症,感染去世。” 606医院其实并不是以外科见长,不过袁院长也算是知名的外科医生,他动刀还是相当有保障的,不过每个月也做不了几台手术。 段天青淡然道:“如果袁院长和医院方面已经善尽职责,那么这只能说是命,怪不到医生头上。” 这种事都要怪医生的话,那每天扯皮都扯不清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人家家长哪儿肯认?在医院闹了好几次,袁院长不胜其扰,也给了赔偿,但是……” 刘肥又压低了声音。 “家长是走了,孩子可还没走。” “孩子?” 段天青微微摇头,反问道:“多大的孩子?” “啊?” 刘肥一怔,“七八岁吧,七岁,属老虎的,对!” 他想了想,确定了年龄。 段天青一口否认,“七岁的孩子,魂魄未成,就算枉死也不会变成鬼,你怎么学的?” 刘肥发怔,“还有这种说法,我怎么不知道?” 谁叫你上课不是打瞌睡就是溜出去?刘肥在段家还真是没学到什么真功夫,一方面是因为他天资不足,另一方面也确实是他太懒。 这种常识性的知识都不知道。 “可是袁家,确实有奇怪的地方。” 刘肥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小视频。 这是袁家的书房,装修得很雅致,空间也很宽敞,段天青注意到书架上大多数是专业期刊和相关论著。一开始画面很平静,但大约十几秒钟之后,整个书架忽然抖动起来,发出轰隆之声。 ——这时候还能听到刘肥的惊呼。 段天青瞟了他一眼,刘肥不好意思地挠头傻笑,“当时大家都紧张,没注意到我失态。” 呼—— 随着一阵强烈的旋风,一直在晃动的书籍忽然一本接一本的掉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就是这样。” 刘肥收起手机,“师叔,这要不是闹鬼,那又是什么?” 这绝对是超自然的现象,至少刘肥混迹江湖这么几年,从来没亲眼见过这么凶戾的景象。 段天青却只是从容点头。 “我明白了,好处理。” 他下了车,远远朝着袁院长家的方向望了望,俯身弯腰捡起了一块小石子。 第五十章 teleport 袁家住在一个小别墅区,住宅时间大概也比较久了。小楼的外形风格像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不过内部的户型和采光还是相当出色。 刘肥大约来得也多了,没走前门,直接翻过栅栏,穿过小院子推开了玻璃后门,熟门熟路地进了客厅。 “他们在楼上。” 他指了指前面的楼梯,又说,“我看地面阴气有些重,似有不祥,所以叫他们在楼上阳台上等待。没必要就不要下楼。” 段天青对此的评价是“胡扯”。 他随着刘肥上楼,面色苍白的袁院长正瘫坐在沙发上,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在袁院长身边,一位面色严肃的老先生站着,眉宇中有几分困惑之意。 ——这应该就是皇甫德教授。 二楼也有个小客厅,背后是两个卧室,书房位于北面。 刘肥在客户面前,倒还有几分气势,他沉声道:“袁院长,皇甫教授,这是我师叔段天青。你放心,有他在场,什么邪祟都不用害怕。之前飞龙桥立交那根腾龙柱害死了玉泉寺的智修大师,就是我师叔力挽狂澜,解决了这件事。” 飞龙桥立交腾龙柱已经变成了一段都市传说,茶余饭后人们都会当段子来说。袁院长和皇甫德虽然是高级知识分子,不愿意相信怪力乱神,但架不住他们也有老婆孩子与学生,对这件事也有所耳闻。 在这种情况下,袁院长就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不在乎段天青的年纪,激动开口,“段大师,这个手术我虽然不能说毫无纰漏,但也至少尽力而为了。请您帮我向冤魂解释解释,别再缠着我了。” “袁瑞!” 皇甫德实在看不过去他那样子,厉声喝道:“我们做医生,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救得活?要是手术台上死去的人都会变成冤魂,那就没有人愿意做外科医生了!” 他是真正的科学家,对任何事都只会相信观察与分析,对于袁院长这种怂包的态度很不屑。 袁院长读书的时候原本是他的学生,他当然有资格叱喝。 袁院长不敢反驳,但依旧可怜巴巴地望着段天青,看来是真吓坏了。 段天青却点点头,“你放心,世上没有鬼。你家里发生的事我已经知晓,这件事我会处理。” 他在小客厅里面转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 “没有鬼?但是刘大师说……”袁院长的目光转到刘肥身上,刘肥咳嗽一声,装作没看到,正襟危坐。 对于这种本来就心怀恐惧的客户,当然要危言耸听——当时刘肥也没想到段天青会为此出手,当然是各种渲染,让袁院长对有鬼这件事深信不疑。 但段天青一来,当然一切都得倒过来说。 “刚才我们亲眼看到了超自然现象,如果没有鬼,该怎么解释。” 这时候皇甫教授发问。 对于科学工作者来说,有鬼或者没有鬼,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结论,而是需要实验事实、数据与理论结合,能够证实或者证伪的东西。 之前的传闻,都是听袁院长一个人说的,或许不足采信。 但是刚才在书房里面发生的怪异现象,却是他们三个人一起亲眼所见。 刘肥继续闭嘴。 他当然知道小师叔说不是鬼就不是鬼,但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心里也好奇。 段天青对皇甫教授还是挺客气的,他耐心回答解释,“您说的不错,现在的科学理论,无法解释刚才的怪现象。但一件东西无故移动,更不一定要用‘鬼’来解释。” 只是因为东方人耳濡目染,小时候就听过许多相关的鬼故事,所以会不自觉地将这种超自然现象与鬼魂联系起来。 “书架晃动,书本掉落,只能说明被施加了力。” 物理学或许不能涵盖人类全部的智慧,但有些基本的原理总是没错,运动因为力的作用而产生。 皇甫德没想到请来的大师居然用物理学原理来解释超自然现象,他好奇问道:“窗户是关着的,没有风,刚才也没有发生地震,也没有人摇动书架,那么这个力到底从何而来?” 目前物理学界认为存在四种基本力,万有引力、电磁力、弱相互作用力、强相互作用力——其中后两种力的表现形式主要处于微观世界,在宏观世界中易于观测的只有万有引力和电磁力发生的变形。 书架放得好好的,虽然受到万有引力的作用,如果缺乏支撑,就会落向地面。 但这种平衡的状态,如果没有外力去变化,就会一直保持静止。 ——这也就是所谓惯性定律,也就是牛顿第一定律。 段天青闭上了眼睛。 神秘而超自然的东西,有时候很难解释。 “皇甫教授,您是作生物学研究的,应该也知道八九十年代的气功热吧?同一时期,西方也对特异功能非常着迷,尤其是其中的teleport……” “意念移物?”皇甫德皱起了眉头,“大部分声称拥有这种能力的特异功能者都已被证伪,从新世纪开始,这种说法就只能骗骗愚人而已。” 段天青笑了,他摊开手。 有一枚黑色的小石子就停留在他的掌心。 “这是什么?” 袁院长发愣,他没听明白段天青和皇甫教授在说些什么。 段天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掌心的小石子。 他能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息,仿佛连接着他的大脑与石子,这种感觉很温暖,让他想起每天都在努力锻炼的童年。 刘肥擦了擦眼睛,好像看到那小石子晃了一下。但段天青的手没动,他怀疑是自己眼花。 然而下一秒钟,他喉咙里面就发出了像是被噎到的声音。 “这是……什么?” 袁院长与皇甫教授一起惊呼,他们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一枚普普通通的小石子。 它在上升。 石子离开了段天青的掌心,凭空悬浮在他手掌上两寸左右的高度,然后就停在那儿,载浮载沉。 在这枚石子周围,并无任何的支撑! 这招帅! 可惜在段家没学到!刘肥悲哀的心想,要是他会这一招,还不是轻易忽悠住一大片客人? 第五十一章 老套路 teleport。 意念移物,这是过去十几年间热门研究的异能话题。 怎么也没想到竟然真的出现在眼前。 皇甫德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他凑近了细看,注意到那枚石子悬空缓慢的翻滚着,仿佛置身于水流之中。 “这不科学。” 与刚才书房惊悚的画面一样,他一样找不到力的来源。 一次目击有可能是自己的错觉,但两次见识到同样的现象,作为科学理念深入人心的教授,不得不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本质。 “教授研究的人体皮肤呼吸,我记得有一阵子也是被当作伪科学的吧?” 段天青淡然回应 意念移物、皮肤呼吸之类,有一阵都被视为伪科学,至少都是一个系统的东西。 皇甫德认真解释,“这怎么一样,皮肤本来就是有呼吸的功能,只是我们研究发现穆氏小体能够将这种功能增强而已。而所谓意念力,这个是实测一直都没有任何证据。” 段天青收了手,石子像羽毛一样轻飘飘落下。 他轻轻握住。 “在教授发现穆氏小体的功能之前,皮肤呼吸就是无法解释的现象。” “至于意念力,我相信总会有人找到其原理。” 神秘侧的许多东西,都是做得到而无法验证其原理。 意念移物就是如此,有些人能够做得到,但却无法用已知的科学理论来解释。 皇甫教授是个实事求是的人,既然证据放在面前,他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一概否认。 “所以,你的意思,袁院长家里的事不是闹鬼,而是人为?” 段天青特意在他们面前展现意念移物的存在,显然就是为了说明这一点。以他们这些高级知识分子的智商,当然不需要解释得太多。 袁院长不再像刚才那么畏惧,他脸上浮现愠怒之色,“谁?这是谁干的?” 如果是特异功能人士捣鬼,似乎比闹鬼也好不了多少,但总没有那么恐惧。 “我去看看。” 段天青示意刘肥带路。 刘肥内心还处在震慑之中,不过表面上还得装作司空见惯。他咳嗽一声,推开了书房的白漆柚木门,让段天青进门查看。 刚才的乱子并未收拾,许多书籍散落地上,还有一个打碎了的茶杯。茶叶末四溅在羊毛地毯上,一片狼藉。 看到这样的景象,袁院长更为愤怒,他的面色越发阴沉。 段天青问道:“听刘肥说过,除了今天之外,你家里也发生过许多怪事,可以说说么?” 他蹲下身子,捡起一本《青囊书》期刊,拂去封面上的污渍,展平放在书桌上。 袁院长家闹鬼,已经不是第一次,不过前几次的动静都没有那么大——陆陆续续有了七八次,全都发生在那一次手术感染之后,所以他才会疑神疑鬼。 “现在想起来,确实有些可疑。” 袁院长眉头深锁。 他本来也不是那么大惊小怪的人,毕竟当了这么多年医生,见惯了生死,一般情况下也不至于被什么鬼魂吓倒。医生们年轻时候也有相约在太平间比胆量的,袁院长也敢和尸体一起过夜,就是因为家里出现了各种异样,这才让他如惊弓之鸟一般。 “一开始是家里闹老鼠。” 按说这样的小区,虽然年代也比较久了,但是注重清洁,物业也会定时进行杀虫灭鼠活动,应该不至于出现鼠患。 不过也总是难保会出现问题。 所以袁院长当时也只是找物业投诉以后,自己买了些捕鼠笼什么的,准备进行一次清理。 然而接着情况就不对劲了。 明明物业到处翻找,也没找到老鼠洞,这地方根本就没有老鼠可以生存的空间。然而老鼠还是不断的冒出来,每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就能听到床底下哒哒的爪子奔跑声,一开灯就看见一条黑色洪流,吓得袁院长夫妇都面色发白。 起床跳下来打,很快这些老鼠又不知所踪。 找人来灭鼠,压根儿找不到鼠窝,但家中又处处都有老鼠留下的痕迹。 到晚上又重复来一遍,整的人神经衰弱。 如果光是老鼠的话那也就罢了,但有一天晚上袁院长影影绰绰看见了一条长虫,沿着墙壁缓缓蠕动,吓得他惊叫一声跳了起来,但打开灯又不见踪影。 后来他们又在卧室捡到了蛇蜕,这更让人心惊胆战。 “蛇?” 段天青微蹙眉头。 袁院长点了点头。 “后来,这些蛇虫鼠蚁的来源终于被发现了,我一路循着痕迹,发现这些东西都来自于储藏室的一口箱子。” 提到这件事,袁院长更加紧张,额头见汗。 他那天是狠下了心,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这些蛇虫的巢穴,就忍着恶心循着痕迹查访。 最后发现这些东西都是一口箱子里面钻出来的,只在把他恶心坏了。 一开箱子,袁院长第一眼看进去就发现一个白骨骷髅头,一条蛇在眼眶中钻进钻出,吓得尖声惊叫,但是再看的时候,却只是些旧衣服。 段天青点头,仿佛都在他预料之中,“那个箱子呢?” “刘大师让我烧掉了,说是要破除邪秽。”袁院长转头面向刘肥。刘肥有些尴尬,干脆不说话。 段天青没说什么,不过刘肥自觉肯定是犯了错误。 “再然后呢?” “再然后……就是晚上感觉到有人晃床,扯被子。” 袁院长声音开始颤抖,尽管段天青一来就露了一手,向他力证不是闹鬼,但回想起晚上的恐怖场景,正常人还是会觉得恐惧。 蛇虫鼠蚁倒是不见了,但是睡觉睡到一半,就会感觉有人在摇床。 而被子也总是无故向下滑去,就像是床底下有人在拖曳一样。 这种简直像惊悚片的片段,但真的在现实中发生。 袁院长有一次半夜醒来,亲眼看到丝绸被像是退潮一样向下滑落——当时他夫人睡得正熟,屋子里面别无他人。 他当时甚至不敢到床底下查看,就这么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醒了一夜。 月光惨白如水。 段天青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甚至懒得听下去了,“还是老套路,几百年了,玩的都是一样。袁院长你不用担心,今天我就把这些异象统统消除。 第五十二章 千门 袁院长与皇甫教授面面相觑,显然还是有点将信将疑。 好在刚才段天青露了一手,他们还是有几分信心。 在段天青准备的时候,刘肥悄悄问他:“师叔,老套路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有人故意在整袁院长?” 段天青点头,“这几年是少见了,不过这也是久远传承,也不知道小孩家长是从哪儿找来的。” 说是准备,他其实也只是在书房中啜引热茶,手指抵着那枚小石子,轻轻在桌上滑动。 石头摩擦着大理石桌面,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响。 “什么人?” 刘肥难得有了求知欲,向段天青请教。 段天青道:“新社会是很少见了,但是几十年前,下九流之中有所谓千门,上八将所谓正、提、反、脱、风、火、除、谣,与玄门关系密切。还有下八将,撞、流、天、风、种、马、掩、昆,专门干这种活儿,设局讹诈,这几年沉渣泛起,大概也有些老家伙耐不住寂寞。” “千门?” 刘肥发怔,“这不都电影电视里面的么,现实中还真有?” 段天青淡然道:“艺术来源于生活,不过说千门还有这些子行话,无非也就是增加神秘感罢了。古代信息闭塞,出行不易,觉得是多了不起的东西。现在其实也就是诈骗集团罢了,诈骗集团里面种种手法,早就有人汇编成书,与这上八将下八将就是同一路数。” “就比如传销、电话诈骗、医疗诈骗,这一套都是几百年前玩剩下的,无非是根据时代又有了变种而已,要是熟知其中奥妙,就不会上当。” 千门就是诈骗集团,不管说得多神秘多牛逼,终究是坑人的玩意儿。 当然他们有些手法匪夷所思,让人拍案叫绝,很有戏剧性,故而影视就很喜欢其中的故事。 但大部分的千门,不过是拾人牙慧,欺骗一些容易上当的老年人而已,万不可相信影视的美化。 刘肥惊讶道:“师叔你是说,袁院长这回是被诈骗集团盯上了?” “显而易见。” 段天青上下打量着刘肥,“你这种时候突然冒出来,我都觉得你可能是千门中的一席。” 一开始装神弄鬼吓唬人,过一会儿当然得有人来收拾残局。 这时候就该除鬼的大师出现,刘肥这种完全像是安排好的。 “冤枉!” 刘肥赶紧叫屈,“我是刚好碰上了。” 袁院长家里出事,刚好有朋友与刘肥熟识,又听他吹嘘解决了腾龙柱的事,这才介绍他与袁院长结识。刘肥一通忽悠,又仗着有段天青善后,倒博得了袁院长的信任。 听完刘肥解释,段天青微微颔首,“你的出现等于延缓了这个局。不过要是你解决不了这件事,那么等袁院长入局的时候,付出的代价就更高,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他们大费周章,让你看这个书架表演的原因。” 在段天青的要求下,书房已经收拾干净,所有的书籍和杂志重新放回原位。 地毯上也打扫过了,窗帘大开,日光从窗户里面射进来,显得和煦温暖,再无刚才那种恐慌阴森的气氛。 刘肥愤愤道:“想让我上当,真是想得美?哪里瞒得过我火眼金睛?” 段天青瞥了他一眼,“你不是也觉得有鬼么?” 刘肥摸了摸光头,装傻道:“那主要是想向师叔请教,我怎么会相信有鬼?” 段天青没理他,摇头道:“关于蛇箱的处理,你就错了。那箱子其实是机关,只要落到我手里,一秒钟就能揭露真相,你把它烧了真是死无对证。” “蛇箱?” 刘肥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然后才想到是那个会爬出蛇和老鼠的箱子。他当时听着就觉得恶心,赶紧叫袁院长烧了,没想到竟然是证据。 “蛇和老鼠,都是预先放进去的,故意留下线索让人发现。一般人惊慌之下,根本不会多想,不是扔了就是烧了,这也不能怪你。” 相师可不能算是一般人,刘肥吃这一行饭,居然犯下这种明显的错误,顿感羞愧。又喃喃问:“那这蛇箱没有了,师叔还有什么办法揭穿他们的骗局?” 段天青从容道:“只要有局,必有破法。他们主要是仗着有特异人士,所以敢在相师面前动手,其他手段,其实当场抓住根本就不算什么。” “晚上那摇床扯被?” 刘肥心中一动,向段天青询问。 段天青笑笑,“嗯,我已经布置好了,到晚上就知道了。” “难道是有人潜入房间?” 刘肥一惊,要是这么说,一切都有了解释。 “潜入肯定得潜入,不过也未必是人。” 段天青语气平淡。 刘肥打了个寒战,不是人难道还是鬼?他吞咽了一口唾沫,没敢再问。 “那师叔你是打算晚上来破法?” 段天青摇头,“晚饭前我得去接小鲛,那有空留在这儿?” “那……”刘肥傻眼,你打算不在场就解决问题不成? “晚上的事,我自有布置,现在在此勾留,不过是为了等有人来而已。” 既然刘肥不是局中人,那么局中人肯定是要出现的,今天他们煞费苦心弄了一场书房惊变,一定会趁这个机会上门来。 刘肥会过意来,恼道:“你是说一会儿他们敢上门?不行,我得去揍他们一顿。” 他捋袖子露出多毛的胳膊,配合他魁梧身形和大光头,倒还真能吓人。 “关键是取信于人。” 段天青并不反对暴力,不过刘肥那点儿暴力,显然派不上什么大用场。 正说话间,皇甫教授带着奇怪的表情上楼,对着段天青说道:“就像你说的,有人介绍了一个所谓大师来……袁院长正在楼下和他们说话。” 果然来了! 刘肥怒火中烧,“骗子也敢上门?师叔,咱们去揭穿他们!” 段天青却并不着急,他问,“介绍人是谁?” 皇甫德的表情更加古怪,“是京师执业医生协会的副主席,姓潘。” 京师执业医生协会? 刘肥倒吸了口凉气,哑火了。 这介绍人的来头不简单啊! 第五十三章 茅山道士 意料之中。 如果不是利益相关者,大约还不会费那么大劲。 段天青淡然自若。 袁院长不是什么富豪,作为医生和606的院长,大概家底可以算是殷实。但没必要那么大费周章来骗钱,肯定是有什么其它目的。 “执业医生协会,是医生的内部组织吧?副主席地位怎么样?” 刘肥偷偷问段天青。 本来他在京师是地头蛇,但他就是觉得在段天青面前显得无知。 “执业医生协会是所有有执业资格医生的民间协会,大概和作协之类地位相当吧。不过这个京师医生协会当中,以民营医院的医生为主流,和大型公立医院关系不是很好。” 段天青向刘肥解释。皇甫教授在一旁听着,显得有些尴尬。 原本公立医院肯定是看不起民营医院的,因为科班正宗,水平最高的医生和病理学专家,全都会在大学研究机构或者公立三甲医院。所以执业医生协会也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鸡肋。 但最近这段时间,民营医院闹得很厉害。他们认为公立医院挤占了太多优秀医疗资源,却未能为广大人民群众提供满意的医疗服务,需要推动医疗市场化进程,大力推进民营医院发展。 现在媒体上沸沸扬扬,天天都就这个问题在发表争论。 在这风口浪尖上,执业医生协会为袁院长介绍驱邪的大师,实在有些微妙。 说话间,袁院长带着潘副主席,还有一个秃头老者已经上了楼,神色有些踌躇。 虽然段天青之前已经给他打了预防针,但楼下那老人的危言耸听还是让他心中半信半疑。 秃头老者上来就很不客气,“这里阴气很重,闲杂人等最好赶紧离开,免得受到什么损害,勿谓言之不预也!” 刘肥不乐意了,平时都没人敢看不起他,何况今天他还带着师叔,“这里哪有什么阴气,只怕是有些人心里自己有阴气!” 阴气太重,几乎是跑江湖的口头禅,为了吓唬主家,这句话是最好的开场白。 皇甫教授瞪着刘肥,今早上他来袁家的时候,说过与秃头老者一样的话,被他师叔批评了,这会儿倒来现学现卖。 秃头老者怪眼一翻,“你是什么人?” 刘肥嘿然一笑,“我是江南段氏记名弟子,玄门传人,姓刘名肥,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秃头老者翻白眼,“不认识。” “你!” 刘肥大怒,正要发作,段天青却制止了他。 既然对江南段氏没什么反应,那么说明对方确实不是玄门中人。 那位潘副主席打了圆场,圆滑道:“袁院长,我们这位关师傅是驱邪的大师,茅山派嫡系传人,在圈内很有名,南江、东南亚一带都是他的徒子徒孙。你让他先看看地方,别的朋友往旁边让让好不好?” 茅山派? 段天青不动声色,突然反问道:“茅山派自陶弘景真君之后,传三十七代,人物辈出,不知关师傅是哪一支传人。修哪一种符箓?” 刘肥一愣,心里乐开了花。 师叔果然是移动图书馆,在他面前想要装样,那实在是有些班门弄斧。 茅山宗乃是道教上清一支,段天青对它可能是了如指掌。 果然那位关师傅面色微变——他可没打算搭理段天青,免得进了他的节奏,冷笑道:“我茅山派遍传南洋,以禁尸、鬼,你懂得什么,也敢乱问?” 南洋?段天青笑了,他又问道:“这么说来,关师傅是捉僵尸的茅山派喽?” 关师傅懒得再理他,“也可这么说。潘主席,要是再不清场,这里我可懒得管了!” 他转头向潘副主席呼喝,潘副主席也狗腿,赶紧又向袁院长示意。袁院长知道段天青是有真本事的,但是这位关师傅听起来也很厉害,说是好不容易请来的,一时间犹豫不决。 段天青浑不在意,又笑问道:“关师傅以前拍过什么电影?” 刘肥一听就觉得有门,故意搭腔道:“师叔,人家不是捉僵尸的茅山派么,怎么会拍电影?” 段天青一本正经地回答:“捉僵尸的茅山派,不是只存在于电影里面么?” “战乱之时,有千门中人流落南洋,假托茅山之名,装神弄鬼,不过很快民智便开,并无什么太大影响。后来电影大兴,拍这僵尸神鬼片,才把当时的故事人物拿出来说事。其实这些人与茅山派没有关系,当今受茅山符箓的几位道长,也全都辟过谣,你不知道么?” 关师傅被他揭穿,面色红一阵白一阵,怒喝道:“哪里来得无知小子,竟然敢胡言乱语,侮辱我茅山传承!你这当坠拔舌地狱!” 段天青更笑,“茅山本是道门,你用佛家用语,哪里能说得过去?” 这人破绽百出,大概也只能忽悠不懂的平民百姓。段天青对玄门中各派支流了若指掌,哪里会被他蒙了? 关师傅大概觉得事不可为,咬牙拂袖而去。 “这事我不管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他转身下楼,潘副主席没料到发生这般变化,慌忙追了上去,回头还狠狠瞪了段天青一眼。 袁院长患得患失,悄悄问道:“段大师……这样行么?” “行了。” 段天青微微点头,站起身来,“这千门中人走了,我们也可以告辞。今晚的准备已经完成,你只要等着结果就好,明天我们再来拜访。” 他与刘肥一起离开,袁院长和皇甫教授面面相觑。 刘肥路上问段天青,“那些招摇撞骗的人,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不必,待会儿他们还会冒出来的。” 段天青胸有成竹。 刘肥这才放心,又好奇问道:“千门是诈骗集团,那咱们玄门是什么?” “大概应该算是科学研究所。” 段天青这样认为。 玄门其实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探寻世界的本质。但时间长了,难免龙蛇混杂,有许多人打着玄门的名头招摇撞骗,其实已经入了千门。这种人,就可以说是玄门的败类。 第五十四章 树猴 “不过我们就这么走了,晚上真的可以么?对方可是来者不善啊!” 刘肥还是有点儿担心。 虽然对方暂时铩羽而归,但是别人有备而来,绝不会那么简单就善罢甘休——而且晚上那什么扯被子的问题,段天青还没解决。 “我安排好了。” 段天青很淡然,千门不过癣疥之患,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那些小手段他早就看得明白。 他之所以留在袁家,只不过想等书房之乱的那个人罢了,然而对方没有出现,自己再滞留也就没什么意思。 刘肥将信将疑,不过第二天他接到袁院长电话,对方惊喜交加大呼,“刘大师,那东西逮住了!真没想到他们居然是用这种东西,真是旁门左道!” “那种东西?” 刘肥赶到袁家,看到捕猎的笼子里,一只大约手掌大小的猴子龇牙咧嘴,甚为凶恶。 袁家晚上怪事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东西了。 “要不是亲眼见到这东西扯被子,我还真是不相信!”袁院长瞠目结舌。 刘肥也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提着笼子直奔段天青家。 “这是什么玩意儿?师叔你又是用什么办法抓住的?” “树猴。” 段天青言简意赅,他略微看了看那动物,表示没什么兴趣。 虽然这是难得训练得比较好的,但终究也是用来下九流的玩意儿,对段天青来说更是没什么意义。小鲛倒是很有兴趣,伸手指到笼子里面逗弄这小东西,却差点被咬了一口,委屈得眼泪都快流了下来。 “这东西生性凶恶,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段天青抓过她的手指,看并没有受伤,轻轻揉了揉,吹了口气。 小鲛破涕而笑。 树猴生活在热带雨林中,虽然体型很小,却是食肉猛兽。最会掏鸟蛋吃雏鸟,胆子大的甚至敢去招惹捕食老鼠什么的。 从古代开始,就有专门以骗术为生的人捕捉这种小动物,从小加以训练。因为它个子小,行动隐蔽,又聪明狡猾,能够实行许多复杂的指令,是骗术的最好帮手。 所以段天青一听袁院长描述夜间的情景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胸有成竹安排了晚间的特殊捕笼,顺理成章的捉到了这东西。 树猴一落网,不但段天青能够掌握对方的讯息,也彻底揭穿了这场骗局。 将信将疑的袁院长到这时候也就对段天青的结论毫无疑惑了。 “那之后……他们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手段了吧?” 段天青点头,然后又摇头。 “针对袁院长的动作已经失败,千门中人也不会再自取其辱了。” “不过,我们这次既然出手阻拦,挡了他们的财路,他们一定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早晚会来找你的麻烦。” 刘肥大惊,“敌暗我明,明贱易躲,暗贱难防。我虽然也有一身本事,要是被他们报复可怎么办?师叔快救我!” 段天青瞥了他一眼,“以你那点本事,千门随随便便弄两个手段,我下次要去找你就得去下水道了。” “你放心,江湖事江湖了,他们一定会来找你谈,到时候你直接叫我,我帮你摆平。” 他大包大揽,把事情揽到身上。 刘肥感激涕零。 三日之后,他果然打来电话,说千门的人找上门来了。 *** 千门的人在袁家费了老大的劲儿,结果被段天青破得干干净净。 这口气,绝对咽不下去。 秃头老者关师傅回去之后就在生闷气,他纵横几十年,还没吃过这种闷亏。等到晚上树猴居然没回来,这一干人更加惊怒交加。 “关师傅,你说那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居然一手破了我们的法?” 一个冷艳的黑衣女子坐在昏暗的房间,轻声慢语的发问。 关师傅皱眉,“他倒是没说,不过他那个旁边的胖师侄说,他们是玄门中人。阿菜,什么叫玄门?” “玄门?” 名叫阿菜的女子面色微变,似乎是回想起什么不愉快的经历。 她缓缓站起身,在房中踱步。 阿菜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极高,偏又非常瘦,是标准车模的风格。腰肢纤细得不盈一握,整个人好像也是遇到风就会被吹走的类型,黑色的百褶裙轻轻晃动,仿若一朵初生的莲花。 “我早就听说玄门水深,不过最近已经没什么人轻易出手,没想到还遇上这种人物。” “他说了名号没有?” 关师傅回想了一下,“说是江南段氏。” 阿菜身子一震,冷哼道:“玄门中人,最爱胡吹大气,这江南段氏,好像有些名气。我也在什么地方听过,不过料想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怎么样?” “他们既然敢架下梁子,那也不用对他们客气。那个刘肥在京师捞了不少名气,我们去砸他牌子就是。” 既然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他们也就依足了规矩,先下帖子通知,然后才上门兴师问罪。 刘肥仗着有段天青撑腰,也难得硬气了一把。 段天青抵达的时候,他带着一帮徒子徒孙,与阿菜与关师傅两人在会议室对峙。 刘肥弄了个小别墅当办公室,上下三层,底下一层全部打通,只留着靠窗的一个玻璃房间作为会议室,这时候正值下午,阳光斜射进来,倒是颇为煦暖。 关师傅却在嘲笑。 “就这样的水平,也敢自称玄门法师?” “你这房子,坐北朝南,却偏了一度三分,日光直射,甚是毒辣,本来就有光煞。如果你沿用原来的设计,不要搞这华而不实的落地窗,凭着厚墙或可化解。” “如今你全无遮挡,光煞入内,在这里居住之人,难免会头晕眼花,脾气暴躁,遇事不慎。早晚会有大祸临头!” 他危言耸听,倒也说得头头是道,刘肥的这些徒弟们也不由将信将疑起来。 刘肥一张胖脸涨得通红,想要反驳,但风水本身是他弱项,糊弄普通人可以,在这种行家面前,只怕贻笑大方,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光固然有煞,亦有化煞。如果只懂煞而不知化煞之理,未入门径也。”段天青沉稳的声音传来,他施施然走进了会议室。 “师叔!”刘肥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第五十五章 赌斗 煞,其实也是风水学中的术语。 表示对主人有妨害的恶劣物质与现象。 光煞是很普遍的一种煞,由于光照过于强烈,而导致居住者身心受到损害,这从科学的角度解释也能说得通。 但并不是所有的光照都是煞。 这世上有法必有破,一定是平衡的,强烈的光照如果有适当的调整,也能够有“化煞”的存在。 所谓化煞,顾名思义,便是对妨害物质的化解。 关师傅冷笑道:“光煞化阴煞,有谁不懂?但他这里是阳宅,又是新居,有什么阴煞可化?你以为骗得了我?” 虽然只有三脚猫的功夫,但作为千门中的正将,关师傅对风水玄学也略有所知。 段天青并没有急着反驳,反而是注视着阿菜姑娘,认真打量,最后才微微颔首道:“你觉得他说的对不对?” 阿菜从段天青出现之后,就没有再说过话。 实际上她抵达刘肥这里,便一直沉默寡言,似乎也在等待段天青的出现。 如今听段天青发问,这才淡淡回答:“光煞除了能化阴煞之外,还能化古煞、静煞,若不得真传,不知此等煞气所在。只是我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看这宅子的方位,并未有古煞、静煞存在,你还是在大言唬人吧?” 段天青赞赏道:“能知道古煞、静煞,你必有师承。你师父是谁,怎么会与千门中人混在一起?快快迷途知返,报上名来,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 从去袁家开始,段天青就知道这伙子千门中人里面,有一个真有本事的。 其它都是套路,但书房那一幕,却是货真价实的teleport。 那人不是玄门传人,就一定是遗落在民间的特异功能人士——听阿菜谈吐,段天青已经确定,她一定受过玄门的教育,只不知道是哪一支传承。 所以他得提前问清楚。 阿菜脸上掠过一丝厉色,“我忘记了。” 她这么说道。 段天青沉默——在玄门之中,传承极为重要,绝不可能说忘就忘。她这么说,根本就是欺师灭祖,说明与传授她法门的那人,有了极大的冲突与仇恨,才会恩断义绝。 他便也不在纠缠于此,只淡然道:“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这次是我出手破了你们的局,你们要是不满,那就划出道来。我们早点解决,我还要回去看书。” 不管这姑娘身份到底如何,段天青还是依足了老规矩。 关师傅怒斥道:“我们筹谋多日,谁知道被你们搅了,这事情大得很,你赔得起么?” 要把袁院长拉下水,执业医师学会策划了许久,找到他们几个来帮忙执行。如果事成,可能关系到十几亿的资产变化,也早许了他们好处,但如今被段天青一搅,所有的布局都得重新再来。而他们几个也就被视为无能之人,肯定会被当成弃子。 这是绝不可能罢休的。 关师傅以为段天青是怕了他们,所以要提出赔偿。 阿菜却听得明白。 她一直目光不离段天青左右,这个年轻人的言语和气质给了她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有一种吸引力,但同样也让他厌恶与恐惧。 这就是真正的玄门中人。 她定了定神,这才悠悠道:“段先生果然艺高人胆大,今天我们来这儿,既然说到了风水局,不如就比拼布局。你要是输了,自废修行,再赔我们一千万就够了。” 刘肥听得目瞪口呆,怒喝道:“胡说八道!狮子大开口,什么一千万,一毛都没有!” 还有什么自废修为,这小姑娘是脑子抽风了吧,真以为这是武侠小说。 段天青却很平静,他微笑,“你们既然提出这么高的赌注,想来是很有信心。但如果是你们输了呢?” “我们输了,转身就走,终身不履京师寸土之地!” 阿菜说话的口气也很决绝。 刘肥不乐意了,“你们倒是轻松,输了就走,这算什么?你当我们傻瓜啊!” “师叔,别理他们,他们就是神经病!” 段天青也摇了摇头,“如果只是这样,双方显然不平衡,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阿菜冷笑道:“你是怕输么?” “这种小学生的激将法,对我没有用。” 段天青从容自如,他找了个椅子坐下,闭目养神,“要么你能提出与我相当的赌注,要么重新定个条件,否则便请吧。就算是你们千门百无禁忌,做事终究还是得有规矩。” 阿菜面色冷了下去,她也知道这个条件对方根本不可能答应,便低声与关师傅商量了一番,然后才开口道:“如果是这样,你要是输了,我也不要你赔钱。只要你承认玄门不过欺世盗名,接着滚出京城。” 这小姑娘与玄门真是有深仇大恨啊。 段天青心中了然。 既然双方的条件对等,段天青也就无所谓了。 他点了点头说,“就按照这么说吧,我也懒得去多谈细节。你们要比什么风水局,你们说了算。” 段天青慷慨的让出了命题权。 刘肥着急了,赶紧拉住段天青,“师叔,不管是哪门哪派,总有拿手的风水局,总不能什么都是他们定吧?既然是他们来找麻烦,该咱们定风水局才是。” 他压低了声音,又说道:“师叔你才上学,从不能输了就卷铺盖回家吧?大学呢,不读啦?” 段天青笑了笑,“放心,这种小事我不会输,我只是懒得在于他们多费唇舌。” 你也未免太自信了一点! 刘肥心中吐槽,但拿这位托大的师叔就是没有办法。 阿菜在旁边听段天青这么说,更是冷笑,“玄门中人,果然妄自尊大。” “既然如此,我们今天就比一个‘生花局’,正好也是立竿见影,免得多耽搁时间。” 段天青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倒是有几分惊喜,笑道:“原来你还学过生花局,那说起来也就不是外人了。你既然要比,就不要说我以大欺小,让你先来就是。” 生花局是什么东西?刘肥在一旁一头雾水。 第五十六章 生花局 “有没有纸箱?还有花盆。” 段天青转头问刘肥,刘肥连连点头,让人拿来了几个方便面的纸箱。后院有些盆栽,刘肥清出来两个个,装满了土,依着段天青的吩咐放在两个纸箱之中。 “请验看。” 段天青很大方,让阿菜与那关师傅先行选择与检验。 阿菜冷笑一声,也不客气,仔细查看纸箱与花盆、土壤。他们千门中人最擅长设局骗人,当然也最怕别人玩花样,因此看得甚为精细,不敢有丝毫怠慢,就捧着花盆上下翻动。 刘肥还是不解,悄悄问段天青,“师叔,你们到底是要比什么?” 段天青解释:“生花局便是各自拿种子,在方寸之地以风水手段催生。一炷香时间之内,若有人能让种子开花,便是大胜。不过如今玄学衰微,一时半刻之间,能够生根发芽已属难得,就是比谁长得更快了。” “她既然敢比生花局,想来也是得了真传。” 刘肥咋舌,“一炷香时间就能让种子生根发芽?师叔你不是骗我吧?” 现在大家生活悠闲了,有钱有空,玩玩盆栽植物很正常,刘肥自己也养了好几盆多肉。不过不管什么种子,种下去总要浇水施肥,三五日才长出来。要在一炷香时间之内分出胜负,这简直违反科学规律。 段天青笑道:“此本是邪道,更有许多障眼法的成分,无非揠苗助长而已。实际无甚大用,亦不可改天地大势,前辈高人所不取也。” 以各种风水布置,促成种子的早熟,这确实是有方法的。 但这样长出来的植物,先天不足,孱弱不堪,一时便会枯萎凋谢。除了炫技之外,并无什么实质性的用途。 “再怎么邪道,要是能当众表演,这可了不得了!师叔,这本事能不能教我?”刘肥会打算盘,这要是在人前露这么一手,别人还不把他当成活神仙?因此觍颜向段天青求教。 段天青略作考虑,点头道:“教你也不是不行。” 刘肥大喜,但又听段天青说,“你要先通读家中藏书《风水全篇》,然后懂得风水九局变化流转之理,再将九局合而为一,能够得无源之水,引天外之风,大概就差不多了。” 说半天还是歧视我学渣! 刘肥欲哭无泪。 风水全篇他倒是略略翻过,那是一书架的线装书,怎么也得有个上千万字。而且文字生僻,诘屈聱牙,当时他就没怎么能看下去,要通读全篇,这恐怕就是有生之年了…… 而且通读之后,还得学会风水九局。 风水九局是九个基本格局,但也有无穷的变化,是学习风水的基础,同时也是风水师吃饭的本事。 一般的风水师傅,通晓一局,便能在一州一城之地混口饭吃。 通晓三局,即可算是大师。 九局全通者,古往今来也就那几个有名人物。 这一节刘肥就根本做不到。 至于所谓九局合一,更是虚无缥缈,什么无源之水,天外之风,对于刘肥来说简直像外星文字一样不可理解。 他不服气,又问,“若是如此,师叔你也就罢了,那女人怎么可能会?” 段天青是个怪胎,也许他真的十几岁就把家里的藏书全部读完,懂得风水九局,还能九局合一,引来无源之风水——但是其他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段天青笑了,“千门自然有他的办法,你要是觉得好,不若拜那阿菜姑娘为师?” 刘肥连忙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这种欺师灭祖之事,我怎敢做?师叔不要调侃我。” 话虽如此,他还是瞄了阿菜好几眼,心里在揣测千门中人到底怎么处理。 阿菜检查完纸箱和花盆,表示没有什么问题,这才点头道:“你们既然出了材料,那种子就由我来提供。” 她从腰间小袋子里面取出两粒光滑的植物种子,捧在掌心,“此乃荨胡麻的种子,根茎如浅蓝色,开花为粉红,甚难培育。段先生既然是玄门高人,敢不敢就用这种子比试?” 段天青一口答应,“都可以。” 刘肥急了,赶紧说,“师叔,别听他们的,这种人拿出来的种子,完全有可能动过手脚。还是拿普通花种就行。” 阿菜仰头望天,傲然道:“这种子可以随你们拿去检验。不过你们要是不敢,也就罢了。” 段天青无所谓,“没事,不用听他的。荨胡麻也算是奇花,平日难得一见,就用它也好。” 他随手捡了一粒种子,抛在自己的花盆中。 阿菜冷笑一声,取了另一粒种子,将花盆中的土拨开填入,轻轻掩埋,然后放入纸箱之中。 “无谓浪费时间,现在就开始吧!” 她挑衅似的瞪着段天青。 段天青无可无不可,让刘肥点燃了一株线香,随后便捧着纸箱,轻轻晃动。 与此同时,阿菜也开始忙碌起来,她大概是有备而来,随身取出各色玉石、植物、摆件以及许多认不出来的材料,一股脑儿堆在纸箱中,又抱着纸箱放到窗台,让花盆能够照到阳光。 刘肥工作室里面的人也算见过世面,但这还是头一次见这种阵仗,都是啧啧称奇。 “这样真能让种子长出来?” “没听说过这么厉害的风水局啊!” “不过那个年轻人是刘总的师叔,应该很厉害吧。这姑娘敢来挑战,应该也是有本事的!” 他们嘀嘀咕咕,小声议论。 刘肥听得烦躁,怒斥道:“不准议论,你们今天没事做嘛?都给我去工作!” 众人这才噤声,各自回到工作岗位,但仍然无法专心,还是时不时回头想看一眼,那种子到底有没有生根发芽。 段天青的纸箱之中空空荡荡,就放着一个花盆。 他也在闭目沉思,似乎根本不在意到底能不能成功。 相比而言,阿菜那边就忙碌得很,不但来回绕着纸箱转动,口中还念念有词,不知道是在吟诵什么样的咒语。纸箱之中那些各色风水物品,在阳光下也折射着奇特的光芒。 花盆中的土壤仿佛在蠕动,也不知道是不是种子已经开始有了动静。 第五十八章 奇迹与神迹 “长……长出来了!真的长出来了!” 刘肥手下有个眼尖的职员,一眼就瞥见阿菜的花盆中有一点嫩绿色探出了头,分明是发芽的征兆。 众人原本对这所谓“生花局”将信将疑,现在看来,竟然是真的能够催生植物?风水学有没有那么神奇? 刘肥大急,他看段天青那边还没动静,生怕他输了。赶紧凑到他身边,悄声问道:“师叔,他们开始了,你可别落后啊。” 段天青悠然而笑,并不在意,“不过是移花接木的小伎俩,我懒得去拆穿她。等我这生花局布置完毕,胜负自然可见分晓。” “她是在耍诈?”刘肥摩拳擦掌,“我去把她揪出来!” “不必。” 段天青摇头,“而且以你的眼力,也绝对看不出来她做的手脚。” 刘肥蔫了,不得不承认小师叔说得有道理。他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对方有什么动作,就算相信段天青所说,阿菜他们是在耍诈,他也抓不到证据。 阿菜和关师傅都挑衅似的朝刘肥和段天青这边望了两眼,看他并无进展,都是冷笑连连。 关师傅嗓门粗,发出嗤笑声,“之前说的自己好像天下无敌,原来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还想与阿菜姑娘比生花局,简直是自取其辱!” “你说什么!” 刘肥大怒,准备上前撕扯,却被段天青拦住。 “没关系,一会儿就见分晓,何必置一时之气?” 段天青指了指那一柱线香,这会儿已经燃到了一半,大约顶多还有十五分钟左右就会燃尽。 到时候这一场赌斗就结束了。 “就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阿菜傲然,她专心伺弄着花盆中的植物,这时候土壤的表面已经能够看到荨胡麻的绿色尖叶,很快就要破土而出。 风水之法,变化莫测。既可以大大加速生命,也可以延缓成长,在这个小纸箱中,只要用对了方法,便能够改天换日,成为这一小片水土的主宰。 这说穿了其实并没有什么神秘之处。 就比如现在市场上很流行的瓶中鱼,已经成了家中的摆设或者小孩的玩具。一个小玻璃瓶中养着一条小鱼,既无出口亦无食粮,却能够存活许久。只是因为各种条件储备的合适,所以才给生命留下了空间。 这也是风水的一种运用。 如果要以科学解释来说,便是构建了一个小型的生态系统——只不过段天青的这个纸箱之中,看似不动声色,其实却多了许多变化衍生。 虽然阿菜他们领先了一步,段天青却一点都没有着急。 他能够感觉得到生命的脉动。 在花盆的底部,种子就像是心跳节律一般振动着,正在积蓄成长的力量。 “生花局”这种小技,他平时并不会在此道上花费时间,但在这场比斗之中,他却感觉到了生命的欢歌。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种感觉倒像是一种刹那间的顿悟。 他仿佛捕捉到了点什么,但仔细思索,仍旧还是有些虚无缥缈。 “师叔……您得抓紧一点!” 皇帝不急太监急,刘肥瞧着线香一段段变灰,时间一分一秒的逝去,对方花盆中已经有了一朵小苗。这当然是了不起的本事,不过这时候他顾不上惊骇,只为段天青着急。 小师叔仍然没有任何动作,只抱着纸箱发呆。 这可如何是好? “我们是不是高估了这小子?” 阿菜也蹙眉。 她觉得有可能是自己听到“玄门”二字,有些大惊小怪,这人看上去与那些只会出一张嘴,没有真材实料的家伙也差不多。 “生根发芽,开枝散叶。阿菜,你的功夫又强了。” 关师傅更关注阿菜的本事,这个生花局虽然玩了些花样,但终究还是有真功夫在的,否则的话,也不可能实现这种近乎奇迹的变化——阿菜原本顶多能够做到让种子发芽,如今看来,等线香燃尽的时候,这一株幼苗就该有几片叶子了。 “不能开花,终究是空。” 阿菜微微叹息,这是她的老师原话。 如果生花局不能开出绚烂的花朵,那这份修行就是远远不够,只能算是一种高级的障眼法,没什么了不起的。 她自度必胜,便不再关注段天青,只为自己的修行不到而感慨。 “开花……那不可能吧?” 关师傅暗自嘀咕,虽然用了催生的营养液,又精心选了种子,但是能够在短时间只能让其发芽,已经算是了不起的成就。一炷香之间根本不可能实现从种子到开花的过程,除非是变戏法。 阿菜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的幼苗又长高了几分,眼看线香便要燃尽,差不多也就是这个结果了。 对于千门中人来说,做到这一步,已经足足够了。 那个小子,自称玄门,没有做手脚的话,大概是连让种子发芽都做不到吧? 她不屑地回头,望着段天青的方向,却听刘肥惊喜的大叫。 “出来了!” 就在这一场赌局还剩下几分钟的时候,段天青大器晚成的荨胡麻种子终于发芽,露出了尖尖角,泥土像是被什么力量向外推开,露出了一道裂缝。 “居然做得到?” 阿菜一惊,她交给段天青的种子可没动过任何手脚,如果对方真的单纯用风水局推动其成长,这绝对是真本事。 她远远盯着段天青的花盆,就见一抹绿色摇曳生姿,仿佛还在扭动。 “没关系,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追上我们了!” 关师傅胸有成竹,指了指只剩下一小截的残相。 然而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却立刻打碎了他的幻想。 如果说刚刚看到阿菜的花盆种子生根发芽,几乎可以用奇迹来形容的话,那么在段天青的花盆里面,发生的就是神迹! 刘肥工作室的职员们围拢在纸箱边,花盆中的小苗有着肉眼可见的成长速度,急速长高! 一寸。 两寸。 三寸! 四寸! 短短两分钟时间里面,荨胡麻的根茎就像是一条蛇一般扭动,如同快镜头播放一般,在所有人面前展示着什么叫做成长! 茎、叶齐备,而在这株蓝色植物的顶端,出现了一个浅粉色的花苞! 第五十八章 灿烂如烟花 “这怎么可能?” 关师傅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生花局是传统项目,千门也有种种应对手段,如果用魔术手段调包计,也可以实现盆中开花的效果——但是段天青这表演的可不是遮遮掩掩的移花接木,而是全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发生。 ——难道还真有生花局这种奇妙的本事? 关师傅几十年来的观念都被颠覆了,脑中一片混乱。 阿菜却很沉静。 她盯着段天青手中即将盛开的鲜花,脸上的表情似惊似喜,变幻莫测。 “师叔不愧是师叔!” 刘肥大声赞叹,直到此时,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方才落地。 大局已定,就算这两个上门挑衅的千门中人还有什么手段,小师叔也已经完全将他们压制。 香灰落尽。 在那一刹那,花苞展开,鲜花绽放。 粉红色的花瓣幼嫩而晶莹,嫩黄色的花蕊在风中颤颤巍巍,不似人间之花。 虽然只持续了大约两三秒的时间,旋即便已凋零,但所有人都看得清楚,见证了这一奇迹。 “我赢了。” 段天青毫无烟火气的宣布了自己胜利。 关师傅合不拢嘴巴,阿菜闭口不言。 他们手中的花盆,尽管动用了种种机关,到现在却仍然只有一小段根茎,与段天青如烟花般灿烂的生花局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或者说,段天青布置的才叫生花局。 而他们,只是拾人牙慧的拙劣仿品而已。 “不管你们是什么来头,有什么目的,愿赌服输,请离开京师,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段天青断然宣告。 他当然知道这是一摊浑水,不过这场比斗已有结果。阿菜有什么特殊之处,或者她有什么自己不得以的苦衷和理由,段天青都不感兴趣。 只要他们不要来打扰自己平静的生活就行。 关师傅面色铁青,咬牙道:“我们承认技不如人,但是段先生,你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机会,阿菜来京师是要查访她的身世……” “不要再说下去了。” 段天青摇头,“你们如何,我不关心。如果是你们赢了,会让我留在京师么?” 相师讲究对等。 有因才有果,要别人如何,自己也当如何。 己所不欲,则勿施于人。 是他们想要段天青滚出京师,那么如今局势转折,滚出京师的变成了他们,那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如果段天青网开一面,反而不附和相师的天机之道了。 刘肥毫不客气地开嘲讽,“你们刚才可不是这么一副可怜巴巴的嘴脸,凶神恶煞的样子,我想起来都害怕。现在装什么可怜?” 关师傅面色尴尬,但实在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阿菜闭目,淡然道:“好,就如段先生所说,我们愿赌服输。我们这就退出京师,这摊浑水,我们不会搅了。只是希望能够宽限三天,我们收拾一下东西。” 段天青微微点头,“三天的时间可以。” 阿菜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关师傅急急忙忙跟在身后,低声问道:“那张主席那边……” 阿菜摆了摆手,仍旧沉默不语。 他们走后,刘肥工作室一干人等才在惊愕中恢复过来,发出惊叹与欢呼。刘肥把他们统统支走,然后请段天青上了楼,泡了壶龙井。这才由衷感叹道:“师叔,你这本事真是神了。” 刘肥从来都知道段天青得到真传,更博采众家之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已经是江南段氏四百年最强的相师。在接触的过程中,段天青也表现过许多神异之处,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直观。 宋夫人一事,段天青仿佛只是剖析真相,更像个名侦探而不是相师;飞龙桥腾龙柱,段天青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两句话,甚至没什么仪式动作,便将事情解决。 也就是前两天在袁家,段天青露了一手意念移物,但终究没有今日生花局的惊艳。 方寸之间,可见精妙。 刘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知道生花局是风水学的巧妙运用,能够真的空中生花,真乃可说是已达巅峰。 段天青却不以为然。 “只是以风水之法,强行催动生命力罢了,根本就不算什么真功夫。炫目小技耳。” 他一向都是这态度。 刘肥苦笑,要是小师叔愿意公开表演这一手,不用多久就能够圈起成千上万的脑残粉,金钱、权力和地位必将滚滚而来,奈何他对这种事完全没有兴趣。 他换了话题,又问道:“现在这事是不是算了结了?袁院长那边已经没事了,千门的人还会不会来找麻烦?” 这要是一次又一次来堵门,刘肥心里也犯怵,他可不像是小师叔,能够轻而易举的碾压他们。 段天青思索了一阵,说:“千门中人,虽然坑蒙拐骗无所不为,但是这种赌斗承诺,倒是很少会有违反的,应该不会再来搅扰。” 千门的人好勇斗狠,一旦输了局,常常自残肢体,断指断手远遁,这种时候讲话倒是实诚。段天青这次也没有要他们留下什么记认,只要他们自己离开,已经算是宽宏大量,应该不至于还有什么反复。 但是事情的关键却不在这里。 “袁院长那边的麻烦,起因并不是千门,而是执业医生协会。” 段天青漫不经心道:“他那边肯定还有利益纠葛,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不过我们要处理的只是袁宅闹鬼事件,这件事已经结束,我们也不必再管了。” “你什么时候安排,让我去再见皇甫教授吧。” 你的意思就是说袁院长还会有麻烦?刘肥心惊胆战,“师叔,送佛送到西天,既然插手管了袁院长的事,是不是也得给他处理完毕,否则留下手尾,总是麻烦。” 段天青断然拒绝,“难道说还得管他们一辈子不成?相师行事,可一而不可再,除非机缘巧合,否则我不会再度出手。” 强行救人,便是逆天,就算是再厉害的相师也扛不住。 何况段天青实在与袁院长没什么关系,也犯不着为他两肋插刀。 第六十章 不可用于人体 皇甫德让实验助手去拿一瓶样品,助手不知道段天青到底是何方神圣,不过看教授对他甚为客气,也不敢怠慢了。就一溜小跑着去后面冷藏库,取了20ml的一瓶药液来。 段天青见药液无色透明,拧盖瓶盖,放到鼻端轻轻嗅了嗅。 助手看他动作不正规,不屑的哼了一声。 “这是千分之三的水溶液。” 皇甫教授向段天青解释。 段天青“哦”了一声,就顺手倒了些在手心上,轻轻晃动,一旁助手都看傻了,哪有这么对待不明药剂的? “你小心,这可能有腐蚀性,也可能通过皮肤渗透!” 助手一急,赶紧提醒。 皇甫德原来也觉得不妥,但是想起段天青的本事,觉得也没必要提醒他。 段天青果然没什么反应,轻轻一拈,将那药液抹去,点了点头。 “果然似有妙用,教授能送我一瓶么?” 虽然数量不多,但是知道了制作方法,这个穆氏小体的催生剂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皇甫德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不过这东西还在实验期,不能用于人体。” 他总觉得有些古怪,不知道段天青要用来干什么。 助手已经无语了,这完全违反实验室管理规范,教授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 段天青点头答应,“这个自然。” 穆氏小体的实验令他略微有些失望,不过这个催生剂也尽够用了。 拿保温箱装了一瓶药液,段天青就告辞离开。助手们这才忍不住好奇,围着皇甫教授询问,教授却把他们呵斥一通,问不出个所以然。 段天青带着药剂回到家中,从托儿所朱诗琪处接了小鲛,带她回公寓。从冰箱里面取出一支一次性针筒,取了穆氏小体催生剂,微笑问小鲛:“要打针了,小鲛怕不怕?” “不怕!” 小鲛脆生生的回了一声,“爸爸,这就是你说的,以后我不用再服断水艾的药么?” 段天青今天去皇甫教授实验室要穆氏小体的催生剂,事先也与小鲛说过,说如果这个药好用,以后小鲛就不必每隔七日服一次断水艾。 断水艾难得倒也罢了,主要苦涩难以入口,又有多种副作用,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段天青也不会让小鲛服用。 如果皇甫教授的穆氏小体催生剂实验比较完善,那么就可以让小鲛用皮肤呼吸,解决泰半的问题,也就不再需要断水艾这种猛药。 不过现在…… 段天青沉吟说道:“这药也未必管用,只能是试一下,如果不行,还是另想办法。” 穆氏小体的催生剂效果不稳定,如果一次能够成功倒也罢了,如果不行,也只能以后再说。 小鲛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反正她相信爸爸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便乖乖的褪下了裤子,趴在沙发上。 段天青用酒精棉签擦了擦她的尾椎骨附近,手法迅捷的打了一针,倒是比一般的护士手法还要又快又准。小鲛只觉得屁股上像是被蚊子轻轻叮了一口,略有些麻痒,也没觉得痛。 “这样就好了吗?” 她坐直了身子,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还要观察一晚上。” 段天青扶着她躺下,叮嘱道:“你今晚不要起身,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立刻叫我,爸爸会一直看着你。” “嗯。” 小鲛乖巧的点点头。 如果是以皇甫教授那里的实验来看,注射催生剂有一定的危险性,当然小鲛的体质不同,不至于出现太坏的结果,但段天青也不放心,还是得看着。 他抱着小鲛上了床,盖上被子,自己拿了本书,就坐在床边,静静等待。 很快天色就完全断黑,小鲛也进入了梦乡。 段天青帮她掖了掖被子,怕灯光影响她的睡眠,没有开灯,只在黑暗中沙沙的翻着书页。 他的眼眸闪着微晶的光芒,在没有光线的黑夜,也能够视物。 大概差不多到半夜的时候,小鲛嘤咛一声,在睡梦中翻身,满面通红,浑身热气腾腾。 段天青知道只是药效在起作用,伸手探了探小鲛的额头,觉得烫手,就去冰箱取了退热贴给她贴上——以前小鲛三天两头都会发烧,这种东西是常备药物了。 这次的发烧与之前相比并不严重,只是药物的副作用,应该不需要送医院做水箱治疗。 果然过了两三个小时,到凌晨三点半,小鲛的烧退了下去。她睡得安稳起来,抱着被子扭成一团。 “药物作用结束了。” 段天青仔细的观察着小鲛的情况,看她洁白的鼻翼扇动,长长的睫毛抖动不停,不知道在做什么五彩瑰丽的梦。 穆氏小体的生长需要一定的时间,从注射药剂之后,到完全生长完毕大约是三天。三天之后,脑垂体的激素分泌恢复正常,也就不会再催生穆氏小体。 从皇甫教授的临床试验来看,前期发烧的时间越长,增长的穆氏小体数量越多。 小鲛的发烧时间差不多是三小时,应该会比指标略高。如果是按照实验结果来看,就有氧中毒的危险。 好在这种情况在小鲛身上是不会发生的。 这次注射应该比较成功,只要不是穆氏小体增长不够,药剂失败,应该就会有相应的效果。 他轻轻抚弄着小鲛的额头,微微笑着,“这样的话,你就能和普通的女孩子越来越像了。” 带着小鲛这一段时间以来,段天青一直想尽办法在处理小鲛的异常。 这皮肤呼吸如果能够解决,可以除掉困扰他的一大难题。 接下来,就只需要专心解决那本拉丁文古卷中的秘密药材就行——有生之年,段天青相信一定能够全部破译完毕,彻底将小鲛治好。 天边露出微微的白曦,黑暗即将退去,晨风在楼宇间呜咽。 楼下对面的马路,已经开始有车水马龙。京师的清晨来临,一如既往的热热闹闹。 小鲛睁开眼睛,看到段天青果然一直静静的守在身边,心中感激,亲亲热热的喊了一声爸爸,也觉得浑身轻松,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 第六十章 不可用于人体 皇甫德让实验助手去拿一瓶样品,助手不知道段天青到底是何方神圣,不过看教授对他甚为客气,也不敢怠慢了。就一溜小跑着去后面冷藏库,取了20ml的一瓶药液来。 段天青见药液无色透明,拧盖瓶盖,放到鼻端轻轻嗅了嗅。 助手看他动作不正规,不屑的哼了一声。 “这是千分之三的水溶液。” 皇甫教授向段天青解释。 段天青“哦”了一声,就顺手倒了些在手心上,轻轻晃动,一旁助手都看傻了,哪有这么对待不明药剂的? “你小心,这可能有腐蚀性,也可能通过皮肤渗透!” 助手一急,赶紧提醒。 皇甫德原来也觉得不妥,但是想起段天青的本事,觉得也没必要提醒他。 段天青果然没什么反应,轻轻一拈,将那药液抹去,点了点头。 “果然似有妙用,教授能送我一瓶么?” 虽然数量不多,但是知道了制作方法,这个穆氏小体的催生剂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皇甫德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不过这东西还在实验期,不能用于人体。” 他总觉得有些古怪,不知道段天青要用来干什么。 助手已经无语了,这完全违反实验室管理规范,教授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 段天青点头答应,“这个自然。” 穆氏小体的实验令他略微有些失望,不过这个催生剂也尽够用了。 拿保温箱装了一瓶药液,段天青就告辞离开。助手们这才忍不住好奇,围着皇甫教授询问,教授却把他们呵斥一通,问不出个所以然。 段天青带着药剂回到家中,从托儿所朱诗琪处接了小鲛,带她回公寓。从冰箱里面取出一支一次性针筒,取了穆氏小体催生剂,微笑问小鲛:“要打针了,小鲛怕不怕?” “不怕!” 小鲛脆生生的回了一声,“爸爸,这就是你说的,以后我不用再服断水艾的药么?” 段天青今天去皇甫教授实验室要穆氏小体的催生剂,事先也与小鲛说过,说如果这个药好用,以后小鲛就不必每隔七日服一次断水艾。 断水艾难得倒也罢了,主要苦涩难以入口,又有多种副作用,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段天青也不会让小鲛服用。 如果皇甫教授的穆氏小体催生剂实验比较完善,那么就可以让小鲛用皮肤呼吸,解决泰半的问题,也就不再需要断水艾这种猛药。 不过现在…… 段天青沉吟说道:“这药也未必管用,只能是试一下,如果不行,还是另想办法。” 穆氏小体的催生剂效果不稳定,如果一次能够成功倒也罢了,如果不行,也只能以后再说。 小鲛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反正她相信爸爸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便乖乖的褪下了裤子,趴在沙发上。 段天青用酒精棉签擦了擦她的尾椎骨附近,手法迅捷的打了一针,倒是比一般的护士手法还要又快又准。小鲛只觉得屁股上像是被蚊子轻轻叮了一口,略有些麻痒,也没觉得痛。 “这样就好了吗?” 她坐直了身子,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还要观察一晚上。” 段天青扶着她躺下,叮嘱道:“你今晚不要起身,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立刻叫我,爸爸会一直看着你。” “嗯。” 小鲛乖巧的点点头。 如果是以皇甫教授那里的实验来看,注射催生剂有一定的危险性,当然小鲛的体质不同,不至于出现太坏的结果,但段天青也不放心,还是得看着。 他抱着小鲛上了床,盖上被子,自己拿了本书,就坐在床边,静静等待。 很快天色就完全断黑,小鲛也进入了梦乡。 段天青帮她掖了掖被子,怕灯光影响她的睡眠,没有开灯,只在黑暗中沙沙的翻着书页。 他的眼眸闪着微晶的光芒,在没有光线的黑夜,也能够视物。 大概差不多到半夜的时候,小鲛嘤咛一声,在睡梦中翻身,满面通红,浑身热气腾腾。 段天青知道只是药效在起作用,伸手探了探小鲛的额头,觉得烫手,就去冰箱取了退热贴给她贴上——以前小鲛三天两头都会发烧,这种东西是常备药物了。 这次的发烧与之前相比并不严重,只是药物的副作用,应该不需要送医院做水箱治疗。 果然过了两三个小时,到凌晨三点半,小鲛的烧退了下去。她睡得安稳起来,抱着被子扭成一团。 “药物作用结束了。” 段天青仔细的观察着小鲛的情况,看她洁白的鼻翼扇动,长长的睫毛抖动不停,不知道在做什么五彩瑰丽的梦。 穆氏小体的生长需要一定的时间,从注射药剂之后,到完全生长完毕大约是三天。三天之后,脑垂体的激素分泌恢复正常,也就不会再催生穆氏小体。 从皇甫教授的临床试验来看,前期发烧的时间越长,增长的穆氏小体数量越多。 小鲛的发烧时间差不多是三小时,应该会比指标略高。如果是按照实验结果来看,就有氧中毒的危险。 好在这种情况在小鲛身上是不会发生的。 这次注射应该比较成功,只要不是穆氏小体增长不够,药剂失败,应该就会有相应的效果。 他轻轻抚弄着小鲛的额头,微微笑着,“这样的话,你就能和普通的女孩子越来越像了。” 带着小鲛这一段时间以来,段天青一直想尽办法在处理小鲛的异常。 这皮肤呼吸如果能够解决,可以除掉困扰他的一大难题。 接下来,就只需要专心解决那本拉丁文古卷中的秘密药材就行——有生之年,段天青相信一定能够全部破译完毕,彻底将小鲛治好。 天边露出微微的白曦,黑暗即将退去,晨风在楼宇间呜咽。 楼下对面的马路,已经开始有车水马龙。京师的清晨来临,一如既往的热热闹闹。 小鲛睁开眼睛,看到段天青果然一直静静的守在身边,心中感激,亲亲热热的喊了一声爸爸,也觉得浑身轻松,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 第六十一章 死人葵 小鲛的身体又健康了许多。 这是朱诗琪的看法。 自从上次小鲛在托儿所晕倒,克拉公寓管理处也是大惊小怪,原本就不太想再代为照顾——毕竟照顾一个健康的孩子与照顾有病在身的孩子完全不同,他们虽然是很高端的服务行业,但也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还是朱诗琪拼命为段天青和小鲛担保,又表示自己可以多花时间照顾小鲛,这才说动了公寓管理处。 事实上自从那次小鲛生病之后,反倒像是否极泰来,一直都是健健康康的。 每天的精神也越来越好,玩的时间也更多,原本略有些苍白到透明的脸色,也开始有些红晕。 而最近这几天,她连呼吸都正常了些。 原本的小鲛经常跑几步就开始喘气,有时候甚至会喘不过来,需要休息好久才能恢复。朱诗琪原本以为她有哮喘,但问下来又不是。 这几天的情况却不同了,小鲛奔跑变得很有活力,也不太容易累。 “小鲛,你的身体好多了呢!” “嗯,因为爸爸给我打针了!” 小鲛自己也觉得有力了许多,她很喜欢这种感觉。打了针之后,她再也不会稍微有些活动就气喘心悸,看来皮肤的呼吸作用果然有效。 朱诗琪有些吃惊,“你爸爸还会治病吗?” 打过几次交道之后,她知道段天青挺有本事,但不管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学生,而且……他不是学医的。 “嗯,爸爸什么都会。”小鲛心不在焉的回答。 在她心目中,段天青确实无所不能。 *** 段天青对这次注射效果也算满意。 穆氏小体的提升数量很大,虽然没有精确测定,但是小鲛已经不再需要符咒的支持,就能够自行呼吸,皮肤呼吸的供氧,足以支撑大部分的血氧活动。 现在的小鲛,越来越像是个正常的女孩子。 段天青也就能够放心许多。 他现在每天除了上课以外,就是在图书馆与杜朵一起破译拉丁文古卷,想要找出剩下的十多种药材。 杜朵已经把大部分句子都翻译过来,其中冒险故事大多听起来都很玄幻,但具体是什么东西,仍然无法确认。 材料的来源,从故事来看,三种是动物,四种是植物,两种是天然矿物,还有四种无法确认。 动物材料中一种是白腮龙鱼肝,段天青已经得到,现在还剩下两种。一种似乎是食肉猛兽,从外观描述来看,应该是猫科动物,但是体型、体重以及攻击性超过了已知的最大猫科动物东北虎,而且皮毛斑纹也有些不同,杜朵很担心是否是已经灭绝的动物。 另外一种,还是一种水生动物,触手系,像是巨大的乌贼或者章鱼,因为连古卷的记录者自己也未曾见到这东西的全貌,更加无法肯定。 这两样暂时都没有头绪,只能搁置。 两种天然矿物之中,一种是血玉髓,另一种像是带辐射性的金属。 描述中是这么说的,“在幽深的地底,放出像眼珠一样湛蓝的光芒,充满了魅惑人心的力量。莽撞冒失走近的人仿佛被烈焰灼烧,可以看到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就像蜡一样溶解,发出剧烈的惨叫声。” 跟随厄瑞斯前去冒险的仆从们有不少人痛苦而死,还有人发疯,最后他用铠甲包裹这东西才好不容易把这怪异的东西带了回去。 这种辐射伤害非常厉害,就算是天然铀矿都不可能这么立竿见影的对人类造成伤害。 杜朵拜托了化学系师兄查相关元素的性质,然而被视为无稽之谈——自然界应该不可能有这么强烈辐射的东西,杜朵还被嘲笑了一番。 这也一样无法追寻。 四种植物当中,有一种是生长在阴暗墓地中的龙爪状黑色真菌类植物,段天青怀疑是《墓葬经》中所说的死人葵。 这东西性喜阴暗,有强烈的毒性,一旦蔓延,周边其余植物都无法生存。 一般是经常出现在乱葬岗等极阴之地,所以才有这样的名称。 厄瑞斯找到这东西也是在迦太基人的万人墓葬群中,为了寻找这东西,他们还被视为渎神,和当地的土著打了一仗,损失惨重。 “就算这真是死人葵,现在也很难找去。我国早就开始推行火葬,这种极阴的植物不常见了。 死人葵只喜欢新鲜的尸体,而且由于根系较浅,并不能长时间生存——实际上有棺材的墓地就不太会生长这种植物,只有战乱时期,或者是抛尸之地,才容易培育出这种邪恶的东西。 在东欧等地,甚至有一度把死人葵作为寻找埋尸的根据,可见其习性。 “在山区应该还是有许多地方有土葬习惯的吧?我们也许能找找?” 杜朵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向段天青提议。 段天青微微摇头,“这种事,还是得先请教专家,如果确实是死人葵,也可能通过黑市交易到。” 死人葵这种东西虽然也是上了《本草纲目》的药材,但实际验方之中根本就没有使用,所以普通的药店肯定是买不到。但专门搞这些东西的人手里,或许会有稀有的备份。 何况段天青确实也需要向别人证实这东西到底是不是死人葵。 于是他打电话给刘肥。 “我要找一个人。” 刘肥最近一段时间因为有小师叔撑腰,挣得盆满钵满,正在与狐朋狗友们喝酒唱歌哈皮。不过一听段天青打电话古来,赶紧奔出包厢门,捂着手机,点头哈腰的询问。 “师叔,你要找什么人?不是我吹牛,警察系统我也熟悉,只要你有名字有身份证号码,只要他在京师,我保准能给你掘地三尺找出来。” 段天青却笑着摇了摇头,“有名字,有身份证号码,也有照片。” “不过就算是我,也没把握一定能找到他,你真觉得警察们一定能找得到?” 刘肥一下子蔫了,这才想起来师叔是个相师,如果真要找人,只要起一卦就有线索。连他都找不到,这找人的难度得有多高? 第六十二章 神仙中人 “师叔要找的人,到底姓甚名谁,是何来历?我尽力找找……” 刘肥口气不敢这么满,虚心向段天青请教。 段天青也不着急,就细细说道——他要找的原本也是个神奇人物,虽是个杏林中人,但手段了得,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偷天之功。已过耄耋之年,偏童颜鹤发,健步如飞,体壮如牛,隐然如神仙中人 刘肥听得悠然神往,忙道:“这种人物,若在京师,必是天下闻名,怎么会找不到?” 段天青笑道:“这种神仙人物,若是不愿让人找到,那哪里是没办法的?” 他叹了口气,又说,“说起来这位老先生名动天下,那也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四十多年前的事你怎么那么清楚? 刘肥心中吐槽,忽然一惊,忙问道:“师叔,你说的那个人,难道是四十年前一人压服十二名医,妙手治愈国相痼疾,又开颅破脑,救了来访那位新大陆总统的神医萧道衡?” “他还在京师?不是早就远遁海外,隐居了么?” 神医萧道衡,名声满天下。 这人四十年前的传奇故事简直说也说不完。 这人出身中医世家,后来却又在德国学了外科,回国之后却不愿进大医院,自己开了诊所,端的是药到病除。尤其是手术刀绝妙,原本人称“京师一把刀”。 后来他行医日久,医术越发精深。 到四十年前,中医与西医争鸣于世,萧道衡便大放异彩。 中医传承数千年,自古名医扁鹊、华佗乃至张仲景、孙思邈、李时珍、叶天士,几度辉煌,到明代发展至最盛,京师大学堂中温、寒两病学派争斗百年,也将中医的艺术推到了最高峰。 但此时西方医学也在迅速发展,尤其是弗莱明爵士发现了青霉素之后,西医有了对抗感染的神药。于外科以及肺结核等以往的绝症上有了极大的进步,当时一时气势无两,中医势微。 后来中医学者们痛定思痛,温病学派与寒病学派结合统一,一致对抗西医,亦有许多出彩的著作与临床案例,在全世界范围之内,中西医平分秋色。 四十年前,西医在癌症治疗上又有了新的突破,手术与放射性治疗的结合,让晚期癌症病人的五年存活率大有提升,中医又被唱衰。 这时候国相陆正成在例行体检中查出肝癌,十二国名医束手无策,都说已经转移,难以治疗。 萧道衡却一笑自荐,说西医只看指标,中医却知辩证之理。癌症虽有转移之难,但国相身体强健,承担得起大手术,便是动刀子将转移组织全部连根拔起,亦可救人。 当时这说法被骂的狗血凌头。 癌症转移之后,一般不适合再进行手术,这是现代医学公认的通识。有时候即使已经剖开肚子,发现转移之后,也会尽量不动手术,原样缝合。 因为转移之后要进行手术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极有可能就死在手术台上。 而如果单纯切除原初病灶也毫无意义,只是降低了病人自身的抵抗力而已,还不如保守治疗,或者还能多活一阵子。 像陆国相这么重要的人物,要是真的在手术台上出现什么意外,整个世界都有可能因此发生震动。 哪个医生担得起这责任? 但萧道衡却敢动手。 而奇迹则是,陆国相也信任萧道衡。陆国相说服了他的支持者,让他们同意萧道衡给自己动手术。陆国相底定中原,亦非等闲之辈,大有当年关云长割骨疗毒的豪气。 于是这医学史上的佳话便是如此流传下来。 萧道衡开刀之后,发现已经出现了播种式的转移,除了原发病灶之外,肺、胃部、淋巴都出现了癌组织。萧道衡也不含糊,竟是施展他精妙的刀法,同时在多处手术,将病灶切得干干净净。 据说当时的助手们——助手便是十二国名医——都吓傻了,觉得这根本不是救人,而是杀人,人类绝对挺不住这样的伤害。 然而事实却给了他们响亮的一个耳光。 陆国相在手术后三个小时就醒了,虽然很虚弱,但是挺了过来。 三日之后,他已经能够开口讲话,而三个月之后,他奇迹般的恢复了。 大家都觉得他五年内一定会复发,但是陆国相当满五年任期,又连任了五年,身体不但没有垮下去,反而是越来越好。 直到退休,他都没有再度发病。 事实上陆国相手术的时候是六十九岁,手术后又活了十五年,到八十四岁的遐龄才无疾而终。 死的时候萧道衡还向人慨叹,说自己到底医术不精,以陆国相的底子,本可享受百岁高龄,但那一次手术到底是泻了元气,所以少活了十几年。 听的人都傻了。 这只是萧道衡各种神奇事件中的一例。 在陆国相手术之后不久,又有一例。当时新大陆总统詹姆斯刚刚宣誓就职,按惯例第一个来拜访前宗主国华夏,然而飞机刚刚落地,他就突然剧烈头痛导致休克送进了医院。 检查结果发现他脑部血管上长了一个瘤子,由于位置非常危险,大家又不太敢动手术了。 说要送回新大陆吧,病况危急,只怕是来不及。 要是在华夏动手术吧,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那又该如何是好? 在大家犹豫不决的时候,又是萧道衡挺身而出,说你们西医不敢做的手术,我来做。 “两千年前华佗便敢开颅,我岂能落于先贤之后?” 萧道衡留下这么一句话,毛遂自荐。 中医的开颅手术一直不如西医,一般人可不敢相信,但若是萧道衡,别人便又不能多说什么。 礼部研究了半天,又与新大陆扯皮许久,未有结论,最后还是陆国相拍板。 说让萧道衡治,此人神医,断不会信口开河。 于是萧道衡一刀开了詹姆斯总统的脑袋,如砍瓜切菜一般取了瘤子,行云流水,并无一丝滞涩。 詹姆斯后来回国,国中名医竟不敢相信他真在外面做了手术。 此事原本绝密,国际上一直揣测詹姆斯总统在华夏停留那么久是因为什么。 直到近年来维基解密,此事公开,广大民众才得知真相。 第六十三章 医字大凶 “师叔,你要找他干什么?这位老人家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便是师叔祖当初入京,也是欲求一会而不可得。不对,你说他在京师?” 刘肥发愣。 当初段行舟到京师的时候,萧道衡早就隐退多年。 因为段行舟也是学过医的,所以当然要拜见这位老行尊。然而萧道衡人踪渺渺,终究是没见着他。 都说他三十多年前就出了国,去了一个海外小岛隐居,只每逢夏日,会在中原亮相,出手救治一二人。但行踪不定,无人能找的着他。 段行舟深以为憾,这件事一直挂在嘴边,所以刘肥也知道。 现在段天青也要找这位神医,是要拜见,还是要看病? 当时小鲛身体不好,找神医也有道理,但是当时也没人往这个方面想,因为萧道衡谁知道在哪座孤岛上猫着?这人实在是不好找。 现在小鲛的病情不是说稳定了么? 怎么又要找他? ——不过段天青言语之中透露出了的最重要讯息,却还是萧道衡居然在京城。 不然他怎么会叫刘肥去找? “萧道衡确实在京师,这我知道。” 段天青有点遗憾,“不过具体他在何处,我却算不出来。他闲云野鹤之身,又修行日久,可说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到底还是功夫不够!” 你要是功夫够了,难道转型直接当gps定位系统? 萧道衡全世界人民都不知道在哪儿,你能笃定在京师,这份功夫已经是非常了不起。 要真是你想找谁就找谁,这世界上还要警察干嘛? 刘肥眼珠子骨碌一转,又说道:“师叔既然能算出来萧神医在京师,那也该给个具体的方向,好让我去寻觅。” 算命看相的找人,那至少也得有个模模糊糊的指示,否则大海捞针,从哪儿找去? 普通人或许会因为消费、出行而留下痕迹,可以通过警方来寻找,但是萧道衡这种人物,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警察能够得上的层次。 段天青沉吟一阵,便道:“也罢,我找他虽然不算甚急,但总是早一刻好一刻。你且写一个字来看。” 这是要玩拆字? 刘肥知道小师叔拆字也是绝顶高手,不过明明是他自己要找人,怎么叫刘肥来写字? 好歹刘肥也是业内人士,就有些疑惑,问道:“师叔,寻人者写字,可以感应天机,才拆字中看出一丝端倪。我与萧神医毫无纠葛,怎么能找得到他的痕迹?” 段天青微笑,“我与萧老也没什么纠葛,也没什么大事找他,若是要求因果天机之线,大概是没什么把握的。何况他已是神仙一流人物,世间因果,不萦于心,要想找到他,想要用有形之意是找不到的,只有通过‘无心’方能奏效。” “你既然与他没有纠葛,便无有因果,于有心无心之间,或者有一试的余地。” 刘肥听着似懂非懂,不过师叔说得总归是对的,便思索一番,拟了一个“医”字给段天青。 萧道衡不管怎么说是医生,刘肥能想到的一切也就是与医术相关,要强行写别的字也没什么缘由。 段天青一见这个医字,却皱起了眉头,良久不语。 “师叔,怎么样,有端倪么?” 刘肥心急,忙着追问。 段天青微微叹息,咬破了右手食指,在纸上以血书这“医”字。 此字大凶。 “围三缺一,中有流矢——萧老居然有性命之危,我在这时候要找他,莫非冥冥中真有天意?” 连段天青都觉得有问题。 刘肥傻了眼,他见段天青轻描淡写处理许多大事,却很少见到他这么严肃。 忍不住劝道:“师叔,要是暂时找不到线索就算了,我先去警察的朋友那儿问问。你别用秘法伤了身体。” 凡是要用到自身鲜血的卜算之法,都是段家秘传禁术,或多或少会对身体有点损害。 段天青缓缓摇头。 如果只是找不到,那也就不算是什么凶事了。 “我们走。” 他站起身来,忽然招呼刘肥。 刘肥一愣,傻乎乎的跟着段天青出门,“师叔,我们去哪儿。” “救人!” 段天青言简意赅。 *** 京郊。 京师的规模,比之百余年前的大明朝大了无数倍,此刻的京郊,已经到了九玄山一线。外环施工还没到,但规划中是四年以后要通地铁,那时候这绿水青山,也要变成了城市的一部分。 但现在,还是一派田园景象。 一道银色的小溪从低矮的山中流下,绕过一片草地,草地上盖着一座木屋——此处距离最繁华的望京之地也不过三四十公里,却有了田园牧歌式的感觉,非常之突兀。 木屋旁有栅栏,栅栏中是一片梅园。 梅园里面,有一个老人正在煦暖的阳光下修剪枝叶。 他怡然自得,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若不用眼睛去看,完全无法发现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他修剪梅枝的动作,也好像是行云流水一般顺畅,仿佛蕴含着奇特的韵律。 他的头发已经完全白了,颌下也蓄着长须,穿一件类似道袍的黑色衣服,悠然自得,口中却还哼哼着京城中流行的小曲。 红光满面,身子壮健,说他只有五六十岁也有人相信,但这苍苍白发,又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 枯枝冗叶在他手中不断掉落,落入泥土之中,日后腐化吸收,重新滋养梅树。 这便是大自然的循环之理。 老人很从容,心情也很好,难道有这么好的天气——只是,总会有些不识相的人来打扰。 嚓。 老人突然顿住了脚步,他在修剪一根枝条的时候略微剪得深了些,一段长粗的树枝被他剪断。 这是不该犯的错误。 这是由于整个环境的氛围发生变化的原因。 老人叹了口气,停下了手,回头望向夕阳沉降的方向,慨叹道:“各位既然来了,何必要遮遮掩掩?不知道找老朽有什么事?” “无论你们想做什么,我都已经不会做了。出来报个来历,赶紧就回去吧。” 他觉得……只是普通的求医者,虽然阵仗大了些,但也可以理解。 第六十四章 东夷 但是并无人答应。 四周不远处齐人高的草木中传来沙沙的声响。 老人警觉侧身。 他感觉到了危险。 几十年大风大浪经过,老人对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预计,不过自从他大隐隐于市之后,就很少再遇到这种事,反应难免就迟钝了点。 “萧先生。”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听说您医术高明,想请你帮忙出手,救个人。” 这老人便是神医萧道衡。 他隐居四十年,彻底湮灭痕迹也超过了十年,世人只知他仍在世间,却不知他身在何处。 这年头因为身患绝症,想要请萧道衡出手的达官贵人太多了,但是真能够找到他的,只有寥寥几人而已。这寥寥几人也都知道他的脾气,第一不会强求他出手,第二也一定不会泄漏他的踪迹。 萧道衡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们认得我,能找到我,看来也是神通广大之辈。但是我年纪大了,早就没本事治病救人,手也抖了,眼也花了。实在力不从心,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神医怎么说也已经八十多岁,他虽然是中医出身,但几次扬名立万都是靠匪夷所思的开刀手段。 指望一个耄耋老人还有这么厉害精准的刀术,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对方却不肯放过,冷笑声中,一个身穿黑色西服,戴着墨镜的男子缓缓从树林中走出来,对着萧道衡微微欠身,“神医的眼睛怎么样,我不清楚,但是光凭这份在三十米开外就发现我们的耳力,就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老人。有句老古话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神医妙手仁心,岂因年龄而改?” 他神情凶狠,说话却文绉绉的,有些咬文嚼字。 他们全都是专业人士,但在刚刚靠近萧道衡小屋的时候就已经被发现,要么这老头儿已经有了“金风未动蝉先觉”的本事,要么就是他的耳力惊人,绝无衰朽。 神医毕竟是神医,他们觉得找对了人。 萧道衡盯着黑衣人看了许久,叹道:“可惜,可惜。” 他转过身,缓缓向小屋走去,“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声,也应该知道我有三不医,其中第一不医的,便是你们这些窃夺华夏衣冠,狼心狗肺的东夷。你回去吧,樱公主的病我不会治。” 咔擦。 萧道衡身后,传来了金属摩擦声。 但凡熟悉枪械的人,都知道这是打开保险的声音。萧道衡顿住脚步,背部的肌肉变得僵硬。 “先礼后兵。萧先生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黑衣人的语气其冷如冰。 萧道衡脚步略一滞涩,但依旧缓缓向前跨出一步,傲然道:“你们的性子还是这般蛮横,随身带着杀器,也算是求人的态度?可惜现在已经不是百多年前,华夏一振雄风,你们这些跳梁小丑,也想在中原腹地闹事?” 神医从来须风骨。 萧道衡师承流派,源自医道大国手叶一茗,他是叶一茗之子叶山的关门弟子。百多年前,华夏内乱,诸夷趁势而起,谋求独立。 这本来倒没什么,但是东夷距离华夏最近,他们贪图中原富庶,就如明中叶时候一样,派出大量海盗倭寇,骚扰地方,烧杀抢掠,犯下滔天罪业。 有一次叶一茗在江南行医,正遇上倭寇攻城,不幸被俘。 当时正值倭寇头领受了枪伤感染,他们便逼叶一茗出手救人,叶一茗断然不允,“救此一人,害乡梓千人万人,一茗虽不肖,绝不敢为此作孽之事。” 他作为当世名医,就坐视这倭寇头领哀嚎而死。倭寇们大怒,本欲将他枪毙示众,奈何他在乡中威望甚高,最后竟然没敢动他的性命,放他归乡。 只是之前对叶一茗诸多折磨,他双手俱废,走路也一瘸一拐,自此再不能出手行医,却也并不在意,只在乡间教授学生,甚为自得。 萧道衡年幼时曾经见过这位师祖一次,见他双手如鸡爪模样,无法屈伸,从小就痛恨东夷残酷。 国仇家恨,所以萧道衡三不医第一个就是不医东夷人。 对方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一言不合,就拔枪威胁。 这种蛮横的性子,就算又经历了一百年的文明社会,也丝毫未改。 萧道衡心中鄙夷,也根本不在意。 “混账!” 看着老人施施然就要进屋,黑衣人勃然大怒,他竟然是不管不顾,砰然开枪。 萧道衡只觉得肩膀上受了重击,身子一晃,却根本不屑回头。 “李队长!” 黑衣人的手下也慌了,他们是为了求人救命而来,不是为了伤人而来。萧道衡何等身份,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华夏追究起来,他们几个哪里扛得住? “樱公主病危,要是萧先生不出手,天下没人能救得了她!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将萧先生带回去!” 黑衣人心志坚定,全不在乎,开了一枪之后,立刻便箭步上前,想要抓住萧道衡。 然而刚刚奔出三步,他忽然一怔。 刹那之间,面前的萧道衡消失不见——甚至连那座小木屋也没了,就好像是自己一步跃出,穿过了太遥远的距离,面前是一座小山,直直的挡着。 “这是怎么回事?” 黑衣人大吃一惊,以后是自己眼花了,揉一揉眼睛却发现那座小山仍在眼前,小屋与人不知去向。 他茫然举目四顾,身后几个手下也是目瞪口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手中的枪管兀自发烫,但打伤的那个人却已经不知去向。 “队长,好像又……” 他身后的手下发出惊异的呼声,黑衣人再度转头,刚才挡在面前的小山无影无踪。 现在面前仍然是那座小木屋。 门口前的空地上,有一摊血迹,那是刚才黑衣人开枪打伤萧道衡的痕迹,证明了确有此事发生,而不是异一场白日梦。 而萧道衡,已经不知去向。 “该死,中了障眼法!有人救了这老头儿,快去追!”他大叫一声,毫不犹豫的一挥手,众人如鸟兽散,四面追击逡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