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太阳纪·魔之瞳,神之子》 楔 子 威尼斯,春天的清晨。 高级警探汤诺斯带领着20分钟前赶到威尼斯的国际刑警走进那间被黄带封锁的房子。 推开镶满金叶花纹的大门,眼前的画面让汤诺斯和他身後那几个穿着黑衣丶戴着墨镜的家伙同时停住了脚步。节奏一致的数声沉重呼吸过後,最左边的年轻刑警掏出手帕,摀住了自己的嘴。 领头的黑衣人瞥了那位年轻刑警一眼,命令道:"你出去待一会儿吧。" "这里确实是有点……"汤诺斯正要打圆场,领头的黑衣人给了他一个不需要的手势,问道:"所有人的眼珠都被挖出来了吗?" "嗯,而且有一点特别奇怪,所有人都是在被杀後,被凶手用手一个接一个地把眼珠挖出来的。" "亲手?" "嗯。"汤诺斯点了点头,"眼眶里的组织中,都采集到了同一个人的dna,指纹和脚印也都是同一个人的。" "噢。"领头的黑衣人说着话,皱了一下眉头,满地鲜红黏稠的脚印让他无从下足,根本不知该如何走进去。 "直接踩在上面吧,都是凶手的脚印,而且我们已经都处理过了。" "满屋子的……" 领头的黑衣人说着停住了,视线从门口开始,沿着被鲜红脚印改变了颜色的地面向房间内扩散,映入眼眶的,满满的,都是倒在地面上的尸体。 一具躺在靠近落地窗的地方,一具佝偻着抱紧墙边的花瓶,有一具甚至还是一个孩子,从稚气的脸上看他也许还没有满5岁。 在得到汤诺斯再一次的肯定後,领头的黑衣人终於踩着满地的血迹,走向了那个孩子。 孩子四肢张开,倾斜地倒在楼梯上,小腿还保持着最後向上攀登的动作。看得出,直到死前,他都还在试图逃跑。 "他叫莫达?路西法,3个月後才满5岁。"警探在黑衣人身後说。 黑衣人探出手,隔着一层橡胶手套,抚摸着男孩卷曲柔软的红发。 "多麽漂亮的孩子,怎麽会有人狠心杀死这样天使般的孩子?" "楼上还有他的弟弟,维斯图?路西法,才8个月大。" "哦。"领头的黑衣人扁了下嘴巴,房子外传来那名年轻刑警的呕吐声。 "我们的人核查了一下,只有家里的男主人和他8岁的长子没有在这里面。其他人,包括佣人和男主人最好的朋友谢里盖?帛曳,一共89个人,全部……被杀,眼珠也都被挖了出来。" 黑衣人仰起头,长出了一口气,但呼进身体内的带有血腥味的空气,让他紧绷的身体更加难受。 汤诺斯警探已经是第二天整天待在这个布满尸体的炼狱里了。他表情麻木地兀然自问:"为什麽要把眼珠都挖出来呢?" "有这样一个传说。"领头的黑衣人道。 "啊?" 领头的黑衣人离开楼梯上的孩子,走到汤诺斯身旁,沉声道:"传说人死後,灵魂会回归自然原力,得到解脱。而把眼珠挖出来,则……" "则怎麽样?" "就会彻底消亡,变成无,或者是力量归零。" 汤诺斯皱着脸,过了许久道:"我怎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传说?这个传说是佛教里的吗?" "不是。"领头的黑衣人摇头道,"我也是最近才听说的。这个传说到底是什麽样的,我也还不太清楚,不过你听说过最後的太阳纪的说法吗?" "最後的太阳纪?"汤诺斯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 "你不觉得这个家族的姓氏很奇怪吗?" "路西法?"汤诺斯恍然道,"这与上个月在美国加州发生的那起灭门案有关吗?我记得他们的姓氏是……玛伊雅弥!也是传说中堕天使的名字!" 领头的黑衣人点点头:"是的,同样是全家,不,全族灭门。一共131个人,都在同一夜死於同一个人的手里,而且全部被挖去了眼睛。男主人受伤後,艰难地爬行了很远的距离。开始我们觉得不解,可後来我们在他躺卧的地板下找到了一本黑色封皮的族谱。" "你说的传说就是从那本黑色封皮的族谱上看到的吗?" "嗯。"领头的黑衣人正要说什麽,房间外一名年轻的警探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他又作案了!巴黎的louvredesantiquaires街!两个小时前!" "快!去巴黎!" 两个小时前,巴黎louvredesantiquaires古董街。 鲜血从大理石路面的那边缓慢地……缓慢地……流过来,空气里除了血液的腥味,更浓郁的还有一股卡布奇诺的甜腻味道。 那杯倾覆在地面上的泡沫状液体,也缓慢地流淌着,终於混杂着大理石上白色的浮尘与红色的液体汇聚了,一齐流下来,流进路边黑色的铁质栏杆边巴黎拥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庞大排水系统里。 女人手指苍白,攀附着那根洞穿了她身体的铁棍坐起来,吃力地用手指在空中画出一道圆符。然後,当她试图在圆符里画出别的花纹的时候,一双修长而有力的手用力地抓住了她。 "逃跑?怎麽可能?" 男子笑了起来,压得很低的帽沿下一双紫色的眼睛吸收了空气里所有的光芒。他望着这个被铁门的尖刺洞穿了身体丶破布一般挂在高高的门上的女人,嘴角抽搐了一下,另一只手抬起来,用一种奇妙的方式将女人从门上取了下来。 他抱着她,将她放在大街入口处静坐的圣母怀里,顿时这座雪白的雕塑便被鲜红的颜色染出了奇妙的花纹。 "你……应该知道……"女人才开口,血的泡沫就堵住了她的喉咙,不过她还是坚持把话说了出来,"你能够看到未来……所以你应该看到……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哪怕杀光了我们……都没用……" "我不相信!"男子怒吼道,紧握着女人的手背爆出了一根倔强的青筋,"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他的……敌人……"女人翻起白得没有颜色的眼球,望向天空,"上帝会庇佑他们……在威尼斯你的失败正是如此……这是天意……神的旨意。" "神根本不存在!"男人在怒吼中指尖从女人的手腕上划过,苍白的手腕上立刻冒出了女人身体里最後的血液。 女人望着她新生的伤口,呆呆地,兀然笑起来,混合着泡沫残痕的嘴角,幅度离奇地上翘着,显得圣洁而恐怖。 "看……我伤口的形状,是十字型的……我是让你生存下去的人吧……苍御……" 女人无力地笑,抬起了她的另一只手臂,在那里,一道细小的伤口被无形的力量撕开,让她的血管暴露了出来,变成奇怪的十字,让血流下来。 她举着流血的双手,用最後的力气呈到男子的面前,正视着他紫得妖冶的双瞳。 男子凝视着她,身後的街道上传来了警车咆哮的声音。 "双手抱头,离开她!" 警察的命令丶拔枪声,还有陆续到来的车辆制动的摩擦声,如同地上流淌的血流,交融在一起,更大,气味也更为浓郁。 "离开她!否则我就开枪了!" 女人抬着手,肌肉已经僵硬。男子望着她,好像身後那麽多把准备好的手枪都不存在。 突然,一只乌色的大鸟穿过男子头顶的天空,将一片带血的布块扔了下来。血迹斑驳的白布上有一个奇特的标志——握剑的女神站在苍鹰之上。 "纱罗裙子的碎片……"男子凝视着那片血布,兀然间双眼消去了生命的色彩,"纱罗还是死了吗?最後还是死了吗?卡斯蒙和亚伯罕的孪生子,我怎麽找也找不到,不论多用力,就是找不到,杀不了……难道这就是命运……真的……" 女人最後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的儿子们,还有卡斯蒙殿下,你找不到的。这是神的指令,命运不可挽回,神真的存在……你我都知道……最後的太阳纪的结束,谁也不能挽回……就算你把我们都杀光,他还是会站到卡斯蒙的身边,选择成为他的……" "真是这样吗?我孩子的命运真的就是这样的吗?真的无可……" 男子低声嗫嚅,垂下头,割开自己的手腕,放在了女人双手之上。 在他身後,早已准备好的子弹也…… 崩! 两个小时後,国际刑警赶到了louvredesantiquaires街。领头的黑衣人,沿着血流的方向从大街的尾端靠近被血的惺甜充塞得绝望的大门。 "她就在那里,路秋?亚伯罕,这条街的主人,她就在圣母像的怀里。"领路的当地警察用颤抖的声音告诉他。 "其他人的眼珠都给挖掉了吗?" "是的,只有她的没有,但她……" 领路的警察不再述说,领头的黑衣人已经走到了那尊被血液污染的圣母像旁。她怀里的女人苍白如雪,连手腕上翻开的十字伤口也是苍白的。不过她没有被挖去眼睛,苍白的眼球直直向上,竟似看着无比美好的东西。 "她身上的血都没有了吗?" "嗯。"警察点头肯定。 黑衣人蹲下身子,地上一摊形状特别的血迹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是最让人奇怪的地方。"警察挠着头发,想了会儿才继续说道,"这摊血迹是……" "那个杀手的吗?" "是他的,而且……" "而且什麽?" 警察似乎想到了更加不好的东西,整理了一会儿,才对黑衣人说道:"而且我们赶到的时候,他还在这里。尼尔警官甚至向他开了枪,距离那麽近,不可能失手的。但我们就像着了魔一样,彷佛眨眼间,他就不见了。但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半个小时,我们什麽都不知道。" "他就在这半个小时里,挖去了他们的眼睛?" "是的。" "还有什麽特别的地方吗?" "没有。"警察想了想又说,"也许有。我们赶到时,听到了路秋?亚伯罕的最後遗言,她说:最後的太阳纪的结束,谁也不能挽回……" "最後的太阳纪……的结束?" "谁也不能挽回?" "谁也不能挽回!他终将站到我的身旁!我……" 孩子带着一身恶臭的黑污,从巴黎的下水道中爬出来,狠命地呼入一大口空气,对着天空呐喊道:"卡斯蒙?路西法!活下来了!活下来了!" 第一章 命运之轮 "咚!咚!咚!" 落日钟的钟声沉重而纯朴,遥遥地从pays-bas塔楼的顶端响起。一般情况下,落日锺只在每天太阳完全沉没於地平线的一刹那响一声,彷佛代表对黑夜来临的礼赞。 "我听说圣蒂兰岛上的落日锺每天只响一次,今天怎麽……"一个微微谢顶的中年人呷了口香槟,对身边戴眼镜的老者说道。 老者抬了下眼睛,听着最後一声钟声落下,银白色的氖气气球灯和优美的华尔兹舞曲,随着钟声的完结,同时升到了半空中。 "因为今天是夏末,圣蒂兰岛一年一度夏末舞会的日子。最後一声的钟响也是舞会正式开始的信号。" 中年人明显对老者的解释不够满意,继续追问:"我不太明白为什麽每年圣蒂兰岛上的夏末舞会在邀请全球最着名的地理和历史学家的同时,还会邀请那麽多的……"他指了一下包围在他们身边的众多年轻男女,"体育明星和电影明星,难道我们和他们是同一类人?" "亨利教授,我觉得你不用那麽计较。这麽多年轻人,让我也感觉年轻了很多,不是很好吗?不过……"老者接过一杯红酒,咽了口继续说,"说到奇怪,圣蒂兰岛本身才是最值得探讨的。暂且不说它到底是不是亚特兰蒂斯最後的遗址,光是这座岛的主人,贝基凯,你知道他的家族姓氏吗?" 中年人笑了笑,道:"这个我知道,他原来还和我的同学是同事呢!一个没用的穷小子,想不到二婚居然娶到了圣蒂兰岛上加百利家族的大小姐——维洛妮卡?加百利。他入赘到这里,一下子就成为了这座岛的主人。维洛妮卡死後,他把这里改成了旅游胜地。虽然现在这座岛还属於加百利家族,但我想光是靠旅游他就赚够了。" "瞧你扯远了。"老者笑道,"我想说的只是加百利这个姓氏,听说你十多年前在巴黎的大学执教过,这难道不能让你联想到什麽吗?" 中年人愣了一下,陷入了沉思:"难道……" "看来你想起来了。" "啊!"中年人惊讶得差点让手里的香槟泼出来,叫道,"你是说12年前发生在巴黎古董街的亚伯罕家族灭门案,还有威尼斯的路西法全家和……记不清,太多了,都是以堕天使的名字为姓氏的家族。" 老者点头微笑:"的确,而加百利,你我都知道这也是一个天使的名字。据说当年的惨案背後有很多奇特,甚至是神秘的地方。比如巴黎的警察丢失的半小时时间,还有每一个被灭门的家族里都找到了以家族名为书名的族谱,上面很多东西说得都很模糊,却有一个相同点,就是……" "最後的太阳纪吗?" 中年人抢答道,得到老者肯定後,他靠过来低声问:"教授,你是世界神学权威。据说最後的太阳纪是世界末日的预言,说我们人类曾经经历了许多个从产生到毁灭的过程,而每一个过程都被称之为一个太阳纪,而今天我们是处在最後的太阳纪。" "是的,毁灭了就不会再次重生的太阳纪。"老者说着面色凝重起来,"而12年前的那些案子里,最後死亡的路秋?亚伯罕留下遗言,她说最後的太阳纪的毁灭,不可避免。而且……" 老者顿了顿,压低声音对中年人说道:"你有没有发现夏日大三角三颗星之间的锐角弧度变化了?很明显的变化。据我在fbi工作的朋友透露,在那些案件中所找到的族谱中都提到了这一现象,它们说……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这是最高机密……" "我不会的,书上说什麽?"中年人正要继续追问,另外两个学究模样的人发现了他们,拿着酒走了过来。 老者和中年人的对话就暂且停顿了下来。晴朗的夜空中,漫天繁星如清纯的宝石。 这座建在圣蒂兰岛中心的圆形舞场,传说是一个巨大的陨石坑,不过现在已经被如茵的草地覆盖,看不出原貌。只是几十块硕大无比丶巨型得神秘的方石立在草坪的边缘,围绕成一个斗兽场一般的大圆圈。每一块石头都似史前文明的铁证,散发着岁月特有的魅力。 在夜幕的朦胧和水银的灯光下,整个空间显出一种特有的沧桑。 夜幕完全降临,舞会也升温完毕,开始沸腾起来。 "贝基凯一定是疯掉了!" 贝海琴躲在一块硕大的石壁後,拼了命地对着他的黑莓手机抱怨:"他不知道我在演出吗?世界巡演是过家家酒吗?他一定是疯了!把家门大开,弄成旅游区就算了,今年居然还逼我回来参加什麽狗屁舞会!老家伙,当我是……喂!你说什麽?找红辣椒乐队的贝司手替打?你敢!不要命就去做吧!我明天一定赶回来!混蛋!" 贝海琴吼完,重重地合上了已经发热的黑莓手机。乾净精致的面孔中,一双飞扬的丹凤眼里鲜红的瞳孔气势非凡。与此相配的,是他银色竖起的头发,光芒中彷佛燃烧着活力的火焰。 他往舞池的光亮处探了一下头,瞬间就缩了回来,就像会被光芒烤熟一样。 "这麽多人!海砂,你确定要参加吗?会有很多坏人打你主意的!"海琴说着转过头来,第398次用审视的目光,把他的宝贝妹妹好好地扫瞄了一番。 "为什麽不戴我给你准备的围巾?晚上会冷的!还有,把手套拉一下,又掉到手腕以下去了!"海琴说着就自己动起手来。 海砂在心底叹气,海琴这种婆婆妈妈的性格,实在是和他的高人气朋克乐队贝司手和少女偶像的身份太不相符。而且,因为这位十全大补好哥哥的"特别呵护",已经16岁的海砂甚至还没有跟年龄相仿的异性单独相处超过一分钟过。 "好了!"海琴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改造,在张扬冷峻的面孔中跳出一个很可爱的酒窝,微笑起来。 海砂看了看自己,披散的柔亮发丝已经被强行夹成了马尾,无肩的水蓝色长裙也被海琴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黑色围巾打乱了协调,还有本来就只能拉到手腕的白色手套,硬是被他拉到了手臂。 算了,这些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能否进舞池。这是她16岁生日後的第一个华尔兹之夜。如此盛大的舞会,任何少女都会忍不住心跳加速千倍的。 海琴偷偷看了一下手表,舞会开始也已经差不多一个小时了,这个时候进去,随便转两圈,也就到了10点,10点,海砂就要听话地上床睡觉了。 他坏坏地笑了一下,用他那只戴了五枚戒指的左手拉紧了海砂,从石壁的中间穿过,走了进去。 氖汽灯刺眼的光芒让海琴有一种本能的抗拒。会场中那些肌肉发达的体育型男子和面容英俊的好莱坞小生,更是让他立刻後悔没有强行制止海砂到这里来。 "不要离开我半步!你看满场都是恐怖的色狼!" 海砂差点哀怨地叫出声来,她的青春看来无论如何都要毁在好哥哥的手中了。 "贝海琴!颠倒橘子的贝海琴!"不知是哪个女孩子率先发现了中途入场的海琴。而他与众不同的银发红瞳,瞬间便成功地聚焦了全场所有还没有舞伴的少女。 "贝海琴!" "海琴!" 少女杀手的偶像地位还真不是吹的。只用了短短一秒钟的时间,硕大的舞池中,连最偏远的少女都涌到了海琴的身边。 而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海砂身上,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引发这麽大的骚动,手足无措地完全被杀过来的少女们淹没了。 更可怕的是,外力的作用下,他戴着五枚戒指的左手渐渐握不住海砂柔滑的手了。 "海砂!" 他用尽力气努力拉回一只同样柔滑的手来,从主观上判断那一定是海砂的,於是用力握住,放下心来。只要海砂还在,挤一点其实没什麽。他甚至暗爽起来,这样大家挤在一起,海砂就不可能跟什麽人跳舞。等这些女孩子识趣地散了,他更可以用这里太危险的理由把海砂带回去。 可惜的是,被人头挤得已经看不到海砂的他,没有想到他拉的那只手并不是海砂的。 海砂还没搞懂究竟发生了什麽,就已经被人推离了海琴,推离了少女包围圈。甚至在拥挤中,她的围巾和一只手套,还有那个丑陋的发卡都神奇地消失了。 很短的时间内,她就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以让她摆脱贝海琴的控制,享受属於她的华尔兹之夜。 首先,她盯了一眼还留在右手上的手套,任性地哼了一声,把它也扯下来,扔在了草地上,只用她栗色的长发来搭配那条水蓝流溢的长裙。 然後,她看到了巡游的侍应生高举的托盘中的那些颜色鲜亮的酒精饮料。为什麽不喝上一杯呢?没有人会管我是不是满了18岁。抱着这个念头,她故作镇定地从一个侍应生体侧不经意地擦过,顺道从盘中拿过了一杯琥珀色的鸡尾酒。 她喝了一口,犯罪的快感大大地超过了酒精本身的滋味,让她露出了精灵一样愉悦的微笑。 不过就在此时,舞池中的灯光变得奇异起来,摇曳着似乎由纯白化为五彩的光束。 这麽容易就喝醉了吗?海砂抬起手看了一眼那杯琥珀色的东西,视线离开时,眼前,更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怎麽回事?" 海砂惊讶地叹了一句,痴痴地望着前方,一朵插在石头缝隙间做装饰的皎洁百合,径自从石头的缝隙里挣脱出来,飘飘扬扬地腾入空气里。 海砂望着花朵掠过她的眼眸,视线再次转移,更多纯白的花朵飞了起来,围绕着飞舞在她的身体周围。彷佛一幕花的潮汐,忽然涌过来包围了她,把她变成了海中的公主,衬托着她,托举着她的裙摆。 "怎麽会这样?"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出手,触碰了一下眼前的花朵,触觉正是花瓣的柔软和细腻,这竟是真的! 她捏了一下脸,好疼,果然是真的。 不过,她马上就发现了破绽。那些在她周围舞蹈的人们,居然对她经历的奇景没有丝毫反应。 难道这个奇妙的景象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这是她的幻想吗? 幻想,这个词让她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难道真是……"海砂迟疑了一下。 "透!是你吗?" "你怎麽知道是我?" 惊叫声後,花海陡然消失。海砂身边依旧是各自舞动的人群,耳边依旧响着华尔兹优美的旋律,只是在她的身後多了一个人急促的呼吸。 "果然是透吗?" 海砂转身,来不及看清楚,便被一双宽大有力丶温暖异常的手紧紧抱住肩膀,从地面上拔了起来。 眼前是一头纯粹得刺眼的金发和一双彷佛晴朗夜空般的净蓝双眸。这个将她整个抱起的金发蓝眼的少年激动得脸都红了,对着海砂一个劲地点头:"是我呀!透!透?冯碧?米迦勒!" "透?真是你!白……金头发的透!"果然是他!那个经常会让人进入幻觉状态,和海砂度过了6年童年时光丶青梅竹马的神奇少年! "摩洛哥的透!" "对!是我,摩洛哥的透!约定好,要做海砂新郎的透!" "啊……"海砂的表情说明她俨然将这段儿时记忆抹杀掉了,不过重新见面的激动战胜了记忆的缺失,海砂明显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了许多倍,"你怎麽在这里?哦,也被爸爸邀请了吗?" 她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名举着他的少年。10年前因为母亲辞世,离开摩洛哥的时候,透还是个只会傻笑的小金毛。想不到再见面,他已经成长为这样一个俊朗挺拔丶彷佛古希腊神话中才有的翩翩少年了。 "透……" "听候你的吩咐!"说着话,透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大幅度傻笑起来。 "把我放下来好吗?"海砂说完,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哦!"透慌忙把她放下,面颊上青春的绯红更甚了一些。 "你怎麽会到这里来?你这10年都在哪里?我怎麽都打听不到你的消息?那天我在电视里看到美国扬基……"海砂说着说着,突然摀住了嘴巴,一不小心,对一个男孩子她显得有点过分殷勤了。 "你这麽担心我吗?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单相思呢!原来海砂也跟我一样想着我呀!我们果然是天生的一对!"透没有任何顾忌,欣喜地连珠炮似的拉着海砂继续说道,"我这10年都在全世界找你呀!都是你,突然离开摩洛哥都不跟我说一声,10年没见……" 他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忽然变得金光闪闪:"你怎麽可以……这麽……漂亮啦?头发这麽长!眼睛……嘴巴……天啦!你果然是我真正的天使!" 海砂不好意思之馀,低声感叹道:"某些方面你一点都没变呢。" "我是没变!绝对的没变!"透说着举起一条手臂,"我可以对天起誓,本人今年18岁,从来没有喜欢过海砂以外的女孩子。海砂,你是我的初恋,也将是我的终恋!" "不要说了啦……"海砂逐渐察觉到周围越来越多双眼睛开始固定在她和透的身上。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出挑的外貌,还因为这个扬基队年轻的击球手居然穿了件带果汁印的t恤来参加如此正式的舞会。 透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更大声地叫了出来:"10年前,我们约定要永远在一起的!我没有忘记,也不会忘记,我一定会遵守的!海砂是我的新娘!" 天啦!海砂在心里大叫,周围上百双眸子都已经完全集中过来了。更可怕的是……她不禁朝海琴的方向望了过去。 还好海琴此刻还陷在包围中,没有注意这边,但这种侥幸的机会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跟我来!"海砂不能容许透毁掉她16岁的华尔兹之夜,趁着海琴还没察觉,也趁着透还没有让她丢脸丢到家,她拉着他躲到了舞池边缘。 没跑多远,海砂就意识到她做了一件愚蠢到极点的事,那就是主动去拉透的手。透脸上的表情只能用喜极而泣来形容了,金发的边缘甚至洋溢出一层粉红色的光芒来。 "海砂,这10年来,你到底到哪里去了?怎麽突然走了都不告诉我?10年时间,我在全世界找你,都没有你的任何消息,你怎麽连一封信都不给我写呢?" 面对透的问题,海砂除了苦笑真不知道该怎麽回答。没有写信给你,是因为你在满世界旅游呀,而信都寄到了摩洛哥。全世界找我,都没有我的消息,是因为你到今天才找到我的家族所在地——圣蒂兰岛呀。 "10年来我一直都住在圣蒂兰岛。因为圣蒂兰岛是加百利家族的守地。啊?透……"海砂盯着透那双清澈如洗的蓝眼睛,忍不住问,"你到今天还不知道你姓氏的意义吗?" "姓氏?米迦勒?"透大笑,"我当然知道啦,就是好帅的意思嘛!" 海砂差点昏倒,10年没见,这个家伙除了身高,其他的毫无进展,用海琴的话说就是还是那麽地……白痴…… "看来你更不会知道最後的太阳纪……算了,不说了。"海砂笑起来。 夏末的夜晚,人生的第一支华尔兹,与10年没见的青梅竹马的人相遇,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叮—— 竖琴破冰般的一声沉吟,让会场上迎来了一次短暂的宁静。宁静之後紧随而来的音乐声,时低时高,平凡音符却传奏出一种螺旋再生丶不可抗拒的宿命感。 "这是什麽歌曲?"透忍不住问。 海砂想了想回答道:"《命运之轮》,我记得是《命运之轮圆舞曲》。" "那麽……" 透平静下来,朝海砂优雅地伸出了手,谦卑地鞠躬道:"请和我跳这一支舞吧,贝海砂小姐。"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海砂咬着下嘴唇窃窃地笑了一下,朝透伸出了她的手。 两只手在银色气球的光芒下接近,更近…… "那边那个穿t恤的!米迦勒家的白痴透!" 海琴高亢铿锵的嗓音冲破命运之轮的桎梏,恍若一支箭,直接从圆形舞池的一端射到了另一端。 "啊?" 透应声回望,只见一群蝴蝶般鲜艳的罗裙中,一个银发红瞳的少年紧抓着一个红发的女孩,推倒两个女生,踩伤一个女生,以玉石俱焚的姿态,大刀阔斧地朝他杀了过来。 "白头发,红眼睛!鬼吗?海砂不要怕!"透本能地把海砂推到身後,对着杀过来的海琴大叫道,"恶灵!看我的三味蒸火!" "还海鲜杂烩呢!看清楚!米迦勒的大白痴!透!是我!" 海琴一边继续推开面前所有阻挡物,一边怒气冲冲地对透大叫道:"你怎麽会到这里来?是谁请你来的?给我离海砂远点!要多远有多远!滚出我的岛!立刻!" "啊?" 透完全呆掉了3秒钟,直到海琴已经冲锋到离他不足20米,才猛地恍然大悟,重重地捶了一下手心,指着海琴大叫道:"啊!是看得见鬼魂丶要妹妹陪着睡的贝海琴弟弟呀!你的眼睛怎麽变成红色了?头发也变白了啊!那位……" 他朝海琴的旁边看了一眼,指着海琴紧紧抓着一路拖过来的红发少女,有点不好意思地扭捏道:"是弟妹吗?" 弟妹是什麽玩意? 这个问题在海琴的脑子里停留了半秒钟,顿如一道霹雳,打醒了他被愤怒冲昏的大脑。他的左手似乎还紧紧地抓着"海砂"的手呢! 如果真的海砂此刻在透的身边,那麽他手里的"海砂"是什麽? 已经来到透面前的海琴,急刹车停住了脚步,把左手上的女孩风筝一样拉到面前。红色卷发!黑色大眼睛!还有黑色的低胸泡泡裙!发育得非常好的身材! 他绝对可以肯定,这个少女不是他有点营养不良的妹妹——海砂!那麽他这麽久抓着的,一路冲过来到现在还抓着的……是一个陌生的女生了。 这种情况下一般人是要道歉的吧!但鬼使神差间,海琴甩垃圾一样把红发少女甩到了一边,僵硬地转身,更僵硬地对透喊道:"都是你这个大白痴!" "啊?" "啊!" 就在两人对峙时,猝不及防地,会场上所有的氖气灯忽地一齐熄灭了。浓稠的黑加倍地降临在那些才从刺眼的白光中解放出来的眼睛上。 "海砂!把手给我!"透和海琴在黑暗中同时向海砂的方向叫道。 手…… 《命运之轮》的音乐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凶猛,正如宿命的不可逆转和生命的强大难测。海砂在《命运之轮》的螺旋中,将手伸向了完全未知的黑暗。交给透或是海琴,由上天决定吧! 指尖触碰到一股冰冷,然後是人类皮肤特有的微妙触觉。手,是一个人的手。 当海砂猜测到指尖所碰之物是手时,她已紧握住了这只手。根本来不及思考,彷佛就是这音乐,就是《命运之轮》将她推向了这只手。 一只没有五枚戒指,也没有透那温暖体温的手。 定音鼓在黑暗的深处落下。 《命运之轮》终结後的虚弱夜空中,飘起一声甜腻丶深情丶没有伴奏的吟唱: "whenifallinlove(当我坠入爱河),itwillbeforever(那将是永远)……" 光线舒缓地重新回到黑夜中,那样地慢,那样地退让,以至於在光芒再次刺眼之时,海砂才看清楚他的眼睛原来不是黑色,而是比丁香要沉默丶比紫藤要忧郁丶冷冽而刚劲的纯粹紫色。 很久,很久,玛丽莲?梦露甜美的歌声在继续: andthemomenticanfeelthatyoufeelthatwaytoo iswhenifallinlovewithyou (当某一时刻,你我心灵相通,就是我爱上你的时候) …… 而海砂的时间却静止了。她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他——那只被她紧握住手的主人,注视着他凌乱乾燥的黑发,注视着他近似颓废的黑衣,还有在黑色包裹下苍白骄傲的面孔。 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丶通过怎样的方式来到了海砂的面前,被她在一片黑暗中抓住。 他身上是不合时宜的黑色衬衣和有点磨损的牛仔裤,头发和显得疲倦的面容也明显没有做最基本的打理。但是哪怕他就是这个样子,出现在更加豪华丶更加正式的舞会上,也绝对是所有目光的焦点,享受那置於天顶才有的尊贵。 "你是谁?"海砂凝视着他。 男子没有回应她,而是看了两眼在他和海砂左右丶挂着惊讶表情的海琴和透。 男子雕塑一般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嘲讽的讥笑,他立刻就明白过来,他在无意中搅入了一场完全不属於他的无聊战争,还成为了那场战争以外的获胜方。 随後,海砂察觉到,男子的手正从她的手心一分一毫地脱离。 很奇怪的反应,海砂的另一只手也搭在了男子的肩膀上。 那双紫色的眼眸第一次从高处环视下来,落进了海砂的双眸。 "你要和我跳舞吗?" "嗯。"海砂决绝地点头。 男子似乎笑了,但似乎又只是嘴角天生的傲慢。他的手终於停止了逃避,也握紧了海砂,拉着她,拉紧她,自然到不能再自然,带着她一齐融入了旋转的舞池。 海砂忘记了海琴,忘记了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这一刻,16岁的第一支华尔兹,她甚至连音乐的节拍都没有记住。只记得那个陌生男子托起了她,彷佛身体变得羽毛般没有重量;紧随着他在蓝草坪上共舞,不可分割般旋转。 恍惚间,似乎只有那双紫得深邃的眼睛是真实的,直到灯光再次暗淡下来,甜美的歌唱慢慢地只剩下竖琴断断续续的叮当。 当黑暗再次笼罩所有的时候,合紧的双手分开,时间重新回到了海砂的身上。她再一次独自站在黑暗中,那个给了她人生中第一支华尔兹的男子,甚至没有留下他的名字,甚至只看了她一眼,对她说了一句话,便如他的出现般,谜一样地消失了。 灯光缓缓明亮,海砂没有去人群中寻觅男子的身影,就像她早就知道,即便她用尽力气,只要非他所愿就不能够找到他;就像她早就知道,这一次梦一般的相逢只是命运之轮运转的开端,从此陌生的生命便会没有理由地生死纠结。 "海砂!" 海琴这回终於抢在透的前面拉住了海砂:"海砂,你没事吧?" 海砂睁大了眼睛,十分无辜地望向他:"我没事,当然,怎麽会有事呢?" "紫色眼睛,那个人……他……"海琴支吾了一番,脸色大变,厉声道:"这里太危险了!跟我回家!" "舞会才开始呢!我还没和海砂跳舞呢!"透说着抓住了海砂的另一条胳臂,"怕鬼的海琴!海砂已经长大了,女孩子长大了就要嫁人!不然就会变老的!" "什麽叫怕鬼的海琴,我是……"海琴忽然记起还有好多人在围观,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吞进了肚里。 但他脸色更加难看,眼睛好像更红了一些,瞪着透大声道:"海砂就算老在家里,也有我照顾,不需要你!就算要嫁人,也要嫁给我认可的正常人!不可能嫁给你这个白痴!" "谁是白痴?我怎麽可能是白痴?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干什麽哟!"透得意地冲海琴挑衅道,"大家都说朋克少年没有一个不是白痴。而你,我昨天还在电视里看到过,你就是最红的朋克乐队——颠倒柚子的贝司手!" "我还凉拌黄瓜呢!"海琴差点没气得吐血,"颠倒橘子呀!你还说你不是白痴!连橘子和柚子都记不住!" 说话间海琴更用力地扯紧了海砂的胳臂,而透看样子也使上了暗劲。 "你怎麽能小看美国扬基少年队最耀眼的透的智商呢?" "你还说朋克少年,运动员才是白痴!" ……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海砂也开始感觉到被撕扯的痛苦了。两边的男孩子更是吵红了眼,什麽都顾不上了。 一团混乱中,谁都没有注意到人群之外一个白发的老人静静地注视着他们,许久後,终於开口道: "海琴少爷,米迦勒少爷,请住手。" 老人声音的苍老,就如钟声让人静默一样,透和海琴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管家爷爷?" 海琴望过去,眉宇间顿时浮现出一丝怕自己做错事的忧虑:"怎麽回事?是我干扰了舞会吗?如果……" 他灵光一闪,快速道:"如果是这样,我和海砂立刻离开。" 老管家摇了摇头,布满皱纹的额头上有一种处乱不惊的淡定:"海琴少爷丶透?冯碧?米迦勒少爷,还有海砂小姐和……" 他的目光在围观的人群中飘过,於一个红色的光点上停住。 "还有雪莉?拉斐尔小姐。老爷请你们随我到pays-bas塔楼去一趟。"说完,老管家转过身去,丝毫不关心他们的回答,便径直穿过人群,向岛屿东方的pays-bas塔楼走了过去。 "pays-bas塔楼?雪莉?拉斐尔小姐?"海琴自语着,目光朝那个红色的光点移了过去。 如新生玫瑰般鲜艳的红色卷发,凝萃黑夜精华的长睫美目,还有……那一袭剪裁流畅的黑色低胸泡泡裙,将她高挑的身材和白玉般的皮肤,衬托得如海上明月一般色差浓烈而冷艳神秘! 这不就是那个被他紧握了很久,还拖行了很远,最後还被他当垃圾甩开的女孩吗? 看着海琴用看到鬼一样的表情看着自己,红发的雪莉?拉斐尔小姐朝他缓缓走了过来。 "加百利家的半血人——贝海琴,为拉斐尔家族的族长带路的荣幸,你不要吗?" 第二章 神的子民 海琴握紧了海砂的手,紧跟在老管家身後,渐渐地远离了圆形舞池的喧嚣。 由於圣蒂兰岛从远古时期开始,便只有加百利这一个家族居住,开发成旅游区也是近几年才有的事,所以岛上的现代化设施并不完善。圆形舞池往pays-bas塔楼的路,就只是一条仅容两个人并肩行走的鹅卵石小路,而为他们照明的就是天上的繁星。 所以,从圆形舞池到塔楼的距离虽不远,但因为路的窄小和光线的不足,走上去便是另一番感受了。 四个人默契地无声前进,更让人觉得走得已经太久了。 "为什麽拉斐尔家族的人要到圣蒂兰岛上来?"海琴打破了沉默,却刻意回避开雪莉,问老管家。 老管家继续走,丝毫没有理睬他的意思。 "因为最後的太阳纪似乎已经无可逆转地倾斜了,而负责守护夏日大三角的加百利家族又人丁凋零,所以只能求助於我们拉斐尔,来一起想办法让世界延续。"雪莉清楚地吐词,也完全没有看海琴一眼的意思。 作为音乐人,海琴近似惊喜地捕获着雪莉那可以令花朵盛放的美妙声音,但话语本身就不太令人愉快了。 是该先给她道歉吧!他也不明白平时很有礼貌的他,在舞会上怎麽会那样失礼!不过海琴在心里转念一想,我是男人呢!而且还是这个岛的主人,怎麽能轻易示弱呢? "我……我可不觉得,没有二级能力者的拉斐尔有什麽可求助的。"海琴鬼使神差地丢出这麽一句话来。 雪莉并没有生气,反而平静地转过头来问他:"是吗?加百利家的半血人,是最低级的三级能力者吧。" "你……" 海琴还要说,海砂拉住了他,摇了摇头。 待他们偃旗息鼓,忍耐了好久的透终於开口了:"你们在说什麽呀?什麽半血人,三级能力者?" "天啦!"海琴压抑的情绪找到了发泄处,大叫道,"白痴透,你还不知道米迦勒姓氏的意义,你真正的身份吗?" "啊?"透执着地回答道,"米迦勒就是很帅的意思呀。" "有没有搞错?"海琴三两步赶上透,从衣兜里掏出一包开了封的香烟,拿出一根对透道,"借个火,拜托。" "哦。"透没有多想,在香烟的一端打了一个又脆又响的响指。啪嚓一下,火苗从他的指间径自蹿出,立即点燃了海琴的香烟。 海琴看了看那根烟,再抬起头看透。此时的透,睁着一双比婴儿还要无辜的蓝眼睛也正盯着他。 "你……明白了吧?" "你在说什麽呀,怕鬼的海琴?" "去!" 海琴生气得都不愿看他:"你这个超级白痴。普通人打响指能打出火来吗?你没有想过你和普通人不一样,而这种不一样是因为你姓米迦勒吗?" "啊?"透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姓米迦勒的人都会发火呀!" "天啦……你……" "大白痴!"雪莉冰冷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海琴忍不住附和道:"就是!" 没想到,雪莉还有接下来的两个字:"都是!" "雪莉?拉斐尔!我不过就是把你认错了,当成……" 雪莉猝然转身,海琴刹车不及,差点就跟她面对面撞上。雪莉和他相距只有不到五厘米的距离。呼吸间,海琴已经能闻到她嘴唇上唇膏的香味了。他嘴边的话,竟被甜蜜的香味和亲密的距离,生生给逼回了肚子里。好歹她也是女孩子,还是我先不对,海琴的脑子里又闪出了道歉的念头。 "白痴也就算了,居然还是烟鬼!恶心!" "啊?"海琴慌忙低头,看到手中还在燃烧的香烟,赶紧扔掉,"这不是我的……我不吸烟的,这是……是……喂!我什麽地方冒犯你了,你这麽针对我?" "哼……还是纵火犯呢。"雪莉冷笑一声,兀自别过身去,任凭海琴说什麽,她也没有再搭理过他。4个人就在海琴独角戏般的辩白声中,一齐来到了塔楼。 老管家拉开门,示意大家进去。第一个进门的雪莉抬头看了下塔楼门上的图徽,是两条首尾对应的青鱼。 "怎麽?"海琴问道。雪莉终於看了他第二眼,冷冷地说道:"我还以为是加百利家的图徽呢?" "整个岛都属於加百利家族,就不用在每一个地方特别标注了吧。"海琴说着,雪莉已经甩开他,走了进去。 海琴还从没被人这样冷落过,气得嘴唇发抖,拉紧海砂,跟着走了进去。 穿过线条简单的石拱门,没几步他们就来到了塔楼第一层的旋梯处。按照老管家的提示,4个人依次走上旋梯,向塔楼的最高处行去。 落日塔楼从天空俯视,是一个三环并列的样子。最上面一层,塔楼只有两头的两个房间,分别是悬挂着落日钟的希望室和悬挂着朝阳钟的生命室。雪莉第一个走上了倒数第二层。他们一齐穿过生命室下的圆形房间,进入两环中间的一环——一个宽大开放丶屋顶全部由玻璃覆盖的观景室里。 老管家示意他们在这个房间里稍作停留。 海琴在疑惑猜测之际,目光不自觉地落到雪莉身上。没有灯的房间里,她的面孔完全沉溺在夜幕的点滴星光下。薄纱质感的光芒中,连她鼻翼边的阴影都显得无比优美。 看她做什麽?真讨厌!他低下头,骂着整夜都不正常的自己,试着再将目光移向雪莉,以测试刚才的心悸不过是一个玩笑。 这一次,他看到雪莉望着星空的双眸间,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她在忧郁什麽?海琴也侧过身,望向了挂满星辰的天空。 今天早晨才下过一场雨,雨水洗刷後的空气使夜空更加晴朗透彻。着名的夏日大三角,天琴星座中间的o等星,遥望着天鹰星座里的一等星,还有天鹅座尾巴上的天津四星,两两相望,闪烁动人,彷佛伸手就能触到一般光洁。 但是海琴看着这个硕大的丶仰望过不知多少遍的三星大三角,眉头也逐渐地皱到了一起。其实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变化。 "你们在看什麽呀?星星这麽漂亮,怎麽都皱巴着脸呢?"透奇怪於海琴和雪莉的复杂表情。 海琴忽视掉透的问话,思索了片刻,回头望向海砂。海砂也正看着夏日大三角,她不似透那样茫然,也没有海琴和雪莉脸上紧张不安的表情。 她就像早就知道她会看到什麽一样,表情沉重却平静。 "海砂,你看到什麽了吗?关於最後的太阳纪的?" "夏日大三角的锐角弧度改变了,而且是朝不好的方向,是吗?" 面对海琴的问题,海砂点了点头。 雪莉转过身,凝视着海砂:"你的能力是预言吗?" "海砂的能力是预言和水的操纵。拉斐尔的族长——雪莉小姐,还有透和海琴,你们都进来吧。" 观景室另一侧的房间里响起贝基凯醇厚的嗓音,那扇紧闭的门也打开了,暖色调的灯光从门洞中射出。 透看了一眼海琴,朝着灯光的方向走了过去。 透最後一次见到贝基凯还是10年前。当然不记事的他,早把贝基凯长什麽样子抛到西伯利亚去了。他只记得贝基凯好像挺严肃的,所以他是带着害怕的心走进贝基凯的书房的。在他面前的贝基凯倒没有10年前那麽严肃,戴着一副金边眼镜,随意地穿了件休闲t恤,眯着眼微笑着,显得和蔼睿智,只是深陷的眼窝好像有什麽心事。 "你们坐。" 贝基凯指着环绕着他书桌的5张靠椅。5张椅子,4个人,还有一个人是谁?海砂没有去想,似乎这个答案在冥冥中已经出现过了。 "加百利家族之所以选择圣蒂兰岛作为我们的家族守地,原因就是每年夏末,圣蒂兰岛能够看到最清晰的夏日大三角,以及得到最准确的锐角度数,我想我让你们先在观星室停留的原因,现在你们应该都清楚了吧!" "嗯。"除了透,其他的人一起点头默认。 贝基凯对着透温和地笑了起来:"看来透还是不明白,不明白米迦勒的姓氏对於你究竟意味着什麽。" "嗯……"透这次终於没有说那句"米迦勒就是很帅的意思"。 "透,你听我慢慢说。"贝基凯思索了片刻,缓缓继续道,"我们族姓的意义代表了我们最早祖先的名字,也就是那些传说中的天使们。" "这个……我听妈妈说起过,我以为……"透不停地抓着头,他只要紧张就会如此。他现在就不可抑制地紧张,因为此前,他一直都以为那些话是妈妈安慰他入睡的童话。 "是的,他们是存在的,我们的祖先就是那些天使。而我们就是天使的传人,所以你才能操纵火,海砂也才能操纵水。我们都是神最後的子民,是它意志的守护者。"贝基凯不急着说完,他能够预感到透还会问他问题。 "那麽……"透果然有问题,"你是说,你的意思是这个世界上还有好多跟我一样能喷火的人吗?天使好像有很多呢。" "能够喷火的……能操纵火的人现在只有你一个。的确,最初的时候确实有很多的家族,不过经历了几千年的变化,现在光明一族只剩下加百利丶拉斐尔和你们——米迦勒,三个家族了。"贝基凯说着,不禁流露出惋惜的表情。 "为什麽?" "这个。"贝基凯思索了片刻,道,"因为只有拥有三级以上能力者才能被继续称之为家族,才可以继续沿用我们远古时期就使用的族姓。" "三级能力?"透想起之前海琴和雪莉的对话,急不可耐地追问,"三级能力者又是什麽?" "三级能力者就是身体内神血值在0.4~0.79间的神之後裔。"贝基凯这次没等透发问便紧接着叙述道:"神血值是决定我们力量强弱的关键。在很早的时候,我们祖先的神血值按照天使序列由高到低,最高的神血值等於1。他们是神钦点的传人,但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们不得不互相通婚,甚至与人类结合。於是,很多家族,要麽融入了其他家族,要麽渐渐失去了他们身体内的神血,变成了四级或五级能力者。那种人类社会里拥有特殊才能的人,不再拥有像你我一样强大的力量,也就不能再被称为家族。" "你是说我是三级能力者?"透问话间,不自然地激动起来。 "你不是。"贝基凯微笑道,"你是光明一族里能力最为强大的米迦勒的传人,神血值0.84的二级能力者,光明一族里也只有你和海砂两个二级能力者了。" "只有我跟海砂?"透突然想到了什麽,大叫道,"海砂的妈妈是维洛妮卡,而海琴的不是,半血人的意思就是指他的妈妈是普通人类?" 贝基凯侧目看了海琴一眼,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海琴是三级能力者,海砂体内的神血值是0.83,你明白了吧?" "嗯。"透一时还不太能接受,揉着脑门,安静了很久,才抬起头来,满眼迷雾,"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还是不懂,贝伯伯。" "这个……"贝基凯站起来,站到书桌外,靠着桌沿,"透,你听说过最後的太阳纪吗?" "透,你听我慢慢说。"贝基凯思索了片刻,才继续道,"我们这个世界曾经拥有过不止一次的文明。无论是在古希腊的传说,还是墨西哥或中国的《山海经》中都有过类似的记载。那就是我们人类文明曾经拥有过很多次从零到有,再到零的过程。这样的过程在希腊神话中被描述成黄金年代丶白银年代以及青铜年代等12个年代。而按照我们家族约定的说法,就是太阳纪。" 贝基凯停下来,问透:"你知道为什麽会有这样的循环反覆吗?" 透摇头,贝基凯笑了笑继续道:"这就是之所以有我们的原因了。在这个星球上,有一种人类未知的力量存在。这种生命的原力给予了万物以物质之外的另一种力量,也就是灵魂力。这种力量对於我们而言,就是神。它制造了人类文明,也一次次毁灭它。" "神为什麽又要一次一次毁灭我们呢?"透睁大了眼睛,蔚蓝眼眸中是过於光明的纯白。 贝基凯像对小学生一样,对透耐心地解释道:"因为神一直没有找到最合适的方式与地球融合。在第一次和地球的融合中。神给予人类一切他所能够给与的东西。但是,就像希腊神话中所描写的黄金时代一样,这代人和神一样无忧无虑地活着,没有劳苦和忧愁,也没有苦恼和贫困。他们不会衰老,他们的手脚永远像年轻时那样充满力量。" "但神很快就发现这样的世界虽然美好,却是没有发展和变化的,也就是说这种融合的方式是没有前途而错误的。所以它结束了这个太阳纪,开始用另一种方法介入世界的组成,这就迎来了第二个太阳纪,也就是希腊神话中的白银时代。可惜这一次神与地球结合的方式,带来了更可怕的後果,那就是人类变得欲壑难填,妄自尊大。於是神祇能再一次地毁灭它。这样反覆,神不断地尝试不同的融合方法,直到今天,它终於找到了和地球融合的最完美的方法。那就是……" 贝基凯稍作停顿,观察透是否听懂,而此刻的透已经彻底安静,不再说什麽话了。 "神将自己分裂为引导阳的光明和引导阴的黑暗。然後将这两种力量用血液的形式,融入人类的血液中,以此在人类中建立起互相制约影响的两派神之代理人。融合了阳极血液,代表世界光明面,负责引导人群走向光明面的人,就是我们,以天使名为族姓的家族。而我们力量的大小,来源於体内神血的多少,就是神血值。" "我们是神的子民。"透疑问间,不知不觉地已经站了起来,"那我们要做什麽?" "我们?"贝基凯笑了笑,"神用自己的分裂和彻底的放手,将世界生存或者毁灭的控制权交到了人类自己的手中。而我们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因为这是最後的太阳纪。" "最後的太阳纪?刚刚……" 透的眼光慌张地扫过海琴丶海砂:"你们说什麽夏日大三角,还有最後的太阳纪的毁灭,难道要世界末日了吗?" "也许吧。" 说到这里,贝基凯刻意让自己笑了一下,望着窗外的星空道:"从星象上来说,的确是这样的。夏日大三角的锐角弧度就是最後的太阳纪的警世钟。如果人性持续走向堕落,它的弧度就会开始转变,当它的弧度变小到一定程度,就是太阳纪毁灭的时刻到了。不过……" 他看了一眼已经渐渐露出担忧表情的透,继续道:"神还是宠爱人类的。即便到了不可挽救的时刻,它还是为人类的生存设下了最後一个机会。那就是一个可以将力量对比还原到太阳纪初始时的均衡状态的一个权杖。它可以使人类在面临崩溃的时刻,拥有再来一次丶再选择一次的机会。也就是说,到了今天,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那就是找到传说中的神遗留的权杖,让两极力量再次平衡。" "这就是你约我来的原因吗?"雪莉定定地望着贝基凯,"集合剩馀的光明三大家族最优势的後人,组队一起去寻找传说中的权杖?" "嗯。"贝基凯说着,指着雪莉向大家介绍道,"雪莉?拉斐尔殿下是拉斐尔家族的族长,也是目前光明一族三级能力者中能力最为强大的……" "拜托慢点,贝爸爸!"透打断道,"光明三大家族,难道还有黑暗家族吗?" "这个……" 贝基凯说:"黑暗家族虽然是代表了阴的力量,但他们与我们是互补的存在,太阳纪的结束也是他们的结束,所以你不必太担心他们。按照神的禁忌,他们是不会与我们接触的。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到权杖。" 听完贝基凯的话,透安心了点,也彻底傻掉了,保持着一个张嘴的表情,坐回椅子上。 "老头子,你的意思是……"海琴看了一下表,分针刚好在这一刻跳过了指数12,又是新的一天了。 "我和妹妹,你,还有透和那个女人,要组队一起去找那个什麽权杖吗?" 贝基凯盯了他一眼,冷冷道:"的确是这样的,貌似超级偶像海琴大少爷的全球巡演,要为了人类的生存暂时放下了。" "老头子,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嘴巴在狡辩,他的眼睛里还是不争气地流露出一丝失落。 "还有一点,就是我不能和你们一道。" 贝基凯忽然将视线移向窗外的浩瀚星空,神色凝重地说道:"圣帝兰岛特殊的地理位置,不但让我们能最清晰地观察夏日大三角,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阴阳能量比。按照祖上的记录,虽然从夏日大三角开始变化,到完全毁灭还会有80~100年的平安时期,但是这只是记录,真实的情况谁也说不准。所以在你们成功前,我要一直留在这里,尽我的全力阻止能量比的加剧,延缓太阳纪结束时间,给你们更多的时间去寻找权杖。" 贝基凯的目光重新回到少年们的脸上,转瞬间,他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寻找权杖的道路,需要你们拿出巨大的勇气和团结丶牺牲的精神。也许神赋予人类这样一次机会的初衷并不是对人类的恩宠,而是对人类精神是否能够再生的一次考验。说实话,我不忍心看到你们,海砂丶海琴,还有透和拉斐尔小姐,这麽年轻就要踏上这样艰难的旅程。" 贝基凯撑着桌子站起来,从身旁的书架上找出一本古旧笨重丶白色的羊皮书来。他打开书,翻到某一页,才继续道:"按照加百利家的族谱记载,光明一族曾经在两千多年前去寻找过一次权杖,打算找到它後,由光明一族中的一支来保存,以便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用权杖为人类获得再来一次的机会。但是……" 他看了一眼表情肃穆的雪莉,继续道:"作为拉斐尔家的族长,雪莉殿下应该知道,那次的结果是……" "拉斐尔家族最优秀的三名战士和米迦勒家族的族长,还有众多三级能力者一起从东方出发,却都没有能够找到权杖,而且还莫名地牺牲掉了两位能力非凡的族人。"雪莉补充道。 "也就是说……"贝基凯疼惜地看着他的儿女,"这次你们将要面对的是和两千多年前一模一样,甚至更加艰难的道路,而且你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贝基凯说着,逐渐微笑起来,慢慢道:"我也不会让你们失败。" 说着,他放回了那本乳白色的羊皮书,从书架的更深处取下了另一本羊皮书,只是这一本书的颜色,是紫色的,和舞会上那个男子的眼睛一模一样。 而身边的海琴看到这本奇怪颜色的书,更是立即显露出前所未有的紧张惧怕的表情。 海砂是从6岁开始才断断续续从贝基凯的口中,得知了一些关於太阳纪和光明家族的事情。但对於现存的黑暗家族,还有一些别的信息,他都很少对她说。但是海琴,海砂知道好强的他应该什麽都知道了。 所以看到海琴奇怪的表情,海砂可以确定父亲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是从未有过的重要。 贝基凯翻开那本紫色的羊皮书,忽然不经心起来,散漫地微笑着说:"我研究寻找权杖的启示近十年,直到看到这本书才悟到很多东西……" 卡嚓! 就在这一刻,与观星室相连的门,突兀地被人推开了。 阴影中一双紫得令人心碎的眼睛,是那样刻骨铭心的鲜明。 随後,他走了进来,再一次走入了海砂的视线。 第五把椅子的主人,就是那个在黑色的包裹中,却让光芒前所未有地荣耀灿烂的紫瞳男子。 第三章 之王 房间一角书桌上的台灯发出的光,让男子的左脸隐没於淡橘色的阴影里。他鼻梁刚毅倨傲的线条,在光影的魔法下如幻似真。绷紧的嘴唇和颜色浓重的眉目在半暗半明之间,更散发出一种伦勃朗的笔下才有的神圣光泽。 这是一个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能够让目光凝滞,只需要一小寸皮肤的光泽就能够让伦敦最好的裁缝失业的男人。或者说这是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男人。 海琴和透呆呆地望着他,没有了舞会时争抢海砂的疯狂,他们才猛然意识到,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贸然闯入舞会的过客。他的出现,哪怕是真的不经意和偶然,也必定会让那个不经意和偶然变成历史中的结。 "你是谁?"海砂第二次凝视着他,被牵引一般问出了这句话。 这一次他做出了回答: "我是苍御零。" "苍御!零!" 海琴猝然推开椅子,弹起身,面部肌肉瞬时冻结,只有一双红瞳喷射出血一样的光芒,直直地刺进零的皮肤丶骨髓。 "你是苍御家的人?" 问话间,海琴的嘴唇不自觉地颤抖。海砂望着他,茫然不知"苍御零"这简单的3个字,为何让他全身绷紧,连脚尖都震得厉害。 零看了他一眼,目光从高处扫过,继而用俯视的姿态简单地打量完房间里的所有人,拉了他的椅子过来,松弛地坐了下去。 "我正是苍御家的零,当今世界上唯一一个用苍御为自己命名的人。也是……"他将头颅环过来,目光慵懒涣散却又锋利无比,"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级能力者,神血值0.97,最接近神的人!如果加百利少爷你憎恨我的名字,你也可以称呼我为上帝。" "你到这里来做什麽?" 海琴一个字一个字重重地吐词,彷佛用尽全身力量,才压制住胸膛中即将奔脱的野兽。 "我来回答这个问题吧。"贝基凯整理了一下,从书桌内走了出来,站到海琴面前,挡在他和零之间。 "坐下。"贝基凯命令道。 海琴和他对视僵持,并没有立刻听从他的命令。 "坐下!" 海琴膝盖一阵虚软,颓然坐回了他的椅子。 贝基凯看着面前4个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道:"这位就是苍御家的传人——零。我找他来的原因……" 贝基凯盯了海琴一眼,才继续说:"为了找到权杖,我们需要苍御家族的帮助,而零是苍御家这一代的传人。他不但将苍御家的族谱交给我做寻找权杖的依据,还会加入你们的团队,跟你们一起寻找权杖。" 贝基凯说完,气氛忽然沉重得憋闷。透虽然不明白什麽是苍御家族,不过有一个貌似能力很强大的家伙加入他们,这应该是件好事吧。 "欢迎!欢迎!" 透喊完还鼓了几下掌。孤独的掌声让死寂的夜更加闷得发慌。透更加不明白了。 "父亲。" 海琴抬起头望着贝基凯:"苍御家的人,无缘无故为什麽要帮助我们?" 贝基凯知道他真正要问的是什麽,回答道:"苍御和我达成了一个协议。" "什麽协议?"海琴的声音有点虚弱。 "哼……" 冷笑声,让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回归到零的身上。 "这麽难开口的话,还是让我来说吧。"零眼中含着冰冻的笑,一只手撑着头,懒懒地看着海琴,慢悠悠地说,"上个月,贝基凯来见我,希望我能够加入你们,协助你们找到权杖。因此他向我提出了一个很诱人的条件,所以我答应加入你们,并尽我的全力帮助你们。而这个诱人的条件就是他承诺在事成之後,用他的血为我浸透苍御家的族徽。" "用父亲的血浸透苍御家的族徽?"海砂定定地注视着零,重复道。 零垂下眼帘望向她,面带微笑道:"贝海砂小姐,我的意思是,事成之後,我将用我的手,带走你父亲的生命。这样说,你懂了吗?" "带走……"海砂的视野忽然模糊了,"爸爸。" "滚!" 海琴一把推开书桌前的贝基凯,操起那本紫色的羊皮书,重重地摔在零的肚子上。 "滚回你的老家去!我们不需要你!什麽协议丶帮助!我不想再在这里看见你超过一秒钟!"海琴指着门冲他吼道,"立刻给我离开这里!滚!" 零没有一点反应,甚至连看都不愿意再去看海琴。 "这是我和贝基凯之间的约定,你无权,也没有资格取消。" "是的!"贝基凯拉住海琴,厉声道,"这是我和苍御家的约定!你们谁都不能干涉!" "嗯哼。"零似笑非笑,瞟了海琴一眼,说,"小孩子要听爸爸的话哟。" "混……混蛋!" 海琴一声爆吼,房间内的气温陡然下降,白色的雾气立刻凝结,模糊掉了窗户,细小的霜粒迅速蔓延,连灯光都似被冻结。所有人的嘴唇突然都变得乾燥冰冷,睫毛上甚至凝结出雪花状的物质。 突发的变化让透慌忙四望,只见冷气的源头,竟是在海琴的拳头。 一个浓缩了寒流的乳白色小漩涡,正在他的手上迅速变大。 "海琴弟弟,你在干什麽呢?你还能制冷……"透没来得及问完,海琴的嘴角忽地抽动了一下。 "去死!" 顿时,集卷了寒气的漩涡呼啸着向零扑了过来,打着圈,越靠近他便越发尖细,彷佛一把钻向他的冰冻螺丝钻。 从海琴开始积聚力量,到此刻冰钻的发出,只用了短到不可思议的工夫。零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没有任何反应,好像知道在这麽短暂的时间内,任何挣扎和反抗都是徒劳的,此刻要做的只有从容地面对死亡。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只见冰的钻头马上就要撕破零额头的皮肤了,他额上甚至已经凝结出了一块霜斑。 转瞬间,却发生了两件事。 一件,是海砂的声音忽然响起,那样微小却惊心动魄的两个字:"不要!" 还有一件,是零抬起了他的眼眸。那双紫眸平静地望向钻头,望向海琴。顷刻间,冰锋所指的方向竟180度大转弯。 海琴看到他的冰钻,以他绝不敢企及的速度撕裂空气,直对着他的眉心,向他自己呼啸扑来。冰钻的速度很可怕,甚至当他将危险的信息传递到大脑之时,尖锐的钻头就已经逼到了离他不到20厘米的位置。他的眼睛已经因为视觉的盲点,看不见那个即将洞穿他的尖锐钻头了。 有一种体验是海琴从来没有过,也绝对没有可能有过的,那就是在死亡边缘身体的无助与彷徨。当他看不到即将撕碎他的冰钻时,他的大脑异常地清醒,清醒地知道,他再不做出反应就要死了。 可是,他居然没有做出反应,因为他根本就无法让自己做出任何反应。他唯一的反应就是紧闭上了双眼,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已经知道…… 无望了! 可就在这个瞬间,火焰刺鼻的味道轰然入侵了海琴的鼻腔丶肺,甚至血管。他感到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开,身体被弹飞般撞击到墙上,落下,瘫倒在地面上。压碎肋骨一般的疼痛中,他睁开眼睛。他没有死,而是蜷缩地躺在靠门边的墙角。而在他和透之间的地板上,一道新生的焦黄痕迹告诉了他在那一个瞬间发生的事情。 就在冰钻要伤害到他之时,透用他火焰的力量,将冰钻蒸发燃烧,更让炙热的空气形成力量巨大的气浪,幻化成救命的手,将海琴在死亡来临前重重地推了出去。 海琴从没想过他还会需要透的救助。他盯着透,却看到透瞳孔扩张,惊异地望着零的方向。 海琴捂着胸口,吃力地站了起来。刚才的气浪救了他一命,也对他伤害颇大,肋骨都要碎了一样。透并不能控制好自己的力量,平常使用的时候还经常会烧到自己,在刚才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他更是完全释放。伤到海琴的同时,窗户上的窗帘也一下便被烧成了灰烬。 透从烧毁的窗帘一路向下,生怕自己还烧到了其他更重要的东西。他一路看下来,直到视线落到零的身上。 零正用一根手指玩弄着一团金色的火球。 "你也会用火……"透没问完,立即想到零手上的火球,其制造者不是零,而是他自己。 零只是在火焰肆意散播丶不可控制的刹那,吸收了他多馀的能量,将很可能伤害到海砂和雪莉还有其他无辜事物的火焰集中到他的手中,凝结成球。 零把玩着这个火球,就像把玩着一个孩子的玩具一样。 "我不会玩火。"零说着,五指在掌心合实,那个火球便轻易地於瞬间化为乌有。 "那……"透惊讶了许久才又一次开问,"你的能力是什麽?" 零盯着他,嘴角又泛出来那种傲慢讥讽的笑意:"我的能力就是控制神的原力。只要是因为神的原力而产生的生命力和其他超越物质存在的能量,我就能控制和支配。" "所以你可以控制我的力量?" "错!"零回答道,"我之所以能控制你,是因为我是神血值在0.9以上的一级能力者,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男人!" 这一回透才终於对神血值的高低有了了解,也有一点点明白海琴生气的原因了。 不过透还没有深奥到去思考家族灭亡的真正原因,也就是在上千年的时间里,维持如此高浓度的神血值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那代价甚至是需要去触碰道德底线才能做到的。 透想不了这麽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蓝眼睛里的单纯就是他最大的财富,正是这让他在任何时刻都能笑出来。 果然,这一刻他也笑了。 "你这麽厉害呀!呵呵……"透傻傻地抓着後脑勺不好意思地说,"我控制火的力量很烂,因为我经常用的能力不是这个啦。还好有你在,不然的话,刚刚还不知道要烧到谁呢。都怪我,什麽都没想就出手了。其实我不放火,你也不会真的伤害海琴的吧。有你的帮助,我想我们一定很快就能找到权杖!不过,你干吗一定要杀掉海砂的爸爸呢?杀人是犯法的呢!" 透的问题,海砂也不明白。 两双同样清澈的眸子,一时间齐齐望向了一脸无聊的零。 "而且你也是家族一员,拯救世界也是你的责任呀!"透见零没有回答,补充道。 零看了一眼靠在门边捂着胸口的海琴,抬起一根手指对他做了一个弹射的动作。海琴立刻连退好几步倒在了书桌上,而且他就跟被定住了一样,连眼珠都一动不动了。 "危险分子坐好,不要妄想用意气超越你卑贱的血统!"零命令道,慢慢将目光移到透身上,盯了他片刻才开口道,"苍御家族不是光明一族。想不到光之女神潘若拉对你溺爱至此,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米迦勒的少爷?" "什麽?苍御家族不是光明一族?"透惊讶道,"那麽你是……" 他还不大适应亲口说出那些神奇的话,稍作停顿後才有点生硬地问道:"你是黑暗家族的成员?" "哼……"零冷笑道,"不要把我和那些脑子有病的家伙划等号。看来,为了维护我家族的荣耀,我只能破例为你浪费我的时间,稍微讲解一下我是什麽,苍御的姓氏代表什麽了。" "神将他自己分成两极,并用他的两派代言人为这个太阳纪做出选择。可是他忽视掉了一个重要的环节,那就是黑暗一族和光明一族是可以通婚的。而苍御就是黑暗和光明结合的後代。我最早的祖先就是米迦勒和路西法血液的融合体。所以,也可以说,透?米迦勒,你是我血缘上的弟弟。" "啊?我是你的弟弟?" 零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不过我们至高无上的神还是最聪颖而不可欺骗的,他怎麽能容许自己亲手分离的两极意外地融合呢?所以只要是光明与黑暗血液融合的产物,从出生便一定会携带不可逆转的疾病和缺陷。很多模仿我的家族融血的能力者,不是得到有缺陷丶活不了多久的孩子,就是根本不能生育出後代。唯一依靠强大的力量得以延续的就只有我们这一族。但是……" 零笑了,终於不再是嘴角抽动般的微小,可他明显表露的笑容却比那抽动的虚假的微笑更让人闷得难受。 "我们出生也会带着神的诅咒,那就是我们身体里总会有一种力量过大,要麽是阴要麽是阳,但都会导致我们活不过40岁。除非在那之前将一个二级能力者全身的鲜血注入自己的身体,以此来平衡我们身体里多出来的那部分力量,我们才能活下去。就是这样,我说了这麽久,你应该能够明白我必须要和贝基凯约定的原因了吧,透?米迦勒?" 零一口气说完,透根本不能那麽快地接受。年轻的他面对跟他一样年轻的零,竟然感到了年龄上巨大的鸿沟。 吧嗒! 轻微的一声,跌落到地板上的是海砂从进书房後便一直抓在手中用来驱散紧张的手链。零转过头,朝这个三小时前共舞过的女孩望了过去。 海砂没有雪莉那般漂亮惊艳的五官。她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除此之外,顺从乖巧的栗色眉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如果不是那一头萃取了温暖和包容的栗色长发,还有她眼中天使般的慈悲神态,甚至可以说她就是一个普通的邻家小妹。 一滴眼泪无声无息地从海砂眼眶中滑落,打在地上。 "啊哈。"零怪异地笑了笑,"加百利家的公主的武器,还真是动人呀。可惜,要吃掉你爸爸的我,看来是没有多大希望获取你的芳心了。" "苍御零,够了!" 贝基凯终於再次发声:"我和你的约定,我自然会遵守,请你不要再折磨这些孩子们了!" "爸爸!" 海琴表情痛苦,十分艰难地从胸腔中吐出这两个字来。他还要继续说,但脸上青紫的颜色说明他已经用尽全力了。 贝基凯疼惜地看着他,对零说道:"请你放开我的儿子,我可以保证……" "我不需要你保证!"零说着,手指一个微妙的动作,海琴瞬间恢复了自由。 他大口呼吸着空气,稍微恢复了一点元气,便立即拉住了贝基凯:"爸爸!你就这麽不相信我吗?不相信我这个……" "半血人。" 3个字说出来,贝基凯和海琴眼眶里都有了别的颜色。 海琴骄傲上扬的眼角积满了他最不喜欢的液体,哽咽地已说不出其他的字。 "海琴。"贝基凯调整了一下表情,摸着他的头,"你还小,还不知道衡量这个世界,衡量你自己。" "加百利家的贝基凯!" 雪莉忽然站了起来,目光坚毅,炯炯地穿过其他人直视着贝基凯。 "我也不需要苍御家的人!" "什麽?"海琴惊讶地回过头去,但马上他又垂下了头,不让雪莉看见骄傲的他含泪的眼睛。 "啊?"贝基凯也有点惊讶。 "我们不需要苍御家的苍御零!你可以不相信你的儿子,但这里毕竟还有我,还有米迦勒家的透。"她不给贝基凯反驳的机会,转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零,冷冷道,"你可以回去了,世界上最强大的男人。" 被海砂的眼泪惊得心神俱碎的透,恍惚地听完雪莉的话,没有细想更多,也觉得这就是唯一让海砂不用哭泣的方案了。於是他在雪莉对零发出驱逐令之後,也转过头看着零的样子,很明显也希望他能够离开。 "苍御零不能走!"贝基凯正要说什麽,喉咙里却一阵奇异的憋闷,堵住了他的口。 零浅笑着,挥挥手:"贝基凯,你不用说了。如果大家都不需要我,我赖在这里也是多馀的怪物。呵呵……苍御家的族谱,你可以随便使用,我没有小气到要为一本书而向你要什麽。这也就当作你请我到岛上旅游的感谢吧。" "你不能走!"贝基凯紧张地叫了出来,"我不会撕毁我们……" "别紧张。"零挥手示意,慢悠悠地说,"我不会走的,难得出来旅游,你又这麽大方,我会在这里住上几个月,甚至半年的。" 贝基凯还想挽救,兀然发现零眸子里有狡黠的光一晃而过,嘴角傲慢不屑的笑意更浓了些。 零身体内黑暗一族的血更浓一些,贝基凯突然想到了这点,不再与他继续争辩。 他转过身拍了拍海琴的肩膀,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微笑。 然後他拿起那本苍御家的族谱,一边翻一边道:"暂时就这样决定了,我和零的协议继续有效,但前提是他给你们提供了帮助。" "贝爸爸!放心!"透拍着胸膛道,"不是还有我吗?" 海琴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不过也忍不住露出了宽心的微笑。经过刚才生死的考验,他和透的关系瞬间牢固了许多。 "好。长话短说。"贝基凯看了下书,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从明天……不,今天开始我们就要立刻行动起来,把权杖找出来。 "嗯!"透和海琴一起猩猩一样地吼叫着表决心。 雪莉没有扮动物的兴趣,用眼神鄙视了他们一下後,问道:"那本破族谱上写了些什麽怪力乱神的东西?" 海琴不由得欣赏起雪莉的嘴上功夫来,短短的一句话硬是让她捅了零两刀。他几乎都要忘了就是同一张嘴,一个小时前还把他弄得要撞墙。 "这个吗?10年来我查阅了世界各地几乎所有的相关文献,联系加百利家族的族谱,得知要找到权杖,需要得到一个启示。依照族谱的记载,这个启示蕴藏的线索就在於神为他的子民所作的特定安排中。也就是说,每个家族的居住地上都有线索能够找到那个启示。就像迷宫开启的大门,每个家族都握有一把能够打开门的钥匙。所以……" 贝基凯严肃起来:"我便对一件事发生了疑惑。那就是加百利家族的族谱上,虽然记载了我们选择圣蒂兰岛作为家族守地的原因,却没有一点线索是关於谁发现了圣蒂兰岛丶谁建造了圣蒂兰岛上的这些建筑,包括pays-bas塔楼和圆形舞池的。这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本……" 他翻开苍御家族族谱的某一页,转过来,对着他们有点激动地说:"在这个地方,苍御加缪,也就是零的爷爷,他拥有预言的力量,所以他似乎看到了世界不可逆转的走向,便记录下了他对所有家族的发现和提醒,他是这样说明加百利家族的。" 他说,"我们要寻找的东西就在圣蒂兰岛上,而解开一切的关键就是找出这个完美的岛上不和谐的地方,开启旅程的钥匙就在那个不和谐的点上。" "什麽意思呀?"透有些天真地居然认为零会给他做出合理的解释。 零默不作声,好像已经与这件事彻底没了关系。 "说完了吧,老头子?"性急的海琴也站了起来。 贝基凯点头,海琴拍了拍透的肩膀:"看谁先解开谜团。" 透瞧了他一眼:"有什麽奖赏吗,怕鬼的海琴?" "哼……"海琴笑道,"奖赏倒是没有,不过你输了,就不准再纠缠海砂!海砂哦。" 说着他又用他戴着五枚戒指的左手,把海砂紧紧地护起来。 "啊?"透只稍微为难了一下,便立即开怀大笑起来,"你要肯定我,就老实说嘛!海砂,让我这个最强的光明一族来保护你吧!" 海琴拉着海砂,和透一起离开了贝基凯的书房。雪莉似乎想到了什麽线索,等他们3个都消失之後,深深地看了零一眼後,也离开了贝基凯。 书房里,只剩下贝基凯单独与零相对。 "你还有什麽话要对我说吗?"零冷冷地问道。 贝基凯沉思片刻,才终於开口:"苍御零,我和你的约定依旧有效。但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情。" "什麽事?" "这些孩子都是无可挑剔丶最优秀丶最善良的孩子。即便有一天你拿走了我的生命,他们也决不会怨恨你,就像……海砂今天的眼泪,就不是为我而落下的。" 光芒在那双紫眸中仓促而过,又回归到零点。零出气似的笑了下,淡如薄烟的笑中,是嘲讽,是不屑,却也似紫色的痛苦。 "也决不会是为我而流的。"说完这句,零的身影逐渐模糊,就这样从存在到零,凭空从贝基凯的书房中消失了。 第四章 低地双意 雪莉离开塔楼後回房间美美地睡了一觉。在没有路灯的圣蒂兰岛,半夜寻找什麽完美中的不和谐,绝对是那些智商80以下的家伙才会去做的事。 初秋依旧灼热的阳光全部伸进了窗户,将雪莉的皮肤照耀成金黄的颜色後,她才苏醒过来。她看了一下表,9点正,离开巴黎已经整整两天了。她拨了通电话回家,安排了一些家族的事情,又梳洗了一下,才走出了她的房间。 加百利的家族城堡是一座四方回廊式结构丶近米白色的诺曼底风格建筑。围绕着中心长方形花园的四面城堡里,共有36间卧房和大小不一的12个会客厅。东西两方正中间的圆顶尖塔之下,是两间举行重大集会用的圆形大厅,东面圆形大厅南边便是可供100多人同时用餐的长形餐厅。 雪莉在餐厅随便吃了点早餐,拿了一个红得漂亮的苹果,穿过中心花园从西门走了出去。正对着西门的方向,远处那座双角尖塔便是pays-bas塔楼。 雪莉回头看了一眼加百利城堡西门的门檐,门檐上金光闪闪的圆形图标是加百利家族的大鸟族徽。口衔橄榄枝丶脚踩巨浪丶头似鸽子丶身体是老鹰的奇怪大鸟所代表的正是加百利家族和平与抗争的双重身份,以及一代代传承的对水的操纵能力。雪莉从挎包中掏出一个精致的蛇皮记事本,画了一个草图,标记了一下,大步向塔楼走去。 大约过了三个小时,那两个深更半夜就开始瞎转悠的低智商家伙,才从睡梦中苏醒过来。海琴揉了揉眼睛,差点没气得吐血,透居然睡在海砂的床上。海砂的床是男人不能睡的!当然他忽视掉了他也正睡在海砂的床上,还是仅靠在透的身边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滚!" 海琴一声爆吼,就是一脚,把透踹了下去。 透惨叫着醒过来:"怎麽了?怎麽回事?" 海琴懒得再理他,他心里明镜似的,时间就是金钱,早点找到启示,让透彻底死了对海砂的那份贼心。 透看着海琴一溜烟用光的速度漱口丶洗脸丶跑了出去。过了一分钟才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事来,大叫一声"不好",就迅速打扫完自己,顺道在隔壁海琴的房间里翻了一套看上去不那麽诡异的衣服穿上,也开始了他的寻找启示之路。 慌慌张张地跑出城堡,面对远处无尽的蔚蓝和脚下的一片青绿,透茫然了。他根本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就这样,他一边嚼着从餐厅里带出来的长棍面包,一边在岛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 直到他来到了圣蒂兰岛南边的海滨浴场,忽然眼前一亮。浴场上稀稀拉拉地躲在阳伞和凉亭之间丶穿着各式各样颜色斑斓泳装的人们,不就是昨天夜里舞会上那些地理学家丶历史学家和体育以及影视明星吗? 在今天凌晨和海琴丶海砂一道的寻找过程中,透对能力者的了解更加全面了一些。他明白四丶五级能力者和三级以上的能力者不同。与其说是能力者,不如说他们是人类中的精英。而海滩上这些人正是贝基凯特别挑选出来的光明一族的四丶五级能力者。贝基凯特别挑选了这些精通地理和历史的人到岛上,一定是有他的用意的。说不定,作为局外人的他们更能够找到那些不和谐点。 透想明白这些弯弯绕绕後,眼睛里泛过一道碧蓝的波纹,他又笑了,纯净如白云一般的露齿微笑。 他有了主意。 就跟他自己说的一样,他经常使用的能力并不是操纵代表光明的火,而是米迦勒家族的另一项能力,用透自己的话讲,他拥有幻——想——力。 他能够用他的思想影响其他人,进入他人的思维丶灵魂,让他们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者直接在别人的记忆里,寻找他想知道的答案。任何人都可以,只要有最轻微的线索,他就能够做到。 透对自己的这个能力非常有信心。他就是用这一招成为杨基队最优秀的击球手的,因为对手想投什麽球,他都能够事先知道。 只要让这些人都幻想完美中的缺陷,就可以找到答案了吧!透定下心来。 "幻想吧,超越现实的束缚!告诉我在这片大陆上最让你刻骨铭心的结点在哪里!" 他默念着,感受到能量正从他的身体流溢而出,沿着地表渗透入与这片大地相连的每个人的身体丶大脑和视野。 崩—— 耳鸣声,透知道这是大量的图像和信息朝他奔涌而来的前兆。 "舞场上的大石头,好想搬一块回去,放在卧室里……"伴随着少女娇滴滴的抱怨声,一块硕大的石头跳入透的视线。 透跳过这个无用的幻想,脑子里立即响起一个油滑的男音:"黑黑的一片,真是太好了,今晚一定要得到吕蓓卡小姐……"紧随而来的十八禁画面让透呼吸紧凑丶欲罢不能丶万分可惜地跳过了这条信息。 "最後的太阳纪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能偷偷摸进贝基凯的书房,找一找他是不是也有族谱就好了……" "……以我欧洲史专家的眼光来看,舞会上的玻璃杯都是20年代的法国货,而不是30年代的威尼斯制品,拿一个回去……" "这里好像没有12年前那些血案的线索,白来了……不过美女这麽多……" 跳过!跳过!一个接一个地跳过,透脑袋都要炸了,还是找不到一条可用的信息。这些人都是怎麽了?脑袋里想的东西怎麽都这麽自私?世界真的要没救了! "光芒!绝对是稀世罕有,与众不同的……"忽然一条信息伴随着耀眼的金光冲进他的脑子里。透顿时打起精神来,集中精力去倾听那个中年的女性声音幻想到的内容。 "金得那样璀璨,又怎麽能同时拥有那般绝世罕有的蓝呢?奇迹,这绝对是罕见的奇迹……" "继续!"透在心里狂喜地叫道,"奇迹在哪里?快告诉我奇迹在哪里!" "奇迹,那个与众不同丶穿棒球服的少年,去了哪里?今晚一定要找到他,如果能得到他的吻……" 噗! 透差点晕死过去,那个奇迹居然是他!这位中年女性居然是在对他进行幻想。 这一次精神上的打击,让透好不容易支撑起的能量场,泄气皮球一样瘫软下来。他试图挽回,但他对人群的控制力却顷刻间溃败下来。海滩上的众人一齐睁开眼睛,谁都不知道刚才是怎麽了。其中一个体态臃肿丶穿着大红色泳装的大妈,发现宝藏一般,眼冒金光地朝透望了过来。 透心想:不好!最後那个声音的主人一定就是她! 我的吻啊!他慌乱地掩住自己的嘴巴。担心後果的他连忙逃离了海滩。 他一口气从岛屿的南边跑到了岛的中心——圆形舞池,一只手撑着树阴遮避下冰凉的石壁,大口地喘起气来。奇怪,作为美国杨基青年队最优秀的投手,体力无限的超级新人王,怎麽跑了这麽点路就如此疲惫呢? "咦……我是怎麽了?"透用专业的方式检查着他的脉搏和呼吸,"病了吗?怎麽这麽累?" "白痴!" 凌空一个高亢的漂亮声音打下来。透立刻抬头,只见雪莉逆着阳光,坐在高高的石壁上。微风吹过来,她红色的长发如飞花般自由飘扬。 "你怎麽坐上去的?"透惊奇地问她。 雪莉单臂一撑,从三米高的石壁上一跃而下。看着她若无其事地拍乾净手上的灰尘,透心头闪过来两个字:"女侠!" "使用能力是很耗体力的!你这样的白痴运动员哪会那麽容易得病!"雪莉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病菌大人很闲吗?" "哦。原来是这样。"透摸着胸口作了个安心的表情,忽然他又瞪大了眼睛,"你怎麽知道我用了能力?" "白痴。"雪莉扬头向前开路,边走边对身後的透说,"你对你的力量根本就没有控制。我敢说全岛的人,包括贝基凯丶贝海砂都被你影响了,累死你是活该!" "啊?"透这会儿才想起来,刚才的信息中好像就有雪莉的声音在大叫:你这个白痴! "哦,原来是这样,喂!雪莉妹妹,你去哪里呀?" "你敢再叫我雪莉妹妹,我就让你长一脸的络腮胡子!" "哦,遵命!拉斐尔小姐!请问你这是去哪里呀?对了,你的能力是什麽啊?长胡子吗?" "别乱猜,你会有机会知道的!"雪莉猛地转身,狠狠地盯了透一眼,心想这个能轻易进入别人灵魂的家伙怎麽会有这麽多问题。 透笑得傻得可以,雪莉明白过来,他一定是从来没有想过他的能力就是传说中读心术的巅峰。 "你看不见岛上几乎所有的飞鸟都在往那个方向飞吗?如果我猜得没错,一定是白痴一号在那里做法。我正好无聊,去看看他丢脸,调节一下心情也挺惬意。"雪莉说完,忍不住笑了一下。 "哦。"透抬手望去,果然成群的飞鸟正在岛的北方天空上聚集。是海琴,他会比我快吗?想到此,透小跑前进,跟雪莉一起向岛屿的北方而去。 整个圣蒂兰岛是自北向南倾斜的坡地。岛的南面是和海面交融的沙滩,而北面则是耸立於海平面之上的陡峭悬崖。北面最标志性的建筑就是从悬崖上伸展出去丶半圆弧的扇形观景台。正如雪莉所言,她和透赶上了一场绝对精彩的独角戏。 海琴和透一样,想到了利用自己的能力来寻找答案。 他的能力除了使用冰,还能对话幽灵。要寻找答案,造冰的能力显然没什麽用处,所以他选用的方案是——召唤出曾经在岛上生活过的加百利家族那些已逝的族长来做集体调查。 召唤出的第一位是第165代族长,族长上来就把他一顿教训,说他打扮得跟叫花子一样,耳朵上居然打了二十多个洞,严重有损家族形象。海琴和他辩论了好一会儿什麽是朋克,什麽是流行。他一个人分饰两角地说,其实就是自己翻来覆去骂自己。 他觉得没意思透了,旁边的海砂也看不下去,开始在四周游荡起来,於是他忙把这位族长给强行打发走了。 之後,他感到时间紧迫,就一口气同时召唤了3个族长。没想到,这样一来更热闹了。他们每一个人都要抢占他的身体,用他的口来骂另外两个族长的无能。於是,状况就演变成晕头转向的三人对骂,说到底还是—— 海琴自己骂自己,再骂自己。 雪莉和透正赶上了这个闹剧的高xdx潮。 海琴沉浸於酣畅淋漓丶白热化的单口相声中,完全没有意识到身旁多了两个旁观者。 "加百利一族在我的领导下成为光明家族中最强的一支!混蛋!" "但是你生了一个能力那样低的儿子,害得我们必须和米迦勒家族通婚!垃圾!" "谁是垃圾……" "你就是垃圾!垃圾!垃圾!" "你们两个都不要胡说!我才是……" …… "好乱呀。" 透感叹间,忍不住暗自揣摩:"我的祖先和海砂的祖先曾经通过婚吗?" "那是当然!"雪莉冷冰冰地答道,"保持神血值,家族间通婚当然是必要的,甚至家族内通……" 雪莉瞟了他一眼,觉得有些东西还是不告诉他为好。 "是吗?" 透也没用心听,瞪大了眼睛瞅着另一边的海砂,忽地一下,脸被心里的念头憋得通红。 海砂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了。 雪莉也奇怪,虽然海琴和他都是白痴,不过相对而言透的程度更白一些,当然海琴要讨厌得多。 "怎麽了,透?" "如果我这一代要保持神血值,我就只能和海砂结婚了呀!哎呀!这都是天意呀!"透炸红了脸,辟里啪啦地说。 "什麽!你敢!" 在海砂面红耳赤之际,海琴一声暴喝,驱逐开身体内无用的灵魂,刷地睁大了眼睛。 "你们两个跑到这里来做什麽?"清醒过来的海琴怒视着雪莉和透,瞬间想到他们一定来了好久了,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一边把海砂拉回手中,一边口气很不好地问透:"笑得这麽白痴,你忘了我们的协议了吗?" "没有,不过我不会输的!"透跳着说。 雪莉知道让这两个失败的家伙对话只是浪费时间,於是横了他们一眼,大声道:"白痴们!这麽明显的不和谐,你们真的谁都没有发现吗?" "啊?" 透看来已经接受了白痴的称谓,非常自然地看着雪莉:"什麽明显的不和谐?" 雪莉掏出她的蛇皮记事本,对海砂说道:"整个圣蒂兰岛从远古时期就有的建筑实际上只有5个,东边的pays-bas塔楼丶西边的加百利城堡丶南边的观潮塔丶北边的观景台和中间的圆形舞场,对吗?" 海砂点了点头,雪莉继续说:"我从早晨起床,首先横穿圣蒂兰岛,从西到东,再由东到南,回到中心的圆形舞场。在那里,我碰到了白痴2号。然後,你们也看见了我和白痴2号一起,走到这里——北边的观景台,看到白痴1号在自骂,想不到你还有这种爱好。" "你胡说些什麽?" 雪莉忽视掉海琴的怒吼,继续道:"我发现这些建筑的醒目位置上,比如门檐,都悬有加百利家的大鸟族徽。" "这是当然。"海琴认真地看着她说,"因为整个岛都是我们加百利……" "白痴1号,你不知道打断别人是很可耻的行为吗?" 雪莉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不和谐的点就在这里。这五大标志性建筑里,有一个地方和其他四个是不同的!其他的建筑都是以它的作用来命名,比如加百利家族城堡丶观潮塔楼丶观景平台和圆形舞池,但pays-bas塔楼是什麽意思?低地塔楼?这个名字显然和它的作用没有一点关系。而且pays-bas塔楼门檐上的徽章……呵呵……" 雪莉略带嘲笑地望向海琴:"不晓得昨天是谁跟我说,整个加百利岛都是我们家的,又何必什麽什麽……今天怎麽又变了?" "我……"海琴想争辩,却找不到一个用力点,只能在肚子里生闷气。怎麽会有这麽讨厌的女孩子?一点都不可爱!太不可爱了! "雪莉姐姐,你的意思是pays-bas塔楼就是完美中不和谐的所在吗?"海砂扑闪着眼睛望着雪莉,"塔楼的徽章,我记得是两条首尾相对的青鱼,这个徽章就是启示吗?" "应该是的。"雪莉用笔有节奏地敲着她的记事本,边思考边说道,"我一直在想pays-bas和青鱼图徽之间有什麽关系。而它们两者间的关系点,应该就是启示的一部分。pays-bas在法语里是低地的意思,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延伸意。而青鱼是一种很常见的鱼类。看起来真是没有一点联系。" "法语当然不会有什麽延伸意思了!全世界的人类都知道法语只有一万个单词,是最愚蠢的语言!"海琴适时地对雪莉进行还击。 "总比地球乞讨专用语英语好吧!"雪莉还击後,突然愣了一下,旋即欣喜地大叫道,"我知道它们二者之间的关系了!" "什麽?"海砂追问道。 雪莉咧嘴一笑,露出一排贝壳般洁白的牙齿,笑容明媚得如同娇艳的芙蓉花开。 "pays-bas是低地没错,也是荷兰语和英语中的nedendenhends,是荷兰的国名呀!而青鱼,正是荷兰的国鱼!也是荷兰的标志!这两点所要表达的就是荷兰!" "权杖藏在荷兰?"海砂暗暗自语,"难怪,我梦见了风车。" "那我们赶快去荷兰吧!"透喊完,发现连白痴1号海琴都没有附和他的意思。 雪莉鄙夷地瞟了他一眼,说:"荷兰这麽大,怎麽找?这只是钥匙的一部分,需要找到权杖,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提示。" 海砂认同了雪莉的说法,海琴沉思了片刻,朝透露出了奇怪的微笑。 透当然明白这种微笑的意思,战争还没结束! 组队後的第一天就在新战争开始的微笑中结束了。第一天就找到了启示的指向,海琴和透都对找到权杖充满信心,加上前一天太辛苦,他们睡得都十分香甜。每个人睡觉前都在想,也许後天就要踏上荷兰之旅了。 只有海砂,躺在柔软的床上,莫名地难以安眠。 晚餐时,大家一起在城堡南边的小餐厅里吃饭。贝基凯和老管家都参加了,家族中的人,唯独没有苍御零。 他不是说要在岛上待上几个月吗?一天都没有看见他,他去哪里了?他还在这里吗?海砂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这样在意他,是因为他说要杀掉贝基凯,还是因为他和她跳了第一支华尔兹? 海砂时断时续的睡眠在一片淅沥沥的雨声中结束。第二天是大雨。大西洋中的圣蒂兰岛很少有雨天,要有,也是来去匆匆的暴雨。 令人心情郁闷的雨很快就离开了,但接下来的数天,大家的心情就像坐上了滑梯。一天比一天要糟糕,因为自第一天的成功後,数天来,他们都毫无收获。 不管是pays-bas塔楼还是其他四大建筑,甚至连圣蒂兰岛上的每一寸草皮,都被他们翻了个遍,但就是没有一点发现。 这一天的午後,还是依旧热得憋闷烦躁。海琴破天荒地和透联手,结伴一起去南边的观潮塔楼,再试一下运气。他们可不希望再一次输在雪莉手里。 独自一人的海砂帮不上大家的忙,只能在树林里找一点新鲜的蘑菇什麽的,希望起码在晚餐时能让大家开心一下。渐停渐走中,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了岛的最东边,pays-bas塔楼。 然後,她便看到了零黑色的背影,在生命钟室外的凉台上孤独地矗立着。 之前数日,她也看到过他许多次。他不是一个人在悬崖上看海,就是深夜独自流浪在城堡顶上的平台上,彷佛刻意和他们保持着距离。 她看到零,身边又没有海琴和透,突然加速向pays-bas塔楼跑了过去,一口气冲到了生命钟室。面对钟室到凉台的木门,仓促间她停住了,甚至屏住呼吸,生怕门那边的零发现她。为什麽?更让她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什麽要上塔,特别还是在一个人的情况下,冲过来接近这个能量巨大的男人? 犹豫不决中,她听到门那边的零咳嗽了一下。 "躲在那里,以为我不知道吗?" "哦。"海砂鼓起勇气推开了门。沉重的木门在她走出钟室之後,在她身後砰的一声合上。 第一次,和成年男性独处;第一次,和他独处。 被木门的闭合惊起的教堂鸽扑哧扑哧的飞翔声,更衬得树林中的塔楼格外安静。海砂的心脏猛烈地搏动着,她甚至以为这心跳声大到能传遍全岛了。 零没有如那天一样包裹在一片黑色之中。这一次他随意地穿了件白t恤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他很高,似乎比180厘米的透还要高出许多。也许是太高的原因,他看上去有点偏瘦,但他并不虚弱,而是一种充满力量丶年轻男性才有的紧绷质感。 海砂猛然意识到,她的视线已经在零身上停留得太久了,久到完全没有女生该有的矜持。 "呵……"零低头笑了一下,似乎很习惯於异性的倾慕,伸手从裤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拿出一根点燃,然後在腾起的蓝色烟雾中抬起眼帘,盯着海砂。 "你到这里来不是为了看我的吧?" "不是!当然不是!" 海砂没有想到他会吸烟,她是最讨厌吸烟的男孩子的。但对他,她奇怪自己不论怎样都没有办法去讨厌他,这难道是因为他的眼睛? "有话快说。" 海砂又迟疑了许久,零不再有心情和她对望,冷漠地别过身去,望着远方独自吞吐着淡色的烟圈。 "那个……"海砂兀自向前两步,"如果没有爸爸,你真的活不过40岁吗?" "好像是这样的。"零淡淡地答道。 海砂沉默了,而且又沉默了很久,只是这样无声凝望着零湮没於碎裂蓝烟中的背影。 "你还有什麽话要说吗?"零将吸剩的烟头熄灭,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对海砂说道,"没有的话,就再见吧。" 说着他起身要走,海砂一把抓住了他的臂膀。他的手臂冰凉而结实,肌肤的接触立即让海砂羞红了面孔,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零停下了脚步,又笑了,还是那般地讥讽戏谑:"你到底要怎样?你有那麽多时间来浪费吗?" "请你带走我吧!" 海砂不敢相信这是她在说话。 零愣了一下,饶有兴趣地冷笑道:"我没听清。" "我说……"海砂咬牙抬起头来,坚定不移地注视着那双紫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没有一个光明一族二级能力者的生命,你就活不过40岁,我的全部都可以给你,什麽时候你需要都可以!没有契约也可以。不要伤害爸爸,也不要伤害你自己。" "是吗?" 零很久才说出这两个字。而他说完这两个字之後,不到0.01秒的迟疑,便一把将海砂拉了过来,拉进他的胸膛,用他长而有力的臂膀牢牢锁住她,抱起她,压迫得海砂几乎窒息。 抱紧她之後,吻了她。这般猝不及防丶这般粗暴丶不容妥协,要将她压碎丶将她溶解般,拥抱她,吻她,完全不顾她的任何感受,攻击式的强吻。 没有给她任何时间思考和反抗,没有理会她身体和心理的感受,就侵占了她最宝贵的初吻的男子,难道就是那个让海砂忍不住落泪,忍不住每日每夜地担心,忍不住最终要牺牲自己去挽救的人? 强吻带给海砂的更强烈的感受,是对她的善良最难堪的侮辱! "这个破塔楼,我都看了上百遍了……" 透的声音从塔楼底层传来,海砂感到零的手臂在她身上撤去了力气,她趁机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啪"的一记耳光,零面颊上立刻浮现出斑斑微红。 "这也是你第一次扇男人耳光吧,加百利小姐?" 零蹭去浸出嘴角的鲜红,瞳孔里是冰寒入骨的麻木:"哼……连吻都如此吝惜,又何谈生命?女人啊,你的名字就是脆弱!" 零转过身,姿态决绝地走下塔楼,再也没有多看海砂一眼,多说一个字。从另一边登上塔楼希望室的透,看到这一边凉台上的海砂,欣喜地叫了声,没有回应,便急匆匆地奔下去,从倒数第二层的观星室穿过来,跑到上楼梯处正好遇上了下楼的零。 "苍御零?你还在这里吗?" 对周围缺乏观察力的透,数日来都没有见到过零,所以才会有这样惊讶的问话。 零抬眼望了他一下,别有意味地冷笑道:"我还不打算走。" "啊?"透迟钝地感应到他之前问话的不妥,连忙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是这麽多天来都没有见到过你……" "行了!" 零浮过一丝厌恶的表情,但旋即就平静下来,靠在楼梯上,饶有兴趣地问透:"你知道神是怎麽看这个世界的吗?" "啊?" "神是从空中来看这个世界的。"零说完,微笑着推开透,走了下去。 透疑惑地重复着他的话,慢慢走上塔楼顶端。 "海砂,刚刚我看到了苍御零。"透说着忽然想起零从楼上下来,那海砂是一定知道的,甚至刚刚和零独处在塔楼顶端的就是海砂,於是转口对着眺望着远方的海砂道,"刚刚你和他在一起干什麽……不是……我只是问问,没有别的……" "没有什麽啦!"海砂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我上来,他就下去了,什麽事都没有发生。" 逆光下,透没有看见海砂的眼角处才被风乾的泪痕。脑袋还没有复杂到去设想什麽的他,此刻也无心在意这些细节。 "刚刚零跟我说了一些话,很奇怪,说什麽神是从空中来看这个世界的。" "神是从空中来看这个世界的!" 海砂重复着,沉思了片刻,忽然跑到透的身边,抓起他的手激动地说:"透,我明白他的意思。这是他给我们的暗示呀。" "暗示?"透还不甚明白。 海砂指着天空道:"这麽多天来,我们都在地上寻找启示,说到底,我们都是在用人的角度看圣帝兰岛。要解开启示的全部,我们需要用神的角度看,我们要到天上去看!" "啊!是这样的!"透明白过来,连忙展开行动,"我这就去找直升飞机!" 轰隆隆的噪音中,直升飞机从加百利城堡的顶楼起飞,带着他们由东向西,然後再由南向北行驶了两个来回。 四双不同颜色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但还是没有一个人发出找到启示的欢呼。茫然间,雪莉忽然望向天空。今天的天气是多云,从早晨开始太阳就一直时隐时现地在云中躲着迷藏。 "白痴2号!" "啊?"透立刻回应,显然已经完全认可了这个称谓。 雪莉笑起来,道:"你不是问我,我的能力是什麽吗?告诉你,我的能力是咏叹。咏叹花,它便为我开放;咏叹云,它会为我而化雨;咏叹这样阴霾的天空嘛……呵呵……" 雪莉不再解释,深吸了口气,将双唇在天地之间开启。 歌声,是歌剧《卡门》中的咏叹调,在雪莉天籁般的嗓音演绎下,天上的云朵也动了感情。 海琴惊讶地看着浮云在雪莉的歌声下变薄变淡,随着风离开,露出碧蓝的天空中明媚的太阳。 雪莉停止了歌唱,看着机舱内三双齐刷刷瞪着自己的眼睛,作色厉声地说道:"看着我干什麽?快看下面!有了阳光,应该看得更清楚!" 三个人如梦初醒,原来是这个意思呀。 "唱得真好!"透感叹着探身出去。 海琴也正想说这句,但看透说了,加之雪莉又一点都不可爱,便撇撇嘴,什麽都没说。 "那边……"不一会儿,透就发现了什麽,指着西方的pays-bas塔楼,惊喜地大叫,"飞到塔楼上去,那里,还是那里!" 飞机离塔楼越来越近,就在双塔中间的凹陷处——观星室的玻璃屋顶上,一个由不同玻璃的不同角度折射出来的图案,在阳光的照耀下显现出来。 图案,是一朵盛放的花。 "是郁金香!这就是启示的全部?" 透有些兴奋,又有些疑惑。 "应该是。"雪莉道,"起码我就已经知道权杖藏匿的具体位置在荷兰的哪个地方了。" 透回头问:"在哪里?" 海砂和雪莉一同答道: "哥根霍夫,郁金香公园!" 第五章 鲜花之国 第二天他们就在贝基凯的安排下,来到了美国西海岸的迈阿密,打算从这里转飞机,直接乘坐加百利家的包机飞往荷兰海牙国际机场,再从海牙国际机场转车前往哥根霍夫公园所在的城市利瑟。 虽然已经历了近十个小时的长途跋涉,但看上去几个人都很精神。特别是透,能和海砂一起展开冒险旅程,他怕是早就不记得他们还肩负着拯救人类的光荣任务了。 4个人提着各自的包包,在机场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沿一条专用通道直接进入停机坪。贝基凯为他们准备的包机,在停机坪的一端为他们放下了云梯。 "快走。" 海琴压了下墨镜:"老头子希望我们不要引起媒体的注意。"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是乐坛的当红明星,而雪莉上个月才上了古典音乐杂志的封面,透又是杨基队的新星。这样的组合到哪里都是人群视线的焦点。偏偏凑巧的是今天迈阿密机场刚好要迎接一名来自中国的政要,许多记者早早地就在停机坪上架好了设备,做好捕捉新闻的准备。 一驾硕大的空客a380紧贴着他们登机的通道,飞机被阳光拉长,巨大无比的阴影俨然是他们天然的掩体,掩护着这4个发光生物不被人意外地发现。 海琴一心疾走,在就要登上云梯时候停了下来,视线被前方的一点抓去了。 "那个人怎麽在那里?" 海砂和透一齐抬头,云梯上,零沉默修长的背影伴着一只样式古旧的皮箱,正一步步接近机舱。 零敏感地察觉到他身後海琴仇视的目光,转过身来,俯视白炽日光下的他们。 "你为什麽在这里?没有人要你来!" 海琴忍不住吼得很大声,随即旁边传来一声他再熟悉不过的照相机的卡嚓声。 最糟糕的事发生了,一名目光敏锐的记者发现了停机坪这头不该同时出现的4个年轻人。 紧接着更多的卡嚓声传了过来。 "不要拍!" 海琴暂时将零放到一边,向记者冲了过去,却见一个巨大的黑影直直地从他的体侧压了过来。 那架怪兽般巨大的空客a380,居然在没有任何徵兆的情况下,行驶起来了。 这里是停机坪,不是跑道,飞机前也没有指示它行动的地勤人员。面对突然移动的钢铁怪兽,海琴连退几步,本能地将自己的身体挡在海砂的前面。 "怎麽会这……" 他还没喊完,就听见阴影的那端,那个记者爆发出和他一模一样的尖叫声:"飞机怎麽动了?啊!我的相机……怎麽爆炸了?这是怎麽了?天啦……这是怎麽了……" 在将他们重新隐蔽起来之後,那架空客a380又奇迹般停了下来。这个时候,海琴才赫然转过身去,面向云梯上的零,果然…… 他趋手指挥的姿态和他嘴角荡漾的微笑,都说明飞机的突然移动还有记者照相机的自毁,都得力於他的意志。 "怪物。" 海琴虽然也是有特异能力者,却不能想像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人。 "我们快上飞机吧。"雪莉说着,穿过海琴,走向云梯。 "上飞机?"海琴抓住她,"那个人……" "先别管他!不能让人发现我们的行踪!"雪莉飞快地说完,凝视着海琴的双眸中,兀然闪现过一丝温软的关心,"只要我们不让他帮助,他跟着我们也没用,不是吗,贝海琴?" "嗯!"海琴点点头,忽然觉得异样,刚才雪莉是在跟他说话吗?她怎麽好像是在帮他,安慰他呢? 管不了这麽多了,海琴拉着海砂,紧跟着雪莉丶透,登上了飞机。 乳白色的飞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翱翔入苍穹。他们的目的地是鲜花的王国——荷兰。 飞机上的海砂看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联想到了什麽,对旁边的雪莉道:"郁金香都是春天开放吧。" "嗯,就算最晚熟的球茎,也已经过了开放的时间了。"雪莉看出海砂似乎在疑惑,问道,"你又看到了什麽吗?" 海砂点点头,道:"我看到了一株郁金香,颜色是一种很奇怪的丶彷佛散发着幽紫光芒的纯黑色。它开在一片鲜艳的郁金香中,显得很怪,不过也很漂亮。这……如果跟你说的一样,最晚熟的球茎都已经开放过了,这代表了什麽?我不明白,也有点担心。" "不要想太多,思虑太多的结果往往是勇气的溃散!"雪莉善意地笑了笑,道,"我父亲以前常对我这样说,如果年轻,只要去做就不会失败。放心,你有我。" 海砂望着雪莉,温暖地舒展开眉毛。在圣蒂兰岛那些寻觅而没有结果的日子里,雪莉对海砂的态度渐渐不再似以前般礼貌得疏远。 也许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吧!海砂心想,禁不住窃笑起来。 海砂的窃笑并没有躲过雪莉的眼睛。她又笑了,我又没说笑话,雪莉心里奇怪,却更奇怪怎麽自己也会想笑一下。而且看过了海砂的微笑,她的心中另一种感情也更加激烈了,那就是担忧,因为海砂而生的担忧。担忧驱使着她不自觉地望向了那个孤身坐在前方的男人——苍御零。 按照透的说法,零帮助了他们。他为什麽要帮我们?这个人到底在想什麽?雪莉还是第一次完全摸不透一个人。她端起矿泉水喝了一口,收回视线。不知道什麽原因,零让她有种无形的恐惧感。回眸间,她眼角的馀光扫到了前座的海琴。他的眼睛,应该说他的灵魂都化成了剑,剑锋的指向,便是零。 难以平息的忧郁扰乱了雪莉的心,她的父亲还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仇恨伤害的人绝不止仇恨双方。" 黑色羽毛从天空中落下,磨擦着他冰凉的皮肤,那触觉居然是异常的感动和舒服。零从睡梦中苏醒过来,察觉到身边有他人的呼吸。他侧过身,藉着眼罩的伪装,继续睡了下去。 海砂从洗手间出来,经过零的身边时不禁停留。右边的透和海琴也睡着了,相互依靠着,一个甜蜜地抿着嘴巴,一个嘟着双唇发出重重的呼吸声。 不论是火焰一样跳动的运动员透,还是鲜红张扬的朋克海琴,睡着了的他们都似孩子般安详单纯。可在她左边的这个男子,松散开的四肢和无力依靠的脖子构筑出来的却是一幅完全拉紧丶稳重如山的姿态。忽然他似乎做了个梦,头从左边转到了右边,姿态更慵懒了一些,却奇怪地让人更紧张了。在他黑色的眼罩下,依旧能看到他眼睛似的,就连睡着,他都如一座防御完备的碉堡。 海砂凝视着他,自那天在露台上的拥吻後,这是第一次。 恨?讨厌?海砂自问:心口这种憋闷的感情是什麽?良久,得到的答案只有:不要再看他了,一眼都不要,看他就是一种错误。 3小时之後,飞机稳稳地降落在海牙国际机场。到此,他们已经有一天多的时间都在不停地赶路奔波,难以抵抗的疲倦,或强或弱地困扰着每个人。 体力最好的透抢在海琴前面,接过海砂的行李,大笑着簇拥着女孩子们走下飞机。海琴本想插到他前面去,但想到零,便刻意放缓了步伐,作为安全屏障把他和其他人隔离开。零也很自觉,和他们保持着一段不小的距离。 他们就如此保持着三一一的队形,低调前行,走过一个弯道,转出一扇大门,再通过一条十来米的坡道,僻静的街道上一辆加长林肯静静地等候着他们。海琴赶紧上前,为女孩子们打开车门。 轮到他上车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後喊了句: "doubleb!" "doubleb"是海琴在乐队里特有的外号,取自两个b打头的单词:best和bass。而这个略带沙哑却异常有力的声音,他用脚趾都听得出是谁。正是颠倒橘子乐队里唯一一个比他帅丶也比他更受欢迎的男孩,他们的主唱,外号"花妖"的漂亮男子。 "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 海琴大笑一声,朝在走廊的一端冲他微笑的"花妖"走了过去。 "哥哥,你看到谁了?"海砂奇怪地望着海琴,因为他说话的方向什麽都没有。 "哥哥?你……" 几乎同时,才出通道的零大喝一声:"贝海琴!退後!"朝他冲了过来。 海砂意识到不妙,钻出车门,却只看到空气中一道水波似的光纹,才离开车门向後走了两步的海琴,就这样突然消失了。在她的面前,只剩下什麽都没有的空气。 "哥哥!" 眼前的突变让海砂在分秒间惊惧地摀住了嘴巴,海琴怎麽会突然消失? 而就在这时,冲过来的零刹车不及,眼看就要直接撞到海砂身上。 砰的一声,是他的肩膀大力地撞击到车体上发出的沉重闷响。海砂打开捂在脸上的双手,她以为零会撞到她,却没想到零选择肉体与金属相撞的痛苦,避免了伤害她。更没想到的还是零会为了海琴冲过来。 海砂看了一下零,现在不是为他担心的时候。她来回在车身周围连转了几圈,结果都是一样。海琴真的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怎麽回事?那个傻瓜怎麽不见了?"跟在海砂身後下车的雪莉直接问零,她知道再找多少遍都是徒劳的。 "海琴刚才在和什麽人说话?他怎麽会不见的?你要他退後,为什麽?"雪莉目光激烈地逼问着零,"是你搞的鬼吗?" 零看了她一眼,揉着肩膀靠在车上,不做任何回答。 "不是他,刚才他是想阻拦哥哥。"海砂说着,走到零面前。她压抑住对他的恐惧而引发的不自然颤抖,正视着他,问,"零,你看到了什麽?哥哥刚才为什麽要往那边走?他在跟什麽人说话?他怎麽会消失?" "咦……"零瞥了她一眼,看到她顿时如触电般颤抖起来,嘴角泛起得意的冷笑,"我可以理解为你在请求我的帮助吗?你们不是说不需要我吗?" "好卑鄙的家伙!"雪莉推开海砂。 "雪莉,不要!"海砂拉住雪莉,不知为何零冷酷的话语反而让她的身体不再害怕,目光也逐渐坚定起来。 "我是在请求你的帮助,请求你完成和父亲缔结的协议,只不过……"海砂盯着他一字字道,"协议有所修改,修改的内容……" 想到透和雪莉都在,海砂不能将那天塔楼上的话再一次重复,这会使他们这本来就脆弱的团队崩裂瓦解。 "协议修改的部分……"海砂想他一定能够理解,"你应该知道。" "我当然知道。"零说话间,视线慢悠悠地移到了海砂温润的嘴唇。只是轻微的眼神变化,海砂知道他明白了,同时也感到泪水就要喷涌而出。 "好。我们达成协议,就以那个为约定!" 零坏坏地微笑,海砂更明白那个指的是什麽。 她的嘴唇,甚至她的全身都在燃烧,但她没有表露出来,平静地点了点头。 "现在,你能告诉我哥哥怎麽会突然消失吗?还有,我们应该怎麽做?" "你们都只看到贝海琴莫名其妙地向後走,还有不知道他在跟谁搭腔,是吗?"零问道。 海砂丶雪莉和透同时点头。 "啊哈,看来是专门为开了天眼的贝少爷准备的点心呀。" "你说清楚一点。" 零瞟了雪莉一眼,拉开车子前门:"还是先上车再细说吧!各位大明星就这麽希望被记者再抓拍到吗?" "如果你们都不能看见,只有我和贝海琴能够看见,我可以断定贝海琴是被低频的能量波产生的幻象给吸引了。" "低频的能量波?"其实透更想问零的是,你和海砂达成了什麽协议,什麽时候达成的。 "相当於鬼。" 零望着窗外穿梭而过的街道,漫不经心地回答,好像窗外的风景大大胜於车内的所有。 "这很难一下子解释清楚,简单地说就是一种幻觉,但不是通常意义上你所制造出来的以普通频率散播的幻觉。而是一种以低於人类可感知的频率传达的幻觉,所以只有能够捕捉低频能量波的贝海琴看到了,而你们都看不到,听不到。" "那你怎麽知道?" "因为我的能力就是操纵神的原力,只要与原力波动有关,我都能感知。"零笑了一下,继续道,"设计这样的陷阱,不管是谁做的,都是看出海琴少爷最好唬弄吧。不过你们可以暂时放心,我想贝海琴大少爷没有那麽容易去天堂旅游,就算是半血人,好歹也是三级能力者。况且神是禁止我们互相残杀的,这个,你们应该知道吧?不是第一次听人说起吧?" 雪莉努力掩盖住对他刻薄语言的不快,问道:"依你看是谁抓走了海琴?他的目的是什麽?" "这个我不知道。"零皱了一下眉头,飞机上那个黑色羽毛的梦刹那闪过,却没有对他们说什麽。 雪莉看到他眉间微妙的变化,突然道:"你说你能操纵一切灵魂力,那麽当时为什麽不救他?" "呃。" 零想了想,幽幽地说道:"抓走他的人有点奇怪。我也想过要控制他,但却抓不到他的实体,他就好像被另一个人藏起来了一样。这样的情况,还真没有遇到过。" "那他的能量是属於黑暗还是光明呢?" 零犹豫了一下,淡淡地回答道:"我还不清楚。" "噢?这就是所谓最强悍的男人吗?"雪莉讥讽道。 "我的强悍,你最好期待不要知道。"零冷笑着,终於将目光移回车内,寒冷的视线让雪莉忍不住心头一惊。 "拉斐尔小姐。" 零诙谐地挑起一条眉毛,使他刀锋般的目光稍微温和可亲了一些,缓慢地吐词,"听说你为我们预定了酒店,是吗?" 雪莉不知道他为什麽突然发问,只能据实答道:"是的,我的安排是今晚我们在海牙的美丽殿南洋酒店休息,明天一早再出发去莱斯镇的哥根霍夫公园。" "这样的安排吗?" 零说着从包里掏出了一支纯黑的黑莓手机。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三个人,居然同时惊得一叹。零忍不住疑惑了一下,抬头问:"怎麽?" 还是透有什麽说什麽:"你怎麽也用手机呀?" "我又不是原始人……"说完,他鼻翼边显出一抹绯红,旋即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 可惜这根本无济於将气氛回复到刚才的超低温度。 第一次,海砂感到他们和零之间的距离不是那麽遥不可及。零之前就帮助过他们,之後,在海琴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也是立即做出了要制止他的反应,也许他并没有那麽…… 海砂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他,只是似乎能平静地面对他了。 "你好!喂!"零拨通了一个号码,对着电话彬彬有礼地说,"你好,是美丽殿南洋酒店吗?我想取消雪莉?拉斐尔小姐预订的房间。" "为什麽要取消?"雪莉立即追问,不过口气并不坚决。 "嗯,确认取消,谢谢。"零将手机递给雪莉,对她说道,"他们需要你亲口确认,才能取消。" "哦。"雪莉接过手机,狐疑地看了一下零。 "帮助你们只对我有好处。"零悠然地微笑着说。 雪莉盯了他片刻,对着电话那头的酒店服务生确定了取消预订的决定。 "我希望你不要再用这种莫名其妙的调调对我说话。" 雪莉将手机还给他,昂着下巴对他说:"一,你已经是我们团体中的一员;二,是男人就乾脆点。" "嗯哼。" 零收起他引起轰动的手机,依旧很慢丶很无所谓地说:"难得拉斐尔家的雪莉小姐开口,我就说清楚点。如果是你做的安排,我想单就欧洲大陆而言,起码就有3个人知道我们的行程了吧。" 他说得一点没错,光直接和雪莉联系的家族成员,就有拉斐尔家的管家丶她的妹妹和她的私人助理3人。这还不包括底下接受管家丶助理命令,实际预订酒店,并安排车辆的那些人。 "如果这次的行程真那麽重要的话。"零姿态依旧慵懒,但他声音的威严却没有人可以抗拒,"我希望从此刻开始,我们的行程全部自行丶临时安排,不与任何人发生牵连,做了安排後还要随时变换计划。" 雪莉点头认可。 透却疑惑起来:"为什麽?难道有人要害我们吗?" 零笑道:"害我们,未免说得太严重,起码在只有雪莉小姐知道的地点,把海琴抓走是事实。" 透意识到他问了一个多蠢的问题,知趣地重新回归到他聆听者的身份上去。 "你是说……"雪莉的脸色变得相当灰暗,"我的家族里有内奸?" "这我没兴趣,我更感兴趣的是谁在阻挠我们。" "难道是……"雪莉压低了声音,"黑暗家族?" 透和海砂都不甚了解黑暗家族,听到此顿时都向前倾斜了身体,扑闪着眼睛看着零。 "你们看着我做什麽?"零不耐烦地说,"我又不是黑暗家族的成员,更不是你们的免费家教!" 透和海砂无奈下,又将那两双同样清澈的大眼睛移向了雪莉。 雪莉沉思着对零说:"不过,我实在想不出黑暗一族要阻止我们寻找权杖的理由。虽然他们是与我们对立的一极,但和光明一族并不是相互仇视丶有你没我的关系。我们就像平衡木上的两端,互相制约也互相共生。如果最後的太阳纪毁灭,对他们而言也没有好处,不是吗?" 零没有立即回答雪莉的疑问,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道:"凡洗过澡的人,把脚一洗,全身就乾净了。你们是乾净的……" "但不都是乾净的。"雪莉接话道,"《约翰福音》第13页,13行?" 零点点头。 "你的意思是,任何人都有可能阻拦我们,黑暗一族可能,人类可能,甚至光明一族也可能;而他们为什麽要阻拦我们,根本就是没有原因的,彷佛每个人身上的污点是不可控制的原罪,根本就无法用理智去推测?"雪莉问他。 零回答道:"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超出我们理解范围的罪恶,又怎麽会走到今天这般地步?" "所以……结果呢?"海砂突然发问。 零望向她,目光奇怪地尖锐锋利:"结果就是,罪恶就是罪恶,不可预料,也不需要预料。面对它,毁灭它,就可以了!如果有人绑架走了海琴,如果有人要阻拦我们,那就让他毁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车内的气温陡然降到零度。 许久的安静无声後…… "凡洗过澡的人,把脚一洗,全身就乾净了。你们是乾净的,但不都是乾净的。耶稣要告诉我们的不是以暴制暴,而是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芸芸众生。宽恕他人的罪恶,也就是宽恕我们自己。" 海砂说完,有点胆怯地望向零。 零忽地笑了:"那麽,什麽是宽恕,宽恕别人和自己?是不管你亲爱的哥哥,哪怕他此刻正生命垂危吗?" 海砂的喉咙突然火烧般乾燥,零说的话她无法辩驳。 "还是不要讨论《圣经》什麽的那些奇怪的玩意了,怎麽才能救出海琴呢?"久未发言的透打破了车厢内的尴尬。 零望了他一眼,突然大声命令:"停车!" 轿车急速刹车,几个人因为惯性差点撞成一堆。 "为什麽在这里停车?" 再次坐稳後,雪莉摇开车窗,窗外是一座颇显破旧的民居式建筑。 "因为这里是一个旅馆,你没有看到门檐上的牌子吗?"零回答着,推门走了下去。 "旅馆?"透追着他下车,"我们不去救海琴了吗?" "救他,也不是在大街上或者一辆车子里救。"零说着,从後备箱里拿出自己的行李,将透招呼到身边,低声道,"如果你的能力是幻想,可以随意进入他人的大脑,清洗掉一些不必要的记忆,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啊?" 透确实不知道他有没有这种能力,他的确是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这样或那样,做一些对人不利的事。 零不管他,指着司机道:"我要你清洗掉他今天的记忆,行吗?如果不行,我也可以亲自动手,但是我只能让他变成植物人。" "为什麽要这麽做?"透问道。一边拿行李的雪莉却很清楚零的用意,如果他们所在的地点暴露了,那麽这个司机也很有嫌疑。 "透,你可以吗?可以的话,就照他的意思做吧。" 透看了看雪莉,又看了看零,走到司机面前,试探着说道:"请你注视我的眼睛。" "啊?"司机转过头来。 透接着小心翼翼地说道:"如果可以,让幻想的波纹覆盖你原有的记忆,今天一天你都在……" 在透对司机尝试新的能力的同时,海砂抬起头问了零同样的问题:"怎麽救海琴?什麽时候救?" 零盯着透,意思不明地笑道:"能救你心爱的哥哥的,唯有你同样心爱的少年。" 说完,他拿起海砂的行李,指了一下小旅馆破损而微有青苔的阶梯上那扇古旧的大门,道:"你不介意的话,海砂小姐,我们还是先找个房间安顿下来,而不是在大街上讨论这些问题,好吗?" 海砂点头,然後零便拿着她和他的行李,敲开了旅馆的大门。 他在帮我拿行李?海砂歪了下头,真是个想不通的怪人。 这是一家开在住宅楼中的家庭旅馆,虽然略显破旧,但一进门就能感受到浓郁的生活气息。房间里充斥着人情味十足的细节,比如每一个卧房的摆设都是独一无二的,有一间还是全粉色的公主房。 一行人在胖胖的女主人盛情邀约下,与她和戴老花眼镜的男主人一起享用了晚餐。简单却丰盛而富有营养的家常晚宴,让4个年轻人都恢复了体力和精神。 雪莉暗自赞叹零的冷静和从容。如果不做任何休整,就急匆匆地去行动,才经历了一天不间断长途跋涉的他们,遇到危险,光从体力上而言就是一次冒险的挑战。 "你怎麽知道这里有这样一家旅馆的?" 零丢给透一本《荷兰旅游手册》,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很喜欢看书。"海砂说着指了指他的背包,"《威尼斯商人》,我看到你在飞机上看它。" "别说废话了。"零冷冷道,"早就等不及去救你的哥哥了吧?" 海砂没有争辩。 透问他:"海砂跟我说你说我才能救海琴,是吗?" "当然,你去想办法找到那个抓到海琴的人,进入他的灵魂,不就能找到藏匿海琴的地点了吗?"零微笑着,无视透肯定加惊讶的表情,继续道,"立即行动吧,具体怎麽做应该不需要我再教你了。" 透没有立即行动,零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表情却是早就料到的样子。 "抓走海琴的人,记忆里一定有他抓走海琴的那些过程。用你的脑子找到那个脑子里有海琴被抓走时画面的人,进入他的思想,找到答案,明白了吗?" "哦。"透终於有所领悟,想了想,开口道,"展开……" "慢!"零突然制止住他。透既懵懂又恐慌。 "透?米迦勒,你对家族成员使用过能力吗?"零皱了一下眉毛,补充道,"你对四级以上的能力者使用过能力吗?" "啊?"透知道他不是单纯的特异功能少年还是十多天前的事,他怎麽知道自己有没有对四级以上的能力者使用过能力。但依照贝基凯的话说光明一族四级能力以上的人,只有他丶海琴丶海砂和雪莉,那麽黑暗一族四级以上的能力者也不会多到哪里去,这样的话,不出意外…… "应该没有。" "那麽,你就不会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麽。" "我要面对的是什麽?" 零笑了,嘲讽而轻蔑:"你要面对的是战争呀,我可爱的兄弟。" "战争……是什麽?"透知道他的问题很蠢,但他确实不知道答案。 "战争?"零冷笑道,"战争就是流血,就是死亡啊,小孩。" 透发现他的喉咙忽然间虚弱无力了。 "当然你是神血值0.84,光明一族最勇敢的後人。但是你有没有听过,没有杀过人的战士就不能算一名战士。"零盯着他,声音很轻,笑意更浓,"当你用意志进入对手的意识,对抗的就是你们的意志,而不是力量了。很抱歉,我对现在的你没有信心,你甚至不知道失败意味着什麽。" "我……"透张口,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麽。 "我希望你能指导透。"雪莉说话间,心凉到了底,零的身体里终究是黑暗之血更多,也许他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现在却又不得不依靠。 "唉……" 零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透?米迦勒,失败就是——你的意识将迷失在幻想中,永远不能出来。也就是变成通常意义上所说的植物人。其实寻找那个半血人,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找不找得到他也不是那麽重要,你确定你要继续吗?" "我当然要去!"透没有丝毫犹豫,蹭地站了起来。 "你不用说了,你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吗?"零挑着眉毛盯着他。 "是的。"透点头,"我承认你说得对。我几乎什麽都不懂,不过,你可以看不起我的智商,嘲笑我,但你永远,永远不要再怀疑我的勇气和我和海琴的情谊。苍御零,我要去,现在就已经准备好了!" "哦?"零摆手,"既然这样,那你还等什麽?找到答案,说出来,剩下的事,你不需要管!" "嗯。" 透合上了双眸。 很快,他眼帘下的眼球开始剧烈活动起来,彷佛在经受着巨大的压力,向前行走。过了很久,海砂都不见他有任何动作,丝毫没有睁开眼睛呼喊成功的迹象。她试探着摸了一下他,他的身体居然坚硬如铁。 再摸他的手,他的手冰冷而僵硬。海砂想都没想就抓紧了他的手,她知道他正承受着他从来未曾承受过的压力。 "他怎麽了?"雪莉也走到透的身边,坐下。当他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之时,她也握紧了他的手。 而此时的透,在经历了最初的混沌和画面回忆後,视野渐渐由模糊变到清晰。他似乎来到了一个乡间小路上。 路的两边是一大片一大片和兰草非常相似的植物。这些植物组成的大片草地的间隙,是一些品种各异丶葱绿茂盛的树木。树木生长的位置和草地整齐的样子,都说明这里不是荒郊,而是一座人工公园。 什麽公园?他究竟在哪里? 有一些光点在前方,为他指引着道路。他开始在道路上前行。但那些讨厌的雾气却总是围绕在他的身边,怎麽都驱散不开。 他开始觉得冷,觉得视野模糊。起初他以为这是正常的,但他立即想起了零的忠告。他集中精神力,果然那些雾散开了一些,他的身体也变得温暖起来。 但越往前走,他使用的力量越多,强烈的疲倦和虚弱开始侵蚀他感觉中的身体。而更可怕的是,那些光点就在前方,却永远只在前方。他已经走了很久,却没有任何最轻微的改变。 走下去,我一定要走下去。透对自己说。同时他感到有人正他身边鼓励着他,支持着他。 意识世界外,他的身体颤抖起来,眼珠在眼帘下转动得飞快,额头的汗结成了很大的一块。 他紧咬着自己的嘴角,坚决的样子似乎只有死亡能让他彻底放弃。 "他怎麽了?他不会有事吧?" 海砂克制不住,嘶哑着向零询问道。 零保持着单手托举着下巴的姿态,目不转睛地注意着透,样子决不是关心。 "他到底怎麽了?回答我!"海砂喊了出来,第一次,向零愤怒地喊了出来。 零依旧没有回答,紧紧地盯着透微张的嘴唇,过了会儿那里面传来了透混乱不清的呢喃。 "草,好多草,兰花一样的草……好像是一个公园……"好像昏迷不醒的病人,透舌头打结,声音时断时续的,"公园,人工的公园……我……有东西……" 有东西正在蚕食着透的视野,在这个意识组成的空间里,黑的颜色正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把天空一片一片地吞噬掉。 透没有过类似的经历,但他本能地意识到是那个人。抓走海琴的人找到他了,先他一步掌握了控制权,再不快点搞明白这到底是哪里,连他自己都有可能会被吞掉。 "有人……天没了……到底这是哪里?哪个公园……啊!" 透突然的尖叫让海砂和雪莉齐齐掐断了呼吸。 "透,你快回来,不要找了!我不能失去你!"海砂疯狂地摇晃着他的肩膀,却只换来他继续的呢喃。 "有人……不行,我还没有搞清楚这到底是哪里……这里……好多草……兰草……" "兰草?"零终於有反应了,"我明白了!" "啊?"海砂转过头,看到他勃然而起,张开手臂将他们三个一并揽进了怀里。 第六章 月光奇迹 "好痛!"透撑着脊背摇晃地挺直了身体,坐了起来,"啊……队医在哪里?快死了啦!换人吧,教练!" "你一个人胡说些什麽?真丢脸!" "雪莉?"透终於清醒了一些,揉了揉眼睛,面前是斜着眼瞧着他的雪莉。 "这是怎麽了?咦……"透斜撑着身体站了起来,眼前陌生的景象让他混乱的脑袋更浆糊了一些。 在他面前是一片没有边际丶人工分割成数块的草坪。草坪上种满了一种兰草形态的植物,满涨地填充在视线能够捕捉的一切空隙里。草坪之上,形状很美的古老树木零星地点缀在道路和沟壑两边。还有一些低矮的乔木和形态乖巧的藤蔓植物攀附交错在大树和草坪之间的空隙中。静谧有致的植物,在银灰色的月光萦绕中,呈现出曼妙而微显恐怖的阴影。 "这里……" 透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这里不就是我看到的那个公园吗?我还在幻觉中吗?那麽……" 他指着雪莉惊叫起来:"你怎麽在这里?你怎麽进来的?哎呀……快离开这里,我的意识被他反入侵了,很危险!快离开!" 说着,他拉扯了雪莉几下,表情更迷糊了一些。 "怎麽?你的感觉好像真人呢!" "因为我就是真人呀!我怎麽可能进入你的幻想?"雪莉差点咆哮出来,如果透此举不是一番好意的话。 "真人?"透摸着头,又朝四周张望了几下,"那这里也是真的了?这里是什麽地方?我们在哪里?" "唉……" 雪莉不知道怎麽说他才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再一次妥协,又给这个大男生当起了向导。 "这个地方,应该就是哥根霍夫公园,你看我们周围都是郁金香。" "郁金香?"透蹲下来,指着面前兰草形态的植物,"这些都是郁金香?" "嗯。" "我们在哥根霍夫公园?我们怎麽会在真实的哥根霍夫公园呢?"透捂着头,恍然大悟地叫道,"难道说……是我带你来的吗?呀!我能把我自己还有别人带到我在幻想中找到的地方了吗?又发现了一种新能力,我果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特级……哎呀!" "你打我干吗?"透捂着头,瞪大眼睛望着雪莉。 雪莉不屑於看他,冷冷道:"不是你把我们带到哥根霍夫公园的。" "不是我?" "嗯。"雪莉肯定道,"不是你。我记得来到这里之前,我看到苍御零把你丶我,还有海砂都抱到了怀里。如果我没猜错,是苍御零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 "他带我们过来的?"透露出了不解的表情,"他怎麽把我们……为什麽把我们……嗯?" 虽然相处不久,但雪莉已经渐渐适应了透的混乱的提问方式,还知道如果不细心地为他做一番讲解,以後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麻烦。 於是她皱了一下鼻子,有点厌烦地开始解释道:"苍御家的人每一代都需要找一个能力者来平衡血液里多出来的成分对不对?而他们也会同时获得那个死掉的能力者的能力,不过自己不能用,而是会转移给下一代的继承人。所以零除了他本族的能力外还会有其他的能力,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打通空间通道一类的能力……咦……" 雪莉想到了什麽,面色阴沉下来,透的表情也有微妙的变化。 "啊?是这样的吗?" 雪莉看了他一眼,以为他也想到了什麽,赶紧追问:"你想到什麽了吗?" 透晃了下脑袋,道:"没什麽。我快要被人吞噬的时候,自己其实已经没有力气从幻想中出来了。那个时候好像有一个人很大力地把我拉出来,现在回想起还紧张得不得了呢。" "你是说……零救了你?"雪莉说着,兀自摇了摇头。 "他是因为再不帮你一把,就会前功尽弃。苍御零不会那麽不小心,你最好不要太相信他,他身体里有恶魔。" 雪莉说完,习惯性地敲了一下透的头,道:"我们还是先不要管这些了,想想该怎麽办吧!我们现在可是在别人的结界里。" "结……界,别人的?" 雪莉大声地叹气,回头狠狠地横了透一眼:"米迦勒!你就不能让你的白痴力量暂停一会儿吗?" 透尴尬地笑了笑,扑闪的蓝眼睛显得很受伤。 雪莉态度无可奈何地软和下来,回过头一边向前走一边跟他解释道:"所谓结界,是三级或者三级以上的能力者通过结界图徽的绘制,把一定区域的空间划归到自己的能量场控制中。而我们现在所在的哥根霍夫公园已经被一个能力者用结界整个罩了起来,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一定要特别小心。" 雪莉立刻就後悔自己解释得太清楚,透的脚步声在她身後陡然停止了。 "嗯。"透乖巧地点头,忽然想起雪莉的话: "……苍御零把你丶我,还有海砂都抱到了怀里……" "雪莉,零和海砂呢?" 雪莉陡然停下了脚步,她居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零不是世界上最强的男人吗?那麽他打通的通道,怎麽会在传输过程中把4个人分隔两地了呢? 除非他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和海砂在一起。 如果他需要一个二级能力者的鲜血才能生存,海砂不也是二级能力者吗? "等我呀!" 海砂叹息般吐出这3个字,睁开了她的双眼。她的眼睛还不能立刻适应包裹她身躯的黑暗,唯一清晰的感觉只有耳边粗糙不均匀的呼吸声。 海砂摸索着挽住了将她拥住的那个东西,将身体全部交付给了它。 "我怎麽了?我在哪里……" 海砂的眼睛终於适应了黑暗,看清楚她依托的东西,那样坚实可靠,正是零的臂膀。她的额头还正好就贴在他的脖子上。 短暂的惊讶後,海砂慌乱地松开了环绕在零脖子上的双臂。零知趣地将她放到了地上。 海砂感到脚板心传过来的刺痛感,原来他们正在一条夹在茂密的树木间的细沙和小石头铺成的小路上前进,而海砂脚上没有鞋子。 想到零抱着自己的原因,海砂不禁觉得十分温暖。 零等海砂停住了初始的张望和搜寻,平静地向她叙述了一番他们现在的处境,解释他是如何猜测出透口里长满兰草的公园就是哥根霍夫公园的以及他是如何用他的另一个能力把所有人转移到这里来的。 "这是我的黑暗能力,可以打开通往任意空间的月光通道。" 零没有过多解释,便转过身向前走去。 "等等,你去哪儿?"海砂追了过去,脚下却滑了一下,好像踩到了什麽东西。她忍住脚踝的疼痛,藉着微薄的月光看到一只乳白色的药瓶静静地躺在她的身下。 海砂拾起药瓶,拧开,瓶子里黑色的胶囊发出一种略显另类丶酥麻的香味。 零回头看了海砂一眼,表情似乎很快地变化了一下,便立即赶过来一把夺去了海砂手中的药瓶。 "是我的。" 他的语调平静而没有回旋的馀地,就像刻意防备着海砂一样。 海砂抬起头望他,他立刻扭转身,背对着她道:"我一直追寻着力量流在走,一般情况下结界中力量最强的点就是能力者栖身的中心。如果我是结界的制造者,我会选择把贝海琴藏在那里。" 零解释完,迅速而且小心地看了海砂一眼。 "哦。"海砂应了一声,偷偷地将左手背到了身後,在那只手的手心有一颗瓶子里遗漏下的药丸。海砂本来是要给零的,但他戒备的神气驱使着海砂做出了另外的选择。 两个人一前一後,走了许久。初秋的荷兰,入夜後已经颇有凉意,况且海砂还赤着脚,只穿了件很薄的单裙。海砂打了几次喷嚏,打第五个还是第六个喷嚏的时候,突然有个很大的东西罩到了她的身上。 周围一直很安静,安静得足够诡异。突然被东西罩住了头和近半个身体,海砂本能地尖叫了一声。但马上她就知道罩住她的东西是什麽了,甚至不用去看去摸,她就知道这是零的衬衫。 衬衫上是他特有的味道。 "谢谢你,零。" 零依旧自顾自地走。 海砂尽力紧跟他的步伐,他很慢地走,而她几乎是在小跑。她终於忍不住了,怯生生地问他:"你有多高啊?" 似乎男孩子都很在乎这个,零也不例外,终於来了兴致回答海砂的问题。 "191,你呢?"他还反问了过来,这是海砂始料未及难得的良好沟通开端。 "155。"海砂明显底气不足,却正中了零的下怀。 "难怪。"他轻声地笑了一下,很轻蔑的那种,海砂却觉得少有的轻松。 "零,你能跟我讲讲结界吗?我不是很懂,我怕等会儿会给你惹麻烦。" "你并不会给我惹麻烦。" "为什麽?" 零的脚步似乎停了一下,才轻笑道:"如果有麻烦,你只要躲到一边,叫声小点就可以了。" "你不需要……我帮你吗?"海砂怨恨自己不能更有底气地说这句话。 "呵……" 零笑出了声,淡淡地重复:"你只要躲到一边,最好不要叫。" "你还是跟我讲讲结界里该注意的事项吧。"海砂装作什麽都没听见,继续执着地对他说,"我想帮你。我们是夥伴,不是吗?" 零回头深深地看了海砂一眼,然後就是笑。只是如此,海砂便能够完全了解他的意思了。 "零,你难道不相信我?"海砂试探性地问,旋即就从零的表情中找到了答案。 "你是不是……一直……都不相信我?你……为什麽不相信我呢?"海砂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推测道,"是……因为我们之间有协议吗?虽然有协议,但只要能救你,救所有人……零,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坏人,从来没有讨厌过你,当然不能让你一个人战斗,我们是同伴……" "啊?" 零打断她,转过头来,他的眼神顷刻间已经变成了另一副模样。海砂记得这个眼神,上次看到这个眼神後,他就强吻了她。191厘米的身高,0.97的神血值,她忽然明白这些数字多麽的可怕。在她面前,他显得那样强大,强大得她无从反抗,更何况是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旷野中。 "你要干什麽?" 短暂的对峙後,海砂终究还是叫了出来。虽然她知道这一叫之前友好的谈话氛围就彻底化为乌有了,却还是忍不住。 零的面孔再次被那种傲慢嘲讽的表情取代,眼中欲望的神采也转瞬间化为乌有,紫色的瞳孔中重新又只有他惯有的冷漠丶嘲讽和…… 不会为任何人打开的——孤独。 再多的话也比不上行动更能说服人,海砂知道他更加不相信自己了,而她不能让他就这样。 "零!" 海砂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抓得很紧。 "怎麽?"零的声音平静得没有感情,有点厌恶地撇了一下嘴,随手甩开了海砂。 "请你相信我!我们是夥伴啊!刚才……我只是……我以为……" 零"嗯"了一下,没有再理她。海砂有点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远,突然冲着他的背影大叫道: "零!苍御零!零!你相信我啊!" 零似乎又安慰性地"嗯"了一下,继续迈开大步向前走。但没走两步,他停了下来,转过身对海砂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将目光投向了身侧空旷的草地。 周围还是那样安静,风完全停了,超乎想像的安静,安静到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海砂曾经以为能将呼吸声无限放大的静是可怕的,今天才知道还有一种连呼吸声都没有了的静。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海砂明白这种被心跳折磨的感觉叫害怕。她轻轻地跑到零的身旁。直到离他很近的距离,她才敢循着他望的方向也望了过去。 "你看到了什麽?"零突然问。 海砂暂时放弃了她寻求的问题,小声地回应道:"好像什麽都没有,又好像雾蒙蒙的,也不是雾蒙蒙的……就好像……" "不是雾蒙蒙,是空气中有白色的小粒一样,对吗?" 海砂慌忙地点头,零说中了她真实的想法,连她都不敢说的想法。 "结界会因它主人的不同拥有不同的特徵和颜色。" "特徵?颜色?"海砂抬起头,零却眉头紧锁,直勾勾地望着那片空地。她这才知道他并不是在和她对话。 "乳白色,谢尔盖?帛曳?他不是死了吗?背後是不是还有别的人在操纵?为什麽我总感到有人在我的身边……"零停止自语,目光收了回来,沉进眼底。 海砂又望了望前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乳白色的因子似乎在互相靠近凝结。 突然她觉得更不对了,一种比腐败的垃圾还要难闻的味道冲进了她的鼻子。腐蚀性的气味刺激着她鼻腔的同时,更让她产生了奇怪的联想。 似乎是被吃掉了内脏丶躺在污水中的鸽子;又好像将近液化的肉上黑色沾手的黏液;还有一些金属锈蚀到手一碰就棉絮一样剥离一层红锈的腥臭。刹那间她竟然又觉得这气味是一只冰冷的手,穿过她的肋骨,抓住了她的心脏。 怎麽回事?当她从气味的惊栗中缓过气来,再抬头,那些乳白色的因子已经汇聚成有形的东西了! 海砂不敢看,却控制不了自己。周围细小的乳白色因子越来越多地聚在一起,起初像烟雾一样虚幻,渐渐地出现了明晰的形态。渐变的最终,它们变成了一些乳白色塑料纸一样的片片,但是是那种曾经紧紧包裹在人体上的塑料纸。剥下来後,薄片上隐约有人形的凸起。 它们的嘴好像张开成不现实的大小,眼角和眉骨都垂得很低,鼻孔尽力地扩张着。而身体或是双手扭曲在胸前,或是脊梁骨畸形地弯曲着,每一个都似被强力压缩过一样。 就在海砂的双眼被迫被眼前的事物抓紧的同时,脑後发梢异常冰冷湿滑的触觉惊得她一震。光注意眼前,身後发生了什麽她想都没有想。有什麽东西已经粘在了她的头发上了,好像还顺着她的头发慢慢往她脖子上爬,从她的脖子延伸进了她的衣服。海砂感觉不到那个东西的具体形态,就是一种触觉,冰凉湿滑的恐怖触觉。她想回头,却只能将脖子摆成扭曲的角度。她的眼角尽力向後,试图逼迫自己看一眼到底那是什麽东西。 海砂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背後的异常上了,冷不丁胸口忽地一凉,同样的触觉沿着她的胸膛也开始蔓延了。 海砂只能战栗地将头颅一寸一寸地转回来,眼角好像有什麽东西了。她提上口气,一闭眼猛地彻底转过来,再睁开眼,双目正对着两个黑乎乎的洞,拉到不成比例的三角形的洞。愣了一下,她才意识到她正在和那些东西的眼睛对视呀! "啊!" 海砂嘶声尖叫,双手无意识地在身体周围乱抓起来。背後突然伸过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整个抱了起来,从乳白色的东西中托举出来,继而将她甩了出去。 海砂被零抱起来,重重地摔在远处的草坪上;她爬起来,身上掉下来一大堆土。她撑着冰冷潮湿的土地,稍微镇定了一点。 可是她战战兢兢地再抬起头时,立即又给吓得惨叫,倒爬了好几米。 就在相隔她不到一步路的地方,有一个乳白色的巨大的茧。茧的表面不停地蠕动变化,无数个张大了口的脸和扭曲的身体绞缠在一起,流质一样相互挤压。 "鬼!鬼!" 海砂尖叫着,连滚带爬地向那个茧相反的方向拚命奔跑起来。赤裸的双脚,慌不择路地踩过郁金香和泥土上的碎石,流了血,她还完全没有知觉。强烈的恐惧感使她的身体此刻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跑,跑得越远越好。 越远越好…… 不对!一个念头忽然闪过海砂的脑海,有什麽东西,很重要的东西,被她忘记了。 她猝然停住,腿上的肌肉疯狂地抽缩。那个茧还在不断地变大,更多乳白色的因子在那里聚集,好像……那中央有很美的食物。 她摀住嘴,她想她知道她忘了什麽。 是零,零在茧的中央! 是零把我甩出来的!他救了我,他却被包围了。 滚烫的血从海砂的小腿和脚板刮破的伤口中涌了出来,温热黏稠的感觉让此刻的她觉得自己无比可耻。 "零!你不要死!我来救你!" 海砂几乎没有多想,便大叫着冲向那个让她恐惧的茧,不顾一切地用手抓向了它。 她的手才接触到那个茧的表面,那些乳白色流质的东西就迅速地粘上了她的手掌,水蛭一样蠕动着包裹上来,眨眼工夫就将她的双臂整个吞了进去。她顾不了这些,拼了命地在冰寒的流质中摸索零的身体,冷不丁背心兀地一冷。她这时才看了一眼自己。这一看,她几乎失声,她的身体就只剩头和脖子还露在外面了。 "啊!" 尖叫中,湿冷的触觉从她的颈部向上,冰冷的流质立即填塞到了喉咙,继而是鼻孔和耳朵。转瞬间,眼角都慢慢爬上了白色。极度的恐惧感侵蚀了她,身体有一种渐渐窒息的眩晕感,但正是这种眩晕感反而使她记起了些什麽。 "光明一族的能力,不论是操纵水还是火,那些水或者火都能够净化不洁的生命。" 父亲好像这样说过。 "水可以净化不洁……" 一瞬间海砂清醒过来,但才张口,喉咙就被湿冷的流质填满了。那些东西还在拚命往里爬,好像要从里面彻底占领她。 吧嗒! 什麽声音突兀地响了一下。海砂的耳朵应该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但这个声音却好像是从她身体内发出的,彷佛水珠凝结的惊醒之声。仅存在半边左眼视野中的暗黑天空上,两颗水珠,在被操纵似的相会,然後——凝结。 我不会失败的!这句话如地震般撼动了海砂已被束缚的柔弱的身体。 "打开它!水的力量!" 一道光芒在她眼前一闪而过,继而空中又什麽都没有了。又是一道光芒,她看清楚了那是一把刀,一把水珠凝结而成的弯月形大刀悬浮在她的头顶。她缓缓地张开双眼,乳白色流质从她的脸上退了下去,那刀便如她的仆从,幻化成一道圆形的水之虹,从头顶倾泻而下。 水浸没过的地方,乳白色流质被水净化,消失乾净。 海砂看着浑身湿透的自己,半月形晶莹的水刀卫星一样地环绕飞舞在她的身边,保护着她。 "零?" 海砂才脱离险境,转眼就看见茧的残部还包裹着零。她狠咬了一下嘴唇,举起手臂,指向茧,高喊道:"去吧!净化它们!用水的纯净洗涤所有的罪恶!" 纱网般的月光被水刀的光洁割裂开,呼啸着冲向黑暗中那个白得怪异的茧。 乳白色流质在波纹中化成夜晚乾爽的风,茧之中,零缓缓睁开双眸。 "你没事!"海砂流着泪,拖着一双血迹斑斑的裸足,朝他走了过去,用她的手捧住了零的脸。 "你没事。" 说完这句,她身体一阵难以忍受的虚弱,倒了下去。 第七章 交错迷网 "那是什麽?"透指着前方一个很大的样式很怪的房子问雪莉。 雪莉赶到他的身前,张望了一番, "是哥根霍夫公园的玻璃暖房。" 雪莉记起飞机上海砂说的话,如果这个季节在这个公园里还能找到盛开的郁金香,那麽只有那个地方了。 "我们要去那里,那里与解开启示有关。" 九月的哥根霍夫公园,只有这座暖房里还保持着适合郁金香开放的五六月份的气温。因此,如果他们要寻找的是正在盛放的郁金香,整个公园中只能有这一个地方了。 此刻天空中的朔月已经将近沉没,完全的黑暗就要君临大地。藉着月光最後微弱如游丝般的光线,雪莉看到了花房内成千上万朵团缩着身体的娇艳花苞。 如果是在白天所有花朵盛放的情况下,她不敢想像这里该是一个多麽幻妙丶美得让人昏厥的地方。 "好多,好多郁金香啊。"紧跟在雪莉身後进入暖房的透感叹着,并不禁向花海中心走了几步。 他踩着花朵,走到花房中央的小路上。这个时候夜已经深得没有一点光线了,但奇怪的是另一些感觉似乎强烈了许多。 "雪莉。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如果我感觉到了海琴,这有依据吗?比如说这是一种能力来着。" "你呀!"雪莉跃过花丛,跳到他身边道,"挚友间都能互相感应,何况你还不是普通人。你感知到了海琴吗?他在哪里?" 透眨着眼睛,缓缓抬起手臂,指向了路尽头的黑暗。 真正的黑暗,是眼睛不能适应的生铁的面罩。雪莉已经看不清楚任何东西了,不管是郁金香还是脚下的路。 "我差点忘了!" 透说着打了个响指,啪嚓一下,在他的左手上升起了一团火焰。 雪莉忘了这个家伙还会"引火自焚",看着他点火後开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说:"你走前面吧。" "嗯。"透开心得有点过了,冷不丁燃着火焰的左手好像碰到了什麽东西。 滋的一声,黑暗中有一条线状的物品被透的火焰点燃了,短暂地燃烧了一下,发出烧灼羊毛时的臭味,并掉落下一些丝状的灰尘。 "什麽东西呀?"透引火去看,左边黑洞洞的一片,好像什麽都没有。不过在火焰晃悠到略微高一点的地方时,透看到了一条线状的反光。 他将左臂伸过去了一点,看到了更多线状的反光。金色的线交织在一起,密密麻麻,但很有秩序,这个好像是——蛛网吗? "啊呀,一定是守园人太懒了,都长蜘蛛网了哎。" "别胡说!怎麽可能?你以为这是荒郊野外吗?" 透不相信自己连蛛网都会认错,於是把左臂的火焰弄得更大了一些,指着前面道:"你看,不是蛛网是什麽?" 雪莉凑过去仔细观察,很快就觉察出了蹊跷。透的火焰已经大到足以看清楚直径两三米的范围,而这个蛛网竟然填满了所有能够被她看到的空间。 "透,你可以把火焰再弄大些吗?" "当然可以,你要多大?" "大到能照亮整个暖房!"雪莉肯定地回答道。 "整个暖房?"透心想是要我放火烧屋吗?怎麽将大到能照亮整个暖房的火焰制造出来,还不伤害到自己和引起火灾? 又要发明新能力了吗?我要变成发明家了。透想着,开始在手中制造起火焰的球来。 他尝试着制造出第一个火球,松开手,控制着它,火球很听话地停在了他希望的高度。 第一次尝试的成功鼓励了他,紧接着,第二个火球顺利地腾上了天空。 一个又一个闪烁着橘红色光芒的火球从透的手里放飞到屋顶和地面两点之中。 雪莉看着被火球逐渐照亮的暖房,兀自生出些愧疚的感情。在这样紧急的时刻却察觉到这奇异无比的美丽——半空中飞翔的橘红色火球,夜空下水膜一般剔透的屋顶和墙壁,还有被照亮的艳色花蕾。 透越来越顺手,最後,一次性制造出了十多个火球。火球从他手中飞散,密布於暖房四周的一刻,白昼的光明回到了他和雪莉的眼中。 那只属於梦境的美好也顷刻间被眼前吓人的景象驱走了。 原来透身体左侧的蛛网不是普通的大,甚至超过了他和雪莉加起来的想像。从他开始沿着小路行走时起,他的左边便一直有这个蛛网的存在。 这个蛛网的一端连接在暖房最东边的墙壁,另一端连接的就是最西边的墙壁。它如一面无形的墙东西横亘,断开了整个暖房。 而在蛛网的中央,也就是透还需要向前走上十多米才能到达的地方。 十字架型张开双臂并拢双脚丶被透明的蛛丝缠绕包裹住的少年,银色的短发和那件露出半边肩膀破破烂烂的黑色t恤,是海琴!绝对没错! "海琴!"透看到海琴,狂喜地跑了过去,伸手拥向他的身体。 "透,不要……不要……碰他……" "不要!" 海砂尖叫着醒过来,身边有种很冲的烟草味。她厌恶地摀住鼻子,瞥眼一看,本能地冲不远处的大树下那个沉黑的背影埋怨道: "你怎麽又吸烟了?" "女人。" 零眉头一皱,才压住的火气又蹿了上来,"你干吗要多……" 後面的话给他自己生生吞了下去。 他本是不需要海砂来救他的,甚至还有点埋怨她。海砂都能净化的东西,他更是能轻松应对,刚才他只是想多观察一下,以确定结界的主人究竟是谁,他面对的对手究竟是谁。 但是真要埋怨这个拚命"救"自己的女孩子,很难。 零深吸了一口浸透草木清新的空气,踩灭吸了一半的香烟,向海砂走了过来。 海砂眨了眨眼睛,爬起来,看到自己正靠在一棵很大的树下面,周围都是郁金香的植株和湿润的泥土,只有她的身下很乾燥,软软地垫了层树叶和乾草。受伤的双脚也被温柔地包裹了起来,仔细看了一下,用来包扎的纱布是零衬衣上撕下来的袖子。 "我怎麽了?"她摸着头问零,莫名地有点不好意思面对他。 零瞥了她一眼,说道:"能量耗尽,累倒了。" "累倒了?……哦!"海砂回忆起晕倒前的情景,立即站了起来,抓着零的衣角问,"你没事吧?" 零被什麽击中了一样,眉宇触动了一下,迟疑了一下才道:"没事。" "哦。"海砂放下心来,连忙松开手,尴尬地看了看四周,问:"那些东西究竟是什麽?它们都没有了吗?" "那是死灵。" "死灵!" 零瞥了海砂一眼,道:"死灵是人类死亡後的灵魂力在自然分解前被能力者有意聚集操纵的结果,它们本身是无害的。" "嗯。"海砂点着头,忽然想起了什麽。 她的梦,已经两次了,梦到透,还有雪莉以及玻璃的暖房丶盛放的郁金香,还有蛛网,蛛网中央的海琴被可怕的黑暗包裹。 "零!我做梦了!" "噢?什麽梦?" "我梦到……"海砂想慢慢说明,但胸口突然火燎一般急迫压抑,"零,透有危险!" 看到海砂为其他人急迫得要命的样子,零反倒一身轻松,悠悠地说道:"告诉我你看到的景象,我带你去。" "玻璃暖房,满眼都是盛放的郁金香。" "手给我。"零向她伸出双手。 海砂听话地将手交给他,却在无意间,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一个十字形的疤痕。疤痕很深,那个伤口一定很大。如果估计没错,一定深到动脉了。 "这是什麽?"海砂忍不住问。 零触电般缩了一下,转念还是伸过来,抓住了海砂。 "没什麽。" 零语调平常无比,海砂安心之际,却意外地注意到他右手手腕上也有一个同样的疤痕。 "这个……"海砂才要疑问,忽见身体两侧的树木和花草都开始模糊起来,图像彷佛被人急速後拉,越来越模糊,光线却越来越亮,最後银色的光芒笼罩了她,就像被月亮的碎片包裹。 "这是什麽?" "我的能力,月光通道。" "月光通道!" 海砂惊呼着,感觉自己被一片银光淹没。 再次张开眼睛,在她面前,取代银光的是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一张大到离谱的蜘蛛网出现在她的面前。 "海琴!" 寂静中,透的声音在她的右侧响起。 这就是梦中预测到的地方啊!海砂转过头来,透就如她梦中所见一样,伸出双臂,向蛛网中心的海琴拥了过去,马上就要碰到他了。 "透!不要去碰他!不要碰哥哥!不要!" 透惊诧地回头,海砂怎麽会在这里? 而此时,他的手指和海琴相差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因为惯性的作用,还有人类普遍所需要的0.2秒的反应时间,他已经不可抗拒地要和海琴接触了。 "不要!" 海砂大叫着不自觉摀住了脸。几乎同时,雪莉高声吟出了一个高音音符。 一株郁金香,在透要触碰到蛛网的瞬间,夸张地疯长了一米多长,挽住了他的脚踝,把他拖了回去。 雪莉又咏颂出一个低音的哆,那株郁金香就困倦了一样瘫软下来,又变回了它原来的大小,放开了透的脚踝。 "你救了我吗?"透看着雪莉。 雪莉耸了下肩:"没什麽。" "我欠你一个人情,终生看大联盟1免费!"透谢过雪莉,连冲带爬地来到海砂身边,一把把她拉进了怀里,一边用窒息的力度抱她一边大叫,"海砂!我快担心死了!" "呜!" 海砂用力推开他,跑到蛛网旁边,蛛网中央正是她最挂念的人。 海琴耷拉着脑袋,无数根细得看不见的蛛丝缠绕着他的双脚丶双手和脖子,玩偶一样地将他挂在那张巨大的网上。他原本叛逆的凌乱短发和破损的朋克t恤,在这个时候,更使他如同被人残忍折磨过一般。 "这是怎麽回事?"她习惯性地转向零,问他。 透这时才注意到零也在这里,惊讶中有点自责地冲他傻笑。零缓缓地走了过来。雪莉打量着他,忽然道:"是你打通了月光通道,带海砂过来的吗?" "嗯。"零回答间视线一直在海琴身上。 "既然可以打通通道过来,为什麽一开始又要让我们分开呢?" 这正是雪莉接下来要问的问题,但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却不是她。 是谁?声音如此粗糙阴冷。 所有人惊栗地望向那里,那个说话的人竟然是—— 海琴!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其中竟也包括零。他用力地盯着海琴,从他奇异的声音里似乎听出了什麽东西。 海琴慢悠悠地打开眼帘,红色的隐形眼镜下面居然没有瞳孔,一颗白白的眼珠子上盖着一片圆形的红色。一根线把他的头拉起来了一些,和脖子保持着一个奇怪的角度,配合着直勾勾的眼睛和一张一合的嘴唇,像一个十足的人皮玩偶。 海砂注意到他的嘴唇虽然在动,喉咙却没有反应,不禁离零近了些。 "什麽人……" "什麽人在哥哥的身体里?" 海砂才想对零说什麽,海琴代她说了出来。 "说话的人不是哥哥!我们中间一定有内鬼!海砂,不要怕,有我在。嗯……"海琴依次道出了雪莉丶海砂和透的心声,到了第四个人,他露出了用力的表情。 "别费劲了,你读不了我。"零冷冷道。 雪莉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人会读心术,难怪他可以清楚地复述出她心里的想法,还有海砂和透的。 她正思考着,海琴扯起来的脑袋晃晃悠悠地转向了她,幽幽道:"是啊,我会读心术。还有我是谁,这里有一个人知道哟。" 有一个人知道?雪莉不用看,透和海砂是绝对不会知道他是谁的,他们甚至连黑暗家族有些什麽人都不知道。 "对了,就是他。"海琴说着,朝雪莉怪异地微笑了一下。 雪莉猛然回首,紧盯住零道:"你一直知道他是谁?" 零没搭理她的问题。 对此,海琴立即接话道:"又不回答,又是这样,这个男人回答问题前总是会迟疑一会,他有秘密,他到底是敌是友?" 又是雪莉心中的话,每一句都是。 但她并没有要隐瞒这些,她本就已经做好了亲自说出来的准备。她定定地看着零,希望从他脸上看出答案来,但零却只专心地盯着海琴。 "苍御零,你早料到我们不得不依靠你吧,早料到我们……"海琴继续代替雪莉问道。 "到此为止,小丑。" 零抬起手臂命令道,海琴的眼帘应声重新闭合起来,但只过了一会儿,就重新张开了。 零有点惊讶,他完全无法操纵海琴。确切地说,他完全找不到这个结界的主人到底在哪里,好像有另外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将这个结界的主人掩蔽了起来,使自己找不到他,也就无法控制他,毁灭他。 "很奇怪吧,苍御零,你抓不住我,是不是?不过……你难道认不出我的结界吗?作为加缪的传人,他应该将他生平的记忆也传给你了,那些画面,他生活中的所有。呵呵……不要告诉我,你没有见过那些画面,摇篮里死去的婴儿,满地的鲜血,还有他们的眼珠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滚来……滚去……还有我被钉死在门上的四肢,以及我墨绿色的眼珠。噢,我还要感谢你呢!如果不是你及时苏醒,也许加缪就把我们……" "住口!幻魔!" 零冷漠的面孔赫然涨得通红,一种人在极度震惊或是愤怒时才会有的红色。 "幻魔?" 雪莉重复着这个名字,心头的谜团顿时汇集成了乌云:"你果然认识他!我想起来了,12年前的惨案,我一直在疑惑谁能做那样的事,原来是加缪。他拥有预言的能力,他早就看到什麽了,这个局果然是你们苍御家族一手布下的。你们还打算做什麽?难道最後的太阳纪……" 雪莉突然不能再说什麽,喉咙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控制住,没有了一样。 "你怎麽了,雪莉?"海砂跑过来,雪莉抬起手痛苦地指向零。 "原来你什麽都没跟他们说。"海琴又笑了起来,"看来他们并不相信你,怎麽不说呢?告诉他们你的秘密,还有你的无奈,他们立刻就会对你释怀了,不是吗?" "我叫你住口!"零一个字一个字地吐词,海琴的嘴角渐渐有鲜红的颜色溢了出来。 血液浸满了海琴僵硬的微笑:"你忘了这个身体可不是我的。" "哼……" 冷笑过後,零镇定了下来:"你真这麽觉得?" 雪莉不能说话,零的意思她却再明白不过。她立即推开海砂,飞身挡到海琴身前。 零的面孔中已经彻底没有了表情,甚至连温度都可能是冰的。 海砂望着他的眼睛,也明白过来。虽然她心里认定零一定有他的苦衷,手却下意识地给了透一个命令:保护海琴。 透从背後赶过来,钳住零的肩膀。 零斜斜地将他倾注在海琴身上的目光移向透,冰寒敌意的目光惊得透又松开了他的肩膀,可还是自觉地挡住了他。 这个时候,幻魔妖邪的声音适时地在透身後响起:"零,你怎麽穿着t恤呢?你的衬衣呢?海砂的背上怎麽有那麽多的泥巴呢?你把她怎麽样了?" "啊,嗯。"透糊里糊涂地应了一句,立刻连连摇头,辩解道,"我没这样!"他虽然单纯但却并不是糊涂虫,扰乱军心这也是打比赛时经常碰到的事,不过胃那里突然很痛。 透皱了一下眉头,想克制住自己,海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男人呀,为什麽会出现这样低级的错误?把4个人传送到了两个不同的地方呢?" "不是我!"透大叫道,胃更痛了。 海砂有很可怕的预感,大叫道:"透,不要受他蛊惑,他在蛊惑我们,你丶我,还有零,所有人。" 说着,海砂抢身到透的身前,将零拽到了一边。 胃好痛,透揉着胸,幻魔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苍御家族拥有不可抗拒的魅力,这一点是任何人都不可拒绝的,何况是苍御零呢?你手腕上的十字疤痕就是力量……" 海琴突然不说话了,鲜红的颜色从他口中喷涌而出,血腥味在花香中疯狂传播,零的眸子沉到了最黑暗的地方。 "不要!" 海砂猛地扑了过去,用身体抱住了海琴。 "海砂!" 透飞身抓过去,手指擦过海砂冰冷的脚踝,却没能抓住她。 再抬头,网中心的蛛丝飞腾而起,包裹着海砂和海琴,将他们一齐吞了进去。 "海砂!" 透没有多想,就朝着蛛丝的漩涡扑了进去。 雪莉看着透也被蛛网吞噬,消失不见。顷刻间,暖房里只剩下她和零了。 恍惚间,她也将手伸向了蛛网。 "拉斐尔!" 雪莉不知道零为何要用她的姓氏喊她,但她的姓氏的确让她在蛛网前停住了。 "你满意了。"雪莉冷冷地微笑,眼睛里闪过一道决绝的艳红。如果这一切都是零布下的局,她已经有了和他同归於尽的决心。 "苍御零!12年前的那三起惨案就是苍御加缪——你爷爷做的吧!是不是!回答我!" "是。" 雪莉没想到,这一回零如此爽快。 "那麽……"她咬着牙,笑得凄惨无比,"在我进去前,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麽会需要海砂父亲的鲜血?按照你们苍御家的规律,这一代黑暗之血多一些,下一代就会光明之血多。加缪既然是用黑暗家族的血获得的生命,你是他的孙子,应该和他一样,为什麽你身体里却是黑暗之血更多一些呢?这到底是怎麽回事?幻魔,就是谢尔盖?帛曳,12年前惨案中的牺牲者。你,还有你的家族,从12年前开始就计划着这一切了吗?还有黑暗家族,你们到底要……" "我说过别把我和那些莫名其妙的家伙混为一谈!" 愤怒後,零安静下来,凝视着雪莉充血的双眸:"你恨我?想杀我?" 雪莉笑了一下。 零也笑了一下,讥讽道:"排队也轮不到你。有力气问我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你是来找权杖的?怎麽?为了贝海琴,忘了还有这回事了,对吧?" 任务! 雪莉的确是差点要忘了,忘了她还有任务,忘了她还是拉斐尔家族的族长,全族最後的三级能力者,最後的希望。 "我没有忘,我进去救他们出来,再一起去找权……" "呵。你?"零满是嘲讽,"幻魔可是神血值0.7的天才。我还以为你会熟读这些历史,知道什麽是努力也达不到的血统的悬殊。" "我当然知道!"雪莉冲他吼。 "如果他就是幻魔,我还知道更多。我知道这个蛛网是什麽!这是它结界的核心,只要碰触就会陷入的空洞幻境,生还的可能性为零!" "而我……"雪莉嘴角渗出一丝鲜红,"一定要去救他们,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不会失败!" "哼……省省吧!"零冷笑着朝蛛网走了过去,"你还是好好看着我是怎麽带他们出来的吧!" 雪莉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难道要进去?" "不可以?"零淡淡道。 雪莉更加难以相信,却又无限担心,"你是要救他们,还是……" 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我是去杀人的!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在外面待着!" 说完,他也将手臂插入了那张蛛网。蛛丝顿时疯狂地缠绕包裹住他,把他拽了进去。 第八章 黑色羽毛 海砂从睡梦中苏醒过来,两双颜色各异的眼睛正齐齐地注视着她。 "我是怎麽了?"海砂揉着脑袋,坐起来,看到她正躺在一座临海而建的阁楼里,窗外就是碧蓝无边的大海和晴朗得透明的天空。 "你呀,一定是昨天在海滩上玩得太累,所以才会赖床。"海琴一边在她床边玩贝斯一边口气很差地教训她。 "海边……昨天……"海砂渐渐回忆起来,她这是在摩洛哥。自从爸爸和妈妈去环球旅行之後,她和哥哥就一直住在摩洛哥透的家里。昨天他们一起去了海滨浴场,睡觉前说好了今天要…… "海砂!快过来帮忙呀!"透拿着油漆刷,鼻尖上还有黄黄的一大块。他们说好今天要一起把阁楼重新油漆一遍,画上很多有趣的画。 海砂终於把所有事都想起来了,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去跟透帮忙。两个人左一块红右一块绿地刷得不亦乐乎。海琴一个人练着琴,只在他们实在闹得离谱的时候搭话过来,吼两句:"红配绿很难看呢!" 海砂笑得很开心,汗都出来了,抱起一大桶蓝色的油漆,打算给墙洗个蓝色的油漆澡。 "咚咚咚!" 阁楼的木门外传来了三声不规则的敲门声。 "什麽人?"海砂放下手中的东西,有点疑惑地去开门。 "咚咚咚!"敲门声更加急促而没有规则。 "谁?"海砂把眼睛凑到猫眼上,奇怪的是猫眼外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空荡荡的楼梯。 "怎麽回事?"海砂正要离开。 "咚咚咚!"又是敲门声,响得好像要把门给敲碎才罢休。 海砂又凑到猫眼上去看,还是一样的,什麽都没有。这个时候敲门声又响起来了,更大更乱,而且不再有间断,一直地敲,紧迫得吓人。 "怎麽了?海砂你在门口干什麽呢?"海琴放下贝斯,皱着眉头问她。 "没有啦!"海砂打了他一下,突然瞪着他,"哥哥,你没有听到敲门声吗?" "敲门声?"海琴直接用手背去探海砂的额头,喃喃道,"又感冒了吗?" "没有呀!"海砂更紧张了,敲门声这麽响,都有点恐怖片的感觉了,海琴怎麽跟完全没听到一样呢? "哥哥,你没有听到敲门声吗?现在还有,好响啊。" "海砂,你怎麽了?"海琴一脸关切,"难道油漆有毒?" "透!"海砂喊了声。透赶紧跳了过来。 "你听到了吗?" "什麽?"透眨着大眼睛。 "敲门……"海砂突然明白了,敲门声只有她一个人听得见。这是灵异事件吗?跟电影里的情节好像!她背脊忽地一凉,门外面是什麽? "透,你买的什麽油漆?你要负全责!" "是你钱给少了吧?" "胡说,老实交代你还买了什麽?" "我才没有……" 海琴和透持续争执着,海砂只觉得连脚下的地板都给那敲门声给震动了。那麽用力地敲门,到底是谁?就算是鬼…… 她突然下定决心,一定要打开门看看。 她抛开争执的海琴和透,走向褐色的核桃木大门。可就在她将手放在门把手的一刻—— "海砂!不要开门!" "什麽?"海砂惊栗地转头,"哥哥,你不是听不见敲门声吗?" "敲门声?" 海琴好像也很迷惑,嘟囔道:"什麽敲门声?我没有听见。" "那你干吗叫我不要开门呢?"海砂说着又要去开门,没想这一次海琴的反应更激烈,冲了过来用身体紧紧地护住了那扇门。 "不能打开!" "为什麽?" 海琴的表情迷惑不堪,海砂却更加坚定地一定要打开。 "让我开门!" "不可以!"海琴护住门,额上已经有些许汗水渗了出来,但他的眼神依旧慌慌张张,不知所措。 "让我开门!" "不行!" "为什麽?" "因为……"海琴不知道怎样回答,他自己也不清楚。 "因为……" 海砂猛地回头,透已经用双臂钳住了她的肩膀,深蓝色的眼珠中流露出一种难以描绘的伤痛。 "因为……"透顿了顿,近似恳求地对海砂说,"打开这扇门,就没有了。" "什麽没有了?" "这一切都没有了,你和我在摩洛哥的生活,完美无缺的生活。" 不知道是透还是海琴先回答了出来。 海砂还死死地攥着门把手,海琴的声音和透的声音都是一样虚弱的恳求。他们从来不会这个样子,自尊心强的海琴和阳光的透,他们不会。 这不是他们,这不是海砂的透和海琴! "没有了,就没有了,我不要虚假的美好!"海砂梦一样说出这句话,拼劲全力地拧开了房门。 卡嚓一声,核桃木木门没有被拉开,而是完全地碎裂了。 眼睛,紫色的瞳孔,奇怪,怎麽这麽熟悉? 海砂揉了揉眼,坐起来,身外是瓢泼大雨。她抹乾脸上的雨水,凝视着面前的那双眼睛。 "零!" "你居然被我喊醒了……"零顿住,表情有微妙的变化。 "我在哪里?我怎麽了?"海砂坐起来,发现身体被泡过一样的湿。周围什麽都没有,只有雨水。整个空间都是灰色的,而透和海琴…… 她看到,他们就睡在她的脚边。 "他们怎麽了?零,这是怎麽回事?" 零不理她,蹲下身拉起透和海琴就是一连串耳光,扇得两个人摇头晃脑,却还是一副睡得很香的样子。 "你打他们干什麽?"海砂怯生生地问,却不敢阻拦零。 零瞟了她一眼,把脸都肿了的透扔回地面,不爽地皱了下眉头,开口道:"你叫下他的名字。" "怎麽叫?" "名字……怎麽叫?"零更加地不爽,不耐烦地回答,"一个叫透,一个叫海琴啊!" "为什麽要我叫?" 女人的问题为什麽这麽多? 零差点翻白眼,喉咙都痛了:"这两个家伙还在幻魔给他们编造的美梦里欲死欲仙。要让他们醒来,最好的法子就是他们最在乎的那个人呼唤他们的名字。" 零说着,把死尸一样的透推到了海砂身上。 "哦。"海砂抱起透,晃了两下,"透!你快醒来呀。还有哥哥,你也快醒来呀!" 不出所料,零怎麽也扇不醒的透和海琴,在海砂几次呼唤下一前一後地都醒了过来。 "怎麽回事?我这是在哪儿?水星吗?我们不是在火星旅游的吗?怎麽跑到水……咦,你是谁呀?"透抓着头,极其惊讶地看着零。 "演唱会完了吗?海砂呢……"海琴才醒过来,恍惚的视线就被零抓了过去,但他立刻就认出了他。 "苍御零,你在这里要干什麽?" "哥哥!"海砂语气有些埋怨,"是零救了你。" "他救我,我为什麽需要他来救?我怎麽了?"海琴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被抓走的经过,加上海砂的态度,他顿时上火,一把揪住零,逼着他的鼻子问道,"这是什麽地方?是你把我们带到这个鬼地方来的吗?" "这里是幻魔结界的核心——空洞幻境。幻魔让进入这里的人做梦,而且是做他最渴望的那个美梦,直到那个人的身体在雨中彻底冰凉,死亡为止。"零不慌不忙地解释。 "哥哥,你还记得在机场外你看到了什麽人,喊了声花妖吗?他是一个只有你能看见的幻象,在那之後你就被他抓走了。"海砂也帮着解释。 "嗯,噢。"海琴回忆了一下,沉默下来。 "哥哥,你知道幻魔吧?还有我们所在的这个空洞幻境。" 海琴点点头,道:"幻魔是黑暗一族帛曳家族上代的族长,帛曳家族最大的能力是吞食和制造结界。幻魔的结界尤其特殊,分为内丶外两层。外层是普通的结界,据记载特徵是乳白色的的恶灵。而内层看上去是蛛网,凡被吞并者,将进入他的内结界——空洞幻境。在空洞幻境里,就跟他说的一样,人会做梦,直到身体变凉……咦……" 他的气势又回来了些,逼视着零道:"你也在这里,为什麽你没有做梦?" "软弱的人才需要梦来逃避。"零冷冷地答完,将视线放逐到了远方。 透跟随他的视线望向了远方:"你在看什麽?" "我在想出去的方法。" 零话音刚落,灰色空间里冰冷的大雨陡然停住了。空间中的颜色在改变,一块一块染黑,变成夜的深色。 不一会儿,灰色空间里不分天地的混沌被晴朗朔月下安静的哥根霍夫公园代替。 他们彷佛是重新回到了哥根霍夫公园。唯一的不和谐,只有那轮妖邪的月亮还没有沉默,正挂在天幕的正中央。 "时光倒流了吗?"透抬起头,指着月亮道,"我们是不是走出幻境了,只不过时间倒退了一点点?" "不应该……" 零推测着,走了几步,突然间他认出了那片蔓延的花田丶那轮位置正中的月亮,还有那棵他依靠过的大树。 这个地方,是他安置昏倒的海砂的地方。 为什麽会出现这样的幻境?透还在他身边不断地提着这样那样的问题,而零此刻已经听不进任何东西了。 这个地方只有他和海砂去过,海砂已经从她的梦里苏醒了,那麽这里只可能是为他而生成的美梦。 这是他心中特殊的地点吗?眷恋到想永远留在那里的地方?一股热流兀自流过他的胸膛,发出破冰一般的响动。 这感觉他还记得,正是海砂用尽全力救他出来後倒在他怀里时,他身体中的唯一。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坏人,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从来没有想过要看着你单独战斗,从来……" "请你相信我!我们是夥伴啊!" "零,我们是同伴啊!" "零……零……" …… "你居然被我喊醒了……" 难道那些话都是真的? …… "我的零,你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怪物呀!" …… "不要再说了!" 悲凉的怒吼声从零的身体里迸发出来。 "怎麽了,零?" 海砂赶到他身边,他猛地转过头来,紫色的双眸是绝望到苍凉的荒芜。海砂禁不住被他看得心惊胆跳,他的眸子彷佛在这一刻死了。 "零,你怎麽了?零……"海砂感到有些害怕,却还是拉住了零的手。 "零,你怎麽了?这里究竟怎麽了?我们好像又回到了我昏倒的地方,连周围的气味都好像,很冲的……" "骆驼烟的味道。" 零清淡地回答,牙齿从嘴唇上分开,一口含血的唾沫被他咽进了肚子里。嘴唇上的伤口很深,如果没有这麽深就不会那麽痛,痛到让他可以立刻平静下来。但这一刻,他却清醒地感到身体上有一个地方比他破损的嘴唇更痛。那个痛的地方,透以为是胃,他知道那其实是心。 "没什麽,只是一些幻觉而已,只要信念坚定,幻魔就不能侵犯你,哪怕是个普通人。"零说着挥了一下手,很快周围的景色迁移,转瞬间又回到了那一片淅沥的大雨和无尽的灰色。 "啊……我想起来了,我掉进了蛛网就到了这里,然後就开始做梦了。唉……我还以为是穿越异次元空间到了3008年呢!" 透有点失望地望着场景再次变回大雨:"我们怎麽还在这里?到底要怎麽才能从这里出去啊?" "走出空洞幻境的方法?"海琴冥思着,一脸痛苦。 零却在这时瞥了他一眼,很假地笑起来,声音新奇地和睦异常:"海琴啊,我们合作吧。" "什麽?" "我们合作?你又在耍什麽把戏?" "把戏?你记住,我不会在你面前耍把戏的。"虚伪的和善在冰封的眸子里幻化成烟,零顿了顿才不屑道,"你还不配。" "你……" 海琴冲动了一下,恍然瞧见海砂惹人疼惜的脸,心里兀地冒出一个想法:应该利用这个家伙出去才是。他要保护海砂,海砂的安危最为要紧。 零瞥了他一眼,深不见底的眼眸似乎可以看穿一切:"你做事总是这样犹豫的吗?" "当然不是!"海琴傲气地扬起了脸,"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麽好主意。" 海砂还以为又要争吵半天,此刻十分惊喜,拉了透兴奋地说道:"我和透要做什麽?这样就对了,我们是夥伴,当然要合作啊!零。" "啊……我们是夥伴嘛。"零应付地笑笑,对海琴道,"要出去,其实很简单。找到幻魔的灵魂所在地,消灭他,他的结界自然就会瓦解。我发现有人把它的灵魂藏了起来,一时半会儿我真不知道怎麽才能找到他。不过对你而言,找到一个人的灵魂应该很简单。" "我们这样配合。"零又伪善地笑起来,比画着对海琴说道,"你用你的力量找到他在哪里,然後我去消灭他。怎样?你还要考虑吗?" "不需要!" 海琴恨恨地说了一句,举起一条手臂,大喊道:"灵魂五音弦!去吧!找到幻魔的灵魂!" 顿时,五道赤红光芒的细线从他的指缝中冲出。 海琴昂着头,注视着他的红线。穿过那些跳动异常的波动,中指上那根红线的终点传来一些异常,好多模糊的画面似乎顺着他的身体被投射在了他的眼底。 就是这个波段,中指的灵波线捕捉到的就是幻魔灵魂特有的波段,顺着这条线就能找到它的位置。 海琴在心底得意地一笑,其他四根手指上的红线崩地一下都聚集到了中指上。 图像立即变得清晰。扑面而来的图像,让海琴错觉他的灵魂脱离了肉体,独自踏上了寻觅的旅程。 在灵波线的牵引下,他飞过蔓延的雪山,广漠无垠的绿色湿地,间或成群的飞鸟从身下欢叫着飞走;越过许多渺小如玩具的都市,最後他来到一片深蓝之上,蓝得没有边际。那条一直笔直的灵波线开始弯曲,离海面越来越近,终於在一片深得发黑的蓝色海面,线的一端插入了海水之中。 海水?我要潜水吗? 海琴脑际闪过这样一句话,线在往下,还在往下。 渐渐地,射入海水的阳光越来越虚弱,逐渐变成零星稀少的光点,像空气中的灰尘一样散布於深蓝的海水中。最後,那些阳光的点也完全没有了,深海中只有完全死沉的黑。 黑得如冬夜般沉寂。 这里是什麽地方?这真的是在地球上吗? 地球上真有这样的地方吗?如此的黑。 海琴思考这究竟是什麽地方的同时,强烈的疲劳感开始侵蚀他的身体了。 他清楚这种感觉,这是力量不够时的表现。 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他看到漆黑一片的海底,一颗银色的火球在摇晃闪烁,那就是幻魔的灵魂。 咦……他突然想到为什麽他只能是一个寻找者。既然找到了它的灵魂,他把它摧毁不就好了吗? 对!我不需要零! "去死吧!幻魔!" 海琴咆哮着积聚了剩馀的能量,顿时沉黑的海底爆发出卡嚓卡嚓冰封碎裂的声音。深寒的冰柱以超越音效的速度,冲向那团银色的火球。 可就在即将要接触到火球的时刻,一股不同於幻魔丶零和海琴认识的所有人的黑色魔力以颠覆一切的强大气势反噬掉他的力量,向他呼啸而来。 他连喊都来不及就感到全身的肌肉都要被撕裂了一般的痛苦。 另一边,零看到海琴脸色急剧改变,大叫一声:"笨蛋!你不是他的对手!" 零伸出手,抓着他的肩膀,把他强行拉了回来。 海琴大叫一声,感到被重力飞速拉回,惊诧地睁开双眼,他竟然又回到了身体所在的灰色的大雨中那个紫色的圈里。 "把线给我!" 咆哮声撞击在他身上,他手里还紧攥着那条指路的红线。 "给我,半血人!" 淋漓的冷汗从海琴的额上崩溃而下,苦涩的味道沿着他的嘴唇蔓延到了喉咙。只是这一会儿的工夫,他的身体便已经严重缺水,体温也下降了许多。那股力量的巨大,让他害怕到战栗。 "混蛋!" 海琴失声而出,眼睛被一种叫做自尊的东西刺得生痛,却还是将线交到了零的手中。 "你的任务完成了,半血人!"零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合上了眼睛,依靠着线的指引,冲向了海面下一万米黑不见底的地方。 红线的终点,一团银色的灵魂之火吸引了零的视线。但就在此刻,他看到了更加吸引他的东西。 那景象的奇妙,让他连好不容易找到的幻魔的灵魂都忽视得乾净。 银色火球的周围是一片黑,黑得纯正,好像任何杂质都没有。但零却看见了一片黑色的羽毛,比世界上最根本的黑,马里亚纳海沟的终点——阳光彻底消亡後的极端黑色还要黑的黑色羽毛。 羽毛,一片……一片…… 在完全静止的海水中,被吸附了一样在零的眼前飘浮飞舞。他的面颊甚至感受到了与羽毛接触时丝滑的触感。 结界! 这羽毛是一种结界!一种零从未见过的结界! 如果不是习惯於在任何时间都保持彻底的冷静,零一定不能这麽快就做出判断。这些飘舞的羽毛是一种带有灵魂束缚力的结界。 这才是他真正对手的姿态。 一个在这样深的海底还能够操纵幻魔的灵魂来干扰他们的人! 这个人是谁?黑色的羽毛…… 许久,零没有任何动作。黑色的羽毛献媚一般在他周围聚集,包裹着他,抚摸着他。他忽然淡淡地笑了,紫色的眼眸微微开启,轻声道:"原来你的结界特徵如此华丽。" "黑暗世界的王者。"零抬起眼帘,一字一字缓慢而优雅地对着那黑暗吐词道,"卡斯蒙?路西法殿下。" 宁静…… 许久吞噬一切的宁静…… "你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王!我的主人——苍御零!" 舒缓而安宁,似乎是温度刚好的泉水,却比地底的水多了份飘摇的轻气;又好像婴儿嘴唇上的温软,却更添了些蔷薇初绽的魅惑。 "你的声音……" 零惊疑他的呼吸竟也有了轻微的变化,为这个温柔得让人宠溺的声音而心跳加速,哪怕这个声音属於和他同样性别的男人,哪怕此刻用这个声音说话的是一团绝对的黑色。 "你的声音很美,比传说中还要美。" "但它的美丽却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再虚伪的话用你的嗓子说出来,我竟都愿意相信。这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真有趣。"零自嘲地冷笑,"哪怕,我一出生就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不是我的仇人,而是我世上最亲的亲人,我的兄弟,我的王!"卡斯蒙歌剧般地吐词,彷佛在此刻,於零面前屈膝,用黑色的羽毛轻抚过他的手背,点水般留下臣服的吻。 "让我吻你的手背,原谅我的怠慢,第一次竟会用这般模样来见你,用这谦卑的黑影。" "呵呵!"零笑起来,"兄弟?你不恨我?不要告诉我你3岁还有8个月大的弟弟们不是加缪亲手杀害的,他们的眼球在地上滚来……滚去……" "没有意义的人,死去是神的旨意,但是你……和我!"卡斯蒙的声音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我们间的不可抗拒的纠葛,连加缪都无法割裂开,不是吗?他无法抗拒你变成你,也导致我变成了现在的我!你和我终将走到一起,你我的身上都有……" "够了,这话听着真恶心。" 零不耐烦地打断他:"拜托你不要告诉我,你控制幻魔,绑走贝海琴,就是为了跟我聊天!" "我只能诚实地告诉你。"卡斯蒙笑起来,"我做这一切,确实只是为了跟你聊天。" "什麽?"零冷笑道,"你不介意加缪杀了你全家,因为和我比起来,他们都不重要,活该?" "呵呵,正是这样。" "为什麽?" "因为这个世界已经腐烂,拯救它唯一的办法是让世界的王降临!" "那个王是我?" "是你,一直都是你。" "哦?"零拖长了声音,以便让馀音中的置疑更加透彻。 "是的。也许你不知道……我曾经见过你。当然,你不知道,因为在你的眼里,我如蝼蚁般微不足道。"难以抑制的激动影响了卡斯蒙嗓音的完美,却让他的声音更加真实得不可抗拒。 "那是在北极的冰源,你威严不可侵犯的领土。神趋使着我不得不前往那里,偷偷地窥视你的神采。你不会知道……冰源之上的你,只是从我的眼前走过,我的心跳便不可自制。我看过你独自在暴风雪的中心呐喊,我看过你征服野兽时的眼神。自我的脚接触你的冰源的那一刻起,我便无可选择地臣服於你,认准这个世界如果倾覆,这个太阳纪如果结束,只有一个人可以站在黑色的焦土上。那个人不是我,也不是其他,只有你,唯有你,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存在……" "天啦!拜托……"零不得不再次打断他,"我很传统的。" "啊?传统?"卡斯蒙愣了一下,旋即抑制住自己,静静地让所有的羽毛都匍匐在零的脚下,等待着他的幸临。但零的双眸却似乎在关注着更远的地方。 "抱歉,我太激动,让你误会了。我说的是事实,你和我都无法抗拒的命运。" "啊!嗯,命运,就说命运吧。这是最後的太阳纪,你没有忘记吧?那群孩子们现在所做的事对你而言只有好处。告诉我,为什麽要设这个局?你有什麽用意?接下来你要干什麽?" "我的用意?呵呵……" 羽毛重新飞散入其他的黑暗中,卡斯蒙的声音恢复了他的华丽和高贵:"他们的能力都还没有被激发,有一些甚至还处於完全无知的状态,比如说米迦勒家的透。我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完全苏醒。这样的话,你就可以准备完全不受任何伤害地杀掉他们了。而且,找到权杖对我而言也没有坏处,我也很想得到它,和他们一样。不需要权杖的人只有高贵的你,不是吗?" "不要权杖,杀他们,为什麽我要这样做?"零的回答没有丝毫的犹豫。 "为什麽?因为……你没有时间了。" "时间。"零重复说出这个字眼,安静下来。 羽毛轰然飞散,卡斯蒙温柔的声音里有一种混杂了焦虑和激将的情绪在波动:"放心,你的一切就是我活下来的目的。我了解你,不会背叛,不会离开你。我是你的兄弟,这个世界上最接近你的人,你终将站到我的身旁,选择成为我的王!" 零没有回应,沉静得如同不见五指的深夜。 黑影中似乎有卡斯蒙浅淡的微笑,羽毛幻化出一道虚构的弧线,纷落在幻魔的灵魂火球周围。 "好了,我已经说完了我要说的话。现在请你指示我如何处置这个让你恼火的人吧。" "随便吧。" "那就让他消失吧,我的王。" 黑色的羽毛猝然腾起,包裹住幻魔灵魂的火光,将它熄灭在一万米的海沟深处。 另一边,雨水一瞬间全都没有了,灰色的空间像被什麽东西腐蚀了一样,碎裂开……变得越来越稀薄。 "怎麽回事?"透紧紧地抱住海砂,"零杀死它了吗?线……" 透指着那根连接着零的灵魂和身体的红线,随着空间的碎裂,它也在飞速变淡,消失。 "不要!" 说话间,海砂抱住了沉睡的零:"你快醒来啊!" 第九章 征程开始 "天空!" 透指着灰色崩裂後豁然开朗的画面,眼睛被晴朗的颜色占满。 初秋清晨水墨画一般浸染着瑰丽绯红的淡蓝天空下,大片大片的绿色郁金香植株在早晨清澈如洗的空气里围绕着他。 "我们出来了吗?零成功了?" "零!" 透刚想欢呼,身边却传来海砂绝望的呼喊声。红色的线已经彻底消失了,灰色的空间也是,而零却依旧沉睡。她抱着他,眼泪顺着面颊滑下来。透的胃痛得快要窒息。 "海砂……"海琴瘫坐在一边看着她,好像看着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你……你……透……" "啊?"透回过神,两个男孩对望着,表情都说不出地奇怪。 "零!你醒过来啊!"海砂呼喊着,泪水终於熬不住从下巴上落了下去,笔直地落进了零的眼睛里。 他开启眼帘,便是在这注定的瞬间,一滴冰凉的液体打了下来,再从他的眼眶里漫溢出来,淌了下去。 "为什麽要哭呢?" 海砂止住哭,愣愣地看了他好久,尖叫出来:"你醒了!醒了!" 说完,零感到自己被拉了起来,融进了一片温暖中。他被她紧紧拥抱了,几乎窒息。 "海……" 深而温柔的声音,还没有出来,就被人拉进去,溶化掉了一样。 "放开我。" 海砂听到他的声音变了,应该说他的声音终於恢复了正常,平静得冷漠。根本不需要指挥,手臂瞬间软掉。零从地面上站了起来。玻璃暖房里,依然满眼都是一片颜色浓烈丶开放得正欢的郁金香。 "雪莉?拉斐尔呢?"零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她不会是不听指挥,也进去了吧? "雪莉在这里?"海琴又惊又喜,透点了点头,也很是疑惑,花房里一片低矮的郁金香,雪莉在没在里面,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不见了!" 海琴旋即回身掐住了零的脖子,失控地冲他吼:"你信不信我杀了你?现在就杀了你!混蛋!你别想骗我,你把雪莉怎麽样了?她要是有事,我发誓不会放过你,变成鬼都不会!" "咳……" 一声轻妙的咳嗽声,差点没让海琴彻底石化。 他机械地转过头,其他人也转过身,暖房的门口,雪莉穿了条很脏的裙子走了出来。 "雪莉?"海琴松开零,再次确认真的是雪莉。 "我……一直要他们不要管我,让我在暖房里等你们,不过……好像没有成功。"雪莉看上去还是那样镇定而高贵,可任谁都能看出她的脸已经红得快烧起来了。 "你们也许不知道,因为空洞幻境中的时间比外部的时间要慢一倍。其实现在已经是你们进去後的第二天的清晨了。你们进去後,外部的结界就散了。我电话联系了家族的人,他们希望要我先回去,我说服了他们,不过没有能一直留在暖房里。" "已经两天了?难怪好饿呀!"海砂把雪莉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一天都待在这里,难怪裙子会这麽脏。 "你就这样一直在这里等我们?" "没有啦……我有……"雪莉想辩解,海砂已经冲过来抱紧了她。 "雪莉,我们回来了!让你担心了!我们回来了!" "我没有特别担心,是真的……" 还是什麽都不用说了,雪莉也紧紧拥住了海砂。 "海砂……你们……终於……回来了,我很……很开心!" "雪莉!你怎麽结巴了?是感冒了吗?" 透哪壶不开提哪壶,雪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却还是丢出去一句:"你也回来了……真好。" 连续应付了两个,最後到了那个发誓要变了鬼也要为她报仇的男孩子。 "你……"雪莉实在不知道要跟海琴说什麽,脸更是烧得痛。 "你……你好。" "嗯,还行。"海琴点了下头,忙摇晃着身体,假装哼起歌来。 "大团圆啊!"透大叫着,"那我们回家吧!" "拜托!白痴!"海琴又一次和雪莉同声,两个人立刻都把脸扭到了其他方向,又再同声埋怨透道,"我们还有任务呢!" "任务!对哟!我们还要找权杖,拯救世界呀!"透已经完全忘记那回事了。海砂其实也差点忘乾净。 权杖丶荷兰丶郁金香。 说的不就是哥根霍夫公园的玻璃暖房吗? 虽然常有人跟海砂说世界上的事没有一件是简单的,但是…… 她望着身边的雪莉丶海琴丶透,还有零,忽然感到信心十足。 "有人愿意和我打赌吗?" 海砂奇怪的发言让大家都将注意力转向了她,很快雪莉就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她知道海砂要和他们赌什麽。 "我敢说权杖就在这个暖房中!"海砂说着迎向了那片花的海洋。 第一道阳光冲破夜的桎梏,从地平线的东方蔓延过来。盛放的郁金香中,那张蛛网和透的火球都已经消失得乾乾净净。 海砂努力回忆着飞机上那个梦的所有细节。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只与一朵黑色的郁金香有关。 "我们要找一株特殊的丶黑色的郁金香。权杖就藏在那株黑色的郁金香之下。" "哦?" "黑色?是怎样的黑色,炫金黑还是有点紫的黑?" "我会第一个找到的。" "该死的红眼镜,还说是无色差!" 4个人4句不同的回答後,都各自散开在郁金香丛中寻觅了起来。零的身高此时成了他巨大的负担,他最恨勾着背找东西了。 忽然他直起了腰,一块黑色的阴影在他脚下闪了一下。又是那种感觉!一路上跟随着他,到此,他终於知道那是谁了。 "你已经没有时间了……" 卡斯蒙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他垂下眼帘,命运真是不可抗拒的吗?如果是这样,身後的这些人…… 他转过身,视线不自觉地留驻在海砂身上。 零,你真是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怪物吗? 真的不该…… 他想起卡斯蒙结界的羽毛,还有他说的每一个字。无法抗拒,无法抗拒去讨厌他,甚至连这紧紧跟随着他的黑影也不例外。加缪曾经看到的画面,那让他疯狂的未来,是他的,是他的子女的,还是零…… "喂!" 雪莉召唤大家聚到她身边去。零回过神来,却没有急於走向她,不能让他们怀疑,不然的话会很麻烦。思虑间,他的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左手手腕那一道十字的伤疤,那里的疼痛现在还能感应到。 雪莉指着身边一朵未开的花苞道:"我看了很久,暖房里如果有一朵黑色的花,应该很容易和别的花区分开才对的,所以我想那朵黑色的花并没有开放。就跟这个花苞一样。" "那我们怎麽办?"透问完就知道自己又问了多馀的问题。 雪莉有点得意地扬了下眉毛,道:"你们要听歌吗?" 海琴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於是条件反射地埋怨了句:"我讨厌歌剧。" "朋克才是人类听觉的杀手!"雪莉毫不客气地反击。 透哀怨道:"你们就不能像我和海砂一样相亲相爱吗?" "是他(她)先……"海琴和雪莉又异口同声了,两个人脸上顿时都黑红交加。 "怎麽可能?"又是同声,两个人一齐背对背起来。 "我喜欢歌剧。"远处零突然说。 "那麽请点歌吧。" "嗯……"零略微蹙了一下眉头道:"《吉拉尔》1,随便哪一段。" 奋不顾身的爱情吗? 雪莉想起心理学老师说人类下意识说出的话反而更接近他内心真实的想法,零的选择怎麽偏偏是为爱而死的吉拉尔? "好吧,《吉拉尔》。"雪莉深吸一口气,高亢绝美的歌声从她单薄的身体里释放出来,顷刻间无数声花瓣张开的哗啦声,彷佛大地在为她和声歌唱。 那些沉睡的,甚至还未成熟的花苞竞相开放,彷佛加速的纪录片。歌曲唱到一半,暖房里已经看不见一朵花苞了。可是,花海中还是没有那棵寄托了所有人希望的黑色郁金香。 雪莉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她比大家都清楚状况,她许久都没有听见花朵绽放的声音了,应该不会再有未开的花了。 "别停,再大声点!"海琴突然给雪莉以鼓励,并示意其他人都安静下来。 他侧着耳朵,好像在捕捉什麽。 你的耳朵会比我更灵敏?雪莉心里不服气,不过还是让歌声又重新大了起来。 过了一会,"噗……" 微妙的一声,海琴浑身为之一震。他的确没有雪莉耳朵灵敏,但拥有绝对音感的他更适合於在其他声音的干扰下捕捉低音。 "这边。"海琴招了下手,侧着身跟随着那个从地底发出的低音走了过去。穿过开得烂漫的一地火红,几株鲜红的郁金香间那黑色的泥土下有什麽东西用力推开泥土,生长了出来。 一朵炫耀着金属般光泽的黑色郁金香,挣脱泥土,放肆疯长,在越来越高昂的咏叹调中傲然独立於一片火红之中,神秘高贵得如同加冕日的女王。 "就是它!" 说着,海砂伸出手要去触碰那朵奇异的鲜花。 透立刻制止了她:"海砂,不要随便碰东西,小心。" "没事啦。" 海砂的手终於触碰到了那朵黑色的花蕾。碎金的光从花朵的中央绽放而出,它黑色的壳在一片金的灿烂中融化消失。 变化了,变化成权杖,拯救这个世界最後的太阳纪的权杖! 海砂在心里呐喊,同样呐喊着的还有她身後的所有人。 变化呀,变呀。 光华中的衍变在无声中终结。 海砂惊讶地看到,那朵郁金香在与她接触之後就消失了,什麽东西都没有留下。 怎麽会这样?不应该呀!一定有什麽!海砂不相信她的预感会是假的,更不愿意相信经过了这番努力得到的结果就是这样。 "一定有什麽!"她说着双手在焦黑的土地上摸索起来。手掌的触感很松软,那些土好像很松的样子,底下是不是埋了什麽呢? 她想都没想就用手挖掘起来,土壤果然很松软,而且地下的东西埋得也不深。刨开表层的黑土,她摸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是权杖头吗?一个圆头权杖的样子立即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雪莉也加入了挖掘之中。海琴和透正要蹲下来,没想到挖掘便结束了。 圆圆的一个白色的球,下面什麽都没有。 海砂和雪莉挖出了一白色的郁金香球茎。 "这是什麽?"透盯着雪莉手上的球茎,眉头皱成了八字。 "这个就是权杖吗?" "不是,它肯定不是!"海砂摆头道,"这只是一个球茎,郁金香的球茎。" 这个东西绝对不是权杖,也不是终结,甚至可能…… 可怕的念头闪过海砂的脑海,难道说这仅仅是…… 仅仅是整个故事的开始! "怎麽回事呀?这个……"透没有追问下去。 海砂缓缓站起来,相聚的喜悦此刻被彻底的沉默代替。 连透也没能在这个时候问一句话,说一个字。 只有一个人在旁边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从容镇定,似乎他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 "把它给我。" 零的声音低沉威严得不可拒绝。海砂立即将球茎交到了他的手上。零握着那颗球茎,左右旋转着仔细看了许久,拿着它对雪莉说:"你知道世界上最好的郁金香球茎产自哪个国家吗?" "球茎的产地?难道是……"雪莉顿悟道,"难道是法国?" "嗯。"零点了下头,忽然将视线集中到球茎上,以绝对命令的口气道,"分解!" 紫色的光芒闪过,雪白的球茎在他的命令下,顿时裂成数块。 裂开的球茎中,一片布满斑驳锈迹的钥匙落在了零的掌心。零拿起钥匙,钥匙上没有特殊的花纹,只有一行简单的数字: fs1513-1516。 "法国和钥匙……"雪莉嘴唇不自然地抖动,"这是一个启示!" "第二个启示。"零说完,摇了下头,继续说道,"不!这应该是第三启示,圣蒂兰岛加百利的钥匙才是第一启示,也是开启第一道门的钥匙。解开第一启示得到第二启示的钥匙,解开第二启示,得到的是第三启示的钥匙!那麽解开第三启示得到的……是第四启示的钥匙,而不是权杖!" "我不明白。"海砂定定地望着零。除了海琴,其他人都跟她一样,望着零。这个时候只有他能够依靠了。 "从远古时期起,神的子民就遵守着同一个原则。凡是将黑暗与光明混合者必将遭到神的惩罚。就如我们苍御一族一般,出生便是错误。"零顿了顿,彷佛自语般地继续喃喃说道: "所以千百年来,光明一族和黑暗一族互相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和自己相互对应的他或者她,却永远不会知道他或她的长相,永远不会去探听他或她的生活。可是现在的世界已经和千百年前不一样了。只要拥有网络丶电视,连中国青藏高原上的牧羊人也能知道英国偶像的样子。所以,神的制度无可逃遁地倾覆了,你看得见我,我看得见你,人类的好奇心驱使着我们向更深的深渊走去。" "贝基凯说光明一族曾经寻找过权杖,而我知道……"零低下头,用他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贝海砂道,"黑暗一族也是同样寻找过权杖的,并一直想要得到它。" "为什麽?"海砂望着他,一脸虔诚。 "你们有没有想过夏日大三角度数变小意味着彻底的毁灭,那麽度数变大,依照神的旨意是说我们将进入没有邪恶的新纪元,这对於光明一族而言固然是好事,但黑暗一族呢?这是不是代表他们的存在就没有必要了?与其一齐毁灭,也好过独自被神遗弃吧!所以他们也找过权杖,不过预备的用处和你们不同。" "有什麽不同?"海琴追问着,变脸道,"你还有什麽事瞒着我们?不要以为我不知道12年前的那场血案。" "哼……"零冷笑道,"不是我要瞒你,是你还没有准备去知道。" 零回答完,平静地用他的目光扫过其他人,握紧钥匙转身向大门走去。 "雪莉小姐,麻烦你联系一下,我想是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了。" "离开这里,去哪里?" 零想了想,道:"去休息一下,找个地方,洗澡丶吃饭。然後我给你们看一点东西。" "什麽东西?" "路西法和昔撒家族的联合族谱。" 第一章 华美之都 "法国吗?你们已经到了法国吗?那个破烂地方也有人听得懂朋克?"海琴顿了顿,又往屏幕上追加了十多个顿号,如果他知道用msn表情的话,想必此刻已经连发了十多个愤怒的表情过去了。 海琴不会用msn表情,因为他讨厌msn,他甚至讨厌短信丶讨厌e-mail等一切不如面对面说话来得方便的交流方式。他是那种只要体力和距离允许,就会扯着喉咙喊话而不打手机的家伙。 今天他破天荒地和颠倒橘子乐队的主唱花妖用msn聊了起来,因为他的手机遗失多日了,而在瑟利这个除了郁金香的品种很新外,其他产品的品种都停留在上世纪的鬼地方,他找不到他喜欢的黑莓新款。 颠倒橘子乐队居然在没有经过他同意的情况下,把世界巡回演唱会增加了一站——巴黎站。 海琴真不知这个消息是好还是坏。一方面,看样子他们下一站的目的地就是那个"破烂地方";而另一方面,和这帮寻宝者在一起,他即便去了也不可能加入那场属於他的演唱会。 海琴很苦恼,乾净利落如他很少会苦恼,除了两个理由,一个是音乐,一个就是海砂。而目前的状况,这两个理由都让他不能不苦恼。直接扯掉了电脑电源丶硬性关机後,他房间里一直轰鸣着的simplen1消停了下来。 "垃圾!" 他扁嘴骂了一句,骂音乐也骂些别的。他讨厌浮躁,讨厌总是会莫名浮躁的自己,但他就是无法控制。 他侧头注意了一下壁上的挂钟,还有13分到12点。从哥根霍夫公园回到这家破破烂烂的旅馆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一天,偏偏那群人都着了魔一样听苍御零的话。他说要先休整一天就一天,他说今天中午12点午餐时再公布那本路西法和昔撒的联合族谱,就到12点才能公布。他是什麽人啊?从什麽时候起他开始领导所有人了?他算什麽?一个…… "怪物!" 海琴从齿缝里憋出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并非他凭空想出来的。这是他听人说的,很早以前光明一族的老人们就用这两个字来形容那个家伙了。 "怎麽会有神血值0.97的孩子?" "加缪的神血值明明只有0.95,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怎麽可能……" "怪物!" "怪物!" …… "哥哥!" 海砂的声音打断了他对童年记忆的搜寻。海琴揉了一下乱糟糟的银发,走了出去。 好几天没下雨了,正是燥热难受的秋老虎天。海琴身上已经是一层黏巴巴的汗。 "什麽破旅馆,空调死了吗?" "哈哈……忘了哥哥最怕热了!心静自然凉,心静哦!"海砂笑着,也没去想海琴怎麽可能静得下心来。 苍御零,那个人体内更多的是黑色的血啊!还有12年前几乎席卷整个黑暗家族的风暴,看样子与苍御家族脱不了干系。海琴反覆揣测着,直到海砂跳跃着撞开了餐厅门。 透塞了满嘴的烤肉,瞪着双婴儿般澄清的蓝眼睛望着刚进门的他们。一瞬间,海琴只觉得他投胎做人真是浪费了名额,还是狗比较适合他。 如果透是条蓝眼睛的金毛犬,那麽一边细品着咖啡的雪莉一定是初雪的镜湖上散心的天鹅,高贵丶冷艳,却只可远观。她微抬着眼帘,浓密的睫毛下黑而纯的眸子安静而专注地落在海琴身上。 "哼。" 轻声地一笑,雪莉又让视线落到了报纸上。海琴当然知道她笑什麽,永远身穿过膝洋裙的雪莉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淑女。而他却是一身破烂朋克装,像一个小丑。 "哼。" 海琴还击了一声,却发现只有一个地方能让他坐下来,与零隔桌相望,与雪莉紧靠着。 零很慢地喝着一只玻璃杯里透明的液体,淡淡的绯红,从他苍白的肤下渗透出来,让本不怕热的他的鼻尖也裹上了层细密的汗水。 海砂猜想那个杯子里装的一定是透明的酒精。又吸烟又喝酒,她奇怪自己还是不讨厌他,一点都不。 零目光浮云般从海琴身上一扫而过。海琴讨厌他喝水的样子,也讨厌他的眼神。 他等旅馆主人从餐桌上撤走了碗盘,房间里只剩下咖啡和酒精混杂的气味时,才慢悠悠地很不经心地从椅子上挂着的背包里掏出了一本黑色封皮的羊皮书。 "这就是路西法和昔撒家族的联合族谱?"发问的是海砂,零却将书递给了雪莉。 从零手中接过那本沉甸甸的大书,雪莉浑身都不自在地绷紧了。 "留意第384页。" 零淡淡地吩咐,雪莉点头应允,却没有立刻翻开那张沉黑古旧的书皮。这可是黑暗家族的族谱呢! 虽然雪莉并不在意那些几千年前传承下来的神的戒律—— 不允许去探听他们的生活,不允许去见他们的面容,不允许……不允许! 但是真到这一刻,她禁不住犹豫了。 "怕什麽!女人!" 海琴从雪莉手中夺过大书,径直翻到了零所说的地方。他的目光立即被那本他本该避讳的书牢牢抓住了。书上的文字甚至让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雪莉眸子里滑落的一幕感激。 "黑暗一族也曾经寻找过权杖,甚至比我们更早……"海琴不自觉地读了出来:"甚至……他们每隔一千年就重新找一次……为什麽?" "因为被神遗弃才是真正的痛苦吧。"零幽幽地说道,"就像死的痛只是一瞬间,而被人背叛遗弃的痛苦却可以一生。" "那麽……"答案似乎是肯定的,所以雪莉思考了片刻才问道,"他们找到了没有呢?" "嗯。"零屈指敲了下桌子,提醒海琴,"翻到第457页。" 海琴不想听命於他,随便乱翻了几页,才最终来到了第457页。 这一页记录的内容全部是第104代的路西法在祭祀的典礼上对他後代的讲话。 许多句繁复无味的交代後,一句话映入了海琴的眼帘。 "睡眠中的梦话可以出卖我们,也可以出卖我们的父母,所以最了解神的人是深的夜,而不是光明……用笔记录下我的话,把它们编撰成书……那些被世人不屑的荒谬才是这个世界的……" "真实?!" "所谓真实,只是一个词语而已。"零淡淡地对海琴说,同时用指尖拨起一片暗黄色的纸张,翻到了第459页,并摩挲着让他的指甲停在了一个词语上。 "魔鬼的第九道门?" 雪莉念诵着,刷地望向零:"我原来以为那本书是那些信奉恶魔的巫师们的胡说八道。难道这本书是真的?就算真的有,记载的东西难道也是真的?被世人不屑的荒谬指的就是它?" "也许可以这样认为。"零略微沉了一下眼帘,缓缓说道,"但我觉得他说的荒谬不单单指这个,还指代许多。这麽说吧,我觉得只有数字是值得关注的真实所在。"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我并没有亲眼见过这本书。"雪莉说道,"不过照你的意思,好像我并不需要去探究这本书本身,需要注意的不是书,而是书中或者书里的数字?" "嗯。"零满意地微笑,继续说道,"虽然我也没有看过魔鬼的第九道门,但在你们睡觉的时候,我重新读了一下你们族中鼎鼎大名的《圣经启示录》。《启示录》里也出现了很多数字啊。7个封印,7头献祭的羊,5个法器,5个杯子,还有3和9等等,整部《启示录》几乎被这些重复出现的数字填满,也没有任何规律可循。但如果依照路西法的看法,我们可以直接忽视掉光明一族文献中的任何数字,因为光明一族根本不了解神。我们需要解开的启示的数量就是这个……" 苍白的指尖再次定格在那行拉丁文写出的黑色字迹上:"9。9个启示才能找到最後的答案。决定这个世界归属的答案。" "9个就9个吧!" 海琴啪地一下合上了那本陈旧的古书,扑腾而起一层淡黄色的灰尘。 "谢谢你之前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哦?"零饶有兴趣地看着突然对他态度恭敬的海琴,眯着眼等着他的下文。 海琴将书推到零的手边:"9个丶10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就可以回北极了。" "怎麽回事?零为什麽可以回去了呢?"透一口气吞下残剩的咖啡,看了看隔桌对峙的两人。他这才想起来零来帮助他们是有条件的,但是光是揭开第一启示就已经历经磨难了,更别说是9个。 "海琴啦,我觉得……" "哥哥!"海砂忍了许久,脸都憋得红了,"零现在不能回去啦,就跟在幻境里一样,馀下的启示需要我们团结一心,我们是同伴,你还……还……不明白……" 最後三个字基本上已经小得听不见,海琴却还是听见了,他看了海砂一眼,只有苦笑:"我不明白?你觉得这个家伙真会当我们是同伴,忘记契约的存在吗?" "当然不会。"零笑道,"契约对我很重要的,海砂。" "我才没有要你忘记契约呢!"海砂忽地急了,连珠炮似的说,"就算没有契约,我也不会放任你去死啊!我们是同伴嘛!做什麽都要一起,只有团结才能解开剩下的启示。连这点都做不到,神怎麽会让我们成功?" "呵。" 零淡淡地笑,笑得很怪异。海砂这才发觉刚才一激动,她又主动抓紧了零。当下好几双眼睛都盯着她和零连接在一起的手,还有零奇怪的笑容,他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在她湿润的嘴唇上了。这个人强吻过她呢,这个人可是一定要保持距离的!海砂电击般抽回手,脖子到额头一阵一阵的热浪滚过。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麽? 海琴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这样一句话。 透愣愣地看着面前表情各异的3个人,有点迟钝地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只是脸上的表情被冻伤了一样,硬邦邦的,有点慌地呆滞着。 "契约的事,我会和零商量,哥哥……"海砂声音小得蚊叫一般,"你不要再赶……" "同行就同行!" 海砂惊讶地抬头,海琴的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些。 海琴拿了张报纸,垂头看起来,默默道:"我想通了而已,不用介意。还是讨论一下下一步的行动吧。" "哦。" 零和雪莉几乎一起举起手中的饮料,各有所思,同时细细地咽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透活了过来,左瞧瞧右看看,稍稍有些胆怯地问:"下一步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巴黎吗?" "嗯。"雪莉点头道,"我昨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下午3点的飞机飞往巴黎,然後会有人直接接我们去拉斐尔家族的守地圣约翰庄园。" "圣约翰庄园?"透歪着头想了想,"我在巴黎住过一年呢,怎麽没听说过这个庄园?" "这是因为……"雪莉不禁莞尔一笑,道,"两个原因,一个是圣约翰庄园建筑的位置十分有趣,这点等你到了自然就会看到,也算是个惊喜吧。还有一个原因,我们家族历代信奉遁世和修隐,除非为了家族利益,否则绝不会参与外部争斗,所以一直隐蔽得很好。" "是一味自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吧。"海琴悠悠地说,"不然怎麽会是现今人口最为繁盛的光明家族呢?" 火药味十足,海砂和透都准备好迎接下一轮雪莉与海琴的大pk了,谁知久久的无声,雪莉居然没有反击,只是收敛了笑容,默默地喝她的咖啡。 海琴瞟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几下,最终也什麽都没说,继续看他的报纸。 窗户上老旧的窗式空调咯吱咯吱地直响,喷出来的冷气带着股霉变的味道,反而更让人烦闷。沉默和烦闷,几乎要使骨头都尴尬得痛起来。 "哦,忘了件事。"零忽然收回他远游他乡的目光,"以後你们可要多加小心啊。" "怎麽呢?" 零讥屑挑衅的目光落在海琴身上,口气淡如薄纸,一字字道:"卡斯蒙来见过我了,抓走你的人丶控制幻魔的人都是他。" "什麽?" 海琴猛地抬头,瞳孔里是红色镜片都挡不住的愤怒。 零得意地一笑,嘲讽的眼神似乎在对他说:你心里想什麽?想过河拆桥,先利用我,我会看不出来? 海琴情绪难以抑制,激动地追问:"卡斯蒙来找你,什麽时候?为什麽你一直不说?" "哼……"零只是冷笑,他已经成功破坏了海琴刻意的伪装,也就没有心思回答其他问题了。 另一边海砂和透都还不太明白卡斯蒙这个名字到底是指的谁。看着零的得意和海琴的愤怒,两个人针尖般地对立,雪莉更加忧心起来。 "还是好好准备一下,下午3点的飞机。"雪莉放下握了许久的茶杯,不管是敌是友,目前他们最需要的是团结。 "零,说得对,我们要更加小心些。" 说完话,雪莉看到海琴正皱着眉头盯着她,不自觉间,她倒了杯冰冻过的矿泉水给他。 冰冻的水从舌尖滑下去,冷却了海琴燥热的胸膛。他就是想过河拆桥,对企图夺走家人生命的男人,就是赌上命也要带他一起堕入地狱。 放下水杯,他再次瞧了苍御零一眼。这个男人太强大也太骄傲,对他的敌意根本不需隐瞒。 下午3点,雪白的空客a310在海牙国际机场缓缓上浮入深灰的苍穹,向那个传说中美酒与珠宝的沉淀中极致奢华沉迷的华美之都飞去。 乌青的云在苍白的天幕中倦怠地移动,隐约一道青色的霹雳在远方落下,惊得停机坪上的工作人员一齐举头望向那个方向。 旋转上升的气流卷得雪莉肩上轻薄的披肩不停扑腾,凌乱飞扬的发丝卷入了嘴角,咸咸的,略有些冰冷。她抬头看了一眼低压暗沉的天幕,忽地生出一种不祥的浮躁。 暴雨将至前难以忍受的憋闷彷佛生铁般压在她每一寸皮肤上。 忽然一辆疾驰而过的车卷起的风吹走了海砂头上淡蓝色的丝巾。那条丝巾随着风扬到了很高很白的空中。雪莉抬眼望着那条丝巾,低下头,她看到了海砂露齿洁白的微笑。 "好闷的天气呀!" "嗯,真是闷得不行!"雪莉裹紧披肩,心情晴朗了些。 远处一辆香槟色的加长轿车中,几个戴着墨镜的高个子男生钻了出来,迎着他们走了过来。雪莉将皮箱交到其中一个人的手中,迅速钻入了车厢。 "快点上车,巴黎的小报记者对加长轿车的嗅觉赛过最好的猎狗。" "果然是法国。"海琴嘲讽的语气立刻换来了雪莉的反击。 "啊,法国也有人喜欢颠倒橘子啊,真是堕落了!" "你!" "哼!" 两个人又没说上两句就纷纷把头偏向了窗外。窗外的街道渐渐热闹起来,持续繁华了一段时间後,又渐渐地变得人影单薄,最後很明显可以看出轿车已驶出了巴黎城区,向一处偏僻丶深幽的树林驶了进去。 虽然时间离入夜还有段距离,但紧压在地表的雨云和渐渐遮蔽天空的古树枝条都让窗外的景致午夜般诡秘阴暗起来。 透一直盯着窗户,他喜欢看窗外移动的风景,这个习惯甚至让他爱上了旅游。遥遥的林间道的尽头,一个黑点大了起来。 "是地道呢!"他惊喜地叫,旅行中他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过隧道。 "嗯。"雪莉微微一笑,"地道,真正的地道。" 随着轿车的行驶,深沉的黑逐步取代了窗外阴郁的景色。陡然一声霹雳的闷响,暴雨终於下下来了吧,但此刻车中的人已经不得而知,地道好像没有尽头,只有轿车似乎不再是在水平的道路上行走。 "这个地道是向下倾斜的吗?"透疑惑地问,雪莉只是神秘地微笑,告诉他准备好,圣约翰庄园就要到了。 如果地道一直是倾斜向下的,那麽圣约翰庄园是在地底?透还没来得及问,一片耀眼的绯红光芒就漫过了他的视野。 光芒之中,车门被人恭敬地打开。透迟疑了一下,探身下来,眼前是一片星星点点丶模糊了天地的绯红。而发出这妖媚光芒的不是任何人工的电器,竟是…… 透吃惊地看到,那些发光的居然是墙体本身。地下的墙体,应该是冰冷坚硬的花岗岩,但在这些花岗岩之上却是天鹅绒般密实柔软的一层柔光幻妙的绯红。 "这是什麽?"透惊呼道。 雪莉打了个手势,前方的绯红中,一扇大门被人从内打开,金色的日光从门中透了出来。 "那是地底生长的发光苔藓,而这扇门後就是圣约翰庄园——拉斐尔的地底守地!" "请进吧。"雪莉说着引领着众人向那扇大门走去。透合上吃惊的嘴,才看到其他人都已经跟在雪莉身後甩开他好远了。 "你们都不吃惊吗?"透赶上海砂,海砂抿嘴一笑,道:"雪莉在飞机上已经给我看过照片了啦!整个圣约翰庄园是建设在地底的,不然怎麽会这麽多个世纪都不被外界知晓呢?" "那海琴弟弟呢?" 海琴白了他一眼,紧紧地跟着零。 "你怎麽也不吃惊,零?" 零没想到透还会问他,不过他头也没有回,径直忽视掉了他。 在门外时,透以为门内是真的日光照明,进门後才发现笼罩在庄园上的天幕都是一些六边形镜子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麽?" "这就是镜子呀。"雪莉快乐地介绍,"这些都是拉斐尔一族的祖先用神的技巧亲手制造出来的聚日光镜,然後以不同角度镶嵌在整个庄园的天幕上,利用镜子的反射作用将庄园中心长明灯的光芒平均反射到庄园的每一寸土地上。就跟真正的大气层的作用一样,让地底的庄园如同在地上一样,永沐阳光。" "你们看!"雪莉指向前方,那里是一座高耸於地底丶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炬型高塔。 "那个就是拉斐尔家族的长明灯,引自地底熔岩的能量,燃烧了六千多年,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光芒!也是圣约翰这个地底王宫所有生物赖以生存的源泉。" "哇!太神奇了,好像仙境啊!"透惊讶的同时也皱起了眉头,"塔下的房子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 雪莉知道他为什麽皱眉,狡猾地一笑,道:"放心,我清楚从庄园入口要走到拉斐尔的曼华城堡的确有点远。" "那我们怎麽……" 透还是没来得及问出来,左侧就有一个银灰色的点向他们迅速靠近过来。 循着那个点,透才发现在脚下的大路左右两边都有一条金属轨道从大门口延着大路一直伸到庄园中心。 银灰色的点驶到了他们身边,是一辆复活蛋一样椭圆华丽的轨道电车。 5个人再一次集体钻进了车厢,沿路葱绿茂盛的草坪丶繁盛的葡萄园和花圃,让几个人感到了久违的舒畅。 "整个圣约翰庄园都是用的地底热能,电力系统丶气体循环系统丶照明系统都是。拉斐尔一族善於思考,对科学有着独特的天赋。如果我们愿意,人类文明甚至可以提前五千年。"回到家,雪莉禁不住也话多了。 海琴想开口调侃几句,抬头见雪莉快乐微笑的样子,最终还是一声也没吭。 电车停了下来,终点正是那座被流光溢彩的粉红色马赛克包裹着丶如同新鲜珍珠般的洛可可风格城堡。 "好……好漂亮啊!" 海砂兴奋得紧张的样子,让雪莉窃窃地笑了。 墙壁马赛克的表面处理得如同珐琅,还会随着光线的波动在一片华丽得惊诧的粉红中倾泻下碎金流碧的光芒。整个城堡就是一颗粉红色的奇异宝石,这是女孩子做梦都难想像的吧。 "我可以……进去吗?"海砂太过激动,都不敢随便抬脚去踩任何一块土地了。 雪莉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就当这里是你的家!" 话音刚落,一个稚气的女声从城堡中响起:"姐姐!你回来了吗?" "啊。我回来了。" 雪莉回话的片刻,海琴惊讶地看到那种只在中世纪宗教油画中得见的美丽笑容洋溢在她的脸上。 圣母般高贵包容。 这一刻,他听到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第二章 地底之夜 透眨着他那双引以为傲的蓝眼睛,僵硬地将一大块烤肉叉起来,送到了口里,胡乱嚼了两下,硬梆梆地吞了下去。只看到一个很大的圆疙瘩伴随着痛苦的哽咽声,沿着他的喉咙一直滑了下去。 但更让他痛苦的还是现在的用餐气氛。十几米长的餐桌四周都坐满了人。除了他们4个客人,长桌尾端坐着的面色灰白丶脸很长的老人,是雪莉八十多岁的舅外公薄利叶?拉斐尔。左侧紧邻老人并排坐着两个身着华服的中年人,分别是雪莉的舅舅和舅母。右侧紧靠零的大鼻子年轻人是雪莉的表哥。其他还有十多个拉斐尔家族的族人。 坐满了人的餐桌,不知道为何气氛反倒异常沉闷。每个人都默默地吃着自己盘中的食物,除了偶尔给旁边服侍的仆人吩咐几句,大家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海砂和海琴中间也插了一个妇人,零被一堆人包围在桌子的角落里,所有人用餐的表情都很不自然。 沉闷的房间里几乎只有雪莉和她身边手工娃娃一样的红发少女的说笑声。 "姐姐!维斯里下周要到巴黎来拍外景耶!桑晒要去看,桑晒一定要去看!" "当然可以。"雪莉说着话,那种让海琴痴迷的微笑又浮现出来。 "那姐姐你会陪桑晒一起吗?" 雪莉眉头一皱,旋即摸着她的脑袋,微笑道:"姐姐还有点事要办……" 不等雪莉解释,桑晒小手一挥径直指向了海琴:"是和颠倒橘子的贝司手去环游世界吗?" 海琴没有料到这个边吃饭边大嚼明星八卦的小姑娘认识自己,惊讶之馀不禁对雪莉的回答很是期待。 "啊,不是呢。"雪莉皱了皱鼻头,顽皮地一笑,道,"姐姐怎麽会和那样的家伙环游世界?" "就是!就是!这样会损害姐姐的公众形象的!颠倒橘子负面新闻好多呢!"桑晒一板一眼地说,俨然一名资深的娱乐记者。 雪莉已经暗爽得不行,不料桑晒还有更让她开心的下句。 "而且,那个贝司手长得一点都不好看,上电视时一定是化了妆的!还是那边那个金头发的哥哥最好看,跟维斯里一样,好像天使哦!" 透虽然不知道维斯里是谁,不过听到"金发哥哥最好看",他得意地笑出了声。 另一边,海琴的脸色差到快要跳楼,雪莉还嫌不够,火上浇油道:"是呀,白头发红眼睛,好像鬼哦,而且穿得好没品味是不是,破破烂烂的。" 说着她还鬼鬼地一笑,在桑晒耳边说了些什麽。海琴再也沉不住气了,鬼一样的红眼睛狠狠地盯着私语的雪莉姐妹。 不一会儿桑晒拚命点起头来,连连拍手大叫道:"嗯,流浪狗,就是赖皮的流浪狗啦!好像,好像!" 啪!海琴的餐刀一下子切空,打在盘子上重重地一响。雪莉抬起头,挑衅得意的笑容更加惹恼了他。他再也忍不住了,冷笑一声後,调侃道:"唉……我居然错觉你本性是温柔的,原来只是昙花一现!" "哼。"雪莉哼了一下正要反击,餐桌另一头的老人开口了。 "雪莉的性格是太强了些,从小就这样。" "啊!果然是这样的!" 海琴得到意外支持,声音立即大了许多,挑战道:"我还以为你是针对我呢!" "呵呵。"老人乾涩地笑了下,继续道,"小姐喜欢特立独行,冒犯到别人是常有的事。" "没事!我不介意。" 海琴翘了下眉,很潇洒的样子。他已经心满意足,没想到身边雪莉的舅母却迎着他的话尾道:"族长还是要以家族利益为大,以後这些特立独行的事尽量少做吧。" 她领头这样一说,安静的餐桌立刻炸开了锅。首先是她的丈夫,雪莉的舅舅开口附和道:"族长到处跑,拉斐尔家族存在的事实会暴露的。这些年要维持庄园的隐秘性越来越难了,族长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海琴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想尽力挽回,却没有人再顾及他。 "凡事还是要以家族利益为先。"老人打断海琴,又开口了,"两千年前的教训,拉斐尔一族失去了最优秀的战士,而且从那时起就再没有出现过二级能力者,族长还是要以血脉为重,有些事让能力更强的人去做比较好。" "能……"海琴还想力挽狂澜,雪莉的舅妈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家族上上下下这麽多人,不能光顾着自己。" 海琴终於明白这些话是早就准备好来迎接雪莉的,他被拉斐尔们利用了。 "唉……妹妹还是太年轻了……"雪莉的表哥加入後,整个餐厅彷佛捅破了的蜂窝,每一个拉斐尔都竞相发起言来。 "太年轻毕竟还是族长,有些事还是要……" "家族的族规不是说了嘛,我们拉斐尔要隐世……" "就是,族长还是不……" …… 越来越杂的声音让海琴体温陡然升了起来,哪怕雪莉的确很招人讨厌,但是…… 啪! 这一次突兀的响声,是海琴故意用杯底制造出来的。喧闹的人声顿时获得了片刻安宁。 "你们有完没完?大难临头还想着什麽家族家族,世界都没有了,拉斐尔家族还有什麽?" 海琴说着已经站了起来:"这是对待一个勇敢的战士应有的晚餐吗?年纪大了不起吗?雪莉比你们要勇敢一千倍,不,一万倍!这才是拉斐尔家族需要的族长!雪……" "海琴!" 雪莉一声轻喝截断了海琴的慷慨陈词。他转过头,望着她,面颊不禁微红。雪莉的脸却煞白如雪,嘴唇不自然地颤抖着,隐忍地吐出了两个字:"出去。" "什麽?" "海琴,请你出去,离开这里。" "啊?"海琴回过神来,推开椅子,在大理石地面上摩擦出尖锐的一声,随後门重重地合上,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大门铿锵的撞击声震得海琴差点回头,腿才迈出去半步就僵住了,背在身後的指尖无意识地碰触到冰凉的金属把手。就这样走了,他真不甘心。 真的是冲动才说那些话的吗?站起来之前他早已经做好了被其他拉斐尔群攻的准备,但最後赶他出来的却是雪莉。 这算什麽?他在心里吼,我可是为了……即便是心里,那个"你"字还是难以出口。门把手的冰凉还在刺激他的指尖,他突然重重地甩了一下那只不听话的胳臂。这个时候还站在门口,算什麽,真是一条狗吗? 地底的庄园感受不到地上暴风雨的肆意疯狂,但是海琴一口气冲出曼华城堡,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发自心底的冰凉。 雪莉毕竟是拉斐尔家族的族长,在正规宴会上闹事,不管是为了谁,对雪莉而言都是为难的。 海琴皱了皱眉头:"等会儿还是去跟她道……"道歉两个字怎麽也这麽难出口呀?都怪这该死的巴黎! 气体循环系统制造出来的柔和晚风吹拂着海琴的乱发。他独自在满是白沙的小径上漫步,餐厅内暖色的灯光还很明亮,其他人都还在里面用餐,被马赛克墙面的艰冷隔离开的人只有他。 他抬头望向城堡後高耸的灯塔,白天炙热火红的光已经变得月光般清蓝静谧。清冷的光洒在他脸上,让他线条凌厉的眉目显出一丝挣扎的忧愁。 他就这样在城堡下的沙地上站了很久,不说话,只是举着头执着地望向餐厅上面的一扇贝形的小窗。那个窗口对应的房间是雪莉的,今天下午雪莉带着海砂参观过。他站在门口,海砂怎麽喊他也没有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幽幽一点橘色的灯光,缓缓照亮了小窗镂花的窗栏。海琴垂下头,脖子举得十分酸痛了。他从曼华城堡的侧门走上去,脚步很轻地穿过天花高拱的走廊,走到了那扇他下午停留过的深红色镏金大门。 "咚咚咚。"虽然迟疑了许久,他还是敲响了那扇门。 "请进。"雪莉的声音传出来。 海琴当然不会进去,踌躇了片刻,又执着地敲了三下。 雪莉没有再回话,过了会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雪莉探出头来,四目相对之时,两个人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雪莉的头发被随意地挽在头顶,不时滴下的水珠打在她裸露的肩膀上,包裹着她肩以下身体的只有一条长及膝盖的毛巾。露在外面的皮肤还有些湿润,在门内外明暗叠加的临界处,散发出虚幻诱人的光泽。 海琴感到他的喉咙发乾,早就准备好说的话,彷佛瞬间坐船去了南太平洋。 "你洗澡的时候,什麽人都可以随便进来吗?" 料想到雪莉刚刚洗过澡的海琴,鬼使神差地说了这麽一句话。说出来他就後悔了,雪莉的回答则让他从後悔跳到了愤怒。 "我疏忽了。"雪莉瞥开眸子,冷冷道,"忘了今天城堡里还有你。" "我怎麽了?" "怎麽了?"雪莉说完,脸上的表情变得难以启齿,红着脸,咬着嘴唇,忍耐许久,才低声道,"你的鼻子。" "鼻子?"海琴探手揉了一下,手背上一大块湿乎乎的暗红。 "我……我……我……我……是太乾燥了!"海琴本能地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瞪着眼睛大声道,"庄园的气体循环系统破得要死,都乾燥得我流鼻血了!" 雪莉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关门,海琴连忙用手撑住了即将闭合的房门,却一不小心让自己的姿态正好保持在要拥抱雪莉的样子了。 "你要干什麽?"雪莉下意识地破声大叫。 海琴忙收回手,"道歉"二字终於坐船从南太平洋回到了他的嘴边,可是从嘴边到嘴外,这段距离却似乎比跨越欧洲大陆还要远。 "我……嗯……啊……"这边海琴在努力逼自己讲出来,那边雪莉等得已经不耐烦。刚好此时,房间内持续的水响停了下来,雪莉知道是妹妹桑晒洗完澡了。於是再次自主地去关门。 这一次雪莉的动作更突然,海琴伸手去挡,门撞在手肘上,生生地一痛。 "你什麽意思?" "我才要问你什麽意思呢!莫名其妙地跑来骚扰我!" "我骚扰你,我可是来跟你……跟你……" "你能来干吗?"雪莉说着还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那眼神本身就已经做出了有罪的宣判。 什麽话都被这个眼神吞掉了,海琴一把推开门,没好气地冲她道:"我能来干嘛?难道是来看你的吗?你有什麽好看的!性格这麽差,长得再漂亮有什麽……" 砰! 那扇红色的大门终於生猛地在海琴面前合上了。 "我……"面对紧闭的大门,海琴心也被东西封闭了,很堵。他的声音低下来,可是已经晚了。 "海琴少爷,你早点休息吧!照顾不周,请多多包涵!"雪莉的话那样客套,又是何其疏远。 海琴知道他在这扇门前站多久都没用了,他也没有勇气再敲一次门。他只能离开,他不知道此刻门内的雪莉一边帮桑晒吹着头发,一边让罕有的灰色沾满了她的眼睛。 "姐姐,我可以一个人出去散步吗?" "可以。"整个庄园都在拉斐尔家族的严密监控下,所以雪莉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但当桑晒离开,她忽然想到桑晒不是最喜欢和她一起散步的吗?今天她难得回来,桑晒怎麽还会请求一个人去散步呢? 她摩搓着纤细的手,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并不惧怕孤独,但似乎这样的夜,她也该一个人到花园里去走走。她换上了套合体的长裙,沿着海琴走过的线路,独自从後门走了出去。 离开了雪莉房间的海琴,在绘满天使的穹顶下毫无知觉地行走。他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他和透位於城堡西面的客房。 透也才洗过澡,穿着很大的t恤和宽松的运动裤,刚吹乾的金发显得蓬蓬的,凌乱中带着金灿灿的可爱。 "好小子,你终於回来了!你知道管家一直在满园子找你吗?" "啊?是吗?"海琴根本没用心听他说话,若有所思地坐到了沙发上,愣愣地望着黑色的窗外。 "瞧瞧你的手机!"透把雪莉托人买给海琴的黑莓扔到他腿上,"看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啊!有手机就要随身携带,这叫机德,机德!要让你的经纪人随时随地可以找到你,我还以为大明星你知道呢!真是的!" "呃。" "说真的,今天的晚饭气氛真是挺不爽的,不过你也太冲动了。你不知道你那样走了,雪莉处境有多糟糕。我们更是……唉……因为你,我都没有吃饱!好饿呀!洗了澡更饿呀!"透没在意海琴的反常,自顾自地一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一边一个劲儿地说着。 "你也没吃多少东西吧,要不要等会儿一起去厨房看看,海……"等他再转过来,门开着,海琴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头很痛,海琴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待着。他再一次走出了曼华城堡。也许这个夜晚,谁都需要到花园中独自散一会儿步。 透望着还有点晃动的门,歪着脸想了半天,突然自语道:"哎呀,他又没带手机,等会儿海砂来找他,就知道是我把他再次弄丢了,哎呀……" 他不再自语,穿上鞋,随着海琴的脚步也进入了那片静寂的花园。 绵延九百多平方公里的地下庄园,除了中心的曼华城堡和灯塔外,其他便是一眼难望到头的花园和树林。 雪莉不喜欢那些修建得整齐的园子,她喜欢城堡以北那片绵延数十里的葡萄园。 为了植物生长的需要,气温控制系统会依据时间的变化调节庄园温度,甚至到每年年末,庄园内还会下一场人造的大雪。每当下雪的日子,园丁都会在一丛丛葡萄树间点上篝火。那情景虽没有电影里所描写的浪漫,却也是冬夜里最为迷人的记忆。 雪莉沿着狭长的树间小路漫步前行,感觉安宁而祥和,波动不已的心也宁静了许多。 忽然,一股有别於葡萄树丶清冷有力的味道随微风传过来,冷冷地打扰了雪莉才获取的安宁。 "谁?" 一条狭长沉黑的影子从岔路边斜斜地穿出来,零走到她身边,冲她点了一下头,接着便擦过她的肩膀,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啊,零,等等。" "哦。" 零停下来,静静地等候着雪莉。 "你看我们是明天一早就去市区,还是怎麽?" "在飞机上不是商量好了吗?"零反问,因为他们到达巴黎之後的安排早在从海地到巴黎的飞机上几个人就已经商量过了。 既然打开启示的东西是一把钥匙,那麽他们要寻找的自然就是这把钥匙对应的锁。从这把钥匙古老的式样,还有它上面用来书写数字的字体来,东西应该都是文艺复兴以前的。寻找文物的话,在法国,当然应该是卢浮宫了,所以他们明天要去的地方正是卢浮宫。 "是商量好了,确实。"雪莉稍微顿了顿,"不过晚餐时有点不愉快。" "你担心海琴会离队?" 雪莉很快地点头,她发现和零这样的人说话反而不需要想那麽多,想什麽说什麽。他若愿意,没有人骗得了他。 "他不会离队的。"零说道,悠闲地在原地踱了两步,"他担心他妹妹。" "他担心的人是你。" "呵,那倒是。"零自嘲地笑了,雪莉忍不住也笑了出来,气氛罕有地轻松下来。 "还有事?"零问。 雪莉摆了摆手:"没有,哦,你在干什麽?" "散步,和你一样。"零答完,想到了什麽,没有立刻转身,过了会儿道,"没有人会喜欢你们招待客人的方法,不散下步,连觉都睡不好。" "啊?"雪莉低头道,"抱歉。" "哼。"零背过身,淡淡地说道,"还好我没有那麽多麻烦的族人。" 说完,他便走了。雪莉却是等他快走远,才恍然大悟。零是在安慰她呢!虽然话说得那麽模糊,但在明白过来後,却是难得的珍贵的温暖。 她回想起在哥根霍夫公园的那夜,零气势汹汹地说:"我是去杀人的!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外面待着!" "谢谢!" 虽然迟了点,雪莉还是冲着零的背影喊了出来。零扬了下手,雪莉心想这是说他听到了吧,这个人究竟是坏,还是只是性格怪? 想到这点,雪莉忽然记起了那个她想不明白的问题,为什麽零会需要光明一族的血?作为加缪的孙子,他需要的应该是黑暗家族的血,而他父亲才需要光明家族的血才对呀。 思量後,雪莉毅然转向曼华城堡,城堡中她八十岁的舅外公虽然很讨厌,但也许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就在雪莉和零擦肩而过的时候,离葡萄园不太远的地方,穿过一片不太大的梧桐林,平整的草坪上有一池突起於地面的大理石喷泉。 寻觅海琴的透穿过静谧的树林,走上草地便看到了这个喷泉,自然地被它吸引,不由自主地向喷泉走了过去。 透走了两步,喷泉後有人影晃了一下。他加快走了两步,旋即又停了下来。他发现喷泉後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两个人个子都十分娇小,显然没有他寻觅的海琴。他们的样子更像是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其中一个孩子晃动了一下脑袋,透看到了一头瀑布般被月光照耀得梦幻的鲜艳长发。那种吸收光芒的气势,透猜想应该是雪莉的妹妹桑晒。 另外一个人呢?透没有偷窥的习惯,他打算离开。可就在他要走之时,他看到喷泉後的桑晒和那个孩子拥抱在了一起,然後是……他们的头叠加在了一起,难道他们在接吻? "啊。"透连忙敲了一下头,接吻有什麽了不起的?他堂堂一个成年男性,怎麽显得比眼前的两个孩子还幼嫩呢?但是,转念他就意识到桑晒应该还只有十二三岁。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现在的孩子早熟没错,但接吻,还是如此缠绵的拥吻,也太早了吧? 想到这里,他有点踌躇了,作为朋友是不是该上前为雪莉管教一下她的妹妹?这样做会不会有点多事? 不过他没踌躇多久,喷泉後的两人就分开了。这时藉着灯塔的光芒,他看清了另一个孩子的面容。 他就是一个…… 天使! 彷佛直接从宗教壁画中拷贝下来的丶天使一般的少年。面对这个天使般的少年,透不禁奇怪这张脸怎麽如此熟悉呢?好像在什麽地方看到过很多次,而又不是在那些壁画上。 他奇怪着,桑晒突然转头朝向他。不好,透来不及想办法,桑晒已经和少年迅速分开。桑晒向曼华城堡跑去,少年则蹿进了草坪那头的树林。 透想叫住桑晒解释一下,但等他想好主意的时候,桑晒已经不见踪影了。这也好,透想着。如果真叫住了桑晒,他一定会尴尬死,这样反而轻松了。 他想起要继续找海琴,转身打算离开。而就在这时,喷泉边那个天使一般的少年又回来了,慢悠悠地走过来,坐到大理石的池边,冲透微笑。 少年的脸和他的微笑在银灰的夜光中显得十分模糊,但映到透的眼睛里却奇异地清晰,抓紧他,牢牢吸住了他。 他向少年走了过去。他发现自己正向少年走去时,都已经接近少年了。这个少年就像拥有摄人心魂的魔力,让透完全失去自我,跟随着少年的微笑丶视线和那双明亮如天使的眼睛,走啊走。 离少年只有一步的距离了,透近似痴迷地注视着少年的脸,目光迷恋得想要去亲吻他。 夜的黑都不能阻止透看清楚少年身上鲜艳如天赐的颜色。他的头发是比透更灿烂耀眼的金黄;他的眼睛蓝如潮汐万年精华的浓缩;他的皮肤如雪般白皙,笼罩着细腻的银色光晕。 "维斯里,天使般的童星维斯里?" 透终於想起了他的名字,他就是桑晒餐桌上大说特说的男孩,那个被评论界冠以天使之名丶百年难得一见的神之恩赐。 "透哥哥,第一次见面,你好!"维斯里咧嘴一笑,连笑容中露出来的牙齿都白亮得让透几乎窒息。 "你……你认识我?"透居然紧张得结巴了,心跳得那麽快,不应该是为了一个同性。但维斯里那上天赋予的丶云顶日光般的美貌,就是如此轻而易举地超越了性别的界限,射穿了透的身体。 是对美好事物最原始的崇拜和惊诧,在瞬间让透臣服。 "我喜欢扬基队!上季度你的那基全垒打实在是棒透了!哈!"维斯里说着,男孩气地用拳头佩服地顶了一下透的肩膀。 透只觉得全身都酥了,想不到这样天使般的明星居然也认识扬基队里的他。本该照例跳出来的得意被满心感慨欣慰之情代替,他摸着肩膀,用仰慕的口气叹道:"那个本垒打很一般啦,你也看扬基队比赛,你会注意我?我……我……哈哈。" "我当然认识你了!你和我一样是金发碧眼嘛!这个世界上金头发的男生越来越少了哦,我们要联合在一起啦!" "是吗?哈哈。" "嗯,我还有收集所有关於你的报道哦,你的所有消息我都知道哦。哦,那个……"维斯里瞟了一眼曼华城堡,道,"贝海砂,你生命中的恋人现在终於和你在一起了吧!" "这个你都知道啊!"透惊讶地又下意识去抓他的後脑勺。 维斯里笑了笑,道:"我说了我有收集你的报道啦。" "哦!"透不好意思道,"呵呵,的确每次采访我,我都会说那句话啦。" "贝海砂!你是我生命中的恋人哦!不管你在什麽地方,我一定会来找你!"维斯里一字不差地背出透每次采访必喊的宣言,顿时两个金发男都开怀大笑了起来。 "被别人喊出来真是好傻!" "没有啦,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啊?你喜……" "哈哈。"维斯里大笑着将一个东西塞到透的手中,"这个送给你!我最喜欢的棒球手——透!" "什麽?"透拿起维斯里塞给他的东西,水蓝的夜光中闪闪发光的是一只李子般大小桃心状的音乐盒。音乐盒连着一串很短的链子,链子和音乐盒看上去光滑反光,但摸上去有种很舒服的摩挲感。这是手工制的金属才有的感觉,透摸得出来。 "这是什麽?"透试着去打开它。 "哦,打不开的啦,也许是年代太久了吧。不过很漂亮,不是吗?我在尼泊尔的古董市场上买的。我把它改成了一个钥匙扣,你……"维斯里微垂着头,盯着透的眼睛显得更大,睫毛也更加明显动人,"喜欢吗?" "喜欢!"虽然打不开,但透还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别致的挂件,"你把它送给我?" "嗯。" "那怎麽行?一定很……" "你收下嘛!收下好不好?"维斯里嗓音诱人,他从下而上恳求的眼神更让人无法抗拒。 维斯里知道透已经动心了,用手将透的手指在那只音乐盒上合拢,"帮我保护它,也保护见到我的秘密好吗?" "见到你的秘密?"透恍然大悟,原来他和桑晒是一对地下恋人啊,而这个音乐盒是遮口费。 "原来是这样,你这个花花公子!哈哈!" "哪有?才不是呢!"维斯里垂下头,害羞的样子更加让人难以拒绝,"我只是来看看她,真的,别告诉别人,求你了!我不会做坏事的!" "好吧!"透收下音乐盒,想了想,挠了挠维斯里金色的卷发,"大家都是男人嘛!我知道是怎麽回事,哈哈!" "那谢谢了!透!"道谢後,维斯里雀跃着又向那片树林跑去,快要进入树林了,他忽然转过身冲透摇手道别。 透也向他摇手,隐约着听见远处的维斯里对他说:"约定了!透!别告诉别人见过我哦!" "好的!信我啦!" "再见!" "再见!" 透放下手,那个天使般的少年虽然已经不见了,但他的心脏还跳得很不自然。他久久地捧着那只音乐盒,望着树林,竟都不愿再做别的。冷不丁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啊!" 惨叫後,透听到了海琴的咒骂声:"叫什麽叫,你也怕鬼了吗?" "我才没有呢!喂!你到哪里去了?我一直在找你呢!" "你找我干什麽?" "我怕你出事呀!" 海琴苦笑道:"这是地底呢,外人就我们几个,我能出什麽事啊?那个灯塔那麽大,要迷路也很难吧。" "也是哦。"透说着,忽然疑惑维斯里是怎麽进来的。他立刻就想到一定是桑晒偷偷放他进来的。偷偷摸摸地,就跟古代的爱情小说一样,想着,他忍不住笑起来。 海琴见他傻笑,不经意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可爱的酒窝若隐若现,点睛似的让他张扬的面孔温柔下来。 "笑什麽,白痴透?" "再叫我白痴,我跟你翻脸啦。" "好,暂时不叫了。你刚刚在这发呆干什麽呢?我看了你好久,还以为你站着睡着了呢。" "你看了我好久?"透目光一闪,追问道,"那你还看到了什麽?" "没别的,就是很白痴的你。"海琴说着,推了他一下,"果然,你有事瞒着我,说啊!笑什麽呢?" "那个……"透摸着头,心想告诉海琴其实也没什麽。 "刚刚我看到……"透正要说,他面前的海琴却忽地变了脸色,笑容不但没了,瞳孔里还有异样的锋利。 透回过头,看到树林中一个消瘦高大的人影慢慢显现。 "是零啊。"透立刻向他招手。海琴瞥了透一眼,低声道:"我先走了。" "怎麽?" "我不想看到他。" "为什麽?" "白痴,为什麽?你不知道?" 透明白过来,伸手挽住了海琴的臂膀:"海琴,我觉得他不坏啦,虽然有契约在,但我们可以想办法,不是吗?" 海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呃。"敷衍地哼了一下,摆开了他的手,疾速地离开了。 透望着他独自离去,没有去追。 零渐渐靠近,透看到他清的面孔中双眉紧锁。 "你怎麽了?" 零望了透一眼:"你一直在这里?" "嗯,我一个人。"透想了下,"哦,刚刚海琴……" 零无意多说,不等透说完,便要离去,却在即将离开他的瞬间,猛地转过头来,让目光如闪电般击中了透,急促而低沉地吐词道:"我看到他了。" 冰冻的目光和深不见底的紫瞳,惊得透打了一个寒战。 "刚才这里真没有别人?" 透慌张得差点就说出维斯里的事,只不过那只音乐盒还握在他的手里,才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连声肯定道: "真没人,你怎麽这样问?" "有异常的味道。"零简单地说,不动声色地凝视着透。透给他看得心慌不已,低声喏喏:"你看我干什麽?我没说谎啦。" 零抽气似的一笑,懒得多说。其实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人比透更不会说谎,那个人就只能是透的儿子或兄弟。 "你真是米迦勒家的孩子吗?" 透惊讶零怎麽突然这样问,摸着头,很不好意思地说:"应该是的吧。" "你身上的气味也很怪异。"零说着,让自己离开了他,边走边道,"你知道能力者会有特别的味道吗?比如光明家族的後人会让人自然而然联想到阳光晒到甘草上的清香,而黑暗家族的味道好像夜的魅惑。" 零还有话未说,在这片草地上不但有阳光的清香丶夜的魅惑,还有一种很特殊,从未被人提起过的力量的味道。 这种味道是什麽他想不出,为什麽会有夜的魅惑他也想不出,他也不太在乎。 "喂!"讨论起味道,透突然喊住了零,"你的意思是说我有体臭吗?那我要用香水吗?" "嗯。"零没有停步,边走边道,"用吧,安娜苏的洋娃娃。" "安娜苏的洋娃娃很适合我吗?"透眨巴着眼睛,突然醒悟道,"那是女孩子用的香水吧!零!零!喂!苍御零!我说真的呢!" 透的喊叫声一直跟随着零从草地杀回曼华城堡。 海砂才关了灯打算睡觉,就听到了透的叫声。推开窗,她看到透和零一前一後地从远方赶回城堡。透追着零大叫,好像是受了什麽委屈,零完全不理他自顾自地疾走,但海砂知道零如果想甩开透,他可以走得更快些。 她注视着他们,一直到可以藉着城堡中的灯光看清楚他们的脸。透生气的样子既让人同情又十分好笑,而零,嘴角的弧度是那样地快乐。 "这个家伙。"海砂埋怨了一句,关上窗户,一种奇妙的温暖感满溢了上来。如果能永远在一起,该多好。她想着,合上手掌将这个愿望当作了她今晚睡前的祷告。 睡眠在地底的宁静中绵绵地包裹住海砂单薄的身体。隐约中,画面渐渐在梦中清晰。 圣歌似乎遥遥地响起,那般深远浑厚。眼前是高高的穹顶,穹顶之下一些画面丛生,天使丶圣女踩踏着云彩,身体健美的众神悲悯地看着苍穹下的生命。海砂想看清楚画面中的众神,看清楚那苍穹的形状,莫名的声音告诉她这与第三启示密切相关。 可她看不清,而且画面恍惚变换起来,从神的图画又变成了洁白的大理石,大理石和神像间不停切换,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晦暗不清。等她的视线最终清晰过来时,她看到的只有淡绯色的天花板和洁白的窗帘,是她房间里的情景。刚才的那些都是梦,又一个关於启示丶关於未来的梦。 "第五个梦了。"海砂自语着坐起来喝了口水。第一个梦是黑色郁金香之梦,第二个和第三个都是蛛网之梦,第五个是这个,而第四个…… 海砂从她贴身的背包中一个隐秘的口袋里,翻找出一个用丝绸手绢包裹得四四方方的块。打开它,中心是半颗深色的药丸,正是零身上药丸的一半。 第四个梦,奇异的味道,深色的药丸之梦。 因为那个梦,海砂将药丸的一半快递到了家族名下的化学实验室。她想知道这颗药丸的成分。她有种预感,这颗药丸的成分对她非常重要,零的一切对她都非常重要。 重新包好药丸,思绪又回到了刚才梦中的所见,这是在预示第三启示所在的地方吗?第三启示在一个拥有天神图像的地方吗?那麽白色大理石雕塑,也是指那个地方吗?? 明天去卢浮宫,卢浮宫就是梦中所见的地方吗?海砂觉得她要确认一下,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 她看了下钟,是午夜3点。考虑再三,她最後还是爬起来穿了一件睡衣,向雪莉的房间走了过去。 奇怪的是雪莉的房间居然还有灯光,门没有关严,好像她才从别的房间回来一样。海砂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到雪莉独自坐在桌边一盏很小的台灯下。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她的表情阴沉而忧伤。 "雪莉。"海砂轻声地呼唤,雪莉从灯光中转过头来,阴沉和忧伤顷刻间荡然无存。 也许真是光线的原因,海砂放下心来,坐到她身边去。 "雪莉,巴黎有没有地方有大理石雕塑丶神的画像,还有很高的穹顶的?" "神像丶雕塑和穹顶?都有的地方?"雪莉重复後问:"你做梦了吗?" "嗯。我梦到第三启示在那样一个地方,我们也应该去那样一个地方。" "那样的地方?"雪莉略微想了一会,"我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 第三章 众神之顶 暴雨过後,依旧阴郁的天空下,矗立着灰色的高楼,淡灰色的塔尖直插入一片苍蓝之中。塔楼下拱门之上硕大而线条复杂的玫瑰窗,彷佛天神之眼,鸟瞰苍穹。 雪莉低下头,不敢再次正视那扇俯视大地几个世纪的玫瑰窗,视线移到那三张连续的拱门时便恭敬地低下了头。想起了雨果那饱含个人情绪的描述: 一定很少有什麽建筑比得上它的正面那样漂亮了,那里有三个连在一排的大门,有21个穿着绣花袍子的帝王的神龛……一座镂空花的高楼,用它细细的柱子撑持着一个沉重的天花板……整个人类和人民的巨大工程,好像"伊利亚特"和她的姐妹"俄芒斯俄斯"聚合和交融了起来,整个时代巨大的力量的联合产物,在每一块石头上都可以看出艺术家的天才锻炼出来的工作的奇功,以千百种姿态跳跃而出;总之,一种人类的创造力,像神的创造力一样强壮和丰富,彷佛具有两重性格:真实与永恒。 几个世纪的岁月,世界面目全非,却只有这美丽的建筑,还是那般—— 真实与永恒。 巴黎圣母院。 秋季的暴风雨虽然暂时停止了咆哮,却留下厚重铁青的雨云和犀利螺旋的冷风。水分饱和的空气黏稠而沉重,让一路上裹了不同季节厚衣裳的行人显出同一种下垂的颓废感。 零平视着眼前这座宏伟的哥特式教堂,深深的瞳孔看不出人的感情。即便是久居巴黎的雪莉,来到这里也不禁惊叹,可零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但正是他那种倨傲得冷漠的神情,让他在人群中格外耀眼。 "你到过这里?"雪莉问他。 "没有。" 零扣上一副茶色宽边眼镜,转头道:"我们进去吧。" "嗯。"雪莉点头,看了看海砂对大家道:"记住我们出发前的约定,5个人一定要一起行动。虽然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我们需要分散在人群中游览巴黎圣母院,但任何人都不要脱离队伍,注意你前後左右所有的同伴!记住!" "好!"透叫完,整了整头上的棒球帽。 海琴也戴了帽子,透过压低的帽沿,可以看到今天他的眼珠还是罕见的栗色。因为一直用红色的眼睛示人,取下眼镜就成了他最好的伪装。 几个人都不想惹人注意,分散在人群中,从中间的大门——最後的审判,进入那座神圣的宫殿。 海砂一步步走上台阶,渐渐被高高拉起的拱门吸引。头上,是从两旁环绕而上的一座座没有表情的神像,无数双眼眸低垂着,泻下一道道悲悯肃穆的光。在他们的注视下,海砂抬头,正面威严的大门在托举天平的女神脚下,似乎已经不再能轻松逾越,走进去也许真的就是一次对心灵真实的考验。没有人生来是有罪的,但也没有人是完全无罪的。海砂的步子竟也慢了下来。 "是这些吗?" "什麽?"雪莉突然的问话,让海砂不禁有些惊慌。 "大理石的雕塑。"雪莉指着那些望着他们的神像道,"你梦中所见的大理石的雕塑!" "雕塑?大理石?"正视着半空中的雕塑,海砂失语了片刻,才道,"不像,梦里的雕塑和这个有点不像,我想想看是哪里不同,也许……不该是在门上面吧。" "不该在门上?"雪莉歪着眉毛一笑,"哎呀,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进入圣母院,呼吸间,海砂的视野丶身体,还有一切可支配的力量便被空旷宏伟的殿堂全权掌控了。每一个分子都被圣母院拥抱着,耳边若有若无地响起了风琴和圣音的合唱,心神共振。 拔地而起的束柱笔直伸入几十米高空,流线型地分叉化开,成为坚拱穹顶宏伟身体的一部分,再用更强烈的线条加剧,拱起来,托举起那高得不可思议的屋顶。 於是支撑这宫殿的柱子丶被支撑起的苍穹都不再是冷冰冰没有生命的石头,他们互相支撑融合的动感,让林立在海砂面前的这些束柱丶尖拱和穹顶,已不再是一座建筑,而是神的脚尖。 头顶更有巴黎纯白光感的日光,穿过经历几百年的历史保留下来的彩色琉璃,照耀下来,笼罩在海砂身上,壮美之至,无与伦比。 与建筑的震撼强烈对比的是海砂此刻内心的迷惘。这些神像,这些建筑,这座庄严的殿堂,美得惊叹,却绝对不是她在梦中见过的地方。 "不是这里,是吗?" 海砂循着声音望过去,问她话的是零。 "好像是的。" "到底是还是不是?"零转过头来,目光之重与圣母院的气质完全契合。海砂心底不禁唏嘘不已,摇头道:"我觉得第三启示似乎不在这里。" "怎麽?这个穹顶,还有窗户上的神像,和你在梦里看到的都不一样吗?"雪莉超过几个游客,赶到海砂身边。 海砂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零,答案很肯定:"不是。" 雪莉连忙指着别处:"左边的廊道,主厅後还有一些小的祷告室,我们都没有去过。如果需要,我也能想办法让他们放我们去二楼游客止步的一些地方看看。" "不是这样的。" 海砂摇摇头,正要说什麽,却被零阻止了。 教堂的入口处一阵意外的喧闹,一群七八岁的童子军穿着整齐的草绿色军服,稀稀拉拉排着队在老师的带领下,陆续进入了这座肃穆的教堂。原本不太拥挤的过道顿时拥挤了很多,乱糟糟的。 跟在他们後面的海琴把帽子压得更低了一些,而他身边张着嘴巴做震惊状仰望着穹顶的透,帽子却已经快要掉下来了。他连忙赶到透的身边,帮他戴好了帽子,不过还是没来得及。 "小心一点啊,你!"海琴才说完就看到两三个齐腰高的童子军,围到了他和透的身边,睁大了眼睛,发现et一样地看着他们。 "哥哥,你是不是……" 海琴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更让他担心的还是身边的透。 "我就是那个人啦。"透的回答让海琴的心脏几乎罢工。 "不过我在执行特别任务,所以——嘘!"透做了个小声的动作。三个童子军立刻也跟着他做了同样的动作,神秘兮兮地跑开了。 想不到他还挺会哄孩子,暴露危机解决得出乎意料地快,海琴却还是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透,你还知道是在执行任务呢,小……"他正准备好好地说上透两句,却猛然发现海砂他们不知什麽时候已经和他们拉开了十来米的距离。 同时,零示意海砂避开人群,到廊道的边缘说话,海砂点头跟紧他。雪莉想随後跟上,一队开火车的童子军却在这个时候从她身前轰隆隆地驶过去,把海砂他们和自己生生隔开两地。 她只能等待孩子们的小火车尽快开过去。等最後一个童子军离开时,她发现走廊另一边的海砂和零陷入了激烈的争吵中。 这是怎麽回事?两三分钟前还好好的,雪莉来不及多想,身後又传来了透的呼喊声。 她转过头,只见海琴和透向背离她的方向快速跑去,他们两个又是要去哪里? 就是小火车驶过,不到四分钟的时间,怎麽面前和身後的两个人都做出了如此巨大的改变? 站在三点的中心,雪莉忽然不知道脚该向哪个方向迈进了。 "我觉得这里的雕像丶神像,还有穹顶,都和我梦中所见的完全不同。我看到的穹顶没有这麽高,也没有这麽宏伟,不是尖尖的,比较平。神像虽然也是彩色的,是讲述圣经故事的,但他们好像……" "好像什麽?"零急声追问,吵闹的童子军让他平添了几分心烦,有什麽事要发生似的。 "好像没有穿这麽多的衣服,看上去也壮壮的,好像是名家的作品,但我没能看清楚。但那些男人和女人都有非常强壮健美的身体,一定不属於这里。那些壁画的样子更接近古罗马或者文艺复兴时的东西。" "古罗马?" 虽然文艺复兴波及了整个欧洲。但建立於黑暗时代的巴黎圣母院,显然和海砂的描述差上千里。甚至在法国这样的教堂都很少,海砂的描述更像是意大利的教堂。 不过,假设海砂所看到的是意大利的教堂,那麽启示所标志的地点——法国产的郁金香球茎,又是为什麽呢? "不应该。" 见零这样说,海砂生怕是自己的表述不到位,连忙比画着说:"我看到的大理石雕塑也跟这里的不同。他们更胖一些,肌肉更有在动的感觉,表情也不是这样的。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太一样,但好像都出自於同一个人的手笔,绘画丶雕塑都是……啊,等一下。" 这个时候,海砂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掏出手机,打开,是一封e-mail。 e-mail是加百利下属在地中海的生化实验室发过来的,e-mail的内容非常简单,只有一个单词:吗啡。 "希腊?法国?"零还在思考着,没有察觉身边的海砂已经变了个人似的,浑身颤抖不止。 "零,为什麽你药丸的成分是吗啡?" "嗯?"零斜过头,人声鼎沸,他没能听清楚海砂的质问。 "为什麽你药丸的成分是……"海砂已经转过来,正面对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吗啡?" "吗啡?"寒光跟随着这个色彩阴暗的词汇划过零的瞳孔,一瞬间他脸上所有的光芒都收敛黯淡,又一瞬间新的光芒从他的眼睛里放出来,那样凌厉凶猛。 "你怎麽知道我药丸的成分是吗啡?" "我……"零的质问让海砂咽喉堵住,"我……我……" "哦,是那天,那个时候。"零回忆起来,突兀的笑意出现在他的嘴角,是自嘲又有一分不能碰触的极端失望,让他声调瞬间失控,激动得摇摆,"你偷偷藏了一颗,对吧?我居然没有察觉,我居然会相信你!" "零!我……"海砂的手在抖动,在胸口的位置抖动。 零目光一紧,他意识到了他的失态。一瞬间,他面孔中所有的波澜消失乾净,刚才是海啸前的暗涌,此刻已归为海啸後的死寂。 "我不是故意的……零……"怒气和勇气一齐随着零表情的突变从海砂胸中亡逝无踪。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过要骗你,因为我做了一个梦,关於那颗药丸的梦,梦里黑得可怕,不是冷的黑,也不是重的,是麻痹,什麽意识都没有用的麻痹,我害怕,我害怕失去你,所以我……所以我才会这样,你不要……不要,不要……放弃对我的信任……" 海砂想不到她竟是这样地脆弱,顷刻间为了一个表情,为了一句话,身体都要给人抽乾了一样。 "不要……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是……真的……请你……你这样我好害怕,你不……" 为什麽要害怕呢? 零没有问,他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让几乎就要被攻陷的身体重新戒备。冷静下来的他回味着海砂的话,忽然有了新的发现。 "你说你还做了一个梦?" "啊?嗯。" "黑色的梦是关於我的药的?"零追问道。 海砂茫然地望着他,傻傻地点了点头。 "那麽,也就是说你的梦有的时候并不是直接地告诉你答案,而是一些提示的总和了?"零见她还是一脸模糊,呵斥道,"吗啡的事,以後再说。马上回答我!" "嗯。"海砂其实已经没有力量去追问他了,战战兢兢回答道,"是这样的。有时候,我梦到的东西只是一些提示,需要用力想才能找到最终答案。" "原来是这样!"零一把从口袋里找出那片开启启示的钥匙,仔细看了一遍後,说道,"fs1513-1516,我知道这是什麽意思了。" "你知道启示的意思了,我们应该……"海砂说着突然住嘴,她发现人群中她和零已经变成了一座孤岛,其他人都不见了。 四分钟之前。 海琴拉着透向前方的三个人靠拢,裤脚处却有异样的感觉。他斜过头,拉他裤脚的是刚才那三个童子军中的一个。 小孩子就是麻烦! 海琴没有透那麽好心情,脸上立刻摆出一副威吓的表情,企图用这个来驱赶开他们。不过他太不了解小孩子了,三个童子军看到他露出吓人的表情,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为首的童子军一边笑,一边神秘地用手指指了指走道尽头。海琴心里一百个不耐烦,但一时找不到打发他们的好办法,只能循着他们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没想到,他就这样被吸引了。 走道的尽头,一扇通往偏厅小殿的大门边,两个身着黑衣的修女正窃窃地说着些什麽。 海琴知道修女之间说话本来就是很小声,这是她们的习惯。但这两个修女小声的样子,显然并不是习惯。她们似乎在说很机密的东西,说话间目光还会四处搜索,防备着什麽。 在修女对话时嘴唇的张合中,对声音特别敏感的海琴看到两个相连的法语单词密室,频繁出现了多次。 密室?庆幸自己居然还没有把法语老师的心血丢到西伯利亚之时,海琴意识到她们口中的密室一定不是导游讲解到的那种吸引游客去观光的地名,而是一个真正机密的地点。 "她们很可疑哦。"为首的童子军小心地告诉海琴。 海琴勉强挤出一脸善意的笑容:"谢谢小朋友。" "嗯。不客气,花妖哥哥,我们认识你哟。" 花妖!我还人妖呢! 海琴差点把那三个童子军踢飞。努力忍耐住後,他看到那两个修女面色阴沉,又朝四周望了望,迅速穿过身边的高门进去了。 海琴心下着急,这种机会可不能错过,那个密室说不定就是解开第三启示的关键。他低声对透说了句:"跟我来。" "啊?"透回过神来,看到三张童子军诡异的笑脸,还有三只指向同一方向的小手。 "探宝吗?有发现?雪莉!"随意喊了句後,他已经跟着海琴向那里走了过去。 到这里时间刚好过去了四分钟。 一边是争执的海砂和零,一边是离队的透和海琴,雪莉感到前所未有的犹豫,怎麽办? 眼看海琴和透消失在那扇大门之後,她只有如此选择。 "零,跟上我们!" 说完这句,她没来得及得到零的答覆就向海琴的方向追了过去。 海琴和透跟着修女,小心地前进。走入主殿边的侧厅,两个黑衣的修女在一座落地的彩色雕像前停了下来。 侧厅中正好没有一个游客,海琴不知这是不是刻意挑选过的时机,但空无一人的大厅中,有种诡异的压迫感。 他和透交换了一个眼神,分别把自己隐藏在两根很大的束柱後。过了一会儿,两个修女向四周张望了几下,互相点了下头,飞快地用一个特定的顺序抚摸那座雕像的眼睛丶嘴唇和手指。 她们的手离开雕像,奇迹出现在那面墙上。 一道门悄然无息地在雕像缓慢移开之後出现在了那面本该直接与外界相连的墙壁上。另一个苍穹高悬的大厅出现在了那扇门之後。两个修女一前一後钻进了雕像後的门。 雕像徐徐合上,海琴走到那面墙边,头顶上一米的地方就是狭长宏伟的玫瑰窗,透过窗户甚至能直接呼吸到教堂外广场上的空气。这面墙的另一边就是广场,怎麽可能还有一扇门,後面还接了这麽大一个厅? 海琴思考的当下,突然有什麽冰凉的东西撞击在他的肩膀上。他惊得跳起来,差点就叫出来,定神一看,撞他的居然是那尊彩色雕像。 透站在雕像前,拚命向他做不要叫的动作,还很责备鄙夷地看着他。 原来在他想问题的时候,透已经依照那两个修女开门的法子,依瓢画葫芦把暗门再一次打开了。海琴几乎要破口大骂,透更加鄙视地看着他,好像海琴的受惊与他鲁莽的行为没一点干系,完全是因为海琴胆子太小。 "进去吧。"透双眼发光地建议。 海琴有点犹豫:"还是等……" "你们两个怎麽搞的?说了不能擅自脱队的!贝海琴!你又要惹麻烦吗?"不恰当的时候,雪莉气势汹汹地杀到了。 就像一把火从脚底烧到了头,海琴潇洒地一推手,先把跃跃欲试的透推了进去,再自己转过身,堵在门口,扬着头,盯着雪莉,挑衅道:"脱队不脱队,只要找到启示就好了。我惹麻烦,你有惹麻烦的胆量吗?" "你!"雪莉冲到他面前,两个人互瞪着对方谁也不相让。 "你敢吗?没有了天底下最强的男人苍御零,你还敢一个人行动吗?" "我有什麽不敢?这和零没关系!" "好!"海琴歪嘴一笑,退後一步也走了进去。雪莉赌了口气,刚好此时背後传来了零和海砂陆续到达的脚步声,她没了顾虑,大步一迈也走了进去。 透被海琴推了一把,踉跄一下走进了那间神秘的密室。他记得从门的那边看,这边是一座与侧厅同样规模的哥特式宫殿,但走进来,只是一步的距离—— 他张大嘴,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出现在他眼前的居然是一片乔木丛间隔而成的花园迷宫。修建成方方正正模样的墨绿色乔木丛,墙一样整齐笔直地横在他面前,而在他头顶闪耀的是深蓝天幕中的万里银河。 时间是晚上,地点是不知名的花园迷宫。 而身後,他连忙向後走,一步,两步,撞到了另一堵乔木的墙。他不敢置信,硬是从茂密的枝条间钻过了那堵墙,而穿过墙却只是另一条迷宫中的通道而已。巴黎圣母院的那个侧厅,他原来来的地方完全不见了。 而此刻,门外才赶到侧厅的海砂,看到雪莉跟在海琴之後走进了墙中的一扇小门。 她喊了一声"雪莉",几步跑到那扇门前,整个人忽地僵硬了,眼前是那扇雪莉丶海琴才走进去的门,但门的那边除了高大的束柱丶曼妙的玫瑰窗丶光洁的大理石地板,居然没有一个人。 "怎麽回事?"海砂又往前迈了一步,肩上忽然一紧,零拉住了她。 "你看门後房间里左侧的玫瑰窗。" "啊?"海砂听命望向门後左边一扇高挑拱形的玫瑰窗。 "那扇窗户怎麽了?" "没什麽。"零一手拉住她的肩膀,一手指向他们所在的侧厅左後方的玫瑰窗,道,"你再看那扇。" 海砂转过头来,两三秒的迟疑後,惊讶地叫出来:"就是这扇窗户,那个房间里的窗户和这扇一模一样。" "啊,嗯。"零没有多说。 海砂也不用他再做提示,几次对比後,她惊恐地发现,那个密室中所有的东西,窗户丶地板丶门竟都是这个房间的镜像,连束柱上的斑驳都一模一样。 这绝对不会是一种巧合! "那这是什麽?"海砂自问後,喃喃地做出了回答,"这是一面镜子吗?还是……这又是一个陷阱?" 零挑起半条眉毛,一只手伸向那扇"门",飞快画下了一个符号,一个圆形族徽一样的图案在空气中闪耀了一下。零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海砂按捺不了内心的恐慌,也顾不上问他刚刚是在干吗,急迫无助地追问他:"我们该怎麽办?" 零皱了一下眉头,伸出手,一把将那尊雕像推回了原位,关闭了那扇通往"密室"的门。 "你又在干什麽?为什麽要……"海砂忍不住嗔怪他,"哥哥他们还在里面呢。" "不关上,你又要进去吗?"零冷冷道。 海砂有些奇怪:"我们难道不应该进去救他们吗?" "他们难道需要我们去救吗?"零反问。 海砂被他的气势唬住,过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为什麽?" "这个世界上神血值高过透的,包括我不超过三个人。如果这样简单的考验他都不能通过,我看不如让我一个人去寻找以下的启示还好些。" 零说完,走过来拽住了海砂的胳膊,直接向外走。 "你带我去哪里?" "去哪里?"零冷笑道,"去解开第三启示呀!" "慢一点啦,你是说布下这个陷阱的人能力比透要弱吗?靠他们的力量就可以出来吗?哥哥他们会不会有事呢?哥哥他们的能力等级和这个人比谁比较强?啊?到底是谁布下的陷阱,为什麽?和那个叫卡斯蒙的有关系吗?"海砂还没问够,又补上了一条,"你难道觉得我们是你的负担吗?" 零终於烦到了极点,拧过头来,表情凶狠地盯着她。 "我只能告诉你这个能力者来自黑暗家族,与卡斯蒙有没有关系,卡斯蒙到底想做什麽,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卡斯蒙住在什麽地方的话,我现在就想把你打包邮递给他!还有你的心上人,他神血值那麽高,我不相信他白痴到这种地步,况且白痴的运气通常都很好!" 零一口气答完,目光狰狞,好像在说"你还要问什麽,来呀"。 海砂哪里敢再说一句话,连她最後那个问题他没有回答都不敢追究,只能小声地说:"你要带我去开启第三启示吗?" "是的!如果我能看到你的梦的话,我会选择不!" "嗯,你不要生气……我……" 零不再跟她废话,拽紧了她的胳臂又要拖她出去。海砂却突然想起了什麽,死命地定在了原地。 她只感觉零的眼睛都要把她吃掉了。 "要给他们留下口信,我们在什麽地方……" 零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径直伸手探进海砂的背包,从她的背包里摸出了她的口红,飞快地在墙壁上写下一个地名:卢浮宫。 "你怎麽能乱写乱画呢?写在这里,等会就会被擦掉的。零,零……你刚刚是打了封印在上面吗?那等会儿搞卫生的大妈怎麽擦得掉呢?她碰到你的封印会不会受伤?哦,你的药到底做什麽用的?零,要不要……" "住口!" 第四章 迷宫神话 清朗如洗,好一幕纯净明亮的星座之夜。流淌向远方的银河,深不见底,抬眼望去时,仿若被吸入了远古的黑洞。 海琴倒退了一步,真的只倒退了一步。眼前那幅被华丽玫瑰窗渲染出冷清色泽的哥特大厅,便变成了这样一帘星宿。 他的双眼不听话地凝滞。 "怎麽……" 海琴叹了口气,旋即做了和透一模一样地选择,向面前的来路冲了回去,以为只要一步,再前进一步就可以重新回到那间侧厅。 他依旧没能成功,不过他没有撞上那面茂密的乔木修建成的墙。他才有迈步的冲动,就一头扎进了两团软绵绵的东西之间。 什麽东西这麽软,这麽有弹性,还温度刚刚好,甚至还有一股子很淡却很怡人的香味。又一次海琴没来得及去完成他的思考,头便被人提了起来,耳朵里清脆的一声:"啪!"顿时左脸火辣辣地痛起来。 等他明白发生了什麽,嘴巴早已经习惯性地骂了出来:"你疯了吗?女人!" "你才……"雪莉咬着牙齿,憋出两个字,"色狼!" "色狼?"海琴捂着脸,经过了三秒钟的逻辑推断,他终於知道刚刚阻断了他的去路丶把他的头卡在中间的两团软绵绵的东西是什麽了。 他想明白的同时,视线很自然地落在了雪莉说低不低丶说高也绝对不高的衣领开口处。耳边忽地一阵厉风生起,海琴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臂。 "啪!"好响的一声後,他的右臂也和左脸一样火辣辣的了。 "你疯了!" 雪莉咬着牙,又扬起了右手。这下海琴急了,一把抓住了她的右腕。雪莉左手又有动作,海琴没办法,又抓住了她的左腕。这下雪莉左右两只手都被海琴紧紧地抓住了。 平时看不出来,关键时刻男孩子的力气比女生要大出很多。雪莉使暗力挣扎,可她脸都憋红了,还是没办法摆脱海琴的控制。 "混蛋!"手上抵抗不了,嘴上还是不会认输的雪莉声音更大,音调更高,"大白痴!大混蛋!" "你这个女人有完没完啊?"海琴真的火了,无缘无故被狠狠打了两下,还要被她骂,什麽道理?他一运力,就把雪莉提着摁到了乔木墙上。 雪莉根本挣扎不了,海琴看起来瘦瘦的,力气怎麽这麽大? "你……要干什麽?"这一句话喊出来,雪莉倔强的声音里已经下意识地出现了哭腔。 "我。" 海琴终於意识到他现在的动作有多越界,扣紧女孩子的双手把她压在墙上,貌似激情戏的俗烂开场都是这样的吧。 海琴松开雪莉,两个人都松了口气,意外地放松了许多,也没刚才那麽剑拔弩张了。 "你打我干什麽?" "我打你,当然是……" 没有答完的问题,问方和答方都尴尬到了极点。 "算了。" "我不计较才对。" 更加尴尬…… "喂,这是哪里呀,朋克男?" "我怎麽知道?" 这一次问答後,两个人都从尴尬中走了出来,进入到了另一种极端感情中。那就是混杂了惊讶丶恐惧丶无奈丶愤怒和埋怨的疑惑。 雪莉和海琴几乎同时将目光投向了身後的乔木丛,两个人的大脑里跳出了和透当时一样的想法,穿过去看看。 雪莉挽起裙子想抬腿进去,冷不防身後有一个听了就让她生气的声音用听了就让她生气的调调说:"省省吧,女人。" "女人怎麽了?" 海琴轻蔑地扫过她身上过膝的毛呢百褶裙,丢出两个字:"麻烦。" 然後一低头钻进了乔木丛,并从里面丢出一句语调更让人生气的话:"老实等我出来。" 要我听你的,猩猩统治地球了吗?雪莉脸一歪,提脚要亲自杀进乔木丛。却不想就在此时,一只手穿过她面前的乔木,又一次直接抵达了她的某个部位上。 随後那只手的主人带了一身的叶子从乔木丛中钻了出来。 "那边跟这边是一样的,看来我们又进入什麽结界或者空间了。"海琴说完,猛见雪莉眼皮直跳,用带血的目光看着他,再往下他看到自己的左手。 "啪!" 右脸终於还是来了一下。 这次挨打总算理由明了,海琴只能忍气吞声。 雪莉打完,不经意发现他衣服上好几个地方都被尖锐的乔木挂出了口子,有一两个地方隐约有血红色。 雪莉不是不明是非的女孩,但她就是不明白,即便是零她也能说出"谢谢",怎麽就这个家伙不行呢? "又被你带进陷阱了。" "没人要你进来啊!" "你明明说你敢不敢,敢不敢。" "女孩子这麽逞强干嘛!" "女孩子怎麽了?都什麽时代了,还会有你这样的弱智大男人!" "什麽弱智……" "你就……" 这一次周围没有其他人干扰,积累了许久的怨气,能说的不能说的,一股脑儿两个人都说了出来。直到他们同时发现现在这个环境不是拚命散发怨念的时候,才终於消停下来。 "先想办法出去。"海琴又一次如雪莉所说的很大男子主义地拿主意。 "嗯。"雪莉却第一次依顺了他的大男子主义,也许是突然消失了吵架声的迷宫中,她终於感觉到了那种异常的寂静氛围。 时而风吹在树叶上沙沙几声婆娑,时而泥下苏醒的小虫吱吱几次沉吟,时而脚下饱饮露水的青草鼾声入梦,却更加让人感到心慌的寂静。 时间在麻痹神经的安静中流水般划过。 转眼,又是一墙茂密得不透风的墨绿。 第五次,第五次走到了死胡同。海琴没有立即回头,长时间在封闭的迷宫中转来转去,他累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愿第五次面对雪莉失望责备的表情。 他等待着雪莉的指责,一秒又是一秒,却什麽都没有。他转过身时,雪莉已经坐到他脚边的草地上。她也很累了吧!海琴注意到了她尖细的鞋跟,於是在她身旁一米远的草地上也坐了下来。 我也坐下来了,她就不会逞强继续走了;我坐得这麽远,她也会休息得安心一些……海琴憎恶地撇了一下嘴,有点不相信他也有这麽细心的时候,更有点对自己这麽细心地做一件这麽平常的事情感到莫名其妙。 "给。" 雪莉突然打破沉默,递给海琴一支绿色的棒棒糖。 海琴惊讶得不行,面孔却努力维持瘫痪,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那支棒棒糖。 清涩微苦的芳香滋味沿着他的舌苔一直渗透到身体的最底部。 "什麽怪味道啊?" "我喜欢的味道!"雪莉不爽地回答,头故意歪到海琴看不到的地方。 "哦,挺好。" "嗯?"这回换成雪莉努力压制惊讶,海琴把头歪到她看不到的地方了。 "昨天的事。" "什麽事?" "吃饭的时候,还有後来的事。" "怎麽?" "也许是我那个了。" "哪个了?" "就是对不起的意思。" "哼……我早忘了。" 两个人的脸都望着完全背离对方的星空,但星空的奇妙就在於,明明是望着截然相反的位置,看到的却是同一颗闪耀的星。 "其实我也没怎麽生气。" "嗯?" "他们的确……唉……" 雪莉叹了口气,用此结束了对族人们才开了个头的评论,低声道:"我没生你的气,你有时也不太惹人讨厌。" "嗯,你也是。" "什麽?"雪莉突然大声叫道,还一下子逼到了海琴面前。 海琴完全不知道他这次又干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说了什麽呛辣椒的话,一脸的茫然失措。他不知道你可以说一个女人任性丶骄傲,甚至白痴,就是不能说她丑丶老,还有就是不讨人喜欢。 "你刚刚说什麽?" "你……也是。" "我也是什麽?" "你也是有不太惹人厌的时候的。" "平时我都很讨人厌吗?" "也没有,就是有一点……" "有一点什麽?有一点讨人厌是吗?" "不,不,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 雪莉句句紧逼,依旧茫然的海琴失口道:"是挺可爱的,可以了吧。" 身体一下子就热得发乾了,被他说成讨厌怎麽还好过一些。雪莉咬着嘴唇,再坐下来,距离已经近到几乎要靠在海琴身上了。 "你离我远点。" "明明是你靠过来的!" "你……"雪莉红着脸瞪着他,"一点都不绅士!" "我本来就不是绅士。"海琴嘴又硬起来,"我也不想做绅士。" "我喜欢绅士的男人。" "我又没要你喜欢我。" 雪莉忽地安静了,海琴不晓得这是暴风雨前致命的宁静。他又一次在不经意间说了绝对不该对女人说的话。 "我又没要你喜欢我。"这不是说雪莉投怀送抱,还吃了闭门羹吗? "海琴,在哥根霍夫暖房的那天,我看你时不时用手揉鼻子,为什麽?你有花粉症吗?"雪莉语调超乎想像的温柔,海琴孩子气地扭着脸,没有看见她吐字时眼间划过的凛冽杀气。 "啊,是的,这都看出来了,你好细……"他正努力从他的狗嘴里吐出点象牙来,忽听到雪莉高声笑道:"贝海琴!你知道这些乔木都是什麽吗?百里香,今天你死定了!" 一串高音咏叹,十里八乡连迷宫隔壁的隔壁能开花的东西都开花了。浓烈而且黏稠的香味,抓着海琴的鼻子,瞬间就抓得他整个呼吸道火烧一样地痒,一连串喷嚏伴随着他的鼻涕丶眼泪,还有肺的痉挛爆发而出。 海琴又痛苦又生气,还自我感觉良好,完全不知道哪里招惹到雪莉了。 "你……对……我……用能力!" "呀哈哈哈哈!是的!哼……" "好!" 雪莉的笑彻底激怒了"完全无辜"的海琴,他一手抱胸,一手扬起,虽然几乎咳嗽丶喷嚏得不能开口,还是强撑着喊了一声:"幽灵体,现形!" 以低频灵魂波存在的幽灵,在一般情况下是不能被人看见的。 但海琴的能力就是感应不同低频灵魂波,并能改变灵魂波的频率。所以当他喊出这一句,所有能被他感应到的低频灵魂波便齐刷刷地被调高到能被人类感知的波段了。 如此,当他声音落下…… 雪莉脚尖一凉,看到一个白森森被拉长成香肠型的老头从她脚边的地下钻了出来,一边慢悠悠地上升,还一边对她招手微笑。这边香肠老头还有一只腿埋在土里,那边白蒙蒙的又有什麽东西飘了过来。雪莉一看,是个缺三分之一的人脑袋,脑袋线一样的一条牵着张抽乾了风筝似的人皮飞来飞去,同样他也正对雪莉招手微笑。 雪莉可没心情跟他们招手微笑,她嗡地愣了半秒,下半秒就已经大叫着缩到了身边的乔木丛旁。 "你……咳咳……怕鬼……咳咳……哈哈……咳咳咳……" 雪莉倔强地想要否认,冷不丁,耳朵边的树丛里扑腾一下,跳出来一个无头婴儿。要强丶倔强顿时被她丢给了冥王星,一边抱头惨叫一边冲海琴吼:"住手!好可怕!" "你……咳咳……先……咳咳咳……" "你先住手,你不是男人!" "我才……咳咳咳咳……"海琴还要趁势说些什麽,忽然一条红得离奇的线跃入了他的视野。 一根通体鲜红丶纤细丶丝一样的线,粘连在乔木的枝条叶子上,弯弯曲曲沿着墙壁爬行,伸向迷宫通道的一方。雪莉抱着头,手指的位置离那根线不足一厘米。她害怕地尖叫,身体抖动的刹那,眼看就要撞上那根线了。 海琴不知道那根线是什麽,到底有没有危险,他也没去想。在瞬息转眼间,他耳朵里响起的只有两个字:不要! "不要!" 他大叫一声,朝雪莉扑了过去,一手抱住她的同时,一只手抓住了那条不明的红线。 鲜红的线,触觉却是死亡的冰冷。海琴看着那条线,不禁後怕,为什麽这麽冲动去抓完全不明的东西,因为只有被他抓住才能确保不会碰到雪莉吗? "你干什麽?混蛋!" 雪莉扬起手,眼看又是一个耳光,忽然她也看到了海琴手里的红线,抬起的手温柔地落到了海琴的胸膛上。 "这是什麽?" 海琴张口就是咳,雪莉连忙收起了她的能力,让那些细白的小花又重新睡了过去。 "我不知道,好像是我无意中召唤出来的,似乎与这个迷宫有关。"海琴哑着嗓子道。 雪莉沿着红线向前看,它就像一个指示,在迷宫中指引出一条道路,道路的尽头就算不是出口,也必然是特定的存在。 "我看也是。我们跟着线走。" "嗯。" 海琴点头,四目交叠间,他和雪莉同时发现他们正深情相拥着,一个是经典的单膝跪地独臂邀月状,另一个全身依托於对方怀抱中就罢了,居然还将一只手深情地抚在男方的胸膛上。 开始又一次迷宫探险前,两个人彻底地被自己打败了。 雪莉一直盯着海琴手中的红线,海琴忍不住问她:"怎麽了?" 开始探险後第一次有人说话,两个人都慌得不知道望哪边才好。过了一会儿,海琴听到雪莉低声地对他说:"那条线摸上去感觉怎样?" 海琴正在奇怪这个,按理说这条红线是在他改变了灵魂波後才显现出来的,那麽即使能够被看见,能够被他抓住,也应该跟抓住其他低频波生命时的感觉一样,不应该有抓住真实物体的触觉。 但这条线,握在他的手里,尽管温度低得可怕,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触感,微微有一点刺手,亚麻线的感觉。 "有一点像亚麻线。"他有点顾虑地回答。 "是吗?"雪莉却好像证实了什麽,对海琴说道,"你听说过米诺牛的迷宫吗?" 海琴虽然不喜欢历史和神话,但他却为那些做过很多研究工作,雪莉一问,他便自然地流利回答:"当然知道,说的是有位国王叫米诺斯,因为他的儿子在雅典的阿提刻被人阴谋杀害。为了替儿子复仇,他向雅典的人民挑战,叫他们每年供奉七对童男童女,送到在克里特岛上他建造的一座迷宫里。在这个迷宫的纵深处,他养了一只人身牛头的野兽,那就是米诺牛。" "嗯。"雪莉点头继续道,"後来雅典的国王爱琴的儿子忒修斯混在供奉的童男童女中,来到了迷宫,并在弥修斯国王的女儿阿里阿德涅公主的帮助下,用她给他的魔剑和线球,最终战胜了米诺牛,走出了迷宫。" "迷宫和线?"海琴握线的手抖了一下。 "你觉得这是巧合吗?"雪莉问时,靠海琴更近了一些。 "我不清楚,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条线的一头是迷宫的中心,另一头是迷宫的出口对吧?" "嗯。" "呃,刚才我们发现这根线的地方是一个死胡同对吧?那麽线的一端是死胡同,就不是迷宫的中心,那麽线的另一头呢?是什麽?" 海琴的问题让雪莉由脚底凉到了喉咙,与神话相连而生的联想让迷宫突然变得可怕阴森起来。 "是我们想多了吧?" "不……不是。"海琴好像想到了什麽,对雪莉道,"你闭上眼睛。" "我为什麽要闭上眼睛?" "因为我要把这里所有的不可见的灵魂波全部调出来看一看,我怕又会召唤出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你又想吓我?" "我不是要吓你。"说着,海琴挡到了雪莉身前,"我是要看一看还有没有我们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存在。" "哦。" 应允後,雪莉听到了海琴的呼唤声,她猛地一缩,闭上眼睛的同时害怕地蜷缩起了身体。不过旋即她就感受到了可靠和安心,海琴很霸道地挽住了她的肩膀,虽然依旧没有得到她的允许,不过这一次她原谅了他。 "可以了。" 雪莉半信半疑丶不安地将眼帘打开一道缝,马上双目就被看到的画面强行撑大了。 墨绿的乔木墙上交错并行着十多条鲜红的线,每一条都指向同一个方向,而每一条都来自於不同的通道。 "好多线,不是一条。" "而且每一条来源的通道都不同。"海琴沉思道,"我想它们的一边都是死胡同,而另一边共同指向迷宫的中心。" "迷宫的中心到底有什麽?" "延着这条线走下去不就知道了。"海琴杨了下眉毛,"你怕吗?" "才不会!"雪莉道,"我是担心你不行。" "我怎麽会不行?" "汗都出来了,还嘴硬,用能力是很耗体力的。" "不要你管。"海琴嘴依旧硬,嘴角却有不易察觉的微笑,非常甜蜜。 雪莉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两个人随着线的指引,一步步向迷宫深处探去。 越向里走,墙上的线就越发地密集,更多从支路上引过来的红线,纵横交错互相纠结着攀爬在墙壁上。稠密的红色,彷佛把组成墙壁的乔木都捆绑束缚了起来。走到一个拐角的地方,海琴看到身体两边的墙壁都看不到墨绿的颜色了。满目都是刺眼的红,血一样地横流充盈了墙壁,像砒霜中毒後看得清每一条毛细血管丶鲜红的人的胸膛。 他有一种异常的感觉,这些线的源头就在拐角後的地方。 雪莉看到他停了下来,紧紧地靠在他的身边,注视着他的脸。星光下,海琴栗色的眸子,依旧坚定,充满攻击性,这是他令人讨厌的根源,也是他区别於一般男孩的标志。有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眼神的人一定是死到临头也不会低头的战士,但此刻海琴的眉间却有不属於他的犹豫,好像在顾虑着什麽人。 在顾虑我吗?雪莉猛地给了他一拳:"混蛋!我神血值比你高呢!" "呃。"海琴缓过神来,下意识的表情证实了雪莉的猜想。 "你感觉到那个东西就在後面吗?" "是的。"海琴回答後,目光终於在那次尴尬後,再一次落在了雪莉的眸子里。 "那还等什麽,管它是什麽怪物!米诺牛丶美杜沙,别犹豫啊!海琴!" 走过被红线占满的拐角,呈现在海琴和雪莉面前的不是传说中的米诺牛,也不是更可怕的怪物。 红色的线从墙壁上倾泻下来,流溢到柔软的草坪上,并汇聚成一条条溪流一般的粗线。粗线的源头是更为巨大的红流,而且海琴和雪莉寻找过来的这条通道只是八条於迷宫中心交汇的红流中的一条。 八条鲜红滚动的粗大红流,蛇一样交缠在迷宫中心的圆形祭坛上。在它们的正中间,是一个纤弱苍白的少女的躯体。 比少女的四肢粗大许多的红流勒紧了她的脖子丶手臂丶腰和双腿,盘绕着,彷佛锁链,又彷佛喷着热气的蛇。奇怪的是,红蛇中央的少女,表情却是一种近似麻木的平和。 正是这种与她的处境极其抵触的平和,掩盖掉了她身体发着冷光的苍白丶血液飞溅在金发上留下的深棕以及那些彷佛还在移动的绳索让人胆寒的鲜红。那笑竟是如此恐怖。 "你是谁?"问过後,海琴才想起游魂是不能说话的,除非得到他的引导,於是他把同样的话在心里对少女又说了一遍。 少女将头一偏,望向了他和雪莉。 海琴听到一个声音在他的肚子里对他说:"我是阿里阿德涅公主。" "阿里阿德涅公主!"海琴惊讶地复述了出来,这正是在米诺斯的迷宫中帮助忒修斯战胜了米诺牛的那位公主的名字。 "阿里阿德涅公主?米诺斯的迷宫!"雪莉拉住海琴问,"她是阿里阿德涅公主,她告诉你的吗?" "嗯。"海琴说完,又听到了公主对他说,"你们是谁?是来救我的吗?" "救你?你真是阿里阿德涅公主,是谁把你召唤出来,束缚在这里的?"海琴问完,公主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我不知道。"她说,"当我醒来时,我就在这里了,被我的线团束缚,怎麽也出不去,这也许是……" 海琴感到她有什麽话没有说完,雪莉不知道公主对海琴说的话,连忙问他到底怎麽了? 海琴告诉她:"有一些人因为生前有强大的念,在死後,并不会随着时间逐渐转化为神的原力,重新投入自然循环。他们会在世界上游荡,会以为自己还活着,死对他们而言只是一场梦。阿里阿德涅公主告诉我,她醒来时,就已经在这里了,被人用她的线团束缚着。也就是说有人捕捉到了阿里阿德涅公主的游魂,将她封印在这里,用她的灵魂力支撑起这个迷宫,她就是这个迷宫的核心。" "那麽她知道迷宫的出口了吗?" 海琴没回答,将目光移向了公主。 "是的,束缚我的人告诉我,我就是这个迷宫的支撑,解放我迷宫就会瓦解。" "解放她,迷宫就会瓦解。"海琴复述道。 "解放她,什麽意思?" "解放她的意思就是净化她的灵魂。" "净化她的灵魂?"雪莉有点不明白,"她的灵魂有需要净化的地方吗?" 拉斐尔一族虽然也拥有同样净化灵魂的力量,但他们基本上没有运用过,所以雪莉对这个并不那麽了解。她认为需要净化灵魂的应该只有那些可怕的凶灵。 "我才说了,一般的人死後,灵魂力很快就会被分解掉。能够被召唤控制的都是那些对生时的记忆有强大的念的游魂。净化灵魂,所说的就是完成它们的念,或者直接用能力分解掉他们,使他们重新投入原力循环。" "你要怎麽做呢?" 海琴侧过头,奇怪地盯着雪莉。雪莉连忙解释:"拉斐尔一族很少用这种……" "我知道。那群老混蛋,你不用说。" 雪莉点头,心中好一阵温暖,但身体的感觉却越来越冷。她很快意识到这冷绝对不是自然产生的,再看海琴的手臂上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白霜。 "你要干什麽?" "直接分解掉她,摧毁迷宫啊。"海琴果决得丝毫没有罪恶感。 "你怎麽这麽残忍?不是说还可以通过完成她的念来净化她吗?"雪莉激动地抓住了海琴的双手,白色的霜顿时侵入了她的皮肤。 "疯子!我会伤了你的。"海琴忙收回了能力,寒气反噬他的身体,他猛地咳了好几下。 "对不起。" 再多的怨气也被这一句话以及雪莉水汪汪的黑眼睛化掉了。海琴撇了下嘴:"说得简单,你怎麽知道如何去完成她的念,你以为她自己会说吗?越是深的念,人类就越不能自我感知啊!这就跟爱到最深处就感觉不到爱是一个道理呀。" 说完他脸就红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脸红什麽,他也越来越不能自我感知了。 "这个……我也许知道。" 让海琴惊讶的是雪莉的回答,还有她回答时莫名忧伤的眼神,幽幽的复杂难懂。 雪莉向少女走了过去,海琴赶忙拉住了她,她迟疑了一下,叫海琴放心。但海琴的表情说明他是死都不会放心的,他就是这样一个固执到讨厌的男生,这辈子变不了了。 於是,雪莉又走回了他的身边,开始跟他复述那个遥远的神话。 神话中英雄为了拯救雅典的人民,孤身来到迷宫。而公主为了爱情,违背了她的父亲,用属於男人的神剑和属於女人的线团帮助了英雄,杀死了怪物,拯救了雅典,也成全了自己的爱情。 这个神话正是在迷宫中行走时,他们所说到过的那个米诺牛和米诺斯迷宫的故事。 海琴不明白雪莉为什麽要向他复述这个故事。不过他没有打断雪莉,静静地听她慢慢讲完才说:"我知道这个故事。" "我知道你知道这个故事,但是你一定是从书上看到的这个故事,是不是?" 海琴确实是通过看希腊神话才了解这个故事的,他不解地点了一下头。 "可是我不是。" "你,怎麽不是?" 雪莉道:"我很小的时候,负责照顾我的是族里一位最老的巫女,她跟我说过很多神话故事,和书上记载的都有不同,其中就有这个。後来族里的人告诉我是她老糊涂了,但我觉得也许她说的才是真的。" "为什麽照顾你的人不是你……"海琴狠命打住,转口说道,"说说这个故事另外的结局吧。" 雪莉看着他,澄清的眼眸里似乎泛起了一阵涟漪,深呼了一口气後,她才继续说道:"故事的结局,非常的不同。" 她开始讲述故事不同的结局时,那种奇异忧伤的表情又占满了她的眼睛。看得海琴的心也沉了下去。 "忒修斯杀死了米诺牛,到这里,之前的经过和神话中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後面。忒修斯沿着线开始往回走,走着走着,他的线断了,断头上是令人绝望的焦黑。有人烧毁了线,因此,就算杀死了米诺牛,忒修斯还是迷失在了迷宫中,再也没能走出去。所以爱琴国王才会跳海,因为他的儿子是真的死在了他乡。" "线被人烧毁了?谁?" "你不会相信的。"雪莉摇着头,海琴几乎要制止她继续说,因为雪莉还从未在他面前如此脆弱过。 "是阿里阿德涅公主亲手烧毁了线。" "阿里阿德涅公主!" 地上的红线猛地颤动了一下,线的中央,阿里阿德涅公主的脸上露出撕裂般的痛苦。那些记忆疼痛之深,刺激得她都能感受到她本不能感受的人类语言了。 "是这样的,果然是这样的!"雪莉惊呼道,"果然是公主你亲手烧掉了忒修斯活着出来的希望吗?因为受到了魔鬼的蛊惑,你以为迷宫中并不存在米诺牛,而是存在另一个天堂般的伊甸园,而你的忒修斯进去之後就投入了其他女人的怀抱,对你不忠,你手中的线也就变成了你期望与绝望交织的源泉。烧掉它,你才能从痛苦中解脱?所以你烧掉了,烧掉了你和他的希望,也让自己彻底绝望,是这样的吗?" 海琴立即将雪莉的质问向少女复述了一遍,并努力去听她的回答,但他听到的只有一片呜咽声,那样轻,却异常的哀伤。 "她说了什麽吗?"雪莉问。 "没有,她一直在哭。"海琴听了一会儿,接着说,"她不会对我说什麽了,我想,她会这样一直哭下去。你不是说你知道如何完成她的念吗?你告诉我方法,我来替你完成。" "嗯。"雪莉陷入了沉思,许久双唇都艰难地紧闭着。 "海琴,你帮我把这些话告诉她。" "什麽话?" 雪莉攀着海琴的肩膀,踮脚在他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复杂的表情在海琴眉间不停翻滚,等雪莉说完,他望着她,她对他肯定地点头,目光坚定。 海琴将视线从雪莉的眼睛上移开,虽然十分疑虑,但他没有犹豫便在心里对少女复述了雪莉要他转达的话。 公主的神情又一次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彷佛一个结在解开前松动一些,却变得更加混乱。 海琴紧紧地盯着她,他已经没有了疑虑,交锋到关键的时刻,疑虑就是致命的,他明白这个道理,这个时候他只能完全相信雪莉。 突然,极度扩张的光在公主的瞳孔中挣扎翻腾出来,雪莉再也不能保持沉默,大叫道:"是真的!我们拉斐尔一族是整个欧洲大陆唯一流传到今的光明家族,我的话你难道不相信吗?" 少女的口张合了两下,雪莉听不见她的声音,但此时她已不需要海琴的翻译,她想她知道少女在说什麽。 "去吧,不要再为他伤心了。" 细小的崩崩声在四野中不绝响起,密密麻麻,好像是许多泡泡瞬间爆炸,又好像蚂蚁从四面八方涌入。鲜红的碎片在声音汇聚成波浪的咆哮声後,飞腾而起,似被狂风袭击的玫瑰花田,断裂成满天的红色碎片,升起丶消失入无底的黑夜。 少女身上的白色长裙在获得自由的刹那绽放开来,彷佛一朵初开的茉莉花。但只是一眼,它也碎了,化成一片一片的白色,融解了一样,带着少女最後的笑容一起消失了。 终於什麽也没有了,两个人面前只剩下一片寂静的深绿。 "这是……成功了吗?" "这是成功了。"海琴转过头看着雪莉,"你成功了。完成了她的念,让她安心被解放了。" "为什麽?"海琴随後问,"为什麽你要我告诉她,忒修斯的确是在迷宫中找到了别的女人和伊甸园,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从没有想过要出来?这是真的吗?" "这不是真的,忒修斯死了。"雪莉默默道,那种无奈的忧伤又出现在她的眉间。 "但只有这样骗她,她才会安心。只有知道忒修斯最终还是得到了幸福她才会安心离去。" "这样不会让她的憎恨更加激烈吗?" "不会。" "为什麽?" "因为牵绊住她的东西并不是恨啊!"雪莉有些激动,"你看她的样子,看我说出故事真正的结局时她脸上的表情。她在责备自己,千百年来不曾停止,因为爱得太深而伤得更深的责备。她因为这种责备留在这里,几千年,直到遇上我们。所以唯一可以解脱她的就是让她不再责备自己,而这就只有让她知道忒修斯最终还是得到了幸福。因为——真正牵绊住她的是爱啊!" "是爱吗?爱?人……真奇怪。" "是啊。"雪莉笑道,忽然感觉到了手上的温暖,原来他们的手一直紧紧相连。 人真是很奇怪。 两个人牵着手站在星空下的花园,一时间忘记了所有,只有风波过後平静的欣慰。但不多久,两人就意识到了蹊跷。 如果这个迷宫的支撑者是阿里阿德涅公主,那麽在她被解放後,迷宫也应该出现对应的变化,可是这里什麽事也没发生。 就在这时,海琴看到了一双眼睛,打了霜丶蓝灰色的眼睛。 第五章 禁忌之血 灰蓝的眼珠,结了层霜一般,梦幻迷惑,透过黑色的叶子,目光跳跃式的微笑。微小的,轻盈的,好像纱巾从胸口划过,感觉酥麻而略有一点恶心。 "什麽人?"海琴喝斥道。 "我不是坏人。" 标准顿挫的伦敦腔,却在韵母处虚弱地滑开,彷佛蛞蝓从大理石的表面跌落,留下一条长而黏稠的痕迹。 这绝对不是讨人喜欢的腔调,虽然足够优雅高贵,却让人立刻联想到一些很不乾净的东西。不过,眼睛的主人说完话,立即从树丛中走了出来。 这个英俊男人的外形与他标准的伦敦腔非常相称:身材笔挺,肩膀很宽,穿着贴身的丝棉衬衣和经典的灰白格子高尔夫长裤,显得儒雅丶博学丶绅士丶品味高妙。让人惊叹不已的是他的头发散发着柔和杏黄色的浅绿,彷佛阳光下清澈河塘中的水草。 "我是这座迷宫的精灵。" "精灵?" 雪莉和海琴几乎同时问,又几乎同时举起了右臂,对望一眼後,都不肯把手放下来,又对望一眼後,两个人同时用右手在空中画出了同一个符号,是顺时针的双圆圈中一个逆时针画出的六芒星。画完之後,一个金色的五角星出现在他们面前,两个人都像知道了什麽。 海琴又望向了雪莉,雪莉也望着他。尽管没有其他交流,但两个人的眼神似乎是一样的,都在说"不是"。 他们刚才的动作,与零在镜子前所做的动作是一样的,是从中得到对手等级和神血值的信息的测级符咒。 符咒的结果应证了男人的话,从他身上,海琴看不到任何神之後裔的级别和神血。只能看到空气中凭空出现的五角星精灵图徽,而且他外貌不凡,特别是头发的颜色,更证实了这点。 男人谦卑地向两个人鞠了一躬,动作娴熟如中世纪公爵家里的老管家,非常讨巧:"欢迎两位光临我的星之迷宫。真是万分荣幸。" "星之迷宫?"雪莉皱眉道,"法国有这样一个地方?" "你的话太伤我心了。"男子向雪莉走了两步,抬手朝着天地交接处道,"创世纪时,尊敬的大天使加百利可是用了一天一夜才仿照天上的银河建造出这一个隐藏於镜中的迷宫,高贵的您竟然不知道,太遗憾了。" 雪莉立刻横了海琴一眼,用要人命的目光说:"原来转到底,还是你这个家伙无知的错!" 海琴毫不示弱,立即用眼神回击道:"关我什麽事!你在法国住了这麽久都不知道才是无能!" "呵呵,两位,不要为我争吵。"男子看透了他们之间的微妙,笑道,"要不要我带领你们参观一下我的迷宫,有一些很特殊的设计一定会让你们惊讶的。"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雪莉说道,"你说这是你的迷宫,那麽我们想回到迷宫的入口处,那面镜子之外的大厅。我们还有事要去做。" "当然可以。"说完,男子用指头在身边的空气中画出一个方形的框,点了方框中央一下後,银白的水银从指头点过的波纹中涌出来,涟漪着展开,薄薄地铺了一层,形成了一个方镜。方镜的另一边,正是海琴他们进来时的那座侧厅。 "我的加百利殿下,这就是出口。" "多谢。" 海琴习惯性男子气地带头向那面镜子走去,雪莉胳臂一挡,抢在他前面走了过去。 这个女人! 海琴刚想发作,忽然,脚底接触到那片曾经束缚了阿里阿德涅公主的土地,他想到了什麽…… 如果这个男子就是这座迷宫的主人,那麽他为什麽要束缚住阿里阿德涅公主呢? 如果他只是普通的看守精灵,他不需要这样做。如果这座花园是加百利的祖先建造的,支撑这座花园所需要的神力应该来自加百利家族提供的某样信物,而不需要一个游魂。 需要游魂的力量来维持的结界好像只有…… "雪莉!他是帛曳家族的所罗门!" "啊?"雪莉惊讶回头之际。男子嶙峋的手臂已经轻巧地绕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鬼魅般地穿过她的胳膊,将尖利的指甲抵在了她的颈动脉上。 "帛曳家的所罗门。"雪莉拉着眼角望向他。 "哼……正是我,所罗门?帛曳。初次见面,你们好。"所罗门微笑着,滑下去的法式辅音显得十分自信,好像一切都在他的股掌之中。 "我一定要告诉卡斯蒙殿下,加百利家的半血人还是有优点的,起码眼睛很好,哦……呵呵……其实也不用告诉他了。" "因为你认为我将死在这里吗?"海琴情绪迅速平静下来,态度甚至比常态还要柔和,"所以才不用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了?" "呵呵。"所罗门继续很轻地微笑。 "那麽是卡斯蒙叫你过来的?你们这样做是为什麽?告诉我这个将死的人总可以吧?" "当然。不过我一向对我的掩饰功夫很有信心,你是如何发现我的,我很感兴趣。" 海琴语调轻松,满不在乎地说道:"这其实并不难。因为你的花园需要一个游魂来支持。需要依靠游魂的灵魂力来支持结界的,在九大家族中,只有帛曳家族。幻魔的结界用的是无数条乳白色的凶灵,而你,更聪明,用了一个能量巨大的古幽灵就支撑起了整个结界。而你所谓的伪装,只不过在你的结界里,所有条件都受你的控制,所以我和雪莉的测级符咒也就不准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身边的那面镜子不是迷宫的出口,而是你的结界核心腐蚀幻境的入口!" "啊,完全正确!"所罗门笑道,"那麽作为地主,我也该展现出我的真诚。告诉你们也无妨,是卡斯蒙殿下让我来的,殿下他希望我能够清除一两个他不喜欢的垃圾。" 所罗门说话时,放在雪莉脖子上的手一直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耳垂。海琴知道那个地方是女人最敏感也最隐私的所在。栗色的眼睛都要被身体里的怒火烧穿了,但海琴更知道所罗门是在故意刺激他。 所罗门一定听说了加百利家的半血人有一个火爆得不行的性子,可惜的是,他不知道加百利家的半血人更懂得:只有忍耐才能以弱克强。 所以所罗门笑得越发强烈,也越发让海琴恶心愤怒,却也使他身冷如铁。 所罗门的神血值为0.5,年纪也比海琴大出十岁。而且海琴一路寻找过来,又刚刚净化了阿里阿德涅公主的灵魂,他的体力消耗过大。从各方面而言,他都没有战胜所罗门的把握,他最多只有一次机会,而这次机会如果失去,他就不可能获胜。 不用看雪莉,海琴能够感知他们心跳已经完全契合,她的所想一定也是他的。 他们都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一击致命的机会。 这时,所罗门又说话了。 "原谅我是这麽容易便能知道你们在想什麽。"苍白的笑在所罗门的唇上摇曳,"属於黑暗的我,怎麽会这样有闲情逸致,和你们聊这麽久呢?呵呵。" "这不用你提醒,我当然知道你为什麽愿意跟我们说这麽多废话!"海琴居然也笑了笑,"你是认定我们两个都不是你的对手才会这麽有……" "闲——情——逸——致——" 最後四个字,海琴说得很慢,他是故意的。在"情"字出口时他已经朝所罗门冲了过去。到了"逸"字时,雪莉响应着他,放开了喉咙。 "致"字如惊雷般响起! 一瞬间疯狂伸张的藤蔓如老鹰利爪向所罗门扑去,而无数道尖锐的冰凌在空中凝结,也向所罗门杀了过去。 不能失败! 海琴在心里怒吼。 …… 然後,在激烈冲突的刹那,世界陡然死寂下来。 乳白色的蒸汽带着一种让人厌恶的潮热味道扑向海琴的眼睛,让他霎时什麽都看不见了,看不见所罗门。 这是什麽? 刹那间,情况再次改变,一阵水雾拂过,海琴的冰棱和雪莉的枝蔓都不见了,不似融化或腐蚀,而是被分解成原始的分子一样,消失为零了。 帛曳家族的结界太过着名,以至於海琴忽略了所罗门除了能制作结界外,还应该拥有其他力量。 "腐蚀!" "腐蚀,多难听的字眼啊。我的能力是吞食物质。"当所罗门再一次在海琴面前轻松得微笑起来,海琴的无言已不是忍耐,而是…… 恐惧。 他不会承认这个词语。但是他坚硬的膝盖已经被折断似的屈到地上了。不断使用能力,加上之前的反噬作用还没有完全恢复,他胸口一闷,喉咙里腥辣难忍。 哽咽地吞下那口溢满泡沫的鲜血,海琴才明白,这一个动作竟就是他的尊严丶坚韧和勇气最後能做的一切了。 雪莉没能看到他口里的鲜血,但这个强驴子一样的人,怎麽会让膝盖落在地面上? 只是看到他那个样子,雪莉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其他选择,只有用那个办法了,不然她和他都要死。 歌声,歌词晦涩,曲调精怪离奇,海琴从没有听过这样的歌。 雪莉在所罗门的怀中缓缓颂出这首奇异的歌曲,奇怪的是周围的草木竟没有任何的变化。 难道是她的力量失去了作用? 所罗门也惊疑了片刻,他也不理解雪莉这首歌的用意。但他马上就明白了,他看到了他手上的皮肤发生了惊人变化。他的皮肤正在变干变松,就跟每个人都要经历的衰老过程一般,只不过他的速度比普通人快了很多,嘴角和眼角也有撕裂感袭来。 "死亡之歌!" 拉斐尔一族虽然没有可以用来直接攻击的能力,但他们还是发明出了用他们的能力来攻击杀死敌人的方法,那就是使人急速衰老直到死亡的"死亡之歌"。 "原来如此,哼……"所罗门惨笑一声,恶毒地咆哮道,"我们神血值相当,不如来看看谁更快吧!" 海琴立即担忧地望向雪莉,奇怪,雪莉似乎没受到任何攻击。 忽然,他看到他身上的衣服迅速腐化分解掉,速度之快让他不能眨眼,紧接着是他的头发,一根根碎裂消失,就跟他已经不再是真实的血肉之躯,只是一个不稳定的影像一般。 剧烈的疼痛随着衣服和头发的分解开始侵蚀他的身体。他明白了所罗门的意思。所罗门并没有和雪莉直接冲突,而是拿受伤无力的他做筹码,和雪莉进行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对抗。雪莉的神血值和所罗门相当,要用死亡之歌杀死所罗门所需要的时间远比所罗门分解掉半血人的他所用的时间要长。 不行!我不能拖雪莉的後腿! 海琴强忍着胸口的剧痛,试图坚持,但身体已经疼到麻痹。他的力量抵御不了多久了,甚至他能感到他的头发已经完全没有了,皮肤更有被热水烫伤剥离的感觉。 但他此刻最担心的还不是自己,而是雪莉会忍不住放弃。 "住手!" 雪莉尖叫着中途截断了死亡之歌的旋律。海琴虚弱倒地时,鼻腔里已经被苦涩的液体占满。 傻瓜!你这样不但救不了我,就连你自己也要保不住了! 他喊不出来,沉重的无力感快要将他的身体撕碎。几次他都要彻底地睡过去,可是他还是挣扎着身体,爬了起来。他几乎可以确定,所罗门在雪莉中计後会用何等卑鄙的手段去对付她。 他抬起头,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几乎让他哭出来。雪莉的裙子已经被瓦解得快要没有。 死亡之歌作为拉斐尔家族不到最後关头不得使用的两种秘密武器中的一种,只要开始吟唱就需要投入巨大的神力和集中全部的注意力。中途截断歌曲不但会使得之前所做的一切前功尽弃,还会依据对手能力的高低带来相应的程度地反噬力。 此刻的雪莉已经不可能获胜了! "雪莉!" 海琴几乎崩溃的呼喊声,饱含了濒临绝望的深情,他却除了呼唤再也站不起来了。 可就在这时,他闻到了一股味道,一股似曾相识,好像还救过他一命的味道。他来不及回忆,血色的光芒下炽烈的火舌从远处翻卷而来,顷刻间便将眼前的墨绿推倒丶引燃,烧成了鬼爪一样焦黑的枯枝。 一个扬着金色光芒的身影踏着一路焦黑走了过来。 "放开雪莉!" 吼声後,一道火柱笔直地冲向所罗门。所罗门似乎也采取了一些抵抗措施,可是相差整整一个等级,透的力量对他而言太过强大,况且透用来攻击他的东西不是任何物质,而是赤裸裸无限量的巨大热能。 所罗门被火柱的冲击力推倒在乔木墙上之时,雪莉顺势从所罗门怀里脱离出来,在地上打了个滚,来到了海琴的身边。 两个人都欢喜得几乎流泪,差点就紧紧拥抱,但习惯和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没有流泪也没有拥抱的二人望着衣衫褴褛的对方,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 "你的内衣是黑色蕾丝的?" "你头秃了,好丑。" 什麽跟什麽,气氛一下子就给破坏了。更重要的是这个时间,谈情说爱或者拌嘴都不适合。 透在所罗门的四周都燃起了他的金色火焰,暂时控制住了他,但接下来要怎麽做,他完全没有主意。 刚才若不是海琴叫得太大声,他此刻还用一双肉腿在迷宫中瞎转悠,甚至根本不会想到要用自己的能力做些什麽,比如烧掉乔木,扫出一条捷径来。 "秃子!快想办法啊!我不知道怎麽做呢!" 海琴心想你什麽地方都弱智,偏偏给人取外号一点也不含糊,随即破口答道:"我怎麽知道你有什麽破本事,会用火的话就烧……" 他突然住口,一方面大叫让他的胸口再次撕裂般地痛,另一方面他终於想起了那条神的禁忌: 你们不可互相通婚,互相杀戮。凡违背禁忌的,将遭到神的遗弃,血脉相连者将死於天诛,手沾血液者将死於天诛! 如果透杀了他,透就成为这个太阳纪产生以来,第一个沾上禁忌之血的神之後裔。那麽等待着透的命运将注定不幸,甚至是无法想像的残忍! "烧人呢!你以为是烧肉啊!"透的反应让海琴意识到为他想那麽多,确实多馀,这个家伙怎麽可能干出杀人放火的事来? "你们这些玩摇滚的,是看csi看多了吧!以为人人都能眼不眨心不跳地杀几个人?我是阳光好青年呢!还是……" 透还在一个劲地说,海琴却不禁想到了那首曲调奇异丶实际上一点都不动听的"死亡之歌"。雪莉难道就不知道禁忌,作为拉斐尔一族的族长,禁忌对她的约束力比对他们都大得多吧?她唱出那首歌却丝毫没有犹豫。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望向雪莉,雪莉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没头发才酷呢!" "真的吗?"雪莉扬着眉毛道,"我本来还想帮你长点头发出来的呢。" "啊?"海琴忍不住有些期待。 "要吗?"雪莉故意问他。他沉着脸不回答。 "算了,看你受伤怪可怜的。" 海琴才要嘴硬,听见雪莉在他头上打着圈唱出了首俏皮可爱的儿歌。 "长啊!长啊!我的小家伙,快快长啊!啦啦,小东西,我可爱的小东西……" 虽然歌词都是海琴并不擅长的法语,但那几个简单得不行的单词他还是听得出来是什麽,特别是那些单词特有的调调,即便是80岁的老头也会觉得被宠爱得不行。 酷酷的他终於乖了一次,任凭头发在雪莉的召唤下长啊长,一直长到了齐肩,才惊呼:"够了!以後会没有的!" "啊哈哈。"雪莉大笑道,"我就是故意的!" 短暂的轻松中,他们没有一个人发现,也没有一个人能发现,一片几乎和夜幕融为一体的黑色的羽毛正从天幕中徐徐落下,宛若独自释放妖艳的黑色大丽花。 "哎呀!海琴,你的头发原来是栗色的呀!"透惊呼着,粗心大意间,不由自主地向他们俩走了过来。 两个人连忙齐声大叫道:"透小心!" 到底没有实战经验,透不知道面对一个经验老到的对手,轻微的疏忽都会导致不必要的麻烦。 所罗门见准了机会,拔腿就钻进了乔木丛。 "想跑!" 透大叫着,一团被烈焰包裹的火球向前方的乔木丛扑了过去,瞬间便让那一丛茂盛变成了满地的黑灰。黑灰中所罗门被火球截断了去路,透立即又制造了三个同样大小同样能量的火球,分别包抄,再次将所罗门禁锢了起来。 经历了哥根霍夫公园一役,透对能量程度的把握更加熟练了,仅凭直觉他也能做到用火焰禁锢他,而不伤到他。 可就在此刻丶此分丶此秒—— 远方的天空中,那片飘荡了许久,几上几下,甚至好像永远都不会安心着地的那片黑色的羽毛,垂直急速落下,点水般,与一片高昂的草尖接触了一下,又再次华尔兹般地扬起。 它飞扬如常,与它接触到的第一片草芽却瞬时融化成了一颗水银质感的液珠。液珠落下,渗入泥土,侵蚀着迅速蔓延,所到之处所有的小草都融化成了水银质感的液珠。第二波的液珠落地,呈几何增殖病毒一样在迷宫中疯狂滋长起来。 结界的一角被侵蚀了,结界的平衡在完全看不到的地方被彻底颠覆。 发白的火焰忽地闪了一下,火球骤然间失去了控制。透还没能把握住这猝不及防的变故,蛋白质的焦臭还有刺耳的尖叫声,已经利剑般穿过了他的身体。 "怎麽回事?" 尖叫声中,被神之火的烈焰烧着了全身的所罗门,在地上痉挛地打滚,号叫声异常恐怖。 同时,结界的主人遭到了致命的威胁,不等那片引发祸端的病毒水银蔓延过来,整个结界内的植物便一齐变成水银质地,然後哗的一声巨响後塌陷下来,在地上形成镜面样的一块巨大平整的水银面。 水银镜面之下,是与迷之花园截然相反的一个空间,高大宏伟的束柱还有玫瑰窗,正是他们来时的侧厅。 透管不了这些异常的变化,火焰中的所罗门还在凄厉惨叫。他一边强行回收自己的能力,一边冲到所罗门身边。 就在这时,世界突然颠倒,令人眩晕的光影变幻中,镜子内的世界彻底消失,透和海琴他们又重新回到了那个侧厅米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之上。 透看了一眼周围的变化,便将全部注意力都收到了眼前这个已经全身焦黑的男人身上。 "你……"他的手在颤抖,脑袋中一片空白。他的手不知不觉间碰到所罗门的身体,一层黑色的壳从他的皮肤上掉下来,露出来的是一大块粉红色的肉,微微地还有热气冒出,就好像从滚水中烫过。怎麽会这样?这个人真是刚才那个衣冠楚楚的英国绅士吗?这一切都是他的能力造成的吗? "你……"他真不知该说什麽,形势地震般的巨变,还没来得及招架,他就已经被压垮了。 "送我去……医院。"所罗门还有气,颤巍巍地伸手求救地抓向透。 "哦,对!医院!" 透清醒了一点,连忙抓住所罗门的手,皮肤接触到他焦皮下嫩得恐怖的肉,有一种恐怖的酥麻感。 但所罗门还活着,要救他,不顾一切代价地救他!透一咬牙,把他抱了起来。 所罗门的手被透紧紧捂在左胸口的位置。他脖子转了一下,望了透一眼,浑浊的双瞳兀然划过冷冽的光。 如果要下手,现在就是杀掉透最好的机会! "腐蚀。洞穿。" 两个模糊低微的单词从所罗门口中唤出,一股腐蚀心脏的力量通过他的手锥子般钻进了透的皮肤丶胸膛,目的只有一个——撕裂透的心脏,完成卡斯蒙的任务,杀了他! 不能承受的巨痛霎时要撕裂了透一般,他来不及思考,强烈的危机感让他最原始的反应苏醒,将决定和行动权从大脑,交付给了身体的本能。 橘红色的火焰,从他的双臂爆发出来。顿时,尖叫声中,所罗门再次被火焰包裹,浓黑的丶带着油腥味的烟飞腾起来,熏得透双眼一片模糊。 "怎麽回事?" 当透清醒过来,收回能力,再次抱起所罗门时,他已满身鲜血,完全失去了形状。 血,染红了透手臂和胸膛上的白衣。 打破神的禁忌,不可逆转的禁忌之血! 这一刻,那片羽毛终於落地了,在被禁忌之血的红光映红的双眸丶镇住了魂魄的所有人的背後,那样优雅丶那样飘然丶那样志得意满地落了下来,躺在了米白色的大理石上。 "禁忌之血……你打破了禁忌……我的血……" 透烧红的眼睛重新能看到东西之际,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他不敢正视的画面。但就是那个已经不成人形丶卧在米白色大理石上的焦黑身影,居然还没死,还能说话,还能把他染血的手缓慢地伸起来。 把他深红的血,用他黑色的手指,涂抹在透全身唯一还纯净的面颊上。 血污的手抹过透僵硬冰冷的脸颊,象牙色皎洁的皮肤上留下5个深红的指印,深深嵌入般刺眼。 落下时,这个黑影的男人开始疯狂地笑了起来。 "你们不可互相通婚,互相杀戮。凡违背禁忌的,将遭到神的遗弃,血脉相连者将死於天诛,手沾血液者将死於天诛!你的手沾上了我的血!米迦勒家族的手沾上了帛曳家的血!神要惩罚你,卡斯蒙殿下和黑暗一族所有的後裔都不会放过你。毁灭的战争号角响起,你就是最後太阳纪决战大幕开启的罪人!罪人!" 他的头倒向另一边的海琴和雪莉,漆黑的面孔只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发出吓人的白光。 "还有你……半血人,你又拖累了所有人,拥有卑贱的母亲,你天生就是神族的拖累!你只会拖累大家,卑贱就是卑贱,永远都不会改变!还有你,拉……" 突然他又什麽都不说了,白森森的牙齿半开合着,鲜红的舌头悬在那里,混浊的瞳孔中,是色彩激烈的图像——米白色大理石上纯黑的羽毛,穿透了他的瞳仁。 "卡……"他忽然望向天空,穹顶之上那惊心动魄的哥特弧线神圣而阴森恐怖,"你给我的使命……啊!我明白了……我真正的用途原来……原来……是……" 尖锐的语言,还有半个未完的音符卡在他的喉咙里,所罗门的头颅陡然一歪,从望向天顶的方向幅度扭曲地斜向地面,只有一双惨白如幻影的眸子直勾勾盯着透,已经被他的污血彻底变了色的透。 悄然无声间,死神的手已经把他的灵魂从身体中抽走了,只剩下一副软趴趴水袋一般的壳。 "你……" 迟疑了两秒,透才意识到此刻到底发生了什麽:"喂!你!" 到此刻,他甚至都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你怎麽了?你不要死啊!不要死,我求你!不要!" 黑色的羽毛再一次在透的叫喊声中扬起,随着他扬起的还有一团灰蓝色的光芒。那颜色就跟裹了层霜一样,梦幻迷惑。 所罗门的手落下,打在地板上,大理石的地面上顿时泛起一道奇异的波纹。随後他的手便沉入了大理石之中,缓缓地落下去的还有他的身体。 透想抱紧他,不让他沉没,就像如此便能拥有再一次唤回他生命的机会。但与其说他是沉没,不如说他是被吸引,就像在地底有一双更有力的胳臂在拽着他,与透拚命争夺。 "不!" 喊声中,所罗门最後的指头也没入了大理石。透在冰冷的地面上摸索,地面那样坚硬,敲打只换来沉重的闷响。 无用的挣扎後,一片灰色的迷茫。 很久,他撑着双臂,低头跪在地面上。他不知道所谓的禁忌,他只看到双手鲜红的血污,那般毁人心志的恶心! 禁忌,同类相残根本不是禁忌,是邪恶,不可原谅的邪恶。哪怕邪恶的本身是无可奈何的自保,但邪恶就是邪恶。踏进地狱的大门,就不能再有回头路了。 透感到他的身体里有一种东西沦陷了,非自愿,甚至宁可以死抗争,却还是就在此时此地,如同巨浪下的孤帆,叹息的机会都没有便彻底被掀翻丶吞没,完全沦陷! 那个东西,就是清白的灵魂! 他透明如洗的眼睛,已经被这血染红丶浑浊了。 "透。" 海琴的身体很疼痛,力气也没有恢复,不过他看到透没有立刻回应他的呼喊,还是连爬带走地赶到了他的身边。 "透。"他抱起透的肩膀,真的再也没有其他的力气了,"你没事吧?"面对透空洞混浊的眼睛,海琴懊恼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透。"雪莉也走到了他的身边。 透缓慢地抬头,看到雪莉衣裳褴褛的样子,下意识反应着缓慢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递给她,却在送衣服的过程中,被外套上的血渍再度重伤,浑身一抖,蓝瞳更加混浊不堪。 雪莉接过他的外套,感到钻心的痛。如果可以,她宁愿手染禁忌之血的人是她,甚至是海琴,也不要是透,蓝眼睛比晴空还要无尘的透。 "透。"第三次呼唤了透的名字,海琴突然想到他能为透做什麽。虽然他依旧不知道如何安慰透,但他想他也许有能力找到方法消减透受伤的程度,可那个方法…… 他没有去想结果,便合上了眼睛。雪莉感到了异样,乳白色的人影,从地面丶从天花丶从墙壁钻了出来。 "透,人死亡後灵魂不管会不会变成游魂,在7天内都是不灭的,而且会停留在他死亡的地点。你看……我……召唤出了这里所有的灵魂,你看……" 海琴微笑着,一行鲜血再也抑制不住地沿着他的嘴角流淌了下来:"这里没有那家伙的灵魂。" "没有?"透抬起头,眼睛里终於有了些别的光泽,"果然……没有!难道他没死?" "嗯。所以你不要……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难看死了?"海琴重重地点头,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偏,倒在了雪莉的怀里。 第六章 1513-1561 海琴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不断向後而去的街景。暴风雨後的巴黎苍白而清澈,但他看到的一切却蒙着层薄薄的茶色,那是车窗玻璃的颜色。 背部肌肉微微有些酸痛,他倔强惯了的脊柱显然有点不大习惯身下过於柔软的绒面沙发。他想坐起来,才扭动了一下身体就是痛。这一次他确实是大伤元气了。 不过他还是坐了起来,也没让疼痛表现出来。他不想成为大家的拖累,一直都不想,此刻更是。 "你醒了?" 海琴回过头来,雪莉就在他身旁,目光柔和地凝视着他。雪莉是不会再多说什麽的,可是她手上的丝巾出卖了她,上面有血丶有汗,还有攥得太紧形成的皱褶。 "嗯,我没事。"海琴看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确实是轿车後车厢,问,"我们怎麽在车上?这是去哪里?" 雪莉没多说,把手机递过来给他看。 2.4英吋的手机外屏上显示出一张来自巴黎圣母院墙壁上的照片,正是零於墙壁上的口红留话。 "这?" "我想这应该是零留给我们的口信,他和海砂可能已经发现了启示的含义,因此留话给我们。" "那我们现在是去卢浮宫吗?"海琴问着,忽然眉头一紧,"他为什麽又独自行动,还带着海砂?" "这个……"雪莉顿了顿,道,"我想他是相信我们,才没有进花园,也没有让海砂进花园的。我想他实际上保护了海砂。" "你为……"海琴没有追问,他不想在此时过分苛求雪莉,同时他还有更关心的人。 "透呢?" "我在这里。" 海琴回过头,身後的司机窗缓缓展开。透过小窗,他看到透坐在司机的旁边。 "我没事,你放心。"说完透对他笑了笑,又叫司机关上了司机窗。 "他说他想坐在那看风景。"雪莉不等海琴问,低声对他说,"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 "嗯。"海琴点头,望向窗外的双眸被一层很薄的朦胧覆盖。 "怎麽了?你是不是……"雪莉支吾着,犹豫起来,如果直接叫海琴回家休息,按他的性格是一定不肯的,但他的样子又那麽憔悴,要怎麽说才好。 "我没事。我不会脱队的。"果然如此,海琴的自语让雪莉庆幸没有多说。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海琴忽然转过身来,靠雪莉靠得很近。 "什麽?"雪莉听到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心想:不会吧,这个时候,这个人……但又有些意外的期待和高兴。 呼吸间,海琴已经贴到了她的面颊边,那句话在她耳边吐出,却意外地让她的血凉透了。 "我们死後灵魂的频率比普通人高。" "什……"雪莉连忙摀住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海琴只让透看到了人类的灵魂。 "你骗他?"雪莉声音低得可怕,脸上的表情更是。 海琴无奈地回答:"我确实感觉不到所罗门刚死的灵魂,但我可以肯定他死了。因为我感……" 雪莉制止他,不让他再说下去,因为她也感觉到了,在所罗门手垂地的一刹那,那种异样的抽离感意味着所罗门的帛曳族的力量彻底消失了。 "不要对任何人说。"雪莉用力地盯着他,"透一定无法接受……" "我知道。"海琴也没让她再说下去,两个人第一次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清晰的自己。 两个人达成了共识,连忙都把身体移後了许多,紧贴着窗户坐着,看风景。 街景的画面在後退,车窗外那些相望於多瑙河之北的现代建筑,逐渐被18世纪建筑的巴洛克风格洋楼代替。越过一条街和一大片的空旷後,华丽宏伟的城堡缓慢现身於车窗的一角。随後长达4分钟的车程里,绵延不断的画面都是耸立在碧绿河岸之上的米色堡垒。 轿车在carrousel大桥处90度拐弯,道路笔直指向之点,便是那朵古典中夺目绽放的奇葩,华裔设计师贝聿铭先生所设计建造的玻璃金字塔了。 雪莉敲了敲司机位的隔层,汽车在多瑙河边停下。 透愣愣地望着前方,直到雪莉探头去叫他,才反应过来惊呼道:"到了耶。" 雪莉看了他一下,他身上还穿这那件带血的t恤,上车後扔给他叫他换的长袖衫依旧躺在他的腿上。 "把衣服换了,免得下车麻烦。" 透慌忙举起衣服,露齿傻笑了几下,开始乱七八糟地换衣服。脱下血污的t恤,他的笑容猛地僵住,血液已经渗透了衣服,沾污了他胸膛的皮肤。雪莉别过身去,透的表情让她难过,禁忌的预言让她更难回头再看透一眼。 等透换好衣服,走出车厢,暴雨後的强风吹乱了他的金发,拂得他双目迷离。整好头发後,他看到海琴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孔,略微颤抖的嘴唇说明他和雪莉已经在车外等了他许久。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丶超越还占据着他身体的冰冷,涌了上来,温暖了他的心脏。 他久久空如深洞的脑袋一阵清凉,虽然没有彻底惊醒的光明,却跟这雨後的河岸一样,非常清晰。他无声地走过去,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抱了抱海琴。 海琴显然惊讶於他的举动,但旋即就明白过来,嘴角露出异常温和的表情,手上却一把推开了他。 "恶心死了,白痴。" "你才是,大白痴。"透笑了,即便还十分勉强,但还是让三个人的步伐轻松了一些,大步向那座现代建筑的惊世杰作丶挺立於水面之上仿若出水美钻的玻璃金字塔迈去。 从那之中,沿宏伟轮回的悬梯而下,便进入那座汇集了人类历史文化艺术精髓的博大宝库——卢浮宫了。 而在那里等待着三个人的,是一片混乱景象。 三个人走出长达300米的大画廊,便听到了异常鼎沸的人声。 零留言里的那座展厅,已经被警察完全封锁。赶来报道奇迹的记者几乎要堆满旁边的走廊以及另几个展览雕像的大厅。 围观的群众被隔离在黄带外,闹哄哄地不断用不同的声音和语言重复着刚才他们亲眼目睹的奇迹。 "这里是bbc,我是杰西卡,接下来由我给电视机前的你带来……" 透擦身穿过一个站在人群外作报道的女记者,挥之不去的彷徨又抓住了他。雪莉和海琴贴着墙壁靠近黄线。他们和透都没有办法接近那个被封的展厅。 喜欢看csi的透,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被警察封锁的现场,完全没有预期的兴奋感,他只想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麽。 他回过头想向人群後的雪莉和海琴求助,忽然狠狠拧回脖子。成为无论何时丶何地都能让所有人依靠的阳光,才是米迦勒家族的使命,不顾一切也要照亮别人的使命!即便毁灭掉自己!才是米迦勒姓氏的意义! 透抬起了头,双目些许混乱,却燃烧着光亮。 雪莉一边用眼角馀光留意着脸色很不好的海琴,一边思索怎麽才能把眼前的障碍消除又不引起更大的风波。就在这时,她面前的人群开始散开了。一个个互相交谈着,沿着走廊而下,看样子就像完全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情,忘记自己刚刚在做什麽一样。 先是记者们离开,而後连黄线里的警察和现场调查员都纷纷走出了黄线,工具都不要便互相攀谈着走出卢浮宫。很快雪莉听到展厅外,警铃声呼啸着离他们越来越远。 隔着变得空空如也的大厅,透微笑着冲她招手。 "是你做的吗?" "啊!当然是我啦!"透勉强而为的笑容难掩其天然的爽朗,"除了我,还有谁能让这麽多人集体梦游啊?" "你的能力果然……"还有半句话"比三级能力者强大",雪莉没有说,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她会考虑到海琴的感受了。 "不过……"雪莉望了一眼高窗外开阔的卢浮宫前坪道,"骗局维持的时间不会太久。" 即便透的能力复苏了,他的脑袋到底还是不能一下子就成熟起来。前坪上越来越多的车辆和人流都说明着一个问题,更大的麻烦来临了。 透虽然让在场的所有人产生了幻觉,梦游离开,但那些通过电视机屏幕收看到奇迹的人呢?那些在场外时刻和场内保持着联系的警察局高层呢?还有慢一步赶到卢浮宫的记者和技术人员呢? 这些,别说透,雪莉都不能考虑周全。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 "我们时间不多。快看看到底是怎麽了!"雪莉说着话,便领着两个男孩走进了黄线封锁区。 封锁区中,是石破天惊般的奇幻景象。 "这是什麽?怎麽会有门?"透诧异着,向奇幻的目标走过去。砰地一下,他撞到了一面无形的墙,不痛,却硬是给推得倒退了几步。 "这又是什麽?怎麽过不去?"透叫着。 雪莉皱了下眉头也走了过去,她也撞上了那堵无形的墙。 她立即抬起手,顺时针划双圆,逆时针划六芒星。 紫色的光绽放出来,在空气中现出了一个女神手持利剑的徽章。 这是一个结界,而徽章是苍御家族的。 "是零的结界,难道他下了不让人靠近的命令,所以我们才无法靠近?" "只有我们无法靠近吗?"透摸着那道无形的墙,问,"他为什麽要下这样的命令呢?" 雪莉还来不及回答,海琴已经拥了过来:"他下这样的封印,还会安什麽好心吗?我要进去!"他看了一眼雪莉,强调道,"我不能让海砂和那个家伙单独在一起,一秒钟都不可以!" "你这个人,怎麽就这麽不相信别人呢?"雪莉一把将他从零的结界前拉开,以他现在的身体去冲击零的结界简直就是送死,"苍御零是有秘密,不过他也有他的苦衷。每个人都有不能触碰的隐私,不是吗?你……" "他要的是我父亲的生命,不是你的!"海琴打断她的话。 气温陡然封冻,这句话很伤人,可雪莉偏偏无法对海琴说出更伤人的话来,因为这句话真实得沉重。 海琴何尝不知道这样说会让他们才见好的关系又掉进冰点,但是……跟透一样,所罗门说的那些话,让他重伤。 "你们两个都不要争了。我去就是啦!"透拍了拍海琴的肩膀,顺便把他拉远了点。 "强行违抗等级比自己高的人的结界命令,是十分危险的。"雪莉说道,"再说,就算零和我们在一起是有目的的,但我相信他不会伤害海砂,相反还会按约定尽一切力量保护她。我希望你们能和我一样信任他。" "我信任他呢,不过他也许需要同伴啊,比如我。"透扬着头,现出一种他特有的稚嫩的成熟。 "零能力巨大,他是双重……"雪莉目光一闪,险些一些不该说出来的话就出口了,"有些事,我之後会慢慢让你们知道。总之我觉得他能力那麽强,应该没关系。" "哪里!我不才把那些人弄走了吗?"透笑道,"雪莉,你担心我进不去就直说嘛,我可没有海琴弟弟那麽小气哦,因为我一定能进去的。" "透,我不是这个意思。"雪莉说着话,下意识去抓透的手臂,冷不丁透闪电般地避开了他。 透看着她,她看着透,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和惊讶。 雪莉只不过是无意识的动作,透的反应却似乎更无意识,并更能说明他此刻真实的心情。 他,也许比他自己想像的要聪明敏感,只不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雪莉突然了解此刻的透是一定要进去的。 "我……去了。"透支吾道,眨了眨眼睛。 "好吧。"雪莉笑了笑,"我和海琴在外面等你们,我想我们应该能在你们解开启示前稳定住局面吧。" 透探头望了一眼,新一轮的人流离这里又近了,他朝雪莉和海琴点了下头,再次撞向了零的结界。 巨大的抵抗力作用在他身上,甚至有种压迫得不能呼吸的痛感。但是,透也不知哪来一股动力,拼尽全身力气,朝里面走了进去。 耳膜被震得轰鸣,视线挤压眩晕,呼吸几乎要没有了。可就在崩溃的边缘,他的左脚终於向前迈了半步。只半步,忽然遍体清爽,不过他绷紧的身体还带着刚才的冲力,一个踉跄被什麽东西吸引着栽了进去。 顿时眼前的一切都变幻起来。 而这一切发生的一个小时之前,这里和往常一样平静得没有惊喜。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前,卢浮宫—— 始建於1204年,整体占地面积45公顷,全长680米,拥有196间展厅和长达300米的大画廊,藏有40多万件的艺术品,是横亘在塞拉河边的巨兽。 海砂在零的带领下,一路穿过300米的大画廊,从无数艺术家千年前的杰作前晃过,一直走,走到了那座展厅。在两尊大理石雕像前,零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静默无声地仰视面前的雕塑。 米开朗基罗不朽的经典,制作於1513-1516年,在极度的痛苦和压抑中,被权力无情催残而爆发的天才—— 被缚的奴隶和将死的奴隶。 "fetteredve。1513-1516。"零低声念诵。 "fs1513-1516?"海砂到此,才终於明白这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是那片钥匙的归属,她梦的归属。 我梦到的东西只是一些提示,需要用力想才能找到最终答案的…… 零的问题,她终於也知道是为什麽了。 她的梦,穹顶上的绘画,健壮的人物和雕塑,并不是指代一个确实存在的地点,而是在告诉她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就是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巨匠——米开朗基罗。钥匙上的代号指代的东西正是他所创造出的这尊雕像——被束缚的奴隶。 海砂凝望着眼前那云石雕成丶公牛一般的男子,拧着紧绷的肌肉和高昂扬起的头,几百年的束缚,绳索都要与他的皮肉连为一体,却还不能改变他眼中的愤怒和坚毅不屈的意志。 凝视着它,海砂惊呆了,不知觉间紫色的光从她身边零的方向发散过来,将她包裹笼罩住。转过头,她看到一个紫色的结界,从零的手心展开,持续扩张,直到包围住了他们以及那两尊雕像。 "这样,它就拍不到我们了。"零指了下墙角的摄像头,道,"我给这个结界的命令是禁止别人看到结界中的我们。" "啊?"海砂惊奇地问,"结界还可以有好多种功能的吗?" "只有我的可以。" "为什麽?" 又是那句话,零转过头来,非常冷地重复道:"因为我是世界上最强的男人!" 零说完,开始观察起雕像来,脑袋里更拚命搜索起关於米开朗基罗的一切来。 雕像的手臂反绑着,无比的扭曲,又或者本来是不必那样扭曲的,只因为奴隶的挣扎才会越来越扭曲,越来越痛苦。 即便知道会更痛苦,还是要反抗。 零思索着,拿出那片钥匙,反覆地观察。钥匙也有打开的意思,难道是要为它松绑?那要怎麽松绑呢? "我可以看看那片钥匙吗?" 零没工夫管海砂,把钥匙丢给她,继续用力地观察雕塑。突然,石头碎裂声惊动了他。 "你干什麽了?" "我……"海砂惊恐地看着零,手里攥着那片解开启示的钥匙,正直直地插在石像身上,插进去了,很深。 "你怎麽做……"零来不及问完,细小的裂痕从钥匙周围迅速向四周扩散开来,彷佛冰源上不可抑制的崩塌,一瞬间蔓延到雕像的全部。 轰隆一声,这座被束缚了500多年的雕塑便在一片黄色的烟尘中,化成了一地碎石。 然後,一道门出现在雕像原来站立的地方,金色的,从里面发着光,充满吸引力,却也让人畏惧异常。 "我只是想戳一下它……"海砂想什麽已经不重要了,就是她这个不经意的动作,零百思不得其解的钥匙的奥秘终於找到了。钥匙粉碎了奴隶的雕塑,打开了雕塑内暗藏的通往未知世界的金色大门。 零听到身旁传来的尖叫声,回头一望,不禁骂自己太不小心,结界命令为什麽要定为让别人看不到他和海砂。 现在石像损坏得这样彻底,从别的地方赶来的观赏者瞬间就将大厅围得水泄不通。就算现在再修改结界命令,也来不及了。 事不宜迟,必须尽快行动。 "在外面等我。" 零命令完,没有立刻踏进大门。 他看到海砂那双大而黑的眼睛充满了力量,这个依赖於他的矮小姑娘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听话的。 她上次没有,这次也不会,零意识到。 海砂定定地看着他,已经作好了不听命令丶紧随其後的准备,却不想零突然抬起手在她眉间点了一下。 "结界命令改变!所有人全部封印,不准介入!" 顿时她的身体好像通过一道电流,再想移出半步都不行了。 零满意地一笑,踏进了那扇金色的大门。 "怎麽回事?" "快叫警察!" 大厅里一阵骚乱,海砂望着那扇近在咫尺的大门,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大叫一声,一头扎了过去。 身体顿时如同穿过大气层的流星,被气体的摩擦引燃烧毁一切的热量摩擦着她的皮肤。烧灼的痛苦让她闭上了双眼,但决心让她最终冲破了零的结界。 零走入了那扇大门,大门後是一片完全无光的黑暗。 不过立刻,他面前就出现了一个橘黄色的小光点。光点迅速移动,不出一秒钟就在他面前绘制出一张橘黄色线点组成的地图来。 地图的底端有一个点跳跃着,零看到那个点上还隐隐浮现出一行字来: 苍御,是他的姓,这个点代表的就是他吗? 他顺着地图往上,最上方还有一个点,那个点也有一个词:启示。 那就是启示的所在地,那麽…… 他还想多观察一会儿,周围的光线却开始逐渐清晰,景观浮现的同时,地图越来越模糊了。 原来是这样!赶快记下来,关键时刻零总是会选择最保险的方案,於是立即想到了随身携带的现代设备。 掏出了手机,摁了一下拍摄键。可他还没来得看拍摄效果,胸口好一下绞痛,疼得他哼一声。同时,一个东西重重地撞到了他的背上。零本来就身高腿长,此刻心理和生理都没能防备。 啪的一下,零很不漂亮地摔出了一个大字。 而那个强行突破他的结界使他胸口绞痛丶又撞倒了他的海砂,则稳稳地坐在这个世界最强的男人的腰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好难受!零!你在哪里?你到底对我做了什麽?怎麽硬跟上你会这麽难受?零!苍御零!" 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幻觉!零还真没勇气在这个时候於海砂的屁股底下回应她的呼喊声。不过…… 既然难受,既然会很痛苦,干什麽还要苦苦跟着我呢?这真是……零忽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终於有人不再…… 他没让自己往下去想,就跟雪莉说的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可触碰的隐私,哪怕是自己都不可以。 "零!苍御零!这又是什麽鬼地方?苍御零……咦……"海砂终於觉察到屁股底下是个活物。 "唉……"零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海砂连忙从他腰上爬下来,此刻周围已经亮到基本上可以看清了。她看到她和零在一个黑色不知道什麽材料制成的小船上,船的周围都是滚滚而过深得发黑的水,无边无际,水上还有一层灰色浓稠的雾。 "这又是一个幻境吗?" "你以为天下的人都会制作幻境吗?"零冷嘲着,爬起来盯着她,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把那天教导透的话又教导了海砂一遍。 "那麽这里……"海砂缩紧了身体猛吸了几大口气,"没有阳光的味道,也没有夜的味道,那是什麽?" 其实她哪知道阳光该是什麽味道,夜又是什麽味道,只不过从零的表情中,她推测只有这样说零才会继续有耐心教导她。 零抬起手又画了一遍那个符咒,对海砂道:"顺时针双圆圈,再逆时针六芒星,绘画时注入你的能量,就能看到对方的族徽。通过族徽的大小还能判断他的神血值。如果出现五角星是精灵,圆形是……这太多了,不过这是最基本的技巧,你竟然都不知道。" "哦。"海砂在他的教训下缩成鹌鹑,更小心地问,"那麽你现在画了,什麽都没有,又是为什麽?" "我也不知道。"零扫了她一眼,"我又不是百科全书。" "不过……"海砂不敢问了。 "不过什麽?" "不过……你好像不怕呢……" "我怎麽可能会怕?"零怒吼道,"我是世界上最强的男人!创世纪以来神血值最高的怪物!我怎麽可能会怕?" "我知道啦。"海砂连连点头,"你是世界上最强的男人,我知道啦。不过……" 零彻底失去了好心情:"又不过什麽?" "你不要用怪物这个词来说自己,不太好,怪怪的……好不好……"海砂怯生生地抬头,却见零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炙热地盯着自己。 那目光稍纵即逝,但海砂的心却狂跳起来。 零别过头去:"我不怕,因为什麽都没有,不代表可怕。只代表这种情况没有被人记录过,也就是没有人经历过。贝基凯不是说过了吗?开启启示对我们而言就是考验,钥匙只是第三启示开启的前奏,第三启示是一个考验。如果是考验的话,一定是神在操纵一切,所以我才会什麽都看不到。" 说完,他站起来,打开手机,望向前方湍急的黑水:"以这里为原点,我们需要到达这个地图显示的终点,到了那里就是考验的结束。也就是说……" "我们要逆水前行,直到看见地图上所标示的河岸。" 另一边,一个小时後,透制造的梦境效力消失後,蜂拥而至的记者丶游客丶警察,还未能从走廊的一端看到清晰的人影,雪莉就已经感受到了他们脚步声齐齐落地的巨大震动。 再看透,他已经成功突破了零的结界,几步踉跄,好像腿脚已经不受控制了一般冲向那扇大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海琴看到透成功突围,竟然也想跟进去,拿他的柔弱之身试法。雪莉又好气又好笑,怎麽处理呢? 关键时刻,怎能手软?她直接从後面往海琴脖子的穴位上来了一下,海琴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第二次晕倒在她的怀里。 "看来不告诉你们我练过功夫是正确的!"雪莉笑道,望着再次关闭的光之大门,叹了口气,"三角关系已经够乱了,兄妹恋就不必要出现了。" 对於海琴,她手段够狠,那麽这些蜂拥而至的社会各方人士呢?她可不想成为新闻里接受采访的目击者。於是很简单,雪莉拖着晕死的海琴,缓缓走到墙壁边,轻叹了一声:"掩盖我吧,大家。" 只见墙壁上彩绘的天使活了过来,吹着喇叭,把雪莉的脚藏了起来。而蓝天也漫过雪莉面前的空气,轻柔地覆盖住她和海琴的身体,不过还有一点空隙露出来。一朵白云立刻飘了过来,乖乖地盖在缝隙之上,只露出一个小得不易察觉的洞,雪莉的眼睛正在那个洞的下方。 至此,她便成功地和墙壁融为一体,只用眼睛偷偷地观察着外界的动态。 第七章 matrix-1 零站在船头之上,端着手肘,凝望着前方。雾渐渐散开,由於光线的作用,船下的河水也不再那样深得发黑,而是一种宁静的墨绿色,陈玉一般纯朴而悠远。 浓密的白雾漫漫消散,一缕金色的阳光斜斜地穿过雾气射在他的发梢上,让视线恍惚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 海砂缩着身子坐在他的腿边,摆着依靠他的姿势望着他的左边。在那里,浓雾被橡皮擦抹去了一般不断退缩,越发清晰的画面里,隐隐地显出一个青蓝色的尖顶,宝石一般透明炫目。 "是玻璃金字塔!" 海砂尖叫道,眼看着其他的建筑越来越清晰,正是——阳光下的卢浮宫。 他们来到了塞纳河,卢浮宫边。 "我们出来了吗?"海砂问道,零没有作答,他们身下的船开始缓缓向前行驶了。 零掏出手机,没有看又放了回去。他忽然觉得现在他们要做的似乎就是什麽都不要想丶不要看,任由让这条船载着他们前进。 海砂没有连珠炮似的继续追问零,小船的自行前游也并没有让她感到特别惊讶。 她被其他的东西吸引住了。虽然是塞纳河,虽然河岸上就是卢浮宫,但这里的卢浮宫丶塞纳河是那样地安静,安静得就跟清晨的山谷一样。 古玉似的河上只有黑色的船以及她和零,一尘不染的河岸上也只有静默的丶没有生命的建筑。 小船穿过carrousel大桥下宽大的墨绿色阴影,阳光又一次晃悠在海砂的脸上,她看她两侧的河岸上是16世纪风格的米白色建筑,她依稀记得来卢浮宫时看到过桥的两边有现代风格的建筑。 "这到底是什麽地方?"她的声音低得如同自语,可这次零却回答了她。 "我们在一个……"零思考了片刻,略带调侃意思地说道,"matrix里面吧。" "矩阵?"海砂觉得这个词似乎还有别的涵义,却一时想不起是什麽。 零转过头来,阳光改变了他眸子的颜色,显出一份难得的柔和:"你看过《骇客帝国》吗?" "《骇客帝国》?"一直以来,零对海砂说的话都十分超现实,所以海砂一下子没把他的话和现实中的东西相联系,愣了几秒钟才失声惊呼道:"《骇客帝国》是电影吗?" "嗯……"零点头,正要继续,海砂更加大声地叫了出来: "你也看电影吗?还是好莱坞的娱乐片!" 零眉头颤了一下,海砂无疑从一个莫名其妙的方向再一次冒犯了这位世界上最强的男人。 "对,我们原始人也是看电影的,当然我们只看得懂娱乐片。" 零话里杀气很重,海砂却被他逗得扑哧一下笑出来。零脸上的杀气更重,海砂连忙摀住嘴做很乖的样子。 过了好久,零都不愿意再开口。海砂看到河岸边的建筑沿河而下就跟进入时空隧道一样,16世纪丶15世纪丶14世纪,眼看就要脱离哥特人创造的黑暗中世纪,之後还会有什麽?她又好奇又害怕,於是狠狠地瞪了零一眼,怯生生地用表情请求零再继续。 "什麽是matrix?为什麽你说这里是matrix?" "我只是打个比方。"零侧脸望向前方,过来一会才继续道,"matrix是模拟仿真的环境,可以用来训练战斗机驾驶员,或者在计算机里模拟真实的大气环境,预报天气。也就是说,它是一个有规则的局,让进入这个局的人去做一些事情,从而达到某个目的。而我们现在所在的就正是这样一个matrix中,而我们就……" 零说着说着自然地转向海砂,也自然地在说到关键时刻时看到了她脸上让他生气的表情。 "的确,听原始人谈计算机什麽的,是挺奇怪。" "没有,我真没有……噗……" 海砂完全制止不住地大笑,在零要人命的目光注视下还笑了好久才逐渐平息。 零别过头望向左方,河岸上一片苍凉,随风舞动的茅草海洋呈现出发白的黄色。 "这些草都被冰冻过,巴黎的冬天也会有持久的冰冻?" 零自语着微微一笑,他一直在思考这个神创造出来考验他们这些寻宝人的matrix目的和其内在的规则。看到这种塞纳河边的草不该出现的黄色,他想他终於找到点眉目了。 马上,如他所料,发白的暗黄被彻底的雪白所替代,绿色的河水两侧一片冰封,连空气也被封冻了一样地乾净得奇怪,一眼望去几乎可以看到几十里外的冰山。 海砂坐在船上并不觉得寒冷,似乎河岸上的一切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东西。强烈的对比造成的惊疑止住了她的笑,好奇心又成了她首要解决的问题。 "零,我保证再不笑了,这里到底是什麽?怎麽回事?" "你爱笑就笑,没人拦着你。"零说着,邪恶地翘起眉角,海砂连忙做出更可怜的样子,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恳求他。 冰雪在岸上退去,再次青葱的巴黎盆地上草木丰盈,仔细看却发现那些草木的样子都十分离奇。高大的和低矮的树木,都是一株向上,没有分杈和旁枝,树木下的草也呈现出各种各样奇异的卷曲。 "冰河世纪之後,大陆是蕨类和裸子植物的天下。"零笑意更浓,"你看,时间在回溯,河岸上的巴黎在时间倒流。" 海砂不自觉地站了起来,靠近零:"这不是塞纳河吗?我们进入时光隧道了?" "没有。我先说过了人类制造的matrix可以在虚拟世界中发生一些事情,而这里很显然是一个神制造的matrix,用它来考验寻找启示的人,也就是我们。这个matrix中我们依循前进的地图,是一张时间序列图,我们会逐渐由现代回到古代丶远古,甚至上一个太阳纪丶上一个文明直到最前,参观完历史的卷轴,再得到第三启示的答案。这一次旅程的目的也许就是一堂地球历史的必修课。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神对它的子民可从没有安过好心,我想它的目的不会这麽简单。" 零想问海砂明白了没有,不过看了她一眼後,他没有这样做。他坚毅的眉梢又不由得颤了两下,才下决心再为她当一回解说员。 他掏出手机,拿给她:"你看,这就是地图,也就是我进入这个空间後,你推倒我之前拍摄下来的前进索引。我的贝海砂小姐,看来我还是再给你解释一遍我们到底……" "你不要重复了啦!"海砂低声埋怨起来,"什麽matrix丶模拟仿真,说那麽复杂干什麽?你的手机没电了,屏都黑了,我什麽都没看见。我也不是你的贝海砂小姐。" "啊?"零忽略掉她其他的抱怨,拿回手机放到面前,果然是一屏的黑。他从来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况且就算手机没电他也有办法支持它继续运转下去。 没电的绝对不止是手机! 零伸出手,在空气中飞快地画下了一个苍御家族徽的图形,果然,就跟一般人在空中画画一样,画完後什麽都没有,没有紫色的光芒和属於他的紫色结界。 "没有形成结界。" 零的目光再次静静地落在深碧的河水上:"我应该早想到的,我的能力没有了,从进入这里开始就被限制了。"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神的matrix是不是也拥有特定的规则?" "唔。"海砂意外地听话,零严肃的样子比她爸爸还来得压抑。 "现在看来我们的神力都已经被限制了。" "是吗?"海砂显得很惊讶。 零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你限制不限制没什麽两样吧?" 海砂乖巧地点头,零严肃的表情不由得柔和了一些,似笑非笑地动了一下嘴角,道:"我希望从这里出去後,你最好把加百利的家书全部看一遍,学会依赖你自己。" 海砂当然认可零的话,而且他不说她也有这样的准备,但零说完後她却不自觉地问:"你会离开我吗?" 零眼神意味深长地转变,海砂察觉到了她的失言,脸红地垂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对於matrix而言,我们其实从来都是独自一人。"零轻淡地笑了一下,语调调皮地继续,"当然我也会离开你,我亲爱的海砂,呵呵。" "我不是那个意思。"海砂还要辩解,不过这种事总是越描越黑的,零笑得更放肆,尴尬中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反倒轻松了一些。 "为什麽对於matrix而言,我们其实从来都是独自一人?" 零屈着食指托着下巴,略微考虑了一下,饶有兴趣地对海砂说:"你做过梦吧?随便什麽梦。" "当然。"海砂回答道,"我经常做梦呢。" "对了,这是你的能力,我差点又忘了。"零眯着眼自嘲地歪着头,继续道,"如果广义地去理解matrix,梦也是matrix的一种,它就是一场梦,只不过很真实。在你的梦中也许会出现很多人,有我丶有米迦勒或者你的朋克哥哥,但他们包括我都是幻觉,不存在的虚无。梦醒的时候,你会发现实际存在的人只有你一个。matrix也一样,所有美好只不过是神给你的幻觉,一层遮盖在眼睛上的丝绸,揭开丝绸剩下的真实什麽都没有。就像……" 河岸上的景色从一片焦黄的荒凉,渐渐又出现了生命存在的徵兆,一些材料新异的房屋蘑菇一样地蹲在河道两边。 零的视线融化在空气里,岸上和岸下的河水在他的眼中都变得不再真实。 "就像我们誓死捍卫的地球丶我们的生命,从最後太阳纪到最初太阳纪,在神的手里就像这回放的画卷一样,只是他编造的一个matrix,一个游戏,一场梦而已。而这个matrix对我们而言,却是不可替代的真实,甚至我们活着的全部。直到梦醒,死亡来临,我们才会发现繁华後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原来的一切都是假的。甚至连我们存在本身都是假的,我们爱过丶牺牲过的所有都只是神梦中的蚱蜢。1" 许久,海砂一直注视着他。 今天,他站在那里,望着不明的地方,如他一直以来所做的,目光那样涣散慵懒,却从没有过地真实。 也许所有的一切如他所言都是不存在的,但此刻他眼中的光芒却是真实的,真实的零。 "为什麽不再问我问题?"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 "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谈起你自己。" "我有说我自己吗?" "嗯。我不知道。" "呵呵,女人。"零笑了笑。 河岸上的画卷继续展现着那些惊人的景象,但海砂已经不太关注它们。 "零,我们并不是在一个matrix中,我们也并不是孤独一人。你和我,你和我相遇,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我在对你说话,很真实不是吗?" "呵呵。"零边笑边点头,"当然,当然,信就是所望之事的实底,是未见之事的确据嘛1。" 海砂哽咽了下,鼓起勇气直面着他,平淡地说:"然而它知道我所行的路,它试炼我之後,我必如精金2。就算一切都是matrix,也是让我们勇敢面对真实丶面对你我本身的历练。梦醒後的黑暗里,我也能感受到你的呼吸。即便我们都是梵天梦里的片段,可我们对视的感受却是真实的,不是吗?" "随你高兴。"零微笑道,"相信让你快乐的。" "我只是想了解你。想知道一切关於你的答案。" "为什麽?" "因为……" 零让自己离海砂近了一点,声音柔和得暧昧,"想我再吻你吗?" "你!"海砂羞红了脸,更让她恼怒的,零说这句话的意思根本就不是想要吻她,而只是纯粹地要让她离他更远,知难而退,再也不去尝试。 "别以为会吓到我!我不会放弃!" "呵呵。" "你这个家伙,告诉我你到底有什麽秘密,你的药丸是干什麽用的,还有……啊……你要干什麽?放开我!" 零立刻松开了才拥在海砂腰上的双臂,让她从他的怀中仓皇逃走。他又露出了那种海砂憎恨的得意笑容,他就知道只要他对她的侵犯从口头跳跃到实际动作,她就会让她的宣言变成废纸,被他吓到,不再发问。 海砂气得发抖,太多话要说,反倒一句也说不出来,很乖地安静了。 "真听话。"零得意地翘着嘴角,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又补了句,"一直乖下去吧。" 小船在两岸的景色再一次从繁华化为冰封後,渐渐被两道刀削般越来越高的玄武岩悬崖代替。在黑色的山崖夹缝中行驶了大约一刻钟时间,小船缓缓偏移了河道的中心,向刀削的石壁间一个由多块苍色玄武岩堆积而成的天然港口靠了过去。 零又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拿到一半才想起他存的地图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他沉思了片刻,其实用手机记录只是为了确保万一。从小他就发现他除了拥有神力外,很多方面都优於常人,比如能记住看过一眼的东西最微小的细节。 那幅地图并不太复杂,经过了一长条笔直的通道後似乎就是向现在一样左拐弯,再转上几次就到达最後地点了。 小船被看不见的绳索牵引,无声地停靠在一块一人多高的玄武岩旁。零翻身爬上大石,伸过手去拉海砂。海砂又是不信任又是憎恨,零不由笑道:"只要你话少点,我其实是个正人君子。" "你是野蛮人!"海砂大叫着握住了他的手。 零将她拖上来,兴致很高地准备再和她说上几句废话,却被来自远方奇妙的声音吸引住了。 同样,他的听力也很好,山脉後湖面上的涟漪,竹间泥土里的虫叫,想听的不想听的,都能听见。 此刻吸引住他的声音,来自河道未知的前方,很远很远的地方,轰隆隆闷闷的响声,好像火车快进站时铁轨上的震动,又像深夜里脑袋里的耳鸣。 零循着那轰隆声向河的尽头望去,只看到一道苍白的线出现在水天交界的地方,不停地微微颤动,好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楼。种种迹象表明在河的一端正有一道翻天覆地的浪向河的另一端奔流过来。 零寻思着,这难道也是这个matrix的考验之一?但他和海砂已经上岸了,即便那道白线真如他的猜想是一次汹涌的潮汐袭来的徵兆,对於他和海砂而言也没有任何伤害了呀。 "快点上去。" 尽管如此,零还是觉得一切小心为妙,边说边将海砂托举上一块更高的岩石。 对危险茫然不知的海砂本能地听从他的命令,费力地爬上身後巨大的黑色玄武岩,接着又藉着零的肩膀爬上另外几块,直到最後一块。 她撑着身体几乎贴在石壁才攀上去,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纯黑石块堆积出的世界。 他们立足的港口是悬崖腰部的一块不足十平方米的空地。 放眼望去,空地的左右上下到处都是一片焦黑,彷佛青铜灌注而成。太阳的颜色在黑色大地的衬托下也变得纯白,无力地与大地对应着。 唯一的通道,好像只有前方黑色玄武岩的悬崖中间一条笔直向前丶巨斧砍凿出来的天堑小路。 "这就是希腊神话中的青铜时代吗?" 零在她之後爬上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四下扫视了一番:"我不太相信希腊神话。就玄武岩而言,应该是天火毁灭大地文明之後,第三个太阳纪的结束,也是第四个太阳纪的开始1。" "嗯。咦……"潮声逼近,海砂也终於听到了它的呼啸声。她迟疑地探向身後的塞纳河,远方那道纤细白线已经翻腾着变宽了很多。 "那是什麽?" 零想说"想不到你的生存常识水平也这麽低",还没来得及开口,胸口就好一下绞痛,冰冷而急促。 他立刻明白这是又一个人闯入了他结界的信号,而且不用过多思考他就能猜出闯入他结界的人是谁。 有能力挑战他的只有那个拥有二级能力的白痴棒球手。 再望那道越来越粗丶离他们越来越近的白线,他恍然间明白过来,这果然是一次计算周密,甚至预料了未来因素的考验。 就跟小白鼠试验一样,每一步,过去丶现在和将来都在人类的控制之下,就像一个循环的圈,只能服从,没有改变的可能。 海砂面对零急剧变化的表情,依旧很茫然。 "一群傻瓜!蠢货!" 零在心里骂,但这个时候不是咒骂发泄和感叹人生的时间,他没给自己太多时间考虑,半理性半感性地做出了安排。 他走到岩石边缘,看了一眼,他们此刻高出河道已经有近二十米的距离,站在这里应该不会受到潮汐的伤害。那麽就只剩下一个麻烦了。 他转身把海砂往里拉了几米,神色凝重地吩咐道:"我没时间跟你解释,我要进入河道往回走,去找透。你在这里等我,我不回来,一步都不要离开,知道了吗?" "透也进来了吗?" "是的,这个以後细说,我要你做什麽,你知道了吗?"零吩咐着,双手紧 紧地抱着海砂的肩膀。 "我知道了。"他手掌的力度让海砂不由心惊。 "好。"零正准备离开,转念更加握紧了她的肩膀,"我要你发誓。" "什麽?" "发誓听我的!你从来就没按我说的去做过!" "好。"零的样子让海砂不能拒绝,只能点头支支吾吾地说道,"如果我再不听苍御零的话,就变猪!" 什麽乱七八糟的,零心想:没时间再教导她如何发成人点的誓了。再叮嘱了一句後,转身走到崖边,没有一丝犹豫,只身扎入了河中。 "零!" 海砂呼唤着他的名字,跑到崖边,巨浪疯狂地从她面前卷过,芒针一般的水汽针一样飞过来,刺在她的皮肤上。 "零!" 轰鸣中,海砂都听不见自己的呐喊声了。 望着凶猛前去丶能吞并一切的大浪,她把对零的誓言扬手甩开,踩上了粗糙的黑石。她望到这个港口两边虽然都是笔直的悬崖,悬崖的石壁上却有一条很窄的道路。 她没去想那条几乎不能容身的道路下就是二十多米的悬崖,也向他们来的方向摸寻了过去。 另一边,在零胸绞痛之际,迟了一小时才被那扇金色大门吸入神造的matrix中的透,眼前一黑,身体的剧痛让他几乎晕厥。 还好这种要人命的疼痛并不持久,很快身体就从疼痛中解脱出来,大脑随之也清醒了许多。 他清醒後,第一眼也看到了零所看到的那幅光芒地图,不过他能看清楚时,地图已经快不见了。他也没那麽快想到要用手机把它拍下来。接下来笼罩他身边的雾散了很多,他尖叫着跳起来,落地时晃悠得不行,才发现他此刻正在一条黑色的小木舟上。 "咦……这是怎麽回事啊?"透抓了抓脑门,立刻就察觉到了异样,"怎麽一个人都没有呢?天气还这麽好?哎呀!船自己在动呢!啊!手机没电了!咦……那个白道道是什麽?" "白……"透想起迈阿密比赛时教练在车上的叮嘱,如果看到海上出现白色的线,那是…… "海啸来临的预兆啦!搞什麽?冒险游戏吗?我不是在好莱坞吧?"叫了两声後,那条白线更粗了,轰隆隆的轰鸣声也能清楚听见,透立刻想到要上岸,马上上岸。他跳进水里,使劲游了好一会儿,感觉有点不对劲,他根本靠不了岸,怎麽游要麽向前要麽向後,就是不能向左或者向右。 巨大的噪音侵蚀着他的耳朵,他战战兢兢地转头,照耀着他的阳光被巨型阴影驱走,十多米高弯曲的水幕扑向他,将他瞬间吞没。 浪的冲击几乎震碎了他的耳膜,向下的强大压力挤出了他肺里的空气,用将他抽空的力量,在深水中搓揉着他的身体。 他身体的感觉顷刻间都化为乌有,感觉不到痛苦,也看不清颜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浮上去,不顾一切地浮上去。 他的四肢拼了命没有章法地在水里爬动向上,但黑幽的河底就像有个漩涡吸附着他,托着他,缠绕着他。头上不断有新的压力一波一波压下来,折磨一个芭比娃娃一样,疯狂摇晃着他的身体。 求生的意志让他想到了他的能力,蒸腾掉这些要命的液体。 "蒸腾!" 命令後,毫无作用! 透根本无力去想原因,失氧的昏厥已经开始麻痹他的身体,渐渐地他的四肢垂了下来,仍凭波浪在水下摔打着他,沉沉的睡意让他只想放弃一切。 突然,肩上一股钻心的痛。他用力睁开眼睛,没有光的水底,他什麽也看不见,只觉得有尖锐的东西牢牢地刺破他的皮肉,扣在了他的肩膀上。继而又有一个东西从背後挽住了他的腰。水虽然深,却不冷,可那个紧扣住他的东西却比水还冷。 冰冷的触觉让他想要甩开身後抱住他的东西,但眼前越来越明亮的视觉让他意识到那个东西正在用全力带着他上浮。 浮上去,一定要浮上去!求生的念头成了透此时唯一的驱使,拉着他,抽动着他的四肢,连带着那个抱着他的东西,一起从水底艰难地向上攀升。 金色的光线再一次映入透的眼帘,终於…… 他长舒一口气,陡然扩张的肺叶有一种重获新生的疼痛感。 "获救了!" 透开心地大叫,过了会儿才想起那个紧紧抱着他的东西。那个东西还紧紧地与他连在一起,趴在他的肩膀上,无力而冰冷。 第八章 matrix-2 1. 那是一只皮肤光洁煞白丶骨节分明而手指纤长的手。由於指尖太用力,太执着地抓住透的锁骨,以至於抓破了他的衣服丶皮肤,甚至肌肉,鲜血渗出来,被水泡过的衣服显出一种很清淡的红色。 透慢慢地握住那只手,想把它从自己的锁骨上方移开,却又不敢太用力,怕拉开它,它的主人就会虚弱地随着水流滑入河底。 突然,什麽东西撞击在他的肩膀上,是那条黑色的小船。经历这样的风波,那条船居然还停留在原地。 透一边想这难道又是一个幻境,一边告诉自己:爬上那条船,自己,还有背後抱住他的人。 肌肉还在疼痛,缺氧後乳酸造成的损伤还有与风浪搏斗後的疲惫也还在折磨着他。他深深呼了一口气,一边扳开那只紧扣在他锁骨上的手,一边快速扭转过身子。 虽然他早就意识到那只手是零的,但看到零苍白面孔的那一刹那,他还是忍不住惊讶的感动了。 透搂住零的腰,紧紧地抱住他,托举着他,在他的耳边呼唤他的名字。 「零!」 「我没事。」零的声音很轻,他并没有如透所料已经虚弱到晕厥,只是他的手用力太大,而他此刻有没有多馀的力气把他从透的肩上收回来而已。 透发现他的眼睛并不是紧闭着的,只是略带疲倦地半眯着,松了口气,大叫:「你吓死我了!」 零没力气多说话,支撑他睁着眼睛的力量已经不是来源於身体:「上船。」 「哦。」 透先翻上小船,驱身过来抱水中的零。零推开他的手,花了一些时间自己爬上了船。他翻到船身内,靠在船沿上无声地大口呼吸,胸膛起伏不止。 更强大的疼痛还有疲倦统治着零,被巨浪卷吸着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狂奔数里,走完来时花费了一小时的路程,这种感受是不可言传的疯狂折磨。但是零还能支持住,只要有一口力气在,他就不愿叫自己放弃。托付他人,这并不是神血赋予他的天赐。 「你怎麽……」 「那些以後解释。」不等透说完,零打断他先发制人,他暂时没力气长篇大论地解释。 他继续呼吸,小船又开始自动向前了。透的反应和海砂一样惊讶。零知道他也是爱提问题的人,经过了短暂的休息,他虽然还站不起来,但小声说话的力气终於有了。於是,零抢在透问更多不着边际的问题前,把他们所处的环境,前因後果向他详细解释了一番。 透还是问了他一些问题,比如他到底要做什麽,还有海砂在哪里。 零一一作答完毕後,沉默下来,静静地看着透。他发现透意外地十分安静,好像有什麽其他的心事,湛蓝的大眼睛里有东西扑闪扑闪地动。 透没把他的异常行为进行太久,有些颤抖地抬起眼帘。 「零。」 他叫零名字的表情和声音都很异常,面颊上还有奇怪的潮红。 零有非常不祥的预感。果然透又大叫了一声,狮子一样地扑到了他的身上。 不——会——吧! 零神赐的力量瞬间回到了他的身体,弹弓一样把透从身上射开。 「你不顾一切救我,我太感动了!」透说着又要过来抱他。 原来是感激,意识到会错意的零,在心里鄙视自己刚才的过度反应。 「这没什麽。」 「才不是,我……」 「离我远点!不要靠近我!」零更加鄙视自己的同时用眼神告诉透:不要再企图靠近我,我很危险。 透老实了一些,视线好像被河岸上的风景吸引了。零喘了口气整好衣服,开始担心海砂会不会听他的话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一边又想他怎麽这麽婆婆妈妈了。一下担心这个,一下担心那个,真要变成这群人的保姆了吗? 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望着净蓝的天空,他忽然有种离奇的丶梦境中的真实感。但这种美好的感觉没有维持多久,他垂下头,就像洗脑不净的人,即便来到全新的世界,却还是被脑底黑暗的记忆侵袭丶再侵袭,就像随身带着枷锁。 「零,我决定了!」 「啊,嗯。」沉淀於思考中的零敷衍地应付他。 「喂!」 被透的吼声惊醒的零,发现透有点别扭地瞪他,埋怨道:「你不想知道我决定了什麽吗?我下了好大的决心呢!」 零这时只想一脚把他踹到河里去,跟我玩别扭,也不看看你多man!零今天才发现他讨厌和年轻男性单独相处,特别是什麽事都依靠着自己的年轻男性,感觉真是糟透了。 他坐起来,勾着背撑起下巴,强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决定了什麽?」 「我决定!」透狠狠地盯着他,狠狠地说,「我决定用我的血刷红你们家的家门!就是这样的!」 零被他彻底打败:「是血浸透……苍御家的族徽……」 「哦,差不多嘛!」透凑过来说,「你不要吃海砂的老爹了,吃我好了!你救过我,而且我也不想活那麽老,活到40岁也已经足够我和海砂建立家庭足球队,再让你吃掉,多有意义呀!」 零想说我不会吃掉你,转念想他一定又要追问具体操作方法,於是只能…… 「嗯,也好。」 「哎呀!大团圆结局!太好了!」透大叫着不顾零的警告,还是抱住了他,「我一直担心这个,现在没什麽好担心的!终於放心了!好高兴,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啊嗯。」 「我终於可以毫无顾忌地和你做兄弟了呢!」 「嗯。」 「真是太好了!你说呢?」 「唔,还行,现在可以离我远点了吧?」 「哦。」 透听话地松开他。零赫然发现透脸上又出现了让他不解的表情了,不过这次没有那麽地不祥,透脸上是…… 完全不适合他的忧虑。 2. 河水逆着船的方向平静地流淌,透依靠在船沿上眨着眼睛看着一边的河岸。零闭目休息,脑子里想着一些不合时宜的问题。 河岸上的风景再次染黑,零被玄武岩特有的气息吸引,打开眼帘,不由得又瞥到了透面孔中离奇的忧郁。他没有询问透巴黎圣母院里後来的情况以及海琴丶雪莉的下落。按照透的性格,应该会主动告诉他才对,他也一直在等他主动说,现在看起来一定是发生了什麽。 突然,好像有人叫他的名字,还有透的。他仔细听了一下,声音更小,但确实是有人喊他。 他和透几乎一齐望向左岸的黑石山崖。小船进入这段河道後似乎前进得快一些,两个人都没能来得及看到什麽,只是那声音更微小,却是绝对可以肯定不是幻觉。 零立刻明白了。 「该死的女人!」他咒骂道,「没信用!」 「什麽?」 零不想跟透多解释,那需要太多功夫,好在透经过一番思考後明白了过来。 「呀!难道是海砂在山崖上往回路寻找我们吗?」他看着刀削一般的石壁,「上面有路吗?」 零用力辨认了一会,指着一条很难察觉的石壁上略深的纹路告诉他:「那应该是一条小径,可能非常窄小。」 「那我们还等什麽!」透大叫着跳起来,零再一次被他击溃,无力道:「你有办法让船在这里靠岸吗?就算靠岸了,你能攀上那麽高的石壁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那我们该怎麽办?」 「很简单。」零顿了顿,道,「依照神的指示去做,不要挣扎。」 黑船在黑色的峡谷中穿行,零重新站起来,站在船头。透看着他,也站了起来,离他半步站着,似乎这个姿势能让时间更快地流过。 小船在经过了十多分钟的前行後,靠向巨石的码头。 「我一直在想,这个matrix的目的究竟是什麽?神到底要我们做什麽?」零突然说,「拿人做实验真那麽有趣吗?捉弄别人,一点意思都没有,没有。」 说完,他抓住石壁,支撑着,再一次攀了上去。 透在他身後跟进,一边爬一边回想着零的话。虽然零不需要他的回应,但他有种强烈倾诉的欲望。 「我也觉得奇怪。」 「奇怪什麽?」零回答中发现因为体力消耗太大,攀上眼前的一块大石对他来说已经变得非常艰难。突然,他感觉脚下有股力量托了他一把,让他省力地爬了上去。他立刻转过身,看到了透,於是抓住透的手,把他也拉了上来。 登上来後,眼前的巨石更为高大。透望了一下,便半蹲了下来,很自然地让零踩在他的肩膀上。零攀上去,再拉他上来,又问了一遍:「奇怪什麽?」 「我很奇怪,为什麽没有人和动物呢?我听说上一个太阳纪生活在地球上的人比我们高大很多,还想亲眼看看呢!可是却什麽都没有,神的matrix不能模拟生物吗?」 「也许太麻烦了吧,模拟生物。」零说完沉默了,片刻後他流露出担忧的表情,「快去找海砂。」 「嗯。」 两个人达成共识,又你垫我拉地爬了几块大石头。到了港口的最後一块大石,也是最高的一块大石,体力严重透支的零知道这一次他是绝对没办法像蜘蛛侠一样独自攀上去了。透又屈下了腿,这一回零却没有欣然接受。 「我先垫底,你踩在我的肩上上去,再拉我。」 「为什麽?」 「我的手臂没力气了,没办法拉你上去。」 「你会没力气?」 透惊讶的样子比海砂还要气人,零此刻却无心跟他计较。 「然而它知道我所行的路,它试炼我之後,我必如精金。就算一切都是matrix,也是让我们勇敢面对真实丶面对你我本身的历练。梦醒後的黑暗里,我也能感受到你的呼吸。即便我们都是梵天梦里的片段,可我们对视的感受却是真实的,不是吗?」 海砂的话在他心头回旋,没有人,不能模拟人,因为人感受的真实,哪怕是存在於虚幻的梵天梦境,也是不可捉摸的真实。这就是没有人的原因吗?这就是试炼後宝贵的真金中的一条吗?隐隐地他感到自己在变化。 他思索着,双臂在透卖力的拉拽中绷直,那种疼痛却能够完全依托的感觉,非常真实! 透把零拉上来,晃悠了一下,险些失足掉下去。零连忙按住他的胸膛,用肩膀把他推进了安全区。 透感激地向他点头,眼睛里又晃过那种欲言又止的忧郁。这一回,零终於决定主动问他了。 「你们发生了什麽事?可以告诉我吗?」 「啊?」 「在圣母院,你发生了什麽事?我想听你说说。」 「嗯,边走边说吧。」 透转身走到那条崖间小道入口处,贴着石壁开始摸索前进,很久才慢慢地对零说起两个小时前的经历。 零听他说到抓到那个陌生的男子,淡淡地问:「那个男子是帛曳家的所罗门吧?」 「嗯。」 「然後呢?」零沉了口气直接问,「你在这里,那麽他死了吗?」 透差点又失足掉下去,还好零早有准备,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怎麽知道?」 「我猜的,从你的表情。」零在手上加了把劲,继续非常地直接,「他能力非常强,是你杀了他吗?」 「海琴说没有!」 「哦。」零让话语在心头经过了一番考量,才道,「那更好。」 「为什麽?为什麽更好呢?」透没有停下脚步,但他浑身猛震了一下,然後便斜过身,抓紧了零的手。 「可我觉得他死了,被我杀死了。我不能告诉别人,海琴或者雪莉,不能告诉他们。尽管他们跟我说他没有死,我却觉得他实实在在已经死了,但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感到他死了……」 「你却愿意告诉我。」零顿了顿,还是让自己问出来,「为什麽可以告诉我?」 「我……」透的话语还无法跟上他身体的感应,过了很久,他都只是抓紧了零的手。 零不再等待他的答案,虽然这是他第一次对别人的答案有所期待,但他想答案是什麽已经不太重要。 「那麽他就是死了,一定是死了,不要怀疑你的感觉,你的感觉一定比海琴的更加灵敏,不要质疑自己,你是米迦勒家的透,一个能力很强的男人。」零平静地对他说,「他死了,所罗门的确死了。」 「那我该怎麽办?」 「我怎麽会知道?我只知道你的朋友们都活着。」 透半天没有反应,时间在零眉头交结,最终他又一次迫使他开口,说一些他原本不会说的话了。 「你知道在北极圈的生活吧!」 不等透回答,零缓缓地继续说:「那里最近的市集也在很远的地方,没有食物的时候,我回去捕鱼。有时候,我捉到整只海豹,杀死它後,它的血映红整块冰面,非常刺眼。」 透转过头,扑闪着眼睛看着他,就跟孩子望着床头说故事的人。 「我也会感到罪恶,强烈的罪恶。但有一次,我看到一群狼,看到它们捕捉驯鹿,很可惜失败了。於是我跟随他们,走了很远的路,一直观察着他们。每天他们都会发起两三次进攻,可惜连续八天他们都没有成功。八天他们什麽都没有吃,越来越虚弱,直到第九天。」 「第九天他们成功了吗?」 零笑了一下:「成功了。他们捉到了一只受伤的母鹿,母鹿的血,同样染红了冰雪和他们的面孔,奇怪的是我很感动。」 「为什麽?」 「为什麽?难道你会讨厌他们吗?那些狼?」 「不。」透摇摇头,「如果是我,也会很感动。」 「零。」透停下来,「我不懂。」 零想了想道:「大卫写诗给先知,他说主啊,求你掩面看不见我的罪,涂抹掉我的一切罪孽(出自《圣经·诗篇》第5章,第1节。)」 「主怎麽说?」 零笑起来:「我忘了呢。」 「你怎麽……」透有点无奈,又有点不甘。 「我们若说自己无罪,便是自欺,真理不在我们心里了。我们若认自己的罪,神是信实的,是公义的,必要赦免我们的罪,洗净我们一切的不。(出自《圣经·约翰福音》第1章,第8节。)」零面上依旧带着笑,目光却黯淡了下来,「天赋的能力是我们的特权,也是我们命运不可挣脱的诅咒。我们就像那只不受控制丶自动前行的船。我们能做的,只有接受它,面对它……学会坚强。」 3. 零的话没能让透心头的乌云散去。 不过透觉得胸口舒服了一些,就像肌肉在重击後十分酸痛,却能变得更加地粗壮强韧。 「我还是不懂呢。不过……」透亲昵地拍了拍零的肩膀,「谢谢你呀!」 零冷笑了一下,推来他的手。他也不知他是哪根筋错乱了,和这样一个啥都不懂的家伙侃《圣经》。 两个人沿着石壁又向前爬行了好一阵,零心想:怎麽还没找到海砂呢?那个家伙难道就不知道往回爬,来找他们吗? 又过了一会儿,他终於明白海砂不能回爬的原因了。 远远地,他就看见前方小路下方两三米的地方,突兀地向外伸出了一个犄角。犄角上坐着一个白色的小东西,不用问,自然是那个小脑和大脑一样规格的家伙。 「哎呀!海砂!」 透激动得又差点失足落崖,零连忙把他按住。 两个人挪步,紧贴着石壁向海砂靠近。透的脚步很慢,但时不时出现的不稳和凌乱说明了他心情的急迫。零发现他的步子也跟他一样。 他垂了下眼睛,石壁的黑色让他莫名地憋闷,落寞占满了他的眼睛。他使劲稳住心神,才重新又冷静了下来。 「啊!你们让我等了好久啊!真慢!」 两个男孩都担心得吐血,坐在犄角上丶半悬於空中的海砂,口气却轻松的可以:「这麽久才来,长脚也不比我的短脚好用哦!」 透和零爬到犄角上方的崖壁便站定,两个人艰难而小心翼翼低将身体翻边,正面对着海砂。看着她一脸轻松到讨打的笑,禁不住各自都露出了不太爽的表情。 零有足够的理由来不爽,不爽她的再次失约,不爽她怠慢的态度,但他不明白透有什麽好不爽的。 过了一会儿,他才知道透在假装自己是一个成熟的大人。这个发现差点让他再一次飞起一脚把他踹下去。 安顿好心情後,他已经不能维持严肃的表情。他当然不能让海砂看到脸上的笑容,於是用手摀住脸,好像已经伤透了脑筋的样子。 海砂成功地上当了:「啊!零,你不要生气啊!我会变成猪的!真的!」 零更忍不住,头埋得更低。 「是我不对啦!我已经预测到我的报应了。」 零听出了玄机,镇定下来:「你又做梦了?」 「嗯。在这上面,等你们的时候。」 他连忙在一次摀住了嘴,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啊?在这样危险的地方也能做梦,她到底有没有生存的常识? 「是吗?」透好奇地追问,「什麽梦?好玩吗?」 「当然!」海砂显得信心满满,「我梦到明天早晨,我会在曼华城堡里吃好丰盛丶好丰盛的法式早餐哦!我吃了好多,好多!多到变成一头小猪,呵呵……」 零差点晕厥,他想起在这里面海砂也没有能力,是不会做预测之梦的。梦到吃东西,单纯是因为她饿了啊。 还有透,这是关心梦好玩不好玩的时候吗? 零好不容易再次振作,看到海砂还颤巍巍地坐在那里,於是向她伸出了手。 「抓着我!」 「抓着我!」 他和透几乎同时向海砂伸出了手,喊出了同样的话。 一瞬间,他望着透,透望着他。 他已经感觉糟透了,而透竟然比他更加地尴尬,两个人眼睛里似乎都有话,却都不知道该怎麽说。 零知趣地抢在透前面缩了回来,却发现透的手还是短了一点,根本够不着海砂。 「我拉着你。」零说完抓住透的另一只手,尽量使自己贴附在石壁上,和透一起试图拉海砂上来。试了好一会儿,透还是不能够到海砂。 三个人都安静下来,零盯着海砂,陷入了沉沉的思考。透靠在石壁上比画着,似乎在心里尝试别的方法。 海砂望着近在咫尺的两个男孩,摸索中,手心不禁碰到衣兜里的那片钥匙。 她把钥匙掏出来,放在手心里打量。盯得太久,光线和视觉共同的作用下,她似乎看到它动了,可揉了揉眼睛,它依旧是一片普通的钥匙。 「如果这个matrix是用来考验我们的,它到底要我们知道什麽?」海砂握着钥匙,望向零。 透也望向了零,对他来说零是依靠,是答案,但他却不禁希望海砂也能望一眼自己。为什麽?他没有深究,零开始回答了。 「我也在思考,我不知道。」 零的嘴角沉下去,看似并不会就此打住,另外两个人都期待着他继续。但他沉思了许久,抱歉地摇了摇头。 「为什麽你会不知道?」 零望着透,难掩惊讶,透的问题明明是无理取闹,却怎麽让他有触动心灵的感觉呢? 透的眸子清朗如洗,他突然明白在不经意间,他和透已经互相靠近到难以想像的距离了。透的问题,也正源於此。 「我不知道,因为我就是那种会被matrix奴役的人,我看不见梦与现实的区别。」 「为什麽?」 「因为梦和现实对我而言,没有区别,它们都黑……」零没说完,缄默了。 海砂也想问为什麽,不过零的话让她恍然大悟了些什麽。 「我知道了!第三启示的意思!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 透语气怪怪的,零也歪着眉毛盯着她。 「是的,我知道!」海砂瞟了一眼二人,眨了下眼睛,道,「你们两个,一个太小白,什麽事都想得太简单;一个太小黑,什麽事都往复杂里想;当然都看不透,而我就不同了。」 「嗯?」 「哦?」 「哼!」海砂继续道,「你们做过梦吗?梦里可以到很多很多的地方,可是睁开眼,我们还是睡在原来的床上啊。」 「嗯。」 「哦。」 「哼!」海砂不顾他们的轻视,大声道,「其实在入口处,就已经有提示告诉我们这个matrix的作用了!只是你们都忘记了!那尊雕塑叫做『被束缚的奴隶』,而在『被束缚的奴隶』身边是『垂死的奴隶』。他们一个被束缚住了身体,一个被束缚住了眼睛。就跟matrix一样,他是一个梦境,来束缚住我们的思想。打开它的方法就是要彻底摆脱它的束缚。如果我们依循它所制定的规则走到终点,还是被它束缚着,不是彻底摆脱啊!」 海砂一番慷慨陈词,末了,两个大男生都只是呆呆地望着她,以为她还要继续一样。 「哎呀!」海砂气得几乎要跳起来,「你们被洪水冲坏了脑子吗?」 零狡猾地笑了笑:「我只是想看看你要怎麽做。」 「怎麽做?」海砂的确没有想过,她虽然自以为惨透了其中的道理却还没有想好实际的解决方法。 透更是一脸世外桃源的表情,好像已经被海砂的话冲到了非洲大草原。 「具体怎麽做呢?」 「呵呵。」零笑道,「是不是女人都只会抽像思考,而从来不会设计行动?如果你明白了你所见的一切都是束缚,那麽只要我们想,随时随地,我们都可以出去,因为眼前的一切都是虚无,都是用来束缚我们的幻想啊。」 「随时随地?」 「嗯啊。」零点了点头,「因为根本就没有门,或者说哪里都是门。」 「我明白了!」海砂呼完,举起了那片钥匙,对准空中,插进去,扭动。 如果神的需要,是解放我们的双眼,那麽现在,这个地方,就是大门…… 「让我们出去!挣脱吧!束缚!」 第九章 沙砾落下 1. 肩头莫名地凉了一下,雪莉发现让她的脖子冷得一惊的是海琴的面颊。雪莉试着在他眉心一探,他的身体凉得可怕。 「透!你们快点出来啊!」雪莉在心里喊,「这个家伙都撑不住了。」 可转念,她又为透他们担忧起来。 此时她所在的展厅已经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封锁得牢如碉堡,围在雕像碎片外的警戒黄线上甚至挂出了辐射警告牌,在里面侦查的也不再是普通的现场勘探人员,而是穿着白色防化服的内政情报署的调查人员。(法国内政情报署相当於美国的fbi) 她不敢想像此分此秒透他们从金色大门中出现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甚至她都不能想像他们出现的刹那,闪光灯的炙热高温。 她一刻也不敢松懈地注视着那扇石块上的金色大门,看着它,盯着它,时刻准备迎接一切可怕的可能。 与她一样将自己的全部都投入到那扇大门上的,还有来自世界五大洲八十多个国家的驻法新闻单位的记者和上百个镜头。 图像被过於专注的视线以及镜头无限扩大丶定格,反倒让声音的变化湮没在了嘈杂之中。 「卡嚓。」 细小的裂纹扩张声,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直到十多次重复後,相同声音,才引起了一位黄线内的调查人员的关注。他放下正在端详的一块碎石,一手拿着镊子一手拿着取样瓶,很小幅度地侧身,去确定他的听觉。 「卡嚓。」就在这时,又是一声。 他猛地转身,正面对着他的雕像碎片可以肯定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那麽能发出这样的声音的…… 他大叫一声,举着镊子,对着「被束缚的奴隶」身边那尊蒙眼垂死的巨人一连退了好多步。直到撞在黄带上,被绊倒在地上,他还是指着它不断地尖声惊叫。 所有那些聚集在大门上的目光,一时间,齐刷刷地摆向它身边的雕塑。裂痕从那条遮蔽了巨人几百年时间的蒙眼布上撕裂而下,蛛网般在最初的几声「卡嚓」後,迅速蔓延扩大下来。 「轰隆!」 巨响中,第二尊雕像在全球几亿人的眼前碎裂了。 金色的光芒直接从雕像碎落後扬起的黄色粉尘中释放了出来,又一道连接神奇世界丶可以颠覆整个现代科学的大门,赫然洞开。 一只白皙娇小的手握着一片金色的钥匙从金光和灰尘中浮了出来。 海砂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黄色烟雾中卢浮宫模糊的壁画和黑压压的人头。 没等烟尘完全退去,照耀大厅的水晶吊灯突然熄灭了。 伴随着无数声机器失灵或没电时缓慢转动直至停止的涡轮螺旋声,所有的光在一秒钟不到的时间内都消失了。 照耀大厅的只有透过玻璃窗射进深幽房间苍白的自然光。 所有的电器,照相机丶手机丶摄像机……所有的,同一时间都停转了,失灵了,没电了。 所有的人,在这个大厅中的记者丶调查员丶警察等等,也在同一时间,冷冻般静止了。 如果不是刚好有广场鸽从窗前穿过,彷佛连时间都彻底停止了。 海砂听到她身後有一个低沉稍显虚弱的声音对旁边道:「透,把照相机都破坏掉!」 透迟疑了一下,毕竟时间静止的情节,他也只在电影里看到过。不过很快他就理解了零的意思,这一系列奇迹无疑是零的杰作。 「是你干的!好家伙!你就是克拉克吗?」(克拉克是超人在地球上的名字。透的意思是说零是超人) 透一边说,一边跑到了几个记者身边,手指在他们手中的机器上轻轻一点,便用高热彻底毁掉了它们。 「太慢了。」 海砂听到身後的零轻声嘀咕了一句,马上她就感到零的身体向她倾斜了过来,虽然在极短暂的接触後,零又站直了。海砂再明白不过,控制这样大规模的能量流动,一定非常消耗体力,而零的体力本来就已经消耗太多。 零没有再命令透,海砂也料到他不会,她想帮助他只能悄悄地不让他知道才最好。她希望她能够这样做,却一时间找不到方法。 「透!不要遗漏。」 「啊。」透口上这样说,心里却没底。 这时候,突然有声音从墙壁内发出来,很压抑很别扭的人声:「解除我,我来做。」 「雪莉?」零振了一下眉头,他看不见雪莉在哪里。因为他已经封锁住了所有人的能量,而他又不能看到雪莉的话,他就根本无从下手。除非雪莉能再说一句话,一句长点的话,虽然这需要消耗大量的能量,也可能很痛苦。 「跟我说话,长一点。」 「解——除——我……」 零向声音的方向伸出了他的手,同时他的另一只胳膊不小心地靠在了海砂的身上。海砂感到他的身体的重量压了下来,充满了疲倦的僵硬感。 零完全看不到雪莉,这种时候他只能相信他们之间的感应了。 「解除。」 雪莉感到通体一阵清爽,终於又可以自由活动了。 零的反应太快,能量太巨大,如果不是她隐藏得很好,连气息都做过伪装,以至於零没有能百分百将他的力量释放在她身上,可能真要等到他们三个离开了卢浮宫,她才能大梦初醒地活过来。 被释放过来的她感叹了句「你好强」,才展开了她的力量。 「机械!」雪莉张开双臂高声命令,「苏醒过来,听我的歌声。」 她正准备唱歌,突然觉得胸口好痛。就是刚才那下子,零的力量竟然让她受了伤。 怪物! 这个词第一次从雪莉脑海里划过,怎麽可能有这样强大的——人? 零知道只有雪莉,才能完美达到他要的目的,但他又一刻不能放松他的控制。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他已经被迫将他的控制范围扩张了几十倍——卢浮宫的入口处,第三批察觉到不明危机的人流刚刚被他静止住,再继续下去他身体里的所有能量就要在今天一次性消耗光。 「透!在我数到三时,由你接管住整个卢浮宫区域内所有人的思维!」 零命令完,透立即问::「整个卢浮宫是多大啊?」 「我怎麽知道?你能控制多大就多大!尽一切可能!巴黎!法国!一丶二丶三!」 滋滋的电流声,吊灯丶近千台手机丶摄像机,所有的电器同时复活,唯有大厅里的人群丶窗户外玻璃金字塔边的游客,甚至广场鸽,同一时间全部沉睡了过去。 雪莉的歌声同时响起,那些机械构造的东西才苏醒过来,便全部随着雪莉的歌声发出毁灭的闷响,彻底死亡了。塑料的焦臭味顿时溢满了整个房间。 雪莉的歌声完结,她丝毫没有停顿,扛起身後的海琴。 「我们快走!」 零也拉上海砂,还有继续发功丶暂时变成半瞎的透,一齐以最快的时间离开了卢浮宫。 2. 海砂紧紧地拿着那把钥匙,跟着大夥一路狂奔,直到钻进那辆等了他们两三个小时的加长轿车才长舒了口气。 雪莉也喘了几口气,对着司机道:「开车吧。」 司机没有反应,几个人这才想起没人命令,透还翻着白眼在卖力发功,除了他们,卢浮宫丶也许是整个巴黎的人都在做时光静止的梦呢。 「好了,收!」零命令着敲他的头。 透翻回黑眼,身体软成一根面条,瘫在车座上,没了命地喘气。雪莉和海砂都禁不住大笑了起来,零也扑哧一下,装模作样地迅速朝窗外望去。 海砂笑着笑着,忽然察觉到她手中的钥匙触感好像有些变化,她把拳头举到颚下,小心地展开。握在她手心的,已经不是一片金色的钥匙,而是一把粗糙的沙砾。 「这是什麽?」透爬起来,好奇地去看,不料一脚绊在被雪莉遗弃与座椅之间的海琴身上,手指打靶一样戳在海砂的手腕上。 「不好!」 随着海砂的叫喊,淡黄色的沙砾从她指尖漏了下去,落向车内的绒毛地毯。说时迟那时快,零拧过腰,一手搂着海砂的背作支撑,一手斜拉下去,正好接住了海砂手心落下的那些沙砾。 他捧起沙砾,顺手解下海砂脖子上的丝巾,动作流畅亲昵的如同相恋许久的情侣。他用丝巾包裹住沙砾,才转过脸问海砂:「这是哪里来的?」 「是那片钥匙变的。」 「哦。」零眨了下眼睛,「这就是第四启示?」 「第四启示?」雪莉道,「启示就是沙砾?」 「这些沙砾就是第四启示。」海砂咬着下嘴唇肯定了零的说法,雪莉更加不明白了。 海砂连忙将第三启示的含义对雪莉说了一遍。 「如果第三启示是一次解放我们思想的过程,那麽第四启示也就不必一定按照书里的记载。我觉得只有神考验我们的意图不变的,其他的一切都是可变的。」 「也许。」零接话道,「那些几百年前的东西,也不一定是绝对正确的,况且……」 他停了下,太阳落山的阴影罩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五官:「我们面临的局势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透已经把我们的遭遇告诉你了吗?所罗门和他的花园?」雪莉问。 「嗯。」零点头。 「你怎麽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哦。」 说完,零斜斜地靠进了椅背里,合上了眼睛。众人等了许久後才发现,这个传说中世界上最强的男人睡着了。 这算什麽态度!雪莉眼皮直跳。 「他们都辛苦了。」海砂指了指她的左边,不知什麽时候,透也睡了过去。 海砂做着小声的动作,把零头边的车窗摇了上去,又在他肩头放上了一个车内装饰用的绒布娃娃,以免他不小心撞到车窗。然後她把透的头往远离车窗的方向轻轻地挪了一点。 雪莉看着她生怕惊动他们的样子,瞥了一眼车坐下的海琴,不情愿地皱了下眉,把他拉上了车座。 「哥哥睡得好沉啊。」 「是的。」 「哦,你们怎麽从那面镜子里出来的?」 雪莉疑惑:「你还不知道吗?」 海砂小声埋怨:「他们没来得及跟我说。你现在不用告诉我,等回家再说。」 「嗯。」雪莉看了一眼海琴,幽幽道,「我们应该也不会那麽快再次上路了,应该是这样的。」 汽车缓慢地驶过巴黎黄昏中的街道,再一次隐没於那条森林中的隧道里。 3. 透在深夜里醒过来,恍恍惚惚觉得全身都在酸痛,肚子更是饿得快发疯。他跌跌撞撞地摸下楼,还搞不大清楚这是在什麽地方。 他闻到遥远的地方有烤肉的芳香,狗一样在鼻子的带领下跟随气味摸了过去。 半推半撞地弄开一扇大木门後,他看到海砂和雪莉正围着一个烤肉机烤着香肠。烤肉机的旁边一张不大的圆形小桌上摆满了椭圆形的小面包丶新鲜的水果和粉红色闪着油光的冷鹅肝。 「救命啊!」大叫一声後,他冲向了那盘鹅肝。把它们一扫而光後,他终於意识清醒了点,他这是来到了拉斐尔曼华城堡一楼左方的小餐厅。 「哎呀!从来不知道被埋在地下原来这麽幸福!」 两个女孩都被他的话逗乐了,齐齐地取笑他。她们也从来不知道他的吃相这麽像狗,纯种的黄金猎犬。 透复活过来,拍着肚子四处看了看,发现问题道:「那两个家伙呢?」 「那两个家伙?」雪莉叹了口气,「恭喜你,第一个成功复活!」 「噢耶!」透欢呼完,皱眉道,「不对呀?我好像记得……」 「的确是零把你从车里拽出来的。」海砂说着和雪莉相视一笑,「我们可没力气把你和座椅分开,不过他一回城堡就又去睡了,到现在都还没有醒。他确实是太辛苦了。」 透有点酸酸的,不过他没怎麽在意,继续问:「海琴呢?」 雪莉叹了口气,「他有点麻烦啊。」 「麻烦?怎麽麻烦?」 雪莉表情沉了下去,想了许久,道:「这需要很长一段解释。」 同时,零已经醒了。 他没有睡太久的习惯,不管身体状况如何,他都不会让自己睡得太沉太久。很多人会讨厌一些特定的东西,而他所讨厌的就是睡眠。 雪莉在他的床头放了一篮新鲜的苹果。在他上床後不多久,她推开门的动作很轻,不过他还是察觉到了。 他很感激她这样做,苹果的香味让他又能勉强自己多睡了一会儿。他拿了一个苹果,已经吃到只剩下棍子一样的一个核。他同样习惯将食物吃到完全不能再吃,因为食物的口味对他而言没有意义。 和睡觉一样,吃东西在他看来,没有快乐可言,只是一种无法选择的手段。 活下去……请你一定要活下去…… 「哼……」 黑夜总是让他心烦意乱,他走过去又拿了一个苹果,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本想去一楼的餐厅,却被别的东西吸引,在走廊上伫立了一会儿,走向了走廊尽头透和海琴共用的房间。 下午他将透抱进了楼上的客房,而此刻,这个房间只睡着海琴一个人。 他轻轻地推门,又很轻地合上它。 夜光中,海琴的脸在白色的布料中显出优美而光洁,这是神的後裔特有的俊美,那样地中兴丶优雅而迷人。 零悄悄走到他的身边,略微犹豫了一下,将手向海琴的脸上探了过去。 他的额头滚烫,温度高得不正常。 零收回手,静静地又走了出去。关上门,他突然觉得胃里温热的混合物翻腾不已,几乎就要涌出来。他走了几步,把手里吃残的苹果扔进了走廊上的垃圾桶。 另一边,雪莉为透解释着海琴现在的状况。 「海琴他用完了他所有的能量。」 「所有的?」透紧张起来,「那会不会很危险?」 雪莉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般来说是非常危险,简单海琴的体温升高了5°c,说明他不会有危险。」 透心想体温升高5°c,这说明不会有危险?普通人早就翘辫子了吧?不过看雪莉的样子铁定又是一次神族知识讲座,於是他老实地听了下去。 「在族谱的记录中,在经历了大的消耗後,体温如果升高3°c以上,其实是很好的现象。就像人在大量运动後会身体酸痛一样,这种暂时的高温昏迷,代表着海琴的能力在提高。」 「还有这样的事?」透跳起来,「怎麽就他一个人呢?我也很卖力呢!」 「不过……」 海砂其实也是才知道这件事,心里还十分担心:「哥哥体温升高那麽多,真的不会烧坏身体吗?」 「放心!」雪莉冷笑道,「白痴烧糊涂了还是白痴。」 调侃後,她就意识到还是不该让海砂更担心,於是笑道:「没事的,眼前不就有一个活生生克服高温生存下来,还一点都不白痴的例子吗?」 「啊?活例子?」海砂追问道,「谁也跟哥哥一样过吗?」 「还能是谁?」雪莉笑道,「肯定不是我们三个,是……」(梦梦插句嘴:雪莉差点就说错话啦!) 嘎吱一声门响,零推门走了进来。 零看了雪莉一眼,靠在门上问海砂:「那些沙子呢?」 海砂拉起脖子上套着的一根黑绳,绳子上套着的坠子就是那个装满沙砾的玻璃瓶:「在这里,雪莉和我商量着明天拿给拉斐尔家族赞助的一个考古学家那里去看看。今天我也已经送了一点去巴黎矿产研究室,分析报告明天应该也可送到。」 「嗯。」这个答案似乎很让他满意,零补充地又点了下头,看上去像是要离开。 透和海砂几乎同时喊住他,零稍作停留,回过头刻意地看了雪莉一眼。雪莉好歹也是拉斐尔家的族长,此刻却被他的目光逼得倒退了一步。 零没去深究,雪莉也镇定下来。 透美没管这些小动作,跳起来拉过零的胳臂:「你去哪儿呢?不吃饭吗?」 零给他亲热的头皮发麻,漠然道:「没胃口。」 「那我陪你去散步吧!」 你会散步,鬼才相信!零瞪着透,傻子都看得出他另有目的:「不必了吧。」 「哎呀!友谊是需要常联络的!走啦,走啦!」透完全屏蔽掉零的拒绝,挽着他的手,把他拖了出去。 海砂看着零和透离去,街上之前的话题,问雪莉:「零也经历过哥哥这样的事吗?」 「也许吧。」雪莉转过身给烤肉翻边。 「雪莉,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东西?」 「这个。」雪莉想了想,转头对海砂笑道,「还是让他自己告诉你吧,我觉得他会告诉我们的,关於他的一切。」 4. 「那个,我们之间的约定要保密哦。」透突然崩出这样一句。 听他唠叨了一大堆体育消息後,零终於知道了他的真正目的。 他本能地想冷言冷语几句,考虑到透的理解能力有限,他只好再次选择非常简单地回答:「哦。」 透找了块松软的草堆叫他过来坐下。零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斜斜地靠在草堆上。人造的微风恬静温和,吹得人很舒服。透敞开腿躺在草堆上,望着地底庄园上空镜面中虚拟出来的星空,兀自傻笑了一阵。 过了一会儿,他下意识地把玩着他的钥匙串,很深沉地叹了口气,扭过头来,问零在北极圈的生活细节以及他有什麽特别擅长的体育项目。 所有的问题被零用语气助词应付完毕後,透清了清嗓子,装作很自然地继续说道:「真是太舒服了,因为我总是到处跑,其实还真没有几个朋友,现在……我和你躺在一起,感觉真好,都不知道是不是做梦,好怕一下子什麽都没有了。」 透说了那麽多话,唯有「我和你躺在一起」这几个字直接钻进了零的耳朵,他立马爬了起来,丢过来一句:「我饿了,回去了。」 「哦!」透也跳了起来,跟上他。 零无意中瞥见了他手上把玩的钥匙挂件,指着问:「这是什麽?」 「啊?这个?一个八音盒挂件。」透扬着钥匙对零说道,「就是怎麽也打不开,也许是坏了吧。」 「谁给你的?」 透奇怪零的语气,正要说是维斯里给的,转念想起和他的约定,於是告诉零是他在地摊上买的,还怕他不信,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堆买东西的过程。 零自然看得出他在胡说,不过八音盒似乎并没有什麽特殊,只是让他有阴暗的感觉,也许单纯是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很多古董都会如此。 此时的海砂,才用凉的毛巾为海琴擦了下脸。 「哥哥一定会好起来的。」她自语着把手浸在水盆里清凉的水中,许久,下巴紧了一下,似乎作出了一个决定。 「……在matrix里面,我希望你能知道因为我的存在能够被你感知到,是我非常满足,哪怕我的存在只是一种虚幻,只要你能……」 她在手机里打好这样一段话,又思虑了很久才摁下发送键,可惜……她忘了她还没有零的号码。 就当这是天意吧!海砂叹息地笑了下。她想旅程还这麽长,她有足够的时间,虽然她还不太清楚她到底要干什麽,要和他走多近。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海砂发现她竟然在海琴的床边睡着了,手还放在水盆里。阳光射进来,水面反射的光在她手背上渲染出一块漂亮的花斑。 雪莉叫她一同前往考古学家法瑞尔教授的公寓,那是位在业内名气不是很大,却非常有学问的教授,不出名的原因完全是由於他研究的课题的隐秘性。 透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海砂钻进雪莉准备的轿车,发现前排座司机身边还有一个人——零。 「我需要买一些更厚的衣服。」零预感到海砂会有很多问题,抢在她前面回答。不过海砂的问题还是跟了出来:「那麽,我需要你的手机号。」 零头也不回地把他的黑莓甩了过来,海砂想赌气甩回他,发现他亦真亦假地又睡了。 「真是的!」海砂小声埋怨。雪莉却隐隐地体会到了一丝担心,她是最讨厌这种不必要的感情纠结的了。 但是……海砂一定要嫁给透嘛?小白加大白,这个组合也…… 她不禁扑哧了一下,笑了出来,搞得海砂一个劲问她怎麽了。 零没有睡觉,只是这种姿态才能免受打扰。耳边不断传来雪莉和海砂的说笑声,对於她们的乐观,他不知是该庆幸还是遗憾。 禁忌之血! 究竟意味着什麽?零其实也不能肯定,但绝对不是能迅速恢复平常乐观的。 禁忌之血的魔力,哪怕是禁忌的苍御也会遵守的规则。 几千年来他们每一代的传人都只会为了族群的延续去杀死一个特定的神之後裔,也只会去杀一个。除了那个人,几千年来,几百个姓苍御的人都只会去杀一个。(到後面大家就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而且零还知道神族的尸体是不会如此凭空消失的。他感到这个故事里还蕴藏着迷雾和黑暗。 这一切都需要去查证,如何去查,那里才是焦点,零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一切一定与那个人有关,与12年前巴黎的血案有关。 也许那个人早就预料到了今天的一切。 也许,也许。 第十章 苍御之零 1. 零第三次挂掉海砂的来电,她终於没有再打来了。 潮湿的风从塞纳河上吹过来,把他额上的乱发吹进了眼睛里。他伸手把头发拉到耳後,听到连续几声卡嚓。 零眯着眼朝卡嚓声望过去,又连续几声卡嚓後,照相机後,一个反戴了鸭舌帽的男孩露了出来,朝零微笑。 他拿着相机走过来,递了张名片给零。 「我是自由摄影师,不介意我跟在你後面拍两张照片吧?」 零盯着他愣了几秒,他不知道为什麽有人想要去拍他。他知道他是独特的,难以想像地吸引人。他不明白的是人为何要被吸引,明知道是危险的存在为什麽还要靠近。 零立刻就要拒绝的,但是男孩见他没有要拿名片的意思,马上把名片收了起来,反而投给他一个不要介意丶抱歉的笑容,然後退开了好几米的距离,继续当他沉默的观察者。 他的谦卑让零没有理由再说什麽,他收紧长及鞋帮的黑色风衣,最後看了男孩一眼,沿着河道向前走去。 男孩跟随着零,穿过巴黎老城区最繁华的街道,错开皇宫,缓缓走入louvredesantiquaires大街。 青灰色的屋顶在巴黎特有的白色天然光中发着金属的光,屋顶下奶酪色的大理石拱门中是富有现代感的时尚装修。 零绕过石质拱门,从一张透着暖光的小门进入了这家开设於1978年丶被命名为「收藏家的卢浮宫」的古玩商店。 一名黑衣的使者在零走入後,不动声色地上前向他身後的男孩做了一个禁止的手势。男孩收起相机,悄悄地拉近了一点他和零的距离。 零随手拿起了一包在小雕塑上的老报纸。 「这是张1996年的报纸。」老板抬了下眼镜凑过来,手里还有份更黄的报纸。 零明白他的意思,看了他一眼道:「我是好奇,您为什麽要收藏1996年的报纸?」 「哦,这个……」老板笑道,「因为它上面有些新闻可能会有人感兴趣。」 说完,老板盯着零的表情发生了些诡异的变化。 「是关於发生在圣母像边的吸血鬼案吗?」 零不急不慢地吐词,用指尖懒散地翻动那张报纸。 身旁的老板和他身後的男孩却不由的被他的话惊得一震。 面色苍白,黑色的头发下绝美的五官,一身修体剪裁的黑色风衣,还有那双异类妖冶的紫色眼瞳。这样的问题从这样一个人口里问出来,大白天里也能奏响哥特的风琴。 零眨了眨眼睛,抬起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 「我要这个。」 老板接过钱,零又问:「如果你愿意,我是说如果,你知道那个案件吗?」 「我知道!」 回答零的是他身後的男孩。男孩赶忙让自己离零更近了一些,用探询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 「你知道你的眼睛是紫色的吗?」 零没有回答,直接转身离开。 男孩连忙追上来:「抱歉,你不是要知道那个事件吗?带我的师傅刚好就是那件案子唯一的摄影记者,所以我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内幕。」 「哦?」零停下来。 男孩欣喜地继续:「说实在的,光是看那些照片,就足够恐怖了。师傅说,他拍完那组照片回家大病了三天。据他说亚伯罕夫人的尸体就躺在圣母怀里,绝对的苍白,地上到处都是血,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有亚伯罕夫人族里所有的人,她的丈夫丶妹妹,不光被杀,眼珠子还被……太恐怖了……只是亚伯罕夫人的孪生子从那天开始就失踪了,据说还有一个来他们家过暑假的小孩也不见了,再也没有人看见过,不知道是不是也……」 男孩一边说,一边窥视零的表情。 「噢!据说在威尼斯还有洛杉矶也发生了相似的案子,只不过全身血液被吸光的只有亚伯罕夫人一人。」男孩说着停了下来,零似乎听得入迷了,於是男孩又问了句,「你好像没有戴隐形眼镜。」 「是的。」零蓦然回头,惊得男孩一愣,「紫色的眼睛,和那个杀人者一样吧。」 「你……你……怎麽知道?」男孩惊叫出来,杀人者的眼睛是紫色的,这可是关於12年前的那场血案最高度的机密。 「这是传闻,来自警察局内部最机密的传闻。只有一个画面,在他杀人的过程中,监视器只拍下了一个画面,看不清他的脸,但眼睛好像就是……」男孩下意识地抬起头,巴黎苍白的日光下,零的眼睛紫得惊心动魄。 「先生,先生,对不起,冒犯你了!」 不经意间,零已经转身,走进一家古画店,男孩呼唤着,追了过去。 昏黄灯光下小店的尽头,一个褐发圆目的妇人端坐在黑色画框中,眉目舒缓地注视着店里的所有。 「这个店子是亚伯罕夫人的……」男孩不觉间让自己离零远了些,才怯怯地继续,「你是为那个案子来的吗?这正是亚伯罕夫人的店子。」 零向画像走近了一点。 神族特有的美好容颜,零可以肯定画中人正是亚伯罕家族的洞之巫女,被加缪用血祭的方式放光了身体中全部的血的女人。 是这个女人的血,让你身体内多馀的光明神血平衡,让你又多出了八年的寿命的吗?零凝视着画中人的瞳孔,是那样深得恐怖。那又为什麽要杀那麽多人呢?你难道不知道禁忌之血的诅咒吗? 你…… 零闭上了眼帘,许多画面在黑暗里交错闪过。 冰源上梦魇般的遍地鲜红;船上让人绝望的黑帆;一步步向冰源的尽头走去的男子;轰然倒塌的冰峰,只有声音在不断地回荡…… 你要活下去,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如果活着的全部就是梦魇一般的黑暗,那麽生或死,醒或梦又有什麽区别呢? 被神操纵,或拚命地寻求自由,又有什麽区别呢? 2. 男孩看到零垂目思考,不好打扰他,只在他身边安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儿,店子里异常的冷清让他察觉到了些许异常,怎麽没有店员过来招呼他们呢? 他在店子里四下寻找起来,看到一扇内门边店里的夥计正对门内一个人影窃窃私语着什麽。不多久,门内的阴影走了出来,竟是法国最着名的演员,那个被评为世界上最性感的女人的完美尤物。 「苏……苏……」 男孩激动得无法叫出她的全名,女人朝他抛来职业的微笑,缓步走到了零的身边,向他鞠了个90度的躬。 「有什麽我能为你服务的吗?」 男孩不敢相信,全法国最美丽的女人竟然在这个店子里做店员,向一名顾客鞠躬问候。 「怎麽可能?是电视节目吗?摄像机在哪里?」 男孩慌乱地叫,零低下头环视过来。他不喜欢法国电影,不过还好女人参演过《007》系列,零认出了她,也有几分惊讶。 但他惊讶的是,既然这家商店属於亚伯罕家族,那麽这个女人也就是黑暗家族的成员。 他明白了由这个女人来招待他的原因。 「哼……」 他轻轻地笑,傲慢而倨傲。男孩转而开始吃惊零的反应了,不过更让他吃惊的东西才拉开序幕。 女人退後了一步,伸出手,对零道:「看来只能由我主动来弄清你的身份了。」 测级的符咒画过之後,女人在空中看到了一个炫耀金紫的硕大族徽,高举宝剑的女神,危险而极端的巅峰力量。 「苍御……」 女人叫出来时已经双腿发软跪倒在地上。 「我的上帝啊!」 她匍匐着,彷佛见到圣光的羊。 「原来你们也信奉上帝。」零冷笑着,将他的身体躬下去靠近女人的脸,「不要怕,我并不可怕。」 「不要……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零的靠近反倒让女人更加惊慌失措,眼泪立刻就打湿了她的面颊,颤抖的双手把衣服抓出了几道长长的口子,拼了命地嘶声恳求。 零对鲜血没有渴望,甚至在第一次鲜血把他的双手染红之後,他就深深痛恨那种甜腥的味道和涨眼的颜色。 他厌恶杀戮,但他更厌恶的却是那种眼神,那样恐惧丶惊恐,就像在看一个真正的怪物! 怪物! 多麽可怕的词语! 零攥紧拳头,指尖几乎扎破皮肉,杀意已经霸占了他的大脑。还好他身体里冰冷许久的血立刻涌了上去,将它们浇灭。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原来绝望的人是如此地宽容。抑制住杀掉这个女人的冲动,他让身体重新松弛了下来,低下头对她说: 「告诉你的主人。我在找他。」 说完他缓步离开了店铺,女人惊恐的眼神让他失去了继续寻究下去的心情。他按着原路离开古董店,塞纳河清凉的微风吹打在他的脸上。他知道那个男孩一直跟着他,害怕得浑身发抖却依旧跟着。 他转过身,静静地盯着他,紫色的眸子映出巴黎苍白的天空。 「你在想这个人是吸血鬼王吗?苏菲原来也是吸血鬼吗?12年前的血案就是他做的吗?还有……」零寂静地笑了,「我会杀你吗?」 「我……」男孩抖得不行。 「害怕的话,为什麽还要被我吸引呢?为什麽还要跟着我呢?」 男孩惊恐地看到零冰冷的手已经贴在了他的面颊上,他什麽时候靠过来的,怎麽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会杀你吗?」零看着他,目光迷离,「你很害怕,膀胱都开始疼痛了吗?」 「你怎麽知道?你在读我的心?你到底是什麽?」 「我是什麽?」零又笑了,死寂如乌鸦的黑羽从墓碑上落下,「我不是吸血鬼,却的确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怪物……哦,呵呵……看来你要换条裤子了。」 男孩僵硬地低头,他的裤子冒着热的水蒸气,再抬头时,零已经从他眼前消失了。 他还活着,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件多麽值得珍惜的事。过了很久,他才能够移动他的手臂。 对了,在他的手臂上还挂着他的相机。他想把相机从肩上取下来,再看一眼那一双不可抗拒的紫色瞳孔,却有人以温柔的不行的动作从他的肩上先他一步把他的相机取了下来。 他听到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男人声音在他的耳後优雅地吐词: 「你拍的照片真美,你知道吗?你抓到了他最迷人的表情,那样尊贵,就像高处於世界的生命力。我很喜欢。」 那声音如此地舒缓安宁,彷佛初生的玫瑰花瓣亲抚着男孩的耳朵,让他的身体一阵阵酥麻,而在酥麻後是彻骨的冰冷。 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却也有世界上最致命的阴冷。 「你是谁?」男孩想转头。 「你的照片,我要了,我很喜欢,不过……」声音在笑,最让人舒心的笑声,「我憎恨冒犯过他的人,虽然我不喜欢流血,可有时,不得不说我们只能听从神的旨意。」 男孩终於让身体转了过去,他看到了一张脸,一张让他死亡的脸,也是一张让他绽放出摄影师满足表情的脸。 男孩的尸体坠落入塞纳河的腹心,在他被打捞起来的时候,围观的人惊叹道:他竟在微笑,好像看到了天神的光芒。(至於原因梦在这里透露一点哦,这是因为杀他的人(卡斯蒙)长得太太太好看了,无语) 3. 零沿着塞纳河信步走了许久,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会儿,接到一条陌生短信。从他拥有手机开始,他只收到过催费短信和天气预报。 他记得他才交过很大一笔手机费,低头一看短信内容是: 「帮我买香水!那个什麽牌子的什麽娃娃!」(指『安娜苏的娃娃』在雪莉的地底庄园中提到过) 「这个白痴!」他骂出了声,同时也记起他身上的这件风衣就是他行李箱里最厚的衣服了,和这帮子虾兵蟹将的旅程还不知要进行到什麽时候才算到头。 他急忙打了辆的士往香榭丽舍大街杀了过去。 望着後移的街景,他满脑子都开始计划起要买什麽东西来。他从的士上下来,看到春天百货外不断变换颜色的广告牌,半个小时前发生在louvredesantiquaires的事仿若隔世。 加缪到底预言到了什麽? 零喝着街角餐厅里加缪最喜欢的卡布奇诺,那个人居然喜欢这种脂粉味十足的咖啡。 那个人,加缪就是一个谜,一个无法探究的谜。 他要毁掉的,他的语言,他看到的联系,我和黑暗一族难以抗拒的交结,究竟是什麽? 这个世界究竟将变成什麽?零漠然抬头,天色开始混浊起来。 加缪本来是不愿再活下去了的,一刻都不愿意,但他还是活下来了。选择血祭,选择生存,选择完全地放弃。 因为他终於知道命运是不可改变的,任何人都不可以,所以他只能放弃了吗?那麽他试图改变的东西究竟是什麽?为什麽改变命运一定要屠杀掉所有黑暗家族的成员? 他要改变的命运是苍御家的,还是最後的太阳纪的? 「算了。」 零自语着放下茶杯,不禁开始期待与卡斯蒙的会面。 卡斯蒙是一定会来找他的,零可以肯定。 所以他不用,也不需要去探寻他,他的自尊也不允许他这样做。甚至连这点他都可以肯定,卡斯蒙会来主动找他,最大的原因就是卡斯蒙要用生命去维护他的自尊。 零厌恶自己居然会这样轻易地洞察卡斯蒙的心思,他更厌恶自己居然会渴望与他的再次相见,不管是为了何种目的。 他草草地买了一大堆必需品,外加一瓶限量版的运动香水。 在诅咒的命运之轮开始运转前,尽量为他们做些什麽吧。零握着那瓶液体,眸子里是愧疚的忧伤,难以抹去的阴影绸子一样包裹着他。 忽然胸口一阵莫名的抽缩,零知道这是不祥的预兆,那种痛经历了多日的劳累,终於还是爆发了。 4. 的士缓慢地从巴黎街头开过。入夜了的巴黎,潮湿的街道上闪烁着让人昏厥的路灯和霓虹。零享受着窗户里吹进来的冷风,沉淀在这座古城奢华糜烂的夜色里,精神近乎游离了。 车内的微型电视机一直在播放着新闻,一些乏味的政治新闻後,播音员用令人战栗的声音对着屏幕说道:「下面是卢浮宫事件的追击报道……」 零突然直起身,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坏了! 他想到破坏现场的照相机,但他没有考虑到新闻都是直播外景采访的。在他控制一切前,又有怎样的画面被摄像机捕捉到,传到了多少观众的眼前。 几乎同时,在研究室里等结果的雪莉与海砂也被电视机吸引了,她们同样意识到了这一条致命的疏忽。 而靠在地底城堡的沙发椅中,在网页上拚命搜索着香水资料的透,听到房间内有嗡嗡的噪音。 他寻思着,起身走进去,看到海琴撑着身体,一只手拿着遥控器,用力地盯着电视。 「啊!你什麽时候醒了?怎麽不叫我?」透又要使出他的夺命大拥抱,只见海琴完全不理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机。 他歪了下眉毛,也站到了电视机前。 「下面是昨天时间停止事件前,摄像机捕捉到的最後的画面……」 电视机里解说员在旁白,而图像回到了「将死的奴隶」雕塑碎裂前。一分钟後,那个调查人员终於听到了碎石声,他转过身去。 地底城堡中的透和海琴,试验室里的海砂和雪莉,还有出租车中的零都同时屏住了呼吸。 裂纹首先出现在雕塑的眼睛上,裂纹蛛网般向下,整座雕塑毁於一瞬,金色的大门在粉尘中豁然洞开。 海砂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画面外的她只差一点就要担心地叫出来。雪莉摀住她的嘴,画面变黑了,就在她的身影还朦胧不可辨认的一瞬,彻底黑暗了。 画面外解说员的声音在继续:「警方用了最先进的软件,到目前为止还不能分析辨认出那个身影的确切形态。」 五颗悬着的心同时落地。新闻开始做其他的怪事串联报道。 海砂看了一下手表,已经过了和零约定的时间,连忙催促雪莉。得知教授会在晚些时候将沙砾的研究报告传真往城堡後,她们一齐离开了实验室。 透也终於向颤巍巍的海琴使出了他的同性之拥。 零依旧盯着电视屏幕。现在的画面来到了巴黎圣母院,工作人员发现在巴黎圣母院的墙壁上有一串口红写下的英文字母,怎麽擦都擦不去。 他有些得意地扬了下眉毛,不意间从画面的切换中看到在巴黎圣母院光洁平滑的白色大理石地面上,有一片黑羽的残存。 其实透那个家伙,身体里具有超出想像的敏感以及学习能力,这一点零从一开始就发现了。 透的失手,果然不是无因的。 禁忌之血,来自於黑暗家族的成员,施力与光明家族的成员,这一切安排得是如此完美,彷佛就是天神的决定。 零微微地笑了:「卡斯蒙……」 「什麽?」司机转过头来问零,零连忙摇摇头告诉他不用管他,快点把他送到目的地就行。 透和海琴又一起看了好一会儿电视,解说员播完新闻片段,又开始了评论讲解。 「……奇怪的是,一瞬间整个卢浮宫的电力系统都瘫痪了……」 透不禁握紧拳头,大喊了声:「好!」 海琴吃力地望了他一眼,身体好像又要沉睡过去,嗓子也干得痛苦。 「你和他……」海琴指着电视机,说话十分艰难。 「啊?」透眨着眼睛,「我和零吗?我正要告诉你,我和他已经是超级好的朋友了哟!我们本来就是远方兄弟嘛!他又帮了我……」 「透。」海琴撑着眼皮,声音虚弱如薄纸,「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和海砂幸福。」 透完全没听清他的话,他就再一次睡了过去。 这时喧闹声从楼下传来,透知道是他们回来了。 5. 透跑下楼,传真机里正传来出纸的声音。两个女孩兴奋地冲向传真机,都把他完全忽视掉了。他一肚子冲劲全发到了零的身上。 「有没有……」 零直接用物品回答了他,透反而更有力气纠缠他了。 「零!我看到了新闻,你真的好厉害呢!」透跟在他後面,从一楼追到二楼,二楼追到了他的房间,用语言再现他昨天的壮举的同时,还向他请教控制能力的问题。 「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失手的原因……我是说我以为我已经能够完全控制我的能量了,可是……你明白吗?我的意思,我知道我在表达复杂的东西方面有很强烈的个人特色啦,所以一般人比较难听懂……」 零走进自己的房间,看到透靠在他的房门口,朝他开心地微笑,他头大地只能回应他:「透,当你使用你的能量时,周围的环境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环境发生巨大的改变,也会影响到你的能量,你明白吗?」 「是吗?」透恍然大悟,「你是说我昨天对能量的把握并没有错,是环境突然变化了?」 「嗯。」零点头。 透接着问:「那麽具体要怎麽做呢?」 零想说怎麽做打电话问你妈,但望着透的眼睛,在一种复杂的情绪纠缠下,他放下东西,想了几秒,指着桌上的一杯水对透说:「你看那杯水。」 「嗯。」透听话地跟随他看过去。 零用一根手指指向杯子。 「我们知道让杯子里的水摩擦生热,它就能沸腾。而当它沸腾它就会蒸发成水蒸气,所以没有100度的静水,对吗?」 透呆呆地点头。 「但我能生成100度不沸腾的水。你相信吗?」零扬着眉角问他,透狠狠地点了几下头。 他千依百顺的样子反倒让零没了成就感,不过零依旧动起手来。 可才动手,一股钻心的痛就几乎将他才恢复的身体摧毁,他清楚他的身体,但他更清楚他苍御的姓氏。 「看好了。」零表情平静,没有波澜,过了一会儿,他对透道:「去摸摸吧。」 透缩着手摸了一下,尽管不能确定,但水温一定已经足够产生大量气泡了,可杯子里的水却静如湖面。 「为什麽?」 「因为水到100°c就会沸腾只是固定思维。」零明白透不会懂,接着道,「我对它的命令不是沸腾,而是让温度升高到°c,所以它就不会沸腾。」 「为什麽……你要……」透突然失语。 零笑起来:「看来你明白了。你看到的和你听到的,那些常识都不重要。在力量对抗的世界里,你的意志可以决定一切,包括打破规律的束缚。同样你要控制的也不是能量,而是你的意愿。如果你的意愿不是火球的大小……」 「而是不伤害地控制住他……」透迟疑着,惊醒了双眸,「我昨天就不会失手!」 零满意地点头,退了一步陷进沙发中。 「零!你太厉害了!我还有好多东西要跟你说!」透跳过来,拉他的手。 「以後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零保持着微笑,透有些失望,又争取了几回,终於还是放弃了。零目送着他离开,撑起身体把房门关上,颓然倒了下去。 身体最深处的疼痛,终於……终於还是来袭了。 零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手指触碰到了裤袋上一个圆柱状的突起,是他的药丸。 他用一只手控制着,花费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才将药倒了出来。他摸索着从床单上捡起一颗黑色的药,放到嘴边。纤长的睫毛在瞬间盖下,掩藏住他眼里浓稠的落寞。 药丸最终还是被他放回了原处。 整个身体都在疼痛,他最熟悉的疼痛,自那场噩梦中苏醒後,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 他挣扎着让自己坐了起来。他唾弃自己这种埋头趴在床上,弱者的样子。虽然这一个动作就耗尽了他身体里最後的力量,让他的身体更加麻木疼痛,但他不在乎,什麽都不重要了。 门後的阴影彷佛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朝他渐渐侵蚀过来。从落在羊毛地毯上的雪色床单边缘渗入,沿着床单的褶皱向他爬过去。 他看着这活起来的阴影,丝毫没有畏惧和惊讶。 阴影来到他的腿上,沿着他的腿,漫过他的腰腹丶胸膛,情人般将他的脖子挽住,丝绸一样温柔。 身体中的疼痛在黑色的包裹下渐渐退去,消失…… 零清楚他的身体,他知道这种疼痛会自行消失,却也知道它们不会那麽好心这麽快就放过他。 …… 「你在抚恤我吗,卡斯蒙?」 「我只是在尽我应尽的义务,我的兄弟,零。」 …… 另一边,雪莉端详着传真,上面是一大堆图标和分析数据。海砂凑过来,绕过雪莉的胳臂,只看到一个特别加粗了的名词。 埃及。 「我们的下一站……」她望向雪莉。 「也许……是埃及。」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