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什么冤,全拉出去斩了》 第1章 睁眼看世界 晋朝,正值国力极盛时期,经济繁荣,疆域辽阔。 国内,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 外交上,多国遣使来晋,学习晋朝的制度与文化。 繁华盛世,不外乎如是。 黄定洲身着圆领袍衫,透过马车的窗户,望着熙熙攘攘的街头,有一瞬间的迷茫,他很怀疑自己是真的转生了,还是被整蛊了。 按照他的常识,在古代背景,很难看到外国人才对。 但是,在他面前这条街上,五颜六色头发的外国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他们甚至会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晋朝官话,熟练地和摆摊的摊贩,砍价。 如此的日常,如此的接地气。 “郎君,可是有看中的?” 听到身边的仆僮的声音,黄定洲这才缓过神来。 他敛下眼眸,精致的玉容,没有任何表情,语气冷淡,“无事,走罢。” 马车的车轮声,淹没在这热闹的市集上。 他这次出来,还是艰难争取的机会,从牙牙学语,到如今的少年,十五年,他都被拘在辅国大将军府中的小院子里。 今天这次机会,还是趁着府中老太爷大寿将即,他以取贺寿礼为由,争取到了出行的机会。 只是即使如此,他身后依旧带着九个仆僮,其中七个是有腿脚功夫的。 黄定洲一直感觉十分奇怪。 同样是辅国大将军府中的郎君,他的几个哥哥和弟弟,并没有被拘得这么厉害。 而他身边的奴仆,一旦刚用顺手,就会被换走。 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可信任的仆僮。 这个问题的答案,终于到今日早晨得到了诠释。 为了能早点出门,他今日提前去后院向他母亲请安,这是他唯一一次没有遵循往日的作息,临时仓促做出的决定,临行前,一个仆僮都没有带,却没想到,他竟然听到了他母亲和他父亲争执的声音,从那寥寥几句话语中,他得知了一个令他不敢置信,震惊却又感到合理的真相。 原来他不是他母亲亲生的,而是他父亲从府外抱回来养的私生子,甚至顶替了她早夭的亲生子的名字…… 怪不得,他母亲从来都不亲近他。 听到这个令他心神大乱的消息后,他连滚带爬地逃回了自己的小院子,直到上了马车,才稍稍回过神来。 即使是坐在马车上,听着车外人声鼎沸,他也无法集中精神,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想到这件事,他原本精心准备要给母亲的惊喜,现在变得烫手无比。 内心的狼狈,令他无所适从。 他今天的目的地,是钦玉楼。 祝寿的贺礼是玉雕寿桃。 他连出行的路线,都是被规定好的。 辅国大将军府到钦玉楼,两点一线,无从更改。 他也仅仅只能从刚才路过的集市,窥得这个世界繁华的一角。 马车到了钦玉楼,没有停留在店门前,而是,直接绕到后门。 钦玉楼的掌柜带人已经守在后门,见到马车过来,就立刻迎了上去,笑容可掬,恭恭敬敬地将黄定洲从马车上迎接下来。 黄定洲踩着一个仆僮的后背,下了马车。 他对这种踩人后背下车的事,十分不适,但是,他只要今天不踩上去,那这个‘马脚踏’仆僮恐怕不止会失业,还会失去半条命,被发卖出去。 正如他年幼时,只是想自己穿衣而已,但,负责给他穿衣的仆僮,就被带走,以伺候主子不周为名,乱棍打死了。 时至今日,他都无法忘记这件事情。 这是一个等级分明,规矩苛刻的时代,他只能融入这个世界,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钦玉楼的掌柜在前面引路,将他带到了二楼。 钦玉楼的小二手脚十分麻利,他一落座,就端来了茶点。 紧接着,掌柜的就带着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人,端着玉雕寿桃进来,向他行礼问安。 这个中年人就是负责雕刻这个玉雕寿桃的师傅,听闻是红遍大江南北的专业雕刻师。 他此行过来,是准备向黄定洲介绍整个玉雕寿桃的设计理念,以及雕刻技术,以及玉的来源、质地等。 黄定洲仔细检查了玉雕寿桃,发现雕刻得十分精妙,每一笔每一刀,都恰到好处,栩栩如生。 这没有几十年的专研和高深的技术,是无法达到的。 黄定洲见这玉雕寿桃没有问题,便准备收货了。 就在这时,窗外陡然发出了火焰光芒。 炙热的火焰,来势汹汹,像是野兽一样疯狂,火舌一下子吞噬了窗框,火势蔓延很快,一下子就烧到了房间内,随着凶猛火焰而来的是浓烟滚滚。 房间内的人瞬间都被震惊了。 人性的险恶在这一刻,也显露无疑。 黄定洲赶忙喊了一句,“把茶水倒在帕子上,捂住口鼻……”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巨大的力道推开,他转头看去,原本站在他左边的仆役,此刻正目露凶光,举着短刀,对另一个仆役胸口刺过去,动作快得令人无法反应过来,不过呼吸间,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鲜血飞溅而出。 黄定洲从未见过这种场景,但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将自己手中的玉雕寿桃直接朝那恶仆扔过去,可惜被对方躲过去了。 黄定洲趁这个空档,立刻翻身而起,抄起一旁的脚榻,这次为了一击必中,他没松手,而是 正面应敌,直接高举脚榻往对方脑袋,砸过去。 就在这时,原本恭敬有加的掌柜,变了一副嘴脸,眼底的杀意都快具象化了,掌柜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朝黄定洲扑杀而来,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一看就知道这个掌柜杀手是个练家子。 黄定洲虽然成功将那恶仆打倒在地,但是没能躲过掌柜的袭击,他只来得及侧身,躲过了要害之处,但是胳膊被扎出一个血窟窿,鲜血直流。 掌柜显然是有腿脚功夫在身的,不是黄定洲轻易就能搞定的,他发现自己避无可避,这房间里能被拿来充当武器的几乎没有。 那些椅子被黄定洲举起来当武器的时候,就被掌柜的一掌拍得四分五裂。 第2章 食肉男女 这短短不到一分钟的对敌时间,黄定洲竟然感觉像是比他这辈子的十几年还要长。 他很清楚,他根本打不过对方,但是,他不甘心,这一世,他谨小慎微地过了十五年,就得了这样的结局,简直可笑,就算是被拉来当背景充数的,也不应该就这样匆匆落幕。 黄定洲死盯着掌柜的,眼看着对方的匕首朝他胸口刺来,他下意识要捂住胸口,手心触碰到衣襟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胸口的内衣袋藏了一个荷包,里面装着胭脂,原本是他打算今早请安的时候孝敬给他母亲,但是,他请安的时候没有见到母亲,所以只能带出来了。 他第一次自制胭脂水粉,虽然是为了彩衣娱亲,但是,难免抹不开面子,所以他没放在马车里。 黄定洲下意识将这个荷包掏出来,直接砸向掌柜的。 掌柜的匕首很是锋利,一刀就将整个荷包划开。 掌柜的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被微醺的细粉迷了眼睛。 黄定洲此刻直接侧身翻滚,避开对方正面攻击范围,他想逃离这个房间,但是这火势越演越烈,这样下去,就算他没有被刺死,也会被烧死。 被烧死,是多么可怕的死法。 当高温火焰舔舐在皮肤上,神经末梢会产生剧烈疼痛; 当气道吸入热气流,引起水肿和堵塞,一氧化碳也会被吸入肺部,肺泡的气体交换吸收入血; 头部也会因为高热而脑水肿、颅内压增高,在这样的痛苦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死亡。 当脂肪被火焰燃烧得滋滋作响时,也许你还能清楚的感受到,只是无力抵抗。 没有人,会想要这种死法。 太过可怕。 黄定洲自然也不想迎接这种死亡。 他透过猛烈的火光,隐约看到外面的院子,还没有着火,看样子,着火的只有这栋小楼。 黄定洲还没来得及下定决心和逃离的方法,身后的掌柜的就已经缓过来,继续刺杀他。 他心下一狠,脱下外袍,披在头顶,举着椅子,往被烧了大半的窗户,飞速狂奔。 火舌疯狂地燃烧了他的外袍,椅子也在那一瞬间被点燃,而黄定洲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狂奔而出,不顾他所在的地方是二楼,便直接跳了下去。 两米多高的楼层,跳下去摔不死,但也够他受的,整个人撞击在地面,在那一瞬间,他没有感觉到疼痛,他第一时间扔掉着火的外袍,这时,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烧着了,他立刻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然后飞快地离开此地。 这里的掌柜能明目张胆的刺杀,放火烧楼,足以证明已经被这群狂徒所控制。 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他可不想,再次陷入危机之中。 为了躲避追杀,他不得不钻狗洞,只是他没想到这个狗洞连接的不是外面的街道,而是另一个酒家的后院。 黄定洲看着这院内到处簪花,悬挂丝绸,再听那随风而来隐约可闻的丝竹声、男女调笑声,他就是没吃过猪肉,也能猜到这地方,恐怕不是什么正经场所。 果不其然,一个浑身酒气衣衫不整的青年,搂抱着一个衣裙暴露的女子,从游廊而来,证实了黄定洲的猜想。 这是一家青楼。 黄定洲为了避开这二人,便随手推开身后的房门进去。 没想到,竟看到一个少女被捆绑束缚扔在地上,眼睛绑着布条,嘴里也塞着棉布。 他震惊了一瞬间,但是他反应很快,他立刻上前解开对方的绳子,边解边说,“这位娘子,我帮你解开束缚,请你不要惊慌出声,以免被人发现。” 少女十分聪慧地意会了黄定洲话中未尽之意,没有丝毫犹豫,顺从地点了点头。 黄定洲才刚解开绳子,就听到外面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瞬间警惕起来,环顾了下四周,发现这房间空荡荡,连个柜子都没有,想要躲藏都没有地方躲。 他吓得满头大汗,开始思索逃离的办法。 房间内躲不了,那就只能躲到外面去了。 黄定洲的目光锁定住那小小的双开窗户,低声道,“我们从窗户爬出去。” 少女此刻已经自己解开了蒙在眼睛上的布条,她吐出口中的棉布,犹豫了下,同意了黄定洲的提议。 “好,多谢郎君相救,救命之恩,绪晚无以为报。” 黄定洲打断了对方要跪谢的意图,这样的危机关头,还能顾这些繁文缛节,他也是很无语。 为免对方再磨蹭下去,黄定洲直接拉住对方的衣袖,往窗户的方向跑去。 他的速度很快,直接翻身而出,跳到窗外,确定四周没有人,才对少女说道,“快跳出来。” 少女此刻面容十分窘迫,显然这种粗鲁的动作,与她平时的教养相违背,不过比起这些,她更想逃离此地。 想要逃走的急切心情胜过一切,她动作利落地爬上窗沿,在黄定洲的扶持下,跳到了地面上。 黄定洲立刻反手将窗户关上,然后就带着少女,躲避到院子的假山后面,准备伺机逃离此地。 但是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食肉男女,想到假山这里,玩刺激的极限运动。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成何体统。 黄定洲:一个大写的囧,这不是他一个未成年可以围观的剧情! 当然,比起关注少儿不宜的事情,他更怕会被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地。 黄定洲看了下假山内部是空的,虽然位置不大,但是少女还是可以勉强挤进去的,黄定洲看了下少女,示意她躲到假山内部去,而他则准备爬到树上去。 很可惜,他时间不够了,他才刚迈出脚,就发现另一对男女也相拥朝假山而来。 黄定洲:这假山是什么香饽饽吗?!! 食肉男女:一生放荡不羁,就爱刺激。 在避无可避的情况下,黄定洲只能厚着脸皮,也躲进了假山的内部。 这破有一种掩耳盗铃的意味,因为他白色的里衣,十分明显,要是在夜里还能遮掩一二。 第3章 一个假山几波人 在这样极度紧张的氛围中,少男少女都没有注意到自身的现状,他们的神经紧绷,关注点全在是否会被发现,被逮回去的恐惧之中。 少女因为恐惧而颤抖的睫毛,被晶莹的泪花染湿了,她的双手死死抓着眼前少年的衣襟,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们就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假山外,传来的一道道暧昧的男女愉悦调笑声,传到他们两人耳中,仿佛是催命背景乐。 随着外面调笑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黄定洲脑子里的那根弦,越来越紧绷。 大意了,这个假山,不是藏人的好地方。 黄定洲越发的懊悔自己没有好好学如何逃生,而是一心读圣贤书,妄想金榜题名。 生命的可贵,在这一刻,让他再次深刻体会。 只要有机会能逃离此地,他一定要学武,不求上天入地,但求有余地自保。 钦玉楼的大火,在天子脚下,这样大的事故,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也没有人来找他,更没有官方的人来巡查。 明眼人看,便知,是有人压下了这场火灾事故。 明天在哪里? 又有谁知道呢? 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黄定洲深刻地明白了自己的渺小。 按照他的身世,他今日死在这场火灾中,恐怕是最好的结局。 人能活着,谁又愿意死去呢? 且是这样狼狈不堪的死去。 他不只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还要查出真相,让幕后黑手,后悔此生。 不论内心如何纷杂,此刻,他都只能瑟瑟发抖地躲在这假山内,祈求不会被外面的人发现。 知道他今日出行计划,只有辅国大将军府的人,又有谁会来对付他这个籍籍无名的小郎君呢? 如果不是因为今日偶然得知的身世辛密,他恐怕到死也想不到会有什么人恨不得自己立刻下地狱吧。 可是,对他下毒手的真的会是母亲吗? 黄定洲回想着与母亲相处的一帧帧记忆画卷,很可惜,他从未在母亲言行中发现任何异常,除了冷淡与沉默,比起恨,恐怕更多的是无视。 但是,如果不是母亲,又会是谁呢? 他仔细回想着母亲的其他几位亲生子,他的排序在末尾,不会动摇大哥的地位,并且,他与大哥虽然情谊不深厚,但从未有过争吵、红脸…… 二哥也是母亲的亲生子,二哥参军多年,一直在外驰骋沙场,建功立业,更不可能对他下此狠手。 三哥……四哥…… 他们每个人的面容都从他脑海中一一掠过。 黄定洲一个个地排查嫌疑,最终绝望的发现,他完全找不出任何一个可能会害他的人。 在他的印象中,他们之间的相处,虽然平淡,但是偶然间总是会有温情。 是他对家人的记忆,加了滤镜吗? 他甚至在内心的某个小地方,隐秘地祈祷着,希望凶手是辅国大将军府的死对头。 他还希望着,那个平淡和谐的府邸依旧还是他的家,而不是需要他时刻警惕戒备的地方。 假山外的谈话声,逐渐吸引了黄定洲的注意力。 “姚兄,您今日没点芙蓉,反而吃起清粥小菜了。” “呸,晦气,还不是那个狗仗人势的黄口小儿霸占着芙蓉……” “郎君,别管芙蓉了~奴家虽然姿色比不上芙蓉,但是奴家的独门绝技也是远近闻名~~” “嘿嘿嘿,桃花说得对,来,让本公子亲一个。” …… 黄定洲听着外面狂蜂浪蝶的淫词秽语,有种现实的割裂感。 明明就在不远处的燃烧的小楼火光和黑烟滚滚,他们依旧寻欢作乐,对近在眼前的火灾,视而不见。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他真的很难理解这些人。 难道寻花问柳可以让他们无视人身安全? 还是说这个世界人情冷漠,已经世态炎凉到可悲可叹的地步了? 今天突如其来的遭遇,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世界,怀疑人生,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事实上,是他想太多了。 是这些忙于当裙下臣的郎君,都没有分出心神,去关注周围的情况。 当钦玉楼的浓烟,被西北风,吹向青楼时,他们跑得比谁都快。 黄定洲听着外面突然熙攘嘈杂起来的呼声,还有一些女人的叫骂声,他甚至能想象,在假山之外的场面,会有多混乱。 人性的丑恶,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原本被拥在怀中亲吻的美娇娘,现在成了逃生途中的障碍。 在生死面前,美色毫无诱惑力,匆忙逃亡的郎君推开怀里的娇软美人,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好,拔腿就跑。 桃花被推倒在地的那一瞬间,她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敛,原本还在和她亲热的郎君,毫不犹豫地一脚踩在她胸口,把她当成踏脚石,夺路而逃。 得意和痛苦,在她脸上纠成一团,像是浆糊,黏黏糊糊,最终黑化成满腔恨意。 黄定洲听着外面的兵荒马乱,就知道时机到了。 绪晚和黄定洲,互相搀扶着,从假山里爬出来,混在人群中,一起逃出去。 绪晚见黄定洲手臂和腰腹的血迹太过明显,她随手在地上捡了一件薄衫,披在对方身上。 这薄衫不知是哪个花娘的外衫,芙蓉花色团簇,带着浓厚的熏香味。 黄定洲被这刺鼻的香味,熏得忍不住咳嗽。 混杂在衣着不整的人群中,他们并不显眼,他们本以为,可以这样顺利地离开这里。 没想到,漆雕大门近在眼前之际,一群官兵训练有素地将整座青楼都包围了起来,开始挨个排查。 站在官兵领头人身侧的人,明显是客卿一类的人物,这个客卿面带急色,眼中的焦虑和担忧,流露于表。 黄定洲认出了这个客卿,那是辅国大将军府上的一个门客。 他们是来找他的。 黄定洲无比确定这个事实。 只不过是想来杀他,还是救他的,还有待确认。 不管是什么目的,在这样的包围下,他都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心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切都变得无可畏惧起来。 不求自己能脱身,但求不连累其他人。 他低声对身侧的少女说,“请务必和我保持距离,如果有人询问,便答与我不相识。” 第4章 这真是人生三喜之一 少女绪晚死死抓着黄定洲的衣袖,两人四目相对,她看到对方眼底不容拒绝之色,最终松开了手。 “郎君多保重。” 黄定洲毫不犹豫地走出人群,朝那客卿而去。 “李先生,别来无恙。” “小郎君!” 被称为李先生的门客,简直喜出望外。 李先生快步上前,欲搀扶黄定洲,却不想被对方闪躲过去。 黄定洲微笑,不为自己的行为解释,轻描淡写地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回府吧。” 李先生和两个巡逻兵,将黄定洲送回了辅国大将军府,全程半点波澜也无。 太过安静,反而显得反常。 黄定洲被送回自己的小院子,他发现,原本服侍他的那群奴仆,又换了一批新面孔。 当夜,收到了他父亲让人送来的几大箱慰问品,其他人仿佛不知此事一般,无人再提起这件事。 他遇到的刺杀,就像是做梦一样,被按下去了。 黄定洲坐在书房,翻阅着明经科书籍,强迫自己将白天的一切痛苦情绪都忘记。 除了要防备幕后黑手,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参加科考。 只有自己变强,强大到其他人都不敢轻易动他。 翌日,他照常去给祖父和父母请安。 一进祖父的院子,他就发现,今日来请安的人格外齐整。 特别是他一进去,就受到了万众瞩目。 黄定洲在他们奇怪的目光下,有种自己是来表演杂技的错觉。 他强压下心头的惴惴不安,恭敬地向祖父以及在场的其他长辈,行礼问安。 正在这时,他母亲和他几位兄弟姐妹,竟然也相携而来。 黄定洲就是再蠢,也明白,今日有人做局,想陷害他。 只不过这样的手段,比起昨日的刺杀,实在过于软绵了。 他内心毫无波动,静待局势发展。 坐在下首的二房婶娘,一见到黄定洲的母亲进来,原本看戏的心理,立刻转变成主动者,迫不及待要上台演出几幕。 二房婶娘捂嘴娇笑,“恭喜大嫂喜得娇媳,听说这小娘子出身富商之家,真是泼天的富贵,十三郎可真有福气,未及冠就不用担心下半辈子的吃用了。” 黄定洲的母亲王氏神色淡漠,像是没有听到对方的阴阳怪气,略过二房婶娘,直接向上首的当家人行礼,“大君福安,近来入夜风凉,儿命厨房准备了姜丝薄荷肉泥汤,大君可要尝尝。” 被她称呼为大君的人,正是黄定洲的祖父。 在晋朝,一般情况下,公公(即丈夫的父亲)被称为“大君”。 黄定洲的祖父十分满意大儿媳的孝顺,当即笑纳了姜丝薄荷肉泥汤。 微辣的姜丝,含着薄荷的清爽,完全戳中了他的口味,令他赞不绝口。 上位者一发言,下首小辈全都效仿,各个你一言我一语,吹捧王氏和这碗平平无奇的肉汤。 王氏气定神闲,八风不动,“大君,时辰不早了,府中还有些许事务待处理,儿自请告退。” 黄定洲的祖父笑着摆手,让她自去忙,不必多礼。 王氏临走前,看了一眼身侧的黄定洲,“十三郎,你今日休沐一日,不必去学堂,娘有事嘱咐你。” 黄定洲叉手行礼,称是。 然后,跟着王氏一起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他又不傻,王氏给他解围,他还不走,难道还要继续留下来当靶子。 到了正院,黄定洲在院子里见到那个眼熟的少女时,就心知,坑来了。 王氏看都没有看一眼跪在院中央的少女,直接带着黄定洲进了小花厅。 她坐在上首,面无表情地看着黄定洲,“是为娘疏忽了,十三郎已经到了少年慕艾之龄,只是你以‘为祖父买祝寿礼’为由,去私会商女,实在不妥,你阿耶是辅国大将军,你作为嫡系血脉,你在外的言行,都会影响到府中其他兄弟姐妹,你日后行事,当慎独端庄。” 她见黄定洲要回话反驳,当即打断他,“不必多言,李酒商已经将她送予你做侍婢,此次荒唐之事就此作罢,你带她回去好好安顿,你未成亲之前,不可令她诞下子嗣。” 黄定洲:“……” 话都被她说完了,他还能说什么? 这就是亲生和非亲生的区别? 实在太可笑了。 他被刺杀,安慰的话没有,被诬陷连查都不查,就先把帽子给他扣紧了,生怕他跑了。 要不是他得知身世真相,那他今日恐怕要委屈惶恐不安到无心读书的地步吧。 就算是养狗也能养出感情来吧? 看来在她心中,他连狗都不如。 黄定洲连请安的话都没有说,就被王氏身边的侍女,请出了花厅。 他看了眼依旧跪着的少女绪晚,“别跪了,跟我来。” 绪晚闻言看向他,眼眶泛红,柔顺的乌发凌乱,红润的唇微颤抖,“对不住,是婢连累郎君了。” 她深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品性败坏,非但知恩不报,还要恩将仇报的恶徒。 愧疚、愤怒、尴尬,五味杂陈的极端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在黄定洲看来,他像是个被刺杀后,顺手做好事,却遇到仙人跳的傻子。 而且被泼了这污水,比刷漆还牢固,洗不清了。 黄定洲垂下眼眸,没去看她,自顾自地面无表情往前走,没有再多搭理她。 绪晚撑着疼痛酸软无力的双腿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跟在黄定洲身后。 黄定洲让院子里新来的管事安顿了绪晚。 他接下来更加刻苦努力地读书学习,日日勤学不辍。 在晋朝,生源分为生徒和乡贡,分科取试。 生徒作为中央官学生源,考试分三步,首先通过书院试,然后礼部试,其中有区分进士、明经、秀才、明法、明字、明算等科目,通过后,最后才能参考吏部试。 乡贡则是地方官学生源,需要先通过州县考试,才有资格进入礼部试、通过后,再考吏部试。 黄定洲复习的明经科,包括帖经、墨义、时务策。 明经科考试须先试帖经,略问大义,取经义精通者,放及第。 主要考查儒经或道经的内容,以填空题为主。 主要方式,是掩其两端,中开一行,“裁纸为帖”。 且每帖空三字,由考生联系上下文填空。 第5章 两耳不闻窗外事 要想通过帖经试,必须将经义倒背如流。 黄定洲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学习日程安排。 寅时初,鸡鸣,他效仿古人闻鸡起舞,起床,开始背诵经义,并默写,直到至辰时初结束。 辰时正抵达学堂,开始上课,午时正结束上午的课程。 值得一提的是,在晋朝,三品以上官员子孙可入学国子学,而辅国大将军是武官正二品。 所以黄定洲也有资格入学国子学。 实际上,他虽然表面挂名入学国子学,但他实际上课地点还是在府内,接受一对一教学。 虽然他也有旬试、岁试等考试,但都没有去国子学,完全是在府内学堂直接考完。 黄定洲曾经猜测过这是权贵子弟特有的教育模式,但是,自从了解了他其他兄弟的教育模式,就知道,只有他才是特殊的。 用一句话说,就是,他见不得光。 午时正到未时正是午休时间。 先生去午休,他继续读书练字,争分夺秒,半秒钟都不浪费。 墨义主要考察对儒家文献的理解,不仅需要牢记原文,还须对经书义理具有深入浅出理解,并分析。 答题速度也要足够有效率,字迹工整程度也会影响卷面分。 考试时,需要默写两千字经文段落,与经文注疏。 他就利用午休时间来默写,随机选择段落,默写足够两千字。 未时正到酉时正,是下午上课时间。 课程结束后,为了节省时间,他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先去向长辈请安。 然后才回院子,用一炷香的时间,快速地用晚膳和洗漱。 接下来就是他完成学业的时间,他会尽量在戌时末之前,结束所有的学习任务,去睡觉。 他将自己每日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完全进入沉浸式学习模式。 时务策是他的短板。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接触的外面的事物几乎为零。 他大部分的时务资料都是通过先生给他的学习资料了解的,十分有限。 这个科目,主要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方面的时事问题,除了需具备扎实理论知识,、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还需对当前社会各领域、国内外重大事件、社会热点问题有深刻理解和分析。 从先生的教授方式,他隐隐觉得,这不像是培养他去科考,反而更像是培养他的文化底蕴,让他成为闲散文学家之类的。 这令他很是郁挫。 虽然他试过向先生和他父亲反映这个问题,但是,都被回避,不了了之。 并且他的课程里,反而加了许多类似心灵鸡汤和归隐田园的诗词歌赋。 见反抗无效,他也明白了,此事毫无还转之地。 想要考上科举,入主朝堂,就只能靠自己拼了。 这种环境,很考验人心。 他像是一只困兽,被囚牢笼,浮于表面的虚伪亲情,需求被漠视,心音无处吐露,申诉无门,挣扎无果,压抑的枝芽无处伸展,仿佛是在黑暗中潜行、摸索。 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前进。 他的人生,只有他自己可以主宰。 他的动力来源于内心世界,所有的挫折与痛苦,都将会是他腾飞的燃料,纵然狂风暴雨,终不改初衷,他永远都是自己的信徒。 他更加刻苦地学习,科考,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会牢牢抓住。 不在沉默中疯狂。 就在沉默中爆发。 虽然他无法得到当前的时事,但是,他可以通过历史,窥得当前世界的一角。 他开始疯狂地从历史书中吸收知识,不断反复推敲,复盘。 历史,是人类社会过去的事件和活动的系统记录、研究、诠释。 从历朝历代到晋朝的历史,他完全可以窥见这个时代,辉煌的一角。 晋朝开国皇帝,是前朝晋都山的一个猎户之子,少年意气风发,弯弓射箭,凭一身武学与孤勇,在晋都城起兵,拿下第一座城池,始称王,在短短五年内,吞并前朝大半江山,及冠后,称帝,建立晋朝,定都京城。 晋元帝登基后,继续征战平定天下,他,北攻匈奴突厥,西征诸侯,东定夷,南平蛮。 气势勃发,不可阻挡。 侠之大义者,为国为民。 晋元帝十年磨一剑,攻得天下,守得江山,在位六十五年,将整个晋朝推向繁荣发展之路。 其子晋康帝继位后,延续其父的治理之道,开创了荣光之治,巩固了晋朝繁荣基础,又向外发展,彻底征服收编游牧民族,开创海上丝绸路,建立了海上霸主地位。 虎父无犬子,正是如此。 现任皇帝是晋朝第四位皇帝,如今的晋朝,可谓如日中天。 晋朝的建国史,令黄定洲,看得热血沸腾。 简直就是爽文男主三部曲的狂歌。 一想到,这就是,他未来为之服务的朝代,与有荣焉,幸甚至哉。 这种热血沸腾,激发着他对学习的兴趣。 他从为了实现目标而学习,到现在,从中找到了为之着迷的快乐。 人生也许不过短短3万天,但,灵魂带来的战栗与信仰,能延续三万年。 他也会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历史。 是正向的,积极的,令人为之发狂着迷的,是,独属于他的历史。 虽然无法立刻开展时策练习,但是,他让自己沉浸入历史,用历史当做时事,代入某段历史时期,针对性地练习,写该段历史的事件分析与理解。 见古知今。 由古评今。 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 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他的短期目标是,熟读并背诵晋朝历史,并针对性地写出各个大事件的理解与分析。 再对比各名家,对该段历史的评价,加以自己的理解分析。 评判出自己的优缺点,再加以改进。 不断地完善,马不停蹄地进步。 他的身体被困在这座府内,但,他的精神不会被束缚。 他的灵魂,扎根在知识海洋,汲取养分,有朝一日,终铸就自己的荣光,一飞冲天。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终于迎来了岁终,只要通过岁终试,他就能参加乡试。 他终于迎来了破土的契机。 他如临大敌的岁终试,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难。 第6章 岁终试 这岁终试,于夏正建丑月举行。 即寒冬,十二月。 天寒地冻,考生难的不止是答题,还有如何在环境艰苦的条件下,存活。 不过,国子学的考号,听说是全晋朝排行前三的优秀考号了。 应该问题不大。 为了避免考场发的碳不行,太过冻手冻脚,黄定洲决定把自己裹成一个行走的团子。 他选的是明经,诸学生只要求通二经,通过后,考官会监举其成者,将名单送之尚书省。 这样就有资格参与乡试(秋闱),即毕业试。 于他而言,毕业试算是一种越级考试。 因为这是他入学的第一年,一般而言,没有人会选择只读一年,就开始乡试的。 国子学的岁终试开始了。 这将是他逆天改命的最佳机会。 这岁终试的二经,是抽签的。 黄定洲手气一般,抽到了《春秋左氏传》和《周礼》。 黄定洲站在国子学门口,望着实心青石材质的门匾,感觉心旷神怡。 自由,在空气中蔓延。 他连呼吸,都觉得痛快。 他转身一瞥,才发现,几百米开外,屹立着一座青石与琉璃相结合的牌坊,三间四柱七楼庑殿顶式,朱红柱身,青蓝白三色雕花,镶嵌着琉璃,国子学三个字体透着疏狂与傲气,壮观恢弘,贵不可言。 他对这里没有归属感,但是,却颇有与有荣焉的错觉。 考场还国子学内部的博雅院、群英院。 今日是岁终试,其余不参与岁终试的学生都休假了。 所有的考生,进入考场之前,都要过三道检查。 第一道,核实考生与小像信息是否相符,确认考生身份。 第二道,检查考生的衣着发髻以及携带的吃食、笔墨纸砚,是否携带违禁物品。 第三道,考场门口,由监考老师,再次复核考生信息,以及是否携带违禁物品。 在晋朝,比较有意思的是,各考号,各有监考员2人,一文一武,轮流视察。 黄定洲站在队伍中,等待安检。 这一刻,他的内心,是如此的平静。 大概是穿太多了,他甚至感觉有些热。 不过,他带的吃食只有胡饼,馒头等那些方便携带的干粮。 他根本就没打算在考号里煮东西,顶多烧开水,应付吃一下,就三天。 整个过程都很顺利,直到他坐在考场的位置上,才有了真实感。 共有三大题,默写题,经义理解与分析,时事结合经义分析。 涉及《春秋左氏传》和《周礼》的默写题,有10道,只有3道是有两个语气词提示。 7道关于经义阐述与分析的题,则每题要求不少于800字。 最后是5道时务策与该二经相结合分析题。 黄定洲这辈子,第一次参与如此正规的考试,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但是随着审题的深入,也随着因题目引发的思考而慢慢沉浸入考试中,他的紧张,也自然而然消散了。 集中注意力在考试上,过度沉迷,就很容易忘记时间的流逝。 当金色的夕阳光,斜照入室,在他的桌案上留下灿烂的印记,他才恍然发觉,今日即将落幕。 考试有三天,他还来得及。 只不过,他过度沉迷于考试,而忘了用午膳,现在才发觉自己饥肠辘辘。 他随便应付地吃了两个胡饼,一个馒头,就着热开水,结束了今日的膳食。 然后又继续投入考试之中。 这样沉浸式的考试,持续了三天。 短短三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萎靡消瘦了。 不过他看起来精神非常好,那双墨色如秋水的双眸,神采奕奕,像是在发光,十分耀眼。 考试结束后,由监考官收考卷。 考生要做的是,做好弥封,即把试卷上填写姓名的地方折角,再用官方发的盖纸糊住。 这是一种防止舞弊的手段。 等监考官收卷后,还不能离场,需要呆在自己的考号内,等听到大钟敲三声,方能离场。 当钟声敲响后,负责看守的官兵,会将考号的门板打开,这时,考生就能按序撤离考场。 大概是考生们都三天没有洗漱换衣,他自己呆在考号内的时候没感觉。 一走出来,整个过道,都弥漫着一股酸爽的味道。 黄定洲:谢邀,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他才刚这么想,他前后就有考生,这么做了。 呕吐声延绵不绝,于是,味道更恐怖了。 黄定洲用衣袖盖住口鼻,面无表情地加快速度。 好可怕,汗酸含着碳的臭味,混合着呕吐臭味,还夹杂着尿粪味,威力堪比原子弹! 他现在对这种考号有心理阴影了。 不过岁终考的成绩,等到月底就出来了,届时学院会贴通过者的考试名单。 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回去,继续冲刺复习,等待来年八月的毕业试,又或者说是乡试。 为了冲刺复习,他特地调整了复习时间和内容。 学习时间加上了一个时辰,复习内容更是有针对性地学习。 所幸府内的人都不在意他这次的岁终考,他考完后,府内半点也没泛起涟漪。 倒是负责教他的王老先生,安慰他考试重在参与,然后又给他上了几节关于田园与杂文的课程。 黄定洲接受良好,不关注他的动态,才是最好的结果。 岁终考出榜的那日,他倒是没获得出府的机会,是他院内的管事,出府去帮忙看榜。 当他得知自己得了甲榜第一名的魁首之名时,没有任何的意外。 毕竟,自己付出的汗水和努力,自己最清楚自己的实力在哪里。 其他人大概是没有在意他是否通过考试,再加上,这个管事任职日期又到了,当日下午他交接完工作就离府了。 黄定洲第一次品尝到奴仆更新换代速度快带来的红利,十分愉悦。 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直到了过年,年宴时,宴会上有长辈问询此事,不过,黄定洲看对方的表情,更像是来看好戏的。 黄定洲不欲多理会,只温声笑说,多谢关心,侥幸通过了。 这天寒地冻,年宴上的人虽多,但各有各的小团体,他倒是乐得自在,参与完该参与的环节,趁着夜色,便先退场了。 退场的人不止他,还有许多小辈,倒是不显眼。 第7章 乡试,毕业试 乡试在八月举行。 第一场考试,考的是帖经,以通经比例而定。 明经又分为五经、三经、二经、学究一经、三礼、三传等。 其考试之法,先考贴文,后口试结合笔试,经问大义十条,答时务策三道。 即分三场考试,每场考三日。 且都需要提前一天进入考场,考试后一日出场。 今天是初七,他参加的是第一场考试,考的是帖经。 剩下两场,将于十一日、十四日进场,分别考墨义与时务策。 这场帖经,会考到的内容十分广泛。 有大经《礼记》《左传》; 中经《毛诗》《周礼》《仪礼》; 小经《周易》《尚书》《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 以上是经义由考生自选。 选择通二经,则可选大经1部加小经1部,或取中经两部; 选择通三经,则须选大、中、小经各一部; 若选通五经,那么大经、小经皆须选择。 除此之外,还有必选科目,《孝经》、 《论语》、《老子》 、《尔雅》。 黄定洲选的就是通五经。 他要做,就做到最好,做到极致。 入考场依旧经历了严格的三道式检查,幸好现在是秋季,秋高气爽,应该不会再出现岁终考那么夸张的情况了。 有序地进入考场,抵达属于他的考号。 黄定洲沉浸下心,等监考官员发下试题,他没有着急动笔,而是先仔细审题。 他发现,每道题目,上下题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性。 这十分考验考生的记忆能力。 开考不过一炷香时间,隔壁号房,就有考生因为考题太难而发狂,大哭大笑大叫。 虽有骚乱,但是守卫的官兵处理效率相当高,不过几息时间,考场又恢复了平静。 他审题完毕后,开始提笔作答,对于题目的答案,他已经了然于心。 第一题,是典出:《礼记·中庸》的内容。 (空),(空),(空);(空),(空),弗措也;(空),(空),弗措也。 这题主要谈学习的五个方面。 看似很难,只给了‘弗措也’的提示,但实际上,并不难,只要倒背如流,很快就能默写出来。 ‘弗措也’,意为‘绝不放弃’。 出题人很有意思,仿佛是在鼓励考生不要放弃。 然而接下来的题,一题比一题难。 甚至还有好几篇经义缝合在一起出的。 难能可贵的是,竟然有一道加分题。 题目是出自《尚书》的十三经之一,是《今文尚书》二十八篇之二,即《甘誓》和《禹贡》的融合题。 此题题干看起来十分有巧思,但他反复审题三次,总觉得不对劲,后面提笔准备答题时,才发现,还包含了小段,出自《礼记·大学》的内容。 加分题除了需要填空,还要求要写出考生的理解与分析,不限字数。 虽然这道题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但并未超出他的掌握范围。 黄定洲一向喜欢将事情做得尽善尽美,做题也是如此。 他的目标不是低分通过,而是满分,最好能一举得魁首。 为人低调可以,但是做大事,一定要高调。 当有朝一日,他家喻户晓,那么,他受辅国大将军府的牵制变弱。 很显然,辅国大将军对于‘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没有深刻的理解,否则,也不会给黄定洲有机可趁。 在辅国大将军从教习先生反馈的情况看来,他的小儿子虽有主见,但不多,耳根子软,性格软弱,且在诗词作赋上没有天赋,毫无通过进士科的可能性,就连考明经都十分勉强。 只不过,他对小儿子通过岁终考一事,还是十分惊讶。 他平日忙于公务,虽然抽空会关注一下对方的日常与学习,但年终十分忙碌,等他得知消息竟是在年宴上。 时间过去一个多月,他打听后得知小儿子考得魁首,心下十分震惊。 为免出纰漏,他特地嘱咐教习先生全都停下五经、历史等正式课程,多讲杂文与田园风光相关的课程。 他对这个小儿子的最大期望是培养成一个富贵闲人,最好能默默无闻,不引起京中任何人的注意。 黄定洲做完全部的题目后,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三遍,复核答案、字迹、卷面,他绝不接受因为粗心大意而被扣分。 当考试时间结束,按照监考官的要求,将试卷装到密封信袋内,封装完整,待交完卷,和其他考生,整齐有序地从考场撤离。 撤离该考场后,回去洗漱换衣,准备下一场考试需要的吃食、笔墨纸砚后,在今日之内,就需要进考场,继续第二场考试。 就像在赶场子。 不过,辅国大将军离国子学很近,那些离得远的,恐怕就赶不及回去洗漱了,顶多在客栈或间宿打发一下,就要匆匆赶回来进考场了。 第二场一般情况下是口试结合笔试,经问大义十条。 黄定洲收到试题,发现不止是经问大义,还包含了试诏、判、表、诰等各一道,字数要求不低于五百字;令需自传一篇关于经义的议论文,要求不少于千字 这完全是超纲考试了。 简而言之,进士科才会需要考试诏、判、表、诰以及议论文,而明经科本不需要。 黄定洲:…… 差点就阴沟里翻船了。 幸好,他因为得不到时事相关的资料,不得不从晋朝近代历史的各种诰文、公开的卷宗之类资料中去获取情报,否则,他恐怕连这诏、判、表、诰的格式都不知道长什么样。 他都感觉如此棘手了。 其他明经科的考生自然更加癫狂。 果不其然,考场内的骚乱声又开始了,比岁终试时还要夸张。 不过,有些考生崩溃也是正常的。 因为晋朝的科考是有指标的。 学制律法上,有严格的规定,即凡生六,诸生秋闱不第,则习业如初;三岁而再试;若三试而不中第,则废止。 意思就是,原本是生徒的考生,无法中举的,可以回书院再学习,学三年后再考试,总共有三次机会,三次机会都用完就不能再回原中央学院学习,更不能以生徒的身份,参与秋闱了。 第8章 你礼貌吗 也就是说,如果想继续走科举仕途的道路,失去了生徒的身份,只能去私塾之类的,按乡贡的流程参与科考,从头再来。 这就跟京官,被发配边疆守城,没啥区别。 黄定洲按照惯例,先审题,再做题。 不过,出于谨慎,他先将答案写在草稿纸上。 这次的考试,他用掉的草稿纸,比前面的几场考试的总和还要多。 岁终试和帖经试时,他还有空闲,一入夜就安然入睡,但这次考试显然不行。 他匆匆吃完胡饼应付了事,然后就点起油灯,继续挑灯夜战。 直到月上中天,四更天,他才恋恋不舍地睡下。 当朝阳带来的光斑点亮考号时,他立刻翻身而起,洗漱后,烧了一壶开水,用馒头泡开水,胡乱用了早膳。 然后就继续投入到考试中。 他现将昨日写在草稿上的答案,再次检阅复核,确认没问题,就誊抄到答题纸上。 有问题的则用朱笔画起来,重新在草稿上修修改改,确认无误,再誊抄。 光是誊抄答案,就花费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 不过,黄定洲看着自己这赏心悦目的答卷,感觉物超所值。 至此,他才完成了经问十大条。 接下来的才是重点难点。 诏、判、表、诰并非是他的拿手项目,所以,他先在草稿上,将这几类的格式先图画出来,然后再按照题干要求去补充内容。 议论文倒是有固定的行文模式,对黄定洲而言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写得漂亮,得高分。 黄定洲先从【诏】入手。 所谓诏,即信息传达给指定对象。 可做名词,也可做动词。 例如,作为名词时,帝王所发的文书命令,对象是臣或民; 当对象不同时,其行文方式也不同。 面对臣子,一般为颁发诏书等,如李密《陈情表》中所提及,其所收诏书,就是指帝王所发的文书命令。 而《后汉书?冯衍传》所提的【诏】,则是动词。 当然,从广义上而言,诏,也可以从社会关系上入手,比如指对某人进行教导或告诫。 最早的诏令源于秦初,始皇并天下,议帝号令。 黄定洲遇到的题型是属于文书类,需要按照题干的条件,针对当今的局势,分析朝廷需求人才,拟出一则诏书,即求贤诏。 黄定洲记得自己看过类似的诏文,在汉高帝时期,就有一篇这样的求贤诏文。 黄定洲回想了一下,将这篇诏文默写下来,准备借鉴一下。 写完发现,可借鉴的地方很少。 并且,他的情报来源太少,对当今的真实形势和朝廷内的情况,并不清楚,很难针对性地细化分析出稀缺人才。 所以,他只能另辟蹊径。 一个国家达到了空前繁盛时期,还缺什么人才呢? 自然是缺将这个国家引领向一个新的、更强大的人才。 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在这个低科技水平时期,晋朝缺的自然是军事武器人才,政治、经济等管理类人才。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生产力是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础。 而生产资料是生产力中物的因素。 在生产资料中,生产工具起决定性作用。 生产工具的发展水平,决定了人们改造自然的广度和深度 既然晋朝已经开辟了海上丝绸路,那么对海洋的探索就有必要加强了。 除了对航行工具的升级改造,还需要对水上武器的研发和增强。 黄定洲毫不犹豫地提笔写下自己的想法与理念,结合他前世对历史发展历程的了解,将晋朝未来可发展的方向,也写入其中。 写完求贤诏,他继续做下一题。 判文。 在晋朝,判文是有具体的格式、规范要求,要求其语言文字形式,做到精准记录事情处理情况。 试题上的判,考察关于《捕亡律》的内容。 这完全超纲了,这是应该是律学的大纲范围吧。 黄定洲感觉这次的秋闱实在是很不友好,各种超纲。 他特别想对出卷的考官说一句,你礼貌吗? 此题给出的内容十分有趣,讲的是在晋朝小草县出了一个杀人案。 衙门经过侦查,找到了一个嫌犯,县令命衙役前往逮捕嫌疑犯,没想到嫌犯拒捕,用木棍打伤衙役,逃之夭夭。 这一幕,被一个路过的行人看见,没想到行人对此仰天大笑,完全没有上前帮助衙役,甚至还上前嘲笑衙役是弱鸡,两个人还打不过一个嫌犯,衙役没理会,追着嫌犯而去,可惜没找到,就先去医馆问诊看伤。 没想到的是,嫌犯去而复返,因为这个嫌犯逃跑时听到行人的笑声,主观地认为行人在嘲笑他,于是,他决定冒险回去杀了这个行人泄愤。 嫌犯杀人后,还将这人家中财物洗劫一空。这个行人被杀时,他的邻居发现了,但是没有上前救助,等衙役得知消息赶来,此人已失血过多死亡…… 这个案子,涉及到了五条律法,其中三条都是涉及捕亡律,一个是罪人拒捕,一个是道路行人不助捕,一个是被强盗不救助者。 另外两条是涉及《贼盗律》,一是嫌犯入室抢劫所犯的偷盗,一是谋杀人罪。 黄定洲按照顺序,将答案写下来。 这五条,在《晋律疏议》中都有具体的案例和律法条款可遵循,答起来倒是不难。 当然,这是对于熟悉律法的考生而言没有难度,不熟悉律法的,恐怕只能望题长叹了。 等他将表文、诰文、议论文,全部都写完草稿后,又是四更天了。 黄定洲:……造孽。 在这种艰苦的条件下熬夜,太累了。 只能感慨一句,幸好不是冬天,不然有得他受的了。 翌日清晨,黄定洲依旧随着朝阳起床,他将昨日写在草稿上的答案,重新誊抄到答卷上,然后又仔仔细细地核对了两遍。 现在是笔试,等交卷后,他还需前往另一个考场,参加口试。 大概类似于现代毕业答辩那样。 考生站在台上,下面一群考官坐着,考察考生。 只不过,区别在于,毕业答辩是按照考生论文来的。 而这里的口试,试题是随机抽选的,十分考验考生的心理承受能力,思维能力和表达能力。 第9章 考考考,废寝忘食地考 黄定洲跟着监考引路官兵,来到了口试所在的考场。 发现,原来还需要排队,十步一人,间隔很长,队伍不长,他前面大约还有七八人。 黄定洲感受着午后的微风徐徐吹来,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考题是进入考场后,在门边的一个纸箱里抽,非常随机。 黄定洲抽到的是考察背诵《十三经注疏》。 他瞬间傻眼了。 因为这所谓的十三经,指的是易经、诗经、尚书、周礼、礼记、仪礼、公羊传、谷梁传、左传、孝经、论语、尔雅、孟子,这十三部儒家书籍。 短短一炷香,他肯定背诵不完啊! 黄定洲认真又看了两眼,然后,才发现,是他太紧张,漏看了两个字。 实际上,是要求随机背诵一篇《十三经注疏》的经文。 他定了定心神,开始了他的表演。 先向诸位考官问好,又进行自我介绍,并表达出自己要背诵的是出自《尚书》的一篇文章,叫《尧典》。 他落落大方地侃侃而谈,给在场的考官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黄定洲口试结束,他对自己的表现复盘了一下,非常满意。 不过,他没有时间回去重新拿换洗衣服和吃食了,因为要马上赶往另外一个考场,准备下一场考试——时务策。 黄定洲思索了一下,自己的干粮只剩一个胡饼,两个硬邦邦的馒头,这样能坚持下一个三天吗? 显然不行。 他默默地出了考场,准备随便找个酒家,买几个馒头。 没想到,他刚出考场,就看到了他那新来的小胖子管事,已经等在门外了。 显然,这位小胖子管事和以往的管事相比,能干多了。 管事一看到黄定洲,就立刻笑眯眯地迎上来,“小郎君终于出来了,辛苦郎君了,仆久候郎君不至,便自作主张为郎君张罗了换洗衣物、干粮、笔墨纸砚等用品,希望郎君不要怪罪仆自作主张。” 黄定洲挑眉,他在思索,这位管事的态度为什么和其他的管事不一样。 不过这个暂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是否可信。 为了以防万一,他特地将这位管事给他带的笔墨纸砚、干粮、衣物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连干粮都一个个掰开掰碎。 他原本以为自己太过多疑,没想到,在最后一个糕点里,发现藏了一个小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礼记》的一部分内容。 这种手段,未免太下贱了! 他沉下脸来。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想要害他。 被这么一耽误,他根本没有时间,再去重新买干粮了。 他召来守卫在考场外的官兵,将此事告知官兵,并嘱托对方帮忙报官处理。 所幸这个守卫的官兵心善,答应了帮忙,“郎君请安心去考试,此事吾必帮郎君办妥,如此逆仆,着实可恶。” 这位官兵小哥办事十分利索,当即就带着物证,将小胖子反手束缚起来,准备送往衙门。 见此,黄定洲心中感激不尽,他道了谢,便头也不回地进了考场。 身后是小胖子管事撕心裂肺的求饶声。 可惜,他郎心似铁。 第二天,第三场考试是时务策,开始了。 这是黄定洲的弱项。 但是,他的担心并没有到来。 因为,试题上已经将时事内容列明,他需要做的就是根据题干答题。 不过,有个毛茸茸的小问题。 按照旧历,明经的时务策应该只有三道。 但是,他拿到的试卷,时务策有五大题,每道又分五至七小题。 黄定洲:人都麻了。 是朝廷今年科举改制了吗? 他感觉有些郁闷,情报太少,消息来源过分闭塞,就会导致这种情况。 话虽如此,这并没有打击到他,反而更加刺激了他积极进取的心。 想摆脱辅国大将军府控制的迫切感增加了,他恨不得考完这场,下一场就是春闱。 黄定洲摆脱脑中的杂念,沉静下来,全身心地投入到考试中。 这五大时务策,一道为商,一道为政,一道为贡举,一道为征事,一道为社稷。 可以说是包含了整个国家的方方面面了。 不仅范围广阔,且各个题,都是雷和坑。 说好听点就是很难考。 说难听点就是说错话恐怕会人头落地,累及家族。 于是,他更加谨慎地审题,答题,几乎是字斟句酌。 第一题作答时,黄定洲思考了良久,小农经济显然已经不符合现今的晋朝了,而经济资本化也与当前的国家制度不适配。 想来只有搞国家经济中央集权制会更适合晋朝的国情。 黄定洲抽丝剥茧,现将小农经济的优缺点列举出来,又将国家经济中央集权制的优缺点列举出来。 然后,对二者进行对比论证。 最后将国家经济中央集权制的完整框架写出来。 后面几题的作答,亦是如此。 为了避免踩到上位者的雷点,他特地慎之又慎地仔细、反复阅读题干和答案。 检查了两遍后,他总觉得自己写得太过空泛。 他想了下自己以前写论文的习惯,都会引入数据进行论证,但是,他目前缺少数据,这是一大缺陷! 为了弥补这个缺陷,他思考了一下,决定引入数学模型。 他先在草稿上用阿拉伯数字演算并画图,然后又转换成晋朝的数学书写习惯。 全部写完后,他又通读了几遍,确定没有偏题,没有逻辑错误,没有算错,没有病句等才安心。 他向来谨慎,全都先打草稿,再誊抄。 等他誊抄完毕,又欣赏了一下自己干净整洁漂亮的卷面,终于露出了这三天来的第一个微笑。 大概是这三天考试做题太过投入,之前他都没感到饥饿,现在竟觉得饿得手脚发软。 他将试卷弥封后,待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便交卷,离开考场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干饭!! 他已经感觉自己饿得肚皮快贴到后背上了。 出乎意料的事,他出了考场,又遇到了负责他院子的新管事。 这次的新管事,是一个瘦黑瘦黑的少年郎,看起来有些沉默寡言,见到他后,只说了一句话。 “小郎君安好,仆是郎君的新管事黑麦,膳食点心在马车内,请郎君上车。” 第10章 备考春闱 黄定洲沉默半秒钟,“黑麦?那你认识一个叫波本的吗?” “不认识。” 黄定洲:…… 怎么感觉这小子不像管事! 哪里不对劲? 哦,是言行,没有那种作为仆的恭敬。 表情冷漠,语气冷漠,甚至回话时都忘了自称仆!! 黄定洲不由得回想起曾经遇刺之事,这位仁兄不会是杀了他原本的新管事,然后取而代之,准备刺杀他吧。 他默默看了看自己细胳膊细腿的,再加上饿了三天,浑身无力,这要真是刺客,他大概要玩完。 可惜他现在已经在马车上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 他默默地打开马车上放食物的暗格,试图找出个像样的东西当武器,防身。 可惜,只找到装点心和果脯的木盒,以及一个用小圆木瓶装的茶水。 装点心的木盒竟然还带着温热,茶水亦是。 黄定洲:这点心和茶水里没下毒吧? 鬼知道呢。 出于谨慎,黄定洲一口茶都没喝,一个点心都没吃。 他闭上眼,养神。 要真是刺客,那只能正面上了。 武器就是这个木瓶和木盒了,也许还可以把鞋子脱了扔对方脸上,熏死对方。 当马车驶入了辅国将军府,黄定洲确定,是他想太多了。 黄定洲: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准备,脑子里有预演了好几套逃脱办法,结果一个也没派上用场,可恶! 到底是他不对劲,还是这个管事不对劲! 新管事黑麦将马车停稳,就上前打开马车门,面无表情地邀请黄定洲下马车。 “小郎君,已经到府里了,请下车。” 黄定洲(疲惫微笑jpg),他默默下了马车。 回到他的小院子,第一件事就是洗漱换衣! 他已经不能忍受自己身上的这酸爽味道了。 等他洗漱后,再吃上一份热乎乎的鸡汤面,这种感觉太棒了。 当他躺在榻上,准备再看两眼书,没想到一秒钟入睡了。 等到第二日清晨,他醒来,睁眼看着雕花房梁,感觉整个人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好疲惫。 他默默地闭上眼睛,准备继续睡觉。 让晨昏定省之类的规矩去死吧。 大概是太放松了,他瞬间又入睡了。 竟然也没有人叫他起床。 他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一个字,爽。 按理说,他应该主动去拜见一个长辈,解释一下自己没有去请安的原因。 但是,他今天一点都不想动弹了。 他默默地举起书,翻阅起来。 黑麦像是在屋内长了眼睛一样,立刻就进来请示,“小郎君,是否要用午膳,仆已让厨房备膳了。” 黄定洲微笑颔首,当然要吃饭! 干饭人干饭魂。 一顿不吃饿得慌。 他第二天清晨,去向长辈问安,才得知他考试期间,黄父不知为何惹怒圣人,被打了板子,还在养伤。 虽然是塑料父子情,但是,黄定洲还是做足了表面礼仪,带着金疮药去探望黄父,聊表孝意。 他见到黄父时,虽然对方趴躺在床榻上,房间内浓浓的药味,但是,对方精神状态看起来很好。 接下来又恢复了上课的状态。 他对自己通过秋闱一试,十分有信心。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全力冲刺复习,为春闱做准备。 黄定洲调整了下自己复习方式和复习内容。 为了以防万一,他增加了对律学和历史典籍的复习。 黄定洲列完复习计划表,就开始继续进入沉浸式冲刺复习状态。 等到上课时辰,又准时前往府内学堂。 今天的课程依旧是王老先生的杂文课,虽然是杂文,但是他也会认真听讲。 不管怎么说,一个花甲之龄的老先生授课,作为唯一的学生,不认真听讲,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通过毕业试,接下来就是等礼部试(会试)和吏部试了。 所谓会试,是由礼部在春季主持,亦称“春闱”、“礼闱”。 届时,全国各地通过秋闱的士子,都会集结到京城待试。 礼部试的考场,不像毕业试这样设置在各自的学院。 春闱的考场是由其下设的考场贡院举行,听闻环境十分一般,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官方只提供薄被,和按例分发灰花炭。 灰花碳,虽然没有像灶炭那样燃烧时有浓烟,但也是会有烟产生,再加上考号十分窄小,届时就有种烟雾缭绕的错觉。 听闻往年有许多考生,因为太冷,碳又不够烧,将考号遮得严严实实,导致试未考完,人先驾鹤西归了。 正因为每年都会出现几例因中碳毒死亡的案例,因此,开始有传闻,考场有怨鬼索命找替身,八字太轻的不可入考场。 黄定洲听到他的教书先生跟他八卦这个传闻,听得十分无语,封建迷信要不得,得信科学! 谁家烧炭不通风? 因为这个事,他正思考着,要不要出一本常识科普的书籍。 “十三郎,既然今日已经考完毕业试,就好好放松,成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态,孟襄阳最近又出新诗作,可好好品读,若观后有感,随时来找老夫探讨。” 王老先生乐呵呵地从桌案下面拿出一本诗书,递给黄定洲。 黄定洲温声应允,他在尊师重道的表面功夫上,一向做得不错。 这个王老先生是王氏家族的远房亲戚,曾在江南有名的凌云书院任教,听闻黄父是为了他的学业,才特地将这王老先生从江南请回来的。 除了这个王老先生是正儿八经有教书经验的,其他三位教他的先生,实则都是府中的门客,并且时常被换走,正如他身边的奴仆一般,更新换代速度很快。 黄定洲拿着王老先生给他的诗书,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一回院子,就钻入书房,继续今日的学习任务。 放松是不可能放松的。 他又不是来玩乐的嬉皮士。 现在解试(秋闱)刚过不久,等10月中旬才会放榜。 春闱于次年二月举行,这段时间,足够他再次冲刺复习了。 礼部试的考场在贡院,考试、阅卷、放榜,全都均在贡院举行。 第11章 试探、计划 秋闱放榜的那日,黄定洲还没安排人去看榜,就先收到喜讯。 没想到,黑麦竟然主动去看完放榜名次回来了。 “恭喜小郎君,喜获甲榜魁首。” 黄定洲,“那叫解元吧?” 黑麦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透出一股迷茫,“哦,小郎君说得是。” 黄定洲突然想到一个月期限已经过了,这位黑麦怎么还没被换新? 不过,他也没在意,继续投入复习状态。 黑麦,“小郎君要庆祝吗?” 黄定洲头都没抬,“不必,一切如常即可。” “仆知道了。” 过了几日,院内的其他男仆女婢都更新换代了,但是,黑麦还在。 黄定洲一脸黑人问号jpg,这位仁兄的地位竟然如此稳固。 他仔细观察了几天这些新的仆人,然后,他发现,这些新来的仆人都是练家子,走路都无声无息。 就是不知道黑麦和这些人比起来,哪个比较强。 秋闱时,他被谋害一事,再加上当年刺杀一案,至今未查出谁是幕后黑手,他现在对固有行为模式被改变,很是敏感。 小胖子管事当初是无事献殷勤。 今日,黑麦的举动算不算也是类似的行为呢? 而且,到了期限,黑麦竟然还未被换掉,是因为对方的目的还未达成吗? 黄定洲思索着,缺乏情报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得出结论。 如今,他在明,敌在暗。 看来,他日后行事,要更加谨慎了。 他透过窗户,看着黑麦已经走远,这才将手中的杂文集放到桌案上。 然后,从抽屉中拿出他要复习的经义典籍。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他的复习计划中,依旧有温习经义的安排,关于律例和历史的复习,他都安排在入夜后,夜深人静,无人打扰时,比较能静下心去思考与分析。 这榜单一出来,那位一心想让他当富贵闲人的老父亲必然会找他谈心。 果不其然,黄父一下了早朝,就命人来学堂召唤他了。 王老先生笑呵呵地让他先去见黄父,再回来上课也不迟。 黄定洲温和笑着应了。 来的人,还算是黄定洲的熟人,当年从青楼把他接走的那个门客,李先生。 看来,这个李先生,这段时间,深得黄父重用。 黄定洲第一次进入黄父的书房。 这书房和一般的书房十分不一样。 与其说是书房,还不如说是武器展示厅。 入门,抬眼便见一把弯弓,弓身外表是黑色铁质感,弓曲线流畅,一看就不是凡品。 弯弓下首,是刀架。 刀架上摆着两把剑,一把剑壳是青色,一把剑壳是银白色。 再往内里走,他就看到了小型的演练沙盘,沙盘内的模型,不仅砌有高山、丘陵、城池,还有木雕士兵小人,看起来都十分精细。 黄父坐在书案后,奋笔疾书,不知是在写何文书。 黄定洲只是扫视了一眼这书房的布置,便目不斜视地朝黄父走去,在距离书桌不远处止步。 黄父停下笔,站起来,示意黄定洲坐到外间的茶桌前。 黄定洲看对方着满腹心事的样子,看来,对方是要来一场父子间‘推心置腹’的谈话了。 黄定洲微笑,十分体贴地主动谈论起王老先生教授的田园诗赋和杂文,并发自内心地表达出自己的向往之情。 黄父目光沉沉地看着黄定洲,确定对方并没有说谎搪塞他,心下安慰了许多。 “十三郎,为父已经得到消息,此次秋闱你喜获解元,这也算我们家族开天辟地第一回了,为父十分欣慰,没想到我们黄家世代都是粗鲁武夫,如今竟能出一个文曲星,祖宗保佑!” 黄定洲微笑看着黄父,他看出了黄父的言不由衷。 他要是没有前世父母为他骄傲的样子作对比,恐怕他今日会被黄父这激动的样子所迷惑吧。 “父亲所言甚是,必是祖宗保佑!父亲,实不相瞒,儿子都是随心所欲发挥的,那些考题,儿闻所未闻,儿竟能能得解元,儿都无法理解,万一是同名同姓呢?” 黄父顿时哽住,科考还可以这么随便答题吗? 他没考过,不清楚。 万一真是运气好,走了狗屎运呢? 他惊疑不定地看了好几眼自己的小儿子,决定去找人打探一下。 他其他的儿子都是走武举的路子,文举倒是破天荒第一回。 他现在十分后悔,要是早知道十三郎在文举方面运气这么好,那他当年就减少十三郎的文化课,随便让他学点拳脚功夫,当个半文盲,总不能还能运气逆天到中举吧。 不过,这个想法也就只敢在脑子里想想。 黄定洲看着黄父如临大敌的样子,他心中冷笑,都说望子成龙,他倒是第一次见如此见不得儿子成龙的慈父。 他想到上次黄父卧床养伤,他为了尽孝,送的金创药是一年多前的库存,也不知过期没有,想到这里,他心里那口气总算舒畅多了。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儿子,就这样吧。 他们二人,也算得上是‘父慈子孝’的典范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黄父被十三郎开口诗词,闭口歌赋的搞得头晕脑胀。 正在这时,皇帝传召黄父。 黄父立刻迫不及待地结束了这次的父子谈心,跟着前来传召的宫人走了。 黄定洲知道今日打着信息差,将黄父糊弄过去了,但凡黄父稍微向同僚了解一番,今日就不能如此善了。 黄定洲回了学堂,继续上王老先生的课。 今日,王老先生讲的是魏晋南北朝的一篇杂文,内容是杂文作者隐居的惬意生活和心得,文章夹杂着大量如画卷般的环境描写。 黄定洲十分积极地与王老先生互动,并深入探讨了一番,如果隐居,那应该如何选址布置。 他全都按照王老先生的喜好深入扩展,并加入了一些年轻人才会有的主意。 字字句句戳中王老先生的心窝,令其喜不自胜,差点将黄定洲引为知己、忘年交。 结束了今日的课程,黄定洲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没有第一时间直奔书房,而是站在院内,欣赏了一番花草树木。 他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既能降低黄父的防备心理,又能迷惑王老先生。 第12章 你瞒我瞒,谁毒谁强 他一直都很清楚,这个王老先生虽然为他讲课,但实际上就和一个行走的智能监控差不多。 除了观察他的教育和言行,还会深入剖析,记录在案。 这还是他曾不小心发现的。 只是不知道这个王老先生是黄父的人,还是王氏的人。 一个向往这田园生活的人,怎么能不喜爱植物呢? 做戏做全套,就从这院内的花草树木开始吧。 陶渊明能采菊东篱下,名动古今。 那他,黄定洲,虽不会诗赋,但随手写写打油诗,糊弄有心人,完全没毛病。 那他就要重新制定自己的复习日程了。 想要让人认可他真的沉迷于侍弄花草,那么被人看得到次数很重要。 要真的拿大把的时间出来做戏,那是不可能的。 寸光阴寸金,他正处于冲刺阶段,怎么会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个上面。 一天花费一炷香的时间,他都嫌多。 他既不想费时间费精力,又想降低某些人的戒备心理,那么,就需要碎片化的时间管理。 他决定按照a+(h+1)的模式,来进行这个计划。 从初始时间开始算,叠加第一个时辰的时候为a,到了a时辰,他就按计划侍弄花草。 从a时辰开始算,叠加一个半时辰的时候为(h+1),在这个(h+1)时辰,他也同样按计划侍弄花草。 以此类推,他白天需要出现四次,上午两次,下午两次。 而他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堂,所以他只要带上盆栽过去上课,主动暴露即可。 虽然出现的时间是有规律的,但是并不明显,如果不是对数学敏感的聪明人,很难抓住这样的时间规律。 黄定洲决定入手的第一个盆栽是,海棠。 不为别的,主要是,海棠耐造,易存活。 海棠,长着翠绿的小圆叶,聚伞状小粉红花瓣,绿叶与花瓣,层层叠叠,花姿潇洒,繁盛娇美,素有“花中神仙”的美称。黄定洲一说想要海棠,黑麦半句废话都没多说,直接称是,然后就去办了。 等黄定洲从学堂回来用午膳,就发现,十几盆海棠,摆在小花厅,等他选择。 黄定洲围着这几盆海棠转了几圈,他记得海棠的花期是4至5月,果期在8至9月,现在应该过了开花时节了,甚至过了果期了,这几盆却依旧花朵争艳,繁花似锦。 是这个世界不对劲,还是他不对劲? “黑麦,这些海棠出自何处?这都快入冬了还开花?” 黑麦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回禀郎君,天香海棠、垂丝海棠、西府海棠、苹果海棠是圣人赏赐给黄将军,一直放在府内花房由花匠侍养,贴梗海棠是王家从江南收罗回来送给各府的特产,仆见是新品,便从王大娘子院子里要过来了。” 这王大娘子指的就是黄定洲名义上的母亲王氏。 王氏还有个庶妹作为陪嫁侍妾,一般情况下, 仆人婢女会称其为王小娘子。 黄定洲:“……” 很好,这下全府的人都知道他喜欢海棠了。 但是,他怎么就感觉气不顺呢。 这种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感觉,想骂脏话。 已经快吐魂了,快窒息了。 “很好,苹果海棠放到书房,其他的就安置在这小花厅吧。” 时间紧迫,他不能将时间浪费在这破事上。 黄定洲非常迅速地用了午膳,然后,立刻赶回书房,奋笔疾书。 只有学习,才能让他快乐! 下午上课,他便带着这盆苹果海棠,前往学堂。 反正这风头也出了,要是没把这海棠的价值发挥到最大,那岂不是亏死。 他如此高调的异常举动,果然吸引了王老先生的注意。 “十三郎君,这可是新品种的海棠?如此娇艳妩媚,仿佛醉酒带着清醒的美人,妙哉。” 黄定洲已经快维持不住自己的笑容了,这海量内涵太过了吧,他还是个孩子啊,看来,这位王老先生也不是什么老实人! 懂了,这大概就叫,读作‘醉心田园的教书先生’,写作‘热爱女人的老男人’。 黄定洲默默给王老先生贴上一个标签,‘有概率会因美色变节的角色’。 就这样,他开始了每天带盆栽上课的日子。 每隔三两天,就写几句算不上诗的诗,疯狂炫耀海棠。 自从某一天,他细心的发现,他用膳的碗碟都有了海棠的图案,他就知道,他很成功了。 这个发现令他很愉快,就连,年宴上各方的针对他的言论,都成了他愉悦的来源。 这些人的反应越大,越是说明他伪装得很成功,不是么。 过了年宴,再过半旬,就到春闱时间了。 成功就在眼前。 就连春日的寒风细雪,都让他觉得十分美妙。 只不过,只有一个人,没有对他养海棠一事,有任何言论,或者说反应,这令他深感不对劲。 这个人就是黄父。 黄定洲决定亲自去试探黄父对这件事的态度。 往往出其不意,才是最好的策略。 黄定洲上午课间歇息,没有去用茶点,反而捧着海棠,前往黄父所在的院子。 他愉悦的心情,在他抵达黄父书房窗台下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听到了黄父与其心腹程客卿的谈话。 在黄定洲能睁眼看人的婴儿时期,就见过这个程客卿。 如今十几年过去,这个程客卿也成了年近六旬的白发老头,但这狠厉的手段,却没有减少一丁半点。 “春闱在即,本将军唯恐十三郎又榜上有名,这该如何是好?不如本将军让人打断他的腿,让他出不了这个府门。” “阿郎,不必担心,吾有一计,既不伤身,又不坏了将军与十三郎君的父子情,也可助阿郎得偿所愿。” “哦,是何计?说来听听。” 从黄父的口气,就能听得出来,他十分感兴趣。 “有一种药,无色无味,可以使人逐渐虚弱,当药剂停下时,用药人就会大病一场,看似病情险重,实则吃下解药,即可恢复,且并不伤身,这种药一般是后宫妃嫔用于争宠所用,如今,正好可以解将军的燃眉之急。” 第13章 无解的毒药 程客卿见黄父沉默不语,便又下了一剂猛药,“将军不必担忧,吾有老乡在太医院任职,此人是可信之人,只要将军愿意,吾愿为将军拿到此药。” 黄父沉吟片刻,他在打断十三郎的腿和下药之间摇摆不定,后面这程客卿再三保证绝对不伤身,他才同意程客卿的计谋。 而窗台下偷听的黄定洲,心凉了半截。 他又不懂医理,药又是无色无味,他怎么可能辨认得出来,哪道菜被下药了呢。 黄定洲沉默地带着海棠花,悄无声息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沉默是他最后的倔强。 若是换个少年意气的人来,大概当场就把手中的盆栽摔个稀巴烂,然后冲进去,抓住那两个老登,左右开弓,狂揍一顿,这样恐怕也不够泄愤吧。 黄定洲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到学堂,若无其事地继续上课,学习。 他对自己说,平心、静气、再忍忍,马上,马上就要看到曙光。 所有不能杀死他的,都将使他强大。 如何躲过这次的毒计阴谋? 他毫无思绪。 他终于明白,历史中,皇帝用膳,每道菜有严格次数规定,是多么的无奈。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想活下去,需要放弃很多东西。 如,口腹之欲。 又如,真正的爱好。 再如,深藏于心的真话。 为了活下去,最终,将自己包装成一个奇怪的东西。 看起来,不像自己,也不像别人。 而是一个,为了迎合别人的怪物形象。 黄定洲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回到自己的院子。 他坐在餐桌前,桌上的美味佳肴,此刻看起来,都像是飘着黑烟的恐怖道具。 他微笑着,在周围仆从的注视下,开始用膳。 他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一如既往,挑自己喜欢的菜色吃。 既然无法避开下毒的事件,那只能由他自己来掌控毒发的时间了。 他每一餐都多吃一两口,慢慢叠加,连续吃了三天,他估摸着这样应该差不多了,就要停止用药。 次日,就是他决定停止吃毒药的时间。 毒发后,他还有六七天的时间缓解症状。 希望到时候不会太过影响他的状态。 这日,晚膳时,他每道菜都略尝了一口,然后,扔下筷子。 “这些菜吃起来不新鲜,撤了吧。” 一旁的黑麦沉默地看了他一眼,黑麦他脑袋上的问号都快具象化了。 黄定洲没搭理他,抬腿就走,直接回书房。 黑麦撤菜的速度很快,主子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让人将菜都撤回走了。 “检查一下这些菜。” 黑麦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加上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有股肃杀之气。 他话刚说完,就有一个女婢上前,仔细地检查这些菜肴。 “菜没有问题,是主食有问题,这粳米,恐怕被药水浸泡过,虽然无色无味,但是泡过药水的粳米,看起来会更加晶莹剔透饱满。” 黑麦记得方才小郎君根本连碰都没有碰这碗米饭,而是将所有菜都吃了一口。 既然不是菜被发现问题,那就是小郎君提前得知了什么消息。 黑麦沉下脸色,他看了一眼在场的这几个仆婢,“都散了,去做事吧,秋芙你查一下被下了什么药。” “婢遵命。” 他安排完事情,就直接出府,去见他背后真正的主子了。 黄定洲对此一无所知。 亥时左右,他复习完律法最后一个案例,就开始感觉不对劲了。 他先是感觉口干口渴,在灌了两大碗白开水,也没有缓解症状,他心想这就是毒发的前兆了。 接踵而来的是头疼和发热。 从眉弓、耳轮上缘开始隐隐作用,最后连枕外隆凸连线以上部位都没能避免。 头颅上半部的剧烈疼痛,令有种以为自己整个脑神经都要暴烈断开。 发热则是从人体内部开始,像是五脏六腑在燃烧,皮肤表面一开始是凉的,短短几息时间,就开始热得发烫。 他严重怀疑如果在他手心扔个鸡蛋,可以瞬间煎熟。 趁着自己意识还清醒,他开始收拾桌面,将所有会露出破绽的书籍和手稿全部收起来,再将杂文集与田园类诗赋书籍放到显眼的位置。 他低估了这毒发的速度,处理完这些之后,他已经没精力离开书房了,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 当他倒下去的那一刻,恍惚间,听到书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这一刻,他想骂娘。 可恶! 就差一点点。 黑麦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便飞速赶进书房的内间。 一进去,就看到十三郎君倒在书桌旁。 紧随黑麦进来的是个大夫,这个大夫手脚非常麻利,二话不说,就先上前看诊。 “这宫中秘药,根本没有解药,看来下毒之人,想要小郎君的命。” “不过,幸好小郎君吃的少,毒没有蔓延到五脏六腑,先清毒素,再静养一段时间即可。” …… 当黄定洲醒来,就发现自己身上症状好了许多,不过头还在痛,感觉动一下,脑子里的脑浆都在摇晃。 黑麦端着膳食进来,“小郎君,你醒了,正好到了用早膳时间。” 黄定洲诡异的感觉自己听到黑麦冷漠的语气时,竟有种安全感,这是被pua了吗? 怀疑人生。 不会是斯德哥尔摩症状吧。 黑麦完全没注意到他在走神胡思乱想,放下手中的托盘,走到床边,继续汇报工作。 “小郎君不必忧虑,你不是得了风寒,是被下毒了,按时吃药就能清除余毒。” 黄定洲脑袋上的问号具象化了,他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中毒?” 黑麦一如既往的面瘫脸,“是的,程客卿勾结他人谋害小郎君,在粳米中下毒,案情已经明了,大理寺卿已经开始审理此案。” 信息量太大,黄定洲接受无能,这反转太快了吧,他是睡了一夜,不是睡了一年吧? “现在是何年何月何日?” “正月廿四,距离春闱还有六日,小郎君好好养身体,还来得及参加考试。” 黄定洲翻身而起,感觉离了个大谱,“一夜之间,就查出了真相,大理寺卿还立刻接手案件,你在开玩笑?” 第14章 魔鬼的春闱 到底是他不正常,还是这个世界不正常? 怀疑人生! 黑麦冷静依旧,好像没什么事情可以让他那张面瘫脸变色。 “是的,仆不开玩笑,小郎君。” 又来了! 这种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 一口气吞不下去,不上不下的痛苦。 谁懂啊! 黄定洲开始怀念以前的日子了! 救命! 这货真的是管事吗? 黄定洲再三追问,也没从黑麦口中得知程客卿暴露的原因,以及大理寺卿这么神速接手案件的原因。 他决定不再为难自己,浪费时间在这件事情上。 在第三天,头疼毛病好了以后,他就开始继续复习了。 学堂那边的课程倒是停下来了,反正都这么多天没去上了,也不差这几天了。 他是个好人,这种天寒地冻的日子,是时候体贴老人家,让先生们好好歇息。 经过这件事之后,黄定洲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对黑麦的信任度提高了很多。 春闱,如期而至。 会试也同样是考三场,每场三日。 这次黄定洲已经有经验,提前做好各项准备,特别是衣食方面,他已经打算考试期间不回府了,毕竟,小鬼难缠,他不想在关键时刻,又被下黑手。 二月飞雪,如鹅毛,即使裹成球,披着披风,拿着暖炉,都不能感觉到温暖,冻手冻脚。 黄定洲抵达考场的时候,已经有许多考生整齐地排队,准备入场。 不知道是不是他来早的原因,感觉今日排队的人特别少。 过检查的时候,他带着馒头和胡饼都被掰碎了,而他原本穿得厚厚的衣服,也被迫一件件脱下来检查。 等衣服重新穿回去,他已经冻得感觉不到衣服保不保暖了,瑟瑟发抖。 会试贡院的考号比国子监的还要简陋,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那木门即使合上了,也有寒风往里吹,黄定洲检查了一下,才发现,木门侧面有缝。 这就很无语了,他怀疑有人贪污了建考号的公款,看看,全都是豆腐渣工程。 大概是因为下雪天,即使白天,在考号内也感觉光线昏暗,他想着,如果白天也点烛火,那么,考场发的三根蜡烛,肯定不够用。 晋朝的蜡烛,一根大概只能燃烧五个多时辰。 由奢入俭难。 他不得不将目光看向炭盆,也许,这个炭盆能派上用场呢。 翌日,钟声敲响,监考官分发了试卷,开考。 这场竞争激烈的会试,正式拉开了序幕。 黄定洲还是按照惯例,先审题。 这一审题就审出问题了,见过超纲的没见过直接另立大纲的。 离谱,离离原上谱。 不论是进士还是明经,都没有考杂文的旧例。 但是,他看到了什么! 压轴两道答题,考的是杂文与律学的结合题! 这才第一场考试,就搞这种场面,真的没问题吗? 他都快怀疑人生了,真的没什么毛病吗? 如果出卷人被套麻袋,那大概就是夜路走多了,报应来了。 他现在不得不庆幸王老先生上杂文课的时候,他有认真听课,并且为了不让对方发现问题,也认真做了笔记和课业。 这算不算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思索着没有学过杂文的考生,多久才会发狂,没想到,一整日下来,整个考场都非常安静,安静到只能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 黄定洲在这样的环境下,全身心地投入考试中,直到感觉饥肠辘辘才停笔,用膳。 他吃饭还是那样简单粗暴,烧水,把馒头和胡饼泡软,然后胡乱吃,能填饱肚子就行。 黄定洲:抱歉,实在不会搞吃的,没有点亮厨艺这个技能,曾经做过最成功过的一道菜,就是泡泡面,谢谢。 当年泡泡面,如今泡馒头胡饼,有问题吗? 完全没问题,非常合理! 虽然如此,但是这种天气,实在太冷了。 他入夜后,为了节省蜡烛,就没有继续做题了,而是直接上床睡觉。 所谓考号的床,其实就是桌板和椅子板,移动后拼接在一起。 考号的砖墙上,有砖托,当考生要歇息的时候,就将桌板移动到与椅子板同一水平的砖托上,拼接在一起。 贡院分发的被子又薄又硬,在这冰天雪地里,他怀疑自己盖的不是被子,而是石板。 不得不说,人人吐槽贡院,是有原因的。 他睡得太早,以至于他在鸡鸣的时候就醒了,外面看起来黑乎乎的。 既然醒了,他就直接爬起来烧水,准备用早膳,早点继续考试。 水还没烧开,他就隐隐听到外面有喧哗声。 过了没一会儿,就有考生大哭大闹被带走的声音。 原来是有考生觉得题目难,怕三天内答不出来,失眠睡不着,就连夜做题,但是又怕蜡烛不够用,就蹲在炭盆旁边审题作答,没想到下半夜精神恍惚,一时疏忽,考卷烧了…… 这下考生瞬间崩溃了…… 黄定洲原本也在蹲在炭盆旁边看考卷审题,但是,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他立刻放下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宁愿白天不用蜡烛,也不能冒这险。 除了压轴两题是超纲的,其他题目的难度也是急剧上升。 如果之前的考试是五星级难度的高考,那现在的考试难度差不多就是奥数的程度。 题干没有纯粹包含那个科目的内容,而是杂糅了许多不同科的内容,这考察的不仅是考生的记忆能力,还有善于发现与分析的能力。 这第一场考试,虽然他都答完了全部的题目,但是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有把握。 渡过了第一个难关,后面的两场考试,黄定洲就有心理准备了。 不得不说,会试,非常有挑战性。 第一场考试的超纲,就让黄定洲明白出卷人的恶趣味,恐怕今年能通过明经科考的考生人数会急剧下降。 后面两场考试的考题,的确完全令他大开眼界。 与其说这考试内容和明经考纲关系不大,不如说直接把进士科的考纲加大难度拿出来用了。 离谱的是里面有一题要求,考试按照题干,作诗或作赋,二选一,作答。 这是什么魔鬼,才能想出来的考题? 能选明经的考生,就是因为诗词歌赋不行才选明经! 第15章 作诗,蜀客居 作赋可以,作诗就算了,他没那个天赋。 黄定洲不得不庆幸,能二选一,不然,他的科举之路,就要胎死腹中了。 经历了九天三场考试,黄定洲第一次感觉自己要虚脱了。 他结束完最后一场考试,交完卷,他出考号的时候,双腿发软,别说走路了,站着都想跪下去。 看来即使清理了余毒,但是,还是对身体有影响。 他可不想在考场闹笑话,他今日敢倒下去,明日京城就肯定会议论纷纷。 他可没兴趣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论对象。 黄定洲不得不走走停停,幸好风雪大,其他人也走得不快。 黄定洲才走出考号范围,还没经过二门,他就已经眼前发黑。 眼冒金星,尖锐的耳鸣,剧烈跳动的心脏,让他有种下一秒,自己就会猝死在这里。 黄定洲:可恶! 他扶着大门撑了一会儿,决定等呼吸顺畅了再走。 大概是风雪太大,有人看到他停下了,也跟着停屋檐下歇息。 人类就是这么奇怪,孤立独行的时候觉得浑身不自在,但是,一旦发现有同类人,就安心多了。 黄定洲此刻也是如此。 以往一炷香就能走完的路程,黄定洲硬是花费了将近一个时辰。 等他走到大门口,那守门的人,都准备要关门了。 他要是再慢点,大概就要被关在考场里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等在考场外的黑麦,一看到黄定洲,就立刻跑过去,“小郎君,需要仆搀扶吗?” 黄定洲都想翻白眼了,他已经不止是需要搀扶的地步了,没看到他双腿发抖,整个人发抖吗!! 大概是耳鸣太厉害了,后面黑麦说的话,他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只能隐约看到对方嘴巴一张一张的,阿巴阿巴阿巴。 黄定洲:糟了,不会唇语这个技能啊。 算了,他才是主子,直接当做没听到,不搭理好了。 他一上马车,就立刻躺平了。 太累了,头晕眼花,耳鸣…… 虽然他很想睡觉,但是太冷了,再加上虽然他身体很疲惫,但是大脑很亢奋清醒,虽然如此,他还是决定闭目养神,他可不想回到府里的时候,走没两步路,就趴下了,那也太惨了吧。 春闱结束后,就只剩一个殿试了。 只要通过殿试,他就能入朝为官。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摆脱这座囚笼,他就忍不住要狂笑出声。 殿试的时间在三月,即会试的考试成绩出来后,就差不多要开始殿试了,一般情况下,都在三月中旬之前。 一个多月的时间,黄定洲光掰着手指头,都能感觉到,自由,第一次,离自己如此近。 不过,他一想到这次会试的难度都这么高了,殿试恐怕更难。 想到这里,他瞬间热血沸腾,开始有动力了。 胜利就在眼前,再坚持一下! 硬件配置不行,软件想运行,很容易就卡死。 黄定洲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大概是心情剧烈起伏,他的快乐还没持续多久,就眼前一黑,整个人断电了,啊不,晕过去了。 等他醒来,已经是半夜,他被饿醒了。 他一睁眼就看到黑麦那张面瘫脸。 黑麦端着一碗药,“小郎君,喝药了。” 黄定洲有种‘大郎喝药’的错觉。 “不,我饿了,先吃饭。” “不行,大夫说药先喝。” “……” 黄定洲给了对方一个眼刀,他从来没听说过得空腹吃药的。 但是,还能怎么办,他现在是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了。 当黄定洲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准备端药的时候,黑麦看不过去了,直接将药碗端到他面前,示意他喝。 然后,黄定洲就感觉自己像被灌药的猪一样,一口气,被灌了一碗药。 这可是中药! 喝完药,他又吃了一碗鸡丝粥。 大概是那药味道太逆天了,以至于,他喝粥都喝不出味道,如同嚼蜡。 他感觉自己要吐魂升天了。 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像是要生病的前兆。 他的直觉果然应验了,他下半夜就发热了,第二天别说看书了,床都起不来,坐一会儿都眼冒金星。 整个人像失魂了一样,浑浑噩噩,半清醒半昏厥的状态。 他隐约感觉身边有人来来去去,但是,身体无法做出反应。 似乎还有人给人擦洗,换衣服。 他悲观的想,希望换的不是寿衣。 幸好没有出现走马灯,否则,他都要以为自己快死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 他默默地从床上爬起来,虽然还感觉有点虚,但是,精神状态很好,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能投入殿试的冲刺复习。 黑麦像是在他房间装了监控器一样,他刚起床,黑麦就又立刻推门而入了。 用膳期间,他眼尖的发现,有一半的仆从又换了新面孔。 说实话,近期仆从更新换代的规律,他完全摸不着边,实在没搞懂他们最近是依照什么换班的。 不过,黄定洲一想到只要自己科考榜上有名,调任到外地当县令,就能摆脱这里,就不再纠结这些仆从换人的问题了。 最要紧的还是为殿试做好准备。 从这几次的考试,他发现了一件事,出卷人根本不按正常考试范围来,要么是他情报不足,科考有什么新变动他不知道,要么就是出卷人是个变态。 他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路都走到这里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了。 一想到殿试,他就十分犹豫,他怀疑出卷人会继续出诗词歌赋之类的。 黄定洲看了眼海棠盆栽,也许他现在努努力再学学写诗,多作几首应景诗,背下来,有备无患。 这会儿,他又开始想起上学堂的好处了,他的诗总需要让先生批改,指点一下问题所在,当然,最好能帮忙润色一下。 他接下来就开始以海棠为主题,狂写诗,从一开始的打油诗,再到后面中规中矩的五言诗,七言诗。 他最满意的一首,是仿写杨万里的那首《海棠坞》,他的诗名很简单粗暴,《蜀客居》。 因为海棠还有一个别称叫蜀客。 绒雪未惜覆翠衣,嘉月顺访沾妃色。 百花浅尝春雨鲜,蝴蝶皆欲思蜀客。 第16章 殿试、想发疯 黄定洲写诗写得很高效很低质量,他自己快乐,就是苦了教习先生,他们看到完全随心所欲的作品,不管平仄押韵与否的五言诗,律绝与古绝傻傻分不清楚的七言诗,气得血压直飙,睡到一半都能气醒,半夜坐起来,大骂,“不是,这xxx吧!” 不知道以前教诗词歌赋的先生是怎么教的,但是,看着作品的破落样,恐怕连基础都没教好。 虽然他们也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让这个学生浑水摸鱼,但是,这口气怎么也忍不下去。 这破诗写成这样,传出去,他们这饭碗还要不要了! 处于各种复杂的心理,以及各种极端的情绪,教诗词歌赋的先生,开始疯狂地、填鸭式地给黄定洲塞基础知识,眼见此差生进步速度有限,愤恨至极之下,开始搞针对性地教学。 就这样说吧,黄定洲交上去的诗词歌赋,经过批改后,整张纸全是红圈和红字,除了中心思想还在,其他的每句都被精修过。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面目全非。 这些诗与赋都是直接在课堂上当场批改,当场讲解的,非常高效率。 黄定洲收到朱批过的稿纸,就很识相地收起来,夹到其他书籍中。 面对先生的横眉竖眼,黄定洲十分愉悦,因为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知识。 要知道以前的诗词歌赋先生从不教他这些基础知识,以及如何写诗赋,一般诗词歌赋的课堂就是用来鉴赏与田园风光,大自然风光相关的诗词,谈论其中的各种美好,并且不留任何课业。 而黄定洲曾经尝试着写赋,让先生帮忙鉴赏,结果愿意教他的那两个先生,很快就被换掉了。 聪明如他,自然很清楚其中的原因。 所以他多年来没有再试图找先生学这方面的知识,而是默默地自学其他的知识。 他现有的许多经义、历史、律学等书籍,也是通过和曾经那些被换掉的先生交易所得。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奥义,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 诗词课即将下课,先生第一次没有立刻抬腿就走,他看着房间内唯一的学生,神色复杂,“小郎君,你若想短时间内在诗词上有所突破,不如从技巧上入手,虽匠气但无破绽,至少会得及格分。” 这个教诗词的先生其实才新上任不久,一开始看上去暮气沉沉,像是被社会磨平了棱角,毫无生气,上课也是照本宣科。 若不是这次春闱,黄定洲自然不会在意这门课程如何,更不会在意两个月一换的先生如何。 但是,现在不一样。 不论如何,他都很感激这位先生愿意教导他。 “多谢先生教学生,学生曾阅一诗,想与先生共赏,风吹瓦堕屋,正打破我头。瓦亦自破碎,岂但我血流。我终不嗔渠,此瓦不自由。” 他们二人都没有自由意志,先生主动进囚笼,而他被动关在囚笼,本该是利益相悖,却阴差阳错有今日的和谐场面,正是因为他们内心都有一只困兽,在挣扎,在愤怒,在反抗。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 当春闱放榜的时候,黄定洲再次榜上有名。 虽然没有得会元之名,但也在甲榜前三。 紧接着就是殿试时间的布告公示。 殿试定在三月初七。 殿试,又称“御试”、“廷试”等,一般是由皇帝亲自出题或者由皇帝指定的大臣出题。 与之前的几场考试不同,殿试只考一天,在皇宫鸿儒殿举行。 殿试的搜身检查更加严格,从头到脚,从外袍至鞋靴,都被翻来覆去地查了个遍。 殿试的笔墨纸砚不需要考生自带,考场会直接分发。 考生被翊卫带至鸿儒殿,按照顺序入场,入座。 大概是这气氛,庄重、严肃,再加上殿内气势恢宏,普通考生面对这样的考场,瞬间压力增大许多。 黄定洲坐在第一排第三列,他镇定自若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待开考。 他余光隐约看到正上首的位置有屏风遮挡,心中猜测那是皇帝所在的位置。 大概是因为没有尊卑心,所以,他对此没有任何紧张感。 比起在意这些,他更加庆幸自己今天穿得多,十分保暖,否则这殿内如此阴凉,恐怕会被冻得瑟瑟发抖。 发放试题的是内监,监考的官员上下左右各坐四人,可以说阵仗十分强大了。 如果黄定洲有被带出去见见世面的话,他就会认出来,坐在正前方的那四个监考官都是亲王,而左右两侧的是太师、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天策上将等。 全是正一品官员,与往常的殿试监考规格完全不同。 很可惜,今年科考难度加强许多,许多想靠家族荫庇,谋官职的花架子都没能进入殿试,在这样激烈角逐中,能进入殿试寥寥无几,大部分是来自各地的尖子考生。 而黄定洲这个出身武官世家的,算是奇葩中的战斗机了。 国子学和太学等六学,虽然明面上是中央学院,在科考上,有绝对的优势,但实际上成了镀金之地,有真才实学的并不多。 黄定洲收到试卷的时候,心中有些安慰,果然有一题是诗词题,那他这一个月多的突击训练总算没白费。 他还是按照惯例,先审题再作答。 总共九大题。 五大题是策问题,两大题是律学案例分析题,一大题经义,一大题杂学。 每道答题又有五小题。 策问题又区分为历史策问、政治策问、军事策问、经济策问、科举制改策问。 且要求每大题答题总字数不低于两千字。 黄定洲审完题人都麻了,怪不得给的答题纸厚厚一大叠,有毒啊! 一天写一万八千字,用毛笔写! 出卷人,你人没毛病吧! 机打都没这么快! 所以说殿试,根本没时间,先在草稿上打草稿,再誊写了。 他开始怀念曾经又冷又小的考号了,至少考试时间有三天!!! 黄定洲虽然想吐槽,但是,想到时间紧迫,只能强压下内心的无语,沉浸入考试中去。 第17章 结束、三鼎甲 这一天,黄定洲都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他答题答到头都没抬,疯狂奋笔疾书的地步。 如果毛笔和纸面摩擦能擦出火花,那答卷大概快燃烧起来了。 殿内所有的考生,都陷入了苦战。 这场战役虽然短暂,但却是最难攻克与战胜。 没有人会想输。 日暮,钟声敲响,他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 经受卷、掌卷、弥封…… 交卷的那一刻,他闻到了胜利与自由的味道。 黄定洲对自己的答案很有信心,一开始是怕写不完,现在赶在最后一刻,将答案填充完整,他瞬间有种能完胜在场所有人的错觉。 结束了殿试,胜利在望。 他在离开鸿儒殿的时候,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步伐轻快,眼底的愉悦,无法遮掩。 黄定洲回到府中,就开始计划,届时带什么离开。 当他将书房逛了一圈,他的小库房逛了一圈,他才发现,除了书籍是必备了,其他的似乎并非真正属于他的,带不带走,根本没有意义。 黄定洲忙着计划离开后的清单和生活计划。 考场的考官们也日夜不眠地阅卷着。 读卷官8人,每人一桌,轮流传阅。 根据用朱笔画圈、三角符号、斜杠、竖、叉等五种记号进行批卷。 得朱圈最多者为最佳试卷。 朱圈最多的前十本,将呈至圣人面前,做最后的复核。 由圣人选定甲榜前三名,即状元、榜眼、探花。 圣人坐在御书房,翻阅着内监刚呈上来的十份试卷,事实上,第一名,不需要他来指定,就已经可以选出了。 因为所有考生中,只有一个人真正地答完了所有的题目,并且获得了全部的朱圈。 这一次的科考非常的特殊,关系着未来的科举改制问题。 晋朝开国以来,科举所设的文科目十三类,秀才、明经、俊士、进士、明法、明字、明算、一史、三史、开元礼、道举等,另有设武举五类。 可以说整个晋朝对收纳人才方面非常宽容。 而近些年就显露出了弊端。 或者说当今圣人登基后,就一直谋划着科举改制的问题,图谋已久,可以一直磕磕绊绊,没有结果,总是不了了之。 这其中牵涉的人员和利益太广,牵一发,动全身。 而上一届科举暴露出的科考舞弊案,以及上上届士子到任上后,被举报其人并无真才实学,由此抓出了一个团伙舞弊案件,朝中的结党营私,以及到了,不得不去除毒瘤的地步。 太师、太傅、太保、太尉等朝中重臣,对如何改制一事,各执一词,互不退让。 太师上奏请求取消除进士以外所有的其他科目。 太傅则是要求保留明经与进士,其他科目则另赐恩科科考,以备不时之需。 太保更为激进,要求将文科目十三类融合成新的科目,完成全新的科举改制。 太尉则认为科举乃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不能改,否则是为不敬、不孝…… 而这一届的科举,正是科举改制纷争不休后,最后的妥协。 乡试之前的资格考试,如岁终试;还是按照原本的科考内容进行出卷。 乡试开始加深难度,夹杂其他科目的内容。 比如进士科的加入了明经、杂文等的内容,明经科则加了明法、三史等内容。 会试则更难,更多其他科目内容杂糅在一起。 比如明经、进士、明法、一史、三史、明算、等多科混在一起科考,这时的试卷虽然还有区分十三科,事实上也就是主要科目内容所占比较多而已。 殿试则是全部混杂在一起考,达成太保的心愿。 这时候就完全没有区分科目了。 所以说,能在这次科考中脱颖而出的士子,可以说是六边形战士了。 在这件事中,最得意的就是太保和圣人了。 太保实现了他的新目标。 圣人得到了他想要的人才。 当【三鼎甲】的排名出来后,这几个负责监考的正一品朝中重臣,都被请到了上书房,探讨这次士子的任职。 按照以往的惯例,状元会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则授翰林院编修。 但是,这次特殊情况,按照一开始的约定,这三位六边形战士会在三省六部中流动性被观察一年。 圣人面带笑意,让内监解开试卷上封着姓名的封条。 内监最先解开的是状元的试卷。 内监看到这卷上漂亮的字迹时,不得不感叹,此状元不愧其名。 当他看到试卷上的姓名时,瞳孔微缩,面上的笑意慢慢收敛了。 背对他的内监没注意,继续解封榜眼、探花的试卷。 而坐在下首,时刻关注圣人动态的太保和太傅注意到了。 太保不想功亏一篑,心中想着这状元是何人,竟让圣人如此不悦,又思索着如何让状元这颗棋子不影响到这次的科举改制。 而太傅则想着,看来科举改制一事,还有回转的余地,妙哉。 内监开完所有的试卷后,开始按顺序唱名。 “甲榜第一,状元,为京城-黄定洲。” “甲榜第二,榜眼,为苏州-都伯钺。” “甲榜第三,探花,为临川-韩寅史。” 刚进门的内监总管王锦听到状元的名字时也是一愣,他反应极为迅速地看了圣人一眼,见其一副深思的状态,不敢打扰,让其他内监给在座的大臣上茶点。 “王锦,去将三鼎甲往期的卷子带过来。” 内监总管王锦立刻恭敬行礼领命而去。 太师一听到这三鼎甲中竟有京城士子,喜不自胜,当即问道,“不知这状元郎出自哪家,竟如此优秀,恭喜圣人,喜得国之栋梁。” 太保听到太师这话,心中冷笑,暗中嘲笑,傅太师整日喜欢拍马屁,这次终于要拍到马腿上了。 圣人听到傅太师的话,露出笑容,眼底盛满笑意,“此士子是黄将军府上的十三郎,少年意气风发,朕没想到竟如此优秀。” 傅太傅深谙媚上之道,他听出了圣人语气中一闪而逝的骄傲之气,立刻爬杆子而上,不着痕迹地拍圣人的马屁,夸赞状元才华横溢、年轻有为。 第18章 新的开始 在一旁的太保和太傅则对这样的展开有些惊讶,他们更加摸不透圣人现在的想法,心中斟酌的话语,一改再改,在局势不明之前,不会轻易开口了。 内监总管王锦的非常高效率,将三鼎甲秋闱和春闱的试卷都带回了,呈给圣人。 殿内的朝臣轮番阅览了这三位士子的试卷,看完之后,他们也不得不为状元之才惊叹。 要知道,所有的考试都是有严格规定的。 而且这个状元是出自明经科的考生,这意味着他需要跨越的难度更大,比进士科的大更多得多。 一甲中只有状元是出身明经科,而其他两人都是进士科出身。 今年的二、三甲全也都是出自进士科的士子。 明经科的士子,包括其他科的士子,在秋闱被刷下了一部分,在春闱刷下了全部,能进入殿试,就只有黄定洲这个独苗了。 这些朝臣看完所有的试卷,他们不得不赞叹,这个状元是有真才实学的士子,而且答案都非常有灵性,有独到的见解,又贴合实际。 圣人对其中的中央经济集权制和科举制改的见解很感兴趣。 特别是其中所引入的数学模型,让他认可其施行的可能性。 太师虽然喜欢拍马屁,但是他曾在户部任职,对经济掌握程度比在坐的其他人都要深刻,他一眼就被这中央经济集权制的数学模型吸引住了,这状元可不是一般的天才,这种狂傲程度和聪慧程度,简直令人感觉到可怕。 他忍不住找内监要来笔纸,想要验证这数据正确与否。 圣人指着试卷,看向内监总管王锦,“宣阅卷官、户部尚书、筭学博士进宫议事。” “仆遵旨。” 筭学博士的品级只有从九品下,恐怕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有机会面圣。 内监总管王锦自小就在圣人身边侍候,对圣人的行事章法有些许预料,他早已让阅卷官在宫外等候,一旦圣人有需要,就立刻能为圣人所用。 没想到,圣人宣见的不止阅卷官。 他立刻命内监侍人去宣召户部尚书与筭学博士,而他则带人到宫门口,传召阅卷官。 这些人聚集在一起,推算中央经济集权制的数学模型的正确性和可能性。 这个日夜,御书房,灯火通明。 当数学模型被肯定后,太保是最得意的人之一,他认为,他提出的科举改制会被顺利的推行,而最成功的案例,就是这一届的状元,黄定洲。 …… 又过三日,传胪大典正式举行。 地点在太和殿。 圣人当场宣布殿试结果。 黄定洲被钦点为状元时,他有些不敢置信,因为他自认为是明经出身,能在二甲之类的已经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他想要的是外放,随意到某个地方当个县令之类的都无妨。 而状元注定是被授予翰林院修撰类的职位,如太常博士等。这意味着,他还是在京城。 正当黄定洲烦恼纠结时,内监开始宣读一甲状元、榜眼、探花的任命圣旨。 而这宣读的圣旨内容,令在场所有人都感到震惊。 因为,状元竟没有入翰林院,而是被封了个中县令,是正七品上,不仅品级不同,性质也完全不一样。 而榜眼和探花,被任命为从七品上的中书省主书。 从品级上而言,状元比他们高两级,但是中书省主书虽然品级不高,却是天子近臣。 这样一来,无人可完全揣摩到圣意。 这也与太保等人所想要的结果不一致。 在这场科举制改的角逐中,太保他们一开始都以为自己胜利在望,但是,到现在,他们又不敢确认,圣人的真正想法了。 总而言之,他们眼中煮熟的鸭子,现在飞了。 宫外也同步张贴告示发榜。 发榜的布告栏处,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黑麦也在这人海中,他第一眼就看到他家小郎君的排名在第一位。 一甲,状元,是他家小郎君。 即使日常是面瘫的黑麦,这次也不由得显露出震惊,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他家小郎君整日不是躲在书房写关于海棠的诗词歌赋,就是在院子里摆弄那些海棠花。 他将这个消息带回府里后,整个辅国将军府都沸腾了。 辅国将军府内有人欢喜有人愁。 黄将军自然也收到消息了,而内监也送来了喜报和赏赐。 他和王氏一起接了赏赐,等送走内监之后,他就开始换上官服,准备入宫面圣。 可惜,圣人没接见黄将军。 这令他更加忐忑不安。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存在。 黄定洲发现自己的小院子,有生以来,达到了最热闹的高潮。 全府内的人都送来贺礼,甚至连不知道为何非常讨厌他的二婶娘也带着儿女来拜访。 黄定洲统统拒收礼物,一个人都不见。 但是,这种热闹,并没有因此而消停,而是转移了阵地。 这些人将目标转移到了王氏身上,正院越发的热闹。 京城其他各府也紧跟着送来贺礼,递了帖子给王氏,邀请她参加各种赏花宴。 直接递给黄定洲的帖子,倒是都被黑麦处理掉了。 黄定洲感觉黑麦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有价值,办事效率和质量都发挥到极致极简,十分得他的心意。 他就是要这么干脆利落地拒绝所有人。 这种事后才来拍马屁的,想要锦上添花的,他根本不需要! 黄定洲已经开始装箱了,一开始不敢做得太明显,现在非常光明正大地开始准备行李了。 他要带走的东西不多,一箱书,一包换洗的衣服和日常用品。 轻车简行。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喧闹声。 黑麦进来请示,“小郎君,小娘子逃跑出来找你,是否要接见。” 黄定洲思索了一下,想不到府上有哪个妹妹关系与他比较亲近的,很是疑惑,“哪个小娘子?” “小郎君,您院内只有一位小娘子,虽然仆未曾见过您宠幸过这位貌美的小娘子。” 黑麦依旧面无表情,但黄定洲十分肯定他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无语。 黄定洲被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来,他曾被绑定了一个仙人跳的少女,说实话,他完全不想见。 “让她进来吧。” 第19章 出发,再见故人 晋朝根据经济发达程度、地理、人口等重要指标,进行划分行政区等级。 所有的州(府、郡)和县都有具体的分级。 州分为辅、雄、望、紧、上、中、下,共七等。 县则分为京(赤)、畿(望)、上、中、中下、下,共六等。 而州与县的级别不同,其最高长官的品级也有所不同。 州置刺史为最高长官,但品级却是从正三品到正四品下不等。 县设县令,品级也是从正五品上到从七品下不等。 黄定洲被任职地点在盛州云县。 事实上,盛州云县是京城管辖州郡所属县之一。 从地图直线距离来看,盛州云县离京城府尹非常近。 盛州的州治所就是云县,云县县令为中县令,正第七品上阶。 黄定洲行走在前往御书房那条长廊的青玉石板上,他原本已经备好车马,准备出发前往云县,却临时收到皇帝的传召。 到了御书房门口,正好迎面遇上正要离开的榜眼和探花郎,他们两人身后,都各跟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眷。 一个荒唐又离谱的想法从他脑海中闪过,来不及深思,黄定洲与他们二人打过招呼,便跟着内监进入了御书房。 黄定洲行了二遍稽首礼,就被赐座,内监给他上了茶点后,就都退出御书房,关上了殿门。 皇帝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黄定洲,忍不住欣慰微笑。 “十三郎年少聪慧,朕甚心悦,晋如今看似强盛,实则人才不继,恐有空中楼阁之患,爱卿是如何想到中央经济集权制的?” 黄定洲对此事早有准备,他从怀中拿出备好的手稿,呈给皇帝。 “回陛下,微臣阅史籍,对历朝历代的政治制度变换有感,政可变,律可改,其他必然也可演变进化。于是,微臣便用代入法进行推演,微臣便发现了这个新的经济严密体系。历朝历代最怕变法,一旦变法就会有斗争。但归根究底,斗争的根源,不过是因为利益,权衡利弊是人之常情。而中央经济集权,通过分利的方式,来加强陛下对整体局势的掌控。经济发展规范化、制度化、透明化……” “届时晋朝之势将坚不可摧。” 两人一来一往,聊得十分火热。 黄定洲第一次如此畅所欲言,将自己的思想完全剖析出来。 他被皇帝留下用晚膳,君臣用过晚膳后,又继续未完的话题。 直到宫门即将落钥,皇帝才恋恋不舍地放人走。 临走前,还赏赐了一番少年臣子,其中还包括一男一女的仆婢。 “爱卿,此二人乃暗卫出身,海棠虽功夫一般,但对医毒等方面略有研究,云杉则一身功夫,不输大内近卫;朕今日将这二人赏赐于你,希望爱卿此云县之行,能平安顺遂。” 黄定洲竟恍惚地感觉站在他面前的不是皇帝,而是一个老父亲,他感激万分地谢恩。 皇帝站在御书房门口,看着黄定洲离开的身影,面上笑容依旧。 内监总管王锦在旁侍候,他余光打量了下皇帝的神色,斟酌着开口打趣,“十三郎君少年英才,行事沉稳有章法,仆竟错觉以为十三郎比天家年少时还要聪颖有为。” 他这番话果然说到对方心坎里了。 皇帝面上掩不住骄傲得意之色,“再多加一倍的人手,云县不比京城,吃穿用度也要及时跟上。” “仆遵旨。” 内监总管王锦立刻就领命去办。 黄定洲翌日清晨便准备出发,临出发前,他发现负责侍候他的那些仆婢也跟上了,多了很多生面孔。 黄定洲脑袋上的问号都具象化了,他记得昨日他父亲还答应他让他轻车简行! 这才过去一夜,马上就变了! 他想骂人! 他看向黑麦,面无表情,“这是怎么回事?” 黑麦的面瘫脸还是没治好,“小郎君不必担心,他们都会骑马,虽人手增加,但不妨碍小郎君轻车简行。” 黄定洲很抓狂,他就差没说想自己去就好! 这叫什么轻车简行? 这叫拖家带口吧! 黄定洲一脸麻木,“县衙也住不下这么多人吧。” “小郎君不必担心,他们平日不随侍郎君去县衙。” 当黄定洲看到黑麦拿出来的地契时,他更震惊了,他看到地契上是他的名字,而且面积有三千多平方米。 他不得不怀疑他那个便宜爹是不是贪污受贿了。 “这是哪来的?” 黑麦,“小郎君放心,来路正当,是小郎君父亲所赠。” 黄定洲怀疑黑麦对他使用了读心术。 他表示不相信这玩意来路正当,他才刚要走马上任,才不想还没开跑就被摁死在起点上,那未免太冤了。 他当即拉着黑麦去找他那个便宜老父亲。 黄将军正换好朝服要去上早朝,听到黄定洲的来意,心中有些惊讶,他看了一眼黑麦,转头安抚黄定洲,“十三郎啊,这宅院看似很大,实则很便宜,云县那穷乡僻壤的,这院子花不了多少钱,你就安心住着,出门在外,穷山恶水多刁民,你多带点仆从,为父才放心。” 他说完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木盒,塞给黄定洲,也不管对方拒绝的态度,直言,“为父要去上朝了。” 他边说边走,大步流星,但内心十分痛苦,那个木盒里都是他的私房钱,他根本就没打算给任何人。 他一边后悔着交出了自己的私房钱,一边不甘心着想要是不给又显得他好像输了! 黄定洲赶忙跟着走出去,想把木盒还给对方。 可惜对方速度太快,他没能跟上。 他默默在心里给这段塑料父子关系打了个问号。 就是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上了马车,开始启程,前往云县。 刚出了城门,就有人拦车。 他推开车窗一看,是个熟人。 前几日,那位少女绪晚来找他,表示她想离开将军府,说出了她想回去报仇的心愿。 当时黄定洲听完对方的话,心中将信将疑,不过让对方离开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他当即将对方的卖身契还给她,让人送她出府。 黄定洲当时想的是,这种孽缘,最好还是当断则断,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今日对方又找上门来。 “绪晚见过郎君,今日绪晚特地来送别郎君,感谢郎君之恩,绪晚此生难还……” 黄定洲不想和对方有太多瓜葛,直接打断她,“不过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吾有要事在身,今日不便与尔多寒暄,就此别过。” 第20章 上任,吃空饷,寡妇被杀 现实与理想的差距,就像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 黄定洲上任第一天,就在县衙门口见到一个醉醺醺的县丞,主簿应卯迟到,上一任典史因贪污被举报获刑,新的典史还未任命,衙役真正来应卯的只有五个黑瘦的青年。 他通过主簿了解到,县衙内其他没来应卯的,包括衙役在内,大都是通过关系进来,挂名任职。 能把领空饷说得这么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简直是大开眼界。 黄定洲拿到这些名单,开始让衙役去传话,让他们来应卯。 都说兼听则明,他是个讲究证据和事实做事的人,不会随便搞事。 他等了大半天,那几个衙役人没带回来一个,反而带回来一堆假条。 那些人今日有要事或者生病需要请假,今日不来应卯。 黄定洲默认这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这都不反击,那岂不是对不起这群酒囊饭袋。 用过午膳,黄定洲就带上自家的仆从,开始按名单走访,确定是走关系进来,并且吃空饷的,全部除名,并当场逮捕。 他现在开始感谢皇帝赏赐他的那个高手了,此人身手的确很厉害。 与黑麦配合起来,简直无敌了。 这些吃空饷的人,大部分都是县内有权有势的家族的人,或者是既得利益相关者。 今日战绩最强的一次是,直接在县内一家青楼,逮捕了二十多个人,这下瞬间节省了他许多时间。 被他逮捕的人没有立刻关入监狱,而是被束缚在一起,绑在马托架后面,让他们跟着马跑。 名单上共计有37人,他原本以为还花费很多天走访,没想到,竟然一个下午就能全部处理完。 从门子到看监禁子,只要是他确认吃空饷的,一个不落,全部下大狱。 接下来就是审讯时间了。 他连晚膳都顾不上,就准备直接开始刑讯。 他按照排名,从第一位开始。 尴尬的是,这位黄志仁,竟是辅国大将军府的旁系。 已经酒醒的县丞和主簿,两人面面相觑。 主簿主动提议,“既然黄快马是县令您的亲戚,不如小惩大诫,就放了吧。” 黄定洲冷漠地看向主簿,“你收了他多少好处?” 主簿疯狂摆手摇头,“吾不敢,不敢。” 黄定洲看向黄志仁,这位一直跟他拉关系,说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蠢话,顾左右而言他,他心中冷笑。 黄定洲微笑,语气温和,“黄志仁,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如何不参与选拔,就被任命衙门快马一职的?” 黄志仁根本就不怕眼前这个毛头小矮子,眼底带着不屑,面上挂着谄媚,显得不伦不类“小郎君,你我都是黄氏家族出身,何必如此较真。” 黄定洲继续微笑,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他朝黑麦伸手,“懂了,我见过许多像你这样的人,嘴硬、愚蠢不自知,我喜欢,这样才能玩得久一点,不要太快求饶,否则我会不高兴。” 黑麦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全是针,大小、长短不一。 他按顺序从左到右、从上至下,拿给黄定洲。 另一边的云杉很配合地上前,用布条堵住黄志仁的嘴。 黄定洲接过第一根针,直接扎入黄志仁的左大拇指。 黄志仁瞬间疼得心神俱裂,他倒是想尖叫,可惜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喉咙里。 当他十根手指头都被扎满针的时候,他已经痛苦到脸都扭曲变形了。 黄定洲依旧温和地微笑看他,“别担心,还有时间,你还有十根脚指头。” 一旁的主簿和县丞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瑟瑟发抖了,他们见过更血腥更残酷的酷刑,但是,没见过这种行刑还面带微笑,语气温和的,太变态了。 黄志仁已经吓得失禁了,疯狂摇头。 “哦,你这怎么快就想招了?” 黄志仁见有机会,立刻疯狂点头,生怕错过这个机会。 黄定洲微笑,这才刚开始呢,就受不住了,真没用。 接下来的其他人,也是如此,招供速度特别快。 今日比较特殊,黄定洲连夜带人去捉拿参与【吃空饷】案件的利益相关嫌疑犯。 云县原本空空荡荡的监狱,瞬间人满为患。 黄定洲没闲着,连夜审讯,顺便写文书和奏折。 他非常清楚什么叫夜长梦多,能今日处理完的工作,就今日当场处理了。 云县是盛州(别称:盛兴府)的州治所,所以,他的上一级就是京城顺天府尹,他需要将案件文书和奏折呈递到上一级。 上一级确认无误后,这个案子才算正式了结。 这些处理完已经是四更天了,黄定洲没有回府歇息,直接歇在县衙。 大概是昨日杀鸡儆猴很成功。 原本请假的那些人,除了吃空饷已经入大狱的那些人,其他人都回来应卯了,甚至没有一个迟到的。 黄定洲一看今日的衙役都站姿标准,看起来连精神面貌都不一样,瞬间神清气爽。 做人就是要信奉一个准则,别人给你不痛快,别犹豫,回击他。 黄定洲原本想看看积压的陈年旧案和文书,没想到,大清早就有人来报案了。 来报官的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与其说是少年,不如说是孩童,那身量看起来还没有七八岁小孩高。 这个少年在一个酒馆帮工,昨夜他值班守门没回家,今早回家就发现其母倒在屋内,头破血流,死去多时,身体已经凉了。 黄定洲带人前往现场查看,他发现案发现场已经被破坏了许多,尸体甚至被挪到床榻上。 仵作上前验尸,黄定洲探查了房间后,又回到尸体旁,检查是否有线索。 凶器是一个漆盘,就被仍在桌子底下。 这种漆盘虽然不是价值不菲,但是,绝不是普通家庭会用的。 黄定洲探查房间时,就发现,这房间内有许多零碎的贵重东西,从瓷箸到瓷盘等不一而足,与这破旧的房屋,完全不相符。 他看仵作还在检查尸体,便没有打扰,直接出门去问询左邻右舍。 “李寡妇家每日都有贵客盈门,来来往往,妾不过是穷苦农妇,哪会认识那些贵人呢,县令大老爷,不如问问李家小郎君,他或许知道昨日李寡妇接客的贵人姓甚名谁。” 第21章 真相,尸检,钱 黄定洲一如既往面上带着温和的微笑。 嫉妒和偏见总会扭曲人心,失去理智,而他眼前这个农妇正是如此。 “你怎可妄自菲薄,本官一眼就看出来你家底丰厚,看看你手腕上的银镯,上面刻的是法华经,脸上涂的是绵胭脂,都是贵重之物,可比李寡妇家有钱多了。绵胭脂很贵,是因为用来许多药材,比如紫草茸、梧桐、桑枝等材料制作而成,深受京城女眷喜爱,普通人家可用不起。” 农妇闻言赶忙抬手摸脸,触及脸颊上的胭脂膏,想擦掉又舍不得,原本只是颧骨敷脂粉,被她一抹,正脸都是,黑黄的脸上泛着红,看起来十分诡异。 “县令大老爷,青天大老爷,您看错了,妾没涂过胭脂,这是晒红的,这镯子是,是,是传,传家宝,传家宝……” 她边说边哆嗦,原本的趾高气昂,现在都成了她恐惧的来源。 黄定洲却没搭理她,直接对一旁的衙役下令,“来人,将这嫌犯带回衙门。” 一旁的衙役立刻上前,将农妇双手缚于身后,用绳子捆绑起来。 农妇吓得瑟瑟发抖,连忙喊冤,尖叫,后面发现无济于事,当场破口大骂。 黄定洲,“把她嘴堵住,太吵了。” 农妇挣扎期间,看到对方那张温和的笑脸,不自觉地感到发慌恐惧,后背发凉…… 黄定洲让人搜查了农妇家,在其家中找到了一套玉瓷餐具,一整套胭脂,金银首饰数套。 他命人去寻农妇的家人回来,让他们与李家小郎君一起确认这些东西的所属。 而他继续去问询其他人,最理想的状况,就是找到目击证人。 然而,这个李寡妇在这村里的名声并不好,许多人都是提起她都是说一些捕风捉影带颜色的八卦,而这些人连八卦的男主角是谁都说不清楚。 仵作验尸后,先将明显可见的验尸记录呈上来,其余更仔细的结果,还要等一些时日。 黄定洲翻开验尸记录,发现,晋朝的验尸记录,相对而言,已经非常完善了。 尸体从头到尾,每个部位都有详细的验尸记录。 按属性、翻身、左侧、右侧等作为大项,大项下又列明个尸体部位的小项,每项后都详细地写明了验尸结果。 死者李氏二十五岁,已婚已育,死亡时辰预计在六个时辰到十二个时辰之间,第一目击证人是其亲子。 一项-属性: 正头面:峨髻高半尺。 顶心:未见明显伤口。 发际:未见明显伤口。 额:右额多条撞击淤痕总计0.12尺,生前;左额致命伤口之一,颅骨破裂,深0.15尺。 舌:无抵齿。 喉、胸、心腹、小肚、腿等:可见皮下血肿总计0.003平方寸。 …… 二项-翻身: 脑后:撞击伤口,约0.0043平方寸。 背、腰、臀瓣、后退、腿肚等:轻微可见皮下淤痕,皆是生前伤。 三项-左侧: 脑角:未见明显伤口。 太阳穴:左穴致命伤口之一,深0.08尺。 耳、面脸、颈等:未见明显伤口。 …… 四项-右侧: 脑角:未见明显伤口。 太阳穴:未见明显伤口。 耳、面脸、颈等:未见明显伤口。 …… 按照尸检结果,致命伤都在左侧,说明行凶之人是个右撇子,嫌疑犯是有预谋的杀人,并非激情杀人,主要伤口都是致命伤。 且嫌疑犯力气很大,很了解人体结构,或者说致死部位。 否则很难徒手,只用漆盘的一角,就将人杀死。 其身上的淤青痕迹,都是生前留下的,不确定留下这些痕迹的人是否就是凶手。 当前有嫌疑犯有3人,一是未知的男性贵客;二是死者的亲子;三是邻居农妇。 目前作案动机,男性贵客动机未知;死者的亲子动机可能是家庭关系;农妇动机是嫉妒与贪婪。 很显然,农妇已经做出了实际行动。 在经过指认,农妇家中藏的那些贵重之物,都属于李寡妇家的财产,包括胭脂、手镯,这些都是其犯案的证物。 现在需要处理的问题是,农妇究竟是先入室杀人再抢劫;还是趁乱入室抢劫。 经过一番审讯,这个农妇很快就招供了。 她半夜去与表哥相会,回来发现李寡妇家的门虚掩着,她意图进去偷看李寡妇与其情郎相会的画面。 却没想到,只看到了李寡妇的尸体。 惊慌之下,她跑回家。 但是,她越想越睡不着,就又回到犯罪现场,这次,她直接将李寡妇家中值钱又好带走的东西全部偷回去藏起来,准备等风头过了就将这些东西变卖了,和表哥私奔。 于是,黄定洲又传唤了农妇表哥到县衙,其表哥的供词一致。 但是,这样还没有真正洗清嫌疑。 因为农妇结束私会后的一段时间,也包含在李寡妇的死亡时间内,所以,农妇并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但是,农妇的抢劫罪是确定的了。 李寡妇之子,被审讯后,对方提供了不在场证明,证明人是同在酒楼的一个伙计,当日他们二人一直留值酒楼。 因此,这个少年的嫌疑,暂时解除了。 不过,黄定洲认为这个少年还有所隐瞒,所以并没有立即放走他,而是让人继续审问他,比如那个贵客的身份,比如他家那些贵重之物的来源。 这样还远远不够。 要想将这个案子水落石出,那还需要继续走访,至少要查出与李寡妇私会的何人。 黄定洲没有思路,便又回到李寡妇家中,重新调查犯罪现场。 这次复查,让他有了新的发现。 他发现李寡妇的床有暗格,暗格中存放着一枚玉板戒。 这个玉板戒的贵重程度不用说也知道,她家其他所有财务加起来,都不及这个玉板戒贵重。 而这个玉板戒上有一道划痕,虽然不明显,但是在光线下,还是可以看得清楚的。 正在这时,李寡妇卧室的窗外,闪过一道人影。 “追!”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云杉立刻就翻窗而出,向那道人影追去。 黄定洲本以为可能是凶手返回案发现场偷看,没想到,这个人竟是一名猎户,负责帮李寡妇掩藏赃物、销账的相关利益者之一。 第22章 走私,劫匪,销赃 这个猎户看起来根本不像是猎户。 手上没有常年使用弹弓或者弓箭留下的茧,设陷阱也是十分粗糙,像是新手学渣学开车那样糟糕。 黄定洲知道,这个猎户,恐怕就是本案突破性进展的关键性人物之一了。 他带着人去搜查猎户的家中。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粗工滥造的家具四件套,简易木椅,木桌,木床,木柜子;地上是各类青瓷花瓶。 但桌上却摆放着的精致瓷质餐盘碗碟,柜子一打开,全是精雕细琢的小摆件、首饰等等。 这个猎户家与李寡妇家的共同之处,与房子不相符的贵重物品与用具。 比起李寡妇,这个猎户显然更加嚣张。 而且,猎户所收藏的贵重之物,是李寡妇家的几倍。 然后,黄定洲就思考到一个问题,李寡妇家有暗格藏玉板戒,而这个猎户家的家具都十分简单粗糙,找不到有暗格的设置。 那么,问题来了,猎户也许不止这个房子,很有可能还有一个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专门收藏更加贵重的物品。 如果他们在现场找不到,那就要等审讯,从猎户口中得到新线索了。 黄定洲站在猎户家门口,环顾四周。 一个人想要藏贵重物品,不想被发现也不想被偷走,那么会放在哪里?必然是自己的眼皮底下。 山下村庄几乎人人有地窖,那么,这个猎户家里竟然没有,是因为不需要还是更隐蔽? 他站在门口,只能看到对面郁郁葱葱的树林,视线被遮挡着。 当他抬腿准备离开,到附近搜寻一遍时,目光触及地面的黄泥土,他脑子里浮现那张木椅四只腿上也沾着黄泥。 他立刻转身,进屋将木椅拿出来,放到门口,他站在椅子前面。 黄定洲:让我看看你在隐藏什么。 考虑到猎户的身高,黄定洲并没有真的坐下去,而是半蹲着,看向树林方向。 这个高度,正好可以看到树林的里的一个小石堆,看起来不是天然的,而是人为堆砌的。 他立刻带人前往探查。 这里有一个地窖,地面表层用了杂草铺盖,小石堆是入口细缝。 地窖门一打开,一股臭味扑面而来。 地窖内,囚禁着一个青年,整个人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头发结成团…… 这是他没想到的画面,震惊! 青年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只能先送医馆救治。 原本一个看似激情杀人的案件,现在已经向更加的复杂的方向演变。 猎户的口供,就成了案件突破的重点。 猎户一直反复重复自己是拿钱办事,根本就不清楚李寡妇的事。 虽然他很嘴硬,但是他的表情出卖了他。 提到李寡妇之死,他眼底的痛苦和悲伤,即使是他低下头,尽量不让人看他的表情,也根本无法掩盖。 黄定洲温和微笑看他表演,边听边点头,肯定他的话语。 然后在对方卸下心防的时候,猝不及防地问了一句,“你既然爱她,为什么不娶她,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娶她,不是吗?” “不,我已经和她成亲十几年了……”猎户说完很惊慌,他赶忙结结巴巴地找补,“不,我的意思是,我,我,想,想和她成……成亲……” 这个答案的确令人震惊,但却又不出人意料,能得到李寡妇绝对信任,并愿意将这么大量的贵重物品交给对方保管,一个假死的丈夫,真是天才的想法。 黄定洲气定神闲,笑容一如既往,“所以,你是如何假死,又变成猎户这个身份的?” 猎户掩面痛哭出声。 “哭并不能解决问题,李寡妇死得那么惨,难道你不想为她报仇吗?” 黄定洲仔细打量猎户的外表,从五官到手指,他发现猎户和李寡妇的儿子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 遗传基因总是很强大。 看来那个孩子的生父肯定不是猎户了。 想到这个,他就突然想到自己的外貌也跟王氏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他原本以为自己更像父亲多一点,可惜黄将军胡茬满面,看不清面容。 他看了下自己瘦弱的身躯,再回想父亲那精壮高大的身姿,他整颗心都沉了下来,他再多吃点饭,增加运动量,再过几年,他也能长得又高又壮! 猎户平复好心情,开始将自己所知道的内容,娓娓道来。 原来猎户在十三年前在山脚下救了李寡妇,当时李寡妇身受重伤昏迷,他掏光了家底为她治疗,李寡妇自称是孤女,被抢劫才受了伤。在经过相处后,他们很快就相爱成亲,日子过得很普通又很美好。 在他们成亲的第二年,村里被山匪洗劫一空,他们家也是,其中一个山匪认出了李寡妇,将其劫走了。 猎户报官后,不仅没被审理,还被打得半死不活,他养好伤后,就决定自己去追查山匪的线索,将李寡妇救出来。 他才刚得到一些零星线索,追踪到山匪所在的山脚下,就和下山的李寡妇遇上了。 李寡妇跟他回去后,提出了让他假死离开的计划,他一开始不同意,但是在一次争吵中,李寡妇终于说出了事实。 她并非是孤女,而是当年与家人路过那座山时,山匪杀了她父母,还将她绑上山,她一开始假意屈服迎合,后面找到机会就逃走了,可惜逃走时被发现了,情急之下,她不想回到那个狼窝,就跳下山崖。 这次山匪将她绑回去,让她招待了一个贵人,那个贵人很喜欢她,所以她暂时保住了性命。 而她知道了他们更多的秘密,她这次能平安离开,就是答应他们,替他们办事,而他们答应的前提是,让她杀死自己的丈夫。 她不想让他死,假死是唯一的办法。 猎户同意假死,表面上答应离开云县,永远不回来,但实际上,他躲在山中,一直关注这李寡妇的情况,他想找机会带她一起高飞远走,但是,一直没有机会。 直到有一次,他不小心被李寡妇发现了,他不愿意自己离开,李寡妇也不愿跟他走,两人僵持不下。 第23章 剿匪,情人,他他他他他 直到有一次,官兵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村里挨家挨户的搜查。 李寡妇找上他,让他帮忙收藏赃物,躲过这次官府的追查。 猎户同意了,接下来,他就一直开始帮李寡妇保管赃物、利用猎户的身份便利去往外地销赃、分赃。 据猎户所知,李寡妇拥有的固定情郎有四人,其中三个人是山匪,一个是有山匪搭桥牵线的贵人。 这个贵人具体是谁,他并不清楚。 那三个山匪他偷偷见过,还能记得他们的外貌。 说到这个,黄定洲就精神了。 他让人拿了笔纸过来,然后根据猎户描述那三个山匪的模样,画下来。 县衙里的画师,画了一下午,才完成。 黄定洲拿到画像的时候,人都傻了。 “!!!” 他记得县衙里那些陈年旧案中所附带的嫌犯图像画得就挺好的,今天这三个山匪怎么画成这鬼样子,这么抽象,这么写意?! 画师在黄定洲的问询下,哆哆嗦嗦地说出了真相。 以前那些画像是上一任老画师画的,自从老画师去世,就一直由他负责,不过他上任一年多,还没画过几次。 黄定洲看着手里的画像,心中冷笑,他面上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所以,你是怎么通过选拔,得到这个位置的?” 画师坚持是自己考进来的,他还说出了选拔考试的时间、考号、同期等等。 黄定洲微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再把画像画成这种人畜不分的样子,你就自己收拾包袱,滚蛋。” 画师又羞恼又愤怒,他涨红了脸,想发脾气,但是,他看到县令这笑脸,就立刻联想到了对方审讯犯人时的血腥凶残狠厉,他瞬间把到嘴边的脏话吞下去了,唯唯诺诺地称是。 黄定洲拿了狼毫勾线笔,带着这个废柴画师,前往监狱,重新画嫌疑犯画像。 狼毫勾线笔主要是用来画工笔画,可以勾勒出比较细的线条。 他只会素描,在没有铅笔的情况下,只能用狼毫勾线笔代餐一下。 五分钟速写是他前世吃饭的技能之一。 虽然狼毫勾线笔没有铅笔好用,但是,他经验丰富,用了一盏茶时间,就画完了,三张画像。 一旁围观的画师傻眼了,他完全不敢置信。 画师: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吗?怪不得这个家伙十六岁就当七品县令了,而他而立之年还是个不入流的画师,痛哭出声。 黄定洲画完还让猎户再三确认,修改了一些细节,确定画像和真人相似度达到95%以上。 然后,他下令让主簿负责一封给云县校尉官的求援沟通文书,让衙役带着文书前往云县驻军营,请求校尉官带兵支援剿匪。 主簿将这个文书工作吩咐给县录事,然后马不停蹄地离开,去和黄县令汇合 而黄定洲让县尉召集衙役;他则去召集巡捕,主簿到了之后,他就让主簿负责点名。 所有人同心协力,效率一下子就提上去了。 猎户也被带上马,负责指路。 城门口,他们迎面遇上了,带兵前来与他们汇合的翊麾校尉。 这个翊麾校尉一看到黄定洲就爽朗大笑,“下官云县翊麾校尉林海阳,拜见黄县令,久仰大名,真是虎父无犬子,少年英才,佩服,佩服。” 黄定洲与他寒暄一番,双方人马一起快马加鞭,前往猎户所说的那座云鼎山。 翊麾校尉与黄定洲并驾而骑,“黄县令有所不知,此人恐怕是在哄骗县令,那云鼎山是云县着名的风景山,每年秋季山上元宝槭的红叶,吸引了许多各地士子前往题诗,赏红叶,那座山十分平和,不可能有山匪。” 黄定洲打量着这位翊麾校尉,微笑着,“林校尉,你说得对。” 这个翊麾校尉从一见面就一直很热情地跟他套近乎,将话题往案情引导,看起来十分关心这个案件。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现在怀疑这个翊麾校尉与山匪有所勾结。 黄定洲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骑兵,各个威风凛凛,衙门的兵力与之相比,不值一提。 他先稳住翊麾校尉林海阳,“林校尉在云县多年,可曾听说除了云鼎山,哪座山有山匪?” 翊麾校尉林海阳听到这话,仔细观察了对方的表情,见对方眼神真诚,大笑“下官倒是不曾正是接到官方求援,不过,在私下听说过一些流言,曾经有过往商客在云斐山道被劫掠……” 黄定洲见对方侃侃而谈,连马速都降下来了,他心中生出一计,也跟着降下马速。 然后又看向紧跟在他后面的云杉,对他说道,“云杉你们先行一步,吾与翊麾校尉林海阳有要事商谈。” 在云杉与他即将擦肩而过时,他将一个小荷包,扔进对方怀里。 荷包里的纸条,是他的备用计划。 一群山匪在同一个地方抢劫十几年,没被官方剿匪逮捕?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造成这种局面的情况不多。 一是朝廷即将末路,无力剿匪。 二是山匪背后是比地方更大的势力,地方官府和被抢劫的受害者,求告无门。 三是山匪与地方官府相互勾结。 首先排除第一种情况。 黄定洲一开始原本以为是第二种情况,因为,李寡妇接待的客人中有一个京中贵人。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山匪既有大树撑腰好乘凉,又有地方官府相勾结。 翊麾校尉林海阳见黄定洲一直温和微笑点头,赞同他的意见,心中一喜,“既然黄县令也这么认为,事不宜迟,我们应该立刻调转方向,前往云斐山道。” “不,再过一炷香,就抵达云鼎山,先将云鼎山搜查一番,再考虑搜寻云斐山道。” 黄定洲微笑着加快马速,超过了翊麾校尉林海阳,直奔云鼎山方向。 翊麾校尉林海阳爽朗的笑容不变,“既然黄县令坚持,那下官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黄定洲很快就跟上了大部队人马,他继续加快速度,越过所有人,重新回到领头羊的位置。 到了山脚下。 第24章 软蛋,吹牛,下毒 黄定洲勒停马,调转方向,面向所有人。 “听本官之令,主簿你率领县衙所有巡捕、衙役等人马,全部上山搜寻山匪踪迹。”说着他看向一旁的林校尉,“林校尉,你带着你的兵马,在山脚下留守,务必不让任何一个山匪逃离。” 翊麾校尉林海阳有一瞬间的惊愕,“黄县令,山匪狡诈且凶残,下官请命带兵剿匪。” 黄定洲看着他,面上温和的笑容像一个贴在脸上撕不下来的假面具,“本官拒绝,林校尉,山脚下才是你的主场,不要试图违抗命令。” 翊麾校尉林海阳一脸愤怒,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山顶的方向,然后对他怒目而视,“黄县令,你!你这是在让那些巡捕和衙役去送命!” 翊麾校尉林海阳眼看着那些巡捕和衙役已经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他原本愤怒的表情,慢慢平静下来。 他转身对他的部下下令,“以队为单位,各队兵长带队守住山脚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余下一队人马作为机动队,开始围绕附近山道进行搜查,一见到山匪,就格杀勿论。” 黄定洲在一旁围观,见这位翊麾校尉林海阳安排工作十分高效妥当。 他开始冷静思考。 这命令一下,所有士兵都迅速行动开来。 翊麾校尉林海阳转头看向黄定洲,他直接跳下马,“黄县令,下官对于接下来的剿匪部署有些想法,想与您讨论一二。” 黄定洲从善如流地答应了对方。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山道上,黄定洲一边听着对方挥斥方遒,剿匪行动在对方的嘴里,都快吹出百万雄兵两军对垒的气势,其中用到的各种排兵布阵和兵法,不下十种,乍一听很牛逼,仔细一听,马勒戈壁。 黄定洲微笑地看着这个林校尉,连吹牛都吹不好,怪不得都不惑之年了还是个从七品下的翊麾校尉。 “林校尉,足下兵马是一个营,本官记得,本草每营兵力只有五队;而每队下领三伙,每伙领五位什长,什长各领十丁。也就是说,一个营才七百五十人。这还是配置充足的情况下,才有的人数,按照林校尉方才的意思,第一个兵阵就排不下去了,何谈对垒。” 翊麾校尉林海阳仰头大笑,声音爽朗依旧,“黄县令不愧是少年状元,下官真是心悦诚服,今日之后,黄县令为云县流的血汗,云县百姓定当感怀于心,下官愿意自掏腰包为您立碑,将您的聪明才智扬名天下,只是可惜了,天妒英才,黄县令才上任就殉职,实在是晋朝之憾。” 他边说着边抽出刀,砍向黄定洲。 黄定洲往旁边打滚,凶险地逃过第一刀,他随即立刻翻身而起,往身边的大树爬。 “林校尉,你和那群山匪是一伙的!” 翊麾校尉林海阳原本爽朗的笑容转变成了阴森冷笑,“黄县令说笑了,下官早就说过此地并无山匪,是黄县令不信非要来一趟,没想到黄将军那老匹夫生出来的儿子是个软蛋,哈哈哈。” “你根本就不配提起我父亲。” 他从怀里拿出迷你弹弓,和涂了毒的箭矢,瞄准林校尉。 翊麾校尉林海阳原本想爬上树将他扯下来,但是,他看到对方竟然拿出三岁小儿的玩具弹弓,忍不住大笑,他朝身后喊了一句,“来人,拿本官的弓来。” “黄口小儿还没断奶当什么县令,本官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射箭。” 黄定洲眼看着一个士兵拿着弯弓往这里跑过来,他没有回林校尉的话,直接将手中的箭,射向对方。 这种小弹弓,只适合短程的,两三米内的射程。 林校尉一挥手就将那箭矢挥开了,不过箭矢从他手背擦过,留下一条长长的划痕,擦破皮,带着血珠。 林校尉根本就不在意这点小擦伤,他简直要被笑死了,“就这?小老弟,你这连兔子看了都不怕,本官总算知道黄将军为什么在外从不提起你这个十三子,简直就是武将世家的耻辱,你的祖宗看到了都得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他边说边转身去跟他的士兵那弹弓。 黄定洲趁此机会,从树上一跃而下,跳到林校尉身上,他的目标不是林校尉,而是那个士兵,他手中拿着箭矢,刺向那士兵。 士兵抬手去挡,林校尉反应很快,直接将黄定洲从身上甩下来。 虽然林校尉速度足够快,但是那士兵的手腕也被刺破了一道血口,血流不止。 而黄定洲则被林校尉那力道,直接甩到一旁的树干,他后背径直撞向树干,这撞击的力道,让他整个后背瞬间麻木了几息,紧接着是剧痛。 他艰难地扶着树干,站起来。 林校尉和那士兵两人都面色不善地看向他,林校尉举起弓,拉弦,瞄准黄定洲,“你太弱了,看在你英勇反抗的表现上,本官会给你一个痛快。” 黄定洲直视对方,坚定的眼神,温和的微笑,看上去不像是要去赴死的样子。 “那本官岂不是还要感谢林校尉的仁慈?” 林校尉大笑着,手却没有半点抖,放箭的那一刻,他眼前发黑,整个人向地面倒去。 在这种距离下, 黄定洲根本就躲不开那一箭,他下意识直接蹲下,那箭直接穿透他身后的树干,树干被射出一个小洞。 那士兵见林校尉倒下,显然十分震惊,他下意识看向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卑鄙,你竟然下毒,给我,我,我,解,药。” 他艰难地说完最后一个字,就直接倒地。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响,黄定洲向声音的来源方向看去,只看到黄土沙尘滚滚。 只是不知是敌是友。 黄定洲准备从小道上离开,往山上而去。 一道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奔他而来,他下意识躲到树后,看过去,他见来者是云杉,他这才放下心来。 “小郎君,仆幸不辱命。” 黄定洲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不,云杉你来得正是时候。” “先安排部分人,将云县士兵控制起来,他们恐怕都与山匪有所勾结。” 第25章 对垒,偷袭,内奸 有了云杉从京城调来的兵将,这场剿匪行动,进展神速。 原本被压着打的巡捕和衙役,有了援兵的加入,局势瞬间逆转。 令人震惊的是,这些山匪的作战方式,不像是土匪,反而像是训练有素的将士。 他们有自己的阵型,还懂得分队配合,主力负责与官方剿匪将士对抗,另有一队人马从后面包抄偷袭,这个方案的确打得官方将士措手不及。 恰好这时,黄定洲和云杉带兵正好赶到山上。 山匪这一招原本是致胜招式,这下变成了被瓮中捉鳖。 不少山匪都忍不住骂xx,“这些官方将士的心就是脏!” 山匪还有一队人马留在核心地带,收拾物品,准备撤离。 黄定洲武力值不行,识趣地在云杉的保护下,离开交战核心地带。 他开始踩点,观察这个山匪窝。 这个山匪窝修建得与官方的军营也差不了多少了,有演武场,演武场内有武器架,擂鼓。 在看山匪的住处,完全是简易军营模式。 这根本就不是山匪,恐怕是有人在豢养私兵。 在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豢养私兵,如此狼子野心。 黄定洲怀疑那个所谓的贵人,恐怕就是某个皇子之一。 得出这个结论的黄定洲很崩溃,他就是想破个谋杀案,根本不想搅进这种复杂的谋反事件中! 自古以来,与皇位沾边的事件,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他掐指一算,自己这个七品县令,才当了三天,恐怕要凉凉了。 不想凉凉的话,只能主动出击,获取有力的证据,一次性将对方打倒,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在这种时代,证据是一回事,人脉是一回事,主要还是得看皇帝的决策。 如果是皇帝看重的皇子,恐怕会重拿轻放,最后不了了之。 而他这个芝麻小官,大概率,等那个皇子缓过来,就会被集中火力,杀之而后快吧。 黄定洲想到这里,看向一直保护着他的云杉,这是皇帝留在他身边的眼线,这种大事,还是让皇帝自己去头疼吧。 黄定洲微笑着看向云杉,“云杉,你带一队人马,前往核心位置,探查情况,以探查为主,如果能找到这个山匪寨的犯罪证据,就更好了。” 云杉没有任何迟疑,立刻领命而去,临走前,留了两个士兵,负责保护黄定洲。 黄定洲看着对方远去的身影,神色复杂。 等到所有的山匪都被擒,负责带队的将领开始点兵。 黄定洲则拿着那三个山匪的头像,对着在场的山匪,挨个对比,他发现这里没有这三个人。 于是,他前去找带队的将领,想要让他继续搜查这座山。 他这才发现,领兵前来相助的是他九哥。 他说明了来意,他九哥立刻就同意了,还顺手拿走了那三张图像,雷厉风行,转身就走。 黄定洲扯住对方的衣袖,环顾了下四周,发现没有人关注他们这边,便附在九哥耳畔,轻声说,“九郎,这次剿匪回京之后,立刻申请调离京城。” 黄九郎神色不定地看向自己最小的弟弟,“给为兄一个理由。” “九郎应该比吾清楚,这些山匪训练有素,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山匪,这云鼎山是云县通往京城的要塞之一,九郎,还要吾继续说下去吗?” 黄九郎惊讶十三郎竟然如此敏锐,他的确有所怀疑,但是没有往这方面深思。 “十三郎不必忧虑,为兄会与父亲商议。” 黄定洲认真地看着对方,“抱歉,吾会申请让京城府尹或者大理寺接手此案件,尽量不让黄家搅入此事件中。” “为兄虽不喜读书,但也知道其行必果的道理,十三郎既然已经踏入官场,畏畏缩缩岂是大丈夫所为?” 黄定洲被说服了,如要正面迎击危难,那就只能不断地继续增加自己的筹码,直到,令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搜索整座山,是个大工程。 他们在半山腰一个山洞内发现了两具男性尸体,一具尸体被人从后背一刀砍中脖子而亡,如非被偷袭就是熟人作案,尸体还有余温,显然,刚死不久。 另一具则已经死去多日,身上伤口太多,还需要仔细尸检才知道致命伤在何处。 经过对比,他们就是图像上的山匪。 剩下一个在逃的山匪,还需要继续搜寻。 只是天色已晚,只好兵分两路,一路人马继续搜寻,一路人马押解山匪和那群疑似与山匪勾结的士兵前往监狱。 云杉带人探查完核心位置,带回来了几本账册。 黄定洲准备伸手去翻账册,但他注意到云杉在观察自己,便朝对方看过去,微笑,“云杉,做得不错。” 他话还没说完,眼角余光,就看到主簿鬼鬼祟祟地从不远处一座楼房里出来。 他当即就跟过去,想看看这位在云县干了多年的主簿想做什么。 云杉挑眉,紧随其后。 这个主簿显然对这里的地形轻车熟路,一路抄小道,来到一个破败的畜舍。 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畜舍,竟然别有洞天,里面设了机关槽,将木槽挪开,地面就被打开一个出入口,赫然是地下室。 黄定洲看向跟在他身后的云杉,示意他去搞定主簿。 云杉自从跟在黄定洲身边后,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精彩,他对自己主子想阴人的暗示,已经熟练于心。 云杉的动作十分迅速,几息之间,就将主簿制服,连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 黄定洲都没有看清对方的动作,要不是时机不对,他都想高呼一句大哥牛逼。 云杉提着主簿,和黄定洲一起走进地下室。 黄定洲走了两层楼梯,才抵达地下室的底层,他点亮烛台,差点被闪瞎眼了,这里全是金银财宝。 还有一些带锁的木箱。 黄定洲在主簿怀里找到了钥匙,将木箱打开,他发现这里面都是账簿,这才是山匪真正的账册! 他看向云杉,微笑:“云杉,你搜刮到的账册拿出来对比看看。” 云杉看了眼木箱,又看向正在等自己拿出账簿的黄定洲,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拿出账簿。 第26章 账簿,财宝,在逃 黄定洲接过,随意翻了几页,这些账簿的字迹、格式等都与木箱内的大相径庭。 最离谱的是,里面的墨迹很新,虽然看似换了几次不同的墨,最后几页的墨水有些糊了,摸起来还有点润。 这是伪造的账册,而且是短时间内,立刻赶工出来的。 他笑了笑,看似不经意地随意说道,“看来这些都是山匪用来迷惑人的。” 听到这句话,云杉暗自松了一口气。 “小郎君,这些账簿要放到县衙吗?” 黄定洲偏头看向对方,看得出来,对方很在意这些东西。 “此案件牵连甚广,这些账簿都是本案重要的证据,放在县衙并不安全,最安全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圣人的御书房,云杉,麻烦汝连夜将这些送到圣人手中。” 云杉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当场瞳孔震惊,“是,仆遵命。” “事不宜迟,云杉,你现在就立刻启程出发吧。” 云杉撸起袖子,就准备开始搬运这些木箱,他刚弯腰蹲下,就听到身后楼梯发出轻微的声响,但是没有脚步声,看来,来者是个武功高手,他瞬间警觉地站起来,下意识将黄定洲护在身后。 黄定洲抬首看了他一眼,“不必担心,应该是黑麦带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了黑麦那张面瘫脸。 云杉感觉自己嘴角都在抽搐,自从开始剿匪,他就没猜中过一次小主子的心思,他连小主子什么时候联系的黑麦都不知道,失策! 黄定洲从云杉身后走出来,“黑麦,你带人将这些木箱里的东西装上车,和云杉一起,押送回京,一定要亲手送到圣人手中。” “是,小郎君。” 黑麦立刻安排人手搬运这些木箱。 黄定洲看向云杉,微笑,“云杉,这些粗活不适合你,让他们处理吧。你带头负责帮忙将这些金银珠宝装箱,清点记录。” 云杉向黑麦借了人手,开始安排清点金银珠宝。 黄定洲则开始探查整个地下室,除了一开始那几十箱账簿,他还在一个木柜的暗格里发现了一个私章,上面刻的是【墨询印信】。 这章上面还带着黑褐色的血迹,连擦都没有擦过。 既然有印章,那最好是能找到山匪与那个贵人往来的书信,这才是铁证之一。 他又开始仔细检查,看是否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暗格。 他到处敲来敲去,仔细去听辨是否是空心的。 在其他人看来,他就是在到处上蹿下跳,像个灵活的野猴子。 云杉不着痕迹地碰了碰黑麦,示意他看黄定洲,“快看,小主子该不会是刺激太大,发狂了吧。” 黑麦面无表情地瞥了云杉一眼,“闭嘴,做你的事。” 云杉对黑麦的回答很是不屑,“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无趣至极。” 黄定洲终于在一块地板上听到了空心音,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整个地板,发现这衔接得毫无破绽,非常完美,如果不是有心人,肯定不会发现这里有暗柜。 他环顾了下四周,这个地面暗柜的开关,四周都堆满了金银珠宝,只有正前方的木雕佛像格格不入。 但是,佛像一拿就起来的,显然也不是机关所在。 于是,他将目光看向了香案,先移动了香炉,确定香炉也不是开关,他才蹲下去,检查桌案背面,果不其然,让他发现了特殊之处,这桌案比寻常用的桌案要厚。 他寻着桌案里里外外地摸了一圈,在左内侧发现了一个四方形的缺口,这大概就是开关的锁眼了。 他现在缺的就是钥匙。 他想到这里,将怀中那枚【墨询印信】的私章拿出来,对着那个缺口,摁下去。 地面果然打开了。 暗柜里存放着二十多封书信,以及一些零碎的东西。 这些书信有一部分看起来已经十分陈旧,有些却是新的。 黄定洲当即拿了个木箱,将这些都装起来,趁着其他人还在忙碌,他打开了书信,一目十行,快速阅读。 他越看越沉重,原本只想随机看几封,但是,这信内的内容,太过令人心惊,他将二十多封书信囫囵吞枣地阅读完毕,又还原,全都装到木箱内。 这一箱东西,他亲手交到黑麦手中。 “黑麦,这箱东西务必收好,亲自确定交到圣人手中。”他说完,将当初圣人赏赐给他的黄金腰牌,这是可以出入皇宫的凭证。 黑麦接过木箱和腰牌,“小郎君放心,仆必亲自将此物送至陛下手中。” 这个密室的清理,终于在天亮之前结束。 金银珠宝和账簿也全部装车完毕。 黑麦与云杉带着一群仆从,趁着黎明之前,悄然驱车前往京城。 从京城前来援兵,搜寻了一夜,也没有找到在逃的那一位山匪,黄九郎留下了一队人马继续搜寻,他带着其余人马回京复命。 黄定洲也带着巡捕和衙役回到县衙。 主簿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大狱中,他又惊恐又愤怒,大声喊叫着要见黄县令。 通宵一夜的黄定洲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开始审讯那些山匪。 一墙之隔,黄定洲自然听到了主簿的怒吼声,他有条不紊地审讯完面前这个山匪,就命人去将主簿押过来审讯。 既然主簿这么心急,他自然愿意为其开方便之门,插个队。 主簿被束缚在木架上,他横眉竖眼地怒视黄定洲,“黄县令,昨日剿匪下官也算头等功吧,怎么,你想陷害下官,私吞下官的功绩?” 黄定洲温和地微笑着,看眼前人的表演,说实话,在发现主簿是内鬼之前,他还是很喜欢主簿的,因为主簿做事高效率高质量,待人谦逊有礼,也算得上是君子的典范了。 “梁主簿,虽然你我相识不过数日,但本官的为人,相信大家都很清楚,如果不是证据确凿,你怎么会在这里,晋律你应该很熟悉吧,只要你从实招来,你就还有机会被从轻发落,还是说,你要死扒着你的主子不放,届时被满门抄斩?” “放你娘的狗屁!黄口小儿还想诓我吾!” 第27章 刺杀 黄定洲不疾不徐地拿出金针,“本官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圣人为什么会安排深得他宠信的新科状元到此地做县令,且本官一来就大刀阔斧地处理县衙废物,今天只是本官上任第四天,说实话,你坦白与否,本官都无所谓,若非梁主簿你的工作能力还算入本官之眼,你就不会得到这次机会。” 梁主簿对黄县令言中之意,心领神会,思及此,他瞬间心神俱裂,如果圣人已经知道了此事,还让人开始清理他们,诛九族就将是他们唯一的下场。 黄定洲不等梁主簿回复,就让人堵住梁主簿的嘴。 开始他的表演,他对所有的囚犯都平等对待。 梁主簿双眼瞪得眼珠子快脱眶了,拼命摇头想说话,可是说不出来,梁主簿在心里疯狂地辱骂黄定洲。 他刚才有多硬气,现在就有多后悔。 当他的指尖传来剧痛,下一秒疼痛像火烧一样蔓延到五脏六腑,他痛得想大叫,可惜,他被堵住嘴,叫不出声,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整张脸涨红。 曾经他作为旁观者,看得有多爽,现在亲身体验,他就有多恐惧。 黄定洲温和微笑看他,“别紧张,这才刚开始,看在我们相识的份上,本官免费送你十根脚指头的服务,高兴吗?” 梁主簿:谁他娘的会高兴!! 黄定洲料理完梁主簿,就又继续审理其他山匪。 梁主簿被束缚双手双脚,堵住嘴,送回了牢房,他已经痛得眼神涣散,无力挣扎。 等黄定洲审讯完全部的山匪,他得知了一些新的线索。 并且,他已经确定,李寡妇的那三个山匪情人的身份。 分别是山匪老大,山匪二把手,山匪三把手。 这个山匪窝是十三年前建成的,一开始的确是只有几个流窜的匪徒,但是自从十二年前,山匪老大,也就是在逃的那个山匪,打败了曾经的山匪头子,就开始改变了。 整个山匪人数开始不断增加,整个规模也逐渐增大,他们吸纳了许多走投无路的青壮年,贵人帮他们消除罪行、提供保护伞,他们给贵人卖命。 他们每日都严格按照山匪老大的要求训练,经常昼伏夜出,除了训练,就是负责押送货物,以及听从老大的指令,抢劫某些特殊的过往车马,或杀某些人。 有时抢的是金银珠宝,有时抢的是文书,有时抢的是枪、马等。 李寡妇原本只是山匪老大他们三人共同的情人,直到她搭上了贵人,成功帮他们保管了一批赃物,避过了官府的搜查,她才开始转变地位,开始负责运送走私贵重物品。 山匪的二把手是最初原本山匪头子的私生子,一直想要为父报仇,已经暗中收买了一部分山匪,准备趁机暗杀山匪老大,李寡妇也被其收买,答应帮忙下药。 只是没想到,二把手的计划还没开始施行,李寡妇就死了,三把手也失踪了,紧接着整个山匪窝都被一锅端了。 从这些山匪的供词中,可以看出,李寡妇与这三个山匪情人的关系非常好,特别是山匪二把手和三把手,曾经酒后透露过,要娶李寡妇进门。 只不过山匪老大压着,他们的想法才没有实现。 可以看得出,山匪老大对李寡妇更多的是利用,通过李寡妇来维系和笼络其他人。 通宵一夜的黄定洲,整理完审讯记录,就准备回府歇息,云杉和黑麦都不在,他可不敢独自在县衙睡觉,谁知道这县衙还有多少内鬼。 黄定洲刚离开县衙,就迎面遇上刺客。 这几个刺客,衣着和普通的百姓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脸上都戴了猴子面具。 正因为如此,所以黄定洲一开始没有认出来这些人都是刺客。 刺客所持的武器很特殊,都是砍柴刀,原本砍柴专用,现在成了杀人利器。 这些刺客,行动训练有素,成包抄阵型,朝他围攻过来。 第28章 反击,往事,权势 这才过了四个时辰不到,幕后之人就已经反应过来,并且派出杀手,刺杀他。 足以佐证,幕后者的能量有多强大。 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嚣张。 自从当年那次刺杀,黄定洲就已经做足了死里逃生的准备。 而皇帝拨给他一个会医毒的高手之后,他的防护装备质量,就直线上升了。 他让这位医毒高手帮忙制作了大量浓缩麻醉剂。 他昨天对付翊麾校尉林海阳的箭头上涂抹的是曼陀罗花提炼出来的浓缩麻醉剂,不致命,效力超强。 今天,他面对的刺客人数众多,用他那玩具一样的弹弓显然不合适。 面对这种人数众多的围攻,他还有一个办法。 黄定洲从袖袋中拿出芦管,这里面装着麻醉药散。 这是无差别攻击的利器。 他用衣袖遮住口鼻,麻醉散扬向刺客。 趁着刺客后退避开的刹那,黄定洲狂奔离开原地。 这些刺客虽然都戴着面具,起到了一定的防护作用,但是作用不大。 当他们吸入麻醉剂的那一刻,他们就注定会通身麻醉,犹如死猪,即使被砍下头颅,也无所知。 他算着浓缩麻醉剂的起效时间,拿出金针反击砍向他的刺客。 在麻醉剂的效力下,这群刺客像是喝醉了一下,开始全身发软无力,眼前呈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幻觉。 刺客们意识到了自己中毒了,下手的攻势更加猛烈,当然,这是在他们潜意识中的自我感觉,实际上他们已经不成阵型,歪七扭八地往地上倒去。 一起倒下的还有两个护送黄定洲的仆从。 黄定洲:这就是用麻醉散的缺点,敌我不分。 这里离县衙不过几百米路程,那些听到动静的衙役,直到现在才姗姗来迟。 黄定洲将这些衙役的行动速度,算在心里,看在眼里。 不论是他们本就反应速度慢,还是有心人引导,都踩到了雷点,黄定洲绝对无法忍受这种衙役继续在他眼前行动。 在没有揪出内鬼之前,他决定,先对这群衙役加训。 京城,杏花楼。 穿着华服的男子,衣着不整,浑身酒味与脂粉香交织,此刻,他一身肃杀之气。 “尔等就是这么糊弄本王的?!” “奴,奴不敢,那批货原本昨夜就应该送入京城,可惜,被云县新上任的县令搅和了,此人乃新科状元,深得圣人宠信,行事雷厉风行……” 华服男子一脚踹翻眼前的奴仆,怒道,“够了!本王不想听这些借口,本王给你一天时间,本王明天下朝,就要看到本王想要的东西。” 匍匐在地奴仆,唯唯诺诺地称是,等送走华服男子,他才抬起头,露出他阴冷恐怖的表情,阴冷的话语从他发白的嘴唇,流露出来,“蠢货,就让你再嚣张两天。” 华服男子离开这个房间后,直奔中间那一座花楼。 这杏花楼一共有三座小楼,小楼由每年选出的前三最美花娘居住,每座小楼都种满花娘花名之鲜花。 中间那座就是花魁居所,种的是格桑花。 花魁居所的门前是波斯菊,窗台上是紫菀属,走廊两边,相间排列着翠菊与金露梅。 “小桑儿,本王来看你了。” 花魁格桑听到声音,神色飞扬地从楼内跑出来迎接对方,宛若生命力顽强的野花,朝气蓬勃,繁复精美的衣裙,衬得她鲜艳明媚,娇嫩绝色。 圣人刚下朝,就在御书房见到了两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内监总管王锦早已识趣地带走了其他内监,清空了御书房守卫,给他们留下独处的空间。 云杉不像黑麦那么没有眼色,他见圣人神色不悦,就立刻跪下解释,言明他们此行的目的,以及临行前黄定洲的嘱咐。 “陛下不必担心,仆与黑麦进宫后,已经让其他仆从快马加鞭,赶回云县。” 黑麦等云杉说完,他才慢吞吞地将手中提着的木箱递到圣人桌案前,“仆见过陛下,这是小郎君特地嘱咐仆,务必亲手交到陛下手中的。” 圣人将木箱内的书信,一封封阅读完,脸色已经黑沉如海。 每封信末尾都有一句【阅后即焚】。 圣人不禁冷笑。 他少年登基,为了收回权柄,正式掌权,杀奸臣,清算干政的先帝后妃、不交回权力的柳太后以及母族势力,扳倒腐蚀朝政的权贵…… 时至今日,还未及冠成人的皇子们,竟早已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要争夺龙椅了。 这些书信能追溯到十三年前,蛰伏已久,意图谋反之事,先起头的,必然是皇子们的母族。 十三年前,大部分的皇子已经出生。 这些皇子背后的母族,在他登基之初,都是坚定的保皇党,扶持他登上皇位,与他并肩作战年。 他这些年,对这些家族,多有优待。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 这些小恩小惠,无法满足他们的胃口,他们想要得更多。 黑麦和云杉离开后不久,内监总管王锦匆匆回到御书房。 “陛下,柳太后病重,恐怕时日无多。” 圣人听到这句话,丝毫不为之所动,语气冷淡,“让严贵妃率众后妃去侍疾。” 内监总管王锦作为皇帝的心腹内监,对皇帝一向言听计从,忠心耿耿,立刻就领命去处理了。 临近午后,太后的贴身侍女,前来面圣,送来一个小木盒,并长跪不起,请求皇帝见太后最后一面。 可惜,她份量不足,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 皇帝连看都没看那木盒一眼,完全不将对方放在眼里,甚至让内监总管王锦将这侍女拖到紫宸殿北横街道上,这街道往北,即是后妃寝殿,可以说是,重重打了柳太后一个耳光。 柳太后很快就得到消息,随即又派了心腹内监柳成前来面圣。 内监柳成路过该侍女时,完全目不斜视,视其如无物。 他是宫中老人,侍候柳太后三十几年,可以说是看着圣人出生,长大,掌权。 也就是柳太后从卑微的采女,腥风血雨,杀到皇后之位,再到母凭子贵,成为垂帘听政的实权太后,再到如今日薄西山。 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是皇帝的表舅,太后的表哥。 不论如何,皇帝都会给他一个薄面,见他一面。 他就是柳太后,手中最后的王牌。 第29章 绑架,灭口,中毒 黄定洲下令让衙役将这群刺客全都押入大牢,待审讯。 他原本要回府歇息,这下好了,接下来连喝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 医馆那边守卫的衙役,回来传讯,那名被猎户囚禁在地窖内的青年醒了。 黄定洲立刻令衙役将其带回县衙问话。 据青年所言,他是一名来自江南的布料商贾文泽森,受好友钱煤邀请,前往京城谈生意。 文泽森路过云县时,偶遇好友的妻子汤氏,得知原来好友钱煤与其妻子起争执,放言要休妻,汤氏怒而收拾行李,只身回云县娘家。 文泽森提及汤氏时,他眼底闪过愤怒与杀意,面上的麻木,像是面具,牢牢焊在他脸上。 文泽森出于好心,便决定护送汤氏回到娘家,却不想,在半路上被敲晕了。 文泽森这才得知,原来这是他好友钱煤设的局,为了绑架他,索要钱财。 只要他不配合,就会挨打,断食断水。 为了活命,文泽森不得不按照钱煤的意思写信,汤氏口述,他笔录,在信中称,做生意本金不够,让家里人送百万两银票到京城喜登客栈。 文家家底并不丰厚,光是百万两就凑不出来,在他苦苦哀求下,还是没能改变对方主意。 文泽森本以为,给了这百万两,钱煤就会收手,没想到,钱煤吃到甜头,继续狮子大开口。 文泽森不想最后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本着不想再拖累家人的想法,他宁死也不愿意配合。 在他被打得半死,又饿了三四天后,汤氏拖着浑身是血的钱煤过来,将让他换上钱煤的衣服,跟她走。 文泽森本想着出了门就能趁机逃走,没想到,他和汤氏刚出门,就迎面遇上了一伙人高马大、浑身涙气的人。 这群人是来追债的! 汤氏竟然空口说白话,“这是我表哥,江南巨贾文泽森,钱煤的全部赌债已经转移给他,他有钱可以还债。” 汤氏甚至拿出了他印了手印的债务转移文书。 文泽森十分震惊,因为他根本没有见过这份文书,更别提印手印了。 他猜测,这恐怕是在他昏迷时,被强制印的。 文泽森还不起债务,那群人就将他锁在地窖内,折磨他。 他并不知道这群人是什么人。 在他看来,他就是换个地方受折磨,没有任何区别,一样的挨打,挨饿受冻。 这些,在心怀死志的他看来,毫无威慑力,他只求速死。 文泽森神色麻木,双眼静静地盯着黄定洲,“县令大老爷,鄙人可以发誓,鄙人句句属实,只求您为鄙人做主。” 黄定洲不着痕迹地观察眼前青年的言行,这故事讲得很好,演技很牛,看起来毫无破绽。 那么问题来了。 寡妇李氏尚且是山匪头子的情人,都被逼杀夫,还被灭了李家满门。 按照山匪打家劫舍、杀人灭口的狠厉程度,这个青年竟然没有缺胳膊少腿? 连肋骨都没断。 表面上的伤痕,看似严重,实则没有伤到任何要害之处。 而且,钱煤夫妇,身为赌徒,竟然好心到被打得半死,才拿出债务转移文书? 且口口声声为家人宁死不屈,被救后,竟提不不提要向家人报平安之事? 按照这个人的人设,能被轻易被骗,一般而言,应该是感情大于理性;那么,这类人,遇到这种事,应该对加害者更加仇视、更加愤怒,更加极端。 黄定洲命人前往青年所言的云县钱家别院探查,确实在那别院内发现了一具腐化成白骨的尸体。 白骨上多处刀痕,深入骨髓。 看样子是被刀砍死的。 至于具体的凶器,还需要再多加验证。 黄定洲命人传唤画师前来县衙,让他画下,青年所言的汤氏及那些山匪的画像。 在案情没有明朗之前,黄定洲不会让这个青年接触到任何与该案件相关的嫌犯。 他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文泽森自导自演的。 画师才被县令的画技炫了一脸,如今被打击得像霜降的茄子,他之前还能画出一个形似的画像,那如今画的大概是四不像,从画像上看,只能勉强看出,山匪是长了草的圆球,汤氏是带了帽子的球。 糊得一塌糊涂。 非常辣眼睛。 打了马赛克都不能抢救的辣眼睛程度。 一旁口述汤氏和山匪外貌特征的文泽森,看得嘴角抽搐,眼底的鄙夷与傲慢,已经流露于表了。 画师总感觉自己坐如针毡,越画越手抖。 黄定洲‘无意’中路过,看得文泽森的表情,越发肯定了内心的猜测。 临近隅中,即巳时。 押送赃物前往京城的那些仆人回来了,只不过黑麦和云杉不在其中。 黄定洲问了才知道,黑麦和云杉进宫后,就让他们先回来了。 有了这些有拳脚功夫的仆婢,他就能稍微安心睡一觉了。 等黄定洲睡醒,还没来得及用膳,就收到消息,猎户死了,文泽森也身中剧毒。 原本逐渐明朗的案情,瞬间又蒙上了一层雾纱。 他立刻让海棠去为文泽森解毒,没想到,海棠把脉看诊后,却回来复命说,青年所中剧毒,是一种来自西域的奇毒,暂时没有解药。 黄定洲看了脉案,这种毒会引起中毒者昏迷、呼吸困难、心跳减缓,逐渐在睡梦中死去。 他下令让人将画师所作的画像布告出去,通缉汤氏。 刺杀猎户和毒害青年的人,尚且不知道是有人潜入,还是县衙内鬼作案。 如今,敌在暗,他在明,要彻查此案,十分困难。 他原本还想顺着青年这条线,顺藤摸瓜,没想到,这条路立刻就被堵死了。 他的确一直对文泽森的身份心存怀疑,本以为,他也是涉案嫌疑犯之一,没想到,还没得到新的线索,就断了。 黄定洲站在床前观察文泽森,对方的唇色发青,皮肤干红发热,呼吸急促,再把对方的脉搏,看样子的确中毒了,像是中了曼陀罗兰加洛斯的症状。 想要确定对方是不是中这种毒,需要取中毒者的尿液做阿托品定性分析。 第30章 解毒,精心布置,评估线索 想要做阿托品定性分析,需要用到硝酸和氢氧化钾酒精溶液等化学剂,等他配出来这些,文泽森大概已经中毒身亡了。 文泽森处于昏迷状态,也不适合做洗胃和导泄,只能先物理降温,再注射毒扁豆碱或者毛果芸香碱进行解毒。 问题是,毒扁豆碱提取自非洲毒扁豆种子中的生物碱;而毛果芸香碱是提取自南美洲一种叫毛果芸香的灌木植物。 很显然,想要得到它们,难度很大,不亚于大海捞针。 黄定洲甚至怀疑,晋朝根本就没有来自非洲和南美洲的商人。 最好地办法是,让文泽森先清醒过来,然后就做导泄。 黄定洲相信,按照晋朝的繁荣程度,应该有倌馆专业负责做导泄。 为了让文泽森物理降温成功,他还动用了官府专用的冰窖。 他先命仆婢用温水擦拭文泽森的脖子、腋窝、四肢等部位,还令人准备一桶热水,为其泡脚。 而冰窖取来的冰块则用棉布包裹,敷在文泽森头部。 又命人找来倌馆的人,在一旁待命,等文泽森一醒,就给他导泄通肠。 这样的降温效果非常显着,文泽森过来大约半炷香时间,稍稍退热转醒。 黄定洲见对方有清醒的征兆,立刻上前,喊醒对方。 文泽森迷迷糊糊间应了,他半睁着眼,似乎很难受,“鄙人发生了什么事?” 见对方这副鬼样子了,还在装模作样,真是半点同情心都起不来。 黄定洲掏出金针,往对方的痛穴扎了一针,温和微笑,“不必担忧,你很快就好了。” 文泽森第一次受到这种待遇,痛呼出声,双眼瞪大,面上皱成一团。 黄定洲示意倌馆的人上前办事。 倌馆的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对文泽森的痛苦视而不见,上前束缚住他的双手双脚,剪开他的裤子,拿出箱内的工具,就开始干活。 文泽森此刻才终于慌了神,开始大喊大叫,“你们要干什么?快住手!!住手!!!” 他看向一旁微笑围观的黄定洲,一脸不敢置信地怒吼,“你疯了吗?放肆!!让他们停下来!” 可惜,他中毒的声音没有自以为的那么强健有力,反而带着沙哑、软绵绵的,毫无攻击性。 这时海棠已经端着洗胃用碳灰、和汤药等,进来了。 海棠面无表情地上前,用手捏开文泽森的嘴,往里面灌碳灰,然后再灌碱水和催吐汤药。 动作简单粗暴。 双管齐下,文泽森没有叫喊的机会了,从未受过这种待遇的他,屈辱的落泪。 倌馆的人十分专业,效率高超,短短一炷香就已经完成任务。 文泽森这才被放下来,重新躺回床上。 虽然已经解毒,但还有些许余毒未清,不过这些通过人体代谢就能处理完。 受到余毒的影响,文泽森还有些许的幻觉。 大概解毒方式,太过具有冲击性,他嘴里还喊着,住手,不要。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个被侵犯的大老爷们呢。 倌馆的人对文泽森的表现十分不屑,他们收了银子,倒是都喜上眉梢地离开。 海棠用绿豆、金银花和甘草急煎成汤剂,然后让仆役喂文泽森喝下。 她没立刻离开,留在一旁观察,看对方的余毒,是否清理完全。 如果这种办法能解这种奇毒,那她在想,其他的毒,是否也能这么解? 不是她不信任黄定洲,而是她自幼学医毒多年,第一次见到这么简单粗暴的解毒方式,见猎心喜是人之常情。 黄定洲则回衙内,继续处理案件。 不久后,黑麦和云杉,一起回到了县衙。 有了他们二人,遇到刺客也不会太狼狈,黄定洲就决定要外出一趟。 为了能解开文泽森这个所谓的绑架案的谜团,他决定亲自前往钱府别院。 黄定洲走进发现尸骨的房间,就发现不对劲。 按照文泽森的叙述,他被囚禁在这室内许久,但,却没有在这房间内留下任何痕迹,这绝对不正常。 至少从肉眼上看,没有任何血迹、划痕、生活痕迹等等。 如果他能制作出血迹检验的器具,那么,一切都会简单很多。 这里要么已经被精心处理过,所以没有任何痕迹,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么,凶手为什么还要留下那具尸骨? 要么就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而那具尸骨则是死后很久,才被扔到此处,如果是这个可能性,那文泽森就是在说谎。 他将别院里里外外探查了一遍,最后十分确定,这个别院更像是被精心布置过的,像是用来展示的精品房,几乎找不到与案件相关的线索。 本次的案件脉络过于复杂,黄定洲也感到头疼。 黄定洲没有回县衙,而是直接回到自己府中。 进了书房,他就命人架起一块长两米,宽一米的木板,然后在上面架上白纸。 开始从头到尾,整理本次案件的线索。 首先,是被杀的李寡妇,有两处致命伤,可以确定凶手略通医理,至少了解人致命部位,且下手快准狠。 房间没有被强硬闯入的迹象,结合李寡妇尸检、现场留下的线索,可推论出,她应该认识凶手,并且很信任对方。 嫌疑人有五人,李寡妇之子、李寡妇丈夫——猎户、山匪老大、已经在山洞被灭口的山匪二把手、以及死去多时的山匪三把手。 山匪二把手、和这位山匪三把手尸体身份确认,只是通过其他山匪、猎户的指认,还需要深入挖掘他们背后真正身份,以便追本溯源。 已确认死亡嫌疑人有三人:匪二把手、山匪三把手、李寡妇丈夫——猎户。 只是有个小问题,猎户暴露身份、吐露案情都没有被灭口,为何现在才被灭口。 文泽森这个被绑架的人质,山匪在长时间内未收到钱财,却没有被撕票。 如果文泽森与山匪不是同一势力,那这次的刺杀,却又对其手下留情。 比起长年为他们办事的猎户,这个人质文泽森更有价值? 黄定洲当前已得到的所有线索,全部写在白纸上,线索与线索之间,案件相关人员之间,有相关之处,全部画上指向性箭头,有疑惑之处,则打上问号。 通过罪案调查板评估线索,往往能让人跳出思维的限制,找到新的思路。 第31章 凶手,真相,灭口 黄定洲重新翻阅了【李寡妇死亡案件】涉案人员的供词,他发现了新的突破点。 酒楼伙计有提到一点,李寡妇之子到酒楼帮工之前,曾在医馆当学徒。 酒楼伙计的审讯当初是主簿和县丞负责的,探讨案情时,主簿知道他在找与李寡妇家相熟会医术的涉案人员,却没有告知他这一点。 主簿是内鬼之一,自然不可能主动在供词上,留下这样明显的信息。 也许县丞知道些什么。 而他在问询李寡妇之子的时候,对方半点也没有提到这点,甚至他问是否在医馆之类有相熟的人,对方也否认了,非常矛盾。 黄定洲决定重新审讯李寡妇之子。 然后再找县丞聊一聊。 李寡妇之子显然比第一次进公堂时,要镇定得多。 面对黄定洲指向性很强的提问,竟然也能对答如流,逻辑严谨,整个过程,不论是表现还是证词,都无懈可击,简直就是脱胎换骨。 见此,黄定洲忍不住露出温和微笑,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以为是的人,总是最好对付。 关于猎户之死,他怀疑过是那个所谓的贵人,派人灭口,而文泽森就是那个贵人的刀,文泽森中毒是自导自演,为了撇除嫌疑,给自己下毒。 但是,文泽森的日常轨迹和猎户完全没有交集,根本就找不到文泽森对猎户下手的证据。 所以,他虽然对文泽森的身份持怀疑态度,但缺少新线索和证据,导致他迟迟无法采取新的行动。 现在,新的线索,主动送到他面前了,他要是不把握住,岂不是,辜负对方的一番心意。 黄定洲和善地看着少年,“昨日戌时,你在哪里?” 少年像是提前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露出自信的笑容,侃侃而谈说出昨天自己的行程轨迹,并且特意指出戌时见过他的人,“黄县令老爷要是不信草民,可以传证人,草民绝对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伤心吗?痛苦吗?晚上睡得着吗?” 李寡妇之子听到这个提问,惊讶了一下,虽然有一瞬间的慌乱,但是,很快就掩饰过去,“草民内心的痛苦悲伤,无法用言语表述,生活总还是要过下去,草民会按照娘亲的期盼,早日攒够钱,娶妻生子……” 黄定洲看到对方说到娶妻的时候,眼底压不住的向往,看来幕后之人用高门婚姻之类的收买了这个小子。 “恐怕不行吧,就你这种落魄户出身,流着低贱的血脉,再加上你弑父杀母,即使是普通人家也不会将女儿嫁给你,更何况是高门大户的贵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想得太美了吧。” 少年闻言震怒,气红了整张脸,眼底迸发出惊人的杀意,指着黄定洲的鼻子,破口大骂,官话夹杂着乡音,各种难听的脏话,不要钱从口中喷出。 如果语言和眼神能杀人,黄定洲大概已经被大卸八块了。 黄定洲完全不在乎,抓着对方的身份和血脉这两点不放,一直强调对方就是低贱之人。 少年不堪其辱,又怒又恨,骂到最后,忍不住脱口而出,“放肆!住口!住口!!!他根本就不是吾生父!那个女人算什么!杀的就是他们!不过区区卑贱之人,只要他们死了!只要吾被记入嫡母名下,吾想娶多少个贵女就娶多少贵女,这天下,也迟早都是吾的……” 黄定洲了然挑眉,“原来如此,所以你见过你亲生父亲了?他是谁?” “五……”少年还没说完,一道锐利的箭光从窗外飞射而来,直接命中他的后背。 少年轰然倒地,脸上还维持在临死前的愤怒与得意交织的复杂表情。 黄定洲震惊地站起来,飞快跑向窗户,却被云杉拦下了,“小郎君,此处有危险,请回避,仆会前往追击凶手。” 云杉迅速翻窗而出,追着黑影而去。 黄定洲转身去确认少年的脉搏,和瞳孔。 很可惜,少年瞳孔涣散,无脉搏,已经死亡。 黄定洲愤怒地捶了一下地板,他有种自己到了云县之后,就一直被牵着脖子走的错觉。 很显然,幕后之人利用了这个少年的自卑和欲望,诱导性教唆杀人。 如果说少年杀母是他自己预谋犯下的,那么,后面的弑父,必然有人提供了完整的作案手法、工具,包括证词等,一整套流程的教导。 少年自从其母死亡,被传唤到县衙,就一直被拘留在衙门,能在他眼皮底下,做出这样的行动,并且如此成功,说明,这县衙的内鬼,比他想的还要多。 如果没有人里应外合,这样严密的计划,绝对不可能成功。 他看向一旁的黑麦,“注意近几日县衙内所有人的行程轨迹,彻查都有哪些人接触过这个少年。” 黑麦领命称是,但是,他没有离开,而是到门口,吩咐其他仆婢去办这件事,他自始至终都守在黄定洲身边。 黄定洲先去见了县丞,没想到,县丞虽然在岗位上,但又是一副醉醺醺的鬼样子。 摔!这坑爹的云县! 他将茶水泼在县丞的脸上,都不能让县丞清醒几分。 县丞连眼都没睁开,嘴里嘟嘟囔囔地哼着小曲,快乐似神仙。 “……” 黄定洲放弃和酒鬼浪费时间,决定前往监狱,和梁主簿,谈谈人生。 梁主簿依旧被束缚着,蜷缩在牢狱内,看起来格外狼狈,惨淡,完全没有了之前意气风发与趾高气昂的样子。 黄定洲上前,取出梁主簿口中的棉布,“给你两条路走,一条是坦白案情,本官保你性命;另一条就是等着幕后之人派人来暗杀你,而你百口莫辩地死在这个阴暗的地牢里,匆匆结束短暂渺小的人生。” 梁主簿恶狠狠地盯着黄定洲,双眼的红血丝,显示出其疲惫与深深的恐惧。 “吾选择第一条,”梁主簿挣扎着靠近黄定洲,双眼死死盯着他,“如果你没能办到,吾即使是死,也要拖你下水,要死一起死!” 黄定洲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金针,不疾不徐地低声在他耳边说道,“那就辛苦你,喊大声点。” 第32章 追杀 他说完,就朝梁主簿身上的痛穴,结结实实地扎了一针。 梁主簿痛叫出声,声音撕心裂肺,其痛苦之色,令人闻之心颤。 监狱内,被黄定洲招待过的其他犯人,都被尖叫声吓得瑟瑟发抖,他们仿佛看到那魔鬼一样的针,扎在他们自己身上一样。 守在牢房外的狱吏,有些都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梁主簿疼得额头冒出豆大的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浑身汗毛都竖起来,连四肢都在发抖。 “老子要杀了你!!!” 黄定洲冷静地看着他,无声地张嘴,提示他,“你台词错了!” 他举起手中的金针,准备继续。 梁主簿瑟缩了一下,喊道,“我招,我招!!!” 黄定洲安排人伪装成梁主簿的样子,留在地牢,将真正的梁主簿偷梁换柱,带离监狱。 子夜。 夜深人静,就连监狱都陷入了安静的沉睡中。 狱吏照常巡视监狱,在路过梁主簿牢房时,走在最后面身型高大的狱吏,将一包东西扔到梁主簿身上,然后不着痕迹地跟上队伍,离开。 值守的狱吏结束巡视,回到休息营房,身型高大的狱吏拿提出食盒,招呼着其他狱吏一起吃夜宵,狱吏们还没吃几口,就全部都晕倒在原地。 与此同时,原本蜷缩在牢房内的梁主簿,竟解开了束缚着他的绳索。 那狱吏扔在他身上的布包里,装的是牢房和监狱大门的钥匙。 梁主簿拿着钥匙,在这监狱,大摇大摆地离开。 等他出了监狱,离监狱两条街外,停放着辆不起眼的驴车,梁主簿直接坐上去,驱赶着驴车,往云县北巷而去。 驴车刚进北巷,就有几道黑影飞驰而来,来者都剑指梁主簿,招招狠厉,全都朝他致命部位砍去。 梁主簿跳下车,在地上打了个滚,竟然从驴车车底抽出一把铁棍,迎面反击这些刺客。 狭窄的驴车内,竟然飞窜出四个人,各个都手持铁棍。 这些刺客显然也反应过来,这是一出请君入瓮局。 他们想要刺杀的梁主簿根本就不是梁主簿本人,是他们上当了,意识到这点,为首的刺客,就立刻下令撤退。 撤退指令下得太慢,他们被包围了。 眼见着无法逃脱,他们咬开嘴里的毒药,自杀。 这是一群死士,面对死亡,没有半点犹豫。 正在这时,驴车内下来了一个人,是海棠。 她飞快地上前,将工具分发给在场其他人,“学吾做,给他们洗胃催吐,导泄灌肠。” 海棠动作迅速高效,眉宇间带着兴奋与期待,她倒是想看看,这个新学的物理解毒技巧,能不能将这群死士,救回来。 洗胃的时候,其他人跟着学,动作非常丝滑利落。 但是,到导泄灌肠这一步,他们迟疑了一秒,还是坚持下去了。 但是,他们都忍不住条件反射,感觉菊花一紧,恐怖如斯! 这真的是在解毒吗? 根本就是在实施酷刑吧! 这还不如让这些人痛快地去死。 整套物理解毒做完,海棠将解毒汤剂灌入这些刺客口中。 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刺客,竟然都转醒了。 海棠看向一旁的云杉,“卸他们四肢和下巴,防止他们再次自杀或逃跑。” 多亏了有梁主簿愿意里应外合,才能钓鱼成功,抓住这些刺客,黄定洲终于掌握了一次主动权。 这是一群被训练过的死士,要撬开他们的嘴巴,获取情报,挑战性很大。 普通的刑讯,对他们而言,就如同家常便饭,毫无感觉。 黄定洲见他们死活不愿意招供,便暂停刑讯,命人将他们束缚吊起来。 这些刺客都被双手反扣,吊起来,只有脚尖着地,令人定时给刺客浇冷水,不让他们睡着,这也是酷刑的一种。 而黄定洲则先去歇息,毕竟,第二天还要去县衙应卯。 确定了杀李寡妇和猎户的凶手,这两个案件可以先写文书,提交结案。 但是凶手又当场死亡,黄定洲不得不又顺着这条线,继续追查下去。 要不是幕后之人,太过嚣张,黄定洲原本不想过多插手【谋逆之案】,这种大案应该由皇帝指定人选来彻查,而不是由他一个新上任的七品芝麻官处理。 他只能默默祈祷京城那边快点派人来与他交接此案了。 第二天,黄定洲去县衙将案件相关文书全部写完,按流程提交到上一级,等待审核。 云县是京城的下辖县,其上级就是京城府尹, 县衙内的空缺太多,也需要重新选拔人员,每个职位,都必需先呈交京城府尹,京城府尹同意后,再行张贴布告,发起选拔考核。 一般情况下,是由未任职的二甲进士或者三甲进士参与选拔考核,择优录取。 黄定洲处理完这些琐事,趁着午休时间,回府,继续审讯梁主簿。 他需要掌握更多案情。 显然,梁主簿比其他嫌犯所知道的加起来还要多。 这群山匪的老大,是那位贵人的心腹,自从山匪老大上位成功,就开始大刀阔斧地整改整个山匪。 为了不引人瞩目,他们通过专门抢劫过往的客商作为主要经济收入,为了增加山匪人数,他们选择性地寻找一些有特长的青年,对于不配合的人,最擅长用陷害的方式,将其逼入绝境,再伸出援手,引诱他们上山成为山匪,为他们卖命。 而梁主簿就是因为贪污受贿,被抓住了把柄,不得不捏着鼻子与他们合作。 梁主簿原本想先虚与委蛇,再徐徐图之,将这些山匪一网打尽,但是,他被贵人传召后,他就下不了贼船了。 那个李寡妇原本是山匪老大的仇人之女,在贵人的扶持下,山匪老大加入山匪中,鼓动原本山匪头子,截杀她全家。 山匪老大原本要将她卖到勾栏里,没想到,山匪头子的儿子看中她,将她留下了。 他上位后,人心不稳,为了巩固地位,不得不退一步,让山匪头子的儿子当山匪二把手。 而山匪三把手是贵人安排在他身边,帮他出谋划策,也是负责监视他的人。 第33章 脱缰,背刺,蛊毒, 山匪二把手不满足现状,想干掉老大,自己上位,与李寡妇一拍即合,李寡妇负责拉拢其他山匪,发展下线,山匪二把手负责牵制山匪老大的行动。 梁主簿就是中了李寡妇的仙人跳,才加入山匪,为他们遮掩罪行。 在山匪三把手的牵线下,李寡妇和梁主簿才成功见到了幕后之人,很显然,这位贵人胃口越来越大,山匪抢劫的钱财,已经无法满足他了。 而李寡妇显然很有想法,她也不满足于现状,想要攀上贵人,做人上人,极力增加自己的身价,趁着见到贵人,便主动提出走私贡品等新的赚钱办法。 梁主簿发现那位贵人图谋甚大,为了搭上这条大船,赚取从龙之功,主动坑了云县驻军,拉翊麾校尉林海阳一起入坑。 有了驻军的保驾护航,他们近些年的行动,越发嚣张。 不仅劫掠贡品,抢夺官银,还会按照贵人的指示,截杀与贵人不合的官员。 而山匪老大的地位也随之越发稳固。 山匪二把手和李寡妇见状,为了能夺权成功,他们二人找到三把手的把柄,强制要三把手配合夺权计划。 三把手为了摆脱他们二人,先与李寡妇虚与委蛇,又给李寡妇画大饼,只要李寡妇配合,就安排她进京,让贵人给她名份。 在他看来,李寡妇一个女人不足为惧,而且她手中掌握的走私路线,他也想私吞。 李寡妇果然上钩,有了她的配合,联手捕捉山匪二把手。 但是,他得到情报后,却暗地里去找梁主簿,要求梁主簿伺机干掉二把手。 他想要一箭双雕,于是,又安排酒局,给山匪老大和李寡妇他们下药。 然后,背地里告知幕后之主,山匪老大有异心,不仅强抢主子的女人,还想得到那个女人手中的走私路线。 原本这个计划都很顺利,却没想到,梁主簿办事不利,让二把手逃脱了。 山匪二把手逃脱第一时间,就去杀三把手。 山匪三把手是个文弱书生,根本打不过二把手,等梁主簿带人赶到时,三把手已经被杀,死在山洞之中。 梁主簿还没来得及善后,就收到了京城的文书,有新的县令即将上任。 原本那位贵人承诺他,会扶持他成为云县的县令。 这令梁主簿大受打击,他开始颓废酗酒,声色犬马了两日,才想到要将此事收尾。 却没想到,新县令提前上任。 他还想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此事时,却收到了李寡妇身亡的消息。 接下来的事件发展,就像是脱缰的野马,拉都拉不住。 黄定洲听完梁主簿的招供,沉默了,这和一个宿舍拉十几个群有什么区别? 在这乱七八糟的人物关系中,最惨烈的就是那个猎户了吧,不仅当了接盘侠,还头顶一大片草原,当了十几年的舔狗,最后还死在养子手里,真正用生命诠释了,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黄定洲目光如炬,盯着梁主簿,“既然你见过那个幕后贵人,他是谁?” 梁主簿眼底的野心如熊熊烈火,“黄县令既然是陛下的心腹,卑职自然愿意合作,只不过,那人身份尊贵,卑职要面圣,亲口告诉圣上。” 黄定洲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梁主簿真的是人菜瘾还大,且不说外面还有多少刺客等着灭口,更何况梁主簿的所犯之罪,足以诛九族,还想面圣?以他的身份恐怕连上京城法场的机会都没有。 黄定洲已经给足了他面子,既然梁主簿不想要,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反正刑讯一群刺客是刑,再多加梁主簿一人,也是刑。 梁主簿可恨自己被对方温和的笑容所迷惑,当他被双手交叉背后,上下束缚,用铁链子栓紧后吊起的时候,他才恍然想起来眼前少年县令的残酷刑罚手段,他瞬间后悔了。 能屈能伸是他的一大优点,梁主簿当即要求饶,表示愿意招供,却不想已经被堵住了嘴巴,半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黄定洲头也不回地离开,直奔隔壁的临时刑讯室。 他知道的酷刑有很多,诸如剥皮,腰斩,车裂,俱五刑,断椎,灌铅,弹琵琶等等,只不过这些酷刑都过于残忍,而且受刑后对人体的伤害不可逆。 若非到了不得已的地步,他不会启用这些刑罚。 这些刺客们,受了苏秦背剑和浇冷水的刑罚,现在,他们的双臂都已经脱臼,但他们竟然能忍着脱臼的痛苦,一声不吭。 再加上浇了半夜的冷水,他们许多人已经发起低烧,面色苍白中带着病态红。 在这个技术落后的时代,风寒、发烧之类的都会是致命病因。 黄定洲看着有些不忍,他想得到情报,并不想杀人。 他不得不先暂停刑讯,命人给这些刺客诊治,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海棠给这些死士刺客把脉的时候,发现他们体内还有另一种毒,是专门用来控制死士的蛊毒,需要每旬按时服用解药,否则就会生不如死。 黄定洲得知此事,这才了然为什么这些死士忍痛能力如此强大,比起蛊毒的折磨,他的刑罚,恐怕就像是在过家家。 他看向海棠,“这种蛊毒很常见?还是只有皇家独门专用?” 他本来想问是不是皇帝身边的暗卫都有被下这种蛊毒,转念一想,海棠是皇帝拨给他的,万一海棠和云杉身上也被下了蛊呢? 海棠那双精致如画的眼眸微闪,她垂下眼眸,浓密纤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中所有的情绪,露出如蜜般甜美的笑容,“婢不知,请小郎君恕罪。” 黄定洲收回留在她身上的目光,环顾了下四周留守的仆婢,露出一如既往温和的笑容。 “你何罪之有,是本官冒昧了,不过,本官有一办法,可解蛊毒,海棠不妨一试。” 海棠震惊地抬眼看向站在她对面的黄定洲,藏于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她强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平复了心神,才慎重开口问询,唯恐露出颤抖的声音,被发现破绽。 黄定洲一五一十地将办法告知海棠,并让对方等刺客退烧后,开始解蛊。 他相信,这些刺客,将会是本案最大的突破口。 第34章 自杀,真假凶手 只是物理解蛊的办法非常痛苦,堪比接受十大酷刑,常人难以忍受。 为了防止刺客解蛊过程自杀,海棠先让云杉卸了他们的下巴。 然后再将银子、荷花二者磨成粉,再与香灰一起搅拌成泥,涂抹在刺客皮肤表层。 接着用木棍从刺客双腿弯中间穿过去,然后双手抱住自己小腿,用绳子束缚住,架起来。 如同烤全羊或者乳猪那样,可翻转他们的身体,然后将他们置于大缸上面,缸内放水,缸底下烧火,直到有蒸汽往他们身上蒸。 当他们身上的表层香灰泥半干的时候,往缸内倒入猪血,直到缸内温度降温到三四十度,再刺穿他们静脉,令血流入缸中。 这时,他们身上的蛊忍受不了人体超标的温度,为了存活,再加上缸内血气的吸引,蛊都会跟着血,往外流出。 这就是物理解毒的过程,十分残酷,但又能解得干净利落。 只不过,在晋朝,没有输血的条件,这些刺客解蛊后,能不能活下来,要看命了。 在解蛊过程中,第一个刺客就已经忍受不了这种痛苦,喊着愿意招供。 黄定洲挑眉,微笑,还有这种好事,“可以,你说,本官听着。” 只是刺客下巴脱臼,说话很慢,一字一停顿,一句话说了大半天。 “是,是五,五皇子,他,他,派吾等,来,来杀,杀办,办事,不利,之人。” 他听了以后,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回复他,“原来如此,那你忍忍,很快就过去了,这进行到一半,不能停。” 这个刺客内心的恐惧已经无法言说,这比让他立刻自杀,还痛苦。 恐惧让他无法保持理智,蒸汽扑面带来的炙热疼痛,令他忍不住叫喊出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当死士被训练忍痛挨打,忍受蛊与毒带来的痛苦,都没有现在这种令他恐惧,他像个待屠宰的羔羊。 “别乱动,别叫喊,保持体力。” 黄定洲令人用布条束缚对方的嘴巴,并加固了对方身上的束缚绳索。 还没轮到解蛊的其他刺客听到这饱含极致恐惧的痛喊声,即使他们常年忍受刑罚的痛苦,此刻,也感到毛骨悚然。 原本已经昏沉睡过去的梁主簿,也被这恐怖的叫声吓醒,他挣扎着爬起来,背靠墙壁,撑着身体站起来,透过半遮掩的窗缝,他看不到酷刑现场。 但却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即使常年观刑的他,在这恐怖的血气味下,也忍不住要干呕。 与梁主簿有同感的,还有在负责现场的仆婢,他们虽然带着棉布面罩,但完全掩盖不住这无孔不入的浓郁血腥味,纷纷忍不住干呕。 特别是负责倒猪血的仆役,他们屏住呼吸,也无法完全屏蔽血腥味窜入他们口鼻。 黄定洲却仿佛什么味道都没闻到一样,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围观。 他算准了时间,就命仆役全部退开,让海棠去负责刺穿刺客四肢静脉。 现在,才是解蛊的黄金时间。 就近的海棠,看到了白透明色的蛊虫,的确如黄定洲所言,争先恐后地,顺着静脉伤口所流血液中爬出,有些等不及的,直接跳跃,直奔血缸之中。 即使是她,也看得头皮发麻。 如果有密集恐惧症,恐怕已经昏倒在地了。 被刺穿四肢静脉的刺客,感受着自己的血液仿佛汹涌澎湃的流走,再加上他所闻到的恐怖血腥味,极致的绝望与恐惧,爬上他的心头。 他本以为自己会被蒸死,却没想到死前还要被放干血。 这个云县县令,竟恐怖如斯,怪不得他们这次任务会失败得如此彻底。 海棠注意观察着,关注着蛊虫离开的进度。 黄定洲也就近围观,为了能在第一时间,让海棠止血,以免蛊毒解了,人却失血过多死了。 由于蛊虫繁衍的效率太高,如果不能一次性处理干净,下次再解,就没那么容易了。 当最后一只蛊毒脱离宿体,黄定洲就立刻让海棠包扎伤口。 一起包扎伤口的还有云杉和黑麦,一人负责一个伤口。 包扎完后,就将刺客放下,平躺在竹篾上,抬走。 然后,继续下一个。 从第一个的紧张刺激,同样的流程,反复操作,到后面,他们都麻木了。 他们负责解蛊的感觉麻木,被解蛊的刺客,却是相反的心境。 刺客们不知道自己被解蛊,他们只看到了自己人,全都接受了这样恐怖的酷刑,而现场那几个血缸的数量就是他们前面受刑人数数量,只要不是傻子,看到这个,也知道他们将迎来什么药的酷刑。 受过这酷刑的人,没有一个活下来,被送回去的,脑补的恐惧,最为致命。 即使已经抱着必死决心,但也受不了这种刺激,不当场发疯,已经是他们心理素质好了。 有个刺客就忍不住,想自杀,当他看到架在火堆上的水缸,再看看现场不远处堆放着还发散着血气的缸,他完全能想象自己接下来要面临什么。 还不如让他立刻死了痛快。 于是他拼命挣脱束缚,疯狂往缸上撞去。 一旁的云杉速度比他快,立刻反手束缚住刺客,这场自杀在电光火石之间无疾而终。 刺客却崩溃了,他当场招供。 “是太子,太子命仆潜伏在五皇子身边,鼓动五皇子安排杀手,刺杀梁主簿和刘原。给吾一个痛快。” 他眼中带着死志,祈求面前之人。 云杉面无表情地看他,十分无语。 黄定洲没想到竟然还能有这种收获,他十分震惊,这难道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完全没意识到这种恐怖现场多有血腥吓人,特别是对于一无所知的刺客,刺激有多大。 “你确定想死吗?你们受制于蛊毒所以不得不成为杀手,现在为你们解蛊毒,这意味着你们未来的人生,还有很多可能性。” 这个刺客傻眼了,他脑子都蚌住了,一时反应不过来,“解?解什么?什么蛊?” “真的解蛊?为什么?这确定可以吗?” 黄定洲本来以为能看到一个一心向死,意志坚定的死士呢,结果,就这?他瞬间没有兴致。 “看来你不想死了,那就继续吧。” 第35章 押送,结案,客栈 解完蛊毒的死士,他们的配合度提高了360°,就是360来了,也得大惊失色。 黄定洲有种捡漏收小弟的错觉。 已知拘捕的死士十二人,其中六人自称是五皇子的人。 另各有三名死士分别称是太子和三皇子安插在五皇子身边的棋子,他们各奉其主之令,参与此次刺杀行动。 这场刺杀灭口行动,明面上,是由五皇子亲自下的命令,但太子与三皇子又都插手其中。 原本明朗的案情,再次暧昧起来。 但是,梁主簿主动招供出的贵人,却与五皇子无关,而是安庆侯世子,根据当前明面上的情报,这个安庆侯是太子派系,其庶女是太子的良娣。 不过,依黄定洲之见,这五皇子身边能被安插卧底安插得像个筛子,大概率干不了这么精细的暗度陈仓的活,这不只是枪杀劫掠,还有长年累月的稳定走私。 黄定洲将怀疑的目光,放到太子和三皇子身上,但是,当他将这些人写到罪案板上进行分析时,反而显得他们有些格格不入。 特别是文泽森这个人的位置就显得很多余。 此人的在这个案件中的太干净了,撇清了所有嫌疑,也与其他涉案人员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正是因为他干净过度,才显得更加奇怪。 就像是特意被清扫过一样,被精心包装过一样。 黄定洲思及此,不禁联想到李寡妇之子第二次供词,也是被精心设定过。 要说这二者没有关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怀疑有人在下着一盘大棋,而现在呈现在他面前的这些,都只是幕后之人精心设计,让他看到的而已。 到目前为止,明面上所有线索指向五皇子的居多,太子又明里暗里被牵涉其中,而三皇子,若非死士招供,根本无法牵扯到他。 在他没有见到这三个人,没有审讯过,所有的结论都是猜测,无法验证。 显然,以他现在的官位,恐怕无法再继续处理此案了。 牵涉到皇室与谋逆,黄定洲先整理本案的所有线索,并记录成册,命云杉和黑麦快马加鞭,送到皇帝手上,由圣人定夺。 过了几日,他收到圣人的手谕,命他将案件提交出去,终止所有调查。 黄定洲不得不开始整理本案的所有线索,并记录成册,提交至京城府尹。 而牢狱中的那些山匪等嫌犯,包括那些死士刺客,以及文泽森和梁主簿,不日也将被押送至京城。 黄定洲站在城门口,目送着押送队伍离开。 文泽森只是作为涉案人员,前往京城配合调查,因此,不仅没有被戴上镣铐,还能坐在板车上,临走前,他还特意向黄定洲打招呼,“多谢黄县令救命之恩,文某日后必定报答。” “本官应该的,不必挂怀。” 文泽森见黄县令依旧一脸温和笑容,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疏远不近人情,他下意识微笑,想要再多说两句,却没想到对方直接转身就走,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他不禁心中冷笑,真是个无礼的毛头小子。 黄定洲巡视了一番押送队伍,深感这配备的武装力量不够,他便下令让云杉带人,一起前往押送。 负责押送的部分衙役,见黄县令增加了人手,不禁松了口气,毕竟,他们这次押送的大部分都是凶残的山匪,虽然有部分驻军也一起押送,但是,上次查出驻军中有山匪的内鬼,这就令人更担忧了, 谁知道,这次负责押送的人手中,有没有混进内鬼呢。 此去途中,恐怕凶多吉少。 黄定洲猜测这桩案件,最终会交到大理寺进行审理。 也有可能不了了之,这要看圣人想做到什么地步。 黄定洲明面上停止调查,开始着手处理县衙空缺的选拔考核,私底下却开始查李寡妇的走私,另辟蹊径,总能找到新的线索。 只是可惜,没能在送走文泽森之前,从其身上得到新线索。 押送队伍离开云县后,黄定洲就来到了云县内的安乐酒楼,这个酒楼就是李寡妇之子曾做工的酒楼。 更巧合的是,猎户也经常将猎物转卖给这个酒楼。 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而且,这个猎户干的根本不是狩猎的工作,而是借这个身份,走私非法取得的物品。 黄定洲怀疑这个酒楼,是走私的中转站之一。 他定的是雅间,邀请的是县衙内的官员,包括总是醉醺醺上岗的县丞。 这是一次普通的宴会,像是庆功宴,又像是普通聚餐宴席。 为了让所有人都尽兴,黄定洲还让酒楼掌柜请大堂的琵琶女进雅间内弹唱。 丝竹悦耳,酒菜悦人,一开始很拘谨的宴席,在两三杯酒下肚,琵琶声起,整个气氛都欢快了起来。 酒楼掌柜十分殷勤,多次来雅间,赠酒,赠菜。 随着行酒令开始,整个宴席达到了白热化,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各玩各的行酒令,诸如七人掷骰、多人抽签、双人划拳等等,玩得很花,都是普通的行酒令,没有搞文人的那套文雅令。 酒楼掌柜第三次来雅间,送甜品,他见整个雅间内的人,都喝酒喝得十分狂热上头,玩行酒令的呼声都盖过了琵琶声,整个雅间内,说好听点叫热闹,说难听点就是一群酒鬼聚众鬼哭狼嚎地乱嗨。 这个现场氛围,令他十分满意,他特意看了一眼黄县令,见对方已经趴在桌上,走近叫他,发现对方身上一份酒气,满面通红,看样子已经醉死过去了。 酒楼掌柜笑呵呵地放下甜点,挺着啤酒肚,兴高采烈地离开雅间。 他下楼,擦肩而过的小二对他轻声吩咐,“找个机灵的,注意点楼上的贵客,别怠慢了,那可是今年新科状元,云县的父母官。” 直到雅间酒宴散场,酒楼掌柜由始至终,都坐在柜台前。 倒是酒楼内的小二郎换了一些生面孔,顾客换了一波又一波。 黄定洲在仆婢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直到回到府内,他才松了口气。 黑麦也随后跟着回府。 “看清楚了吗?” “如郎君所料,那些顾客点餐和座位,都有规律,并且离开的行囊比来时重,车马留下的涂辙十分明显。” 第36章 摸瓜,上吊,孤女 关于安乐酒楼的调查,终于有了新的进展。 不得不说,这个发现,的确十分出人意料。 黄定洲一开始是盯着酒楼的采购方向,比如酒、蔬菜肉等的运送,在他看来,这种大宗的运送,最容易夹带私货,但这条线,没有任何进展。 甚至,就连酒楼的账册,都非常的清楚正常。 一般人来看了,都得夸一句,妙哉。 安乐酒楼,账目清晰了然,缴税及时。 其供应的菜、肉都是新鲜的,酒水更是从普通到极品,应有尽有,只要是来过的顾客,都赞不绝口。 酒楼掌柜乐善好施,经常亲自上阵,施粥给县内的乞丐。 黄定洲也让人去围观过,不得不说,这个酒楼的运营,可以说是有口皆碑了。 就连这县内的乞丐,都对这个酒楼印象非常好。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酒楼的消费水平有点高,菜品比市场价上浮80%了,除了老顾客,以及一些慕名而来的旅客,几乎很少有本地顾客上门。 这世上哪里会有完美的犯罪,除非是还没被发现破绽。 正是因为这个酒楼做得太过完美,才令黄定洲更加关注,生疑。 让他下定决心查顾客这条线,是从他将酒楼每日采购品类,和顾客相对比之后,决定下的。 已知,安乐酒楼的每日顾客,15%是本地熟客,75%是外地慕名而来的成团旅客,10%是来自各地的散客。 但是,这个酒楼的采购品类,像是被划定好固定线一样,波动非常有规律。 如果没有通过折线图和饼状图的对比,的确很难发现这个华点。 但是,数学总会告诉你,更多容易被肉眼忽略的东西。 作为旁观者的黑麦有话要说。 他原本是看小郎君似乎在做算筹,然后做到一半,开始作画,他原本以为小郎君只是在消遣娱乐,没想到等小郎君‘娱乐’结束,画完最后一笔,就让他去查安乐酒楼的客源,然后又命县丞去酒楼定几个雅间。 黑麦一开始不确定小郎君想怎么做,但是他清楚一定是要查这个酒楼。 等他按照小郎君的嘱咐,调查后,他十分震惊,难道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黄定洲命人扮成外地的镖师、走货郎等角色,跟着那些顾客,准备顺藤摸瓜,将这条走私路线,一网打尽。 安乐酒楼掌柜数着雅间收入的银票,开心到吟唱着小曲,边唱曲边记账。 原本已经离开酒楼的琵琶女去而复返,她那双带着琉璃玉碎的绝望,又带着希冀星光的桃花眼,楚楚可怜地看向酒楼掌柜,“掌柜的,奴今晚还服侍了雅间的客官,结算的银钱却只有大堂的演奏曲……” 酒楼掌柜笑嘻嘻地看她,眼睛色眯眯地盯着琵琶女的锁骨、和不可描述的部位,“小微儿,你家大娘子才有去雅间演奏的资格,你弹的这什么狗屁曲,客官没投诉你就罢了,你还想要什么银钱?你要多想想你自己哪里不行,楼外的乞儿用手敲破碗的声音都比你好听,本掌柜也是看在你家大娘子面子上,才让你试试,但是,你也太让人失望了,不过,本掌柜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今晚下值,你来本掌柜的私宅,本掌柜好好教教你,什么才叫弹,琵,琶。” 他说到最后,用调笑的语气,隔空点了点琵琶女的胸口。 琵琶女又羞又怒,“你,你,”她极力压下内心的愤怒,和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多谢掌柜的提点,奴家中有事,就不叨扰掌柜的。” 她说完,盈盈一拜,抓着琵琶包裹的手,用力得指骨处发白,她快步离开酒楼。 翌日巳时,黄定洲在县衙处理文书,新任官员选拔考核就在一个月后,他正忙得焦头烂额。 这时,外面有人前来报案。 安乐酒楼的掌柜,自挂酒楼门前,胸前还挂着一个木牌,上书,吾罪大恶极,当下地狱。 古怪的是,来报案的不是酒楼的小二或者其他雇员,而是一个受过酒楼掌柜施粥恩惠的乞丐。 黄定洲原本以为是他昨日的调查,哪里露出破绽,令幕后之人迫不及待想要杀人灭口。 等他前往现场一探究竟,才发现,恐怕并非如此。 幕后之人一向精心策划,而且喜低调暗中行事。 而这个掌柜的死亡现场,却恰恰相反。 整个现场,表现出了凶手的冲动、情绪化、渴望表现自己得到认可,自卑到极致又狂妄肆意的性格。 这个酒楼有三个门,一个是大前门,正对街道,门匾和门头装饰奢华有内涵;一个是临近厨房的门,主要用来接收每日送来的菜、肉、柴火等;最后一个是在马厩附近的出入栏栅木门。 而凶手将死者尸体挂在酒楼大门前,门前就是来来往往的路人与旅客,他\/她这么做的主要是为了想要展示尸体。 凶手又在死者身上挂了木牌,让人看到尸体的同时,一眼就看到这个木牌,似乎是在表现这个凶手对死者的愤怒、痛恨等极端情绪。 但是,一般这种极端情绪杀人,现场都会很糟糕,比如捅死者几十刀,或者碎尸万段等等泄愤手段,然而,此案没有。 凶手将死者勒死后,再挂上房梁。 这是一种非常典型理智谋杀案,凶手杀人,是想要展现自己。 黄定洲检查完现场,记录后,让人将安乐酒楼掌柜的尸体从房梁上放下来,命仵作对尸体做初步的检验,然后他爬上木梯,去查看房梁,发现房梁上绳子留下的勒痕十分凌乱,有许多的摩擦痕迹。 黄定洲怀疑凶手的力气不够,所以无法单独将尸体挂到房梁上,而是先将绳子一头悬过房梁,一头套在死者脖子上,然后慢慢将死者尸体挂起来。 仵作的尸检也证实了这个推论,死者脖子上的勒痕,除了生前致命勒痕,还有许多深浅不一的勒痕。 生前和死后造成的勒痕,有所不同,经验丰富的仵作,一般都能区分出来。 正在这时,在排查目击者的县衙衙役,来报告,有个目击者,看到酒楼关门前,掌柜最后见的是在酒楼弹奏的琵琶孤女。 第37章 嫁妆,偷窃,撞柱, 安乐酒楼的经典特色之一,就是琵琶演奏。 甚至,酒楼中央特地设有一个小圆台,作为琵琶女的表演舞台。 现场的客官可以根据琵琶曲单上的曲目,进行点奏,每个曲目的收费,都明码标价。 酒楼原本的琵琶女叫春娘,生前正值花信年华,气质若莲,笑如春风,谈吐文雅,仿若大家闺秀,弹得一手好琵琶,广受酒楼顾客追捧,只可惜,在三个月前,病逝。 现在的琵琶女是春娘的妹妹,叫婉芙,碧玉年华之际,虽然琵琶略逊春娘一筹,但她凭借自己出尘的气韵,绝色的容貌,姣好的身材,迅速获得酒楼客官们的喜爱。 黄定洲当即传唤安乐酒楼琵琶女婉芙到县衙问询。 除了琵琶女婉芙,还有三个负责昨夜当值的小二。 这三个小二互相为彼此作证,说他们昨夜都在马厩值守,兼加喝了点烧酒,完全没有注意到酒楼主楼这边的动态,只有在子时听到掌柜的大笑的声音。 而琵琶女婉芙则说她在亥时已经离开酒楼,之后的事情,根本不清楚。 当黄定洲问起婉芙为何与酒楼掌柜起争执,婉芙面色一闪而过的愤怒,但是,眨眼间,她就平复好自己的情绪,逻辑清晰,十分有条理地将起争执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甚至整个供词,都严格按照时间顺序,将她昨日到今天到县衙之前发生的事情,完整叙述出来,就连她和掌柜的谈话内容,都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 黄定洲不由得朝对方投以关注,并默默在心里给对方加重了嫌疑标签。 上一个这么有条理的人,是李寡妇之子,不过比起他,琵琶女婉芙显然更强,完整地复刻了整个事件经过。 按时间节点,阐述清楚了事件的起因,发展,过程,结果,每个事件脉络都说明了当时她的内心情绪。 按理说,这样的一个超强记忆的高智商人才,如果真的搞谋杀,应该会做得完美无缺。但是,不排除激情杀人后,缺乏经验导致细节上显露行迹。 “既然你已经在韩邸当厨娘,缘何又去安乐酒楼做琵琶女?” 在晋朝,在酒楼弹唱的虽然没有像青楼花娘那样名声狼藉,但也好不到哪去,一般正经人家的娘子不会去做这个营生。而厨娘虽然地位也不高,但是,相对而言,好太多了。 琵琶女婉芙不知是想起什么,双眼瞬间盈满泪水,露出绝望而破碎的神色。 她颤抖着声音,斟酌了下,娓娓道来,“回黄县令老爷的话,奴与家姐自幼相依为命,家姐为了抚养奴成人,吃尽苦头,直到奴十岁零八个月时,她入安乐楼做琵琶女,生活才安定下来。” “在奴十二岁生辰时,因缘际会,结识了韩邸的姜婆子,得以入韩邸小厨房做短工,一切都在变好。” “奴十分欣喜,家姐为了抚养奴,终生未嫁,但她希望奴能与普通女子一样,成亲生子。” “但是,家姐为了攒奴的嫁妆,她增加了弹曲的时长,甚至接了雅间的弹曲,这四年间,从未出过岔子,酒楼的客官,都对家姐的琴艺称赞有加”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露出愤怒和杀意,“直到三个月前,腊月二十九,奴接到消息,那酒楼掌柜称家姐偷盗贵客物品,当场人赃俱获,家姐畏罪,当场撞柱而亡。” 琵琶女婉芙垂下眼眸,试图掩盖眼底闪过那丝恨与杀意。 她继续侃侃而谈,语气铿锵有力:“家姐绝不可能盗窃,奴当时认为家姐必定是被诬陷,被谋杀的。” “奴当即便报官,奴曾闻,无权无势少惹官司。” “为了能得到公正,还家姐清白,奴去求了韩主母帮忙,奴以为有韩家从中帮忙周旋,必定能得到公正对待,却不想,当时的县令大老爷当庭宣判,宣称家姐的确是自杀,且家姐偷盗一案,人证物证具在,当日便宣判,奴家赔安乐酒楼三百两银子作为赔偿损失。” “奴欲上京伸冤,只是姜婆子告知奴,这安乐酒楼背后老板大有来头,劝奴三思。奴几番思量后,还是决定为家姐报仇伸冤,只不过奴要找到证据,否则,奴去了京城,也是无济于事。” “于是,奴于腊月三十日,在县衙,由官府作证,缴还安乐酒楼赔偿款一百两,另有两百两,奴恳求安乐酒楼掌柜,让奴入酒楼弹琵琶,赚的钱,九成作为赔偿款,一成日结与奴家。” 她说着拿出一份契书出来,呈交给黄定洲。 黄定洲仔细阅读,发现契约的内容,与她所言一模一样,上面还有县衙见证的印章,见证人竟然是梁主簿。 她交完书契,继续叙述:“元月一日,奴正式入酒楼弹曲。” “不知为何,酒楼的小二都对奴多有防备,奴想尽办法,才与他们拉近关系,无论奴如何探查,都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并且那案发现场的雅间,非贵客和特定小二,不得入内,因此,奴家一直找不到探查的机会。” “元月三十日,原本的县令大老爷因贪污获罪入狱,酒楼掌柜的态度也跟着大变,以各种名义克扣奴家的工钱,不过奴家并不在意,因为奴家得到了入雅间弹曲的机会。” “只是奴没想到,那个雅间,已经重新修葺,毫无曾经的痕迹。” “虽然如此,奴并未放弃,奴决定接近酒楼掌柜,获取更多当时的信息,只是掌柜的虽然在言语上给奴难堪,但实际上却与奴保持距离,奴一直苦于无法再更近一步。” “不过,这些时日,经过奴的观察,这个酒楼并不简单,奴怀疑家姐的死,并非奴以为的诬陷那么简单。” “直到昨日,奴去县令大老爷的雅间弹曲,奴不小心发现,掌柜的十分畏惧一个面生的小二郎,奴昨日本想试探一下掌柜的,但是,他昨日十分奇怪,竟要邀奴共赴私宅,言语十分粗鄙,虽然如此,奴隐约感觉到掌柜的最近情绪十分紧张害怕,做事不再像以往那样游刃有余,奴本怀疑与这个面生的小二有关,奴原本想今日继续暗中观察,却没想到,掌柜的竟死了,奴怀疑,这其中有阴谋。” 琵琶女婉芙目含泪光,楚楚可怜地望着黄定洲,但其言语却与表现出来的我见犹怜完全不同。 第38章 厨娘,断头,醉酒 黄定洲沉默了片刻,他对这种言行不一的人很熟悉,大部分人戴上面具,都是为了方便行事,看得出来这位婉芙,十分擅长利用自身优势。 “你既然说你右手的伤是昨夜剁猪骨受伤,将缠在手上的棉布拆开,让仵作看看。” 琵琶女婉芙竟然没有任何犹豫,她当着众人的面,拆开了裹着手掌的棉布条。 仵作听命黄定洲之言,上前查看婉芙的伤,确定那手掌非是绳索的勒痕,而是长久用力握刀的肌肉扭伤。 黄定洲走下去,命婉芙双手摊开,让他仔细检查,确定这双纤纤素手,除了右手肌肉扭伤,再无其他痕迹,他才取消了对她的怀疑。 不过,他对于婉芙在韩邸当厨娘这事打了个问号。 当厨娘的手,可不是长这样。 要说她去当千金大小姐,他还相信一点。 黄定洲再三审问,才让婉芙说了真话。 婉芙未语先落泪,那双桃花眼眼尾泛红,带着娇弱魅色,“奴本是去韩邸应征厨娘,但韩家主母见到奴的容颜,只给了奴两个选择,一个是饮毒酒自尽,另一个在以韩家义女之名,接受韩邸培养,采选入宫,为韩家所用。奴选了第二个,今年正是采选之年,正因为如此,家姐才急于攒嫁妆,将奴嫁出去,避开采选。可惜,一切已成定局。不论如何,奴只想查明真相,还家姐一个清白。” “求黄县令老爷明察,为奴做主!” 婉芙不再摆出娇弱可怜的姿态,挺直了腰背,目光坚定,带着恳求,重重磕头跪拜。 黄定洲命人去韩邸请姜婆子和韩家主母前来问询,从她们二人口中佐证了婉芙的话,才没有继续深究。 不过,韩家的这种做法,属于钻晋朝律法的空子行事,要是严格审理,亦同犯欺君之罪。 姜婆子和韩家主母听到欺君之罪时,顿时吓得当庭尿裤子,晕过去。 黄定洲:无语了,严重怀疑这两个人是在碰瓷!还没正式立案呢,就这副德行,要是真的立案宣判,岂不是要当场猝死? 黄定洲命人拿来琵琶女春娘的卷宗和仵作尸检记录。 这卷宗上写明了春娘偷盗一号雅间李姓贵客的芙蓉花枝金步摇一支和莲花纹玉镯一对,目击证人是当时雅间负责侍候的小二哥狗足,人称铁狼小哥,报官人是酒楼掌柜。 他翻开仵作尸检记录,这撞柱自杀的致命伤口竟然在后脑勺。 黄定洲:“……” 很好,这也敢宣判为自杀? 睁眼说瞎话,也敢记录在册,牛逼了。 涉及性命的刑事案件都要提交至上一级二审,这个二审是怎么过的? 黄定洲继续翻阅文书记录,发现这个案件竟然是以偷盗罪为名结案的,根本没有提交到上一级。 黄定洲内心的复杂程度急剧当升,要整理这些年未处理的案件,工作量已经很大了,再看看这冤假错案,恐怕,要想重审这些案件,他大概会英年早逝。 黄定洲决定看看这文书的记录者是谁,他定睛一看,是县丞,他沉默了。 县丞:虽然卑职在线酗酒,但卑职记录案件绝对真实有料有瓜。 看在县丞这一手颜筋柳骨的好字的面子上,黄定洲决定让县丞多一点参与感,他命衙役去请县丞过来。 不过一盏茶时间,衙役去而复返,欲言又止,面色为难。 黄定洲温和微笑,鼓励对方勇敢答话。 衙役,“柳县丞醉死过去,人在医馆治疗,尚未苏醒过来。” 黄定洲:“???” 当这个县丞的上峰也太难了吧!这是工作时间!工作时间!工作时间! 正常官员会在应卯的时候醉死过去吗? 这是什么垃圾官员? 黄定洲努力平心静气,不能气,不能气,有对比就有差距,虽然县丞酗酒,但是他没参与谋杀案、谋逆案、走私案,也不贪污,这样一想,爱喝酒的县丞,瞬间打败了云县50%的官员。 能有这么好的下属,他还能有什么不满的呢? 呵呵。 黄定洲温和微笑着对下首跪着的琵琶女婉芙问道,“本官欲重审春娘偷盗一案,需开棺验尸,汝可同意?” 琵琶女婉芙见对方虽然在微笑,但是背后好像已经冒起黑气,心下有些胆寒害怕的咽了咽喉咙,但是,一听到对方愿意重新审理她姐姐的案件,她瞬间忽略了这些,毫不犹豫地点头,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对方,“奴愿意,请黄县令老爷还家姐一个清白,奴愿生生世世为您做牛做马以报答恩情。” “本官不过是尽职守罢了,不必多礼。” 不过,在这之前,要先审理完掌柜之案。 正在此时,有捕快衙役急匆匆地跑进来。 原来是云县的法场又现谋杀案,这次死者并非是上吊,而是被斩首。 黄定洲带人匆匆赶往现场,被斩首之人,竟然是义庄的守尸人。 守尸人的尸首分离,凶器正是法场的砍头利器,断头台。 只是现场断头台只有刀架,没有刀具,而且从现场的血迹看来,这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尸体是被搬运过来的。 而且这尸首上的血液差不多凝固,观察其尸斑的颜色和尸僵程度,可以断定死者死亡超过半个时辰,但还未超过四个时辰,具体的还需要深入做尸检,才能得到正确数据。 他在尸体的指甲里发现了些许青色布料碎片。 尸体的背面,垫着一块木板,上书【吾罪大恶极,当下地狱。】 与酒楼掌柜胸前的木牌一模一样,一样的字迹,一样的大小,同一人作案。 他先让仵作负责做尸检。 黄定洲在刑场附近,找到了一个手推板车,板车上还有未清洗干净的血迹,看样子凶手来不及善后,恐怕是看到官府的人来,才匆匆离开。 黄定洲命人在附近严加搜查凶手的踪迹,并问询是否有目击证人看到有人推板车过来。 如果他没有猜错,凶手还没有走远。 黄定洲想了下,决定先去医馆探望一下,那位醉酒昏死过去的柳县丞。 他去到医馆的时候,就看到柳县丞只穿着里衣,赤着双脚,仰躺在医馆的竹榻上,满面赤红,浑身酒气。 黄定洲站在门口,远远就闻到了酒味,走近了发现,这酒气就是从县丞身上散发出来的。 第39章 断头,醉酒,铁匠 他发现县丞的衣袖和衣领还有些湿润,他上手去摸,发现沾的是酒。 他还未来得及深思,门口就传来了郎中的说话声,显然,是对他说的。 “草民见过黄县令,方才县丞老爷已经解酒得差不多了,但是,他一醒来就抢着酒喝,争抢之下,医童不小心将酒溅在县丞老爷身上,虽然他身上酒气重,但再过一个时辰就能清醒过来。” 黄定洲仔细观察这个大夫,温和微笑,“原来如此,柳县丞是何时醒来的?” “回县令老爷的话,县丞是一炷香前清醒了片刻,并未出医馆。” 看得出来,这个郎中十分在意县丞,虽然极力掩饰,但还是忍不住看了县丞好几眼。 黄定洲示意黑麦制住眼前的郎中,“本官建议你通读《战国策·齐策二》,也许你会更加深刻了解什么叫画蛇添足。” 郎中被反手束缚跪在地上,到了这个份上,他反而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怼人,出口成脏,直言黄定洲是个欺软怕硬,奴颜媚上,酷刑逼供的蛇鼠小贼。 面对这样的激情开骂,黄定洲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依旧带着温和笑脸,“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本官不做点什么,怕是说不过去。莫怕,本官熟读史书,历朝历代酷刑都了然于心,必定让你受益匪浅。” 郎中原本涌到嘴边的脏话吓得咽了回去,他虽没亲眼见到对方施酷刑的场景,但监狱传出惊恐尖叫,和黄府前几日的动静,不用想,都能知道有多可怕。 传言,黄府夜半抬出十几缸的血水,将云县西江水都染红了。 “来人,立刻将此郎中押入大牢。” 两个衙役立刻听命上前,押着郎中,立刻就走。 郎中脑子一片空白,懊悔和恐惧涌上心头,他不该逞匹夫之勇。 县丞在这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对一旁的黄定洲笑嘻嘻,“黄县令,卑职失礼了,这老郎中老眼昏花,不识贵人,您可千万别和他一般计较……”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黄定洲强行打断,“来人,将柳县丞押回县衙审讯,将医馆搜寻一遍,如发现可疑物品,立刻上报,特别是县丞的官服,刀具等。” 他说完立刻转身离开,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里。 若非从死者的指甲内发现青色布料,他都懒得来看一眼这位县丞。 县丞的官服恰恰是青色。 他原本怀疑是琵琶女受幕后者之命,将掌柜灭口,而后布置成激情谋杀案,但是,守尸人的死亡,让他这个猜测,瞬间化为乌有。 这个守尸人与酒楼掌柜之间,必定有着一定的联系。 凶手是一个有计划有预谋杀人的连环凶手? 但是,这又与连环凶杀案的特征有异。 连环杀手的杀人模式、手段,都不会轻易改变。 如杀手采取勒死受害者的手段来杀人,那么,他杀人的手段不会变动太大,虽然有一定外部因素或者心理变化可能会导致凶手的杀人方式升级,但是,不应该这么快。 因为连环杀手,作案期间都会存在一定的冷却期。 当连环杀手杀了目标,就会满足其内心的欲望,凶手兴奋情绪达到高潮,从而得到心理舒缓, 进入贤者时间,开始回味杀人过程的快感,并复盘令他亢奋的杀人方案,接着才会改良行凶方法。 是什么,让凶手短短几个时辰内连杀两人,并且杀人方式发生骤变? 让其从勒死改成砍头? 有两种可能性。 其一,凶手有两个人,联合作案,他们都有着共同的目标,。一个勒死了酒楼掌柜,一个砍下义庄守尸人的头颅。 其二,凶手还处于摸索觉醒状态,而杀人名单,早已列明,杀人不是为了取悦自己的内心,而是有目的有理智地杀人,就像是一个觉醒的杀手。 他接下来的目的地是义庄,不过,为了加快调查速度,他让捕快衙役去查云县制作这两块木牌的人。 再命黑麦前往调查酒楼掌柜的私宅,希望能找到掌柜与守尸人之间的联系。 黄定洲快马加鞭,长驱直入,直往义庄方向。 他身后跟着的是自家的仆婢,和衙门的捕快衙役。 一群人,策马奔腾,浩浩荡荡,激起黄尘滚滚。 云县义庄,三面环山,遥遥望去,就能看到山上大大小小的坟包,此地,方圆三里都鲜少有人迹。 进入义庄的官道,沿途随处可见阴司纸钱。 即使是艳阳天,也令人感觉十分阴冷。 黄定洲翻身下马,快速进入义庄,他一推开门,就闻到了似有若无的腐肉臭味,那是尸臭。 庄内除了陈列整齐的棺材,就是还未入棺的尸体,一个活人都没有。 他拿起守尸人值守簿翻阅,发现今日负责留守义庄的人,就是死者。 死者在今日卯时与昨日守夜的守尸人换班,值守簿上还有死者换班时的签名。 他对了一下笔迹,的确是本人的。 那么,死者在换班之前还未死亡。 黄定洲命人去寻守夜的守尸人前来问话,而他自己则直接进入放尸房。 放尸房内的尸体,是附近山村的一个老妪,今日辰时送过来的,还未入棺。 如果死者在辰时还在义庄接收尸体,那么,时间就对不上了。 死者身上的尸斑,显示对方必然在辰时之前就已经死去。 除非,当时接收尸体的人不是死者,而是凶手? 黄定洲一面安排人排查整个义庄,一面命人前去附近山村寻找送老妪尸体来的人,如果义庄是第一案发现场,那么必定能找到新的线索。 很可惜,将整个义庄里里外外都搜寻了一遍,半点血迹都没有发现。 正在这时,老妪的亲人被带来了义庄。 对方是个已入不惑之年的农夫,骨瘦如柴,面色发黄,面对县令的问询,他回答得颠三倒四。 显然,他十分紧张,全身发抖,紧张到满头大汗,看上去畏畏缩缩。 那是位卑者对上位者,天然的畏惧和胆怯。 他送其母尸体到义庄时,老福铁匠铺的学徒已经在义庄与守尸人议事。 第40章 认罪,动机,无辜 守尸人当时无心理会他,让他自己将其母尸体放到放尸房,然后交了七枚铜钱,签字画押,就匆匆让他离开。 黄定洲立刻带人前往老福铁匠铺。 老福铁匠铺离义庄不远,快马不过一炷香就到了。 黄定洲还未进入铁匠铺,就已经先闻到了血腥味。 看来,这里就是守尸人的死亡第一案发现场了。 黄定洲命人围住了老福铁匠铺,他率人直接进去铁匠铺内,一探究竟。 铁匠铺内,铁匠学徒半跪在地上,擦地板;铁匠光着膀子,立于铁砧前,抡着大铁锤,反复敲打铁料。 远远看去,能看出是一个梯形的铁料。 黄定洲喊停了他们二人的动作。 “立刻停止所有作业,本官怀疑此地是守尸人被害第一现场,来人将这两人拿下。” 铁匠侧首看向黄定洲,沉默片刻,还是将高高抡起的大铁锤放下,束手就擒。 比起铁匠的沉着冷静,铁匠学徒显然十分崩溃,他大哭出声,高声喊冤。 铁匠冷漠地瞥了其学徒一眼,然后说了句,“吾认罪。人是吾杀的,与他人无关。” 铁匠学徒满脸泪水,睁不开眼睛,慌忙摇头,摆手,“不,不,不,这,这事与师傅无关,这是个误会!师傅是无辜的。” 衙役已经上前将这二人反手束缚在地。 学徒见黄定洲无动于衷,连忙看向他师傅,“师傅,你快说啊,说啊,不要乱认罪,说啊,师傅!” 奈何铁匠心硬似铁,挺立着腰身,跪在地上,一脸冷漠,不置一词。 很好,是个硬茬子。 “狗官,吾已认罪,放吾弟子离开。” 黄定洲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辱骂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来人,将他押回县衙审讯。” 铁匠想挣扎,却又像是在顾虑些什么,眼底的杀意都快具象化了,但还是乖乖被衙役押着带走了。 黄定洲看向瑟瑟发抖的铁匠学徒,循循善诱,诱导对方将案发过程说出来。 铁匠学徒心有防备,自然不愿意说太多,但是,他看出来这位新上任的县令显然不会放过他,他原本的恐惧害怕,在看到地面未清理干净的血迹时,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他直起背,目光坚定地看向黄定洲,“回县令老爷,人并非师傅所杀,是吾。吾与守尸人出自同族,有财产纠纷,恩怨已久,他欠吾五两银子,迟迟不远归还,今日还要找吾借钱,吾不借,他便拿吾亲母牌位威胁吾,吾愤怒之下,决定杀了他。” 他顿了下,双眼微微向上看,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吾打了他几拳,然后将他踢翻在地,不过吾力气小,造成的伤害不大,吾不解气,看到悬挂在一旁的梯形铡刀,吾当机立断,将他拖到铡刀下面,剪断束缚铡刀的绳索,送他归西。” 为了能取信眼前的这个县令,他还特地带对方指认了案发地点,以及凶器存放的位置。 黄定洲没有说信或不信对方,直接命人将杀守尸人的凶器梯形铡刀带回县衙。 而铁匠学徒则被押入大牢。 黄定洲回到县衙,马不停蹄地,立刻继续审理,从铁匠开始审讯。 铁匠所描述的案发过程与他学徒所言,差不多,不过铁匠所述更加具体,具体到挥拳的次数,以及所击打的位置。 不过铁匠所言,他的杀人动机却是十分敷衍,只一句,“如此小人,吾看不惯,想杀便杀了。” 审讯完铁匠,黄定洲继续审讯柳县丞。 相较铁匠师徒二人,柳县丞显然就滑不溜秋,顾左右而言他,半句真话也无,他甚至提供了案发时,他不在场的人证。 那人证就是医馆的郎中和一位青楼花娘。 柳县丞昨日与县衙的诸位一起在安乐酒楼吃完宴席,散场后,他又去了酒楼附近的花坊街,喝花酒,喝到醉死过去,被送到医馆看大夫,然后就一直在医馆,直到被县令逮捕,才离开医馆。 黄定洲传唤了青楼花娘前来县衙问话。 这花娘证实了柳县丞的确去过青楼,不过,她只为柳县丞跳了一支舞,就去陪其他男客,在子时左右送走其他男客,才返回去找柳县丞,却发现柳县丞已经醉死在桌案前,便将其送至附近医馆。 而医馆的郎中证实了花娘的确是在子时正左右,将人送到医馆的。 有了这个两个人人证,柳县丞的不在场证明,几乎无懈可击。 黄定洲看向跪在下首的柳县丞,“这么说,柳县丞自昨日离开酒楼后,到此刻,从未再见到酒楼掌柜?” 柳县丞笑嘻嘻地称是,“黄县令老爷英明,卑职的确没有再见过掌柜的。” 黄定洲继续提问,“柳县丞自昨日到此刻,也从未见过守尸人?” 柳县丞依旧笑嘻嘻,但是表情显然有些僵硬了,他仍然称是。 黄定洲命衙役呈上证物,是从医馆内搜寻出来的,柳县丞的官袍,这件官袍胸前和右臂的位置,都有破损,像是被人用手指硬生生扣下的。 衣袖也不知被什么摩擦得破破烂烂,仔细检查,还能从袖子上找出麻绳细碎。 黄定洲命衙役扒了柳县丞的上衣,柳县丞的胸口处和右臂上,有明显的抓痕,那抓痕虽然涂了药,但现在发青发红,十分明显。 “柳县丞,你身上的伤痕,怎么解释?” 柳县丞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边抹泪边笑应道,“黄县令,您年纪尚小,还不懂闺中乐趣,卑职就不说出来污了您的耳了。” “哦,是吗?那不如解释一下你这官服,是怎么磨损成这样的?” 柳县丞目光灼灼地盯着放在木盘上的官服,他自然认得出来,那是被他扔掉的官服,“自然也是闺中乐趣所致。” “看来你与这两个案件都毫无关系。” “正是!卑职是无辜的。” 黄定洲了然点头,面上温和的微笑,连弧度都没有变化,“既是如此,必定是琵琶女婉芙杀了酒楼掌柜,老福铁匠杀了守尸人,他们二人合伙嫁祸给你,勿忧心,本官必定还你清白,判他们二人凌迟处死。” 柳县丞听到这话,陡然间,脸色大变。 第41章 正义,挚友,锚点 柳县丞沉默下来,他极力忍耐着,双手握拳,肌肉紧绷,手指关节用力过度发白,连呼吸都忘记了。 过往的记忆,像鹅毛大雪一样,纷飞而至,占据他整个大脑,他整个人都被冻伤了,太痛苦了,不如死去。 正在这时,县录事急匆匆前来报讯。 “启禀黄县令老爷,老福铁匠已经认罪签字画押。” 他将怀中画押的文书,呈递到县令桌案上。 柳县丞瞪大双眼如铜铃,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那份文书,当他听到县令要宣判老福铁匠凌迟处死时,无法忍耐地死死盯着上首的黄县令,试图要分辨出对方此言真假。 但是,他实在无法从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年县令面上看出什么破绽。 室内气氛瞬间冷凝下来。 被捏住软肋的人,总会率先低下高贵的头颅。 他和这位新上任的县令虽然共事时间短,但一起办的案不少,只要见过对方刑讯的场景,就会知道对方是一个冷血残酷之人。 他原本的得意和侥幸,存留不到三秒钟,就溃散了。 他的心跳,像是在蹦极,从高处,重重摔落,碎了一地。 柳县丞原本的心气神似乎快散了,哑着嗓子,目光沉沉,“不,凶手不是铁匠福鱼。是吾,是吾!他们都是吾杀的。” “他们该死,该死,该死!!” 柳县丞像是发疯一样,反复喊着该死、该死二字,整张脸都涨红了,青筋暴起。 “不止是他们,还有昨日被押送上京的那群该死的囚犯,全部都该死!!” 柳县丞发疯发狂地发泄着内心的愤怒、恨意,整张脸都扭曲得看不清五官原本的样子。 积压已久的极端情绪,在这一刻,全部宣泄出来。 堪比常年暴雨导致的洪水与泥石流。 扭曲、阴暗、极度负面的情绪,会致命,能杀人,也伤己。 长年凝视深渊的柳县丞,终究,一脚坠落黑暗,被深渊吞噬。 柳县丞,出身剑南柳家,行事光明磊落,经常见义勇为,锄强扶弱,诗赋字里行间都流露出正气凛然,人称竹华公子。 剑南柳家,与当朝柳太后虽然同宗,但却已经出了五服。 他及冠之年,科举入仕,任翰林编修,他当官的理想是为民请命,伸张正义。 可惜,时运不济。 当年,柳太后把持朝政,不愿还政于少年天子,他常上奏劝谏柳太后还政,简直是柳家的奇葩,令满朝文武百官为之侧目。 柳太后与天子的夺权之争,在朝廷掀起了狂风巨浪,最终柳太后落败下台,天子亲政,柳家也被牵连,流放九族,树倒猢狲散,不外乎如是。 而他虽没被一同流放,但也被贬官,从翰林编修贬至将仕郎。 从枝头落到泥地里,一腔抱负,胎死腹中。 在官场底层,重新往上爬,比毛毛虫化茧成蝶还要艰难。 他见证了太多的人性黑暗、丑恶,但依旧坚信正义,坚守内心最后的底线。 他花费了八年时间,从九品下将仕郎升到从七品下的宣义郎,其中艰辛,不足外人道也。这些年,他认识了几个与他一样充满正义的挚友。 却不想,这是一个针对他设的局,他与挚友诗文聚会,纵情山水,正是欢乐之时,被下药药倒。等他醒来,发现自己倒在山间,左手里握着一张驻军图,右手是一把带血的匕首,身侧是不远处,躺着浑身血淋淋的驻军翊麾副尉。 他前几日还因公事,与这翊麾副尉吵过一架。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那几个所谓的挚友,就带人过来,指着他的鼻子,说他通敌叛国,正好抓了个现形。 他百口莫辩,被投入大狱,严刑审讯,强迫签字画押。 无人营救,无路可逃,原本八年前的九族流放,现如今恐怕会成诛九族。 他被押上法场,等待处斩,却没想到,有人快马加鞭前来救他,那个人就是驻军翊麾副尉。 驻军翊麾副尉当时没死,只是休克,被抬回家后,其家人发现还有一口气,倾家荡产,硬是将他从地狱边缘抢救回来。 驻军翊麾副尉醒来后,得知这个案件判决,当即快马加鞭,赶到刑场救人。 案情瞬间反转。 他虽还了清白,却被再次贬官,贬到云县当县丞。 而驻军翊麾副尉却因为驻军图流外而被革职,回了老家云县,开铁匠铺。 柳县丞被调任到云县,任县丞之后,见识到了更可怕的人生。 云县的黑暗势力更加张狂,基层官场更加腐败,其斗争更加剧烈,这里没有所谓的正义,没有明确的黑与白与灰。 这里堪比斗兽场。 他内心的萤火之光,终于被黑暗吞噬了。 他发现了山匪,上报给上峰,被上峰请了一顿鸿门宴,封口。 他发现当时县令与梁主簿的腐败与不臣之心,还未声张就先被威胁,家中糟糠之妻,不堪其辱,悬梁自尽,只留下襁褓中幼子。 他有多懊悔,就有多痛恨。 县令想杀他而后快,没想到,梁主簿找上柳县丞,告诉他,“县令欲杀汝而后快。” 梁主簿与柳县丞通气,还拿出县令贪污的证据。 梁主簿直言想为民请命,奈何上峰腐败,他不想一错再错,让柳县丞带着证据去京城府尹举报县令贪污受贿,拉县令下马,他会为柳县丞打掩护。 柳县丞信了,他连夜带着证据,快马加鞭前往京城。 县令的确因贪污获罪,数量之巨大,证据确凿后,就被宣判秋后问斩。 柳县丞本以为梁主簿悬崖勒马,却没想到,发现梁主簿联合驻军,与山匪同流合污,抢杀劫掠。 他想将此事捅出去,却不想,他的幼子被挟持,在他同意装聋作哑,又交了一笔银子,才赎回了幼子。 他多年来虽然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但是良心备受煎熬,正义与原则日夜拷问他的灵魂。 恰逢此时,他的幼子病逝了。 失去了唯一的亲眷,就像是人生失去了锚点,活着,像是行尸走肉。 只有酒能令他缓解痛苦,他已经对现实失去了希望。 但是,黄定洲的到来,让他重新见到了曙光。 第42章 理想,罪恶,刘原 然而,随着李寡妇死亡案件凶手被杀,山匪谋逆与走私案,破案在即,却被京城喊停,连嫌犯都被迫送往京城,他再次陷入了痛苦中,心中极端苦闷,这让他更加深刻的明白,正义只是无望的理想,现实充满腐朽黑暗。 他有了新的觉悟,既然当官不能伸张正义,那他就自己化身正义。 他要站起来,拿起屠刀,为人间清除罪恶。 他决定设计杀死那些该死之人,他为此列了一个名单。 这些年他参与审理的案件繁多,许多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他决定从这波人先入手,杀一个是一个。 为了让这些人死得其所,让世人看到正义的宣判,他用县衙的名义,在老福铁匠铺定制了一个断头台的梯形铡刀。 他要让这些罪人,死在刑罚之地,死在断头台。 他名单上的第一个人,就是守尸人。 这个守尸人常年帮山匪善后,负责处理山匪劫杀后的尸体,将那些尸体放到其他人的棺材中,瞒天过海。 他原本是打算山匪走私案进展再多一点的时候,就引导黄县令查往这个方向。 但是,走私案被叫停了,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权势立于公义之上,钱财收买良心,可笑至极。 酒楼掌柜,是山匪走私案漏网之鱼,他本想放长线钓大鱼,但是,他昨夜无意间,听到掌柜对琵琶女的污言碎语,他不由想起过往的记忆,愤怒和恨意,让他无法扼制内心的杀意。 他去花街青楼喝酒,意图压下内心的恨意与杀意,却适得其反。 等他反应过来,酒楼掌柜已经被他勒死了。 凌晨的冷风,让他瞬间酒醒了大半。 他没有后悔,反而内心豁然开朗。 人,一旦迈过了底线,就再也无法回头。 他随手从酒店厨房找了个木牌上,写下【吾罪大恶极,当下地狱。】挂到酒楼掌柜胸前,欣赏了一下,觉得不够劲。 于是,他决定将酒楼掌柜悬挂在酒楼大门前,让过往的百姓,也看清这个掌柜的真实丑恶嘴脸。 只是,他常年喝酒,日夜颠倒,手劲不行,想徒手将掌柜挂到房梁上,太难了。 尝试了多次都失败了,最后他耐心将麻绳一边套住掌柜的脖颈,一边扔过房梁,用衣袖垫在手心,增加摩擦,然后用打水的姿势,一点一点,慢慢将掌柜尸体挂上房梁。 做完这一切,他才赶回花街青楼,饮酒庆祝。 次日清晨,他去老福铁匠铺取梯形铡刀,没想到一进去,就听到守尸人在铁匠铺内大放厥词。 他原本还没打算这么快下手,但是,当他进去劝架,守尸人竟用他幼子尸体威胁他,让他闭嘴。 柳县丞忍不住内心的杀意,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他冷眼看了下悬挂在角落的梯形铡刀。 然后,他一跃而起,一拳挥过去,将守尸人打倒在地,一屁股坐在对方身上,疯狂地用拳头砸向对方,包裹着愤怒的拳头,比雷霆还要迅速、有力。 守尸人被打懵了。 柳县丞将其打到昏厥后,拖着对方,扔到梯形铡刀下,然后掏出袖子里的剪刀,将挂着梯形铡刀的麻绳剪断。 梯形铡刀垂直落下,一刀斩断守尸人的脖子。 当血液喷溅而出,溅在他脸上,衣服上的时候,他终于感受到了痛快。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 一旁的铁匠和铁匠学徒反应过来的时候,守尸人已经人头落地了。 铁匠劝他去自首。 柳县丞却冷静地笑了,他将自己的杀人计划说了出来,让铁匠不要多管闲事,然后,他就出去找了板车,回铁匠铺,拉走了尸体,放到了刑场。 可惜,他来不及回去换衣服善后,为了避免迎面撞上街上的衙役,他躲了起来。 他匆忙提水去清洗板车,却没想到,直接目击守尸人尸体被衙役发现。 衙门的人来得太快,他无奈之下,再次躲入医馆,将沾了血外袍和靴子脱了扔到水桶内,他倒了白酒进去,用白酒浸泡,清理血迹。 正好,衙役奉命前来寻找他。 他这才恍惚地想起,自己没有去应卯。 柳县丞将自己的心理路程和杀人过程,一一叙述出来。 他原本癫狂的神色,随着时间流逝,当他说完所有一切真相,他的神色也随之平静下来。 他冷静地等待宣判。 “你知道山匪的走私路线?” 面对黄定洲审视的目光,柳县丞愣了下,才回答道,“不,卑职不清楚。” “那除了你所说的这些,你还查到了什么?有证据吗?” 柳县丞摇了摇头,“他们行事十分谨慎,卑职只能远远跟踪梁主簿,才窥得一二,私下调查几乎没有进展,更别提证据了。” 黄定洲本来还以为能从柳县丞这里得到更多线索和情报,可惜,现实很骨感。一想到,这个柳县丞明知酒楼掌柜这个线索,却还是将人杀了,他都不知道说什么了,无语至极,硬生生将好牌打成烂牌。 大概是酒精泡坏了他的大脑,才让他犯蠢。 黄定洲令人拿了宣纸和毛笔给柳县丞,“将你这些年在云县,听到、看到的,按时间顺序,全部写下来,包括往年的冤假错案,全部记录下来。” 柳县丞拿着纸和笔的手有些颤抖,他沉默地点头。 既然酒楼掌柜和守尸人的案件已经告一段落,黄定洲决定继续安乐酒楼的调查,他准备就从琵琶女婉芙提到的那个异常的小二开始查。 说干就干,他带着人,拿着那个小二的画像,气势汹汹地前往安乐酒楼。 却没想到,只得到这个小二已经请辞,说是因为被酒楼掌柜死亡一事吓到了。 黄定洲问到那个小二的住所,让部分衙役前去其住处捉拿。 他心想这个小二如果像琵琶女所言,那他必定是想离开云县,请辞只是借口。 因此,他另外带人前往云县城门把守,意图守株待兔。 顺便张贴这个小二的人像布告,准备以涉案为由,通缉对方。 却没想到,他刚到城门口,就眼尖的看到,准备进城的刘原。 这个刘原就是山匪老大。 也是死士奉命刺杀的对象之一。 而刘原的通缉告示,还贴在布告栏上,十分显眼。 第43章 暴雨,软肋,逃 守在城门口排查的衙役,却像是双目失明,没见过刘原此人一样,直接将对方放进城。 刘原半点伪装都没有,大摇大摆地进城。 黄定洲看到这一幕,感觉自己要心肌梗塞了。 他侧首,命身后的黑麦安排人盯紧刘原。 按照逻辑,一个逃出去的通缉犯,应该远离云县,而不是去而复返。除非,这里有什么吸引他,让他不得不回。 衙役去了小二住宅中搜查,可惜,已经人去楼空,他们扑了个空,询问左右街坊,这些街坊却说从未见过有人出入此住宅。 黄定洲的城门守株待兔,也是了无音讯,连小二的影子都没看到。 此人像是消失了一样,无影无踪。 眼看着黑云压城,暴雨将至,黄定洲命人先准备好蓑衣和斗笠,以备不时之需。 除了部分留守县衙巡捕衙役和守城的城门门吏,继续排查小二的下落,其他人都先撤离,回衙内,各司其职。 黄定洲另外安排了仆婢,佯装成百姓,在城门附近的商铺蹲点。 虽然柳县丞指出了守尸人的罪名,但,没有证据,他还需要再去找出那些一坟多尸的墓,再重新开棺,验证柳县丞的供词。 城中如非紧急事务,不得骑马,他不得不坐着马车,回县衙。 马车行驶到半路,瓢泼大雨,猝不及防地狂下,整个世界顿时被笼罩在雨幕中,黑麦只好在就近的客栈,停车躲雨。 山匪老大刘原也住在这个客栈。 黄定洲一进客栈就看到了负责盯着刘原的那两个仆婢,分别落座在客栈大堂不同角落,伪装成过路酒客,刘原则坐在南窗旁,十分显眼。 刘原一见黄定洲,竟主动向黄定洲打招呼,“黄县令,刘某敬你一杯,哦,差点忘了了,你还没断奶,喝不得酒。小二,给我们云县的父母官,上一壶牛乳。” 大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话语吸引过去。 原本要上前迎接的小二,听到这话,顿时梗在原地,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 黑麦用看死人的眼光,紧盯着刘原,只等待黄定洲一声令下,他就上前取这狗贼首级。 其他在场的客官,都心有戚戚,为这个不知尊卑的中年男子默哀,恐怕今晚就能在监狱附近,听到此人的哀嚎。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黄定洲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像是看到对方的无礼粗鄙之举。 “你在害怕,在恐惧,却还是站出来,吸引本官的注意,”黄定洲的语气不疾不徐,但是,在刘原听起来,却像是魔鬼在狂叫,“你豁出去性命也想保护的同党,也在这里?” 在场所有的人瞬间默默缩住自己的脖子,就怕被县令指为同党,各个在心中暗骂。 刘原仰头饮尽杯中酒,大笑,“刘某盛情邀请,黄县令不领情就算了,还要指鹿为马,构陷无辜之人吗?” “无不无辜,全部都带回去刑讯一番,不就知道了。”黄定洲见对方听到这话,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甚至看起来似乎还放松了一些,他不由得环视了下客栈,然后将目光定在柜台后,又补了一句,“包括客栈掌柜三族也下大狱,严行逼供,这客栈敢收一个谋逆罪犯,必然也是同党,日后要诛九族,本官心善,先安排他们三族一起在牢中体验合家欢。” 刘原听到这话,捏着酒杯的手,青筋暴起,他眼神阴冷地盯着黄定洲,一手提起酒壶,缓慢地给自己倒酒。 整个大堂的气氛瞬间降到了零点,安静得能听到酒缓缓流入酒杯中的声音。 这时,楼梯处传来一阵轻盈下楼梯的声音,是一位妙龄少女,穿着粗布短打服,双手托着漆盘,快速下楼。 妙龄少女一下楼,隐约感觉气氛有些奇怪,太过于安静了。 不过,她见有客官站在堂内,十分主动地上前,带着极具亲和力的笑容,“这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黄定洲观察到刘原在这个少女接近他的时候,下意识身体前倾,这是人要站起来的条件反射,但是又克制住了。 黄定洲见此,侧首看向左前方的少女,微笑,“临时避雨,请上一壶清茶。” 妙龄少女笑意盈盈地应了,准备带眼前这两位贵客到空位置,没想到,眼前人直接无视了她。 黄定洲说完,主动朝刘原走过去,坐到刘原正对面。 妙龄少女见客官自己找了位置,笑了笑没说什么,殷勤地去茶水间端茶水出来。 黄定洲见少女放下茶壶,便主动邀请对方入座,“请这位小娘子留下为本官斟茶。” 少女还没做出回应。 刘原率先冷笑道,“蠢货,老子可不会留下软肋让你拿捏。” 他话音未落,就已经抽出匕首,有如猛兽扑咬猎物,迅速朝少女胸口扎去,电光火石之间,一枚铜钱击中了刘原的手腕。 刘原手一疼,松了匕首,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重新用左手接匕首,刺向少女。 他的速度过快,等黑麦拦住对方时,那匕首已经扎进少女的胸口,鲜血染红了衣服。 少女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直接软倒下去。 刘原见得手,不再念战,准备翻窗逃走。 黄定洲用金针刺进刘原脑户穴,刘原瞬间整个人瘫软下去,他一脚还挂在窗棂上,一脚踩在地上,软倒下去的姿势十分滑稽。 黑麦先用金疮药帮少女止住血,只不过,少女的状况不容乐观。 黄定洲当机立断,决定冒雨带着少女和刘原回衙门,否则,这少女再不治疗,恐怕要命丧当场了。 少女被送到衙门客寮接受诊治,而刘原则直接被下大狱。 走私案因为酒楼掌柜死亡而停滞,而刘原作为整个山匪与走私的掌控者,他的情报价值,不言而喻。 只要撬开刘原的嘴巴,就能破获走私案和谋逆幕后之主。 柳县丞的牢房,在监狱的前排,刘原被拖进去的时候,正好路过他的牢房。 柳县丞看到黄定洲,下意识问了一句,“黄县令,此人是谁?犯了何罪?” 第44章 身份,笼,画师 黄定洲下令让押着刘原的衙役停下脚步,然后走过去,抓着刘原的头发,让刘原的头被迫仰起来,露出那张粗狂狂野的面容。 柳县丞下意识走过去,看向刘原,不明白黄县令这样做的原因。 “通缉山匪老大之事,柳县丞也有跟进吧?这样也认不出来?你说你跟踪梁主簿,得知他背后的秘密,这个人你在供词上也提到过,”黄定洲仔细观察柳县丞的神色,确定柳县丞并不认识此人,“还是说,你为了杀人,捏造了一堆美化自己的借口。” 柳县丞这才反应过来,但是他摇头否认,“不,吾跟踪梁主簿所见到的那个人,并非是他,那个人身高不过五尺,虽然作男装打扮,但还是能认出,是个娘子。抱歉,黄县令吾在职期间,整日饮酒,不曾认真关注过案情进展,” 说到这里,他面上浮起了羞愧之色。 黄定洲想从对方脸上看出有多少做戏的成分,很可惜,柳县丞行为举止太过真实,无法区分。 黄定洲整个心都沉了下来,如果柳县丞所言皆是真实的,那么柳县丞没有关注案件,但是梁主簿不一样,梁主簿从始至终一直都参与案件中,就连败露后的供词,都没有提到柳县丞所言的那个女子。 他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整个案件审理的节奏,实际上,还是被牵着鼻子走? 也是,他现在连幕后之主的尾巴都没有摸到,心急也没用,他倒是想看看,对方接下来的棋要怎么走。 他命人去请画师来牢狱一趟,然后,就让人拖着刘原去了刑讯室。 黄定洲让人用冷水泼醒刘原,准备开始刑讯。 刘原被冰冷刺骨的水惊醒,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束缚在天平架上,黄县令坐在斜对面,笑着看他,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砧板上的羔羊。 这些狗官在他看来都一个德行,欺软怕硬,面对权势卑躬屈膝,唯利是图,都是贪财爱势之辈。 “狗官,你也只敢动吾等村野匹夫,可笑。” “匹夫?你可别侮辱匹夫这个词了。但凡路过云县的商客,怕是都要在你的刀下走一遭吧?” 刘原当了多年的山匪老大,是个硬茬子,普通的刑讯,对他根本不管用。 都说十指连心,铁针刺入手指之痛,非常人能忍耐,但是,即使是双手双脚,都受了签指之刑,都没能让刘原皱一下眉头。 他不招供,黄定洲也不强求,命人当场制作了一个梯形木笼,将刘原关入笼中, 刘原被迫直立地站在木笼里,脚下踩着数块石板,待他将头露出笼外,狱吏就将石板抽掉,他的脚下瞬间悬空。 因此,他整个人的体重,不断将脖子向下拉扯,这种痛苦,不亚于慢性上吊自杀。 黄定洲微笑着看他,“你的同伙,酒楼掌柜,挂东南梁而亡,你今日也同甘共苦一番。” 历史上,这种酷刑,叫站刑,正常人都熬不过三天。 一旦犯人脖颈承受不住自身体重,就会出现呼吸不畅,然后,在痛苦中,慢慢地窒息而亡。 刘原对黄定洲怒目而视,他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不屑与嘲讽。 黄定洲对此毫不在意。 此时画师已经到了牢狱,黄定洲没在刑讯室浪费时间,直接起身前往,与画师汇合。 他让画师前来的目的,就是画出柳县丞跟着梁主簿期间,遇到的所有人的画像。 斩草要除根,抓贼要抓到空。 鉴于这个画师那稀烂的画技,根本不行,所以,黄定洲只是要让画师站在旁边学习,他亲自上场作画。 速写,已经刻进了他的dna里,画人物肖像,对他而言像是喝水一样简单。 第一个画的人,就是柳县丞所言的那个女子。 柳县丞回忆着那女子的外貌,一五一十地阐述出来,就连对方穿男装或换女装的衣裙的花样,都描述得绘声绘色。 如蝴蝶的触须般的淡眉,上挑的狐狸眼,高挺秀美的鼻子,含珠唇,女装时,喜着花色抹胸纱裙或罗裙,裙腰间束黄金线腰带,脚穿戴花高头履鞋等。 每次衣裙的花色不同,喜好芍药花色。 男装时,则头戴镶嵌珍珠与复杂刺绣的幞头,身着圆领衫,脚穿雪色六合靴。 每次男装的颜色不同,常穿玄色或白色。 黄定洲从中抽丝剥茧,将注意力投注在高头履和腰带上,高头履是宫廷女子才会穿的,腰带更是非富即贵才会有。 看来,这个女子恐怕与皇室息息相关,若非幕后之主本人,就是幕后之主的女人。 黄定洲猜测是第二个。 光是这个女子,就画了十几张,大部分画的是全身,包含了对方的衣着和发型;只有三张是肖像,一张正面,一张左侧面,一张右侧面。 柳县丞看到这栩栩如生的画像,内心十分吃惊,他没想到这黄县令的画技竟如此出彩。 一旁围观学习的画师,已经看得眼花缭乱了,第一笔还记得住,等多画几笔,他只能在内心默默震惊,赞叹,然后再对比一下自己的画,一口老血要喷了。 他画完这个女子,继续下一个,直到将柳县丞见过之人全部画出来。 剩下的人都是已经被逮捕过的,没有其他出入,倒是不需要再那么麻烦,全部都只是画了小像。 等画完,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黄定洲想到县衙内还有一堆文书公务未处理,不禁有些头疼起来,默默期盼官员选拔快点到来,他等不及了。 黄定洲走后,柳县丞背靠在牢房的墙面坐着,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不远处的牢房,就关押着,老福铁匠师徒,但,他们三人,竟然没有任何交流的迹象。 画师回到府中,草草用了晚膳,就直奔书房作画,没办法,黄县令给他安排了作画课业,明日还要将今日的学习成果,交上去给黄县令检阅,他内心的痛苦,堪比吃黄莲,苦啊! 画师画了两笔,没有实物借鉴,实在画不出来,于是就让他的老母亲坐在他对面,当他的模特。 第45章 不阿,泪崩,信 画师叫秦桦,字光明,意喻为人刚正不阿,高大不朽,意志坚定,光明磊落之意,只不过他,有个不太文雅的小名,叫狗狗。 都说缺啥补啥,可惜,他老父亲给他取了这个名和字,也没能让他真的补到位。 他生性懦弱,工作能力和社交能力都很稀烂,别人叫他往东,他绝对不敢往西。 作了半天画,他画烂了十几张草稿,他老母亲整个坐姿都变得僵硬,她看着自己儿子,欲言又止,忍了又忍。 “狗狗啊,画好了没有,为娘坐得腰酸背痛,这天色已晚,不如先歇息,明日再画。” 画师秦桦听到自己的老母亲声音里带着困倦和疲惫,想停笔,但是又想到分别时,黄县令的微笑,他双手就忍不住颤抖,那个笑容,要是明天他没交画,会死吧,绝对会死掉,太可怕了。 忠孝难两全,他终于忍不住,忠于自己的内心,大声哭出来,“不行啊,母亲,黄县令比耶耶还可怕,要是儿子明日没交课业,儿子肯定会死得很难看啊哇呜呜呜” 他的老母亲,呆住了,下一瞬间,咬牙切齿,“你都肄业十几年了,哪来的课业,少糊弄你老娘。” “是黄县令要求的,儿子的画技太烂了,要是儿子在一年内没学到他要求的程度,他,他就要儿子自勉辞官。” “自从他上任,几乎每日儿子都要跟在他身边学习怎么画小像,学习完还要儿子对着囚犯一个个画一遍。” 秦母莞尔,破案了,怪不得她儿子最近每天半夜三更才回家,她还以为是因为最近抓的犯人太多了:“……” 画师秦桦一想到他当初反抗的画面,更加忍不住想哭,他拒绝黄县令的提议,黄县令非要跟他打赌,让小狗和他比赛作画,要是他输了,就必须按照黄县令的计划学习作画。 开玩笑,和狗比,他怎么可能输! 然后,黄县令给出了作画主题【梅花印】 他刚提起笔,还没开始,就眼睁睁看着黄县令抬起小狗的腿,按在砚台里,然后印在宣纸上,一个栩栩如生的【梅花印】就出现了。 他傻眼了!!! 他输了!! 就一个呼吸的时间,一眨眼的功夫,他输了! 他连狗都比不过! 当他低头看到毛笔尖的墨水滑落在宣纸上,渲染开一个黑点,他终于忍不住泪崩了。 此刻,他越想越伤心。 秦母见秦桦越哭越来劲,她都忍不住想翻白眼了。 都怪那个天杀的老郎君,死就死了,还把唯一的儿子养成这狗不理猫不蹭的性子,忍不了忍不了忍不了!!! 秦母她火大的站起来,一下子快步走到画师面前,气得面容扭曲,但是用极力想表现出温柔的样子,“儿啊,你耶耶都死了多少年了,你还念念不忘做什么?那黄县令,母亲也听说过,只是个舞象之年的小毛孩子,你怕他做什么!” 这要不是自己亲生的,她都得piapia给个大哔兜。 画师看到老母亲的表情瞬间哽住了,挂在脸上的泪珠都忘了掉下来,哆哆嗦嗦地应答,“就,就,很恐怖,他,他,他连刑讯犯人的时候,都面带微笑,每天都是一样的微笑,好可怕,从来没有第,第二个表情……” 说到这里,他的心肝颤啊颤,忍不住哭出声,又怕他老母亲化身母夜叉,赶忙用双手捂住嘴巴。 只要他一哭,他温柔的老母亲就会变得很可怕,比耶耶还可怕,大概像黄县令那么可怕…… 秦母要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大概会想多给他几个大哔兜。 “你管他笑不笑,有些人就是天生爱笑,怕什么,他又没怎么了你。”她没好气的一顿输出,眼角余光瞥见桌案上未完的画作,忍不住震惊出声,“哇,儿啊,你这画得很像话嘛。” 她脸上掩不住惊喜,“一下子进步这么多,看看,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不再是黑乎乎的一团鬼东西了,天啊,厉害,这张让为娘帮你收藏起来当传家宝。” 她说着就要上手去拿画作,却被画师制止了。 “母亲,亲娘,这是儿子的课业,万万不可啊。” 两人僵持不下,秦宅一顿鸡飞狗跳。 黄定洲处理完公务,刚回到府内,就收到了云杉从京城带回来的密信。 密信内容很长,足足三页宣纸,但是全部都是废话,在他看来,是一些流于表面的寒暄,主要内容只有一句,那就是:皇帝表示已经了解云县的情况,并且安排了一个信得过又有实力的人,来云县当主簿。 这个主簿是出身京城谢家的嫡子,谢玉砚。 这主簿不过是八品小官,京城有实力的人,怎么可能会来云县当主簿?这不会是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酒囊饭袋吧。 云杉见黄定洲阅览完书信,主动上前,提供谢玉砚的情报。 谢玉砚,是元德十三年的探花郎,并且尚柔韫公主为妻。 柔韫公主是柳太后唯一的亲生女儿,其受宠程度,不言而喻。 谢玉砚从【从七品上的中书省主书】升到【正五品上的御史中丞】只用了两年时间。 其文笔犀利,文章字字珠玑,一针见血。 然而,就是这一年,谢玉砚亲手杀了柔韫公主,并将其人头呈送至柳太后面前。 柳太后怒而欲诛谢家九族,但是,也是这一年,柳太后在皇帝的政权争夺中落败。 谢家被皇帝保住,但是谢玉砚被左迁,至南夷,任从九品下陪戎副尉。 按照这个情报来看,这位谢玉砚能被皇帝视为可信之人,说明,此人即使被贬十七年,都未曾失圣眷。 既然如此,皇帝亲政已十七年之久,为何从未提拔过此人,而是在现在,才将其调到云县? 黄定洲看向云杉,“柳太后现如今状态如何?” “病重,只剩一口气。” 这语气中,半点尊敬之意都没有。 黄定洲意味深长地看了云杉一眼,看来谢玉砚重新被调回来的原因就在这里了。 黄定洲暗自猜测,这柳太后即使失去权势,也依旧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第46章 开棺,钉,令色 翌日,黄定洲照常到县衙应卯。 他第一件事,就是召集人手,准备前往义庄后山,挖墓开棺,验尸。 不过,临走前,他特地去监狱,看了一眼刘原。 这刘原的确是个硬汉,即使受了一夜的站刑,也没有动摇他的意志。 黄定洲都要为之侧目了,这刘原要是换个立场,站在正义的一方,必定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可惜了。 黄定洲率领众人,快马加鞭,前往义庄附近的无名山,开始今日的开棺工作。 一旦确认守尸人,的确为山匪办事,处理山匪所杀的受害者尸体,那么,他恐怕还要对守尸人的所作所为立案,并且,将受害者的尸骨,一五一十的挑出,再公示,查明受害者身份。 开棺时,还要墓主人的家属在一旁,指认棺内尸体,是否是墓主人。 活人为阳,死后归阴,人死亡后,尸体埋在地下,化为野土,而人的灵魂才会回归于天地,因此,在晋朝,十分讲究入土为安。 黄定洲这样的开棺行为,若是提前昭告墓主人家属,必定遭到群起围攻。 他为了顺利行事,没有提前告墓主人家属,而是到了墓地,才拿出名单,让仆婢去请墓主人家属,每次,只请一个。 而无名墓山上山之路,有衙役把守,一般人不敢轻易接近。 第一个墓主人家属被仆婢带到时,此人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人生第一次见到云县父母官,再看看周围都是带刀仆婢,以及带着墓锹的衙役,他吓得一哆嗦,直接跪下去,求饶。 黄定洲温和微笑安抚他,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却相当魔鬼,“不必多礼,本官夜观星象,掐指一算,今日是黄道吉日,你我有缘,本官便送你一番造化。” 墓主人家属,“???” “这墓中葬的可是令尊?” “回县令老爷的话,正是。” 没等他反应过来,拿着墓锹的衙役,已经开始挖坟了。 墓主人家属想阻止,又没勇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面露屈辱之色。 七八个大汉一起挖一个坟墓,短短一会儿,就将坟墓挖开,露出棺材。 这棺材十分不寻常,被钉了带符包的七寸长钉。 黄定洲指着七寸长钉,问墓主人家属,“这是你们要求钉的吗?” 墓主人家属摇了摇头,“回县令老爷的话,是义庄的要求,说是家父横死,必须打上七星钉,否则,会家宅不宁。” “封棺之前,你们重新检查过你父亲的尸身吗?” “未,未曾,义庄已经钉好,不让草民等人再碰棺材,草,草民……” 黄定洲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此钉,又名七煞钉,此举十分恶毒,如不尽快拔除,不仅会令墓主魂飞魄散,恐怕还会使家宅不宁,祸及子孙。” 墓主人家属被这话吓得苍白了脸,哆嗦了半天,说不出来话,只是愣愣地望向棺材的方向。 黄定洲命人拔除七寸长钉,开棺。 这棺材内竟放着三具尸体,一具老年男性长者,一具妇女,一具幼儿。 黄定洲让墓主人家属前来指认。 墓主人家属探头看向棺材内,吓得整人往后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恐惧害怕,还有茫然无措,尽露于表,连话都说不清楚。 在他确认,这棺内本应该只有他父亲的尸身,也就是那老年男性长者,至于那妇女与幼童的尸身,他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黄定洲命人将妇女与幼童的尸身移出棺材,呈于木板上,并且用木牌写上编号,挂在尸体上。 将墓主人盖上棺材,重新入土。 黄定洲命人前去守尸人家中,先控制住守尸人的家人,带回县衙,配合协助案件审理。 然后继续继续挖第二个坟墓。 并不是所有的墓主家属,都像第一个这么‘配合’。 在挖到第九个的时候,来的墓主家属,是一个退役多年的花甲老人,虽然年迈,但是浑身气势,不可小觑。 当老人听到黄定洲要挖坟开棺验尸,他立刻站起来,一脸戾气地拒绝这个荒谬的行为。 “竖子无礼!荒谬可笑至极,内子的尸身,是老翁亲自放入棺内,不可能有假。” 他忍不住轻轻抚摸墓碑,眼底流露出眷恋之色。 黄定洲并未因对方的高声大骂而动摇想法,他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之前那八户人家也如此认为,既然老翁如此爱重老夫人,必定不想老夫人入土还无法得到安寝吧,如果今日是本官之过,本官必当负荆请罪,若开棺后,证实本官所言非虚,那也算是本官对老夫人的一番诚意,老翁以为如何?” 老翁并没有被他的言语打动,他恶狠狠地盯着黄定洲,虽然态度十分差劲,但是,他十分理智地问了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 黄定洲带着老翁,到一旁无人的地方,将山匪与义庄守尸人互相勾结一事,一五一十地告知对方,并诚恳地请求老翁,让他同意开棺。 黄定洲见对方有所动摇,便继续劝谏,“本官今日来坟山之前,请人看过黄道吉日,并算过一卦,今日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吉日,羲和神君出巡,阳光所到之处,即是神君祝福之地,今日开棺、下葬,有羲和神君的祝福,老夫人必得神眷,造福来世。” 老翁原本就因为那案情而心神动摇,黄定洲这番话,令他更加惊疑不定,他仔细观察对方的神色,只看到对方满面的诚挚之色。 老翁最终还是答应了,然后还追问着,重新下葬需要准备些什么,有何忌讳。 “阴司纸钱,香烛,还有老翁的诚意,足矣。” 老翁跟着在一旁亲眼看着衙役开棺,没想到,棺内放着两具尸体,他妻子的尸体上面,还摆着另一个人的尸身。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守尸人不是人,将对方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他当场失去了理智,疯狂地想去将棺材内另一人的尸体扒拉出来,被衙役制止住。 仵作上前,将那具未知名受害者的尸体,挪出放到木板上,按照惯例,挂上木牌。 第47章 妻女,无辜,杀 木牌上书:【玖壹】 意为:第九座坟内的第一名受害者。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这具受害者的尸体十分凄惨,浑身骨头都被砍断十几处,许多只剩皮连着的伤处,因为尸身腐烂了,而瞬间七零八落。 即使是从军多年的老翁,看到这一幕也心生不忍,看那尸身,受害者应当是个还算年轻的小娘子。 老翁的愤怒却没有因此得到平息,不过,这愤怒却是冲着做下这等下作缺德之事的守尸人一家而去的。 他颤颤巍巍地走到黄定洲身侧,压低声音,但不难听出其语气中的怒放和恨意,“当日吾亲手将内子放入棺内,吾不愿让守尸人这等外男,接近内子棺木,守尸人让其妻女负责帮忙最后给内子上妆,敛容、盖棺的。” “只有那时候,吾无不在内子身旁,必定是那时候,其妻女与守尸人合谋做下此等卑鄙无耻下作之事。” 老翁说到这里,双手握拳,眼底充满杀气,要不是重新安葬他妻子更为重要,恐怕他都能当场提刀,去守尸人的家中,问候他全家一番。 接下来有更多的墓主家属,证实了老翁的言论。 若是需要收殓的尸身为男性,是守尸人负责盖棺;若为女性,则是守尸人妻女帮忙盖棺。 负责抬棺的人,都是守尸人安排的壮汉。 在义庄买的棺材,虽然都是普通的木棺,但是义庄给的价格,比市场上的便宜许多。 所以,能将尸体送往义庄的,一般都是附近的穷苦人家。 再加上守尸人,是本地人,他的所作所为竟从未被发现。 对于特别穷苦的人家,还能在义庄领取免费的香烛与纸钱,虽然数量有限,但足以安抚这些人家。 能让家人入土为安,而不是一张草席裹了,一个土坟,草草了事,这让大部分的穷苦人家,都对这个义庄十分有好感。 因此,今日之事一爆出,这些人家都十分震惊、愤怒、惶恐、不安。 这是得多恶毒、缺德、没有人性,才能做下这种事! 这个坟山,接下来的几天,日夜烛火通明。 那些被喊来指认尸身的墓主家属,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后面默默地加入衙役的队伍,帮忙挖坟、帮忙劝慰新到的墓主家属。 按照柳县丞的手札记录,有一百九十多座坟需要处理。 有些年代较为久远的,打开棺木,里面尸体已经化作白骨,若是异性、身高不同等,还好分辨。 反之,要分辨出来,十分不易。 黄定洲见坟山的挖坟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回县衙,开始对案件,展开新一轮的审理调查。 守尸人已死,死无对证。但是,其妻女还活着,并且参与了尸体处理全过程,那她们就是整个案件的突破口了。 守尸人的妻女,跪在公堂,都是未语先落泪,摆出一副柔弱可怜的无辜姿态,不论黄定洲问什么,她们二人都会异口同声地磕头,来一句,“民女是无辜的,民女不知,求县令老爷开恩。” 堪比复读机成精。 她们两人紧握彼此的手,时不时地互相对望,边对望,边哭泣。 整个公堂内都回荡着她们的低泣。 显得黄定洲像是个欺人太甚的狗官。 就连守在两侧的衙役,都忍不住为之侧目,只不过,一旦怜悯一涌上心头,就会联想到从坟山运回的上百具尸骨,这点怜悯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们再看这对母女的可怜姿态,就觉得浑身发毛。 黄定洲沉稳如钟,完全不受其影响,微笑着说出来相当魔鬼的话,“人证物证俱在,你们二人就算不愿招供,也不影响本官判你们秋后问斩。” 原本红着眼眶抹泪的母女二人,被这话吓得忘了要继续哭泣,柔弱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凶狠。 守尸人妻子对上首的县令怒目而视,忿忿不平地怒声道,“凭什么!下葬之前他们自己同意了,也收了钱,现在事情暴露了,全都推到我们母女头上,只会欺辱弱小的男人算什么男人!” 此言一出,守尸人女儿也站出来力挺她母亲,言之凿凿,“我娘亲说得对,他们一听我娘说棺材可以便宜一半的价格,他们就全都同意了,就算是问罪,他们也应当承担一半的罪责。” 黄定洲立刻传唤了一坟多尸的墓主家属到县衙,对簿公堂。 只不过这些家属人数众多,因此,他们只推选了三人,作为代表,出公堂。 其中有一人,就是那从军多年的老翁。 这老翁听到这对母女的言论,当场发飙,“放他娘的狗屁!!老子内子仙去,请你们帮忙主持葬礼,哪个铜板少给你们了?” 他指着守尸人的妻子,愤怒让他双眼瞪得像铜铃,周身的煞气和眼底的杀意,简直实质化了。 “你当时还说给内子上妆,要加三两银子,老子当场就给你了,你就说有没有,有没有!!!” 守夜人妻子在对方的追问下,吓得浑身发抖,不停的点头。 显然,她十分惧怕这个身型高壮的老头,明明满头白发了,却还能徒手杀死一只发疯的黑熊,她每每想到去年对方杀死黑熊的血腥场景,就胆寒得快尿裤子了。 她毫不怀疑,她要是胡说,就会被当场扭断脖子。 她满脸恐惧,眼泪稀里哗啦,“对,对不住,妾,妾也不想这么做,都是,都是妾的郎君的错,要是妾不从,他就打妾,还要将妾典卖出去……” 她揽住身侧的闺女,连嘴唇都在发抖,对方的杀意让她有空面临死亡的恐惧感,她极力压下内心的恐惧,为自己争辩, “那日,妾真的劝郎君不要这么做,但是,郎君十分看不惯你,非说要给你点颜色看看,他原本选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尸身,妾实在下不去手,就偷偷换了另一具少妇的尸体进去,妾已经尽力了。” “巧言令色!你还觉得你有理你可怜你无辜?不要脸!现在还在为自己狡辩,无耻至极,今日,老子就替天行道!杀了你这毒妇!” 第48章 争论,穷罪,笞刑 老翁举起拳头,就要扑过去。 一旁留心注意的衙役,当机立断,一人抱住他的腰,一人按住他的拳头,拦住了他当堂行凶。 老翁情绪过分激动,被请出公堂冷静,换了一个文弱的年轻人进来。 黄定洲让一旁的县录事将他们的供词,一五一十的都记录在案。 公堂内另外两个墓主家属,继续与守夜人妻女,争论。 老翁一出去,这守夜人妻女的恐惧消散了许多。 现在,与她们二人对论的是个李家老大娘。 李家老大娘的怒气不比老翁少,愤怒让她涨红了脸,要不是这在公堂之上,她大概会直接扑过去,扇对方几个耳光。 她指着守夜人妻子,愤怒道,“史大娘,你倒是说说,老妇收了你们多少好处,竟同意你们缺德地把不知名的尸体,放到家翁棺内的?” 守夜人妻子做贼心虚,不敢直视对方,但她是个嘴强王者,死不认罪,甚至还十分不屑地嗤笑,“李大娘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你自己摸着良心说,当初丧葬费包括棺材费,你家是不是只交了一半的钱?你就去问问,这整个晋朝,哪家义庄能给这么好的优惠?你也不想想,你家交的钱还不够棺材本呢!我要是你,早就没脸见人了,还敢出来胡乱攀咬我,老娘问心无愧!不仅如此,老娘还瞧不起你!有种,没钱,就,别死人啊!” 震撼全场三观! 李大娘被这番话震得破防了,她被气得浑身发抖,两眼喷火,咬牙切齿,“你,你,不要脸的贱人!活该你守寡!!老娘诅咒你生生世世当畜生!” 守夜人女儿看不过去自己娘亲被骂,立刻跳出来回护,“李大娘,你整日诅咒东咒诅西的,可别把自己咒死了。” 她娘亲也立刻点头,顺着这话,指着李大娘,继续回击,“可笑,真是个蠢货!就你这穷酸样,即使死了,你后代也没钱给你烧纸,到时候,谁转生当畜生还不好说呢。” 李大娘更愤怒了,“老娘要跟你拼了!!!” 她刚要扑过去打人,就被身边的文弱年轻人拦住了,他说话有条不紊,斯文有礼,“李婶莫气,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这恶妇已经落网,黄县令老爷定会秉公处理,为我等伸冤。” 李大娘在这温和的声调中,找回了理智,立刻为自己的失礼,向黄县令请罪。 年轻人朝上首的黄定洲行礼,“草民魏勋叩见黄县令老爷,草民安葬耶耶时,分期付足了丧葬费和棺材费,包括守尸人史卒要求的利息,草民全都缴清了,但草民耶耶的棺内,也被多放了两具不知名的尸体,请黄县令老爷明鉴。” 黄定洲继续追问年轻人当时丧礼的细节,确认没有可疑之处,他便转头去审问守夜人妻子。 史大娘却对这年轻人翻了个白眼,十分看不起对方,“是,你后来是付清了。但是你扪心自问,就你家那破瓦房,你承诺要交钱,谁信?是我家郎君好心,看你可怜,让你耶耶有棺材躺,大户人家的奴隶尚且住大通铺,你们穷酸落魄户,死了和别人挤一挤,怎么了?!你不感激就算了,竟然还敢和这群贱人联合起来,一起害我!你不觉得害臊吗?一两银子,这么点小钱,你用了一年半才付完!!一年半!尸体在地下都腐烂了!再慢点,你耶耶都投胎转世了!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说,嗤,老娘见过穷的,没见过这么穷的,怪不得二十好几了,还不成亲,就你这家境,这水平,别说整个云县没人敢嫁给你,就是整个晋朝都没有小娘子会愿意嫁给你!!” 她女儿立刻附和,“娘亲说得对,他不仅穷酸落魄,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然暗恋里正的孙女林琴韵,我多次见过,他偷偷跟着琴韵,还给她送东西。” “胡言乱语,魏某与林三娘只因为公事见过两面,并无私情!且此事,与本案无关,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为了转移视线,竟然胡乱攀咬人!” “嗤,就你跟她,孤男寡女还能办什么公事?不会是要交公粮吧哈。” 年轻人十分愤怒,但是他忍住了,没有当场破口大骂,但是看着她们的眼神,那杀意,简直能将对方当场戳出几个血窟窿。 剩下最后一个代表受害墓主的家属,也当堂表示,他家婆姨下葬时,卖了薄田,当场缴清了义庄的费用,没有半点拖欠,但是,棺内也被放了一具不知名的尸骸。 显然,对这个人,史大娘找不到攻讦的地方,直接将问题推出去,她泪流满面,可怜兮兮地望着对方,“你也知晓妾家郎君气性大,他想做的事,哪是我等妇道人家能阻止的,昔日妾不过与你说了两句话,笑了一下,就被他打了个半死,你明知道妾活得不易,为何还要如此逼迫妾,这是要逼妾去死啊。” “这,这,这……有这回事吗?”对方显然很震惊,对此一无所知。 守夜人女儿也立刻爬杆子上,得寸进尺,十分厚颜无耻地说,“你家婆姨死都死了,而且她生前也和别人不清不楚,死后,肯定更加寂寞难耐,多个人陪她,免得她地下寂寞,不好吗?” “你!你!你!” 这人被气得头顶都要冒火了,但愣是半天都骂不出一句话来。 黄定洲对这母女二人的言行已经忍无可忍了,他见过恶心人的,没见过这么恶心的,啧。 “这么说,不论他们是否缴足费用,你们都将被山匪所杀的受害者尸体,混在其棺内下葬了。” 史大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要找补,“不,不,不,我,我只是太生气了,口不择言,胡说……” 她边说边落泪,唱作俱佳,十分柔弱可怜,没有了刚才那凶狠的样子。 黄定洲点了点头,“来人,史氏及史小娘子在公堂上说谎否认事实,扰乱公堂秩序,按律当笞刑一百,拉下去,行刑。” 守夜人妻女还再争辩两句,黄定洲立刻让人将她们二人堵了嘴,拉下去。 黄定洲在判决文书上,写了判史氏及史小娘子一个月后问斩,这一个月的时间,是用来走流程的。 第49章 结案,清单,狗 但凡是这种重大刑事案件,都要提交到上一级审理,等京城府尹同意后,才能行刑。 而且此案也涉及【山匪之案】和【柳县丞杀人案】,恐怕流程需要花费的时间会更长。 守尸人为山匪毁尸灭迹的案件,就这样暂时告一段落。 从这个案件,黄定洲可以推论出,这个幕后之主,对于【谋逆计划】已经形成了完整规模化的作业链。 回到黄宅书房,黄定洲将这个案件的涉案人员,添加到罪案板上,画上了关系连线。 他站在罪案板面前,审视着所有的案件、嫌疑人等之间的联系。 首先,从兵力上来看,以山匪作为表面身份,混淆视听,实际是在豢养私兵,那么按照对方十几年的蓄能,豢养私兵的地方,肯定不止云县的山匪,其他未被发现的匪徒,很有可能也是幕后之主豢养的士兵。 然后,从经济来源来看,目前只发现,是以抢劫和走私为主,不排除还有其他的手段,暂时未被发现的。 接着是处理犯罪证据,如受害者尸体,与义庄合作,将尸体悄无声息地处理掉。这样一来,就算被劫杀的受害者家属,发现不对劲,要报案,也会因为缺少证据和线索,最终不了了之。 还有一条不容忽视的关系脉,这个幕后之主,通过勾结官员,为他豢养私兵和劫掠行动做掩护。 黄定洲看着涉案人员众多的罪案板,他决定跳出这些案件,站在幕后之主的思维上,去思考。 那么,一个谋划多年的歹徒,想要做到谋反成功,都需要哪些东西? 他让黑麦加上一个全新的空白罪案板,然后开始罗列【谋反清单】。 在一旁围观的云杉,看到【谋反清单】这四个字的时候,眉眼一跳,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黑麦,而黑麦一如既往的面瘫脸,情绪毫无起伏。 难道是他太过大惊小怪了? 云杉莫名地感觉自己输了。 黄定洲站在空白板钱,提笔挥墨。 一、钱;已有线索。抢劫客商、贡品等,通过走私销赃。这样恐怕还远远不够谋反所需,必定还有其他的经济来源渠道,此方面,尚无思绪。 二、粮,尚未发现线索。屯粮需要有粮仓,可以从大宗粮食交易下手调查。 三、兵,已有线索,以山匪为掩护,豢养私兵。以钱收买当地驻兵,为其效力。 四、马,尚未发现线索。 五、武器,尚未发现线索。推测可能以山匪身份占据矿山等,私自制造兵器;打造兵器,还需要工匠,可以往这个方向继续调查。 六、人才,通过陷害有腿脚功夫方面的人才,逼上山做匪徒,此为兵。有军还需要政,由此可推论,必定还有其他渠道收买人才。 七、情报来源,尚未发现线索。这是个关键突破点。 八、谋反成功还需要名正言顺,尚未发现线索,不排除幕后之主是皇室之人。 黄定洲写到这里的时候,想到了梁主簿,这个梁主簿是负责帮忙周旋山匪与官方之间的联系,以此作为锚点。 那么,这里还缺了一个人。 是谁? 谁负责帮幕后之主周旋在云县豪绅之间,让他们闭嘴,对山匪抢劫杀人和走私的行为,闭口不谈的? 黄定洲他在沉思,他一定还遗漏了什么。 云杉看到对方走到1号罪案板面前,给梁主簿的名字画了个圈,然后在旁边写上【匪】和【官】,然后又在旁边画了一个空白的圈,在圈旁边写上【豪绅】和【粮草】。 看到这里,他下意识向前走了一小半步,然后又停下脚步,打了暗号手势,示意黑麦去处理。 黑麦完全没在管云杉的,直接当自己瞎了。 云杉只能眼睁睁看着黄定洲将1号罪犯板上的人物关系图补充完善,而2号的【谋反清单】也写得满满当当。 他甚至有种错觉,拿着这个【谋反清单】去谋反,大概率能成功。 入夜后,云杉确定黄定洲熟睡了,他悄悄前往书房,将这两块板上的硬黄纸小心翼翼地取下,然后妥善地收到红漆箱子里,准备开溜。 他刚给红漆箱子上了锁,书房的门,就被打开了,做贼心虚的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朝门口看去。 正对上黑麦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云杉讪讪地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黑麦那冷淡的话语。 “你要考虑清楚了,一旦你今日做贼带走东西,出了这个门,你就无法回到这里。” 云杉收起自己的笑脸,垂下眼眸,“呵,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倒是你,已经忘了自己是谁的狗了吧。” 黑麦看向他,语气淡漠,“哦,你真的知道吗?” 云杉单手抱起木箱就准备走,黑麦侧过身,站到一旁,让他离开。 云杉快马加鞭回到京城,已经快要天亮了,再过半个时辰,就是五更天,朝会开始的时间。 他不敢耽误,加快速度,进宫,前往大明宫紫宸殿,皇帝所在的宫殿。 他到达紫宸殿的时候,皇帝已经洗漱更衣完,正在用早膳。 皇帝得知了云杉的来意,停下来用膳,看向对方,喜怒难辨,语气沉沉,“原原本本展示出来,让朕看看。” 将作监送来了两块按照云杉要求的尺寸制作的木板和架子。 皇帝屏退了众宫人,看着云杉取出箱内的硬黄纸,按照顺序,贴到木板上。 云县近期案件,所有涉案的关系图一目了然。 第二块板,内容正如标题,将整个谋反所需的元素,列得清清楚楚。 皇帝将目光停留在【谋反清单】上,久久无法移开。 云杉看到皇帝目光留在那块板上,下意识上前,说了一句,“小郎君没有谋反的意思,他只是想推断出谋反之人的踪迹。” 皇帝瞥了他一眼,冷笑,“哦,依你之言,他只是不想谋反,而不是不会谋反?” 云杉脑子瞬间卡壳了,想反驳,但是不知道从何反驳起。 皇帝没有给他机会,只是冷漠地说了一句,“即日起,你不必回云县了,自去领罚。” 云杉,“……”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脚踩在狗屎上,洗不干净了。 第50章 蛾眉,录事,色鬼 黄定洲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昏昏沉沉,大概是最近熬夜太多,导致思维僵化。 当他听到黑麦告诉他,云杉将两个罪案板的稿纸都带回京城上交皇帝的时候,他瞬间清醒了!!! 他看向黑麦,没从对方那面瘫脸上看出什么。 虽然云杉出手突然,但也不算打乱他的计划,只是比他预计的时间节点,往前了一点点。 黄定洲用了早膳,按时前去县衙应卯,他今天的主要工作,是提交【柳县丞杀人案】的判决文书,以及继续审理刘原。 他刚到县衙,还没来得及坐下,就有人跟他禀报,被刘原刺杀的少女,已经清醒了。 黄定洲带着县录事,前往少女所住的客厢房。 他此行目的是审问,所以必须有县录事在一旁记录供词。 走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了之前一直没有关注到的盲区。 什么样的人,会参与到每个案件中,但是又如透明人一样,不会出现在任何供词相关内容上。 那就是县录事。 黄定洲想到这里,心下一惊,侧首看向身后,慢了他几步的县录事,那是一张普通到几乎可以让人,过目即忘的脸。 黄定洲停下脚步,打量着眼前这个县录事,目光扫视过对方,即使对方穿着宽大的官服,也掩盖不住那有着肌肉线条的手臂,充满力量的精壮腰身,这个县录事明显身高比平时看起来高多了,只是,面对他时,一直含胸弓背,极力遮掩自己的身型。 县录事面对黄定洲的打量,露出了憨厚讨巧的笑容。 黄定洲都要忍不住笑了,绝了,这样的人物,居然能像隐身一样,呆在他身边,丝毫不引起他的注意。 黄定洲对县录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冯录事,你来云县任职录事多久了?” 县录事冯柯星看到对方这个笑容,心里咯噔一下,他感觉自己心跳加速了,他维持住自己憨厚的笑容,“回黄县令的话,卑职已经在云县任职一个月零七天了,就比黄县令您早上任七天,唉,说来惭愧,卑职与黄县令也算同一届举子,可惜在春闱被刷下来了,连殿试都没进去,卑职本想去参加武举,但是,到了训练场,看到一个考生竟然徒手劈开一块巨石,卑职吓得当场弃考了,最后靠着家族运作,才到云县任职,卑职想想就心酸。” 他说到这里,竟然嘤嘤嘤地哭起来了,双手掩面。 黄定洲,“……” 这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他表示很怀疑,黄定洲心细地发现,这县录事掩面而哭的样子,和画师的几乎一模一样,看样子,模仿得很到位。 黄定洲扯下对方掩面的双手,却没想到对方真的泪流满面,双眼通红。 黄定洲,“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做什么,收声了。” 黄定洲转身就走,继续前往客厢房。 县录事冯柯星见此,拍了拍胸脯,跟上对方的脚步。 黄定洲进入客厢房内,发现那位少女虽然清醒了,但是伤势过重,还没办法移动。 客栈少女一看到黄定洲,平静的面容瞬间狰狞起来,充满愤怒,“是你!!!那个崽种在哪!老娘要杀了他!狗东西!赊账就算了,还敢对老娘动手!!” “你和刘原是什么关系?” “刘原是谁?” “用匕首刺杀你的那个中年男子。” “原来那个崽种叫刘原!什么关系?!他来住客栈,我只不过负责送餐,收钱,还能有什么关系!我看在他是熟客的份上,还帮忙说服掌柜的通融,让他赊账住店,可恶!还有你,老娘就给你送一壶茶水,一个铜板一壶的茶水!你特么还好意思让老娘给你斟茶?你搞搞清楚,你去的是客栈!只是一个兼着茶楼客栈!不是花街柳巷!老娘是那种随随便便招手就给人斟茶的货色吗?” 少女愤怒的情绪,发泄到这里,她看到对方由始至终温和的笑容,感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多年的服务意识,让她感觉此刻后背发凉。 她不爽地瞪了对方一眼,“好吧,我承认我就是那种货色,我看到你衣着不菲,想多收点小费,才坐下帮你斟茶的。” 黄定洲将目光停留在她那淡如蝴蝶须的蛾眉上,他下意识抬手,去抹了抹对方的眉毛,确定对方这眉毛是真实的,没有特别修理或者画过。 然后才仔细地观察起对方的五官,然后他发现了,这个少女的眉眼,和柳县丞说的那个女子很像,他一开始没认出来,是因为她画粗了眉毛,画了剑眉,还将脸色涂黑了许多。 黄定洲半遮住对方上半部脸,少女坚挺的鼻子、薄唇与刘原的十分相似,只不过少女的相对而言,看起来有着女性的柔和线条。 他有了个荒谬的猜测,刘原和那个女子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正是眼前这位少女。 虽然这个少女的身世背景调查显示,对方是育婴堂养大的孤女,但是不排除,刘原由于某些原因不能亲自抚养,才将其扔在育婴堂。 少女不耐烦地挥开黄定洲的手,又羞又怒,“干什么!没想到你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竟然是个色中饿鬼。” 黄定洲没在意对方的言语,而是继续审问,“刘原近三年都会住到客栈,指定由你服务,他找你都做了什么?” 少女表情冷漠,十分不配合。 “他是在逃死刑犯,你不配合调查,本官是否可以认为,你协助他杀人、毁尸灭迹。” 听到这话,少女十分震惊,她脸色都苍白了几分,“什,什么,杀人,不,我,不,我不知道。” 她慌乱了好一会儿,平复好情绪,终于开始配合黄定洲的审问,将她认识刘原后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她在三年前,被育婴院扔出去,自谋生路,可惜,她是女子之身,想要找到工作十分不易,为了生存,她女扮男装,画丑自己,到客栈应聘,抱着掌柜的大腿哀求,才得到了这份跑堂的工作。 第51章 过往 好景不长,她干了一个月,就因为来月事,被掌柜发现了身份。 不过掌柜的是个好人,听完她的身世,十分同情她,就让她堂堂正正以女子的身份,继续这份工作。 为了回报掌柜的,她非常努力的拉客,热情地招呼每一个客人。 而刘原就是其中一个出手阔绰的贵客,只不过,他有个毛病,总是点名让她服务。 少女讲述到此处,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伤口处,“我本来以为他和其他那些喜欢毛手毛脚的色胚一个德行,所以,我本来想给他一个教训。没想到,他只是让我站在一旁,没什么也没做,也不和我交流说话。就这样,接下来他几乎每个月都会在中旬的时候,固定到客栈,偶尔是打尖堂食,偶尔会住几天,每次给我的小费都是好几两。三年的时间,我特地关注过他,但是几乎对他一无所知,他连吃食都没有偏好,所以,我想讨好他,也无从下手。这次,他来到客栈,原本说要打尖,才刚点完菜,我还来不及上菜,他就又反口说要住店,我还没来得及说有没有空房,他就自顾自地上楼,找了个空房住进去,我当时觉得很奇怪,以为他只是心情不好。我跟他收住店的钱,他竟然说没钱,让我记账。客栈从来不接受赊账的,我本想先帮他垫上,但是掌柜说,那样对方要是逃单,我要收账不好收,就先记在账上,让他离店钱交清。我原本已经将菜端上楼,却迎面遇上他,他说要在大堂用餐,让我再送一壶酒,然后再帮他清理一下客房。要不是看在他曾经给小费很爽快的份上,我都想让他滚了,因为,他入住的时候,我还当着他的面擦洗过了,铺盖也换了!不过,他是客官,天大地大衣食父母最大,所以我给他送完酒,还是去整理他的房间了,但是,真的没有什么好整理的,我重新铺好床,又擦了桌子,连窗台也擦了,确定没有什么需要清扫的,我就下楼了,然后就看到你傻站在大堂,小二也傻愣愣地在旁边发呆,我一看你衣着不菲,怕你这个贵客跑了,就赶紧跑过去为您老服务了。” “事实证明,人不能太热情,看看,我就是前车之鉴,不仅被莫名其妙刺了个半死,就连我现在在这里说得口干舌燥,您老也不知道为我倒一杯水。” 县录事冯柯星赶在黄县令动手之前,飞快地倒了一杯水,递到少女面前,憨厚笑道,“抱歉,抱歉,我们大老爷们,不懂小娘子的需求,请喝。” 客栈少女忍不住翻白眼,“这位尊贵的大老爷,我躺着怎么喝!!!” “……” “……” 京城,御书房。 一个中年男子,跪于殿内,他穿着朴素,官服都是缝缝补补的补丁。 “臣谢玉砚,叩见圣人,吾皇万岁。” “不必多礼,谢卿,随朕来。” 谢玉砚跟在内监后面,和皇帝一起前往了大明宫紫宸殿,普通内监只到了殿外就停下了脚步,只有皇帝、内监总管王锦、谢玉砚,三人一起进入殿内。 他一进殿内,就看到一个盖着白棉布的架子,他暗自思忖,圣人莫不是要与他共赏名家画作之类的。 这些年,他一直在南蛮的,负责给圣人收集情报,对京城的情报掌控力度弱了很多,若不是这次正好立了大功,恐怕没那么快就能被调回来。 内监总管王锦上前,揭开白色棉布。 谢玉砚看到那板上的标题是【谋反清单】时,内心一震,眉眼直跳,不知道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竟然想谋反,他心惊胆战地偷偷看了皇帝一眼,生怕又被皇帝任命去做潜伏任务。 想当年,他年轻气盛,意气风发,不在乎身外之物,更不在意所谓声誉,一心做皇帝的孤臣,然后,就真的成了‘孤臣’,他杀了柔韫公主,毁灭了柳太后与柔韫公主意图谋反当女皇的计划,得到了皇帝真正的信任,与此同时,他也失去了家人、好友。 他的家人无法理解他的做法,他的好友认为他为媚上太过残忍恶毒。 柳太后政权之争落败,但,她那一派系的人脉依旧在,而他成了刀尖风浪上的靶子。 离开京城,远遁南夷,是权衡之计,也是保他之计。 谢玉砚没来得及深思,一个哆嗦,立刻跪下去,“陛下,臣斗胆一问,可是柳贼谋逆之心不死?” “此事与柳太后无关,爱卿且认真看看,按这内容图谋,可能成事?” 要不是他身在皇宫,和他说话的又是皇帝,谢玉砚都要以为自己在哪个枭雄的营帐内,图谋起义大计了。 谢玉砚感觉自己背后都要被冷汗浸湿了。 这【谋反清单】写得十分详细,除了没有攻城计划,其他所需的各方面,都非常详尽地罗列了。 甚至连矿脉都画了图纸,上面写了如何推论所得。 等全部看完,他整个人都震撼了,他甚至忘了自己就站在皇帝的寝殿内,若是写下这些的人,真的想要谋反,恐怕轻而易举。 如此大量的数据推断,和详尽的内容要素,没有个几十年的调查,绝对做不到如此详尽。 实在太过震撼,他将自己内心的话语都说了出来,都没有发现,他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些资料与数据。 “爱卿一定不敢置信,写下这些的人只不过花费了几个时辰,而且他只是一个未及冠的少年。” 谢玉砚的确不敢置信,但是皇帝的表情,证明了,这不是虚言。 “陛下,一定要将此人招揽,否则后患无穷!”谢玉砚已经在疯狂地想着如何招揽此人,他可不想到了晚年,还要经历战乱与权谋流血争夺。 皇帝仰头大笑,“爱卿言之有理,即日起,爱卿就到他身边,替朕看着他吧。” 谢玉砚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对方要不是皇帝,他能当场甩袖子走人! 摔!他根本不想继续去当钉子,做潜伏任务!! 第52章 君臣、晚膳、波本 谢玉砚干巴巴地讪笑,就差摇头摆手了,求生欲非常强,“陛下,依臣之见,这少年人和少年人比较合得来,微臣如今已经年迈颜丑,不懂年轻人的爱好,恐怕去了也是帮倒忙,还可能打草惊蛇。” 他开始思考起,待会夺门而出,跑回南夷的可能性了。 皇帝愉悦地欣赏了一会儿谢玉砚的表情,他真是很久没有看到,朝臣的脸上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表情这么丰富了。 “爱卿不必担心,说起来爱卿也算是那孩子的表舅,看在这一层亲缘上,他不会对你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只是,爱卿要是不愿意,那朕就不敢保证了,毕竟朕现在也年事已高,做点糊涂事,也是正常。” 谢玉砚震惊到眼睛都快脱出眼眶了,“……” 他现在紧张得根本没心情在意皇帝的调笑言论,他疯狂地在大脑里巴拉自己的祖宗十八代和主家旁家等各家的亲戚,他可不想,莫名其妙被连累,诛连九族。 历朝历代以来,成王败寇,谋反失败的人,下场有多惨烈,不言而喻。 谢玉砚实在想不到是哪个小兔崽子,年纪轻轻,就想不开,要谋反,还粗心大意将计划写出来,甚至还被呈到皇帝案前,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能晕过去了。 皇帝非常快乐地欣赏谢玉砚堪比京剧变脸的表情,眼看着,再逗弄下去,谢玉砚大概就要马上当场撞柱自证清白了,他才罢手。 皇帝将黄定洲在云县,从查一个寡妇之死,顺藤摸瓜,查到有人谋逆,还将对方的豢养私兵的场所一网打尽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谢玉砚。 然后,内监总管王锦这才揭开另一块木架上的白棉布,请谢玉砚一观。 这块罪案板,密密麻麻地呈现了所有案件的相互关联之处,包括各个嫌犯和涉案人员之间的关系,一目了然。 但,这些关系链条,显然,相当复杂。 即使有罪案板帮忙整理这些关系,但是,要全部都阅览完并理解,也要花费一定的时间。 等谢玉砚梳理完这些案件,已经是日暮时分。 当他得知这些要案的大部分嫌犯已经被押解进京,关押在天牢内,他当即向皇帝申请,要前往天牢。 “爱卿不必急于一时,先陪朕用过晚膳再去吧。” 几杯凝露浆酒下肚,谢玉砚酒气上了头,狗胆包天,开始问起关于黄定洲之事,他直觉,皇帝对这个状元郎,不一般。 皇帝端着酒杯的手一顿,他终究还是一饮而尽,“朕说过了,你算是他表舅,虽无血缘关系,但明蓉皇后也曾玩笑地喊你表哥。” 谢玉砚瞬间酒醒了,他感觉自己再听下去,就要忍不住了。 明蓉皇后的确诞下一子,但是母子二人,在生产当日,就被柳太后强迫灌下毒药,毒发身亡。 正是那碗毒药,激化了政权之争。 当柔韫公主用炫耀的表情告诉他这件事时,他毫不犹豫地抽出随身刀剑,当场砍下柔韫公主的头颅,到死,柔韫公主的表情都维持着那副沾沾自喜的得意表情。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因为这件事而愤怒,但是,显然,有些愤怒深埋于心底,不代表会消散,反而会因为时间的沉淀,而发酵。 谢玉砚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仰头一口干掉,“陛下,竟还有心拿明蓉皇后开玩笑。”他冷漠地看向皇帝,他一直不满皇帝为了权衡,为了声名,让柳太后苟活至今,真是可笑。 谢玉砚笑出声,“陛下是贵人多忘事,皇后母子二人死了这么多年,总不能看到一个优秀的少年,圣人就以为那是小皇子转世吧。” 皇帝笑着看向谢玉砚,笑意不达眼底,说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事情,“爱卿错了,不是转世,他就是,当年是黄将军十三子的尸体,代替了皇儿。” 谢玉砚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他根本不在意皇子是生是死,“那,那皇后呢?” 他见皇帝虽然笑而不语,但那双眼底的冷漠,已经告诉了他一切,他原本加载过度的大脑,瞬间冷却下来。 他突然想到状元郎如今才16岁,年纪根本对不上。 “陛下在说笑吧,皇子十七年前出生,按状元的年龄推算,当时黄将军的妻子才刚怀上,就算黄将军想为陛下分忧,也天命难违吧。” “黄将军的十三子,实际上在十七年前就出生了,比皇子还要早七天,只是,那孩子一出生就是死胎,爱卿当时向朕提议将梓童送出宫待产,朕想过将她送出去,梓童不同意,但是,朕不想冒这个风险,正好黄将军告诉了朕他痛失爱子之事,朕才想了李代桃僵的计划,只是梓童太傻了,竟然怕被柳太后察觉有异,喝下了那杯毒酒。” 皇帝掩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握成拳,他看向谢玉砚,“朕已经在信中告知十三郎,任命爱卿为云县的新主簿,他喜欢刨根究底,好奇心过重,爱卿届时多看着点他。” 这场君臣相见的晚膳,最终草草收场,无人有心用膳。 谢玉砚怀着沉重地心情,出了皇宫,直奔天牢。 他打算看一遍大理寺的最新卷宗,再见几个案件的主要嫌犯,了解完最新案情进展,就连夜出发,赶往云县。 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哑巴青年,背着剑。 哑巴青年太过安静了,不止走路没声音,还会收敛自身的气息,谢玉砚总会忘记自己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等谢玉砚从天牢出来,翻身上马,听到身后还有一道马蹄声,还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才想起来,他临出宫去前,皇帝让他带着这位哑巴青年一起走,皇帝说这个人现在叫波本。 名字很奇怪,但是,他看皇帝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就没有多问,在京城,太过好奇的人,不长命。 谢玉砚赶到云县时,已经是五更天,他到黄宅扑了个空,黄宅的仆婢说黄县令还在县衙。 于是,他又赶去县衙,又扑了个空。 第53章 主簿,痛穴,马奴 最后谢玉砚在县大牢,找到了人,他还未进大牢,就已经听到了牢狱内传来的惨叫声。 谢玉砚听着都觉得毛骨悚然,但是,这些留守的狱吏竟然都一脸正常,对惨叫声充耳不闻。 他拿着任职文书,顺利地进入大牢。 一进刑讯室,就看到刑架上束缚的人,因为过度痛苦,脸狰狞得都变形了。 黄定洲看向来者,有些惊讶,因为现在还不是应卯的时间。 他示意衙役将刘原的嘴堵上。 原本吵闹的刑讯室,瞬间安静下来。 而刘原却已经痛到苍白的脸,开始涨红,再这么下去,他不是脱虚,就是缺氧。 谢玉砚将刘原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他怀疑这个刘原是演的,身上半点伤口都没有,连一滴血都没看到。 他很不客气地对比他矮了一个头的黄县令说道,“这是你的人?来演杂技的?” 黄定洲忽略谢玉砚近乎挑衅的言辞,只是礼貌的微笑说道,“现在还不是应卯的时间,谢主簿回去休息吧,安顿好再到县衙应卯。” 谢玉砚挑眉,没想到对方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内里是个硬茬子,“黄县令不必客气,下官有丰富的审讯经验,不如这个人,交给下官,让下官为黄县令效犬马之劳。” 两人四眼相对,谢玉砚感觉再对视下去,可能会惹毛对方,然后开始干架。 黄定洲却只是在观察对方,确定对方说这句话的用意。 他左转一步,将刘原身上的金针拔出。 谢玉砚这才震惊地发现,犯人身上被插了四根金针,一根在耳尖上1.2寸处,两根在后脑,一根在靠近后腰的地方。 黄定洲示意谢玉砚开始刑讯,然后将位置让出来给他。 谢玉砚却见虽然金针被拔出,但是刘原的表情更加狰狞了,甚至连双眼都充血了。 “黄县令,你确定你的针都拔完了吗?” 黄定洲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人体四大痛穴,同时发作,虽然金针移出,但是后遗症还在,别担心,这不妨碍你刑讯。” 谢玉砚:“痛穴?有多痛?” 黄定洲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谢玉砚后腰痛穴扎了一针,他拔针很迅速,谢玉砚体会的痛苦大概只有五秒钟,死不了人。 谢玉砚毫无防备,突如其来的剧痛席卷全身,他脚下一软,当场跪了下去,豆大的汗从他额头流下来,他后知后觉地发出了闷痛呻吟声。 虽然痛苦很快就过去了,但是他的脸已经苍白得失去了血色,他双手撑着地板,不让自己软倒下去,“你做了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有多痛吗?让你直观的感受一下。” 谢玉砚:“……” 这还是人说的话吗? 他难道长着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吗?!!谢玉砚咬牙切齿的怒视黄定洲,“下官真是谢谢你了,黄县令!!!” 黄定洲坦然接受对方的感谢,然后催促对方,快点开始干活。 刘原这个硬茬子,他已经审讯很久了,进度很差劲,对方配合度几乎为零。 换个位置思考,当刘原的主子肯定很快乐吧,有这么忠心耿耿的硬汉下属。 谢玉砚围着刘原上下打量,感觉这个人有点眼熟,他思考了良久,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曾经给柔韫公主当马奴的那个男孩,他们两人之间的眉眼很相似,只不过,柔韫公主一死,那个马奴就跟着失踪了。 那个马奴最大的特点是,脚趾异于常人,旁人有五根分明的脚趾头,而那个马奴的脚趾虽然看起来是五根,但实际上,是连在一起的。 谢玉砚让人将刘原的鞋袜脱下来,刘原的脚趾竟是和那马奴一样,连在一起的。 刘原就是那个马奴。 这个认知,勾起了谢玉砚内心的愤怒,柳太后即使只剩一口气,也很能折腾,只是不知道,她这次是要扶持谁上位了。 黄定洲看向谢玉砚,“谢主簿可是认识此人?” “如果下官没认错的话,这个人曾经是柔韫公主的马奴。” 黄定洲了然地点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既然是你故人,那就暂时由你来负责审讯。” 前半句话,简直说到了谢玉砚心坎里,他早就劝过圣人,这些乱臣贼子一个都不能留,特别是柳太后。 黄定洲让谢玉砚负责刑讯之后,就起身准备回去歇息了,通宵一夜,虽然没觉得疲倦,但是为了不耽误白天的工作,他还是睡两个时辰好了。 黄定洲一走,谢玉砚的表情就阴沉下来了,看着刘原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冰冷的尸体。 “本官不是黄县令,没有那么好的脾气,慢慢等你招供,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好好考虑。” 谢玉砚抽出塞在刘原口中的破布,一拳打在刘原肚子上。 刘原腹部一口,直接一口血喷出来。 刘原沙哑着嗓子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的确,谢驸马您连自己嫡妻的头颅都能一刀砍下来,论恐怖,谁还比得过你?” 谢玉砚冷眼看他,“还剩半盏茶的时间。” “哈哈,这么快,你的一盏茶时间和普通人的不一样,短了这么多,该不会是因为你这么短又这么快,公主殿下才养了十八个面首,打发寂寞吧,哈哈哈哈” 这样的言辞,完全无法激怒谢玉砚,他拿出一把异常锋利的匕首,阴恻恻地笑道,“喜欢那个女人的是你吧,可惜你入不了她的眼,只能当她的下马脚榻,真是无趣,不如说说,她死了以后,你跑去当谁的狗了?不会是她的老母亲吧?也是,她们母女长得有几分相似,你应该会喜欢。” 谢玉砚边说话边动手,锋利的匕首划在刘原的胸口中线,从锁骨到腹部,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正好,让你尝尝本官新学的手艺,开胸剖腹,别怕,本官还没开始,人皮有三层,本官喜欢一层一层的剥开,正好本官新官上任三把火,拿你试试刀,你不介意吧,柳一奴。” 第54章 级第三层,诛九族 你知道,人的11级痛苦是什么吗? 分娩剧痛,被称之为10级痛。 而分娩痛再加上蚊子叮咬,被戏谑为第11级痛。 刘原此刻经历的痛苦,大概是100级。 被同时扎中4个痛穴,已经是非常人所能忍耐的了。 痛穴带来的余韵,不是那么快,就能消除的。 而他现在又要经历剥皮之苦,即使他忍痛能力非常人能比,也忍不住痛晕过去了。 谢玉砚冷笑,“没用的狗东西,用盐水泼醒他。” 在一旁值守的衙役,已经快吓破胆了,他连脚都在哆嗦,听到这话,二话不说,立刻就去办了,非常高效率。 冰冷刺骨的盐水泼在刘原脸上,滑落在他胸前的伤口处,他没有被冷醒,而是再次被痛醒,然后没清醒半秒钟,又疼晕过去了。 衙役端着盐水盆,面露不忍之色,但是,当他触及谢玉砚看他的眼神, 下意识,又给刘原泼了一杯盐水。 随着刘原的痛呼出声,衙役也跟着哆嗦了一下,不过,他看刘原还没有清醒,就干脆将剩下半盆水,全都泼过去。 刘原缓缓地睁开眼睛,他连痛呼出声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死死盯着谢玉砚,“你这个疯子。” 谢玉砚冷笑,提刀准备继续,他可没有跟人打嘴仗的兴趣。 刘原感觉冰冷的刀子,划拉在他胸口,他只觉得自己心跳剧烈,甚至连肋骨都疼起来。 这已经不是疼痛了,是恐惧。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如何被剥皮开腹的。 刘原最终忍不住了,“不是她,不是柳太后,是太子。” 谢玉砚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冷眼看刘原,“继续。” “那日,我去找公主殿下,却看到了你一刀砍下了殿下的脑袋,我太害怕了,就逃走了,又怕被你找出来,我只敢往深山里跑,夜里光线不好,我也不敢停下来,一脚踩空,掉下了山崖,我被安庆侯府上的九小姐救走了,然后跟着她进了太子府,太子不喜欢她,为了博得太子的青眼,她让我为太子养马,然后她靠着为太子出谋划策,得到太子的喜爱,后来太子需要可信的人来云县,她就毛遂自荐了。” 谢玉砚,“本官不想听八卦,你不如挑点干货说说,兴许本官一高兴,就不剥开你的第三层皮。你知道吗?只要剥开第三层皮,就能清楚地看到你的五脏六腑,还有你跳动的心脏,非常有趣。” 刘原苍白冒着冷汗的脸,瞬间阴冷下来,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胸腹处,只看到带着白色脂肪和血肉的一片血色,他惊惧不已,咽了咽喉咙,看向谢玉砚的眼神,没有了曾经的坚定和冷硬。 他竟然恐惧到想要哭出来,就如当年的那一天,那个夜晚,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那个年轻的年纪,当年的恐惧,与现在的恐惧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太子有个谋士,深得太子信任,云县的计划,就是谋士的主意,那个谋士很谨慎,从不露面,只有一次,我远远见过他的背影,他大概有5.6尺高,一身黑衣,看起来不像谋士,更像太子的死士。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在深山里训练合格的士兵,但是,花费太大,太子从母族和其他臣子的得到的孝敬,根本不够。所以那个谋士给太子出主意,让太子贪了赈灾的款项。可惜,太子没能得到圣人的信任,根本摸不到赈灾款的边。于是,九小姐给太子出主意,让太子安排私兵剿匪,黑吃黑。太子得到了甜头,决定取代山匪的位置,让私兵扮成山匪,打家劫舍。太子太贪心了,很快就引起了地方的注意,他在江南的窝底很快就被官兵掀掉,负责那场剿匪的是辅国将军府的大郎,黄大郎顺藤摸瓜,又除掉了太子好几个据点,太子怕了,开始蛰伏起来,而黄大郎踩着太子,得到了升官的机会,被圣人封为云麾将军,镇守边关。太子的谋士,给太子重新出了主意,但凡是劫掠的对象,全部灭口,一个不留,再将尸体火化处理掉,骨灰扬在山间。抢劫得到的物品,再转几手,洗白后,再转回来。金银首饰全部融了,重做;珍品珊瑚一类,转几个城市,卖给商贾,或者卖到周边小国。这样做的确非常干净,几乎没有人发现,但是太子觉得钱来得太慢了,他又看上了官银和贡品,虽然风险大,但是,赚得又多又快,贡品抢到之后,不卖,而是放到与太子不对付的朝臣私宅,然后再找人揭穿,将朝臣一举踩下去。官银全部融了,重新做成散碎银两,和首饰。首饰放到钦玉楼卖。” 谢玉砚听到钦玉楼的时候,抬眸看了刘原一眼,“钦玉楼不是太子的产业吧。” 刘原咳了两声,“钦玉楼虽然是王家的产业,不过,那座楼的地契却是九小姐的。” “哪个王家?” “与辅国将军府有姻亲的王家。” 谢玉砚转动着手中的匕首,漫不经心,“听说几年前,钦玉楼被烧了,不会是你们太子看辅国将军府不顺眼,干起杀人放火的无聊手段吧。” 刘原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很神经质地笑了,“太子又不是傻子,楼里面很多货都是太子的。” 他看到谢玉砚不善的眼神,瞬间收敛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嘲讽,他移开视线,继续说重要情报,包括太子的那些据点,包括走私的方式和路线。 一旁记录的县录事,手都写成残影了。 他心想,果然刑讯这种事情,黄县令还是下手太软了,看看,这位新来的谢主簿,才开工多久,就成绩喜人。 就是苦了他,快写断手了。 “原本这些生意管理已经趋于成熟,太子不再盯得那么紧,每个月查账一次。但是,这两年,太子的花销越来越大,建造兵工坊的投入,像个无底洞,再加上圣人在位三十年却依旧身体健朗非常,太子等不了了,收纳人才和抢劫越来越频繁,特别是云县,这里路过的肥羊商贾太多,几乎过一个杀一个,引起了上一位县令的注意,那位县令也想分一杯羹,但是,那个县令太过贪得无厌,太子不喜,将他弄死了。说起来也好笑,太子原本要任命府上的心腹长史到云县当县令,但是,圣人抢先一步,将状元送到云县了。黄县令下手太快,那日太子他在宫中脱不开身,等太子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尘埃落定了。太子一听剿匪的又是辅国将军府的人,他气疯了,直言要诛黄家九族。” 第55章 真主,鼓面,溜了 等刘原说完,已经口干舌燥,嘴唇已经苍白干燥破裂,活像是在沙漠徒走一百天的流浪者。 谢玉砚却露出愉悦的笑容,摇了摇头,像是在惋惜对方,“柳一奴,你什么时候这么软骨头了,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本官,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刘原冷漠地看着谢玉砚,缓缓扯出一个不像笑容的笑容,他一字一顿地回答,“老,子,的,主,子,就,是,太,子。” 谢玉砚拿着匕首的右手,毫不犹豫地扎进刘原的左手背,“就太子那个只想着玩后妃的蠢货,会是你主子,呵。” “本官,看你这身皮囊,很适合制作工艺品,头层皮做鼓面,第二层皮做成衣裳和靴子,第三层马鞍皮座,再送到你的九小姐手中,怎么样,本官够贴心了吧。” 刘原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杀意,他死死地盯着谢玉砚,“那老子还要多谢你送老子衣锦还乡了。” 谢玉砚像是没感受到他杀人一样的目光,继续剥皮,他的技术很娴熟,刘原胸腹一整块的表皮,被他硬生生剥下来,放到一旁的水盆里。 刘原忍不住发出刺耳的尖叫痛呼声。 一旁负责值守刑讯室的狱吏已经吓得手脚发软,整个人软倒在地上,看着谢玉砚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恶鬼。 谢玉砚很嫌弃地看了狱吏一眼,“啧,受不了,就滚,找个会鞣制兽皮的狱吏过来。” 值守的狱吏连忙点头,连回复的话都说不出口,连滚带爬地跑了。 他跌跌撞撞跑到大门口,一把鼻涕一把泪,左手像是得了帕金森综合征,抖个不停,他指着刑讯室方向,向守门的狱吏,哆哆嗦嗦地说道,“谢,谢,主簿要找会鞣制兽皮的狱吏,呜呜~” 站在大门左侧的狱吏,一脸震惊地盯着他的裤裆,震声,“阿垢,你怎么尿裤子了?” 右侧的狱吏翻着白眼说,“我们又没狩猎过,怎么可能会鞣制兽皮?” 被称作阿垢的狱吏,双手捂脸,大哭,“快找啊,想办法,会死的,新来的主簿,太恐怖了,他,他,把人皮剥下来了啊啊啊” “!!!” “!!!” 守大门的两个狱吏面面相觑,他们一起看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阿垢,“要,要不我们去找黄县令吧,黄县令至少是个正常人。” 狱吏阿垢听到这话,冷静了一些,他双眼向下看,思索着,犹豫着说,“我去找黄县令,你们守在这里,别乱跑,里面要是喊人,你们看着办。” 他说完拔腿就跑,完全忘了他尿湿了裤裆。 “……” “阿垢他是不是被刺激过度了,裤子都没换就跑了。” 谢玉砚他都将刘原被剥皮完的胸腹全都涂上了褐色的药粉了,而那狱吏去了这么久,也没回来,他都怀疑那个小子是不是吓死在半路上了。 他将目光转向一直坐在桌案后面奋笔疾书的县录事,“狱吏没回来,要不你来搭把手,冯柯录事。” 县录事无语地翻白眼,“下官姓冯,不姓冯柯。下官也就有点笔杆子功夫,鞣制兽皮这种野人技能,下官不会。” 没点亮鞣制兽皮技能的县录事,最终在谢玉砚凉凉的眼神下,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笔,“怎,怎么做?” 谢玉砚面无表情地吐露,“先把皮放到清水里,洗干净。” 县录事下了半天决心,也下不去手,甚至忍不住干呕,他直接跑出去呕吐了。 他边跑边吐,直到跑到牢狱大门口。 守大门的两位狱吏,“……” 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有种想要旷工的冲动,这位县录事,可是连近距离围观腐烂尸体都不在怕的,现在竟然也被吓吐了。 牢狱内被关押着的嫌犯,显然也被这接二连三的动静吸引过来了。 牢房在前排的柳县丞原本被犯人尖叫声吵得整夜睡不好,心情十分暴躁,但是,当他发现刑讯室值守的狱吏屁滚尿流地尖叫着跑掉,以及县录事边跑边吐的声音,他心想,黄县令的刑讯手段又升级了? 他记得前天刘原才被折磨得半死不活地拖回牢房,看来,这个刘原已经惹怒了黄县令。 黄定洲: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狱吏阿垢跑到黄宅疯狂拍门,喊黄县令救命。 负责守门的门卫,打开了一丝门缝,看向来者,然后他就闻到了浓郁的尿骚味,“……何事?” “这位仁兄,请帮忙通传一下,县大牢有急事,急需黄县令处理。” “什么急事?” 狱吏阿垢两眼泪汪汪,“是,是,是谢主簿,将嫌犯的人皮剥,剥下来了。” “哦,嫌犯还活着吗?” “我,我来之前,还活着,”当他看到黄宅门卫无动于衷的表情,赶忙又补了一句,“但,但是,谢,谢主簿说要将嫌犯三层皮都剥下来,要是真的剥下来,肯定会死人的。” 门卫面无表情,“审犯人,死几个人,很正常。” 狱吏阿垢摇头摆手,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不,不,不,不好吧。” 在他三番四次地恳求下,门卫转头向一旁的人说了一句,“我跟这小子去县大牢看看,我要是没回来,你就等到换班才能离开。” “卑职领命。” 狱吏阿垢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身侧,身高七尺有余的门卫大兄弟,“这位仁兄,按照惯例,不是应该先通传给黄县令,这,这,你这自作主张,没事吧。” “郎君才回府不久,当然是保证让他歇息要紧。”门卫比狱吏阿垢高了将近一尺,两人站在一起,仿佛一个大人,一个小孩。 狱吏阿垢还想说点什么,但是看到门卫那双冷漠的黑眼,瞬间偃旗息鼓。 “别废话,快走。” 为了跟上门卫的速度,狱吏阿垢,默默地小跑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抵达了县大牢。 县录事蹲在大牢门口,靠着木柱偷睡,反正他死活是不会回刑讯室的。 谁爱去,谁去! 反正,他不行! 守门的两个狱吏,看到带着人回来的狱吏阿垢,瞬间像是看到乡亲父老。 第56章 复核,表舅,夜宿 “谢主簿已经喊了两次人了,阿垢,你终于回来了,太好了。” 狱吏阿垢听到谢主簿这三个字的时候,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的脚死活迈不进去大牢门槛。 最后是县录事带着人进去了,毕竟只要不让他动手洗人皮,他还是可以忍受一下的。 县录事带着人高马大的黄宅门卫进入刑讯室,感觉谢玉砚看他的眼神,带着鄙视。 县录事挺起胸膛,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走进去,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你要的,干脏活的人,来了。” 黄宅门卫,“脏活?你们搞错了吧,我只是想来看看犯人死了没有,什么时候死。” 谢玉砚:好拽! 给皇帝看门的,都没这么拽! 县录事:阿垢怎么办事的! 谢玉砚挑眉,“你谁?” “给黄县令守门的,”黄宅门卫扬了扬下巴,面无表情地看向刘原,“他怎样?” 谢玉砚冷笑,守门的能这么拽?不会是螃蟹转世吧。 谢玉砚:“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黄宅门卫看向这个新来的谢玉砚,他对这个人有印象,几个时辰前,这位谢主簿还来敲过黄宅门,他正好换班,瞧见了一眼。 “谢主簿刑讯不是你的本职工作,就算你想表现一下,但是这个嫌犯是黄县令要审讯的重要嫌犯,别弄死了。” 谢玉砚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人,皮笑肉不笑,“多谢提醒,这位门卫,来都来了,把这张皮洗一下,再鞣制成鼓皮。要是你做得好,你家郎君知道了,会更加看重你的。” 黄宅门卫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少自作主张。”他虽然这么说,但是,还是下手去洗皮了,动作很利落。 他发现,这个谢主簿的手法非常专业老道,剥开的头层皮非常干净,没有多余残存血肉和油脂,他怀疑这个谢主簿当过杀手。 谢玉砚笑了笑,“干你们这种工作的,怎么都是一副表情,开心点,你家郎君年纪还小,容易被环境影响,要是跟着你们学,学成面瘫脸,那可怎么办,他老父亲岂不是要痛心疾首。” 黄宅门卫头也不抬,直接忽略对方的废话,冷漠地说道,“鞣制要茶汤做鞣液。” 谢玉砚点头,嘲讽地说,“阁下先忙,在下亲自为您准备茶汤。” 县录事炯炯有神地看着这两个人的互动,他怀疑这两个之间有猫腻,他默默地将这番对话也写进供词记录中,心中愉快地唱起小曲,黄县令啊黄县令,只有下官和你才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呀呀呀。 谢玉砚提着常温的浓茶汤进来时,黄宅门卫已经将头层皮洗干净了。 黄宅门卫将头层皮放进茶汤桶内,搅拌着毛皮,他抬头看向谢玉砚,“接下来,你自己处理,每一天这样搅拌半刻钟,搅拌七日,然后再将鞣液均匀洒在皮内侧,内面与内面迭折包裹,别让鞣液流出,再放置到阴凉处七日,然后进行拍打、搓揉,最后用清水清洗,置于框架上,拉伸、晾干,即可鞣制完成。” 谢玉砚看向县录事,“冯录事,还不快记下来,将这秘方交给狱吏。” 黄宅门卫,“还有疑问吗?” 谢玉砚伸手准备去揽住对方的肩膀,被对方躲避了过去,他也不恼怒,笑嘻嘻,“这位仁兄怎么称呼?非常感谢赐教,你看,要不要跳槽过来为在下办事,黄县令给你多少报酬,在下给三倍。” 黄宅门卫视其如无物,直接拔腿走人。 谢玉砚立刻追上去,只是没想到,不管他怎么追,都落后对方几步之遥,明明对方看起来只是正常的走路速度,而他都已经追得快跑起来了。 谢玉砚:“……” 眼看着快到黄宅了,他只好作罢,回去县大牢做收尾工作。 等他忙完回到县衙,已经错过了正常的应卯时间。 而黄定洲已经伏案前,奋笔疾书,疯狂处理文书。 地面上摆放了好几十箩筐已经堆灰的往昔文书。 谢玉砚百无聊赖地从中抽了一本,翻了翻,是云县十五年前的税收记录文书。 黄定洲看了谢玉砚一眼,“谢主簿,你来得正好,本官欲重审复核近十五年的云县粮马和税收,过来帮忙吧,你负责奇数年,本官负责偶数年。” 谢玉砚听到这话,傻眼了,他环顾了一下,所有的箩筐,感觉自己通宵一夜的心脏有点受不了了。 他干笑两声,笑眯眯地看向桌案前的人,“黄县令,下官昨日一夜未眠,申请今日休假。” “不必,谢主簿去县衙后面的厢房休息一上午,不算你休假,去吧。明日来县衙时,带几套换洗衣物过来,近日县衙公务繁忙,可能会加班,日后夜宿县衙会方便点。” 谢玉砚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夜宿县衙!!! 他的脸已经失去了表情,这是什么魔鬼。 “黄县令,下官觉得……” 黄定洲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打断他,温和微笑地看向他,“好了,下去吧。” 谢玉砚看到这个笑脸,就感觉胃疼,昨夜这小子就是露出这个笑脸迷惑人,然后差点一针把他扎死了。 他想到昨夜的画面,他感觉自己的脊椎和腹部都在隐隐作痛。 他勉强自己扯出一个微笑,皱着眉,“黄县令,严格说起来,下官算是你的表舅,下官作为长辈,年事已高,实在受不了高强度的文书工作。” 黄定洲正好查到一笔税金有异,“本官母族姓王,谢主簿姓谢,何来表亲关系。” “呵呵呵,是,是吗?下官以为黄县令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呢,真是可怜。” 黄定洲眼神冷漠地看向他,面上的微笑依旧,“本官喊到三,谢主簿不走,就留下来处理公务。” 谢玉砚:“……” “一,” 谢玉砚没等到黄定洲喊出二,就跑得没有人影。 黄定洲:“……” 好无语,这都什么人啊,还能深得皇帝信任,就这?晋朝莫不是药丸吧。 谢玉砚刚进入县衙后院,就遇到了一脸疲惫衰样的县录事,他立刻跑过去套近乎。 第57章 睡,逃,攻略 “冯录事,好巧。” 县录事冯柯星半死不活地瞥了谢玉砚一眼,“不巧,下官住这里,谢主簿你房间在我隔壁。” 谢玉砚感觉自己嘴角在抽搐,“是,是吗?” 他很快就打起精神来,“冯录事,黄县令这种行为需要抵制!!我们寒窗苦读十年是为了来当官,不是来当驴的,听我分析……” 县录事非常困的打了个哈欠,他听着耳边喋喋不休,像个蜜蜂嗡嗡叫,根本听不进去,他自从这个黄县令上任后,就开始疯狂加班,昨夜还熬了个通宵,现在人都要猝死了,根本不想跟人聊天。 他打断谢玉砚的长篇演讲,“谢主簿,下官有个建议,你隔壁住着画师,他才住进来七日不到,他也和你有共同的想法,去找他吧。” 谢玉砚“哦”了一声,“冯录事,你好冷漠啊,对本官这个上峰一点都不尊重。” 冯录事冷笑,“呵,本官的上峰是黄县令,谢主簿不过是踩了狗屎运比本官高一级罢了,别在本官面前摆谱。” 他说完推开房门进去,头也不回,不搭理身后嗡嗡叫的谢玉砚。 谢玉砚感觉自己硬了,拳头硬了! 这个云县的人,性格都太差劲了吧! 他看向冯录事提到的画师的房间,毫不犹豫,走过去敲门。 画师秦桦开门的速度很快,他面带谄媚的笑容,但是,在看到谢玉砚的那一刻,僵硬了,下一刻,整个笑脸都收回去了,态度非常差劲,“您老哪位!!” 谢玉砚忍住想要发飙的怒气,笑嘻嘻,“本官是新来的主簿……” 他还没说完,对方就当着他的面,哦了一声,然后快速关上门。 要不是谢玉砚躲得快,他的脸都要被门夹成面饼了。 自讨无趣的谢玉砚,终于满怀不甘心地回他的厢房睡觉了。 临近中午,一声喊叫声,将谢玉砚震醒了。 起猛了~! 为什么嫌犯逃跑了在后院里喊?不去前面办公区找黄县令?! “大事不好了,刘原逃狱了!!” 谢玉砚连官服都没穿,直接翻身而起,穿着里衣跑出去,他一把抓住边跑边叫嚷的狱吏,“你说什么?” 被他抓住的正是昨夜被谢玉砚吓尿的狱吏阿垢。 “谢,谢主簿,太好了,快告诉黄县令,嫌犯刘原从大牢逃走了。卑职交班的时候,最后一次巡视牢房,发现刘原不见了。” “逃?他怎么逃?就昨晚他那个伤势,今天能醒过来哼哼两句,算他了不起。”谢玉砚冷笑,他怀疑是黄县令那小子不想让他睡觉,专门叫人来找他开涮。 “再者,他逃了,你不去县衙前院找黄县令,来这后院厢房嚷嚷什么!” 狱吏阿垢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眼底掩不去对谢玉砚的恐惧,唯唯诺诺地开口,“回禀谢主簿,这,这后院的门,离县大牢更近,而且之前梁主簿逃狱,有狱吏第一时间去找黄县令汇报,被骂得狗血淋头,黄县令要求我们分头行动,一个禀报案情给他,一个召集人手。如果人手不够,就第一时间先召集人手,然后再安排人禀报进度给他,总之,要先把犯人找到。最近县衙公务繁忙,很多兄弟们都留宿在县衙后院,卑职,卑职是……” 他就差没直接说,他是来摇人的。 与此同时,其他各个厢房的门,都被打开了,有狱吏,也有衙役。 谢玉砚:“……” 他默默地算了下时间,这群人的行动速度,竟然和军营的士兵差不多了。 他比较想知道,黄县令是怎么在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将云县县衙这群人,洗脑成这副狗样子的。 县录事冯柯星也走出来了,伸着懒腰,他看到被围在中间的谢玉砚竟然还穿着里衣,他走过去,震惊,“谢主簿,你怎么还没换衣服?” 狱吏阿垢已经挣脱了谢玉砚的手,开始和其他人讲述最后见到嫌犯刘原的时间、地点,以及最后见到嫌犯刘原的人。 他边说边往后院大门走,其他人紧随其后。 谢玉砚留在原地,震惊到下巴都快掉了,他印象中,衙门的衙役和巡捕们的智商都很一般,几乎都是上峰下指令,他们才会执行,而且执行力度奇差无比! 这个云县是怎么回事!难道皇帝开后门给黄县令找了一堆高手?! 县录事冯柯星推了推在发呆的谢玉砚,“谢主簿,别发呆了,该去应卯了。” 他见谢玉砚傻愣地站着,不理他,他无语地摇摇头,准备走人。 谢玉砚及时拉住他的衣袖,“慢着!冯录事,黄县令还未下令,他们这群人就开始私自行动,不对劲吧。” 县录事冯柯星神秘一笑,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一两银子,包你安稳保住在云县的岗位,怎么样?买吗?这可是录事,精心制作的金牌攻略手册,只此一家,别无分家。” 谢玉砚冷笑,“勒索朝廷命官,按律当斩。” 县录事冯柯星不屑嗤笑,“不买就不买,谢主簿你好大的官威,还朝廷命官!你去皇宫门口喊一句,看圣人认不认识你。” 他十分不屑地摇头,嘟囔着‘又是一个梁主簿二号!’,他倒要看看这位谢主簿,什么时步上梁主簿的后尘。 谢玉砚见县录事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他忍了,憋屈地说了一句,“慢着,我买!” 可恶! 这个云县肯定哪里不对劲!!! 谢玉砚花费了一两银子,拿到了县录事所谓的【金牌攻略手册】。 该手册第一页,就写着八个大字。 请先翻开自家族谱。 谢玉砚:“……” 感觉自己被坑了! 就这!? 等他无语至极地翻开第二页,然后就被震惊了。 如贵族谱上,九族以内有包含以下人员,请立刻自首!注意,这不是噱头!请务必,立刻、自首! 因为他们都犯了谋逆案,按律当诛九族。 如现在自首,可能不会从轻发落。 但是,只要自首、坦白从宽,可以减少被黄县令刑讯。 谢玉砚感觉自己石化了,这是什么鬼!虽然是谋逆案,但是大理寺还没宣判,诛哪门子的九族! 他感觉自己又硬了! 拳头无敌邦邦硬! 第58章 指示,富商,窃税 谢玉砚忍着怒气,继续翻阅这本攻略手册,当他看到县衙在职人员行动指南篇章的时候,眼神慢慢认真起来。 如果说前面三章都是各种警示语录,第四章开始,明显就是帮助新人迅速融入工作环境的干货。 他倒是想看着这个手册里是忽悠人的,还是真材实料。 他按照手册上提到的地点,来到了县衙办公区入口,抬头一看,右侧果然有一个木架制作的公告板,在板上正中间贴着【加强云县县衙工作指示概要】,他走过去认真一看, 第一条:云县县衙所有工作人员必须遵纪守法,廉洁奉公。 第二条:加强各岗位人员培训教育,搞好“团结协作、综合治理”。 第三条:维护云县境内和谐与治安,是云县县衙工作人员的基本职责。 第四条:友好与百姓交流互助、加强基层普法工作,是维护社会和谐友爱的必要条件。 第五条 …… 总计有九条,其内容与手册上的完全一致。 他将整个手册都翻阅一遍,若有所思地将这个公告栏也参观了一遍,这才慢慢悠悠地进入县衙处理文书的办公室内。 他进去,发现,房间里还是只有黄定洲一个人,县录事和县丞的位置,空空如也。 谢玉砚朝黄定洲问道,“黄县令,县录事怎么还没来应卯。” 黄定洲停下手中的书写动作,抬头看向谢玉砚,“新的县丞还未到任,冯录事帮忙分担一部分县丞工作,他已经带着巡捕去追捕嫌犯刘原了,昨日关于刘原的供词稿在你桌上,你先处理了。” 谢玉砚回想了下主簿的工作内容,拿到供词要干嘛? 不好意思,第一次当主簿,不是很明白。 可惜,前任主簿,梁某人,已经锒铛入狱,无人交接。 谢玉砚原本想开口问,但是,当目光触及黄县令那张还算稚嫩的面容,到嘴边的话,瞬间说不出口了。 他一生要强,谢家嫡长子,怎么可能连这种低级工作都要请教比他小一辈的小屁孩。 谢玉砚默默地坐到县主簿的位置,开始翻箱倒柜,试图找出前任主簿留下的工作纪要或者文书。 但是! 这个主簿的位置! 干净得令人发指! 黄定洲皱眉看向不停搞出各种声音的谢玉砚,他感觉自己对这个新来的主簿,印象减分了! “谢主簿,你在做什么?” 谢玉砚撅着屁股翻抽屉的姿势僵硬了,他缓缓转过身,干笑两声,讪讪道,“这,之前主簿没有遗留什么工作吗,或者文书之类的?下官翻了一下,这里空空如也。” “梁主簿是谋反要案的嫌疑犯,他起草的公文和负责管理的档案,已经被封存起来,涉案的部分被送往京城,非涉案部分,在库房。你先不必管此事,嫌犯刘原的供词,你再誊写一遍,存放到他的档案袋内,顺便起草一份通缉刘原的通缉令,快点,别等人抓回来了,你通缉令还没发出去。” 谢玉砚:“……” 他一时语塞,露出一个不失尴尬的微笑,称是,立刻埋头开干。 写通缉令,他很熟练,在南夷的时候,写多了。 誊抄供词,也没有难度。 谢玉砚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这样简单的程度,让他感觉手又痒痒了,感觉这份主簿工作会很无趣。 杀人杀多了,现在拿笔杆子,反而觉得浑身不爽。 黄定洲见谢玉砚一刻钟就写完通缉令。 不仅笔力犀利,且还在通缉令上画了刘原的小像。 这小像与刘原本人可以说是98%的相似度了,他很诧异。 不过也是意料之内,怪不得皇帝会拍板任命谢玉砚为云县主簿。 “非常好,让人张贴出去吧。” 谢玉砚感受到黄定洲欣赏的目光,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愉快的笑容。 虽然夸他、欣赏他的人,是他的小辈,但是,莫名就感觉很爽。 黄定洲没再管他,而是低头继续复核粮马和税收文书。 他已经发现了五个粮马和税收相关的富商所缴纳的税有问题。 这些人在窃税! 黄定洲从这五个人着手,倒查回去,其中三人窃税可追溯至七年前,一人可倒追溯至九年前,一人可追溯至十年前。 他将这五人所申报的数据做成图表,再与当年的总税额做对比分析,就发现这些人窃税的金额是逐年递增。 他将这五人登记在册的土地申报名录,已经登记在案的交易的契约券书都翻出来,仔细查阅,他发现负责给他们写契的书契人,都是同一人。 从他们开始窃税的那个月开始,写契的书契人都换了,换成了固定的人。 黄定洲缓缓露出微笑,所谓的百密一疏,就是如此。 一般人根本不会在意写契的人,只会关注交易双方,以及交易数量、金额等重要内容。 他又继续对比这些契书,然后发现一个‘巧合’,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客户。 一个叫李子远的酒商。 他感觉这个酒商的名字很眼熟,思考片刻,他从记忆旮旯里翻出了一个久违的人物。 将绪晚当成侍婢送给他的那个李酒商,就是叫这个名字。 据绪晚自述,李酒商入赘到绪家,在绪母去世后,蚕食了绪家的财产,并且将绪宅改成李宅,又娶了一个贵女当继室,生了三女一子。 而绪晚当时出现在青楼,正是因为她继母趁李酒商不在京城,伪造了一份卖身契,将她当成奴婢发卖出去。 黄定洲对绪晚的言辞表示保留意见,毕竟,他当时毫无人脉能去查清背后的真实情况。所有所谓的真相,只能听其言观其行,瞎推测。 但是,这个世界,戴着虚假面具行事说话的人,太多,他看不清。 黄定洲思索到这里,摒除无用的思绪,继续投入工作中。 黄定洲将这些数据也做成图表,顺便又做了一张人物关系图。 然后,他将目光放在了其他的商业交易税收上。 当你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大概暗地里已经藏着一大群蟑螂,蠢蠢欲动。 第59章 追击,爱,杀了 谢玉砚到城门公告栏,将通缉令张贴出去后,发现城内的守卫不太对劲。 虽然守城门的门吏都在严查出城的人,但是,他竟然没有在城门口看到冯录事。 按照黄县令的意思,冯录事应该带着巡捕,在追查嫌犯刘原的踪迹才对。 他回想了下,自己从县衙出来,到城门这段距离,一个巡捕都没碰到。 谢玉砚转身飞快往县大牢方向跑去,他心想,总不会这个冯录事的办事效率这么高超,都把人逮捕入狱了吧。 在他靠近县大牢的三里处,他终于遇到了今日值班的巡捕队。 谢玉砚向巡捕队队长打听冯录事的下落。 “回禀谢主簿,冯录事有要事出城去了。我等奉命在这附近巡查,冯录事认为嫌犯很可能会回来报复。” 谢玉砚沉默地点头,挥手让他们继续巡察。 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很好糊弄的傻子吗? 与此同时,一架马车飞快地往京城方向,驶去。 马车飞驰在山道上,十分颠簸,刘原半躺在马车内,双眼无神,他胸腹的伤,即使敷药包扎,也不管用,已经疼得发辣发烫,整张脸苍白如报纸,唇色变得青紫,看起来像是即将命不久矣。 县录事冯柯星带着黄县令拨给他的两个有武功在身的仆从,远远地跟踪这辆马车, 马车在京城北郊一座农庄停下。 县录事冯柯星想要追上去,被拦下了,“冯录事,前面看似无人守卫,实则四周有暗卫戒严,我们换个方式潜伏进去。” 县录事冯柯星定睛观察,除了马车,没看到任何人!他连树也仔细观察了,虽然树叶枝繁叶茂,但是,纹风不动,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怎么看出来的?” “呼吸声。” “???” 县录事冯柯星顶着满头问号,跟着下了马,往山上走。 他们从山腰下来,直接进入那农庄的后院,一路上,竟然半个人也没有遇到,如入无人之境。 县录事冯柯星被带着七拐八弯,进入到一个种着桃花小院子,然后被抓着后领,提溜到屋檐上。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腿脚发软,连怎么走路都不会了。 带他上屋顶的两个仆从,冷静沉稳地揭开一块,瓦片,示意他往下看。 县录事冯柯星竟然看到了刘原和一个孕妇。 刘原仰躺在担架上,看到妇人的那一刻,眼神恢复了清明之色,“九娘,你来了。” 被他称为九娘的人,正是太子良娣,她红着双眼,想伸手去抚摸刘原的脸,可惜,她月份大了,肚子圆滚滚,根本无法弯下腰。 刘原挣扎着从担架上爬起来,每动一下,就让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一份,胸腹的衣服,慢慢被血色浸染。 他最终还是顽强地站了起来。 两个有情人,执手相望泪眼。 “对不起,计划失败了。” 太子良娣摇了摇头,哽咽着说,“那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刘原扯出一抹微笑,十分虚弱,“没关系,你快生了,不该来,太危险了。” 太子良娣紧紧握住他的手,泪水从脸颊滑落,“我心悦你,但是,你暴露了,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 刘原有些恍惚,感觉胸口一痛,他低下头一看,那双纤美的手,握着匕首,扎进他的心脏,“我们可以带着女儿,一起远走高飞,你杀了我,谁来保护你……” 太子良娣温柔地看着他,哭红的双眼充满爱怜之色,“没关系,主子还等妾给他生个皇长孙呢,太子唯一的儿子,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 她边说着,边用力将匕首全部刺进刘原的胸腔,笑看着对方。 刘原没有挣扎,无力软倒在地,鲜血流了一地。 他沉默着,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愤然反抗。 只是眼睁睁看着对方,走远,直到余光再也看不到对方摇曳的裙摆,他都没有闭上眼睛。 死亡是什么感觉? 是心里空了一块。 感觉胸腔里,空荡荡,身体变得沉重,最后灵魂越发轻飘飘。 在屋顶围观完全程的县录事冯柯星,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示意左右两侧的高手,下去捞人,也有可能是捞尸。 然后,他就发现,在他左侧的人不见了。 “带着你不方便,他先去追踪太子良娣了。” 县录事冯柯星了然地点头,“那我们怎么办?” 他还没听到回答,抬头去寻找,发现屋檐上只剩他一个人了。 震惊! 震声! 都什么人啊,来无影去无踪。 他愤怒地低头,发现,那人已经在室内,拔下刘原的匕首,手速飞快地往刘原胸口的伤处缝针,涂药,包扎。 县录事冯柯星更震惊了,他以为对方只是武功高手,现在发现,对方还是个绣娘?大夫??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见对方提着刘原,飞上屋顶。 云县县衙。 谢玉砚带着忿忿不平的怒气,闯入了库房,找到了正在翻阅往年卷宗的黄定洲。 “黄县令,你们太过分了,为什么有秘密行动,下官却不知道!!” 黄定洲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什么秘密行动?” “那个山匪刘原,是你们故意放走的吧?想要看看他逃走之后会和谁汇合、汇报,想要顺藤摸瓜,抓到背后的大鱼?” 谢玉砚边走边说,目光紧盯着黄定洲,不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黄定洲眼皮都没抬,“本官的确想过【老马识途】的计谋,可惜,还没来得及实施,就有人来劫狱了,本官不过是将计就计,顺水推舟罢了。” 谢玉砚发现对方没有说谎,心下更不爽,“下官去大牢勘测过了,还问了一些嫌犯和狱吏,刘原不像被劫走的,更像是被放走的,你确定你没被下面的人糊弄,耍得团团转吗?” 黄定洲合上手中的文书,温和微笑看着谢玉砚,“谢主簿,你没听说过里应外合吗?” “谁是内鬼?” “本官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谢玉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还当场发誓,绝对不会泄露消息。 第60章 内鬼,图表,豆腐 “往宽了说,这云县现在所有在职官员,九成以上,都是内鬼,不论是县衙还是驻军,都或多或少,沾手过逆贼所谋划的罪案,或者因为经手其他历年以来的冤假错案,被抓住把柄,被迫为反贼办事。” 黄定洲边说边注意谢玉砚的神色,见对方竟然丝毫没有愤怒之色,才又继续说下去。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这个谢主簿,表面上一副喜欢冲动行事的样子,实际上,是一个有心计城府的狡猾之辈。 黄定洲将他告知皇帝那些情报,一字不差地说给谢玉砚听,以方便这两位君臣之间对口供,以防他们双方口供对不上,发现不对劲。 他不疾不徐地说完之后,没有特别指出昨晚的内鬼是谁。 谢玉砚一开始惊讶于黄定洲的坦言相告,默默嫌弃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由于对方提到的情报和人物关系太多了,他怕记混,还拿了纸笔,奋笔疾书,记录下来。 抄了好几页。 等黄定洲说完,他还下意识感谢了对方。 心想着要从哪个人开始查起,边想边往外走,刚一脚迈出门槛,才回过神,自己被忽悠了。 他愤怒了,握着笔的右手,一用力,直接将毛笔折断了。 谢玉砚转头看向黄定洲,咬牙切齿,“黄县令!你根本没告诉下官,那个人是谁!” 黄定洲温和微笑,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隔壁,从容不迫道,“谢主簿如此聪颖,定会找到答案。” “……” 谢玉砚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真想去抓个人杀一杀!!! 以泄心头之愤。 这个崽子不能要了!!! 可恶!! 他化身暴走族,愤怒地离开。 然后,就在长廊遇到了跑得气喘吁吁的狱吏阿垢。 狱吏阿垢远远看到谢玉砚气也不喘了,立刻看向左边,僵硬地左转,正字快走,当做没看到谢玉砚。 谢玉砚:“!!!” 更愤怒了! 竟然连个狱吏都敢对他视而不见! 谢玉砚本来想追上去,干死这个狗胆包天的狱吏,但是想到方才自己发誓的内容,硬生生忍住了。 黄定洲让人抬着一大堆的旧年卷宗,往记录文书的办公室而去。 半路上遇到拿着刀乱砍灌木花丛的谢玉砚,黄定洲都无语了,这个谢主簿,根本不干人事啊。 “谢主簿,你工作做完了吗?” 谢玉砚心情不爽着呢,他头也没抬,冷笑,“通缉令贴出去了。” 黄定洲,“供词誊抄完了吗?” 谢玉砚砍砸花丛的手一顿,“没,没有。” 肯定不是他的错,都是这个云县的错! 他看向黄定洲,弯着双眼,笑眯眯,“黄县令您先忙,下官马上就来。” 黄定洲真的一言难尽了。他手头的事情很多,想要分出去,但是这位谢主簿似乎完全没有当主簿的自觉。 为了避免让这个谢主簿闲得发慌,糟践花花草草,黄定洲将自己目前正常追查的【窃税案】案情告知对方,又手把手教他怎么审阅旧卷宗,提取有用有关联的案卷,然后记录在册,做图表分析,找出各案之间的关联点。 谢玉砚一开始漫不经心地听着,觉得十分无趣,这种查案方式在他看来,十分磨叽拖拉,他有更快的办法,就是趁着夜色,提刀,带人,前去嫌犯或者相关人员宅邸,威逼利诱,严刑逼供。 从查案到结案,顶多两天的事。 但是,当他听到黄定洲教他如何作图和计算数据的时候,瞬间来了精神。 他是个聪明人,可以说一点就通,他对这种新的算法,十分感兴趣,当即提笔,按照对方所言边查边做图表。 等他做完第一份图表,十分有成就感,并且,案件的相关联处,竟然一目了然。 他看着自己做的图表,双眼都发亮了。 两个相交的圆圈,相交部分,就是案件的关联点和涉案人员的重叠处。 他赞叹,“黄县令,不愧是状元之才!” “书中自有颜如玉,在《尚书·禹贡》之中,以地理为径,以道路为网,可辨九州。如今,我们所做的图表,不过是将其结合《九章算术》、《算术书》等内容,借鉴前人之智,加以扩展,巧取罢了。” 谢玉砚回想了一下自己当年备考科举时所学的《禹贡》的内容,虽然想不起来全文,但是内容的确是分辨九州的,只不过…… 他决定下值后,就回去再重新翻阅一遍《禹贡》、《九章算术》、《算术书》,不然,总感觉自己被忽悠了。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都安静地在室内,翻阅卷宗,统计图表,十分投入。 直到夜幕降临,两人都还沉迷于此,特别是谢玉砚,像是刚得到新玩具舍不得放开的小孩,连晚膳都顾不上吃。 黄宅的仆从送来了晚膳,黄定洲邀请谢玉砚,一起用膳。 明明是在普通的县衙室内,谢玉砚却有种身在皇宫用御膳的错觉,他观察了一下上菜的仆从,他发现这些仆从的功夫都很强,不仅走路没有声音,上菜也悄无声息。 从黄宅送到县衙的菜和汤,还热得发烫,并且半点汤都没有漏出去,菜的摆盘也精美依旧,半点折损也没有。 更离谱的是,还有个身材姣好的美娇娘负责验菜,看那动作、流程,要说不是宫里出来的,他当场上吊! 谢玉砚默默地看了一眼黄定洲,他就不信这么大的破绽,这位聪明绝顶、洞若观火的黄县令,半点都没有察觉不对劲。 但是,偏偏黄定洲对此感觉稀疏平常。 一个人,从出生到现在,都接受着一样的待遇,能发现什么问题吗? 除非出现一个背景参数,让他对比。 可惜,黄定洲连个友人都没有,吃饭都吃自家的饭,能发现啥? 谢玉砚故作粗鲁地大口扒饭,狂吃了三四口,边吃边夸赞,然后问,“黄县令,你家的菜谁做的,太好吃了,下官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黄定洲微笑,“谬赞了,从辅国将军府带过来的厨子,都是家常菜,你喜欢就好。” 谢玉砚:神特么家常菜! 谁家家常菜的豆腐羹是用人参鸡汤吊过的!!! 他瞬间闭麦了,但是,想想又不甘心,暗戳戳地搞事,“你家仆从也挺精神的,哪里招募的,下官也想招几个。” 第61章 试探,验伤,煅烧 黄定洲了然地点头,“本官也不了解,都是家父家母安排的仆婢,应该是家生奴吧,不过,本官听闻,谢家是清贵世家,家中仆婢必然比辅国将军府中的更好。” 谢玉砚感觉这饭吃不下去了,“哦,谢家落败十几年,只有一个老管家守着老宅,半个仆婢都没有。” “……” 黄定洲记得上次皇帝告知他的关于谢玉砚的情报,谢玉砚还有老母和妹妹吧,不过,那情报提到的事迹,大部分是十几年前的。 时过境迁,他妹妹可能已经嫁人生子,他老娘也有可能年老仙逝了。 他不想问人私事,干巴巴地说了句“抱歉,谢主簿要是实在感兴趣,本官写家书的时候,为谢主簿问问看。” 谢玉砚无语了,就这? 他恨木头! 更恨装傻充愣的家伙! 可恶! 要不是饭菜太好吃了,他能立刻搁担子走人。 谢玉砚才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直接很有指向性地打听起负责验菜的小娘子,十分不要脸地直言不讳,“这位小娘子出尘绝色,黄县令可否割爱,赠予下官。” 黄定洲无语了,看向谢玉砚的眼神,像是在看禽兽。 验菜的小娘子是海棠,才过及笄之年,谢玉砚比她大了一轮半不止,竟然还好意思要老牛吃嫩草! “海棠她是皇上的人,谢主簿若是喜欢,不如去求陛下。” 谢玉砚感觉自己头铁,碰南墙了。 怎么会如此! 他一向无往不胜的手段,到了云县,为何时时碰壁。 黄定洲思索了一下,提了一句,“谢主簿若是想要娶继室,不如官方冰人帮忙留意。” 谢玉砚忍不住翻白眼,“真是多谢黄县令提点了。” “不必多礼,若是谢主簿不好意思去,本官可以写家书让家母帮忙留意合适的二婚小娘子。” 他记得黄家旁支有个娘子,听说嫁了三次,第一任丈夫战死沙场,第二任丈夫剿匪被匪徒杀害,第三任丈夫新婚夜就病死了,如今,被夫家退回娘家,寡居礼佛。 他倒不是想要介绍这个娘子给谢玉砚,而是,因为这个例子,说明晋朝还是很支持女子改嫁的,没有什么守贞洁之类的说法。 所以谢玉砚要是想娶继室,应该很容易找到年纪相仿的。 不过,要是谢玉砚非要娶年轻的娇美小娘子,按照他现在这个家境,恐怕娶不到贵女。 如果谢家想要重获荣耀之光,谢玉砚必定要娶个同样是保皇党的高门贵女,有女方扶持,才有可能重新光耀门楣。 黄定洲思及此,慢条斯理地分析给对方听,但是,完全没在谢玉砚的思路上。 这大概就是用魔法打败魔法吧。 谢玉砚真的要emo了。 “慢着,黄县令,不要继续娶妻这个话题了,是下官的错!!谢某早已娶妻生子,她是南夷的圣姑,她们坐马车,速度较慢,大概还有半个月才会到云县。” 黄定洲温和微笑,对谢玉砚主动提供情报,很满意,“那就恭喜谢主簿了,既然如此,谢主簿必定是想娶妾了……” 谢玉砚扶额,赶忙打断对方的话题,求饶,拒绝继续这类话题。 黄定洲温和微笑,“呵呵。” 两人用过晚膳,又继续投入到旧卷宗的审阅、计算中,直到亥时,才下值。 黄定洲一出县衙,就遇到了快马加鞭,疾驰而归的县录事冯柯星等人。 其中一匹马后背上,斜绑着一个木板,板上垫着棉被,棉被上躺着一个人,此人被牢牢束缚在木板上。 县录事冯柯星一行人,及时勒马,在距离黄定洲百米处停下,都不约而同地翻身下马。 他们第一时间向黄定洲问好,然后,再去将木板从马背上抬下来。 黄定洲走过去,就发现这木板上的人是刘原,看样子,刘原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县录事冯柯星犹豫地请教,“黄县令,现在怎么办?如果将他送回大牢,恐怕熬不过今晚。” 黄定洲没有马上回复,而是让身后的海棠上前检查刘原的伤势。 海棠剪开对方胸口的棉布,发现伤口已经被缝合,没有裂开的迹象,血也止住了,只是看起来可怕而已。 “启禀郎君,此人虽然伤势严重,但是处理及时,暂时没有大碍,只要伤口不裂开,就无事。” 黄定洲点头,毫不犹豫让人将刘原送回大牢,派人盯着,以免出纰漏。 “今日辛苦冯录事,回县衙好好歇息吧。” “不辛苦,幸好黄县令您安排妥当,卑职差点拖后腿,惭愧。” 第二天,黄定洲特地提前了半个时辰到县衙应卯,因为今日,是仵作验尸结果出来的日子。 仵作的应卯时间,比其他人要早。 尸体正是安乐酒楼的第一任琵琶女春娘,是婉芙的姐姐。 由于琵琶女春娘死亡下葬已久,虽然重新开棺验尸,但是很多表面上的证据,都已经流失了。 现在的验尸技术,无法得到精确的验尸结果,不过,要查明真正的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还是可以的。 在《宋提刑洗冤集录》中,有可以通过捡骨来鉴定。 检骨的办法中,在晴天,通过蒸骨和煮骨,可通过加热骨骼来观察其变化,从而判断死者的死亡原因或时间。 为了制造检骨的地方,黄定洲专门命人,建造了一穴长五尺,宽三尺,深二尺的地窖。 正是因为如此,这验尸才拖了这么多天。 黄定洲到达地窖的时候,仵作已经让其徒弟,扛柴炭入地窖了。 站在仵作旁边的是琵琶女婉芙。 这要想检骨,就必须用柴炭煅烧地窖,直到地面发红,才除去火,用二升酒和五升酽醋,泼在地窖内。 仵作见到黄定洲到来,就赶忙上前,琵琶女婉芙也紧随其后,他们二人恭敬朝黄定洲来行礼,“启禀黄县令,尸骨已经按照您给的验尸手册,用清水洗净,用麻绳穿定形骸次第,用簟子装盛,黄县令可要检验。” 黄定洲点头,“本官看看。” 他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接下来就是等地窖烧火了。 琵琶女婉芙跟在黄定洲身后,见他忙完,赶忙上去致谢,“多谢黄县令老爷开恩,愿意为民女姐姐伸冤。” 第62章 乘气,寻访,洗衣 地窖烧得火红,除去火焰,往里面泼二升酒和五升酽醋。 酒与酽醋瞬间化作蒸汽,地窖内,雾气弥漫。 趁着热气,他们将骸骨放入地窖内,蒸骨一两时。 等待地窖内冷却了,仵作与其徒弟,将骸骨移出,用红油伞遮尸验骨。 一般来说,如果是生前被打,则被打的位置,会显现微红痕迹,若是被打到骨折,那么接续两头都会有血晕染色。 有痕迹的骨头,在日照之下,会显现红活之色。 但是,琵琶女春娘的尸骨伤处,没有血色。 这证明,伤处是死后才造成的。 也就是说,她并非是因为自杀撞击后脑勺才死亡的。 这个结论一出,在场众人瞬间哗然。 特别是琵琶女婉芙,已经泣不成声。 黑麦也对这个验尸方式,感到很神奇,他特地近距离观察了一番。 在验骨之前,仵作已经做过毒检等其他的检验,确定那些都不止致死原因,所以才最终做了骨检。 现在骨检出来,也不是因为撞击死亡。 案情瞬间陷入扑朔迷离。 琵琶女春娘死后造成的伤痕很多,不止是明面上,后脑勺上的伤痕,还有手骨、大腿骨、肋骨也都有轻微断裂。 杀了她,待她死后,还百般折磨她的尸体泄愤,凶手与春娘之间,必定发生了什么,也许是有着深仇大恨,也许是…… 想要得到更多的线索,只能从头彻查。 从春娘生前最后见的那些人,一个个查起。 按理说,琵琶女婉芙,作为春娘的妹妹,必定知道更多内情和细节,但她却一直强调对此一无所知。 80%凶杀案,凶手大部分都是受害者有交集的人,或者说,配偶、父母、兄弟、姐妹、朋友、邻居等,会是被作为重点关注的嫌犯。 他们可能因为利益纠纷,情感问题等,一系列问题导致的谋杀案。 15%是受害者接触过,某个特殊的原因,令凶手关注到受害者,然后下杀手。 2%是受害者身上某个特征,是连环凶手杀人的必要条件,因此被选中。 1%是遇到随机杀人的凶手,这种情况比较少见。 1%是其他的特殊情况,很可能会被当成疑难案情,堆积多年,不得其解。 所以,琵琶女婉芙作为春娘唯一的亲人,一直都是黄定洲的重点关注对象。 原本验尸的过程,不应该让她围观。 但是婉芙是个理智大于情感的人,她对自己情绪的把控和行为举止的把控,都非常完美,毫无破绽。 所以,为了能更深入的了解她,黄定洲破例让她在旁边围观。 整个验尸的过程,他除了关注验尸的流程和结果,还注意观察琵琶女婉芙的一举一动。 黄定洲发现波本虽然不能说话,但是,波本非常擅长隐藏自己,且观察入微。 所以,为了避免自己漏掉一些细节,他安排波本在一边,全程盯着琵琶女婉芙。 谢玉砚一开门,就看到正要去应卯的县录事冯柯星。 县录事冯柯星听到开门声,客气地转头向谢玉砚打招呼,然后就准备自己先去应卯了。 谢玉砚立刻跟上他,准备打探一下,昨日县录事冯柯星追踪刘原的具体细节。 县录事冯柯星见他跟上来,以为是黄县令的安排,就嘴贱多问了一句,“谢主簿,黄县令也安排你去寻访琵琶女春娘的左邻有户和安乐酒楼的小二吗?” 谢玉砚听都没听说过琵琶女,更别提调查的事情了,但是,完全不妨碍他加入‘这个大家庭’!! 他毫不犹豫地爽朗道,“是的,冯录事,真聪明,不过,谢某对云县还不熟悉,今日就有劳冯兄多照顾了。” 县录事冯柯星第一次见到谢主簿这么客气,感觉自己胸膛都挺立了,背也直了,他被顺毛顺得很爽,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边走边和谢主簿谈起了【琵琶女春娘自杀案】的案情细节。 谢主簿,“……” 也不知这个冯录事是真傻还是假傻?原来要从他嘴里获取情报这么容易! 谢玉砚感觉自己找到了新大陆。 他们一起来到了琵琶女春娘昔日的住宅,棉花巷。 她的邻居听到他们的来意,态度都差不多,都带着看不起又隐隐妒忌的表情,语气更是明嘲暗讽,说琵琶女春娘是个暗门子的私妓。 左邻大娘,“别看她住在这破地方,实际上,是那些权贵的私妓,她每日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多的是车马排队在巷口接她,听说她那个妹妹婉芙,实际上是她亲生女儿,也不知和谁生的,就她那身份,没有男人会承认,更不会娶她,为了讨生活,她们在外面以姐妹相称……什么?听谁说的?是春娘自己说的,民妇趴在墙头偷听的!” 右邻小娘子,“别听大娘胡说,春娘婶她虽然在酒楼弹唱,也有许多裙下臣,但是,她从不带男人回家,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她还长期在仁和堂买避孕汤药,怎么可能怀孕,她又不蠢。听民女的,春娘就是个知分寸的,不像她妹妹婉芙,勾三搭四,就连我哥那个傻大粗也不放过……” 后邻老头,“那个春娘啊,琵琶弹得好,长得也漂亮,那胸裹着抹胸,鼓鼓囊囊的,老头我也看得喜欢,听说她要价高,所以老头我特地攒了好些钱,她就是不愿和我好,hetui!眼光高着呢,呵。” 左前邻居,“不是说春娘偷东西畏罪自杀了吗?怎么还有官爷来查访,来来来,进来坐,民女也想听听,最新进展……” 右前邻居,“民妇知道,当日民妇偷偷开了门缝看,她妹妹婉芙将春娘背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那血量那么多,吓死人了,婉芙还没进门,就有官差来将她们姐妹带走了,后面就听说春娘自杀死了,倒是她妹妹婉芙有些吓人,民妇前些时候,夜归,路过她们门口,听到她在磨刀子,吓死人,民妇猜测这婉芙恐怕受了刺激,要失心疯了……” …… 他们从巷头问到巷尾,前后左右三条巷子,都问了一遍。 结果,听了一堆废话,正经的线索都没有找到,正当他们准备动身前往安乐酒楼探查,他们身侧的小门,开了一条缝,一个面色苍白的妇人,探出头来,主动问他们,“各位老爷,可是在查春娘的案子?” 谢玉砚笑眯眯地上前,“是的,这位大娘,可是有线索要报?” 妇人十分紧张地左右张望,确定四周没有人,才畏畏缩缩地走出来,“民妇,以前给春娘洗了三年衣服。” 第63章 悲哀,弹唱,凌辱 县录事冯柯星已经快无聊得打哈欠了,看这个话题的开头,他就知道,又是一堆废话。 谢玉砚则不同,他经验丰富,能知道秘密的,除了亲近之人,就是负责服侍的仆婢,这个春娘虽然没有仆婢,但是,这个专门给春娘洗衣的妇女,必然也知道不少外人不知道的秘密。 谢玉砚来了兴趣,露出和善的笑容,安抚对方,循循善诱,诱导对方,将她所知的一切,吐露出来。 妇人在这安抚下,的确没那么紧张了,但是,她揪着衣袖的手,依旧没办法放松。 近看了,他们才发现,这个妇人不止气色差,而且黑眼圈很重,眼底都是红血丝。 看起来有些吓人。 但,她,总给人,一种悲哀至极的感觉。 大概是生活的重担,快将她压垮了。 妇人沉吟了下,缓缓地讲述起来,语气,如她身上的气质一样,带着无尽的悲哀。 “春娘她们姐妹一向节俭,为人也和善大方。妾的夫君生了重病,花光了家底,妾卖了房子,借住到亲戚家去,水缸、衣裳、能卖的都卖了,还不够买汤药。妾就去借,娘家亲戚、夫家亲戚都借遍了,那药材精贵,钱花得快,很快又没钱了,妾只好找邻居借,这附近几条巷子都被妾借遍了,愿意借钱给妾的人,不多,春娘是其中一个。春娘得知了妾的难处,提出了让妾帮她洗衣,每件衣服付妾5个铜钱,这洗个衣服,哪有这么高工钱,妾拒绝了,她却劝妾,说她的衣服精贵,洗的费用自然也贵,让妾用心洗,她工钱会日结给妾,还帮妾租赁了这个小院子。妾靠着给她洗衣裙,赚了养家费,还攒了一些,妾以为一切都在变好了,春娘却死了,官府张贴告示,说春娘偷东西被抓,畏罪自杀了,妾想啊,左思右想,日思夜想,往死里想,怎么想也想不通,她怎么可能去偷东西,她已经攒够了给婉芙赎身的钱,不缺钱,不缺用的,怎么可能会去偷,妾……” 她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双眼通红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流下血泪,她倔强地抬起头,眼睛向上看,强迫自己不再哭泣。 她用双手粗鲁地抹掉了脸颊上的泪水,继续泣声道,“后来,妾想到了一件事,最后一个月给春娘洗衣的时候,她没有换洗,三年来,她的小日子一直都很准时,但是那个月没来,一开始妾没多想,后面妾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妇人说到这里,死死抓着谢玉砚的衣袖,双眼紧盯着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妾怀疑春娘怀孕了,春娘肯定没有偷东西,一定是让春娘怀孕的男人诬陷她!妾知道,那些高门大户人家,看不上春娘这样弹唱的琵琶女,为了封口,杀了春娘。妾听说那些主妇,也会因为拈酸吃醋,打杀丈夫的侍婢,如果不是那个男人杀了春娘,那必定就是他夫人杀了春娘,春娘绝不可能自杀,更不可能偷东西……” 谢玉砚试图让妇女冷静下来,并告诉她,黄县令一定会查明真相,还春娘一个清白。 听到这话,妇人才慢慢冷静下来,她有些神经质地咬着自己右手大拇指,边思考边点头,“对,说得对,如果是黄县令的话,春娘一定会沉冤得雪,那些山贼和姓梁的狗官,都被下大狱了,更何况只是个贪花好色的狗男人!” 冯柯星赶忙追问,“这位大娘,请问你口中的那个春娘的相好,姓甚名谁?” 妇女看向冯柯星的眼神,满是不赞同,“春娘没有相好,别听外面那些人胡说,她一向洁身自好。” 冯柯星都要翻白眼了,讲一大堆,讲不到重点,他好心累。 他扯出微笑,“那么,按照大娘你所说的,春娘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妇女摇了摇头,“民妇也不清楚,只是她出事的一个月前,她到了五更天才回来,而且衣衫褴褛,发髻凌乱,珠簪、花钿都没了,她不愿意说,民妇也不敢多问。” 谢玉砚和冯柯星两人对视一眼,案件有的新的线索,只不过涉案的嫌犯,又是一个新的问号。 谢玉砚,“大娘你可知那晚春娘去了哪里?” 妇人点了点头,“她每天都去安乐酒楼弹唱,那日也是去弹唱,民妇必须为春娘说句公道话,她只是卖艺,弹琵琶曲,从来不卖身,巷子里那群人,平日就喜欢说闲话,道东家长、西家短的,都是胡说八道。” 冯柯星继续追问,“有人说春娘长期在仁和堂买避孕汤药,你知道吗?” “胡说!是妾长期在仁和堂定了妾夫君需要的药,让春娘回来的时候帮忙带回来,这他们也能胡乱嚼舌头!!” 她越说越气,边气边哭,她拉住冯柯星的衣袖,推开门,往屋里走,“妾有证据,官差老爷,你来看!” 她带着他们进了厨房,将药包和汤药残渣,给他们看。 “这就是妾夫君长期喝的汤药,都是仁和堂的,不信的话,你们检查看看。” 县主簿谢玉砚和县录事冯柯星二人,拜别这个妇人后,就前往仁和堂探查消息。 仁和堂的郎中证实,春娘一直帮那个妇人在这里拿三年多的药,只不过自从春娘死后,就换成那个妇人自己来取药,只是妇人付不起药费,拿药的次数,减少了许多。 谢玉砚见这个老郎中眼神有些闪躲,恐怕其中有异,便道,“原来如此,在下不久前后背受了伤,劳烦郎中帮忙换个药。” 他看向仁和堂后院,“可否去房间内换药?” 老郎中沉吟了下,原本想叫学徒帮忙,不过这个时间,正好是午膳时间,学徒和其他郎中都去吃饭了,这里只有他一人,他又看这个官差眼神凌厉不好惹,只能捏着鼻子答应了。 “这位官老爷,不知您要用哪种伤药?最近京城新出了一种扶云膏,见效快,就是价格稍微高一点,但是,用过的都说好,就连圣人都对这伤药赞不绝口。” 谢玉砚有点无语,“普通金疮药即可。” 谢玉砚让冯柯星在大堂守着,然后他单独和老郎中进了后院的内室。 第64章 威逼,供词,拔剑 一进门,谢玉砚就抽刀,抵在老郎中脖子上,冷笑,“本官给你一次机会,老实交代,否则,刀剑不长眼,云县的山头应该不介意多一具无名尸体。” 老郎中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拿着金疮药的手抖得都拿不住了,药瓶直接滑落。 谢玉砚伸出右脚,精准地踢中药瓶,药瓶瞬间往上飞,下一瞬间,就被谢玉砚牢牢地握在左手中。 “呵,怎么,还想叫救兵?” 老郎中疯狂摇头,哆嗦着说,“不,不,不,您您误,误会了,草民只是没拿稳,真,真的,” 他浑身都抖得快得帕金森综合症了。 谢玉砚不信,他见多了这种摔声为暗号的局,这种小场面,他还是能把握住的。 “本官喊三二一,你要是不回答,那本官就不客气了。” 老郎中赶忙深呼吸,“等,等,等下,您想要知道什么,草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看对方眼中带着杀气,吓得一个激灵,“好,好,好,是春娘,对吧?春娘她,她,就是一直拿药,在她出事前几天,她来诊过脉,说是脾胃不好,让草民帮忙开点药。” 他低头看了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咽了咽喉咙,紧张得快吓尿了,“这,这,问题就出在这里,她脾胃没问题,她的脉搏,有点像是滚珠,不明显,呃呃呃,就是…就是…孕妇怀疑一两个月时,把脉的时候,手指可以感觉,人体血管中,像是有云气游过,速度较快,一个接着一个,但是,春娘她的脉象,还不明显,不过,凭草民行医多年的经验,这肯定是有孕了,再过半旬或一个月,就能完全把出滚珠之脉。这,这,不能确定的事,草民也不敢乱说,就给她说了注意事项,又让她半旬后来复诊,但是,这,春娘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听出来老朽的言下之意,老朽也不想说,但是,她给得太多了,老朽就只好如实相告了。” 他吓得自称都颠三倒四了,而且说了这么多,但是,对方的刀依旧稳稳地架在他脖子上,他实在害怕,只好讨好地笑笑,继续说,“过了没几天,来了个韩府的婆子,说是替春娘来拿问诊书的,这,这春娘没确诊,没拿药,草民没写诊书,那婆子听了草民的话,非常生气,对草民威逼利诱,非要问出春娘得了什么病,这,草民本来,真的,真的不想说的,但是她给了草民一百两,还拿草民的家人威胁草民,草民只好将春娘可能有孕的消息据实相告,就,就这这些了,没别的了。” 谢玉砚沉默了,难道那个洗衣妇人猜对了,这个春娘是迫于后宅争斗而亡?感觉哪里不对劲。 谢玉砚继续给这个郎中施加压力,杀气肆意,刀剑之刃已经划破了老郎中的皮肤。 老郎中发现自己见血,吓得一哆嗦,赶忙又补了一句,“那个婆子当日又去而复返,让老朽开了一副断产药,和一副绝育药,不过那绝育药是给而立之年的男子的,呵呵呵,真的,真的,没有了。” “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不,不,不,草民不知道啊,不过,草民推断,恐怕是给韩老爷的,韩家只有韩老爷是而立之年的成男,韩家其他男丁都还未及冠,这,没有证据,草民也就是无聊,随便瞎说,呵呵呵呵呵,真的没有了,没有了,半点也没有了。” 谢玉砚收回剑,冷眼看他,“本官还会来找你,在春娘的案子没有重新公示之前,你、包括你全家老小,都不能离开云县。” 老郎中连忙点头答应。 “待会出去大堂,将你这些话原原本本地写出来,按上手印。” 老郎中不停的点头,生怕自己没答应,下一秒,就人头落地。 县录事冯柯星原本在大堂无聊得发慌,本想进后院探查一下那两个干什么,换个药换这么久,结果就看到老郎中和谢玉砚一前一后回来了。 老郎中一回到大堂,立刻拿了笔纸,笔走龙蛇,飞快地将自己所说的话抄写了一遍,还在末尾署名,印上自己的手印,呈递到谢玉砚面前,让他检验。 谢玉砚一目十行,确定证词无误,然后才和冯柯星一起离开。 他们两人一走,老郎中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了,看样子,还没缓过神来。 他们原本下一个目的地是要去安乐酒楼,但是,有了老郎中的证词,他们决定先去韩府一趟。 在晋朝,二品以上的官员才可以将自己的家宅称为府。 韩家祖父曾经是从二品的尚书右仆射,因此,韩家的宅邸才称为府,不过韩家祖父去世多年,韩家又后继无人,官场上已经没有韩家主家的朝臣,按理说,这【府】字应当改为【宅】。 只是,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无人举报,自然就无人处理了。 谢玉砚他们二人来到韩府时,那守门的竟然还不放行,口口声声说,需要有拜帖才可以进入。 冯柯星听了,也觉得不好意思,他们没有拜帖就贸然拜访,的确不妥,不过是为了查案,却不算有问题,顶多有些失礼罢了,他思忖着是要先兵后礼,还是先礼后兵。 谢玉砚冷笑,就这落魄户,也敢跟他要拜帖,可笑。 他直接拔刀,刀尖指向守门的青年,“本官再给你一次重新说话的机会,不要给脸不要脸。” 守门的青年吓得满头大汗,在这云县,韩府可以说是横着走,几乎没有人会正面不给韩府面子,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他赶忙说道,“请稍等,小的这就为您通报。” 谢玉砚,“哦,通风报信,好让你家主子卷款逃亡啊,看来,本官不出手不行了。” 谢玉砚欺身上前,用刀背直接砍向青年后颈,将对方敲晕。 青年晕倒在地时,还保持着迈开腿要跑的姿势。 县录事冯柯星看到这一幕,一言难尽,“……” 他突然联想到刚才在仁和堂,那个老郎中也是跟谢玉砚单独相处了一会儿,出来后,就乖乖写供词,那份供词不会就是这么来的吧? 谢玉砚要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愉快地告诉他,对没错。 第65章 真相 有谢玉砚打头,这韩府的守卫,犹如韭菜,来一茬割一茬,惨不忍睹。 守卫的武力值,还不如街口表演碎大石的强,谢玉砚耍剑的招式,令冯录事眼花缭乱, 他们一路收割韭菜,打到韩府正厅,他们到场时,韩老爷和韩夫人正在吵架,两人已经吵得直接上手,互殴。 谢玉砚:“……” 冯柯星:“……” 云县县衙,公堂。 这是一个非正式审讯。 黄定洲在决定为【琵琶女偷窃自杀案】翻案时,他就已经决定重新召回最初负责春娘的仵作,提审那个仵作,很有可能给案件带来新的进展。 那个仵作在春娘案件后,就请辞回乡了。 从仵作老家到云县的距离不算远,两天的车程,如果快马加鞭,会更快。 按计划,那个仵作今天午时之前,应该会到云县。 黄定洲边等待的同时,边重新检阅琵琶女春娘以前的仵作尸检记录,对比了这次新的尸检记录,希望能发现更多的破绽点。 而琵琶女婉芙,作为春娘的妹妹,再三回忆当时的现场情形,在黄定洲的帮助下,画出了当时她所见的情形,包括春娘死亡现场的雅间内布置。 那个雅间,被称为曲水。 一进门,入目就是一张环形的流水曲木长桌,中间是镂空的,有个长条形的美人珍馐盛宴展台,会有花娘穿带玉珠或宝石薄裙,仰躺于上,身上会摆放精致漂亮的美食,供顾客取用。 桌子后面是一个镂空圆形的屏风,琵琶女会坐在屏风后面弹唱,屏风的镂空圆形,会展露出琵琶女风雅绝色的胸以上的上半身,半遮半掩,更显神秘风情。 雅间内的左侧是玄色展示架,摆放的是一些时令花草。 右侧是几根圆柱,柱上悬挂着丝绸帘与彩带,往里走,是一个小内室,有床榻,让不胜酒力的客官休息。 根据婉芙的描述,黄定洲将整个雅间内的环境、布置,画于纸上,然后再让她重新核对,看是否有遗漏的地方。 婉芙拿着画卷,有些惊讶,这画卷栩栩如生,让人感觉仿佛置身其中,她看着画作,不由得回想起当日的情形,泪水再次不争气地汹涌而出。 “黄县令,民女可以相信你吗?” 黄定洲闻言看向对方,“本官以为你已经相信本官了,不是吗?如果你感到困惑,不如跟着你的心走,你的内心,会告诉你真正的答案。” 婉芙泪眼朦胧地看向黄定洲,那双灵动妩媚的杏仁眼,含着泪光,带着别样的风情,魅力十足,原本坚强的她,此刻迷茫得像是一个误入迷宫的孩子。 “您说得对,”她站起来,走到黄定洲面前,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微微踮起脚尖,侧首附在他左耳,低声说,“黄县令,妾愿意相信你,妾有些事不敢露于人前,妾愿意告诉郎君,还请郎君为妾保密。” 黄定洲微微转头,用余光扫向她洁白柔软的耳垂,“如与案情相关,还请如实相告。” “妾与春娘其实并非姐妹,而是血脉相连的亲生母女,她年轻时是安庆侯府的家生奴,她被父母下药送到安庆侯的床上,却不想,和她发生关系的不是安庆侯,而是一个在安庆侯府上做客的文弱少年,她很害怕,就逃走了。逃走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原本躲在一个偏远的山村,但是那里的人无法接受她这种未婚生育的女人,不仅是言语上歧视唾骂她,还有些偏激的村民想将她烧死,她怕了,就带着襁褓中的妾再次逃走了,在妾记事之前,她一直不断的逃跑,在实在没有活路的时候,她死心了,想逃回京城,将妾送回她父母手里,她想自尽以保全妾,在路过云县的时候,那时候云县的【定清河】莲叶无穷碧,妾当时被迷了眼,见到河上泛舟的一对姐弟,年龄也相差甚大,妾便对娘亲提议,不要回京城,留在云县,从此以姐妹相称,她再三思考之后,同意试试。当时的云县,好美,繁荣的街道,善良的人们,物价也不高,留在云县,我们像是到了仙界一样快活。当时的安乐酒楼没有这么大,只是一个茶馆,有个说书先生,很厉害,总是说一些有趣的趣闻,娘亲当时在那弹琵琶,需要按照说书先生的节奏,弹出故事背景音,在说书先生说累的时候,弹一些轻快或激动人心的曲谱,娱乐喝茶的客官。只是,后来,茶馆被一个贵客买下了,不再卖茶,改卖酒,楼内也重新装潢改造得富丽堂皇,甚至生意越做越大,还扩建了,到了如今这个规模。” 黄定洲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还有其他的吗,你见过买下茶楼的背后之人吗?” 婉芙听到对方毫不意外的平淡声音,终于退开一点距离,正面看向黄定洲,只见对方的表情一如往昔的带着温和笑容,原本紧张激动惶恐的心情,慢慢被平复了。 两人四目相对,在彼此眼底,看到对方的容颜,她说,“这些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她紧盯着黄定洲的神色,深怕错过对方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黄定洲拿出仵作的尸骨鉴定文书,指出胯部的数据描写,微笑,“生育过与未生育女子的是不一样的,看,这里单块髋骨有明显的凹痕,这是母体怀孕后期韧带附着处被拉伤或者是分娩时韧带嵌入骨留下的痕迹,不仅是这个,生育过的女子骨盆腔和耻骨也与未生育的有所不同,而且这些痕迹都是十分老旧的伤痕了,从这份仵作记录,还有你的供词,还有其他人的供词,才有所推测,你今日之言,正好证实了本官的猜想。” 婉芙有一瞬间的慌乱,她抿了抿嘴唇,“是谁的供词?妾今日一直跟在您身侧,未曾见你接见其他人,我……妾当时不是故意要说谎的,只是,这件事,是妾的心结,妾一直不敢面对,即使娘亲死了,妾也不敢说出真相,妾太害怕了,人言可畏,流言蜚语比刀剑还要伤人、致命。” 黄定洲抬首拍了拍对方的后背,看到对方这样的神色,才恍惚想起来对方其实不过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面对尴尬的身世,权贵的觊觎,亲人的离世,无处可伸的冤情,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不容易了。 他不由得联想到自己这一世的身世,也是如此尴尬,私生子,真相往往狼狈得令人不堪入目,他现在靠着科考得到了县令职位,但,若有朝一日,他的身世暴露,世人会容忍他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吗? 恐怕不能。 他恐怕会从这个芝麻官的位置,跌落到人人唾弃的卑贱之地。 他也不明白他父亲黄将军,为什么要把他这个卑贱的外室子当成嫡子养,也许是他父亲一时糊涂犯的错,也许是他父亲爱屋及乌,不忍他背负着骂名长大,才做下鱼目混珠的行为吧。 他曾经想过,他的生母会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黄将军连将对方纳入门当妾室都不敢? 恐怕她的身份,低贱或尴尬到难以启齿,还可能会影响他父亲的声誉和仕途,才会让他父亲,半句也不敢吐露于人前。 黄定洲收回自己思绪,推开怀中的少女,站起来,给对方倒了一杯茶水,“不必紧张,你再仔细回想一下,你可见过酒楼背后之人?” 婉芙这才回过神,她低下头,轻抿着茶水,其实茶水很烫,但是她半点感觉都没有,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如鼓,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白皙的耳垂也染上了桃色,她情不自禁的转头去寻找黄定洲的身影,在目光触及对方那深蓝绿色的官服时,心跳才微微平复了。 她心想,即使知道了她不堪的身世,他也没有半点嫌弃与鄙夷,博学大雅的君子,大概形容的就是黄县令这样的郎君吧。 婉芙平复好情绪,郑重地说道,“回禀黄县令,妾虽然不曾见过酒楼真正的主子,但是,妾曾听娘亲说过,那人身上的玉佩和安庆侯的很像,娘亲也曾经怀疑过那人是不是安庆侯,所以害怕担忧了许久,结果无人来找我们母女麻烦,所以,妾的娘亲猜测恐怕不是安庆侯。不过,妾不这么认为,娘亲思想被禁锢多年,一直惶恐与被安庆侯府发现,怕被她父母发现,但是,安庆侯见的美人何其多,虽然娘亲确实有些姿色,但与那些真正衣香鬓影的娇贵美人相比,不过是清粥小菜罢了,再者,娘亲与安庆侯的交集不多,连肌肤之亲都没有,安庆侯又怎么会记得她这个稍有姿色的婢女。” 她怕黄定洲不信她所言,便又追述道,“这并不是妾信口胡说瞎猜的,而是妾经过仔细观察得到的结论,韩府虽然表面上的主人是韩府老爷,但是实际上掌控着韩府的是韩家主母,听说她是当朝太后的侄女的不记名养女,她加入韩府时,听说太后还赠了一座白玉送子观音,她管家管得很严,韩府内唯一的妾室花氏,是安庆侯的一个外室女,听说是记名养在某个妾室名下的,花氏十分得宠,韩老爷的孩子全都是跟花氏生的,只不过记名在韩夫人名下,韩夫人从不让花氏见这些孩子,韩老爷也不敢声张。除此之外,侍候韩府老爷的,都是男仆,没有婢女,可见韩夫人对韩府的掌控之深。但是,就算是这样,韩府老爷也很喜欢去安乐酒楼捧场,只要他去的是安乐酒楼,韩夫人她不乐意也不曾阻止过。有许多次,韩老爷要跟账房支付银钱,去安乐酒楼,但是韩夫人不乐意给,就算如此,韩老爷也没有减少去安乐酒楼的次数,而安乐酒楼的花费高,妾本以为他是记账消费,没想到,妾去当琵琶女后,探查了,才发现,韩老爷从来没有记账过,账目上,韩老爷消费的记录都是现结,不过,妾留心注意,发现账目上的记录,与韩老爷实际消费的次数不一样,韩老爷实际上消费的次数,要比账目上的,多得多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衙役的通传声,县衙外有人找黄县令,说是故人来访,有急事禀报。 黄定洲心想自己并没有什么故人,他看向婉芙。 婉芙望着对方,微笑着,掩不住双颊的春色,她侧过头,不去看他,柔声道,“妾的事可以晚点再说,黄县令您先忙。” 黄定洲点了点头,“此事也急不得,无凭无证,难以调查,你好好回想,将重要的线索用笔纸记录下来。” 婉芙都应了,等黄定洲交代完,她便识趣地行礼退下了。 黄定洲接见了所谓的故人。 他没想,这个故人竟然是绪晚,以及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中年男子。 绪晚身姿婀娜,裙摆袅袅,她款款而来,见到黄定洲便忍不住微笑,即使是陌生人,也能感受她到内心的激动与欢喜。 绪晚一见到对方,就克制不住自己的内心,即使这些话语,已经在来见他之前,已经再三斟酌,但她也觉得不够,无法表达她真正想要说的话,只不过,这些思绪,再见到对方的第一眼都烟消云散了。 她连想都没想,就直接脱口而出。 “妾婢见过郎君,郎君长高了许多,也瘦了许多。妾婢听闻郎君剿匪之事,十分佩服,只可惜妾婢不能服侍左右,亲眼见证郎君的辛苦和英姿,妾婢十分遗憾。所以,妾婢一得到重要的线索,就迫不及待想来见郎君,向郎君邀功,妾婢在整顿家族生意时,发现李酒商竟然与山匪勾结,犯下滔天大罪,这是妾婢收集的证据,请郎君阅览。” 等她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已经双手奉上木箱。 这小木箱内都是她那个所谓的生父李酒商的犯罪证据。 她想到这里,又开始不禁自卑,似乎每次见面,都是这样,虽然这些证据对案情有用,但是,更有利于她,一旦黄定洲将李酒商定罪,那她就能百分百重新掌控绪家,将这个不要脸的李姓踢出去。 第66章 公堂 绪晚思及此,觉得自己的卑鄙,在对方温和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几乎要融化了。 她的心情,从见面时的激动与欢喜,渐渐消散,变成五味杂陈。 对方是个谦谦君子,而她是个卑劣的重利重私欲的商女。 她唯一感谢恶毒继母和李父的地方,就是他们为了吞并绪家而将她卖入青楼,让她遇见十三郎君,计谋败露后,又将她送给十三郎君当侍婢。若非如此,她如此低贱的身份,又如何去结识郎君呢? 恐怕此生都要挣扎在泥潭里,永远接触不到这抹阳光,只能闻见腐朽恶臭的世界,生于淤泥,死于淤泥。 她为自己商女的身份感到无比自卑,连自己的理想和抱负都是她自卑的源泉,她只能用最负面最低级的形容词,去描述自己和自己的所作所为。 每当她发现自己连喜欢里都掺杂切身利益,她就又矮一分。 绪晚的心境变得可悲起来,对方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山,她竟贪婪得妄图从对方汲取温暖。 黄定洲自动剔除对方言语中的恭维词汇,只提炼出有用的消息,她不仅将李酒商扭送官府,还献上了李酒商的犯罪证据。 在黄定洲看来,绪晚的行为算是锦上添花,他才查到李酒商与【窃税案】有关,她就将人送到他面前,还附赠了李酒商参与山匪走私的证据,他只想说,干得漂亮。 可惜,对方提供的只是李酒商和山匪走私的证据,没有与【窃税案】相关的证据,他一直猜测,这些参与窃税的商人,有两套账,一套用来应付官府的;另一套真正的账,是记录真正的交易、营收。 黄定洲原本还想着如何找到突破口,去调查这个案子,没想到,突破口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温和微笑着看向绪晚,“自古以来,巾帼不让须眉,绪小娘子亦是,令本官佩服,既然绪小娘子决定大义灭亲,不如,做得更彻底一些,据本官所知,李酒商不仅参与走私案,还做了假账窃税。” 绪晚听到最后那段话,瞬间从对方赞美的美梦中醒来,她的理智战胜了情感,沉思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绪家的生意,到了他的手里年年走下坡路,请郎君给绪晚一些时日,绪晚必定彻查清楚,将证据交到郎君手中,不负郎君所托。” 黄定洲听到对方一直喊自己郎君,有点不习惯,‘郎君’的称谓,一般是家人、亲近友人之类的才会称呼的,他不信对方会在这方面如此疏忽。 按照他们现在的关系,她应该称呼他为‘黄县令’才对。 他不喜欢这种没有关系,硬要套近乎的行为。 黄定洲没纠结多久,就放开了这个小问题,他和绪晚深入探讨了关于【窃税案】的细节。 在梁主簿上任之前,云县有个姓张的主簿,李酒商的走私案,一开始就是由这个张主簿牵头的,后面张主簿被揭发贪污受贿,秋后问斩,由梁主簿接手了他的工作。 比起张主簿做事小心谨慎,不敢开源,梁主簿就胆大得多了,但凡是李酒商介绍过来的要走私的商人,他全都收,只管数量,不管质量。 正是因为有这几个商人的开拓市场,才让山匪和幕后之人的有了更好的主意,他们不想将这部分利益分给别人,想要独吞。开始培养自己的商贩接手,但是李酒商这些人行商多年,他们也不敢一下子断了,所以只是慢慢减少了给李酒商他们的走私生意。 从绪晚呈交上来的走私账目就看得出来,从一开始的单笔就高达数十万两,到后面减少到一年总计都不到一万两,而他们之间往来的书信内容,也看得出来,他们因为这个走私生意的利益分配不均,关系越来越差。 书信的内容从一开始的相互恭维,到后面,几乎都是相互嘲讽,就差明面上干起来了。 黄定洲决定趁热打铁,先开公堂审理李酒商。 酒商李子远用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收购那五个窃税的粮马商人的粮食,用于酿酒,但明面上的成本记录的却是高于市场价三倍,通过虚增成本,进行偷税漏税。 粮马商的粮食本应该是要上交给官府的,质量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与民间的普通粮食不一样,只要是有心人就会发现问题,所以李酒商第一次交易的时候,就发现了猫腻,并且主动提出帮忙销赃,虽然交易书上的收购价格低于市场价,但是,他们私底下另外有协商,但凡用这些粮食所酿造的酒,卖出后的利润,都要分三成给那五个粮马商。 李酒商为了减少分成给五个粮马商,通过虚增费用和成本的方式,营造销量效益差,伪造原料其他供应商的采购入库、虚增生产损耗,降低生产入库、伪造销售入库等数据,从一开始的暴利,慢慢调整成负利润。 整个造假的过程都做得非常逼真,就算到现场去勘察,都看不出来问题。 李酒商原本入赘到绪家,熬死了原配妻子,占据了绪家的家业,改门换姓。 他转移绪家的财产的方式很传统,拿绪家的钱,搞自己的创业,标上李姓,亏归绪家,盈利算李家,吃相很难看,但是,吸血效果很好,绪家很快就被吸干了。 但是,为了不分利润给那五个粮马商,他不得不再次故技重施,不过,这次是将李家的财产,慢慢挪入绪家的地盘。 虽然他娶了贵女当继室,但,不代表他就信任枕边人,在他看来,已经死掉的原配,更值得信任,因为死人是不会跳出来跟他争财产的。 所以,当他的继妻要发卖了原配生的女儿,他当然举双手赞成,他恨不得这个流着绪家血脉的女儿,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虽然他心里这么想,但是他要脸,不会在明面上做得那么难看。 李酒商原本死不承认,但是,当黄定洲将他近十年间与那五个粮马商的交易,都罗列出来,细致到斤两、金额、交易地点,不过这只是戳中他了他的痛点,还远不足以让他立刻招供。 主要是,他得知那五个粮马商意图谋反,他瞬间吓萎了,立刻就倒戈了。 权衡利弊是他惯有的做法,他只想赚钱,得到权势,但是不代表他愿意搅进谋反这个深渊里。 为了明哲保身,李酒商毫不犹豫将他所知道的都吐露干净,为了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他表示自己保留了证据。 在晋朝,对窃税漏税的处罚很严重,一旦被查实,不仅会被罚款,还会受到杖刑、流放等重刑,但是,罪不至死! 特别是他是属于交易税,而不是去偷官粮,他的罪比那五个知法犯法的粮马商轻多了。 “县令老爷饶命啊,草民万万不敢做下这等诛九族的谋逆之事,草民只是被钱迷了眼睛,一时糊涂,贪图小便宜,犯下了错事,那那走私、私贩官粮一事,草民也并不知情,虽然有所猜测来源不干净,但草民以为他们就是偷主家的东西出来卖,草民冤枉啊,草民敢对天发誓,草民绝对没有犯谋反之罪,否则就让天打雷劈,劈死草民!!” 李酒商跪在公堂地板上,老泪纵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卖可怜很有一手,他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摆出一副老实可欺,知错认错的态度,让人挑不出他的毛病。 为了取信黄定洲,李酒商还主动将自己藏证据的地方说出来。 绪晚作为本案的证人之一,也在公堂内,当她听着李酒商如何将绪家的财产掏空时,她的愤怒达到了顶端,如果这不是在公堂之上,她大概会当成发疯发飙,她虽然想过李酒商是故意败光绪家家业的,但是没想到对方玩的好一手移山填海,白手起家的好游戏。 如果不是这个人今日在这里承认,她恐怕就算等她彻底重掌绪家,也无法发现这样的真相,不得不说,李酒商在做假账方面非常有一手。 绪晚怎么可能会甘心让李酒商交了罚款,受点杖刑,坐几年牢就出来,他做下这么多恶心的恶事,她的痛苦,谁懂?绪家差点就断送在这个人手中,谁来弥补? 她忍不住自己的杀意,恶狠狠地瞪向李酒商。 “启禀黄县令老爷,万万不可被他迷惑!!此人不仅擅长伪造文书,伪造账簿,伪造交易,伪造现场,更擅长伪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善良面具,实际上是一个冷血无情,善于阿谀奉承,遇事就甩锅、利欲熏心的人,他今日为了脱罪,将罪责全部甩给合作的粮马商,足以证明此人毫无良心、毫无底线、毫无道德。” 李酒商忍受不了她的指责,脸上的表情几乎要维持不住,连眼角都在抽搐,他恨不得回到对方当出生的时候,就将她摔死! 要不是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毁于一旦,只要他再忍忍,只要他熬过这一劫,他就要她生不如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以前是他小看了这个黄毛丫头了。 在李酒商看来,他这个长女敢跟他作对,无非是堂上的黄县令在背后指使,否则就她连被卖入青楼也不敢吭声的性子,能干出什么大事。 李酒商当即就摆出痛心疾首的神情,向绪晚诉苦,说他的不容易,说当上门女婿的不容易…… 黄定洲及时打断了对方的感情炮,“肃静,在公堂上不得喧哗。” 然后黄定洲就李酒商的造假细节,一一深入审问,从交易时间、地点、数量、金额、人物等等方面着手,每个细节都不放过。 原本李酒商还对答如流,后面越问越细,他开始冒冷汗,后背都汗湿了。 唯恐说错一个数字,就混淆了真账与假账。 黄定洲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没有人能够真的做出完美的假账,他边问边演算,很容易就能推敲出其中的漏洞。 账目与账目之间,都是彼此相互关联,具有严谨的逻辑结构关系。 当黄定洲问到客商和供应商户的交易条目时,李酒商回答得更加慎重了,几乎是字斟句酌。 李酒商的神色已经从委屈痛苦,慢慢变成了警惕、紧张、小心翼翼,他开始全神贯注地注意堂上黄定洲问话时的神色,想要从他那张温和微笑的表情上读出自己想要的情报,但是,很可惜,对方仿佛是将这温和笑容表情钉在脸上,他什么也得不到。 李酒商现在才恍惚发现,这个被他轻视的少年县令,情绪非常稳定,从升堂到现在,从来没有情绪起伏,他想到这里,心下一沉,恐怕这次遇到对手了。 原本还能腾出思绪去思考如何脱身,现在他不敢大意了,每个回答越发的谨慎。 县主簿谢玉砚和县录事冯柯星刚回到县衙,连口水都没有喝,就又接到新的任务。 黄定洲安排他们两人去李酒商所说的农庄,带回李酒商藏的证据。 为了效率,他们两个人不得不快马加鞭,一路狂奔。 谢玉砚:“冯录事,云县的案子未免太多了吧!!本官才上任,就没有停歇过!” 冯柯星:“呵,这才哪到哪。” 要是谢玉砚早来几天,赶上挖坟的好日子,那才叫忙得不舍昼夜,呕心沥血! 当然,这里的呕心沥血主要是尸体腐烂太厉害,多看一眼就肝疼,味道太恐怖,多呼吸一次,就要猝死。 干!谁懂啊! 冯柯星幽幽地看了谢玉砚一眼,默默吐槽谢主簿此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们二人来到农庄时,发现这个农庄其实荒无人烟,看起来像个鬼宅,守门的是个聋哑老大爷。 这个聋哑老大爷竟然有拳脚功夫在身,见他们要进去,没有出示腰牌,即使他们两人都身着官服,也不管不顾,出手要制服他们。 连守门奴仆的都敢翅膀这么硬,做主人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第67章 博弈,表白 谢玉砚正要拔剑,给对方点颜色看看,冯录事立刻阻止了,他不想再看到韩府的事迹重演了,他的心脏受不了! 冯录事出动出示了李酒商给了玉牌,“误会一场,本官与谢主簿奉命而来,还请行个方便。” 聋哑老大爷仔仔细细地将玉牌接过去,摸了一遍,这才相信,拱手致歉,放他们二人进入农庄。 他们在李酒商所提到的那个枯井里,捞出了两箱的证据。 冯录事看着这两大木箱,脸都黑了,他们是骑马过来的,想要用快马加鞭将这两大箱带回去,显然不太可能。 谢玉砚,“不止是这两大箱,还有外面那个老头,也要一起带回去。你在这里看着这箱子,本官去将这个庄子搜罗一遍,谁知道,那个李酒商还在这庄子里藏了什么,万一还有更重要的证据。” 冯录事觉得谢玉砚言之有理,没多加思索,就同意了。 这个农庄的主楼是二层的苏式风格,看起来年久失修,但在这荒废的杂乱中,依稀能看出,它曾经拥有的精致温馨。 荷塘旁的石板凳,用竹子制作的拱形花架,架下是摇椅,再往前几十米,右转就是房子的正面入口,入口一进去就是小门庭,庭前和走廊长满了野花与野草,看起来杂乱无章,但,隐约可见,曾经的繁盛与美丽。 小门庭中垂线左侧,就是大厅,厅内空空荡荡,家具都被搬空,只留下了一个破败的博古架,架上是瓷瓶,瓶内空空如也。 大厅走到底,右侧有个侧门,通往后院和通往二楼的木制楼梯。 谢玉砚率先去了后院,后院的石阶旁还摆着一个猫盆,猫盆对面是一棵半死不活的红枫树,后院不大,院墙下全是长条石砌成的花圃,花圃上如今也是野花野草交织。 他将能藏东西的地方都翻了一遍,当他发现花圃的土壤有些蓬松,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将花圃也翻了一遍,在里面找到了个小木盒,盒子里装的是银票,他数了一下,有七百万多两。 谢玉砚翻完了后院,又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一到二楼出口,就能看到前面走廊尽头铺了软垫,软垫旁边是曲木架,架上还摆着又脏又旧的茶碗。 走廊左转是两个卧室,第一间入门就见摆了屏风,那屏风上的花色,是百花图,屏风后面是澡盆,澡盆旁边是放干花瓣的篓子,篓子内已经落了厚厚的灰尘,但依旧能看出里面有红色的花瓣。 再往里走是梳妆台和床,都不需要推理,就能知道这是一个女性的房间。 他在这个房间,一无所获。 他决定继续探查另一个房间,另一个房间十分简陋,除了一个竹制的床榻,别的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 他不信,会有人这么浪费,不将这房子充分利用起来。 主楼的右侧就是仆人或农人住的一居室,现在是守门的聋哑老人居住的地方。 谢玉砚连这个一居室也没有放过,都仔细地搜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其他东西,才不甘心地离开。 他回到前院的汇合点,和冯柯星汇合。 他们两人,一个抱一个木箱,往外走去。 那个守门的聋哑老人见他们这样出来,竟然也没有任何阻止,甚至直接当成没有看见一样。 谢玉砚放下沉重的木箱,看向坐在门槛上,一直偷偷看他们的守门人,他朝守门人走过去,微笑,“老伯,请随本官回县衙配合案件调查。” 守门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下一瞬,如猛虎一样跳起来,露出藏在后背的砍刀,朝谢玉砚砍过来。 谢玉砚拔剑回击,抵制住砍刀,一脚踢向对方腰腹,直接将守门人踢飞。 守门人被迫砸在草地上,滚了两圈,他还没来得及重新捡回砍刀,就被一剑架在脖子上,他愤怒地看向对方,却见对方似笑非笑地对他说,“袭击朝廷命官是重罪。” 守门人虽然聋哑,但是他会看唇语,自然读懂了对方在说什么,他愤怒地握拳捶了一下地面,技不如人,只能认输。 冯柯星在一旁都看傻了,他十分庆幸当初自己武举弃考跑路了,不然,要是其他考生都这么牛,他大概刚上场就要被打成半残废,被抬着下台了。 多了两个木箱和一个人,他们只能认命地架起马车,回去用的时辰,是来时的两倍多。 与此同时,云县县衙公堂的气氛,已经燃起来了。 黄定洲的提问,就像是催命的鼓点,每一拍,都重重地锤击在李酒商的心头,他已经被步步紧逼,得心神大乱。 李酒商已经紧张慌乱得满头大汗,不停地用手擦汗,大汗淋漓了。 他甚至害怕看到上首的县令开口,害怕听到对方说话,但是,黄定洲的声音,像是魔鬼的呐喊,总能在他防守最脆弱的时候,重重给他一击,将他锤进地里。 恐惧,令他已经不敢直视对方。 黄定洲坐在上首,温和微笑着看着堂下的李酒商,但眼底没有任何情感色彩,“李子远,你熟知晋律,意图钻律法空子,假报账册,为逃税,用大小书契,改变交易金额,和数量,用小契在官府公示,减少缴税,大契造假合同左手转右手,隐匿真实产量,欺骗合作商贩。你知法,深知五品及以上的官员,不仅可以自己免税,还可以荫蔽和其在一起的家人,所以,你娶从五品朝散大夫庶女为继妻,明面上将重要财产挂名于岳家,靠岳家免税,但是还不满足于此,参与逆贼的走私后,依旧用大小书契那一套,低价吃掉货物,高价卖出,哄骗对方,不要反驳,你提供的最新的走私交易是一批玉器,但是,你提供的交易书契上的交易额却只有不到一万两。” 李酒商抹了一把脸,不敢直视黄定洲,干巴巴地讪笑道,“黄县令老爷真是爱说笑,这,这,这,草民,草民从商多年,这,成功的秘诀呢,就是讲究诚信,正是因为草民将诚信放在首位,才能将生意做大,做到五湖四海,这两年呢,就是环境不好了,不然,谁不想赚钱呢……” 黄定洲勾起唇角,“李子远,绪家是酒商出身,你在绪家学做酒,的确很厉害,但是,你看看你的衣服,这是锦绮,虽然看起来和丝绸没差别,但实际造价比蜀锦还贵,是专门用来上贡的贡品,而你不识货,却将它裁剪穿在身上,宫里的娘娘们,穿得都没有你好,再看看你的扣子,你是不是觉得这玉珠很小,不值钱,实际上,那可是随侯珠,无价之宝,在月光下,珠内会有流光闪烁,也是贡品,三年前由波斯国进贡过来,原本有八颗,却被盗走了两颗。现在,一颗被你当成盘扣,穿在身上,你说可不可笑。” 李酒商瞳孔震惊,他吓呆了,颤颤巍巍地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自己的衣领,他知道他完了,完蛋了。 他回想着自己收到这批货时,对方在书信里说的话,将一小木盒的玉品,形容是天价之宝,让他送到指定地点销货,他去了,那边却只愿意给他五百两的跑腿费,他愤怒之下,自己将这盒玉品放到老朋友专门卖首饰的店里代售了,只是玉珠太小,被卡棉布下,没看到,只买了摆上棉布上的那对玉簪和玉流苏耳环。 他原本以为这颗玉珠是那玉流苏耳环上掉下来的,虽然看起来品相没有耳环好,但是也让他见之心喜,就让人做成盘扣了。 而这套衣服呢? 是什么时候偷走的货品呢? 他忘了,拿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也记不清了,布匹类的走私很多,但是,利润没有别的高,他并不在意,随便出手个玉器,就能赚回来,他看中的布料,就会留下一些,藏一段时间,就可以做一身衣服。 李酒商深知自己不能认罪,不能倒在这里,他默默地抬手擦了擦面上的汗水,他的两个衣袖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回,回禀县令老爷,草民,草民这,这不关草民的事啊,这,这是那,那五个粮马商与草民聚会的时候,送给草民的见面礼,草民,草民只是被陷害的,对,被陷害了!他们必定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又怕泄露,所以栽赃陷害给草民,这样既能脱罪,又能摆脱草民这个合作商,简直,简直是令人惶恐的一石二鸟之计,请,请黄县令您明鉴!!” 他说到后面语气开始坚定起来。 黄定洲笑了,他正愁怎么将那五位粮商请到公堂审理,现在有人愿意递杆子给他,何乐而不为呢? 李酒商现在已经狠下心要将罪责全部甩锅出去,出卖那五个合作多年的粮马商,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压力,反而让他松了口气。 他开始疯狂回想,和复盘今日暴露出的罪证,然后计划着要怎么顺利地将锅甩出去,让自己安然脱身。 说来说去,最让他记恨的就是将他送到官府的长女,他不着痕迹地阴冷看了站在证人位置的绪晚,杀她一次都不足以令他泄愤。 这个案件审理到了公堂结束审理的时间,还没能审完,黄定洲只好先让人将李酒商押入大牢,明日再审。 这是一场难打的硬仗。 商人狡诈,且能做大做强的商人,背后都有大树庇护,他今日敢动人金银,就如掘人祖坟,恐怕即使他顺利审理结束了【窃税案】,让这些商人得到了应由的惩罚,也动弹不了他们背后之人。 正如谋逆案一样,即使太子和五皇子都涉及谋逆案,但是,大理寺审理,根本就不敢让他们去对簿公堂,甚至有不了了之的迹象,只要皇帝不开口说话,下面的朝臣,为了自身利益,也根本不会是撞南墙。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这样一来,就成了抓了小虾,放过了大鱼。 只要大树一日不倒,今日他处理了粮马商和李酒商,明日就会出现王酒商,张布商……根本抓不完。 黄定洲在县衙用了晚膳,准备继续整理案件的资料,重新复核一遍。 正在这时,一道倩影出现在门外,敲了敲门,“郎君,妾绪晚做了酥饼,请郎君品尝。” 黄定洲被打断了工作,长舒了一口气,他看向身后的海棠,“让她进来吧。” 海棠应了,前去开门,邀请绪晚进门,接过对方手里的食盒,她验完毒,才将酥饼摆上桌。 黄定洲从书桌后站起来,走到方桌前,“绪小娘子,请坐,海棠上一碗糖水给客人。” 绪晚听到黄定洲称呼她是客人时,心下一沉,面上却扬起一抹温柔明媚的笑容,“多谢郎君体贴。” 她用目光丈量这对方的面容,将对方精致的五官记在心里,“郎君,绪晚一直在思念您,不论是在将军府,还是回了绪家,思念从来没有停止过。” 黄定洲曾经在很多人身上看到过这种目光,前世的邻居妹妹,大学的学妹学姐,她们说喜欢他时的目光就是这样的,带着雀跃和忐忑,娇羞和热情。 但是,这些对他而言都犹如白开水一样,无色无味,还不如一个数学公式来得吸引他。 黄定洲微笑着将酥饼推到绪晚面前,“绪小娘子说笑了,你还记得你的理想和抱负吗?你曾说过你要重掌绪家,将绪家推上新的辉煌,扶持绪家成为皇商,让绪家的生意,走出晋朝,将晋朝的货品销售到其他国家,让其他国家听到晋朝,就想要绪家的商号。你的理想很宝贵,人的时间是有限的,你应该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自己的理想中去,情感来得快,去得快,并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绪晚听到这话内心又酸又涩,她的眼泪直接滑落下来,她愣愣地望着对方,“十三郎说得好有道理,你知绪晚,成全绪晚,可是唯独不爱绪晚,但是,我忍不住,我越是克制,爱就越发汹涌,这样的情绪像是文火煎药,越熬越苦。” 她抬手轻轻擦拭泪水,露出梨花带雨的笑容,带着别样的魅力,像是清晨带着露珠的玫瑰,娇嫩美丽,“绪晚,心悦你,爱意无法停止,绪晚想要的不多,郎君可以抱抱绪晚吗?” 第68章 欲望,摇人 “人的欲望是无穷的,你今日沉迷于情爱,明日就可能沦陷于酒色,欲壑难填。你若想成大事,必须做到惩忿窒欲,面对仇人,在力量不够时,戒急用忍;面对欲望,克己复礼,保持清醒。”黄定洲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语气温和地回应她的话。 虽然他一直怀疑她仙人跳的棋子,毕竟她每次出现的时间都过去巧合了,但是,当她对他说起自己理想时,那双眼发光发亮的样子,是不会骗人的。 在他看来,所谓的爱与喜欢,都只是内源性含氮有机化合物产生的生理现象,人体的奖励系统,多巴胺在作祟罢了。绪小娘子之所以会沉迷于情爱,就是因为从实现理想的道路所得到多巴胺不够,需要多加刺激,直到她的奖励系统因为事业产生的多巴胺,高于因情感所产生的多巴胺时,那她就会摆脱恋爱脑的支配。 这是具有科学依据的真理。 黄定洲向对方讲述了六个历史真实存在的励志案例,并给她推荐了许多针对性的书籍,如《论语·颜渊》、《晋语·八》、《周易·损》、《心经》等着作,这些书籍都是针对性,培养人的性格和行事方针的好书。 绪晚终于破涕为笑,“郎君,你好像一个慈父哈哈,孜孜不倦。” 有那么一瞬间,对方的形象,和她梦想中的父亲重合了,她原本酸涩的内心,慢慢被温暖填满了,比起短暂的拥有情迷意乱的一夜,她更想要,将这个人收藏起来,珍而重之。 正在这时,海棠端着糖水回来了,她将糖水放到绪晚面前,然后安静地退守到黄定洲身后。 绪晚下意识端起糖水道谢,她这才发现,糖水的温度已经是温的,刚刚好可以入口,她目光从糖水移向海棠,她现在才发现,这个像透明人一样服侍在郎君身边的婢女,竟然如此绝色。 她端着碗的手指忍不住微微卷曲,唇角勾起笑意,“郎君的糖水,甜到妾婢的心里了,妾婢听郎君的,回去便好生研读那些书籍,与君共勉。” 她离开之前,忍不住回头,补了一句,“郎君,早在妾婢被送入将军府时,妾婢就已经是郎君的人了,妾婢生是郎君的人,死是郎君的鬼,生生世世,妾婢都不悔。” 黄定洲:“……” 海棠看着绪晚扭着屁股离开,内心嘲笑不已,大半夜的穿着红花衫薄抹裙到男人的房间里,句句不离情爱,毫无礼仪,这种手段太低端了,连宫女都不屑用这种露骨又低端的手段争宠了,不过鉴于对方是低贱的商女出身,她也不想多评价了。 海棠想着月底写报告的时候,向主子提意见,让主子给十三郎多送点高质量的美人,省得十三郎被这些低端的手段糊弄了。 黄定洲继续投入到案件资料的整理,当他整理得差不多,准备回去休息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来者正是谢玉砚和冯柯星。 他们二人风尘仆仆,带着两箱证据和一个聋哑守门人回来了。 黄定洲听完他们的禀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迫不及待让他们将那两箱抬进来,准备熬夜奋斗。 海棠向谢玉砚投去了一个不赞同的目光。 谢玉砚原本跟着兴奋起来的表情一顿,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开玩笑地说道,“黄县令正是长高的年纪,经常熬夜会长不高,你也不想以后和其他黄家郎君站在一起的时候,你最矮吧。” 黄定洲感觉自己心脏中了一刀,一刀毙命。 噗!! 他现在已经十六岁了,身高只有5.25尺,也就是1.75米,虽然在同龄之中是属于平均数,但是在人均七尺的黄将军府,他的身高完全不够看,简直就是巨人族里的小矮人。 他默默地放下已经拿起来的文书,然后看向他现在左膀右臂,谢玉砚和冯柯星。 看来,是时候让主簿和录事,独立成长了。 他下令让波本和黑麦留下辅助他们二人整理这些罪证,然后他带着海棠和其他仆婢,回了黄府歇息。 谢玉砚默默地看了眼虎视眈眈的黑麦和波本,他感觉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县录事冯柯星感觉自己弱小无辜,可恨他没能抢在谢主簿开口之前,堵住他的嘴,否则,他就不用年纪轻轻,就要承受这样的生命之重。 说真的,这样日夜加班,三餐不济,真的不是人干的!他感觉当县录事,还不如回去啃老,亚历山大。 “冯录事,别这么丧气嘛,你看你都已经二十好几,马上而立之年了,难道你就好意思将重担扔给还没弱冠的少年郎,是时候展现你的雄伟英姿了,你该感谢本官给你这样难得的机会。” 冯柯星,“呵呵,谢主簿,真会说话,按照您的说法,在下和黄县令两个人的年龄加起来没比你大多数,你才是那个应该扛把子的人,你行你上,在下已经一多月没有睡过好觉了,先走一步。” 谢主簿立刻拦住他,单手用拇指推开一截剑刃,他语气幽幽,像是幽魂,“冯录事未免太过分了,也需要谢某教教你,尊老爱幼的正确示范。” 冯柯星想到谢玉砚对付敌人有如疯狗,更像杀人狂魔的画面,瞬间萎了,双眼无神,他招谁惹谁了,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得,摔,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两人四目相对,眼神充满杀气,花火四溢。 被下了监狱的李酒商,还不知道他私藏的巨款已经不翼而飞,就连对他忠心耿耿的守门人也被一网打尽,他还盘算着怎么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这个不眠之夜,只有黄定洲一个人好眠。 翌日上午开公堂继续审理【窃税案】,这次,除了李酒商,另外那五个粮马商也到场了,整个现场,陷入了激烈的辩论大战之中。 李酒商vs五个粮马商。 李酒商有备而来,收藏的相关证据非常充足,而那五个粮马商也不是吃素的,一见形势不对,就开始摇人。 第69章 继室,反目,验伤 被摇来的人,竟然是李酒商的继妻。 李酒商显然没有预料到出现的人,会是他的枕边人,他眼底迸发出了极度的愤怒,但面上还以露出了一抹笑容,主动向他继妻打招呼,好声好气地劝她快点离开县衙。 “兰姿,快回去,这都只是一场误会,等误会解开了,为夫很快就能回去,与你和孩子们团聚了,别担心,听话,回去吧。” 他的继妻兰姿看着他,动了动双眉,露出无辜的笑容,上挑的媚眼,流露出魅惑的神色,“李郎,妾不走,郎君不在的夜晚,妾都思之如狂,无法安然入眠。” 她走到李酒商身侧,和他一起跪在一个平行线上,伸手抱住他,附到他耳边,轻轻吐气,“郎君,有人托妾给郎君带句话,郎君若敢胡乱攀咬,就算郎君此刻能逃脱牢狱之灾,他日也会被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李酒商听到这话,惊疑不定地看向继妻兰姿,却见她还是微笑着看他,一如往昔那般。 “郎君安心,家业会有我们的孩儿继承,妾会照料好孩子们” 兰姿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眸光流转魅惑,玫瑰般的红唇微张,似乎下一秒就会亲吻上去。 对方原本风骚妖媚的姿态,现在在李酒商看来,像是一条朝他吐舌头的毒蛇,而他已经被狠狠地咬了一口,毒液入骨,难以逃出生天。 他恍惚间,听到惊堂木敲响,他的继妻兰姿被衙役押到另一侧的证人席位,短时间内,他无法接受被枕边人背叛的事实。 等他回过神,就看到昔日的酒原料供应商——五个粮马商,对他露出得意而猖狂的笑容。 李酒商想要微笑,却只感觉到自己的脸在抽搐。 这更加加剧了他的愤怒! 他,李子远,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见到比他还无耻的人! 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留了一手,没有将家产真的挂名在岳家名下,否则,他现在不仅面临牢狱之灾,还会人财两失。 李酒商平复好心态,心中冷笑不已,但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是一副颓废挫败的样子。 李酒商的继妻兰姿作为五个粮马商的证人出现,颠覆了李酒商昨日的供词。 李酒商的继妻兰姿缓缓地站起来,不疾不徐地说出自己内心的痛苦和挣扎,她背对着黄定洲,身上的薄衫,随着她的动作,轻缓地从肩膀溜滑到腰际,露出后背交错纵横的鞭痕,白皙的皮肤上,一条条青紫发黑与蓝紫色的鞭痕,交错中带着些许黄绿色的鞭痕,看起来有种别样凌虐的美学。 “黄县令老爷,妾实在是受不了李郎的折磨了,为了妾的儿女,为了正义,更为了妾自己的生命安全,妾不得不站出来,这还要多谢县令老爷,给了妾一次机会,让妾的痛苦和冤屈,有地方可以申诉。” “妾自从嫁给李郎以后,就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他高兴了或不高兴了,都会用鞭子鞭打妾,妾跪着求饶,只会换得更狠厉的鞭打,妾太害怕了,只能顺从他,咬牙将痛苦往肚子里咽,妾多年来的顺从,换得了李郎的信任,他在床笫之间,会用极为得意的语气,告诉妾,他是如何贿赂五位粮马商,如何对五位粮马商威逼利诱,让他们为他所用。李郎此人无情且手段冷厉,他拿捏住五位粮马商的家人,让他们用低价违规将官粮卖给李郎,他们不从,李郎就威胁要杀了他们的家人,在他的威胁下,五位粮马商都不敢声张,同意为李郎办事,就连他们上交到官府公证的假账簿、假交易书契等等全都要李郎过目了,得到李郎的首肯才可以递交上去。” 她带着哭腔,面上没有泪水,但言语之间的悲痛欲绝,令大部分人感同身受,都不禁开始怜悯起她的遭遇,为她的大义凛然和大义灭亲赞叹不已。 李酒商听着对方的言语,他在内心冷笑一声,面上流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语气中带着真诚和痛不欲生:“回禀黄县令老爷,草民对继室可以说是情深义重,就连账房都听她的话,草民每日的吃食用度全都被她掌握在手中,草民敢对天发誓,从未对不起她!她有疾,喜欢皮鞭和蜡油带来的疼痛,她曾告诉过草民,是因为她儿时在娘家被虐待造成的疾病,无药可治,草民因此而更加怜惜她的遭遇,只是没想到,草民对她的爱怜,现在成了她对付草民的刀剑,草民实在心痛难忍啊。” 黄定洲让人带李酒商的继妻兰姿到后院,由仵作验伤。 今日的绪晚没有到公堂作证,她的证词,到昨日已经告一段落了,虽然如此,她还是按时早起,换上了明艳的石榴裙,簪花戴玉,连妆容都极为娇艳明媚,是昨晚的海棠,给了她危机感。 以前在将军府的时候,虽然她不得宠,从未被郎君召见过,但是,她也远远偷看过郎君多次,郎君身边服侍的仆从都是男子,整个院子里,只有她是属于郎君的妾婢,她没有任何危机感,甚至感到从容安定,那段日子,实在太舒服了,舒服得让她头皮发麻,只要是她想吃的,都能吃到,寻常的首饰衣裙,每旬都有新的供她挑选,她有一种被独宠,捧在手心的错觉。 没想到,她一出门,就迎面遇上了琵琶女婉芙。 绪晚自诩绝艳之姿,面对只穿一身白色抹胸薄衫裙,如清水芙蓉般出尘的婉芙时,她顿感自己这盛装显得太过浮华,自卑之感,又悄悄袭上心头,她忍着内心翻滚的黑泥,扬起温柔的笑意,迎过去,主动问好,“好一朵出水芙蓉花,这位妹妹,可否告知芳名?小女子绪晚。” 婉芙有些惊讶,不过对方这么热情,她自然不会失礼,礼貌地回应,“小女名唤婉芙,绪小娘子可有用过早膳了?” 绪晚点了点头,“县衙的早膳还不错,不过,还是将军府的更佳。” 婉芙莞尔一笑,她没去过将军府,在她看来,县衙的早膳已经是比寻常百姓家的丰盛美味了,“绪小娘子说得是,婉芙听说【窃税案】已经开堂,如果顺利的话,这两日就能结案,婉芙先祝贺绪小娘子。” 婉芙说完就打算告辞,她还想去围观一下升堂,虽然不能进公堂内围观,但是,她可以混在百姓群中,围观。 自从春娘的案件被翻案之后,她就向黄县令申请了庇护,暂住在县衙后院,避免被安乐酒楼和韩府寻仇。 她又不傻,既然不想成为韩府的棋子,入宫争宠,那就相当于得罪了韩府,没有了韩府这个靠山,安乐酒楼更不会放过她,面对两个势力,她一个弱女子,想要明哲保身,最好的办法,就只有向黄县令投诚了。 幸好黄县令是个正人君子,否则,她大概就又要与虎谋皮了。 绪晚听到对方要去围观升堂,便跟着一起去了。 她们到达公堂门外的时候,外面聚集了一大群的百姓,有些胳膊上还挎着菜篮子,有些脚上的布鞋还沾着新鲜的泥土……但,他们各个都看得聚精会神,看得激动之处还会手舞足蹈,只不过,没有人喧哗出声。 她们两个挤不进去,使劲跳都看不到里面的画面。 围观的百姓,听到李酒商直言自己的继室是因为有疾才会喜欢被人鞭打,都忍不住喧哗出声,对李酒商指指点点,在他们看来,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他们看李酒商的眼神更加鄙视了。 见此,琵琶女婉芙和绪晚,她们忍不住和前排围观的人,打听了公堂内的案情进展。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将案件审理过程拼凑出来后,琵琶女婉芙忍不住朝绪晚投去了一个怜悯的眼神,绪晚的亲爹和继母,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能在他们手底下苟活下来,还能打个翻身仗,也是牛逼了。 绪晚陷入沉思,没有注意到婉芙的眼神,她实在想不明白,她这个继母平时和李酒商好得像是一个人一样,在家中,连走路都要相携相拥,黏黏糊糊的,现在继母竟然跳出来,站在李酒商的对面,是她耳朵失聪听错了,还是这个世界太疯癫? 绪晚决定去后院看看,她想知道这个继母葫芦里卖的什么酒!她布置这么久的,对付李酒商的计划,决不能被破坏了。 绪晚微笑着向婉芙请辞,表示自己不舒服,想回去歇息了,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返回县衙后院。 她很快就找到了她继母所在的房间,可惜进不去,房间被衙役把守着,她连稍微靠近一点,都会被叱喝。 绪晚心中着急却没有办法,只能听从衙役的话,离开这里。 离开之前,她看到一个俊雅的中年人,进入了那个房间,对方穿着主簿的官服。 谢玉砚刚进入房间,就看到李酒商的继妻在调戏年过五旬的仵作,仵作看起来又无措又紧张。 “仵作老爷,妾这身上的伤,可都是李郎鞭打的,仵作老爷可要为妾做主啊。” 她柔弱无骨地要将整个身子倒入仵作的怀中,眸光魅惑又可怜,正常男子都忍受不了这样露骨火辣的目光。 仵作自然也只是一个普通男子,未曾见过这种场面,被她蛊惑得全身骨头都酥了,就差直接出声答应,好生安慰了。 谢玉砚听到这话,不禁大笑,“你想要仵作怎么给你做主?具体和我说说看,本官高兴了,也许就答应了。” 仵作听到谢主簿的声音,吓得直接站起来,将怀里的女子扔出去,他也是要脸的,重咳两声,拱手道,“老朽失礼了,老朽这就离开,让老王过来验伤。” 谢主簿挥手拒绝他,“不必,你留下,本官让衙役走一趟,届时你们两人一起出验伤文书,以示公正。本官可提醒你一句,黄县令眼底容不下沙子,可不会像本官这么好说话。” 老仵作自认有过,差点就着了这娘子的道,黄县令的手段他自然是清楚的,对方上任第一天就把那些吃空饷的关系户全部捉拿归案,紧接着,中饱私囊和勾结外势力的官员也都纷纷下马,就连曾经在云县一手遮天的梁主簿,也没能幸免。 虽然如此,但是如果硬要说谢主簿比黄县令好说话,那也不见得吧,谢主簿虽然上任没几天,但是被他抓回来的嫌犯身上的伤,那可比被刑讯过的还要惨烈。 他这个老仵作虽然老了,但是眼睛不瞎,谁更狠更没底线,他的心里自然是清清楚楚。 王仵作是个而立之年的壮年男子,一身横肉,他年轻时是个屠夫,后来为了娶老婆,硬是考取了仵作的职位。 仵作虽然是没有品级的吏役,但是也是吃官粮的,身份地位比屠户商贩好一些。 因为曾经的职业,他上任当仵作之后,更擅长解剖,验皮肉伤比较少,相对来说,自然是老仵作经验更加丰富。 他一进门就敏锐的发现,这室内的气氛不对,验伤对象,已经趴躺在竹篾上,衣裙已经脱下,下半身用白棉布遮掩,露出后背那完整的伤痕。 李酒商继室兰姿,她心中十分不爽,要不是她来之前,被提点过,这云县县衙的仵作验尸手段十分厉害,她也不至于做出刚才那个举动,她一边愤恨这个姓谢的主簿来得不是时候,一边怨恨那提点他的人,只会说不会做,不帮她买通官府的人,她越想越气,不禁在心中将那人大卸八块,直骂对方是废物。 王仵作进来时,老仵作刚刚好用软尺量完了李酒商继室兰姿背上的伤痕,正在写验伤记录文书。 王仵作进来后,听完谢主簿的指令,二话不说,拿起软尺就开始干活。 椒香软玉在他面前,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猪,他没有为那玉体有过半点心动之色。 谢主簿对王仵作的表现非常满意,这才是一个专业仵作应有的样子。 王仵作,“这伤有三层,第一层呈现出青紫色或黑紫色是刚鞭打不久留下的瘀斑,发生时辰在六个时辰之内;第二层蓝紫色瘀斑,则在三十六个时辰到四十八个时辰之间;第三层呈黄绿色的则超过七天,到半旬之间。” 第70章 愤怒,挫败,私会 那么问题来了,李酒商从被押送到县衙至今,已经过了三天,那么李酒商继室兰姿背上的新鞭伤,是谁造成的? 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这就与李酒商继室兰姿的供词,形成了悖论。 五个粮马商为了让李酒商百分百成为背锅侠,不仅摇来了李酒商继妻这个证人,还可提供了他们与李酒商往来的书信,作为佐证。 李酒商看着五个粮马商提供出他们往来的书信时,他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他们约定过,所有的书信都要的【阅后即焚】,没想到,只有他自己遵守了这个约定!这群大傻逼!他受不了了!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倒在这种看似毫无破绽的破绽上! 正好前一天,李酒商也做了和他们同样的准备。 只不过,李酒商提供的不是书信,而是账簿和交易契书等等,各项与窃税相关的原始资料。 李酒商提供的罪证和五个粮马商提供的书信,正好合成一份相对完整的犯罪证据,正好将他们整个犯罪链,指证得干干净净。 黄定洲:“……” 他见过作茧自缚的,但是没见过,作得这么彻底的。 这案子到这里,已经很明朗了,六个嫌犯拉了至少三十六个群,没有一个人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其他人。 各个都非常聪明,懂得明哲保身的真理。 然后,都死在真理上。 说实话,纸糊的墙,都比他们之间的塑料情来得坚固。 而身上后院,刚验完伤痕的兰姿,还在想着怎么让两个仵作和谢主簿为她做伪证,她没有别的本事,从小接受的训练都是怎么勾引男人,做得最成功的案例,就是嫁入李家,将李酒商勾得晕头转向,不仅发卖了原配的女儿,还将李家的财产搬回娘家,只是,现场这三个男人,不像李酒商那么好下手,都在她面前,端得一副君子的样。 她还能不知道男人是什么德性么? 给个骨头吊着,就能流哈达子的色胚子。 她将目标投向了谢主簿,这个掌控全场的男人。 她的目光忍不住在对方精壮有力的腰身上流连,她收敛了自己魅惑的神色,抓这白棉布将自己包裹起来,摆出端庄贤淑的姿态,她很清楚,有些男人,不好风骚狐狸精那口,喜欢端庄的大家闺秀。 “谢主簿,妾还未曾跟您见礼,实在是失礼了。妾只是太害怕了,”她柔弱可怜地看向谢主簿,她的情绪像是要崩溃了,却又故作坚强,红着眼眶,晶莹的泪花要掉不掉的,“妾实在受够了李郎的虐待,他,他,根本不是人,他不仅会打妾身,还会叫别人一起鞭打妾身,让妾身服侍与他有合作的商人,妾出身书香之家,未曾经历过如此可怕的事情,妾身也曾想死了,一了百了,可是妾身有了孩子,妾不敢死,妾的儿女还小,若是妾去了,谁来照顾妾的孩子呢?” 她难堪地扭头,不去看在场其他人的神色,继续道,“端看他对原配姐姐的女儿,就知道他有多可怕了,李家的家底也不差,再怎么样,让女儿嫁给普通人做正室,绰绰有余,但他竟将自己的女儿,像奴隶一样送给人当婢妾,这婢妾的地位多低贱,你们也知道,妾实在太害怕了嘤嘤嘤。” 老仵作和王仵作听了这番话,都忍不住对她投以怜悯的目光,他们正打算开口安慰她,就被谢主簿冰冷的视线劝退了。 谢主簿微笑,“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本官会记录好供词,不必担心。” 李酒商继室兰姿听到这句话,整个心仿佛坠入千年寒冰,比杀了十年鱼的刀还冷。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对方,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情的人! 她浑浑噩噩地穿上衣裙,被衙役带着重新回到公堂,然后,她才发现,刚才的打击根本不算什么!! 她辛辛苦苦做的验伤还没派上用场,这几个蠢男人就已经互相将自己的老底揭穿了。 当她听到李酒商挂名在岳家的产业都是用了假的书契时,她气得脑子都要冒烟,整个心脏都在颤抖,她根本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只想跑过去踢死这个蠢货! 她自诩已经将对方迷得神魂颠倒,没想到是她被耍得团团转。 她瞬间站起来,飞奔向李酒商,一巴掌朝对方脸上扇过去,李酒商被戴上了镣铐,一时间没躲开,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让整个热闹的公堂,瞬间安静下来。 她像个喷火龙,四处喷溅毒液和火舌。 “李子远,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为你忍受了多少的痛苦,为了和你在一起,我连清誉都没有了,而你呢,一直把我当成傻子耍,是吗?那我们花前月下的誓言算什么?你发过誓,会好好对我的,骗子,你这个骗子,骗子,死骗子,没用的死骗子,骗子,骗子啊啊啊啊。” 李酒商比她更愤怒,像一头发狂的狮子,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断她的脖子,“呸,老子对你这个贱人还不够好吗?你把公账的钱往娘家搬,老子说你什么了吗?你娘家吞了上百万两,有给过老子半点帮助吗?没有!你们一家子都盯着老子的钱袋子,要不是老子留了一手,现在老子不仅要给你背锅,还要将家产拱手相让,你当老子是冤大头啊!!活该你是个私生女,就你这蠢相,除了会卖弄风骚,还会做什么?花楼里的花娘都比你有情义!”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她双手开始疯狂乱抓模式,将李酒商的脸抓得满脸血痕,可见下手多狠。 直到她被衙役拉开,束缚在椅子上,还停不下来,由于她不停地尖叫,衙役不得不用破布堵住她的嘴,让她安静下来。 这一场【窃税案】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开场,骂骂咧咧地收场。 五个粮马商和李酒商相互勾结,粮马商将官粮扣下来,做假账,零元购,窃走原本应该是税粮的粮食,作为酒原料卖掉,李酒商负责收购,双方一起制造大小契,瞒天过海。 又因为利益分配不均,李酒商两头通吃,通过做假账,转移实际产业,假造负利润等办法,哄骗粮马商。 不仅如此,李酒商还用类同的手段,做浮账和伪造空壳产业,挂在岳家名下,用来免税,抵扣一部分税金。 虽然从这些证据来看,真相就是如此,但是,黄定洲用朱笔,将伪造空壳产业、浮账、假账、大小书契等这些关键部分,画上圈。 他们的确有做这些,但是这些真的是出自他们自己的手吗? 他们的账房只负责做真实的内账,这些对外的账簿和书契,他们的账房都一无所知。 从这场审讯来看,黄定洲不认为这六个人会有这么聪明。 黄定洲在审理案件之前,仔细地研究过晋朝的税务,包括律法,缴税流程等等,可以说是非常严苛,想要从中获利,又隐瞒十几年不被发现,除非那个人是个天才,或者是一群聪明的专业人士团伙作案。 很显然这六个人不是天才,也不是专业人士。 那么,是谁,在他们背后提供专业技术支持呢? 黄定洲陷入了深思,对方隐藏得非常完美,这六个人互相揭底都没有将其暴露出分毫。 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 他审理【山匪案和走私案】的时候,就有类同的一幕。 黄定洲拍下惊堂木,宣告结案退堂。 按照晋律,窃税金额超过百两,需要十倍缴还窃税金,每窃税一次就要施笞刑一百下,并流放岭南。 对他们的宣判,黄定洲按照晋律,宣判粮马商十倍缴还窃税金,在百日内缴清,根据他们窃税的次数,每个人都要施笞刑一万多下,并流放岭南。 为了让他们能活到流放岭南,笞刑每次施刑不超过百下,伤好后再继续施刑,直到领完全部笞刑为止。 这样的宣判,令他们当场感受到了绝望,这比死还恐怖,生不如死。 他们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吓得当场尿裤子了。 黄定洲下午还有关于【琵琶女春娘偷窃畏罪自杀】要审理,他直接下令将这些人押入大牢,然后便宣布午休一个时辰。 大部分是去休息了,但是少部分人却匆匆吃完午膳,就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开始干活。 自从黄定洲发现谢玉砚在刑讯上的技能很有一手,他就让谢玉砚负责一部分的刑讯工作。 黄定洲用过午膳,就开始写【窃税案】的文书,一份提交给上级京城府尹的,一份是给皇帝的。 给京城府尹的是阉割版的,只有表面有证据的这些内容,包括他的宣判等结案陈词。 给皇帝的却是plus版的,不仅包含了有证据的这部分,还有一部分他对案件的推论,他倾向于这个【窃税案】和前面的【山匪案】、【走私案】一样,都是谋逆之人,开源的一种方式,用非法敛财的手段,迅速积聚财富,为谋反做准备。 韩老爷及其夫人已经被下大狱一天一夜了,他们两人原本吵得不可开交,但是到了大牢,被这充满血气和阴森的牢房,吓得互相拥抱在一起取暖,原本的矛盾,在这一刻,暂时性达成和解。 他们倒是想伸冤,但是喊了大半天都没有人搭理他们。 当衙役推着一群像死狗一样的人,进了大牢,他们看得瑟瑟发抖,生怕下一个被这么对待的人,就是他们。 韩老爷比韩夫人还害怕,“夫人啊,这,这,你说我们贿赂他们有用吗?” 韩夫人冷笑,“你这句话从昨天说到现在了,你看这群卑贱的泥腿子有搭理过你吗?都让你好好打点一下县衙,给新来的县令一点好处,你是怎么做的?整天往酒楼里跑,中公的钱都被你花在那贱人身上,有听到个水花响了吗?!!” 韩老爷十分委屈,哭唧唧“这,这,还不是为了咱们韩家,朝中没有了靠山,这韩府的牌匾什么时候被撤了都不知道,这云县的县令换得有多快,你又不是不知道,真正把控云县的人,除了梁主簿就是那酒楼的主人了,咱们打点谁不都得先打点那位吗。” “蠢货!梁主簿都被搞下台了!自从新县令来了,这大牢有空过人吗?那位是谁你知道吗?你巴结人家多少年了,人家搭理过你吗?现场热乎县令在那里,你不去把大腿,你心比天高,非要搞那些有的没有的,你不入监狱,谁进监狱。” 韩老爷唯唯诺诺,“还有你啊夫人。” 韩夫人:“……” 她一时语塞,被韩老爷气得要死,瞬间不想说话! 她嫁的是什么蠢人! 还不如剪了头发去当姑子! 至少不会被蠢事!不会被气死! 当衙役来传话,喊他们去公堂时,韩夫人立刻推开死死抱着她的韩老爷,一马当先站起来,颇为豪爽。 韩老爷吓得直哆嗦,赶忙跟着站起来,跟在她后面,就跟老鹰捉小鸡差不多了。 一旁值守的衙役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要翻白眼了,特么这对夫妻真是奇葩,从昨天到现在,这个韩老爷就没有坚挺过! 就连到饭点喝粥吃馒头都要韩夫人先吃一口,韩老爷才会吃! 生怕被毒死! 韩老爷被手铐和脚铐磨得手脚发疼,走不了太快,跟不上韩夫人的脚步,又不敢吭声,只能在后面唉声叹气,然后被衙役催着喊着走。 等他们到了公堂,韩老爷滑跪的速度比韩夫人还快。 他一进公堂就立刻滑跪下去了,“青天大老爷,小的冤枉啊!!” 韩夫人当场翻白眼,无语至极。 “青天大老爷在上,小的对天发誓,小的从没有私会过安乐酒楼的琵琶女春娘!!小的要是敢说谎,就,就让天打雷劈,劈死小的!!” 恰好这时,外面万里晴空,突然打了一声响雷,吓得他瞬间闭嘴了,瑟瑟发抖,十分滑稽。 在一旁的韩夫人,瞬间变了脸,十分愤怒,“好啊,你连老娘都骗!连老天都骗!老娘打死你这个蠢货!” 第71章 求生,雷雨,火大 韩老爷反击失败,毫不犹豫甩掉了男子汉大丈夫的包袱,抱着韩夫人大腿,开始疯狂求饶,“夫人,你听我狡辩,啊不,听我解释,我真的只是去酒楼听曲喝酒,从来没用正眼看过春娘啊,夫人,你了解我的,我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啊,而且春娘卖艺不卖身啊,夫人啊…巴拉巴拉…” 可以看得出来,他求生欲非常强了。 两个人的狗血剧情,直到衙役将他们分开。 公堂外围观的百姓已经开始对韩老爷指指点点,有些脾气冲的男的,直接骂韩老爷是孬种,丢光了全世界男人的脸,骂韩夫人是悍妇,怪不得xx生不了xx,有些心直口快的女的,直接站韩夫人……因为他们夫妻之间的闹剧,瞬间引爆了自古以来,难以和解的男女对立。 一声惊堂木,如雷声般砸响,整个公审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打雷声,闪电从天空划过,释放出白光,仿佛整个天空都被劈开撕出裂缝。 紧接着是豆大的雨点,瓢泼而来。 雷阵雨的到来,劝退了围观群众,百姓们纷纷手忙脚乱地四散跑开,离县衙最近的茶楼,成了他们最好的去处。 有一个穿着圆领书生袍衫的青年,坐在茶楼雅座内,雅座的窗户正对着县衙的方向,青年双手举着一个竹制的长筒,对着县衙,用有眼聚精会神地盯着。 他用这个长筒琉璃镜,正好可以将县衙公堂内的情形收入眼底,不过,现在下起了雨,就不行了。 这场暴雨来得又急又快,茶楼下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全是刚才围观的百姓,他们进来茶楼也不挑位置,随便聚集在一块,一起凑钱点了几壶最便宜的茶水,互相讨论着今日的案件。 圆领书生袍衫的青年原本就因为看不到公堂内的情形而心烦意乱,楼下的吵闹声,令他更加不耐烦。 公堂内的审理,正如这雷阵雨一样,令人震惊、侧目。 面对仁和堂老郎中的供词,韩夫人和负责买药的婆子,都否认买堕胎药是要给春娘。 韩府的婆子一脸苦相,脸上的皱纹都皱成褶子了,但那双眼睛十分清亮,就连回答的声音都中气十足,洪亮非常。 “回禀黄县令老爷,婢子是韩府的姜婆子,婢子的确向老郎中打听了春娘是否是喜脉之事,也让郎中买了堕胎药,但,那药不是给春娘的,而是给花氏的,花氏有了身孕,但是不敢声张,偷偷让婆子去买了药,此事,花氏和她的贴心仆婢都可以作证。” 韩夫人也力挺姜婆子的话语,她情深意切,言之凿凿,但是她越说到后面,越火大,“县令老爷,妾身是韩府的夫人柳氏,是妾身让婆子去打听春娘的消息,若没有意外,春娘的妹妹婉芙本该参与今年的选秀入宫,如果在这之前,爆出了春娘怀孕这样的丑闻,恐怕即使韩府花再多的银钱,也保不住婉芙的名额,再加上妾身得到小道消息,说我家老爷爱慕春娘,对她紧追不舍,妾身怕老爷头脑发热犯蠢,这才更加紧张,不过,妾身与老爷了解了实情后,就知道这传闻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但是,妾身的确对春娘还有身孕一事耿耿于怀,还曾写信邀请春娘入府详谈,妾身是想让春娘趁着肚子还没大起来,先找个人成婚,好掩人耳目,可是春娘回信会考虑,但却对妾身帮她安排的对象不满意,嫌对方身体有疾,妾身当时还很生气,不过妾身想到春娘也是可怜,看在她妹妹婉芙的面上,妾身重新找了冰人,帮忙相看,谁知道这对象还没确定出来,就听说春娘畏罪自杀的消息,唉,春娘死得不光彩,还在官府留了案底,她妹妹婉芙受她连累,恐怕也进不了宫了,妾身这些年培养婉芙,花了多少精力心血,妾身越想越不爽,妾身还没拿婉芙怎么了呢,那婉芙竟然找到妾身说她不想入宫,要去安乐酒楼弹唱,妾身差点没被气死,好好的良人不当,非要入贱籍,妾身也算是开天眼了,妾身不同意她这么做,她竟然瞒着妾身偷偷去了安乐酒楼弹琵琶,还是老爷喝酒看到了,回来告诉的妾身,妾身真是一腔委屈没地方说,真是一回想到妾身这前半生,遇到的都是什么玩意,气死了!嫁的夫君不上进,整日想着酒色玩乐!养了多年的半个义女是个只长脸不长脑子的白眼狼!身边侍候了大半辈子的仆婢脑子全是稻草空空的蠢材,办个事也办不好……” 她越说越愤怒,后面都不指桑骂槐了,当场有一指一,将韩府在场的人,全都喷了一遍,骂得狗血淋头,还不解气,就差上手亲自教育了。 韩府的人面对韩夫人的激情开麦,都安静如鸡,半句话都不敢说,特别是临时被召到堂内的韩府妾室花氏,面对韩夫人的怒火,瑟瑟发抖,但是,意外地,连看都没有看韩老爷一眼,更别提让韩老爷为她做主了。 按理说,一般人在受伤害的时候,最想依赖的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在这场闹剧中,花氏表现出来的最依赖的人不是韩老爷,而是她身边那个虎背熊腰的老婆子。 黄定洲默默让衙役端了安神汤,给韩夫人灌下去,不然这公审要审不下去了。 下一个证人,曾经是安乐酒楼负责【曲水雅间】的小二。 这位小二显然也是有备而来,他不止当场指证了韩老爷杀春娘泄愤,还拿出了韩老爷赔偿雅间装修的契书和银票。 “回禀黄县令老爷,小的曾是当日负责【曲水雅间】上菜的小二狗足。当日,韩老爷那日心情非常好,说有好事要庆祝,他到了酒楼直接就去了雅间,点了琵琶女春娘唱曲,还点了一大桌子酒菜。然后,当小的端菜上楼,送到雅间曲水,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春娘倒在血泊之中,而韩老爷脱光了,躺在床榻上,雅间内一片狼藉,能砸的都被砸得差不多了,雅间内的那个屏风,都从中间裂开了,小的吓坏了,没多想就直接跑出去喊掌柜的,小的怕被灭口。” 第72章 赔钱,诈骗,炸裂 他说到这里十分紧张地看了韩府的人一眼,然后才又继续说,“小的原本想第二天就收拾包袱跑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韩府就派人送了银票和这个书契,另外给了小的一百两,说是封口费,小的就更怕了,这,这话本里常说,只有死人才会守住秘密,小的吓得连钱都没拿,就跑了,当月的工钱也没敢要。要不是县令老爷安排人找到小的,小的绝对不会回云县的,县令老爷,小的已经全部都说了,您一定要保护小的……” 他说完就狂磕头,求保护。 韩老爷听到小二的话,一脸心虚,十分害怕,紧张的舌头都要打结了,他连连摆手,叫冤,“不不不,那天草民的确很很开心,因为花氏同意要堕胎,所以草民去庆祝一番,也点了春娘弹琵琶,但是,草民进雅间没多久,掌柜的就带了一群人过来介绍给草民,草民一直想和安乐酒楼搞好关系,见来的是一群外地来云县赏景作诗的游客,草民心想能结交一帮会作诗的文人当好友,就更高兴了,当场就举杯向大家敬酒,没想到,才喝了一口酒就晕过去了,等草民醒来,雅间就砸得差不多了,春娘也死了,草民什么都不知道啊,掌柜的要草民赔偿雅间重新装潢,草民也付钱了,他要草民签字,草民也签了,掌柜的说春娘是偷了客人的东西,畏罪自杀的,跟草民没有关系啊!!!真的,黄县令老爷,你信我啊!!!” 花氏在一旁附和了一句,泫然欲泣,“妾婢当日的确喝了堕胎药,并向老爷和夫人承诺,以后不会再生下孩子。” 小二狗足指着韩老爷大惊失色,“韩老爷说谎,那群青年人不,不太可能和他做友人!那是原本定了【曲水雅间】的客人,韩老爷霸占了雅间,那群青年人想跟韩老爷理论一番,掌柜极力劝了下来,他们才答应和解的。” 韩老爷当场被打脸,感觉老脸挂不住,讪讪干笑,“是,是这样没错,但是也差不多嘛,都是认识朋友,过程不重要……” 黄定洲只觉得槽多无口,都这种时候了,韩老爷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怎么洗清嫌疑,而是维持住脸面,也是无语了,真不知道这人是太蠢还是太自信。 突破点就在那群青年人上,为首的那人,正是在【琵琶女春娘盗窃案】案中的苦主,只是这群青年像是游魂,只在那晚出现在安乐酒楼,然后就消失不见了,云县内,无人再见过他们。 云县内的私塾,也无人认识这几个青年。 小二狗足,“县令老爷,春娘肯定是韩老爷杀的,小的见过好几次,韩老爷在酒楼后巷私会春娘,春娘看起来很不高兴,但是韩老爷一直要塞情书给她,而且,那日雅间内只有韩老爷和春娘,说什么春娘盗窃,肯定是他对春娘霸王硬上弓不成,杀了春娘泄愤,而且韩老爷给了掌柜那么多银钱,肯定是为了买通掌柜的,帮他做伪证!而且书契上已经白纸黑字写清楚了韩老爷的犯案过程,以及要求安乐酒楼封口的条件,小的句句属实,还请县令老爷明鉴,还春娘一个清白!” 韩老爷紧张害怕得大汗淋漓了,“不,不,不,草民唯一一次约春娘在后巷见面,就是为了帮夫人给她传信啊,县令老爷,这,这都是误会啊,真的!!都是这个小二想害草民,那赔偿款和一百两的封口费都是掌柜的向草民索要的,草民不想得罪安乐酒楼,他们说要多少,草民就给多少了,那书契的内容,草民没看内容,就签字了,草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草民真的没有杀人啊呜呜呜,可恶,草民都这么巴结安乐酒楼了,他们竟然还要陷害草民!!还骗了草民这么多钱!!草民真的没有杀人!!草民对天发誓!!对列祖列宗发誓!草民真的没有杀人!” 韩老爷说到后面,当场嚎啕大哭。 小二狗足:“你敢做不敢当,还要诬陷酒楼诈骗你那点小钱!可恶!世上竟有你这等无耻之徒!!” 黄定洲不得不说,这次就算韩老爷真的无辜,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小二狗足呈交的罪证书契上不止有韩老爷的签字画押,还有掌柜的签字画押。 书契的内容更是逆天,将整个杀人动机和杀人过程写得清清楚楚。 韩老爷酒醉上头,对春娘意图不轨,春娘不从,韩老爷硬上,完事了以后,春娘想跑,却没想到,挣扎间被韩老爷失手推倒,春娘撞到柱子上,当场毙命…… 书契还附了赔偿清单,包括雅间重新装潢的费用明细,还有封口费的人次明细。 其中掌柜的封口费有一千两,小二的封口费一百两。 若不是尸检结果与这个书契的过程不一样,黄定洲都要信了,这内容写得十分写实了,就连情景和杀人心路历程都写得清清楚楚。 恐怕真正的凶手,当时没有说出实话,才会导致书契与真相不相符合的乌龙。 黄定洲将目标锁定安乐酒楼小二狗足,“事到如今,在公堂上,你还要做伪证,蒙骗本官,来人,按律【证不实及诈伪】,杖五十。” 没想到这个小二狗足,是个硬汉,承受杖刑时,不仅没有哭喊,甚至半点痛呼出声都没有。 行刑结束后,依旧指认凶手是韩老爷,对书契的内容只宣称不知晓。 看样子,这个小二短时间内是不会招供出真相了。 黄定洲命人先将小二押入大牢,押后再审。 继续审讯其他人,但,不论是韩府的人,还是安乐酒楼的其他小二,都各执一词。 但是,只有黄定洲问到那群青年人,不论是韩老爷还是安乐酒楼的其他小二,全都宣称不清楚不知道。 黄定洲都忍不住多看了韩老爷好几眼,他特想知道,这个人是真傻还是假傻。 “听说韩府子嗣艰难,但是韩夫人却让姜婆子买男子绝嗣药,还和韩老爷一起逼迫花氏堕胎,你们的证词与实际情况相互矛盾,你们准备怎么解释?” 韩老爷看了一眼韩夫人,不敢多说话,又看向花氏,示意花氏出来解释。 花氏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道,“回禀县令老爷,是,是,是妾婢的错,那孩子不是韩老爷的,是妾婢和表哥的……” 第73章 神操,交谈,往昔 “你表哥人在何处?” 花氏默默地抬眼看向自己身侧虎背熊腰的婆子,动了动嘴唇,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韩夫人翻了个白眼,直接跳出来说,完全不管内容多炸裂,她冷笑,“可别在那演苦情戏了,老娘看不下去,马上要吐了!那个婆子就是她表哥假扮的,就这么说吧,韩老爷天生不行,韩府中那些孩子全是花氏和她表哥生的!韩老爷和花氏这个小妾,他们双方就约定好了,老爷不干涉花氏和她表哥来往,她和她表哥也不能泄露老爷的秘密。没有一个是真的韩家血脉,自从嫁入韩府,老娘真是开天眼了,见了太多不该见的东西,那绝嗣药是给花氏表哥吃的。” 花氏在一旁,悄悄地握住虎背熊腰婆子的手,点了点头,“韩夫人说得对,妾婢摆脱不了家族的摆布,只能嫁给韩老爷,不过,幸好韩夫人豁达通融,韩老爷通情达理,表哥也对妾婢情深义重,妾婢此生无憾了。” 这是什么神操作? 看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黄定洲感觉自己脸都要裂开了。 在公堂内的衙役和其他官员也是一脸震撼我全家的表情。 花氏和韩老爷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甚至双方拟了婚契,在婚契上注明双方履行契约的条件,韩老爷给花氏及其表哥提供住所,花氏生子为韩老爷掩盖其不能生子的事实,并且双方都不能将真相告知外人,否则约定作废。 不得不说,韩老爷为了他这张老脸,真是绞尽脑汁,荒唐事做尽。 黄定洲命人将花氏表哥押下去,验明正身,顺便让大夫为其和韩老爷看诊,确定他们所言是否真实。 三个不同医馆的大夫轮流看诊后,确诊了花氏表哥的确用过绝嗣药,而韩老爷也是天生不行。 韩府的家务事太乱,这一通攀扯下来,到了公堂结束的时辰,才堪堪将韩老爷的骚操作扯清楚了。 只能说,乱拳打死老祖宗。 就是包青天来了,看到韩老爷,也得觉得辣眼睛。 韩府相关涉案人员被重新押入大牢,等候次日继续升堂审理。 重回监牢,韩夫人不再像一开始那么紧张,从容淡定许多,韩老爷则是垂头丧气,时不时地偷瞄韩夫人的脸色,但,始终找不到开口说话的机会。 夜幕降临。 监狱内寂静得可怕,显得,囚犯发出断断续续的痛呼声和啜泣声,格外刺耳。 韩夫人靠着墙沉思,看向坐在她身侧的韩老爷,“老爷,你跟妾透个实话,你确定没有杀春娘?” 韩老爷立刻举起右手比划出发誓的手势,言语诚恳,“夫人,我对你发誓,我真的没有杀春娘,也没碰过春娘。” 韩夫人,“既然不是你杀的,她也不是自杀,那么肯定是当晚在场的人下的手,当晚在雅间的除了你、小二、那群青年,还有别人吗?” 韩老爷回想了片刻,“掌柜的带他们上来后,互相为我们引荐,然后就先离开了,我晕过去之前,雅间内只有那群青年。” 韩夫人瞬间一巴掌扇过去,“蠢货!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刚刚为什么不在公堂上说清楚!” 韩老爷被扇得头都歪了一边,脸上一个五指红印,非常明显,但是,这样他竟然也不生气,反而先去关注韩夫人的手,“夫人,打疼了没有,哎呀,这种粗活下次让我自己来。” 韩夫人生气地抽回手,翻了个白眼,“问你正事呢!” 韩老爷沉默了良久,在韩夫人的再三催促下,才轻声说,“夫人,那群人咱们得罪不起,都是京城公子哥,他们背后势力大着呢,大不了这个亏,我认了,你到时候带着府里其他人,迁回祖籍吧。” 韩夫人被他气得红了眼眶,当场站起来,用拳头捶打他,“你这懦夫,懦夫!!!你不敢得罪,我去!你这样算什么?你自以为很英勇吗?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认?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蠢货!蠢货!!” 韩老爷握住她的手腕,面色沉郁,“别傻了,咱们家当年不也没有参与那件事,最后还不是得要祖父和父亲自尽保全全家,以前咱家还算有势力有人脉,尚且如此,现在还能怎么样?人家想捏死我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你别看新来的县令干得火热朝天,他背后也就一个二品将军老父撑着,只要上面的人看不惯他,想对他动刀,他不仅下场难看,还会连累全家。你看他抓了那么多人,短时间内破了那么多案子,有哪个嫌犯真的在云县的法场被砍头了吗?一个都没有……” 他说到这里,双眼含泪,摇了摇头,再次肯定自己的发言,“一个都没有!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吃力不讨好,那群嫌犯到了京城,找靠山通融,出来后,你再看看黄家能有什么好下场。那些山匪早些年难道没有人去京城举报吗?不都全是不了了之,你还记得县北秦家吗?秦老头和他儿子去了京城,就没有了音讯,他们当时和柳县丞做得多隐晦,不也都没了。柳县丞从那以后就整日酗酒,没了人样……” 韩夫人冷静下来,眼眶通红,“你怎么知道他们的计划。” 韩老爷,“我给他们提供了马车和路费。” 他说到这里,眼泪瞬间流下来,“对不起啊夫人……” 韩夫人瞪着他,“怪不得你整天整天往安乐酒楼跑,你是傻子吗?生怕他们背后之人,不知道你干了什么,是吗!!傻子!” 韩老爷动了动嘴唇,“我为了查秦老头父子的消息,发现秦老头很宝贝的画笔,在隔壁县被当了,当的人是安乐酒楼的人……” 他说到这里,整个人陷入回忆中,双眼发愣,喃喃自语,“什么线索都没找到,什么都没有,他们就这么消失了……” 韩夫人沉默着抬手抱住了韩老爷,轻轻拍着他后背,“都多少年了,秦老头的孙子如今在县衙干得好好的,这也算是好结局了。” “老爷,你想要怎么做,妾都听你的。” 第74章 刑讯,专业,恐惧 谢主簿用过晚膳,就到监狱提审韩老爷。 负责押送韩老爷到刑讯室的狱吏对他投以怜悯的目光。 韩老爷试图从狱吏身上打听出点消息,可惜,这位狱吏直接当自己是聋哑人,半点柴米油盐都不进。 韩老爷被束缚在架子上,呈大字型,双手双脚都被绑得死死的,他半点也动弹不得。 韩老爷对谢主簿讨好地笑了笑,谄媚道,“谢主簿,别来无恙,您在元德十三年喜得探花郎,草民当年也参与了科考,可惜名落孙山,咱们四舍五入也算是同期举子,这样吧,您想知道什么,尽管问,草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别动真家伙,草民这身子骨老了,遭不住折腾。” 谢玉砚差点被对方的话笑死,“你既然知道本官的事迹,那就应该知道本官一向秉公执法,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本官想要什么消息,本官数到十,你不若不说,本官只好让手中的刀,见见血了。” 韩老爷吓得直哆嗦,当场哽咽出声,“谢主簿这这这,草民要是聪明,也不会名落孙山了,草民,草民全都招啊,您问啊,只要您问,草民一定交代,老实交代,交代得明明白白。” “十” “我招,我招,您要我招什么?” “九” “等等等等等等,您想知道什么?” “八” “小的求您了,拜托了,我愿意招啊!!!” “七” “主簿,谢主簿,谢老爷,我说,我全都说!!” “六” “停停停停停,小的在想了在想了等等” “五” “小的真的不是漏了什么没招的,您好歹给个提示啊!!!啊!” “三” “四呢,四去哪里了?您别跳着喊啊啊,小的心脏受不了啊啊啊” “一” “???” 韩老爷呆住了,“还有二呢,还有二和四没喊!!” 谢主簿拔出刀,烛光在到面上反射出幽幽火焰,他朝韩老爷微笑,语气阴森道,“真正害怕的人,又怎么会在意二和四,韩老爷,本官想给你一个体面,你不要,别怪本官无情。” 谢玉砚最擅长的刑罚是剥皮,他的剥皮技术登峰造极。 他三刀下去,就切开了韩老爷上身的全部衣服。 韩老爷光着膀子格外没有安全感。 特别是那冰冷地刀刃就在眼前晃荡,他连眨眼都不敢。 谢玉砚微微一笑,“别怕,本官技术很好,可以完整的剥开你全身的第一层皮,还保证你不死。见过画皮吧?用第一层人皮作画,是画皮鬼最喜欢的材料。” 韩老爷听到这番话,吓得连牙齿都在颤抖打架。 “谢主簿,您听小的解释,小的真的都招了,这这这皮皮皮,剥皮刑罚不不不不太合适吧。” 他本来还想说看在他们四舍五入也算姻亲的份上,饶了他,但是他又想到对方当年直接斩杀了柔韫公主,要是说出姻亲这层关系,那不是攀关系,那是当场结仇啊!!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尽量让自己直视谢玉砚,“小的也不让您难做,这样吧,您您您实在需要的话,给小的一个痛快,小的绝对无怨言。” 谢玉砚冷笑,“看来,你真的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谢玉砚拿刀的手很稳,和现代法医的剖尸手法很像,他对着韩老爷锁骨的中线划下第一刀。 这一刀直接划到肚脐眼上方停下。 一条血痕瞬间出现在韩老爷胸腹上,远远看去,仿佛居中将对方劈成两半。 韩老爷低头就能看到这条血痕,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见血了才惊恐得放声尖叫,他已经吓得头皮发麻,紧接着他才感到疼痛。 男儿有泪不轻弹,韩老爷是泪如瀑布狂喷而下。 “不,不,不,不,不要这样对我,我们可以谈谈,谈谈,谢谢谢谢谢谢主簿。” 谢主簿依旧面带微笑,像个魔鬼,“不用谢,你不要紧张,太紧张的话,心跳过快,会把皮撑破,本官一向追求完美,不喜欢自己的作品有瑕疵,否则,本官一不高兴,就只能把你下半身的皮也剥下来。” “啊啊啊啊,不,不,听听听听听听我我我,说,不要啊啊啊” 韩老爷的喊叫声在大牢内回荡着,就连被关在牢狱最后面的韩夫人也听到了他的恐惧尖叫声。 韩夫人听到这喊叫声,瞬间站起来,跑到牢房门前,使劲拍打牢房铁门,“来人啊,来人啊,老爷,老爷,老爷,你怎么了,你怎么样了,说啊,有没有人!!!” 刑讯室内。 谢玉砚开始下手第二刀,他下手很稳,即使韩老爷因为惊恐而大喘气导致整个胸腔上下起伏,也没有让他的刀,有半点紊乱,刀划出的血痕非常笔直,仿佛有直尺度量过。 韩老爷眼睁睁看着,对方剥自己的皮,而自己却除了像个女人一样尖叫,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恐怖程度,足以令无心疾的人心脏病发。 鲜血从被划开的血痕中汹涌而出,原本细细的血痕,因为他起伏不定的呼吸,逐渐变宽,露出鲜血淋漓的红肉。 谢玉砚还好心地为他讲解,“别怕,这只是第一层皮,露出来的是第二层皮,第二层皮下面还有第三层皮,有些身体强健、意志力坚定的人,剥完第三层皮也不会马上死去。” 韩老爷看着对方那双幽深的墨色眼眸,内心更加恐惧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只会尖叫了,尖叫声也变得沙哑无力了。 韩老爷第一次觉得这夜晚如此漫长,比他前半生还长,他脑子里回忆这大半辈子的记忆画面,他竟然找不到半点能让自己感觉快乐的回忆,正如他胸前的鲜血,他的前半生也充斥满鲜血与死亡,只不过那些都是别人的鲜血和死亡。 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轮到他了。 他越想越恐惧,那是对死亡的恐惧,更是对活着的恐惧。 不管是剥了几层皮,他都无法想象自己被剥皮后继续活着的景象,恐怕比行尸走肉还要恐怖。 他想喊救命,却发现,喊不出声。 第75章 畏惧,吐露,晕倒 韩老爷想到了韩府一家老小,他怕自己喊了救命,他那生性要强的夫人就会跳出来,为自己顶刀。 他更怕自己没熬过剥皮之刑,死在这里,让谢主簿剥得不过瘾,连累府内其他人也遭受剥皮之苦。 他想到这些,看向谢玉砚的目光,更加恐惧、畏惧了。 他就是这样生性胆小,懦弱,无能,保护不了友人,保护不了家人,什么都保护不了,他好没用啊,像他这样没用的懦夫,怎么还有颜面苟活在这个世上? 韩老爷瞬间老泪纵横,他的泪水落在胸膛刀痕上,像是陨石撞击地球,堪比盐水鞭尸,剧痛令他尖叫出声。 他试图擦一擦眼泪,然后才恍惚地想起,自己双手双脚被束缚着,别说擦眼泪了,连动弹都动弹不得。 他感受着自己胸口的皮肤,被撕扯的剧痛,终于下定决心,哑着嗓子开口,“谢,谢主簿,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他们是谁。” 他听到对方轻笑出声,然后说了一句让他整颗心都凉了的话语。 “呵,韩老爷还真当自己是老爷了,现在不是本官要跟你做交易,是你要求本官,就算你不招供,还有韩府一家子,还有安乐酒楼的小二,他们总有一个人会知道,本官给你仁慈,你却硬要蹬鼻子上脸,本官也很难办啊。” 韩老爷怒了,他狂怒得像是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疯子!你这个疯子!!!” 他疯狂地辱骂谢主簿,可惜不管骂得有多脏,多难听,都没能使对方破防,反倒是他自己破防了。 他开始哀求,疯狂地哀求,请求谢主簿不要对韩府其他人动手。 谢主簿吹了吹刀子上的血滴,用刀背轻轻拍了拍韩老爷的脸颊,语气冰冷无情,“一个名字,换一个人,怎么样,本官够仁慈吧。” 韩老爷却咬牙哽咽哭出声,“不,不够,他们才五个人,不够换,求您了,谢主簿,求求您,我求您高抬贵手,其他人都是无辜了,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我愿意给您磕头,给您点长生灯,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谢主簿大笑出声,“你说说看,要是有有用的线索,本官也许高兴了,就愿意多开开恩。” “为首的那个青年是万国公的嫡三子,跟随的有四人,一个是户部尚书的嫡长孙,一个礼部尚书的庶七子,一个是李御史的小儿子,剩下一个很面生,长得和安庆侯有点像。掌柜的硬要说那【雅间曲水】是他们提前预定,草民抢了他们的,可是草民早就预定了【曲水】两个月,订金也给过了的,这,这根本就是强词夺理。掌柜的带他们进雅间,说是介绍给草民认识,但这些人都十分傲慢,一进门,就反客为主,拿了曲目单,开始点曲子,酒水也是他们自带进来的,草民因为定了雅间,付了太多银钱,囊中羞涩,本来只点了素菜和茶水。草民见他们一直起哄,让春娘出来外间弹曲,草民就想着做个和事佬,向他们劝酒,让他们转移注意力,没想到草民喝了一杯就不行了。” 谢主簿听到这番话,挑了挑眉,“还有呢?别告诉本官,这样就完了。” 韩老爷抿着唇,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血肉模糊的胸膛,瞬间感觉胸腹的伤更疼了,他的泪水流淌得更加汹涌澎湃了。 “谢主簿,看在我们两家当年都无辜受牵连而落败的份上,放过草民的家人,韩家没人了,止步于草民这一代了,其他人都是无辜的,谢主簿,你答应我,你答应我啊,求你答应我,只有你答应我,我就告诉你我这些年查出来的所有事情。” 他泪眼朦胧地望着谢主簿,泪水太多,他根本看不清谢主簿的面容,却依旧固执地看着他,全身都透露出哀求的气息,像一只被暴雨淋过的落水狗,好不可怜。 谢玉砚看他这副鬼样子,就知道他查不出什么有的东西。 谢玉砚无趣地收起手中的刀,百无聊赖道,“可以,你说,本官听着。” 韩老爷听到这话却仿佛喜获天恩一样,瞬间轻快了不少,“好,好,好,谢主簿,草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您的大恩。” 谢玉砚冷脸,“说不说!” 韩老爷吓得汗毛竖起,哆哆嗦嗦,“是,是,是这样的,十几年前,县北秦老头父子和柳县丞得知云县县令和山匪勾结,并且还用安乐酒楼作为中转站,清洗那些不义之财,他们三人决定上京越级举报,但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柳县丞留在云县望风,秦老头父子跟在一支过路的押送物品上京的镖师后面,连夜前往京城,但是,秦老头父子失败了,他们的私人物品有些被扔到了京郊乱葬岗,有些贵重物品被典当出去,草民顺着这条线,查到了秦老头父子的死忠和安乐酒楼脱不开关系,所以草民这些年一直关注这安乐酒楼,草民发现,这安乐酒楼背后的主人,看似是安庆侯,实际上是太子的。草民确定这个情报,还是因为安乐酒楼曾经走私的一对极品绿翡翠耳饰,最终被送到了太子良娣手中,再由太子良娣送给韦贵妃。” 韩老爷回想着脑中的情报,越说越投入,但是胸腹火辣辣的炙痛,依旧不可忽视,他感觉自己已经快疼晕过去了,但是一想到,他好不容易才让谢主簿答应自己放过韩府的人,就不敢真的闭眼。 他说到后面已经快要睁不开眼睛,意识不清了,他赶忙咬了咬舌尖,争取让自己清醒过来,但是说话已经开始不清不楚了,“些,蟹,谢主簿,情报就就在韩府正院的箱笼里,我,我,你答应我,的,别忘,忘了。” 谢玉砚将一瓶金疮药扔给在一旁做记录的县录事冯柯星身上,“你给他上药,我去韩府一趟。” 冯柯星点头同意了,他接过金疮药,看向韩老爷血肉模糊的胸腹,感觉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让他想吐,不过这次的场面,没有上次刘原的恐怖,至少韩老爷这皮还粘在他身上,还没真剥下来。 第76章 箱笼,早夭,贵圈 冯柯星啧啧啧摇头,在心里暗骂谢玉砚是个变态,然后下手麻利地给韩老爷上了药,用棉布包裹伤口,就让狱吏将韩老爷送回牢房了。 “将韩老爷送回牢房,顺便将安乐酒楼小二狗足提到刑讯房,记得好好宣传一下咱们谢主簿完美的剥皮技术。” 狱吏听到这话,眉眼直跳,嘴角抽搐,他特想回一句特么到底谁才是魔鬼啊,但是他不敢,只好乖巧地点头应了,然后乖乖照办。 县录事冯柯星却没想到谢主簿一去不复返。 谢玉砚从监狱出去,就立刻快马加鞭,赶往韩府,没想到半路上遇到正要回黄宅的黄定洲,两人一拍即合,决定一起前往韩府。 他们在韩老爷所说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混在杂物中的破旧箱笼,箱笼里面放着被油布包裹着的木盒,盒子内没什么重要证据,是秦老头父子的一些染血的贴身物品、一些他与线人的往来书信、一本韩老爷手写的调查笔记。 元德xx年x月x1日秦老头父子三日前上京,但是接应的人来信,说没接到人。 元德xx年x月x9日安排人连续找了七天,没找到人,而昨日管家在京郊乱葬岗,发现了秦老头父子的一些贴身用品。 …… 调查笔记正好和韩老爷说的相符合。 这样一来,太子的嫌疑权重就增加了。 但是,当朝太子,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真的会谋反吗? 黄定洲在罪案板上,太子旁边,打了个问号。 他不排除有人背后故意搞事,甩锅给太子,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先调查各位皇子的资料。 除了想当皇帝的皇子可能搞事,也有想改朝换代的野心家会搞事,他们都是有可能甩锅给太子的人。 也不排除是太子自己想不开,非要作死的可能性。 他将自己的猜测,说给谢玉砚听。 谢玉砚,“黄县令的猜测有理有据,下官也这么认为。据下官所知,太子贪花好色且懦弱无主见,他一向对韦贵妃言听计从。而韦贵妃嚣张跋扈,管理后宫都有心无力,更别提布下这等严密的谋反计划了,不过韦氏一族还是有聪明人,不排除是韦氏族人为了扶持太子上位做的安排。” 黄定洲有点疑惑,他记得太子的母妃已经死了,为什么这个太子要对韦贵妃言听计从?而不是韦贵妃对太子言听计从? 他将这个疑惑问了出来,得到了谢玉砚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现在这个韦贵妃是韦氏一族安排入宫,为了巩固韦家的权势地位,韦贵妃虽然只是韦家养女,但是容貌非凡,一向得皇上宠爱,而太子资质平庸,若非他母妃是出自韦家,他这太子之位根本坐不稳,再加上太子的性格,他很容易就被韦贵妃拿捏在手心,告诉你一个小道消息,韦贵妃为了笼络太子,还在后宫为太子安排了一个‘真爱’。” 黄定洲瞳孔震惊,他差点露出痛苦面具,后宫是皇帝的吧!?为什么会有太子的真爱在里面!! 谢玉砚看到黄定洲变脸,十分得意,有如晒翎羽的孔雀,迫不及待要表现,“因为韦贵妃如今有了身孕,比起扶持太子上位,她更想扶持自己的亲生子。而太子的癖好,完全被她所洞悉,韦贵妃想要让太子坠入爱河,完全轻而易举。” 黄定洲无语了,他打断了谢玉砚的话,“这个太子已经快三十岁了吧,为什么还会坠入爱河?” 讲故事也说点真实的!! 谢玉砚微笑,“你知道太子已经连生九胎女儿了吧,他迫切想要一个儿子,而他这个‘真爱’不仅容貌品性都是太子喜欢的,而且传闻她的家族最擅长生儿子。” 黄定洲:“……” 这就很离谱了!!离谱特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 他现在特别想采访一下皇帝,被自己儿子戴帽子,是什么感觉。 谢玉砚看出了黄定洲的心思,了然一笑,“这还是皇上透露给我的小道消息,记得保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黄定洲:“……” 这就很难评! 只能说,贵圈真乱! 他怀疑皇帝在养蛊! 黄定洲,“但是,本官听闻太子良娣这一胎可能是儿子,届时太子恐怕就不需要铤而走险。” 谢玉砚露出一个谜语人的笑容,“十三郎,你可真是单纯,你以为太子会愿意相信太子良娣这一胎怀的是他的种吗?太子为了笼络安庆侯的势力,明知太子良娣私下养着男宠,却一直捏着鼻子,隐而不发,否则你以为,为什么太子良娣连生七胎都早夭?” 黄定洲沉默了片刻,决定将先前刘原逃狱私会太子良娣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诉谢玉砚。 他还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谢玉砚,里面是关于谋逆之人的猜测。 毕竟这些涉及谋逆的案子,背后都有安庆侯的影子。 他原本猜测是太子良娣给太子献策,并让安庆侯府的人把控整个事件的发展,但是依照谢玉砚提供的情报来看,恐怕如今展现在他们面前的都只是幌子。 当谢玉砚看到太子良娣与刘原竟然生了一个私生女,并且这个私生女现如今在县衙内养伤时,他震惊了。 这个太子良娣太能生了吧! 七胎早夭的加上这个私生女,就足足生了八个。 差不多是她嫁入太子府,就开始怀孕,隔一年生一个的节奏。 黄定洲对太子良娣生几个并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这幕后之人是怎么利用安庆侯府和太子行事的,并且从未露出过破绽,从这些案件,就能看出此人心思缜密,行事谨慎,冷血且无底线。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找出那日出现在安乐酒楼【雅间-曲水】的那五个青年,万国公的嫡三子,户部尚书的嫡长孙,礼部尚书的庶七子,李御史的小儿子,长得像安庆侯的年轻人。 很显然韩老爷喝了他们的酒才晕过去的,这说明他们是有备而来,而且很可能是惯犯,对下药一事,已经非常熟练了。 第77章 悄悄,权宜,致仕 黄定洲原本想让谢玉砚回京城帮忙探查这五个人,最好是能抓回云县审问,但是他一想到谢玉砚已经离开京城十几年,并且与谢家断了联系,让谢玉砚回京,还不如他自己回京城一趟。 黄定洲斟酌道,“谢主簿,有劳你继续刑讯【琵琶女春娘盗窃自杀案】的嫌犯,未免夜长梦多,本官连夜回京,探查那五个人的底细。” 谢玉砚看了下时辰,已经是亥时,现在启程回京,未免太危险了,他劝阻道,“现在回去最快也要两个时辰,不妥,不如明早再走。” 黄定洲摇头否定了他的建议,要的就是趁着夜色,无人注意,悄悄回去。 他们现在在明,敌人在暗,若是被发现行踪,岂不是功亏一篑。 谢玉砚看黄定洲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三岁小孩,“黄县令,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巴不得你死吗?不论是牵扯到谋反中的势力,还是你一开始拔除云县吃空饷背后那些家族,他们都迫不及待想要看你落败,你就为了查一个唱曲女的死亡,准备冒着生命危险连夜回京,你是不是疯了?” 黄定洲没想到过谢玉砚会对这件事反应这么激烈,他拍拍对方的手臂,安抚道,“不用担心,我会跟波本他们一起走,再让人假扮成我的样子,掩人耳目,而且,你真的认为春娘的死,只是一个普通的案件吗?本官认为,这个案件,很可能是一个突破口,是谋逆案的幕后凶手的一次败笔之作。” 谢玉砚听到这话,感觉脑中灵光一闪,但是什么也抓不住,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黄定洲,“既然如此,那就让本官回京,你想查什么?本官去查!” “谢主簿,如果你真想帮忙,那就去刑讯嫌犯,特别是安乐酒楼那个小二狗足,本官怀疑他是个死士之类的,他肯定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内幕消息。” 他们两人极限拉扯了良久,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是黄定洲让步,同意谢主簿的提议,明日再出发,而谢主簿则同意立刻回大牢,继续刑讯嫌犯。 等谢主簿离开黄宅,黄定洲就立刻让黑麦等人,安排三个队伍。 前两队跟他一起现在就出发回京。 其中,第一队伍由波本带队,黄定洲他扮成仆从,和第一队伍先行一步;第二队需要有人假扮成他的样子,由黑麦带队,并且晚一步离开。 他一直都将黑麦带在身边,但凡认识他的人,都会认出黑麦。 第三队则专人假扮他,先留在黄宅,明早早市一开,再出发。 云县早市时非常热闹,必定会有人注意到‘他’离开云县的踪迹。 黑麦十分疑惑,“郎君,你不是同意谢主簿的提议,明早再出发回京吗?” 黄定洲温和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黑麦,那只是骗他离开的权宜之计,现在不走,明日就太迟了,迟则生变。” 黑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去安排回京的人选了。 而黄定洲换了衣服,乔装打扮成普通的仆从,混在出发的队伍中,趁着夜色,离开了 和他预计的出入不大,他们一出了云县,就开始有人在半路截杀他们,大部分杀手都冲着第二队去,目标很直接,就是要杀他,而假扮成他的那位仆从,武功不差,扛住了几波刺杀。 而第一队,黄定洲所在的这支队伍,安安稳稳地抵达了京城。 他直接回了黄府,既然想要在京城获得一些权贵不为人知的小秘密,靠他自己肯定是不行的,他只能求助自己的老父亲,黄将军了。 此刻已经是夜深人静,黄府也已经熄灯,陷入静悄悄的月色中。 黄将军已经睡了半宿觉。 给黄定洲开门的仆从留了个心眼,第一时间跑去通知管家,十三郎回府了。 管家听到这个消息,赶忙前去正院,将消息告知黄将军。 黄将军睡得很死,半梦半醒间,听到这消息,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而黄定洲没有立刻要去打扰他老父亲的意思,直接带着仆从回了自己的院子。 黄将军懵逼了半会,爬起来洗了一把脸,披着外套就去黄定洲的院子,寻他。 他心想,十三郎如今在云县任职,若无事必不可能回京,他一想到对方上任这短短的一个多月内搞出的事情,就感觉自己心肝在颤抖。 黄将军到了黄定洲的院子时,黄定洲正伏案在写接下来的调查计划,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那是因为计划不够多。 a计划失败,就换b计划,b计划失败,就改用c计划……只要计划足够多,变化就奈何他不了。 黄定洲很讶异黄将军的到来,放下毛笔,准备走出书房门迎接,就看到他老父亲大步流星,忧心忡忡地快步走进来。 “十三郎啊,你回来了,你老实告诉爹,你是不是捅出什么篓子了!别怕,大不了,你立刻去边关,找大郎……” 黄定洲感觉那种无力感又出现了,这就是他不想回黄府的原因! 摔! 敢不敢认真正视他! 黄定洲忍耐住蠢蠢欲动的内心,打断他老父亲的担忧,“慢着,父亲别多想,只是有个案子的涉案人员,有京城人士,所以,儿子不得不回京城明察暗访罢了。” 黄将军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涉案人员是哪些呢?” 黄定洲也不隐瞒,老老实实地说出来,毕竟,他想要情报,还要靠他老父亲的帮助。 “万国公的嫡三子,户部尚书的嫡长孙,礼部尚书的庶七子,李御史的小儿子,长得像安庆侯的年轻人。” 黄将军听到这些人员名单,眨了眨眼,他感觉自己快要火烧屁股了!!最近这段时间,太子党和五皇子党的朝臣,不断地攻讦他,抓他小辫子。 现在! 他听到了什么! 黄将军一脸生无可恋,“儿啊,你知道这些人都是太子党和五皇子党的人吧!” 你想要你老爹的乌纱帽不保,趁早说啊!老子马上就致仕,咱们一家老小回祖籍喝西北风吧! 黄定洲并不知道这些人的势力从属,不过现在得知是太子党和五皇子党的的人,他也不惊讶, 第78章 暴毙,落水,毒死 毕竟之前查的案子中,就有牵涉这两方势力的人,包括当初派来刺杀梁主簿的也是这两方势力的死士。 黄定洲将他查案的内容简略地告诉了黄将军,然后将他的推测也说了出来,“父亲,他们恐怕也只是幕后黑手的棋子。” 黄将军安静地看着黄定洲,见他还带着稚气的面容,眉眼间是从容淡定之色,心中有些感慨,他看着这个孩子长大,如果说之前科考,他还会被这小子糊弄过去,现在他可算明白了,十三郎十分有主见,且意志坚定,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即使他现在阻拦,也不会让对方改变计划,只会逼迫对方阳奉阴违,最终被糊弄的只有他。 他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黄定洲的肩膀,“你想知道什么?我让人去打听,不过你这段时间,乖乖呆在府里,不要露了行迹。” 他们父子俩,第一次坐下来,认真地探讨朝中势力分布,主要是黄将军在说,黄定洲边听边做笔记。 接近五更天的时候,黑麦带的队伍,也悄然入京,还多出了几个人,他们乔装打扮成送菜送柴火的送货郎,从黄将军府的小后门入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此刻,黄将军也换了朝服,赶着去上早朝,他临出门前,狠狠灌了一大碗浓茶,下半夜半宿没睡,他快困死了。 黑麦趁着将军府守卫换班,带着人马,悄无声息地回到黄定洲的院子,向他复命。 黄定洲见黑麦带回来的人里,有上次刺杀梁主簿的死士,微微挑眉,微笑。 黑麦虽然在对方身边服侍的时间不到一年,但却是所有仆从中最久的老人了,他对黄定洲的这个表情有些熟悉,每次对方计划得逞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意外的好懂。 黑麦上前复命,“郎君,正如您所料,太子和五皇子用死囚犯将那些死士从大理寺监狱中换了出来,这次来刺杀您的杀手中,也有太子和五皇子的人,这八个人,正好是上次那群死士,还有另外四人回去向他们‘主子’复命了,现在,郎君您在明面上是下落不明的失踪状态。郎君可是要让他们继续回到太子和五皇子身边刺探情报?” 黄定洲摇了摇头,“这个计划只能实行一次,如果这次再让他们回去,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并且还会打草惊蛇。” 八个死士面面相觑,领头的那位率先站出来说道,“主子,属下们这次回去策反了一部分暗卫,不过,他们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要解了他们的蛊毒。” 黄定洲仔细地观察着这个人,这个人就是当初一心向死,意志坚定,结果得知能解蛊,马上就改变主意的死士。 他当初给这些死士解蛊后,同意放他们回京城,条件是让他们为他打探一个情报。 但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这群死士竟然改成要向他效忠。 可能是人与人之间有代沟,他实在想不通,这群已经获得自由的人,为什么会给自己再找个主子。 总是能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得到一些意料之外的回应呢。 死士领头,“主子,这次是‘太子’和‘五皇子’让属下们戴罪立功的机会,和我们一起刺杀您的,还有十几个,都是他们的心腹死士,不过属下们已经联合黑麦他们,将那些死士当场斩杀。主子,您要的情报,属下已经查明,太子身边的确有个深藏不露的谋士,为太子出谋划策,而且此人,竟然出没在安庆侯府,奇怪的是安庆侯的态度,安庆侯对此人十分恭敬,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黄定洲感觉事情有点明朗了,按照死士所言,如果这个人就是谋反案的幕后黑手,那安庆侯必然是对方的心腹党羽。 而太子,就是对方竖起来,放在明面上的靶子。 不过,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 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猜测永远都只是臆测。 黄将军在进大明宫的宫门口,遇到了五皇子,一向昏昏欲睡的五皇子,今日格外精神,路过他时,还朝他冷笑了一声,眼底的得意之色,不言而喻。 黄将军想着这人恐怕又想了什么好招数要对付他,今天的朝会,大概率又不亚于鸿门宴了。 在他战战兢兢的等待中,直到了朝会结束,也没等到有人上奏弹劾他。 就连太子在朝会过程中,也和往常有所不同,都没正眼看过他一眼。 黄将军心下一沉,唯恐这些人在憋一个大招。 下了朝会,他有些心神不宁地递了折子,求见圣人。 虽然这段时间,弹劾黄将军的奏折如雪花般纷纷而至,但是,半点也没有影响圣人对黄将军的器重,圣人依旧和往昔一样,经常召他入宫谈论军机要事。 等黄将军到御书房的时候,圣人正在批阅奏折,他看到黄将军进来,直接屏退了内监,让黄将军免礼,赐座。 黄将军见御书房内没有其他人,便将黄定州回京的事,跟圣人先通气一番,然后从袖子内拿出一个折子,呈递上去。 他摸不准圣人对十三郎的态度,为了以防万一,最好还是事先跟圣人交底,这是他入官场,与圣人君臣多年来的经验。 皇帝的控制欲非常旺盛,他恨不得将所有朝臣都掌控在手心,不论是公事还是私事。 皇帝一目十行,看完黄将军地上来的奏折,喜怒不形于色,“黄爱卿,十三郎恐怕晚了一步,万国公的嫡三子昨夜马上风暴毙,户部尚书的嫡长孙深夜在花楼落水而亡,礼部尚书的庶七子与其表妹私会,今早五更天被发现二人都七孔流血而亡,李御史的小儿子是外室子,具体消息还不得而知,不过恐怕情况也不乐观,至于这个长得像安庆侯的年轻人,倒是稀奇,朕让人查一查。” 黄将军听到这番话,再次对皇帝的掌控力度感到恐惧,这京城朝臣的家事,几乎都没人能逃过皇帝的眼线。 他心想,皇帝真的不知道有人十几年来布局意图谋反吗?还是说,圣人想放长线,钓大鱼? 第79章 情报,探查,炮烙 黄定洲从他老父亲口中得知了那几个人的情报,不由得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他没想到幕后之人下手如此狠厉果断,全都杀个干净。 现在唯一存活的人,只有李御史的小儿子和长得像安庆侯的年轻人。 黄定洲让黑麦和波本,分两队,带人去搜查这两个人的下落。 等他们离开后,黄定洲决定重新梳理这个案件 在书房内,架起一个小架子,作为临时的罪案板,将现有的线索写上去,并画上关系箭头。 已知条件,春娘是安乐酒楼雅间专用琵琶女,怀有身孕,孩子生父未知,死亡原因未知。 她生前最后见到的人有:万国公的嫡三子(死于马上风)、户部尚书的嫡长孙(死于溺水)、礼部尚书的庶七子(死于中毒)、李御史的小儿子(下落不明)、长得像安庆侯的年轻人(身份未知、下落不明)。 案件查到这里,令黄定洲感到奇怪的是,春娘的死亡地点。 这五人的家系背后站队的都是太子和五皇子,那么太子党派系的必然知道安乐酒楼存在的重要性,那他们怎么可能会在安乐酒楼做出杀人案,引来官府的注意? 这与幕后之人低调的行事风格不符,过于嚣张且愚蠢。 二者形成差异明显的驳论。 如果没有安乐酒楼帮他们善后,他们的行径很快就会暴露。 按照幕后之人的行事作风,给他们善后的可能性很低,正如现在,这群人被迅速灭口一样,杀人灭口才是幕后者的一贯作风。 若非他在查此案,这些人的死亡,会被当做是意外死亡,无人能联想到他们是被谋杀灭口。 黑麦负责查李御史的小儿子的下落,他先带人潜入李府,得知李御史有个娇养在京郊温泉庄子的外室,于是他命一部分人马留在李府守株待兔,他带一部分人前往那个温泉庄子探查。 波本负责查安庆侯的情况,由于没有长得像安庆侯的年轻人的具体资料,所以只能先从安庆侯府年龄相近的男丁查起。这是一个大工程,除了明面上的子嗣,还有一些不被重视,甚至没有被正名的私生子。 与此同时,皇宫的中央监狱。 内监总管王锦匆匆而至,他看到被架在刑架上受刑的男子,对一旁负责审讯的内监,露出一个冷淡的微笑,“杂家没来晚吧。” 负责刑讯的内监,朝内监总管王锦露出一个讨好的谄媚笑容,“王总管,您来得正是这时,这小子正要招呢。” 他话音一落,举起烧红的铁烙,朝男子脸上印下去,男子又惊恐又痛苦,偏偏嘴里被塞了木球,连痛喊出声都没有机会,泪水滴落到烙面上,发出‘滋滋’声,起了一层淡淡的白色雾气。 受刑的男子正是李御史的小儿子。 小内监搬来了靠椅,服侍着内监总管王锦坐下,还有小内监为他端来茶盏,仿佛这里不是什么监狱刑讯室,而是一个精美的茶楼。 内监总管王锦接过茶,没有喝,转手放到一旁,示意刑讯的内监搞快点。 刑讯的内监有心想向内监总管王锦展示他的才能,奈何他献媚的对象赶时间,没空看这些花里胡哨的技巧,只想知道结果。 李御史的小儿子只是外室子,不姓李,而是随母姓,叫林宝。 林宝口中的木球被取下后,他哆哆嗦嗦地开始招供。 他早就后悔了。 他为了得到父亲的正眼,被记入李家家谱,他不得不出没各种酒会,结交京城的贵公子,但是,他私生子的身份,让他受尽白眼和唾骂,愿意和他做朋友的人数,为零。 他能搭上万国公的嫡三子这一行人,还是靠他负责为他们花钱,送女人,他才勉强成为他们的小跟班。 万国公的嫡三子他们玩得很花,花钱也很凶,短短半年内,林宝就掏空了她母亲的积蓄,幸好他父亲李御史,听说他花钱是为了搭上万国公这条线,才勉强愿意掏钱帮他买单。 这次去云县,是有人牵头,说那边有大生意,随便做一单都能赚几百万两银子,但,这样还不够吸引万国公的嫡三子。 万国公的嫡三子不缺吃喝花,唯一的乐趣,就是玩女人,不论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还是风骚的花娘,或是冰冷高贵的贵女,他都喜欢,但是,他喜欢,不代表,女人会喜欢他,除了花娘愿意收钱和他玩,其他良家妇女,只会看在他的家世的份上,顶多会吊着他。 所以,万国公的嫡三子最喜欢做的就是,给他看上的女人下药。 晋朝的药品管控很严,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黑市的存在。 黑市的迷幻药剂很贵,林宝巴上来付账,正好解决了万国公的嫡三子的烦恼,所以他根本不会对‘生意’有兴趣,在他看来,做生意是卑贱的商贩做的,不符合他高贵的国公府嫡子的身份。 能让他侧目,感兴趣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女人。 林宝忍着痛苦,双目含泪,带着抽泣声,将这些情报,都一一阐述清楚。 “牵头的人,牵头人就是安庆侯的十八子,他见赚大钱不能吸引万国公的嫡三子前去云县,就又多说了一句,云县的安乐酒楼,有个绝色琵琶烈女,不仅床上功夫好,而且丰乳肥臀,曾经安庆侯也是她的裙下臣。万国公的嫡三子听到这话,立刻就上钩了,当日就拍板说要前往云县。还让小的多准备点药粉,他说再烈的女人,发春了也一样嗷嗷叫,求xx。我们到了云县,被安乐酒楼的人,直接带到酒楼里,但是那里只接待生意合作伙伴的外地人,所以,我只好交了三千两的生意订金,还签了一堆的保密书契。当时,万国公的嫡三子,迟迟见不到美人,很不耐烦,想离开,一个自称是掌柜的出现,安抚了万国公的嫡三子,然后,说那个琵琶女现在有客人,不过那个客人只是个普通人,只要我们不介意,就可以带我们一起去围观琵琶女。” 第80章 真凶,过程,泄愤 林宝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回忆得很辛苦,他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那阴柔可怕的内监就会挥着盐水鞭,狠狠地鞭打,在他那因炮烙烫伤的伤口上。 他前面说的时候,因为太多记忆零零碎碎,说得有些混乱,就被狠狠鞭打了好几鞭。 有些他想遮掩的细节,也会被他们发现,然后被狠狠鞭打。 他被抓到这里时,已经承受了一次炮烙之刑。 所谓炮烙,是先秦时期流传下来的一种酷刑,用碳火烧红了有图案的烙印,再将其盖在皮肤上,使皮肤烫伤引出烙的花纹,许多重刑犯都因过度烫伤而死亡。 在《史记·殷本纪》中有明确记载了该酷刑的由来和用法。 这是一种极其残忍、惨绝人寰的酷刑,并非是什么低俗之流。 林宝前后背已经全是烫伤,身上没有一块好皮,他只要晕过去,就会被灌药,被迫清醒过来,然后接受更恐怖的刑罚。 他太恐惧了,整个精神都成了一根紧绷的弦,他现在每说一句话,都会反复回忆,确定没有错误,才敢说出口。 林宝感觉自己整个人像在飘,灵魂快要离体的错觉,内监们阴冷的视线,令他十分恐惧。 他咽了咽干渴的喉咙,继续说,“掌柜的带着我们去那个雅间,雅间门正对着屏风,那个屏风中间有个镂空的圆形,正好露出琵琶女的面容,那个女人的确很漂亮,特别是弹琵琶时非常有魅力,万国公的嫡三子一眼就喜欢上她了,他看得双眼都发直了,连路都没看,直接要过去上手调戏琵琶女。” “包间内已经有一个中年老头,那个老头拦住了万国公的嫡三子,用身体遮住了琵琶女,还对万国公的嫡三子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试图吸引万国公的嫡三子的注意力,万国公的嫡三子很不耐烦,示意我给那个老头倒一杯加料的烈酒,我当时很紧张,第一次做这种事,以前都是万国公的嫡三子的贴身仆从处理的,我只是旁观者,没有那么强烈的罪恶感,但是,这次是我自己动手,我下不去手。那个老头很不会看眼色,我才刚把酒瓶放在桌上,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他就自己倒了一杯喝下去了,然后他很快就倒下了。” “万国公的嫡三子见没了这个障碍,就直接朝琵琶女扑过去,琵琶女见形势不对,扔下琵琶就准备离开,万国公的嫡三子不让她走,非要她喝一杯酒再走,但是,琵琶女有看到老头被药倒的画面,自然不愿意喝,还温柔地劝万国公的嫡三子不要强忍所难。” “万国公的嫡三子很喜欢她,不管琵琶女说什么,当场就要对琵琶女上下其手,琵琶女一直抗拒挣扎,她当时还说她已经怀孕了,不适合服侍人,如果万国公的嫡三子想要女人,她可以帮忙介绍花娘。” “但是,万国公的嫡三子不相信她的话,而且他不喜欢别人拒绝他,就直接将她按在桌子上,往她嘴里喂了一颗药丸,对琵琶女说‘xxx,你很快就会飘飘欲仙,别着急’。” “琵琶女显然和安庆侯十八子所说的一样,很有烈性,直接咬了他一口,将他的胳膊,咬得鲜血淋漓,也不放开。” “当时万国公的嫡三子很生气,愤怒地说今天要玩个痛快。” “琵琶女一开始还不配合,扭来扭去,像是在抽搐,但很快即不动了,整个人软趴趴随便我们怎么摆弄。” “我把葡萄放到,琵琶女胸口的时候,然后发现不对劲,她胸口没有起伏,也没感觉到她的心跳,我很害怕,又上前探她的鼻子,发现对方没有呼吸。” “于是,我将这个发现说了出来,但是其他人不相信,还嘲笑我偷占小便宜不过瘾,还想骗他们,肯定是想吃独食。” “户部尚书的嫡长孙负很生气说她不是处女,肯定不是烈女,我们被骗了。万国公的嫡三子不相信他的话,打了他一巴掌,然后也踢了我一脚,说我们两个不怀好意,都想吃独食。” “我当时很委屈又有些害怕,但是不敢说话。” “大概是我们往她身上倒了温过的热酒,所以没有发现,她的尸体变凉。” “当万国公的嫡三子让她起来,服侍他,琵琶女没动弹,万国公的嫡三子很生气,就直接上手去拉琵琶女,琵琶女像没骨头一样,软软地,随便让他拉扯。场面,看起来有点骇人。” “我当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只觉得发毛恐怖,后来回京城问了人,才知道,人刚死的时候,就是像没骨头一样,软趴趴的,所以当时琵琶女应该已经死了。” “万国公的嫡三子见琵琶女没有反应,更加生气了,用脏话骂她刺激她,但是琵琶女都一声不吭。” “万国公的嫡三子更加火冒三丈,将她从台子上扯下来,大概是太用力了,琵琶女整个人摔飞出去,后脑勺直接撞到柱子上,她背靠这柱子滑落软倒在地上,在柱子上流血一道很长的血痕,她倒下后,浑身都是血,很快,地面上积蓄了一大滩的鲜血。” “我们都很害怕,这次是户部尚书的嫡长孙上前确认她的状态,发现对方已经没气了,户部尚书的嫡长孙觉得很晦气,就当场骂了几句,又踹了琵琶女胸口好几脚,直骂她‘贱人,真晦气!’。” “万国公的嫡三子也走过去踩了琵琶女的手臂,确定对方真死了,就没兴致了,提议去花街找花娘,我们就离开了。” “我跟着他们,走出雅间,但是心里隐隐觉得很不安,很愧疚,临时又跑回去,想让琵琶女的尸体看上去体面一点。” “现在都死人了,他们还想着去花街找乐子,这令人感到不耻,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成为他们的跟班,是不是错误的?” 说到这里,他已经露出了害怕又懊悔的神色,泪流满面,“但是,我实在不会帮人穿衣服,这时候,负责上菜的小二来了,我吓了一跳,想要逃走,小二却说会帮我。” “在小二的帮助下,我们给琵琶女擦干净了尸体,还穿上了衣服,重新梳了发髻,我很愧疚想打听这个琵琶女的家境,小二却叫我赶紧离开云县,否则不会有好下场,我很害怕,他没多劝,我就跑了。” “我连夜跑回京城,过了几天,我又觉得不对劲,就让贴身仆从带了银票去云县,打听这件事的后续,如果那个小二出事,希望能将他救下来,却没想到仆从一去不复返,我就更害怕了。” “我想了很久,跑去找万国公的嫡三子,想跟他们商量对策,万国公的嫡三子告诉我,他们已经和酒楼掌柜达成协议,酒楼会帮他们善后。” “我原本还半信半疑,但是,接下来这段时间,都风平浪静,所以我就开始和他们拉开距离,不再和他们来往。我想着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你们还是查到我头上了……” 说完之后,林宝像是解脱了一样,露出了似哭似笑的表情,泪水、汗水、鲜血,搅合在一起,看起来十分诡异又可悲。 第81章 回归,公堂,自嘲 林宝说到后面已经没有抽泣了,但是,他已经面色发白发虚,整个人看起来死气沉沉。 “对不起啊,我真的错了,给我一个痛快吧,求求你们了。” 内监总管王锦听完林宝的供词,不理会对方的求饶,直接对身后的人说道,“接下来你们该知道怎么做,将审讯记录也多记录一份,和人一起送过去。” “遵命,王总管请放心。” …… 当他供出跟他们一起前往云县的牵头人,是安庆侯十八子的时候,负责追查这件事的暗卫,就已经去探查此人的下落了。 只可惜,他们慢了一步。 安庆侯十八子夜宿青楼未归,大清早和花娘共骑一匹马,出城去玩。 被人找到的时候,已经死无全尸了,除了那个头颅可以认出是本人,整个尸体都非常凄惨,特别是下半身和内脏,已经被野生动物啃咬殆尽,四肢像是被车裂一样撕扯烂了。 而和他一起的花娘,却不见了踪影,现场只留了她带血的衣裙碎片和破碎的玉簪。 入夜,波本带回来了关于安庆侯府这桩惨事的消息,黄定洲怀疑,安庆侯惨死的十八子,就是那个和万国公的嫡三子一起前往云县的第五人。 他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黑麦带回来一个被刑讯过,几乎已经不成人形的李御史的小儿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份盖有中央监狱印鉴的官方供词。 黄定洲十分吃惊,他对京城的办案速度感到震惊!! 他连人下落消息都还不知道,京城办案的人竟然已经抓到人,甚至审讯完了,他不得不自叹不如。 他一目十行阅读供词,他的猜测果然没有错,和万国公的嫡三子一起去云县的人,就是安庆侯的十八子。 只是,他有些疑惑,按照死士探查的情报,那位太子背后的谋士,应该是与安庆侯府交好,但是,这些人里面,死得最惨的却是安庆侯十八子。 这种残忍的死法,更像是有私仇。 事不宜迟,黄定洲决定立刻就带着【琵琶女春娘凶案】的嫌犯,启程回云县。 他们一行人,趁着夜色遮掩,悄悄离开了京城。 在天亮之前,回到了云县县衙。 将李御史小儿子林宝投入大牢后,黄定洲还是按照惯例,审讯了他一遍,确定对方的供词与中央监狱给出的供词一样,并且没有说谎,才让人给他上药治疗伤势,他现在还不能死,还要等待公审。 而谢玉砚这几日,一直在关注黄定洲的行踪消息,一得知对方入了城门,就立刻换好官服,出来迎接,跟他一起的人,还有县录事冯柯星。 县录事冯柯星经过这两日的相处,对谢玉砚更不爽了,黄县令才离开没两天,谢主簿整日嘴上挂着黄县令,隔半个时辰问一次黄县令的行踪,他自己不睡觉,也不让别人睡觉。 有空没空就往监狱走,特别是牢里的那些嫌犯,但凡硬骨头的,在谢玉砚几套刑讯套餐下来,全都比狗还老实。 而他这个负责记录供词的县录事,也不得不跟着他,一起行动,累得半死不活。 冯柯星站在谢玉砚身后疯狂打哈欠,困得眼角都闪泪花了。 谢玉砚见黄定洲忙完,他们一起回了云县办公的小楼,然后,谢玉砚就递上了他这两日的成果。 经过他高深莫测的刑讯技巧的调教,安乐酒楼小二狗足,不仅吐露了实情,还说出了他所知的关于安乐酒楼的所有情报。 作为回报,黄定洲将李御史小儿子的供词给谢玉砚观摩,并当着他的面,称赞了一番京城中央监狱的办事效率。 谢玉砚快速将这份供词看了一遍,目光在最后的印鉴上,盯了几秒,冷笑,“效率高的不是京城的官员,而是皇上,这中央监狱关的都是犯事的朝臣,人称御史台狱,和刑部、大理寺,并驾齐驱,但是这御史台狱更偏向于是皇帝直属的私狱。” 一旁围观的县录事冯柯星将这番话听在耳朵里,记在心中,他知道黄县令是出自辅国将军府,但是,他没想到这黄县令竟然如此得势,一回京城,就能请动皇帝的私狱,帮忙办事,看来黄家实际上比外界人所评论的还要得皇帝圣宠。 翌日,升公堂。 婉芙作为琵琶女春娘的亲属,也出现在了公堂上。 今日的公堂审理,很顺利很流畅。 已经被刑讯过的嫌犯,在公堂上的招供,非常迅速利落。 当婉芙听到李御史小儿子林宝阐述整个案发过程时,她恶狠狠地盯着他,恨不得扑过去咬下他的血肉。 李御史小儿子林宝忏悔的言辞,不仅没有打动婉芙,反而让婉芙更加愤怒,她对这群人恨意滔天,要不是其他四人已经死了,她大概率会想出计策,让他们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只是秋后问斩这样的死法,根本无法让她解恨。 李御史小儿子林宝招供完,就轮到了安乐酒楼的小二狗足。 安乐酒楼的小二狗足对比起上次升堂时的从容嚣张,这次像个被砍断了爪牙的毒蛇,他盯着堂上的谢玉砚充满了杀意,但是,招供过程却意外地没有添油加醋,而是快速地将供词说了一遍。 他上楼的时候,林宝还没走,正在给春娘的尸体穿衣服,一见到他,就想跑,他得拖延时间,等掌柜的来处理这事,所以他不得不先安抚对方,并帮他给琵琶女春娘的尸体穿上衣裙。但是当时掌柜的正在见一个贵客,所以迟迟未至。 所以,他赶紧向林宝提议,给春娘重新梳头挽发。不知道是这个提议,触动了林宝哪根弦,整个梳头过程,林宝一直不停地说着他后悔的心理路程,还将他小时候怎么不得父亲喜欢,怎么受人白眼的事,反反复复的说。 小二狗足不胜其烦,等梳完头发,眼见掌柜的还没来,实在受不了了,就让林宝先走。 他放走林宝,是触犯安乐酒楼潜规则的行为,所以他就让林宝躲起来,最好这辈子别回云县。 林宝听到小二狗足的供词,震惊地看向他,双眼瞪得老大了,他以为对方是自己这辈子好不容易遇到的不嫌弃他的好人,没想到,是他自己一厢情愿。 林宝露出自嘲的笑容,心中想着,也是,像他这种人,怎么配遇到好人。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这样的人,自然只能遇到一样恶毒的人了。 第82章 自愿,复杂,慕容 小二狗足继续阐述林宝离开后发生的事情。 掌柜见小二迟迟不下来,上楼寻人,发现此事,然后他就决定重新布置现场,将春娘的死嫁祸出去,原本是要嫁祸给韩老爷,所以准备了书契和巨额赔偿,要讹他,没想到韩老爷二话不说就签字,还给足了赔偿,掌柜的只好不了了之,将春娘的死推到春娘自己身上。 春娘有身孕,大概是因为掌柜给她引荐了一位京城的贵客。小二不认识,只知道是从京城来的,掌柜的对其非常恭敬。 春娘似乎认识这个贵客,小二送酒的时候,意外听到,春娘就先跟对方道歉,请求对方原谅,他们双方达成交易,如果春娘怀孕,那位贵客就带春娘回京城。 在旁边旁听案件审理的婉芙,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怒气,站出来斥驳小二狗足的言论,“胡说!春娘她是不可能想回京城的!启禀黄县令老爷,这位小二狗足,必定再说谎!请黄县令老爷明察!” 黄定洲却只是敷衍地安抚了她,并没提出辩驳小二狗足的问题,而是让小二狗足描绘他口中所说的贵客的外表。 等小二狗足一五一十地描述完之后,黄定洲让谢主簿拿了五张人物小像,放到小二狗足面前,让他指认。 小二狗足看到第三幅的时候,瞳孔微缩,很快地略过这张小像,看后面两张,直言,“回禀黄县令,那位贵客正是第五个小像,不过那位贵客脸上的胡须,比画像上的更粗狂,气质上也没有这么斯文。” 第五个小像画的是安庆侯的嫡长子,与安庆侯年轻时候长得最像,只不过安庆侯早年行军打仗,身上肃杀之气更重,而其嫡长子却自幼长于妇人之手,相对而言,更加纤弱文静。 所以,小二狗足想要指认的不是安庆侯嫡长子,而是安庆侯本人。 黄定洲没有错过对方看到第三幅小像时候的震惊,虽然对方很快就遮掩过去了。 离小二狗足最近的谢玉砚却看得更清楚,这个小二狗足看到第三幅画像时候,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恐惧和怨恨。 与对方受剥皮之刑时候的恐惧不同,那是更深层次更久远带来的畏惧,使身体都产生了条件反射的肌肉记忆。 经过这件事,黄定洲可以确定了,这逆贼的内部并非团结一致的,并且已经有部分人,对幕后黑手起了反抗的心思,正如安庆侯十八子、又如眼前这个小二狗足。 而幕后黑手的身份,他也有所确认,那就是那位深居简出、神出鬼没的太子背后的谋士。 刚才小二狗足的反应,也给了黄定洲正向的反馈。 因为第三幅小像画的正是那位谋士。 人类的遗传基因是非常神奇的存在。 血脉相连的遗传表象,是重要且明显的特征。 最容易被人发现有血脉联系的显性遗传,诸如有肤色、下巴、眼形、眼球颜色等等。 让黄定洲对此有所怀疑的,正是因为他亲眼看到了安庆侯十八子的那颗可怜的头颅。 他看到的第一眼,联想到的人,是琵琶女婉芙。 他们有着一样的眼形和下巴。 这是一种巧合吗? 必然不是! 于是,他对婉芙的真实身份有了新的怀疑。 所以在他进一步了解安庆侯府其他人的外表五官时,他发现了一个世人未曾发现的秘密。 那位太子谋士有着和婉芙一样的眼形和鼻根,这也是巧合吗? 这必然不是。 这是安庆侯府的家族遗传。 所以他深入调查了安庆侯府三十年前至今入宫并且有诞下子嗣的女性人数,没想到调查意外的顺利。 安庆侯府早些年以军功起家,爵位传到安庆侯已经传了三代,家族功绩大部分是上战场杀敌所立的功,鲜少因裙带关系获利,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安庆侯府在京城的地位有如磐石,只要皇帝还想对外征战,就不会轻易动安庆侯。 安庆侯府入后宫的女性,只有三人,且进的都是先帝的后宫,她们三人是姑侄的关系。 安庆侯最小的妹妹被先帝封为皇贵妃,深得先帝独宠,甚至先帝还曾酒后在宴席上放言,‘唯有皇贵妃之子堪为太子’,这令当时的太子十分尴尬,更巧合的是,这场宴席结束不久,就传出皇贵妃怀有龙种的消息。 在先帝的呵护下, 皇贵妃诞下了一位皇子,不过皇贵妃却因为产后大出血,没撑两天就去世了,临终前,留下遗言传回安庆侯府内,希望家族安排性情温顺的女子入宫,她希望她的孩子由自家的血脉相连的姐妹抚养。 但是安庆侯府当时适龄的能入宫的只有一位,就是现在的安庆侯的嫡长女。 安庆侯嫡长女姿色平庸,入宫后并不得宠,只获得了一个美人的封号,地位十分尴尬,自然也没能如她姑姑所愿,获得抚养皇子的权力。 皇贵妃之子被养在当时的皇后宫中,先帝有意想将这个皇子的玉蝶改在皇后名下,让他得到嫡子的身份。 这个皇后身份贵不可言,出身自慕容家。 慕容家是世家,传承已久,比晋朝的历史还要悠久,晋朝的成功建立,背后也有慕容家的影子,而晋朝的繁荣,也与慕容家的支持,撇不开关系。 先帝不是蠢货,他可以有很多真爱,很多龙子,但是皇后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慕容皇后。 他独宠皇贵妃和让皇后抚养皇贵妃之子,的确是在试探慕容家的底线,慕容一族的确进退有礼,当先帝意图磨刀,他们就会温水煮青蛙,循循善诱。 皇后没有说同不同意将皇贵妃之子记在她名下,反而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指出安庆侯的军功太显赫,边境民间只知安庆侯,不知皇帝,然后又安抚先帝,说想抚养另一位低位妃嫔之子,并且想将那低位妃嫔之子记在自己名下,作为嫡子抚养。 并且她还说动先帝,先夸了皇贵妃的容貌和品性,有提点出,让安庆侯嫡长女,也就是那位容貌平庸的美人亲自抚养皇贵妃之子,以慰皇贵妃在天之灵。 第83章 得逞,宠幸,烧死 先帝在慕容家和皇后的温情步步攻势下,节节败退,原本针对慕容家的计划也搁置,而慕容家也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决定急流勇退。 慕容家的逐步退出权力中心,但是前朝与后宫却没有因此而和谐起来,反而开始因为各皇子成年,先帝老去,争斗更加激烈。 皇贵妃之子就成了这场权势斗争下的牺牲品。 安庆侯府嫡长女不得宠,先帝又有针对安庆侯府的意向,安庆侯明白了枕边风的威力,他便决定再送一个女儿入宫。 在权势斗争最激烈的时候,安庆侯府有着绝色之称的庶七女入宫了,这位庶七女与嫡长女不一样,不仅容貌身段过人,且手腕高超,一入宫就以【回眸一笑百媚生】之舞惊艳了世人,夺得先帝的关注,一举获得贤妃之位。 原本先帝还想单独为她增设【天仙妃】妃位,但被当时的侍中柳诚子为首的朝臣,以“妃位自开国有固定名额,不可另外立号”而劝止。 所以先帝退而求其次,封她为‘贤妃’。 皇贵妃之子也被抱到贤妃名下抚养。 这时慕容皇后已经年迈病重,在贤妃的撩拨下,先帝又起了重立太子的心思。 先帝意图废太子,立皇贵妃之子为太子的小道消息,如纸片般,纷飞在京城上空。 贤妃和皇贵妃之子再次夺得世人的眼球,红极一时,而安庆侯府也因此获利,重新得到先帝的重用和信任,安庆侯被先帝封为主帅,被派去北伐。 本就籍籍无名的安庆侯嫡女,抚养皇贵妃之子六年,都还一直是美人的份位,而她这个庶七妹,一入宫就抢尽风头,也夺走了她视如己出的孩子,她又怒又恨又不甘心,但也知道孩子跟着贤妃才是最好的选择,她没有选择争抢,而是沉默以对,最后也在这不久后郁郁而终。 安庆侯一开始培养庶七女入宫服侍先帝的目的也已经全部得逞。 皇贵妃之子,也已经到了入学的年龄,他聪颖非常,更得先帝喜爱。 两年后,皇贵妃之子八岁,先帝已经有亲自教养他的倾向,废太子之事也提上了日程,前朝后宫也开始默认新太子恐怕会是这位皇贵妃之子了。 成年皇子间的斗争已经白热化,年仅八岁的皇贵妃之子也进入了这个赛道。 都说花无百日红,炙热一时的贤妃,在慕容皇后去世,新皇后入主中宫,‘贤妃’也迎来了最后的花期。 在其他后妃和皇子的针对下,皇贵妃之子也渐渐失去面圣的机会。 新皇后出自柳家,她不仅身份显贵,且容貌艳丽,一颦一笑,和当年得先帝独宠的皇贵妃十分相似,并且一言一行也有如皇贵妃在世。 先帝得了这个柳皇后,很快就将贤妃抛之脑后,特别是中秋宴上,柳皇后有了喜脉,怀孕时间与当年的皇贵妃不能说相似,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先帝被死去的记忆攻击了,他对柳皇后的宠幸更上一层楼。 先帝对皇贵妃之子的在意,也开始慢慢转移到柳皇后腹中皇子上。 就在柳皇后生产的当夜,贤妃的宫殿起了大火,其宫内所有人都死在了那场大火中,而柳皇后也因此惊惧交加导致难产,诞下一名男婴后,大出血,不过男婴没养两天就夭折了。 而柳皇后却慢慢养好了身体,并且更得先帝宠爱,只不过先帝以前是看着她心里念着皇贵妃,此后却是经常当她的面,直接喊她皇贵妃的小名。 先帝认为柳皇后就是皇贵妃转世,来跟他重聚。 柳皇后对此不仅不介意,还非常配合先帝,每次先帝用皇贵妃的闺名喊她时,她就会露出和皇贵妃如出一辙的神情和笑容。 如果古代有奥斯卡奖,柳皇后必定是年年奥斯卡奖获得者。 …… 那名死在贤妃宫中的皇贵妃之子的年纪,正好与太子背后那谋士的年纪相仿。 所以,黄定洲有理由怀疑,当年那位皇贵妃之子没有死,而是逃出宫,隐姓埋名,他布局多年,最初的动机,恐怕就是当年那场大火。 而小二狗足对安庆侯的指证,显然不成立,因为安庆侯早年戎马生涯,虽然有精心保养身体,但也大不如前,虽然他这两年还有在纳美妾,也有传闻美妾有孕,但是那只是幌子,实际上,他想要宠幸女人根本不行,更别提让春娘一夜就有身孕了,这简直是医学奇迹。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一只手掌数得过来,黄定洲能得知这个消息,还仰仗于皇帝和他分享的情报。 黄定洲当日检查完安庆侯十八子惨烈的尸体后,又因为李御史之子的供词,对安庆侯有所怀疑,于是,他决定面圣,细谈这个案件。 在离开京城之前,他乔装成内监,和波本一同入宫,见了皇帝一面。 但皇帝却告诉了他这个真相,因此,他才减轻了对安庆侯的怀疑。 在他离开皇宫,路过问津街时,他十分巧合地遇见了太子与一位青年人行色匆匆地离开筝月楼,那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说是酒楼,实则是权贵寻花问柳的地方,表面上是正经的酒家,但实际上有隐晦的美人套餐,只有贵宾才能获得点美人套餐的机会。 而波本告诉他,那名青年就是太子背后的谋士。 黄定洲从那位青年谋士的面容五官,窥得来了真相的一角。 所以才有了今日在公堂上,对小二狗足的试探。 黄定洲想要放长线钓大鱼,不急于一时,让小二狗足指认真正的凶手,现在他已经成功地由明转暗,接下来如果想继续掌握反贼的动态,那会更加轻而易举。 比起李御史小儿子林宝的秋后问斩,小二狗足的刑罚显然更轻,只因同谋罪,被判了流放三千里。 而韩府的人被无罪释放。 这桩【琵琶女春娘盗窃自杀案】的翻案审理,也正式结束了。 在公堂外围观的百姓,都对李御史小儿子林宝和小二狗足指指点点,就连那安乐酒楼的名声也变得一片狼藉,原本积攒多年的施粥慈善,此刻都成了安乐酒楼为了掩盖罪行做贼心虚。 第84章 庆幸,问题,偏差 公审结束,婉芙心有不甘,第一时间找到了黄定州。 “黄县令,婉芙以为您是青天大老爷,一心为民请命,为家母奔波还她清白,一切已经快要真相大白了,您为何任由那卑鄙的小二狗足,侮辱家母的品行,婉芙无法理解您的作为,家母绝对是清白的,她一向洁身自爱,更是视京城为龙潭虎穴,怎么可能会为了回京城,委身他人?她早年受够了未婚生子的苦楚,怎么还可能为了回京城,而愿意无媒苟合怀孕?这些都是明摆着的事实,您为何无视了它们!” 婉芙楚楚动人的美眸,如今像是藏了两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字字句句,咄咄逼人。 黄定洲示意她坐下,让人给她上了一盏茶水,“你说得对,但办案讲究的是‘证据确凿’。你所说的这些所谓的实情,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除非你的生父和你一起站出来作证,否则你此刻的愤怒,也只是无能狂怒,与其忿忿不平,不如去寻找能证明你所言之事的证据。” 婉芙心知对方说的是正确的,但是她内心的怒火和不甘无法平息,她盯着黄定洲,“黄县令,婉芙本以为您懂婉芙的心,明白婉芙的苦,可是,现在婉芙才发现,您根本没有心,如果有心,您就不会在明知道小二撒谎的情况下,不辩驳他,反而放任他”她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算了,婉芙明知您为家母翻案十分不易,非但不感恩,不体贴,还要与您争执不休,盖因婉芙身份卑贱,没有教养,才会如此失礼,如此不堪,婉芙告辞。” 她抿着唇,无声哭泣,站起来,决绝地离开。 迈出门槛的时候,她又不甘心地转身,泫然欲泣地看向不为所动的黄定洲,“婉芙曾多么庆幸遇到您,如今就有多么狼狈,多么难过。” 在一旁服侍的海棠,将对方的爱慕之心看得一清二楚,她看了眼自家小郎君,确定他没有为这个女人的泪水和言辞有半分动摇,心里才好受一些。 海棠还是试探着问,“这个琵琶女十分爱慕郎君,郎君不动心吗?” 黄定洲对海棠的问话感到十分意外,他看向海棠,“你错了,她心动的不是我,而是为她和她母亲声张正义的人,这是一种吊桥效应,换个其他人来做这件事,她也一样会为之心动,等事情过去了,这种情绪就会慢慢缓解了。” 海棠没听懂郎君所言的吊桥效应,但是她明白了,郎君认为婉芙并不倾心于他,她更加好奇郎君对那位被赶出黄府的婢妾绪氏的想法了,于是,她趁此机会,问了出来。 黄定洲对她投以无聊的眼神,“你今日怎么这么多话。” 海棠娇俏一笑,哄着对方说出真实的想法。 黄定洲,“绪小娘子入将军府是因为其生父李酒商和继母的阴谋,以及一些阴差阳错的误会。” 他并不打算将他当年在钦玉楼被刺杀,逃到青楼,遇到绪晚,被仙人跳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这件事,牵扯到黄府内的纠纷和他的身世,在他还没彻查清楚前,他不会轻易说出口。 “她离开将军府,是时机正好,对她有利,与其说她入将军府当婢妾,不如说她当年式微无力反抗生父和继母的算计,如果你抛开她婢妾的身份,将她当做入府当临时仆婢,出府则是契约到期,这样你就不会纠结于此了,总而言之,此事知道的人不多,且妨碍对方的清白,日后你不必再提。” 海棠内心涌起无限的无语,“你知道那个绪氏,非常爱慕你,对吧?上次她穿成那样半夜来见你,就是为了勾引你,后来几次三番,要来给你送汤汤水水,也是出于爱慕,想要见你,别说你不知道,婢子不信。” 黄定洲不想谈论这些无聊的情爱之事,“本官的确知道,那又如何,在本官看来,她已经取回卖身契,离开将军府,与本官没有任何私情,你与其在这里和本官谈论这些无趣的八卦,不如回去研究研究更好的解蛊之法。” 海棠听话最后一句话挑眉一笑,“哦,解蛊,婢子倒是不着急呢。” 正在这时,谢玉砚黑着一张脸进来,海棠止住了想继续八卦的蠢蠢欲动的内心,朝谢玉砚做了个鬼脸,撤了桌上的茶水,款款离开。 边走边哼小曲,看得出来心情颇好。 谢玉砚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她离开的背影,“神经!” 黄定洲很想站起来离开,他好多天没有好好休息,快累死困死了,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样无用的话题上,“如果谢主簿没有正事的话,本官要下值了。” 谢玉砚赶忙拦住他,“停!黄县令为何不开心啊,说来让下官开心开心。” 黄定洲瞪了他一眼,“别让本官提醒你,你上任至今,拖欠了多少文书,堆积了多少公务。” 谢玉砚摸了摸鼻子,十分不好意思,开始一本正经地说明来意。 婉芙冲动地离开县衙后,就开始冷静下来了,她走到城门口,目光停留在那些张贴的告示上,她发现黄县令说得对,她想要证明小二狗足撒谎,就必须拿出证据。 她开始想着要怎么得到证据,需要什么样的证据,才能破解此刻的难题。 她想不出来,除非找到那名侮辱春娘的真正凶手,或者小二狗足自愿说出真相,否则,这件事情,说不清楚了。 婉芙开始后悔自己离开得太冲动,在这举目无亲的云县,愿意帮她的人只有黄县令,她思考着问题,不知不觉来到了【定清河】,她看着此刻的河面微波粼粼,没有了连天碧叶,只有寒风瑟瑟,让她莫名地感到落寞。 回想当年她和娘亲一起在【定清河】,因为那莲叶无穷碧,而决心定居云县;而现在,她娘亲死于非命,且名声狼藉,而她也苦楚无依,孤独与痛苦顿时席卷了她的灵魂,令她千疮百孔。 第85章 病弱,变态,无福 一个身着朴素、带着病弱之气的男子,步伐虚浮,他缓缓走到婉芙身旁,朝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这位小娘子,你还好吗?” 婉芙正看着河面出神,突然听到男人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回过神,见对方没有恶意,这才微笑了下,掩饰自己的尴尬。 她缓缓摇了摇头,微笑,“小女子只是在赏景罢了。” “抱歉,是在下唐突了。”病弱男子友好地退开一点距离,“在下方才看到小娘子魂不守舍 的样子,实在担心,所以跟过来看看。” 他见婉芙只是莞尔没有搭话,甚至要离开的样子,赶忙又补了一句,“说起来惭愧,在下方才在公堂外听审,十分佩服小娘子的英勇,在下年少时也听过春娘的琵琶曲,与她说过几句话,她是个好姑娘,在下也认为必定是有人陷害她,才会如此,只叹这世道不公。” 婉芙听到这番话,非但没有对他心生好感,反而更加警惕,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三岁稚童,这个人一看就是故意来套近乎的,在这个节骨眼,想跟她套近乎的人,能有谁? 除了无聊想调戏貌美小娘子的,就是与她娘亲案件相关的坏人。 这个人半点也不仅没被她的外貌所吸引,且一上来,就提到春娘,婉芙开始审视眼前这个人。 她勉强地笑了笑,直视他,“现在的世道可比以前好多了,至少黄县令愿意免费为春娘翻案。” 病弱男子闻言,虚弱地笑了笑,苍白的面容,露出隐而不发的难过与愤怒,“小娘子说得对,抱歉,其实在下关注春娘案件,是因为在下娘亲也曾死得不明不白,却无处伸冤,害她的人权势滔天,连舅舅也不愿为娘亲出头,甚至为了巴结对方,还想与对方结姻亲关系,真是可笑至极。” 婉芙看得出来对方说的是真话,她一想到自己方才还揣测对方是坏人,顿感愧疚和尴尬,她自然明白这种有冤无处申,走投无路,无人帮扶的感觉,太绝望了,那是从灵魂深处涌现的绝望,即使到现在,那股绝望也依旧弥漫在她的伤口上,在她无助的时候,又杀出来,令她遍体鳞伤。 婉芙恳切地看着他,劝慰道,“郎君莫担心,黄县令的确是个好官,若有冤情,不如去找黄县令,他必定会愿意为郎君伸冤,他不畏强权,追求真相,虽然有时候看起来不近人情,但是他的确是个正义之士。” “你说得对,但是在下情况不同,春娘是在云县境内出事,黄县令有调查审理权,但在下并非云县人,即使黄县令愿意帮在下伸冤,也鞭长莫及,只能说造化弄人。” 婉芙没见过男人流泪,但是眼前这人明明在微笑,她却能感觉对方的内心已经泪如雨下,她下意识走过去,拥抱住对方,像个母亲一样,轻轻拍他的后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黄县令这么厉害,他一定会升官的,等他升官,他兴许就能帮你娘亲翻案伸冤,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定可以的。” 病弱男子对她的举动很惊讶,但却很受用,他毫不犹豫地反手抱住对方,将脑袋抵在她的发顶,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像个在沙漠里徒走了几十年,却突然遇到绿洲,猛然喝到甘泉的旅人。 但是,放在现在这个情景里,他显然显得像是个变态。 婉芙在日暮时分回到了县衙,遇到刚从厨房出来的绪晚,她觉得有些奇怪,绪晚前两日就说要离开了,却至今未离开。 她见绪晚提着食盒,往前院而去,婉芙好奇地跟上去,想看绪晚在干嘛。 绪晚是来见黄定洲的,她连续来了很多次,都没能见到对方,今天是最后一次,她明日就要启程出发去江南,离开之前,无论如何,她都想跟对方再见一面。 不凑巧,绪晚来得不是时候,今日黄定洲没有加班,而是早早就下值回黄宅了,留在办公区的只有谢玉砚和冯柯星。 他们两人见到绪晚到来,不由得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八卦之魂。 冯柯星爽朗地朝对方打招呼,并告知绪晚,黄县令已经下值的消息。 绪晚听到此言,有些惊讶,但是她一向做事面面俱到,开玩笑道,“原来如此,看来是十三郎君无口福,绪晚做了松子百合酥,煮了贡茶龙团,希望谢主簿和冯录事能赏光品鉴一番。” 谢玉砚眼尖地看到门外一闪而过的白色裙角,他当做没看到,朝绪晚道谢,并问起了她明日启程离开的时辰。 绪晚垂下眼眸,“绪晚本想明日五更出发,所以今晚前来,想和十三郎道谢,再好好道别,绪晚能有今日,实在感谢十三郎的帮助,若非如此,绪晚恐怕早已被谋害下黄泉,无颜面见祖宗。” 冯柯星听出了对方言语间对黄县令的熟稔和亲近之意,但是,他除了知道这个女子是【窃税案】的相关证人之外,并不知道对方和黄县令还有什么往日情分,他一向谨慎,从不让自己陷入修罗场,便吃了个松子百合酥,喝了一口茶水,赞赏了一句对方人美善心厨艺好。 谢玉砚倒是知道一些内情,但是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看出了十三郎并不喜这个婢妾,也让对方离府,可以说是关系断得干干净净,所以他自然不会搭腔。 冯柯星感觉现场气氛有些尴尬,他看了眼谢玉砚,然后又看向绪晚,“不知绪小娘子去江南是要开酒楼吗?” 不怪他会这么想,绪家是以酒起家,也算是晋朝小有名气的酒商之一,即使这些年产业大大缩减,但绪家的招牌,依旧响亮。 绪晚摇头否认,她微笑道,“糕点、茶饮品、说书相结合的茶楼,今日这松子百合酥和贡茶龙团正是新品。” 绪晚与他们寒暄了几句,便以天色已晚为由,告辞离开了。 她一走,躲在走廊另一侧的婉芙,便闪身出来,进了室内,朝正在吃糕点的两人,打趣道,“谢主簿和冯录事可真是木头,这糕点和茶水,明显就是为黄县令准备的,你们也好意思吃下去。” 第86章 厨娘,巡视,借步 冯录事,“绪小娘子一向心细如发,准备的份量是三份,还用三个盘子分装,本就有我们的份,我们有什么不好意思吃的,倒是你躲在外面偷听,这就过分了吧。” 婉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女子是故意偷听的,真是抱歉了,不过,绪小娘子来告别,小女子倒不是,小女子看到外面公告,县衙招厨娘,特来毛遂自荐,不知可否看在咱们也算是熟人的份上,为小女子举荐呢?” 她倒是想过自己上京城,去将那欺负她娘亲的罪人揪出来,大卸八块,但是,现实很残酷,她自己去了,就是去送菜的!别说胳膊拎不过大腿,她顶多算个蚊子肉,再怎么蹦跶,都伤不到那些权贵分毫。 人家动动手指头,就能将她捏死了。 谢主簿拿了空白纸和笔墨给她,“你写一份自荐书,写明身份信息、熟练的技能、师承何处等等,一周后会召开选拔,做好准备。” 婉芙闻言,顿时认真了起来,研墨提笔,手腕的微动,笔尖游走于纸上,她的字正如其人,十分秀美,撇捺之间,透着一股冰冷与温柔的气质。 冯录事不经意间抬眼看到对方,也不禁被对方独特的气质与绝美的外貌吸引,仿佛看到梅花盛放的寒香。 他心想,怪不得韩府想要收婉芙当义女参与选秀,这出尘绝色之姿,入宫必定能得皇帝青睐。正常女子都会选择入宫搏一搏那荣华富贵吧,她留在这破县衙当厨娘,真是暴殄天物。 谢玉砚用毛笔敲了发呆的冯柯星的手臂,提醒他该干活了。 报名厨娘的人不多,只有五人,选拔当日,限时两个时辰,每个人当场做一荤一素一汤,给考官品尝,获得最多投票的人中选。 短短一个上午,厨娘选拔结果就出来了,婉芙和一位二十多岁的云姓大娘中选。 这位云大娘,是新寡,带着儿子,善早食和素菜,她现场做的包子和馒头,令征服了所有考官的胃,获得了全票通过。 而婉芙善点心、素菜、荤菜、炖汤,可以说很全能了。且她做的菜,不仅色香味俱全,且摆盘十分精美,她做的红烧肉和干锅洛苏,可以说是一绝,被光盘行动了,她也是全票通过了考核。 接下来的日子,云县县衙陷入了清闲状态,而新县丞的公开选拔日期也悄悄到来。 他们开始忙于准备考场,选拔考试试卷是京城吏部出卷,届时还会有京城官员前来监考。 来云县的书生举子多了起来,大半的客栈都爆满,颇有种小科举的错觉,甚至许多餐馆都推出了【中选】的特定套餐。 黄定洲也没想到区区一个县丞,竟然有四百多人报名。 他本来做好了无人问津的准备,甚至,他一开始还准备要写一封请吏部帮忙拨人下来的文书奏折备用。 随着报名人数增多,他也放心了,但是人数越来越多,他也开始紧张了,这原定的考场场地容不下这么多人。 他不得不将目光投向了十分空旷的法场,由于这法场是行刑,处决犯人的地方,一般人都觉得晦气,所以附近的建筑较少,反而空出了一大片地方,为了押送犯人方便,道路也四通八达,这些场地都是可以利用起来的。 收到考场在法场内的举子们,胆大的倒不觉得有什么,胆小的连夜去烧香拜佛求护身符了。 还有些自觉八字轻的,干脆收拾包袱准备弃考了。 这次前来监考的人,是从五品上吏部郎中和礼部郎中,黄定洲带着县衙的人,提前到城门口迎接他们,将他们送到了驿站,还邀请他们到县衙用晚膳,这场晚膳正是婉芙和云大娘做的。 入席的官员有五人。 吏部郎中、礼部郎中、黄县令、谢主簿、冯录事。 晚膳有十二道菜,荤素各半,酒水是梅花酿,清甜中带着梅花的微醺。 瓷盏梅酒,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翌日,黄县令便带着他们去巡视准备好的考棚,边走边向他们介绍这场选拔的考试安排。 今日跟着黄县令一起出来的是冯录事,谢主簿忙于公务,无法脱身。 考场看到一半,礼部郎中微笑感叹,“这云县大不如前了,让状元郎来云县实在屈才。” 吏部郎中抬眸看了礼部郎中一眼,不搭话。 黄县令温和微笑,“卢郎中说笑了,这是陛下知人善任,本官对此非常满意,莫非卢郎中对陛下的安排有什么别的高见?” 礼部郎中没想到这看起来书生意气的黄县令竟然是个硬茬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可不想被治一个大不敬之罪,直言不敢不敢。 黄定洲岔开话题,举例说了这云县的美景美食,将云县夸了一遍,又夸了一番两位郎中的政绩,几人之间的气氛又重新升温。 直到视察结束,礼部郎中也没有再说一些挑拨离间的扫兴话题。 黄定洲将这两位京城远道而来的郎中送回了驿站,又让人给他们安排了晚膳。 吏部郎中稍落后几步,他见着礼部郎中回了房间,才转身回去找黄定洲。 吏部郎中喊住了即将离开的黄定洲,“黄县令,借一步说话。” 黄定洲有些惊讶,但也欣然应允,两人找了个安静的客房,谈话。 “黄县令,本官听闻不久前云县找出了上百具被山匪截杀的尸体?” 黄定洲点头,这不是什么秘密,而且尸体大部分腐烂,虽然事后尽量做了面部重建,画了小像贴告示出去,但根本就无人认领。 吏部郎中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副小像,展开给黄定洲看,“这是我侄儿的小像,他一年前寄来书信,说要来京城读书,但是,至今本官都没有找到他人,老家那边说他早就启程出发了,过路的城镇大部分也有他入城出城的记录,本官确定他往京城方向来了,但是,偏偏没有入京城,本官一直想不到,直到黄县令破获了山匪案,本官才怀疑他路过云县官道遇害了。” 黄定洲亲手画了那些人的画像,还有些印象,他看着吏部郎中的小像,脑海中闪过一具死状凄惨的尸体。 第87章 遇害,选拔,新人 黄定洲斟酌问道:“令侄儿是否幼时摔断过右腿和左肋?” “正是!他十岁时学骑射,从马背上摔下,断了右腿,左肋骨磕到石头,躺了足足半年才痊愈,也因此放弃了武举这条路,改走文举。” 吏部郎中十分激动,“他可还好?” 黄定洲心情沉重起来,“顾郎中,请您务必做好心理准备。” 黄定洲带着吏部郎中回了县衙,前往存放那些可怜人尸骨的地方,只是因前期被乱埋乱葬,保存不当,大部分尸骨已经腐烂,甚至许多已经成了白骨,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存放尸骨的地方,离仵作工作的地方很近。 这些尸骨被挖出来,重新尸检,确定了死亡原因,做了时间记录,由于无名无姓,只能按照挖掘时的顺序编号。 尸检后,为了更好了存放这些尸骨,县衙购进了一批棺材,收殓了尸骨。 每具棺材都有固定编号,其编号,就是尸骨的编号。 棺材外都挂了一份用木板雕刻的尸检记录,虽然没有正式尸检文书来得详细,但也写明了死者的身高、性别、尸骸骨长、死亡原因,生前造成伤口,死后造成伤口等具体情况。 黄定洲带着吏部郎中到达此地时,王仵作还没离开,今天老仵作和他徒弟值班,他还在等交班。 黄定洲向王仵作说道,“王仵作,请帮忙找出第98号尸体的尸检记录。” 王仵作恭敬地应了,立刻进档案室,将那份尸检记录找出来。 黄定洲翻开了,这份尸检记录的第6页和第13页清楚地记录了,确定该死者有旧伤,右腿和左肋。 他将记录指出来给吏部郎中看。 吏部郎中整个人都陷入了悲痛欲绝的状态,他看着厚厚的尸检记录,双手都在颤抖,他都不敢想象,他侄子都遭受了怎样的非人对待。 他确定了尸检记录上的右腿和左肋的旧伤的确一致,又看了死者性别、身高、骨长,问了王仵作几个测量的问题,然后一页一页,仔细地翻阅着尸检。 “你们怎、怎么确定这些伤痕哪些是生前造成的?哪些是死后造成的?” 王仵作看了一眼黄定洲,然后恭敬地回答,“回顾郎中老爷的话,县衙如今采用了新的验骨法。” 他将验骨的办法从头到尾,简要地概括了一遍。 吏部郎中通红着双眼,说话声音都发哑,“黄县令,本官可否查看……查看他的现状?” 他想说尸体,说不出口,都怪他,都是他的错,他应该多派点有腿脚功夫在身的家仆护送对方上京,而不是同意对方自行上京。 黄定洲自然同意了,他和王仵作带着吏部郎中,一起进了存放尸骨的房间,这房间是特别整修过的,十分阴冷,适合存放尸骨,减缓尸骨的腐坏速度。 第98具尸骨在十分里面,他们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到达存放点。 吏部郎中即使此刻心神不宁,也发现这里的棺材摆放整齐有序,棺材显眼的地方都有朱笔标了序号。 他亲自开棺验尸,看到棺材内只剩一堆白骨的尸身,他终于忍不住沉痛哭出声,豆大的热泪从他脸庞滚落。 黄县令和王仵作都走开了一些,给他留了一些时间和空间。 吏部郎中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他擦干了泪水,红着眼眶,重新盖上了棺盖。 仇恨和愤怒的种子,已经在他灵魂深处生根发芽。 他和黄定洲约定了选拔结束后,就来领取走他侄儿尸骨。 王仵作看到有人来领取尸体,松了口气,但内心却更加沉甸甸的,他亲身经历了为这些人验尸的过程,他明白那种沉重和痛苦。 翌日,云县县丞的选拔正式开始了。 五更天,考场外,考生已经排了长龙。 正如科举考试那样,考生都要经历三道的检查,不过,由于选拔考试的时间只有三个时辰,所以考生不需要带吃食。 五月中旬的天气,没有冬日那样严寒,也不像酷暑那样炙热,考生大都穿了长衫,十分简便。 但,由于人数众多,三道检验也花费了两个多时辰。 考试位置是随机打乱的。 他们检验完之后,到最后一道入考场处,在木箱中抽取写着考号的纸条。 考生拿到考卷后,有些当场傻眼了,虽然县丞负责掌管粮司、征税,考试考一堆的征税与粮草的计算题可以理解,但是还考了一堆时令种植内容和税法解析题,压轴大题竟然还是案例分析加计算,这未免太过分了吧! 很多未曾务农的考生都快秃头了,而农家子倒是想要欢呼。 学过晋律但没有背诵的考生也表示很绝望。 四百多个考生,大部分都露出了如出一辙的苦瓜脸。 他们本以为科举落选,还能来云县捞个县丞当当,没想到,寒窗苦读十几年,连个县丞都要捞不上了! 上岸希望竟然如此渺茫! 当选拔考试结束的锣鼓声敲响,参与选举的考生,大部分都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 叹气声在考场上,此起彼伏。 有些考生出了考场,当场泪崩,掩面哭着跑回客栈。 原本按照流程,一周内就会出考试结果,但是这次参加选拔的举子太多,不能不将时间推延到半旬后,差不多五月底,六月初。 自觉没希望的举子隔日就收拾包袱回老家了,自我感觉良好的举子则是留下,准备等成绩公示。 虽然这次选拔考生如此之多,但是,大部分都是低分,甚至有人竟然交了白卷。 最后脱颖而出的考生,是一个来自偏远山区的农家举子,他科举时选择考的是律考,可惜连殿试都没进去,再加上他没凑到回老家的路费,沿途打工,路过云县的时候,看到选拔公告,便来凑运气。 正好,考的他全都会。 会计算粮税是因为村里每年缴税,他帮忙核算,懂粮种时令是农时他也要播种、收割,案例分析正好考到他备考的科目了。 这考卷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只能说,这运气,逆天了。 第88章 乔西、入职、用膳 被录取的那天,乔西还在客栈后院刷盘子,这家客栈掌柜的人很好,一听说他是来参加选拔的举子,且囊中羞涩,便问他远不远刷盘子抵食宿费。 乔西差点以为天降馅饼了!! 这是撞了什么运! 刷个盘子! 就能抵食宿! 乔西:我,大乔,巨能吃! 他一顿能干一盆饭! 乔西自认占了大便宜,所以不仅刷了盘子,还帮厨房切了菜,甚至连打扫卫生的工作也接了。 掌柜的也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对他勤恳干活的态度非常满意。 当官差到客栈和乔西道喜的时候,他手里还提着泔水桶,身上的衣服打满补丁,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引起了众人的侧目。 掌柜的更加尴尬,他赶忙跑过去,抢走乔西手里的泔水桶,边跟他道喜,“恭喜乔县丞,贺喜乔县丞,草民真是三生有幸啊,日后同福客栈还要仰仗乔县丞多多关照。” 乔西嘿嘿一笑,“掌柜的说笑了,乔某也很感谢掌柜的收留。” 能当县丞,谁还愿意刷盘子啊! 他立刻收拾包袱,跟着官差走,前去县衙报到。 他到县衙的时候,正好有人来报案,黄县令在审理案件,冯录事忙着记录,谢主簿忙着整理公文,只扔了一堆文书给他,让他办理上任手续,填写好资料再熟悉岗位内容。 乔西看了眼忙碌的众人,也没多嘴,赶紧提笔就开始写资料,不敢耽误。 等他忙完,抬起头,发现室内空空如也,人都走光了。 他走出门,抓了个衙役,问县令他们人去哪里了。 “回禀乔县丞,黄县令等人去西郊了解案情了。” 乔县丞一脸懵逼,那他接下来干嘛?他举目茫然四望,正想回室内坐等县令他们回来,身后就传来一道喊他的声音。 “乔、乔县丞!” 秦桦带着一大包东西,边走边扛边歇边拉,跑得气喘吁吁,他跑到乔西身后百米处,实在跑不动了。 乔西循声望去,“这位兄台,喊乔某可是有要事?” 秦桦看他古铜色的皮肤,健实的肌肉,高大威猛的身躯,看起来不像是个文举人,更像是个武举,他默默地指着身边的一大包东西,一脸认真,“乔县丞,你可以扛得动吧!” 乔西点头,嘿嘿一笑,透着一股朴实,“当然可以,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他边说边走,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将那一大包东西,单手提起来,还颠了颠,“不是很重,要搬到哪里?” 秦桦感觉自己胸口中了一箭,他怀疑自己被鄙视了,这就是人与人的差别吗?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站在人高马大的乔西身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要是有人将他误认是女扮男装的娘们,大概也很正常。 他秦桦有气无力地回应,“哦,县衙后院,在下是县衙的画师,秦桦,乔县丞喊吾秦画师即可。” 提起自己的职位,他的脸上更加黯淡无光了,感觉眼睛里的光都熄灭了! 他很不甘心!很愤怒!更多的是嫉妒!还有对自己恨铁不成钢!黄县令画得比他好他认了!新来的谢主簿也画得比他好! 他还当个锤子画师啊!他简直就是人间凑数的! 秦桦默默将目光投向自己身侧这位大块头县丞身上,很是突兀地问了一句,“乔县丞,你该不会也会画画吧?” 乔县丞,“没学过画画,乔某来自乡下农村,琴棋书画这等高雅的东西,不敢奢望,不过,乔某倒是帮里正画过村民的小像。” 没办法,他们大乔山的山民,能出一个读书人,简直就是祖坟冒烟。 所以他为了得到买书、笔墨纸砚的机会和钱,经常帮里正干点私活,跟他打好关系,才能有机会让人从山外面捎带点笔墨纸砚。 秦桦听到对方也会画小像,感觉自己当场石化了。 他开始怀疑人生,他还有呆在云县县衙的必要吗?要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当场泪崩太丢脸,他现在能立刻颜面大哭,跑回家,求老母亲安慰。 秦桦垮着一张脸,带着乔西到了后院某个厢房,“乔县丞,这是你的房间,你看是要住县衙还是自己住外面,可以自己选,你扛的这一大包,是你的棉被和日常用品,你把东西放好,在下带你去食堂。” 乔西听到这番话,双眼迸发出亮光,他整个人都飘起了小花,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按住秦桦的肩膀,超级激动,“秦画师!您是说!这个!县衙!包食宿!!!” 秦桦还在为自己难过,神游中,他点头,“是的,是的,食堂是黄县令自己掏腰包搞起来的,住县衙也是黄县令要求的,你要是有意见,自己找他,食堂虽然是大锅饭,但是菜还是挺好吃的,至少比我娘亲煮的强多了。” 当然,最后一句话他是万万不敢当着他老母亲的面提起来的。 乔西却当场大喊,“万岁!祖宗保佑!!!” 秦桦瞬间被吓醒,他一脸紧张,“你疯了,在这里喊什么万岁,圣人又不在这里!乔县丞,在下必须告诉你,千万不要有不该有的念头,在下不想被你连累!” 乔西嘿嘿一笑,露出八颗牙齿,十分朴实,他摸着后脑勺,一脸不好意思,“抱歉啊,秦画师,是乔某太激动了,事不宜迟,咱们去食堂吧!” 两人并肩而行,前往食堂,然后,秦桦就再次被震惊了! 秦桦他一碗饭还没吃完,乔西就已经风暴式吸入,狂吃十碗饭了! 现在还不是用晚膳的时间,食堂人不多。 婉芙也一脸震惊,她走到乔西身旁,“乔县丞,这碗是不是太小了,要不换个大的?” 乔西点了点头,“乔某每顿饭量大约0.075石熟米饭,的确需要木桶装呢。” 0.075石约等于5斤。 秦桦听到这话,当场石化了。 婉芙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让乔西一起去厨房盛饭,她拿了一个用来装菜的小木桶给他,“这本是用来装0.075石素菜的,正好给你用,你日后就自己用这个来盛饭吧。” 第89章 汇合,沉塘,罪行 乔西万分感激地看向婉芙,然后,他现在才迟钝的发现,带他来盛饭的小娘子,是个绝色大美人! 他第一次见到如此貌美的小娘子,紧张得满脸通红,话都说不出来,只会狂点头。 然后他愉快地盛了半桶饭,继续干饭。 而他不知道的是,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明码标价。 当他吃完最后一口饭,就有个衙役小跑着过来找他,“启禀乔县丞,黄县令有令,命你即刻率领捕快,前往西郊大沟村与他汇合,属下已经召集完巡捕,就在门外等候。” “好!” 乔西二话不说,立刻站起来,跟衙役一起前往西郊。 云县西郊,大沟村。 黄定洲带人赶到案发地点时,被害人已经被塞进竹篾编制的笼子里,沉入河中。 他立刻命人打捞。 却遭到这个大沟村的村民围攻。 万幸的是他带的人多,再加上都有腿脚功夫在身,镇压这群刁民,不在话下。 带头围攻官差的是一个穿着丝绸的老头,他没动手,而是动嘴,下令让围在他身后的青壮年动手,这群人,根本没将官差看在眼里,直到被一网打尽,为首的老头还喋喋不休,贼喊抓贼。 “这是我们林氏宗族的族内事务,你们竟敢如此嚣张,闯入族地,打砸抢杀,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黄定洲对他露出温和的微笑,“哦,真是失礼,不知这林氏家族又是哪个朝臣的林氏?” 熟知黄县令这个表情的县衙官员,都不忍心地,转头,唯恐自己对这糟老头子心生怜悯。 这老头见此,以为黄县令怕了他,心中更加傲气。 老头梗着脖子,挺着胸膛,露出对黄县令的不屑与鄙视,非常傲慢地说道,“自然是太子少傅的林氏,还不快放了老夫!老夫定要将尔等千刀万剐!” 黄定洲看了一眼身侧的衙役,下令,“将他们的嘴都堵住,省得污言秽语,脏了耳朵。” 这边处理完了刁民,那边被沉塘的一男一女也被捞上岸了。 衙役将他们从竹篾笼子中拖出来,松了绑。 女子已经陷入昏迷,男子则昏沉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第一时间转身去关注身侧女子的状态,将对方半搂抱起来,摇晃她,喊着她的名字,神态语气焦急又害怕,“四珠,四珠,四珠,你醒醒,醒醒啊。” 女子吐出了腹中的水,缓缓转醒,“林三郎。” 他们二人了解了现状后,立刻跪在黄定洲身前,状告族人,年轻男子护着女子,恳切道,“请县令老爷明察,我们二人并非私相授受,草民与四娘本就指腹为婚,在去年,她及鬓之年,我们已经过了婚书,原本预定今年中秋成亲,可是这个林五族老看中四娘,要四娘参与今年采选,我们不愿意,再三拒绝都没有用,实在无奈之下,我们决定提前成亲,只是为了避免麻烦,成亲当日只有我们两家十口人,聚在一起,草草办了婚宴。没想到族老他们得知消息,在我们成亲第二日,带人闯入我们家,打砸抢杀,且非说我们二人是私相授受,应当浸猪笼……” 逃出去报官的人,正是这男子的亲娘,她听到这话,一时间忍不住,哭出声,“多谢县令老爷做主,否则我们一家三口……” 她转头对年轻男子哭喊道,“儿啊,你父亲昨夜没熬住,去了……” “什么?” 年轻男子大惊失色,面色苍白如纸,“怎么会如此?那,那岳父岳母他们如何了?” 正在这时,负责搜查林氏宗族祖屋的衙役,带出来了四个被林氏族人拘禁的村民,和一具男尸。 这四个人显然就是四娘的家人。 而男尸就是年轻男子的父亲。 他们一群人瞬间抱在一起,对着担架上的男尸,痛哭。 按照一般案件的发展,事情应该就这样暂告一段落,直接将这群人押回县衙审讯,即可。 但是,临走前,这位被沉塘的男性受害者,毅然决然地站出来举报宗族,拐卖妇女儿童,并匿田匿户匿税,甚至还拿出了证据。 这个案件的性质,就瞬间完全不一样了。 晋朝,五品以上官员,拥有一定额度人口和土地的免税特权。 太子少傅是从二品。 从账簿上看,林氏宗族这三十多年间,匿田匿户匿税的数目巨大。 林氏宗族以不分家和投靠的方式,隐匿了大量的人口和田地。 从人口登记簿上看,林家人竟然高达三千六百八十三人,这其中有一半是假的,且以诈老诈小的方式,隐瞒真实年龄,以此达成逃避税赋的目的。 想要彻查这些,显然,黄定洲今日带来的人手不够处理,他不得不安排人回去搬救命,除了找驻军,还让值守的衙役也前来帮忙。 当乔西带着衙役巡捕抵达大沟村的时候,整个大沟村已经被驻军围起来,所有的村民都被押出来,当场审讯,重新登记人口、田地等信息。 乔西第一次见到如此大场面,不由得心有戚戚,他带着人找到黄县令,向其复命。 黄县令看到乔西的时候,就让他带人将整个大沟村以及附近再排查一遍,以防有人躲起来,拒捕。 乔西中气十足的应了,给足了黄县令面子。 但是,临行前,悄悄走到黄县令身侧,低声问,“黄县令,是否告知卑职,此地发生了何事?” “乔县丞,此村窝藏犯罪团伙,拐卖妇女儿童,并匿田匿户匿税。” 乔西听到拐卖妇女儿童的时候,整个怒气都上来了,他立刻拍胸脯保证,一定完成搜捕任务。 乔县丞带人搜捕,连草垛都不放过,在他的搜查之下,又抓出了二十多个妄图躲避追捕的村民。 等他们清点完人数,已经是大半夜,但是田地和粮食财产,尚未清点完毕。 黄定洲立刻让人就地起炉灶,准备在这大沟村,进行长期奋斗的准备。 这是林少傅的族地,黄定洲又不傻,对方是从二品,而他是七品芝麻官,人家想拿捏他,那是分分钟的事情。 所以,黄定洲立刻写了一份奏折,将这里发生的具体情况,并预估了对方匿田匿税的数目记录上去,然后让波本快马加鞭,带回京城,上交给皇帝。 第90章 急报,九族,圣旨 是夜,京城。 波本带着黄定洲的奏折,连夜赶到皇宫,已经是四更天了。 皇帝亥时才躺下,这会才刚入眠没多久,他得到消息时,睁眼看着床顶,心中开始后悔安排黄定洲去云县了,短短两个月不到,他已经连续多少次半夜被急报吵醒了!! 候在一旁的内监总管王锦感到有些不安,上次他看到皇上这个表情,就是李国公被诛九族的时候。 内监总管王锦开始后悔竟然为了波本进来打扰圣人安眠,他默默在心里,暗骂自己,该死的阉人你是不是总管当久,人飘了。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亲自进来传消息! 让其他小内监上! 小内监:呵,我们地位低活该当炮灰是吧!? 皇帝根本不想起床,他伸出手,“奏折在何处?” 内监总管王锦安静如鸡,示意身后的波本拿出奏折。 波本是暗卫出身,走路无声无息,他轻飘飘将奏折呈递给皇上。 皇帝打开奏折,囫囵吞枣地看了一眼,问跪在床边的波本,“十三郎正连夜彻查此案?” 波本点头。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向内监总管王锦,“传朕旨意,命天策上将带兵围捕林少傅九族,拒捕者,杀无赦。” 内监总管王锦安和波本恭敬地领命,离开。 云县西郊,大沟村。 黄定洲和谢玉砚重新安排布置了接下来的工作计划。 想要彻查,不仅要重新丈量土地,还要清点实际人口,且核算清楚这三十多年间,这林氏宗族具体税目税额。 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黄定洲预计最快至少也要埋头苦干一个月。 日出东方,旭日高升。 天策上将已经带兵抵达了大沟村,他带了皇帝的旨意,前来捉拿林氏宗族的人。 天策上将非常帅气的飞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到黄定洲面前,“黄县令,本将军遵陛下旨意,前来捉拿林氏九族。” 黄定洲恭敬朝对方行礼,然后拿出了连夜清点后,重新编制的人口草稿薄,和原本的林氏宗族人口登记薄,一起呈交给天策上将。 “慕容上将,这是林氏宗族在大沟村的人口登记簿,一份是旧登记簿,一份是昨夜下官连夜审讯清点的人员清单,虽然这里是林氏宗族族地,但是,林氏在江南和陕北都还有分支驻地。” 天策上将点头,“本将军知道,已经兵分多路,前往缉拿,大沟村是云县属地,就由黄县令负责彻查,其族人由本将军带回大理寺审理,其他分支驻地,圣人另有安排。” 黄定洲没有异议,这样他更省事。 天策上将清点完人数,便将这群人层层叠叠束缚在囚车内,浩浩荡荡地启程,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黄定洲没想到皇帝的办事效率如此之高!! 他望着天策兵离开的影子,不由得心中感慨不已。 不愧是天策兵,行如风,去无踪, 他这才刚开始布置,安排人丈量田地,核查税薄呢。 接下来的日子,所有人,包括衙役和驻军,都脚不着地的在这大沟村,埋头苦干了一个月,才将这些处理完。 这一个月,他们两班倒,幕天席地,吃大锅饭和干粮,简直不是人干的事。 他们丈量完田地后,由乔县丞带人,进行二次实地核查,确保信息的准确性和完整性,然后重新登薄造册。 税目部分也一样,谢玉砚负责一部分,黄定洲负责一部分,双方重新挖出这三十多年的账簿,一笔一笔核对,按照当年时间应有产量,核对林氏宗族隐匿起来的真实账簿,再与他们呈报给官府的假数据核对。 然后再一笔一笔地将真实数据,按年月、税目等顺序,重新造册。 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计算。 耗费的不仅是人力物力。 虽然工作辛苦又艰难,但是在这期间,无人喊累喊苦,倒是有些衙役和驻军,暗骂那林氏宗族不是人。 婉芙和云大娘作为县衙的厨娘,在这一个多月,县衙和大沟村两头跑,她们轮流值班,来大沟村,送食材送干粮,做大锅饭,一个负责单日,一个负责双日。 因为县衙也依旧狱吏、衙役等驻守,所以县衙食堂也需要开火。 京城这一个月却进入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状态。 起因,正是因为林少傅林家爆出了拐卖妇女儿童,并匿田匿户匿税的丑闻。 天策军效率之快,令文武百官措不及手。 当日,天策军羁押林氏宗族的人入京后,直接将他们关入中央监狱,进行刑讯。 正是因为如此,完全没有走漏风声,京城人还不知,林氏一族,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明明昨日还歌舞升平,结果一夜醒来,变天了。 百官上朝时,有些眼尖的发现林少傅及其门生、姻亲等朝臣都没有上朝,他们心下暗暗惊讶,还想着是不是太子有什么新动作。 没想到,他们全都被下大狱了,入的是中央监狱,而不是大理寺监狱。 虽然挂名挂的是由大理寺审理。 但是,大理寺卿没收到风声,还是在早朝上,从皇帝颁布的圣旨,得知‘自己’昨夜连夜彻查林家。 大理寺卿这个大锅背得汗流浃背了,但是,他面上不敢表露出任务情绪。 原本要弹劾敌对官员的朝臣,听到圣旨,瞬间将自己当成鹌鹑,瑟瑟发抖,不想去触霉头。 天子坐于龙椅,居高临下。 内监总管王锦,双手打开圣旨,高声唱读圣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少傅林邢及林氏家族,三十多年来,竟拐卖妇女儿童,匿田匿户匿税,不思感恩,利用晋律朝【五品以上官员,拥有一定额度人口和土地的免税特权妇】的朝臣福利,滥用特权,罪及九族,由大理寺卿……等官员,联合中央监狱,负责彻查此案,望百官引以为鉴,如今后再发现雷同罪行,当诛九族,严惩不贷,钦此。” “臣等遵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下来的早朝,无人奏报,很快就散朝了。 一个月的审理时间。 在这期间,人人自危,各大家族,族族自查,唯恐步林氏后尘。 第91章 举劾,状纸,认罪 京城的紧张局势,没有影响到云县。 云县各官署反而因为【林氏宗族罪案】的彻查结束,而迎来了春天。 特别是奋斗在最前线——负责在大沟村核查案情的全体官员(包括驻军),他们都因此解放了而亢奋不已。 谁都不想继续日夜颠倒的干活! 这简直违反人类天性。 黄定洲将收集好的证据,和更新后的最新资料,整理出来后,便派人快马加鞭,护送前往京城交差。 由于本案主要由大理寺负责,立案也是由大理寺立案,云县县衙只能算协助办案,所以他们除了保存资料档案外,不需要做公审那一套流程。 这就意味着,现场清盘清楚后,本案与他们相关的行动,就算正式告捷。 为此,黄定洲特地放了所有人一天假期,让大家好好休息。 有些官差想攒着假期和下次休沐一起休假,所以继续到县衙应卯。 部分官差则只想立刻回家倒头就睡,完全没有精力继续干活,所以马不停蹄地回家,抱媳妇热炕头了。 黄定洲也想休息,但是奈何手头事情收尾工作还没结束,下属可以放假了,但是他这个领头人不行,他得回县衙,将此案与【新婚夫妻被陷害沉塘冤案】做最后的结案处理。 林氏宗族被诛九族,这九族包括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 父族四,指的是姑的子嗣,姊妹的子嗣,女儿的子嗣,罪人自己的同族(父母、兄弟姐妹、儿女)。 母族三,指的是外祖父、外祖母、娘舅。 妻族二,指的是岳父、岳母。 而被沉塘的那对新婚夫妻,属于父族四的范畴,但又由于此案的引发,正是因为他们站出来指认举报,大义灭亲,并提供了部分证据,所以他们又算是与案件有功。 这位年轻男子林三郎,是童生,算是有功名在身,所以他的行为属于【举劾】,这是晋朝独有的一种监察制度。 【举劾】是指官吏主动纠举犯罪。 但是,一般情况下,【举劾】的犯罪对象,应当是同乡、同僚、朋友等等,并不包括亲人。 因为在晋律中,由于自古以来所遵守的【尊卑有序】,导致其衍生了还一条规定,即【同居相为隐】。 因此,如果举报者的亲戚,所犯的罪行,并非是谋反欺君等大罪,都要帮亲戚隐瞒,不能主动【举劾】,否则就算是为了大义,而【举劾】灭亲,也会获罪被行刑。 所以,现在他们是否会因为大义灭亲,【举劾】林氏宗族而获罪,还需要等大理寺审判下来。 不过在这之前,黄定洲有一个可以帮到他们的地方,即为他们写状纸,并附上林氏宗族云县属地所犯罪行的清单明细,向大理寺说明实情,表述他们的功与过。 但是,有个小问题,由于对方做出【举劾】是在他们被害沉塘、且其父被害死之后,因此,他的【举劾】行为,就有了复仇的动机,并非出于公义,大公无私的站出来【举劾】。 如果大理寺要揪着这一点的话,他们很难功过相抵,在被归为【林氏宗族罪案】的同谋罪之前,他们还会因为大义灭亲的【举劾】行为,先受【举劾】刑罚,再接受同谋罪审判。 晋律的严苛就在于,刑罚是叠加的。 不会因为你犯了死罪马上要被砍头,而免了你犯其他罪所需要受的刑。 而是,在你被砍头之前,就要先接受全部其他的刑罚,然后再被砍头。 正如之前李酒商与粮马商等人,犯下的罪行,先是十倍返还税款,然后再接受徒刑的同时被施行笞刑,刑罚结束后,还要被流放。 这里的徒刑,指的是关押在监狱中,剥夺犯罪人的人身自由刑罚。 而笞刑是以竹板\/荆条抽打背部以及臀部的刑罚。 当然如果犯人被拘捕后,不愿意坦白案情,一味干扰官府审判,而导致被刑讯,那只能自认活该。 被刑讯过程接受的所有刑罚,都不会与审判后被宣判刑罚相抵。 所以,在晋朝,犯罪被抓,一定要立刻坦白案情,以免被主审官认为你头铁。 那么,言归正传。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今日必须将【新婚夫妻被陷害沉塘冤案】一案的公审,提上日程,以免夜长梦多。 毕竟,云县离京城还是有些距离的,谁也不知道大理寺什么时候正式宣告【林氏宗族罪案】结案。 如果大理寺正式宣布【林氏宗族罪案】结案,那么即使黄定洲提供了陈述冤情文书,也无济于事。 这对新婚夫妻刚成亲第二天就被沉塘,没死成,但又因男方父亲死亡,喜事变丧事,这丧事都没来得及办,就又被押入大牢,两家人在云县监狱呆了一个月,虽然没有被刑讯,但是这种大起大落的运势,也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 这两家人如果能平安走出监狱,就算没有当场分道扬镳,估计也从此有了裂痕。 他们在焦虑与害怕中等待着,终于等到了提审。 他们被带出牢房,其他囚犯朝他们投以,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这令他们更加害怕,不安。 林三郎虽然年轻并文弱,但是内心是个硬汉,他到了公堂,当即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黄定洲坐在上首,无语地看着对方,他终于知道对方为什么到现在都只是童生了,因为有勇无谋,并且还是个法盲啊! 要是再让对方继续认罪下去,今日这公审,无法善了了。 他本出于怜悯之心,想帮扶一把,结果人家不接茬。 算了。 该咋咋滴吧。 林三郎已经是泪流满面,他妻子死死揪着他的衣袖,但是,他梗着脖子不去看对方,一点一点将对方的手,从自己的袖子上扒开,然后俯首跪拜,认罪。 他很清楚,他姓林,也是家族的既得利益者,他吃的每一口饭,每一块肉,身上流淌的每一滴血,都是罪恶。 但是,他母亲,和他妻子的族人是无辜的。 他们不该与他同罪。 以上,是他出于情感与理智的所得出的答案,头铁想自己认罪,不想连累别人。 可惜,他哪哪都好,就是他不懂法。 第92章 同谋,乌龟,进宫 黄定洲面无表情地看着堂下跪得五体投地的林三郎,扯了扯嘴角,微笑,“看来,你承认你犯下了拐卖妇女儿童,并匿田匿户匿税的同谋罪,对吗?” 林三郎狠狠地磕了一个响头,沉声道,“正是,只有罪民一人犯下了此案,罪民的母亲、妻子以及岳家,对此都毫不知情,他们是无辜的,恳求黄县令老爷,放过他们。” 他的家人与岳家听到他这番话,瞬间泪洒当场,难过又欲言又止,想阻止他,又想着先前他们在牢房商量好的结果,不禁更加悲从中来。 林三郎的母亲最是伤心,先是死了丈夫,现在她儿子又获罪,她已经绝望到濒临崩溃的边缘。 林三郎的妻子四珠自然发现了婆婆的状态,赶忙抬手死死握紧婆婆的手,想给她一点温暖和安慰。 一旁负责写文书的谢玉砚都要忍不住嗤笑出声,真是见过猪头,但是没见过这么蠢的。 在做公审记录的冯录事也是一脸牙疼,他心想这位林三郎的童生是怎么考上的,怎么会蠢到这种地步。 黄定洲也是累了,“既然是拐卖妇女儿童,并匿田匿户匿税同谋,陛下有旨,诛九族,不过此案是由京城大理寺负责审理,结束公审后,本官即可命人羁押尔等上京审讯。” 林三郎十分震惊,他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黄县令,“什,什么?怎会如此?那,那今日这公审,是为何案件?” “正是你母亲一个月前,前来举报你们夫妻被沉塘、你父亲被害、你们两家人被拘禁的一案,今日公审,你们是属于受害者。接下来,由你开始,先陈述案情。” 林三郎:“……” 其妻子四珠:“……” 其母及岳家:“……” 他们几人瞬间都失去了表情,脸色变得灰暗起来。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一定要懂法! 当法盲是没有前途的! 否则,很有可能从受害者瞬间一跃变成罪犯。 愚蠢且自作聪明是一种罪过吗? 这就很难评。 接下来的案件审理,很迅速,这个案子几乎没有什么疑点,公审只算是过个流程。 比较麻烦的是,林三郎在公审期间,自述了他帮助林氏宗族做事,承认自己是【林氏宗族罪案】的同谋,所以,这份供词被记录在案后,按照流程,黄定洲需要将供词提交到大理寺,再沟通,何时将林三郎押送上京城,或者是大理寺要自己安排人来押送。 因此,林三郎他们两家人,公审结束后,就又被关回牢房了。 京城,大理寺。 大理寺卿已经连续一个月都宿在大理寺,不敢回府了。 太子党的人在找他,想扒了他的皮。 其他的党派也在找他,想要从他手里得到点甜头。 但是,只有大理寺卿自己才知道,他只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背锅侠,除了背锅,什么也没有,连案件最基本的进展都不知道。 他递折子进宫,想求见皇帝,但是都打水漂了,半点音讯也无,很显然,是圣人不想见他。 人在这种时候,总是会开始反思自己前半生,是不是哪一步棋子下错了,才会导致当前的局面?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是无解。 所以,在圣人没有发话之前,他只敢像一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大理寺,谁也不见。 所以,当他收到云县县衙送来的文书时,立刻就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重新写了折子,递进宫,求见圣人。 果然不出他所料,当他手上有这个案件相关的情报时,圣人立刻就召见他了。 大理寺卿进宫途中,心中总是惴惴不安,心里反复过滤这待会面圣要说的话,仔细斟酌着,唯恐在节骨眼上,惹圣人不快,无端惹出祸事来。 他进了御书房,不敢抬眼偷看圣人的面色,十分恭敬地行礼跪拜稽首,“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没听到皇帝让他起来的声音,也不敢多话,直接将自己收到的文书,双手捧着,举过头顶,而他本人已经叩首着,不敢多动。 内监总管王锦上前收走了他手里的文书。 即使到了此时,他也没有获得被圣人恩准免礼的话语。 他心中更加不安了,大脑疯狂的转动,想着如何破局,有好几个瞬间,他都后悔进宫了。 这时他听到了圣人的问话,原本那应该是天籁之音,但是问话的内容,瞬间令他以为自己坠落地狱。 “冯爱卿,你以为太子品性如何?” 大理寺卿听到这问话,瞬间汗流浃背了,他是曾经意图巴结太子,成为太子党中的一员,但是,在阴差阳错之下,他发现太子并非是表面上那样温润恭谦的君子,而是一个喜怒不定、爱财好色的无耻之徒,因此,他立刻撇清了关系,默认自己是保皇党。 大理寺卿心想是不是因为林少傅之事,让陛下对太子有了嫌隙,如果能,那是最好了,否则日后要是让太子登基,恐怕,晋朝危矣。 大理寺卿恭敬地回复,“启禀陛下,微臣以为由本次林氏一案,可以看出太子并非知人善任之人,微臣与太子虽并未深交,但是从平日太子的处事方式来看,他做事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正是因为如此,微臣才更加惶恐,太子行事缜密,他真的对林少傅一族的罪行毫不知情吗?还是他有意包庇?请陛下恕罪,这也许只是微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许是微臣杞人忧天,思虑过甚。” 圣人没对他的话多做评判,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冷漠道,“退下吧,既然云县还有嫌犯,你去中央监狱走一趟,天策会安排。” 大理寺卿终于如释重负,恭恭敬敬地应了,行礼告退。 等他走出御书房,整个人还是麻木状态,直到出了宫,凉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身大汗,狼狈至极,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加快脚步前往中央监狱。 这是他的机会,也是他安全度过这个案件的重要保证,只要能真的碰触到案件的边缘,那么他这个锅,才不算背得太糟糕。 第93章 兰汤,拜访 黄定洲今日休沐没有去县衙,自从上任云县县令,他就一直处于紧绷状态中,案子接踵而来,明明才过了三个多月,却像是度过了好几年。 他骑射游猎顺便踏青,可以搞个野外烧烤。 出门前,黑麦和波本相携而来,两人都端着托盘,托盘上摆放着艾草、凤仙花、白玉兰等花草,看得黄定洲一头雾水。 黑麦用他特有的面瘫脸,说,“郎君,即将迎来端午,今日难得休沐,还请用了兰汤,再出门吧。” 黄定洲:“……” 他都忘了又快到端午了。 晋朝的风俗十分有特色,在端午前后一段时间,大部分人,都会沐兰汤。 这里的沐兰汤,是为了祛除晦气、辟邪,用花草煮水,来沐浴。 等到了端午那一天,还会用午时水泡茶、洗脸、净手。 事实上,大户人家还会在衣服行熏上兰香,每到这个时节,黄定洲就有种,自己精致过头的错觉。 黑麦见黄定洲不应话,就又加了一句猛料,“昨日谢主簿、乔县丞、冯录事、秦画师都递了帖子,今日想来拜见郎君,他们必定也是为了来送花草水的,郎君可是要接见?” 黄定洲不想在这里礼节性的问候上失礼,“那就见吧,到时候取午时水,给他们泡一壶龙井,在他们走之前,各送他们一包花草,既然今年端午要在云县过,届时提前准备,给县衙所有官员,不论是否有品级的,都送上粽子,聊表心意。” 黑麦应了,“郎君放心,仆会安排妥当,现在还请郎君移架浴堂。” 黄定洲很想拒绝,但是还是口嫌体正直地前往浴堂,沐浴更衣。 等谢主簿、乔县丞、冯录事、秦画师他们上门时,黄定洲已经绞干头发,重新梳了发髻,戴上幞头,换了一身劲爽的骑装。 谢主簿、乔县丞、冯录事、秦画师他们在巳时到达了黄宅,被仆从引着到了花厅,用花草水净手、洗脸,然后才又被带到一个类似书房,又像是接待客人的房间。 他们在那里见到穿着一身圆领骑装的黄县令。 大概是整个见面流程,和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所见第一次见到黄定洲身上穿得不是官服时,他们下意识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衣服,他们全都穿了官服来的。 特别是乔县丞,他自己没补丁的衣服只有一套,根本舍不得穿,发了官服的第一时间,他就每日穿着官服了。 他们先是互相礼节性行礼向上级问候,然后才在对方的邀请下,坐下来。 黄宅的仆婢十分有礼,他们一坐下来,就有步伐轻盈的婢女上前,为他们送上茶水和糕点。 谢玉砚难得感到有些不自在,他有种身在皇宫的错觉,他下意识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特别是这些安静站在角落值守的仆婢。 谢玉砚:特么全是高手!有必要这样吗? 黄定洲,“端午即将到来,所以今日这茶,用的是午时水,你们试试看,午时水不仅辟邪驱晦,且会让茶水齿颊留香。” 冯录事见大家好像都心不在焉的,“多谢黄县令款待,所以方才我们洗手用的就是兰汤?” 他心想,怪不得那水带着清澈的金黄,闻着还有一股雅致的清香。 他本来还以为这是将军府特有款待客人的方式,没想到是端午快到了,幸好刚才没有表现得大惊失色,否则,就显得自己太过土鳖了。 然后,他又回想了一下,往年自己家过端午前后的记忆,他怎么感觉,好像没有这么隆重的仪式感。 谢玉砚要是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大概冷笑来一句,这是宫里才有的仪式,没上三品,都享受不到这种待遇,你就偷着乐吧。 乔县丞小心翼翼地端着这线条圆润,图样精美,富埒陶白的茶杯,抿了一口茶,茶香瞬间淹没了他的口鼻,他怀疑自己喝的不是茶水,而是天上的甘露。 秦画师默默当做自己是透明人,他现在更加觉得自己画技不如黄县令很正常了,这样的人家出身,画技好不是很正常吗?!他家要是这么有钱,那他从小请十个八个画师先生教画画,他也能很强! 黄定洲都不用眼睛看,就敏锐的感觉到他们的不自在和心不在焉,便主动提议一起用午膳,用完午膳去狩猎踏青。 他们听到黄定洲的提议,立刻就答应了,他们本就是想要来和黄县令拉近关系的,对方主动邀请了,他们必定要爬杆子上了。 等到午膳开始的时候,他们就后悔了。 因为,更加别扭了。 他们都是粗人,第一次享受有人服侍吃饭,差点就没能下咽了,他们想了下,黄县令在县衙吃饭有这么讲究吗? 然后他们才恍惚发觉,他们根本没在县衙见过黄县令吃饭。 唯一在县衙和黄县令一起用过膳食的谢玉砚,本来以为在县衙用膳还需要试毒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那只是环境限制的精简版! 他们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个婢女负责夹菜,每道菜最多可以吃三口,然后菜就会被撤下去,换新的。 而他们没看到的是,每道菜上菜之前,都有专人负责试菜、试毒,不然他们要更震惊。 乔县丞才吃了三口那鲈鱼,结果,他面前的鲈鱼就被撤走了,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鲜美好吃的鲈鱼,让他忍不住目光跟着那盘鲈鱼走,直到端着鲈鱼的婢女出门了,他被秦画师碰了胳膊,他才反应过来。 好不容易用完午膳,他们几个人还对那桌子美食念念不忘,虽然胃已经吃饱了,但是,大脑忘不了啊! 谁特么吃到好吃的,吃三口就让美食从眼前溜走的!简直是暴殄天物! 黄定洲看了看一直处于神游状态的他们,问了句,“要午休半个时辰后,再出门吗?还是散步消食后,就出门?”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谢玉砚直接负责当嘴替,“消食后,就出门吧。” 再多待半个时辰,恐怕他们都不想去狩猎了,会窒息的! 乔县丞、冯录事、秦画师都不约而同的点头,力挺谢玉砚。 第94章 顾家,狩猎,放生 现在的天气还不到最炎热的时候,但是午时的太阳,也是非常刺眼,这个时间去逛花园,会热死。 所以黄定洲带他们前往竹林,竹林内有个竹制的小楼,十分凉爽通风,正适合消暑。 从前院走到竹林也要一盏茶的时间,几人边走边谈起案件,说到县衙临时的停尸房,他们都沉默了下,为那几百具无人认领的尸体,感到悲伤。 秦画师想了想说了句,“秦某本以为恐怕无人会认领,没想到,还是有人来认领,那时你们都在忙案子,只有秦某在县衙,吏部顾郎中来认领其侄儿尸骨来,他偷偷哭了很久,还是婉芙小娘子给他送了甜汤,安慰了他一番,他才好了一些。” 谢玉砚,“顾家人脉单薄,几乎是一脉单传,到了顾郎中这一代,难得有两个男丁,可惜顾郎中兄长在十年前的一次征战中被敌方偷袭,重伤不治,只留下一子,而顾郎中成亲至今都未能诞下子嗣,他的侄子就跟他儿子差不多,他如今白发送黑发人,顾家也面临绝后的危机,他自然伤心。” 黄定洲早在之前已经拿到了此人的情报,因此,今日听到谢主簿的话,并不觉得吃惊,他只能感叹物以稀为贵,且造化弄人。 冯录事只感觉谢主簿的话中有话,哪里怪怪的,“谢主簿,顾郎中家里都这么惨了,你竟然如此理智客观地评价叙述?所以顾郎中和他侄子,实际上感情并不深厚?” 谢玉砚一直觉得这个冯录事很是机灵,就是这股聪明劲没用在破案上,十分可惜,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冯柯星一眼,当起了谜语人,“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乔西到现在还对午膳念念不忘,特别是那盘鲈鱼,没吃完,真的是令人抓心挠肺,他根本就没有精力听其他人的八卦。 在这气氛正好的关键时刻,他突然插话,“黄县令,卑职还是很想吃那盘鲈鱼!!!” 众人震惊地看向他。 冯录事:乔县丞真是太失礼了!!干得好! 秦画师:这是可以说的吗?那我可以不可以也说很想吃完那盘糖炸春鹅。 谢玉砚:这个蠢货! 黄县令:午膳有鲈鱼吗?怎么没印象!!? 黄定洲微笑了下,肯定道,“自然可以,等狩猎回来,本官让厨房再给你做鲈鱼。” 乔西特想说他不想要新的,他就想要他没吃完的那盘! 黄定洲仿佛看到他内心所想,于是,又补了一句,“午膳的菜撤下后,已经被处理干净了,你就别念念不忘了。” 因为他年幼的时候,也曾经和乔西一样!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酿橙酒蟹,但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吃一口! 他发誓!拒绝黑历史! 他们一行人散步到竹楼,在竹楼吃了百果冰碗,然后便启程前往附近的狩猎场,开始狩猎。 路程不远,他们骑马,正常速度抵达狩猎场,只花费了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 虽然这是官方围猎专用的场地,但是山的另一边却是荒野,无人之地。 不过,一般参与围猎的人,都不会走那么远。 为了以防万一,黄定洲给他们每个人都配置了两个有功夫的仆从,他们约定了两个时辰之内,不论有没有猎到多少猎物,都要回到营地集合。 乔县丞显然对这种活动非常兴奋,立刻就骑马冲向山林,秦画师和他交好,立刻就跟上了,冯录事不甘示弱,当场快马加鞭,超过他们两个人,还放下狠话,“别费劲了!今天头魁必定是老子!” 谢主簿本想跟上去,给冯录事一个大棒槌,但是,他余光看到黄县令没有要前进的意思,便跟着勒马停下。 黄定洲看他们远去的身影,笑了下,翻身下马,他准备先动手搭好烧烤架,狩猎这件事,虽然竞技很快乐,但是他今天是为了出来体验悠闲生活的。 谢玉砚,“黄县令,你还有别的安排?” 黄定洲指了指仆从拿出来的铁架子,“本官准备亲手搭建烤架,要一起动手吗?” 谢玉砚看到那铁架,不禁挑眉,有些见猎心喜,“哦,这倒是新奇。” 这个烤架是黄定洲定制的,架子规格是4.5尺*0.8尺的,不仅配备了存碳炉头,脚架与炭火炉体结构严密,炉上面是长直铁网盖,还有一个可移动替换的长方格网。 烤架装卸方便,非常适合户外携带。 总的有两个烤架,全都是独立碳槽的。 这样大容量的烤炉,足够二十人一起烧烤了。 谢玉砚装的时候,才发现,这碳炉下面,还有调节碳火大小的设计,在碳炉下放有一个空置的空间,碳炉两侧有可以上下推动的铁板,上推可通风助燃,下推关闭空间,可放风,控温省碳。 他们架好烧烤架,一旁的仆从就从碳箱里,取出碳放进炉内,准备生火烧炭。 黑麦也准备好了,“郎君,营帐搭建完毕,可是要开始围猎?” “可。” 黄定洲和谢玉砚谈笑中一起翻身上马,一前一后,往山林而去。 而黑麦带一队仆从紧随其后。 波本则留在营地,准备烧烤事宜。 一起前来的还有一个厨师,这个厨师出自徐州,非常擅长制作烧烤膳食。 冯录事冲进林区,一盏茶时间就猎了一只野兔,一只野鸡,但他下马取猎物,才发现,这看似野生的,实则是被人圈养过的。 他心生怀疑,他们狩猎是临时决定的,谁会来此地放生兔子和鸡?不会是下了毒的吧? 实在不是他多疑,自从县衙破案越来越多,自从挖坟事件后,就开始有刺客在县衙出没,特别是近两个月以来县衙,刺客来的次数越来越多,还有些试图买通衙役,下毒。 幸好现在县衙是一团铁桶,衙役没被收买成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跟在他身后负责他人身安全的仆从,很是体贴地为他解释,“冯录事不必担心,这是黑麦总管上午命人过来放生的,郎君他昨夜就念叨着要来狩猎,总管只是想让诸位尽兴罢了。” 第95章 离谱,烧烤,夜谈 这番话,令冯录事感到震耳欲聋! 他记得黄县令是将军之子吧! 辅国将军!不是普通的武将! 他这普通军户家的郎君,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狩猎要提前放生猎物,只为围捕尽兴! 他恍恍惚惚地将兔子和鸡,扔给仆从,他的脑门上就差挂着两个字【离谱!】 他以前和狐朋狗友都是随机跑马狩猎,虽然一天下来,找不到几个猎物,但是玩得很爽啊! 搞得他以为自己转运了,这么短时间内就猎到两只肥嘟嘟的,结果这是权贵人家特有的过家家啊! 摔! 冯录事决定不再猎地上跑的,他要瞄准天上飞的! 这天上飞的,总不能还是家养的吧。 可惜跟着他的仆从,特别不会看眼色,十分扫兴地告诉他,“冯录事,天上飞的也是特别训练过的,野味虽好,但是恐怕有毒性,不建议吃野味。” 冯录事呵呵两声,他想打人,但是,当他目光触及仆从那矫健的身姿,和衣服下隐隐窥探的流畅肌肉线条,瞬间,卧鼓偃旗。 “哦,那本官去叉鱼吧。” 仆从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闭嘴了,他很是邪恶地想,大不了这来路不明的野鱼,到时候让冯录事自己全吃了。 乔县丞见到那些肥得走不动腿的兔子和鸡,没有弯弓射箭,还让秦画师也不要对它们动手,秦画师问及原因。 他憨笑回道,“秦画师,你看这些兔子和鸡都肥得流油了,而且皮毛光亮顺滑,一看就是有人精心饲养的,大概是它们跑出来放松了,等晚些时候,肯定有村民回来将它们找回去。” 秦画师听他这么说,才认真观察起来,“哇,乔县丞,你好厉害啊,秦某都没发现,幸好你注意到了,否则到时候就要搞出赔偿纠纷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仆从对视一眼,没有搭话,直接当自己是木头人。 他们边骑马边找猎物,找了半天也没发现,野生猎物,反而因为乔西的见识广阔,他们摘了很多野菜和野果。 当他们到河边洗野果的时候,遇到了在叉鱼的冯录事。 他们三人一对口供,关于黄县令家中仆从放生猎物的事情,就不再是秘密。 秦画师听着冯录事忿忿不平的话语,脸都裂开了,敢情他们刚才错过了一个亿!沿途遇到那么多肥兔子肥鸡,都错过了! 他和乔西对视一眼,当即明白了对方的心思,立刻扔下野菜野果,翻身上马,准备重征山野猎场。 冯录事抱怨的话还没说完呢,他们就跑了,他更不爽了,“喂,可恶啊,你们去哪里!!” “猎肥鸡啊!” “猎肥兔子啊!” 他们只留下滚滚风尘,和激动的喊话,徒留冯录事在冰凉的河水中瑟瑟发抖。 谢玉砚不是傻子,一看到猎物知道怎么回事了,做得太明显了! 他看了眼身后紧追不舍的仆从,邪笑,“黄县令可要真正地体验一次狩猎的快乐?” 黄县令眼前一亮,“自然。” “那就跟上谢某!” 谢玉砚甩鞭,加快速度,往山里而去,黄定洲也跟着快马加鞭。 黑麦等人默默加快速度。 谢玉砚带着黄定洲飞快地上了山峰,人迹越发罕见,一些颇有野性的猎物,也逐渐出现在他们面前。 黄定洲瞄准一只山羊,弯弓射箭,可惜力道不够,虽然射中了山羊,但不足以令其失去行动力。 正当他惋惜时,一道如流光的箭羽,冲向山羊的致命部位,一箭毙命! 而,那箭,不仅,穿透了,山羊的身体,还直接扎进树干内。 好强! 好帅! 黄定洲下意识看向发射那一箭的谢玉砚,“谢主簿,你收徒吗?我想学!” 谢玉砚挑眉,“不收徒,不过,你要是愿意,每天抽出半个时辰,本官倒是不介意,和你较量较量。” 黄定洲哪能错过这个机会,当即爬杆子而上。 他们一路寻找猎物,射杀猎物,除了第一只山羊,还猎到了野狐,野獐子,山鸡等等,十几只猎物。 等他们被黑麦提醒应该返程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过了不止两个时辰了,暮色降临,夕阳的金光浸染大地山林。 黄定洲策马望向日落,被那余晖的华丽与壮阔,迷惑了心神,忍不住感叹。 等他们回到营地,众人已经聚在一起,围着篝火,边吃边烤,等候他们。 烧烤架上也烤满了食材。 冯录事已经吃得油光满面,彻底忘记了之前的不快乐。 乔西对肥鸡的肉多鲜美十分满意,埋头狂吃。 秦画师边吃烤串,边喝酒,感觉整个人都在冒花花了。 黄定洲和谢玉砚他们也立刻翻身下马,加入烧烤盛宴中。 吃饱喝足之后,他们围着篝火,喝酒聊天。 黄定洲看了下这气氛正好合适,便提议轮流讲故事。 其他人早已经过了听故事的年纪,心中都兴致缺缺,他们此刻才对黄县令是个未及冠的少年郎有了深刻认知。 他们脑中不约而同的跳出一个想法,啧,小屁孩。 黄定洲才不管他们的表现,他就是恶趣味来了,想把人创飞! 他当即表示,自己先来说,“案发地在江南的阡陌巷,一对新搬入的新婚夫妻,发现家中的油灯总是会自己亮起来。” 冯录事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咽了咽喉咙,想岔开话题,“等等,你说案发?这是真实案件?” 黄定洲微笑点头,“注意听,别说话。” “他们以为是遭贼了,但是没有找到人为痕迹,家中也没有财物被盗。” “先是油灯自动会亮起来,后面连炉灶也会自动烧火,而且每次都是半夜子时。” “自动亮起的火光,火焰颜色与平时的不一样,而是淡蓝带点青色的。” 秦画师已经开始发抖了,他,哆哆嗦嗦,十分恐惧,“鬼,鬼火,我,我,我爹,曾经走夜路下山,也见过鬼,鬼火。” 黄定洲赞赏地看向他,“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妻子找了道士和尚都没有用。不久后,她发现丈夫开始变得不对劲,会半夜子时起床,梳妆打扮,涂抹胭脂水粉,穿女人衣裙,拿菜刀剁肉,但是,他们家穷得揭不开锅,哪来的肉呢?” 第96章 附身,诡异,镇魂 乔西瞪大双眼,语气十分肯定,“是女鬼附身!我在老家也见过,有个小孩被野鬼附身,杀了全部家畜,被发现后,还要杀人……” 黄定洲对他投以意味深长的目光,“乔县丞说得对,妻子也说她丈夫被女鬼附身了,还没等道士驱鬼,她丈夫就死了,死时穿着女裙,面上涂着胭脂,而且死后尸体腐烂速度,比正常的尸体还要快,来驱鬼的道士告诉她,她丈夫是被女鬼吸干了精气而死,她将是女鬼下一个目标,妻子很是害怕,草草将丈夫的尸体下葬,准备离开那鬼宅,但是,没想到她回去收拾包袱的时候,发现来驱鬼的道士,已经七窍流血而亡,而房内的油灯也亮着,是半夜才会亮起来的淡蓝青色火焰,她吓得转身就跑。后面被官府的人发现,她死在离家四百多公里的山路边上,尸体笔直地被埋在土里,只留下一只手破土而出。” 谢玉砚听到这里,看向黄定洲,“是活埋吧?” “没错,被挖出来时,她还保持着跑动的姿势,就仿佛是她跑到一半突然整个人陷进泥土中,被埋的样子。” 正在这时,篝火的火焰陡然爆一串火花。 秦画师和冯录事吓得当场抱住他们中间的乔县丞。 乔西本来听得毛骨悚然,被他们突然一抱,吓得顿时尖叫起来。 他一尖叫,秦画师和冯录事也跟着放声尖叫,“鬼、鬼啊,有鬼啊!!!” 谢玉砚对他们三人投以无语的表情,“不,做得这么刻意,必定是人为的。特别是那个道士的死,让凶手露出了破绽。” 他们三人才冷静了一下,乔西面上惊疑不定,“真的吗?” 黄定洲摇了摇头,给予否定答案,“不是,道士并非人为杀害,而是意外,他一心想修炼成仙,喜欢到处斩妖除魔,卖符纸,还擅长炼仙丹,经常把仙丹当饭吃,所以,他被丹药毒死了,只是正好在那个时候发作。” 乔西听得一脸震惊,他抹了一把脸,“慢着,你说他被仙丹毒死了?可是仙丹不是延年益寿吗?” 黄定洲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这个案件看似诡异,实则十分简单,不如就当做是趣闻游戏,你们可以回去探讨一下,破解此案。” 乔西:“……” 秦画师:“……” 冯录事:“……” 谢玉砚也不想被吊着胃口,特别是现在已经夜幕降临,他们还在猎场呢。 黄定洲这时候做了个出乎意料的动作,站起来,看向幽深黑暗的森林,“时辰不早了,咱们收拾一下,启程回去吧。” 他们也下意识跟随他的目光,看向山林,然后就看到了隐约可见的绿光,他们瞬间害怕到尖叫出声,“啊啊啊,鬼,鬼啊!!!” 一阵夜风吹过,林内的绿光,仿佛被这尖叫声吓得慢慢消失。 大部分人都被这阴冷刺骨的夜风吹得头皮发麻。 黑麦也发现了不对劲,当即安排仆从加快速度,收拾行囊。 黄定洲没想到他们这么胆小,安抚道:“不是鬼,恐怕是野狼之类的野生动物,成群的,它们畏惧火光,不敢靠近。” 他们又不傻,动物的眼睛长什么样他们还不知道吗? 他们又不是没见过狼,那绿光根本不对劲吧! 他们当即也不敢停留,手忙脚快地帮忙收拾,短短一刻钟内,将东西都装上马车,他们几人也不敢骑马了,硬是挤进装货物的马车内。 黄定洲仔细地望着森林的方向,“那是磷火,这么多的磷火,说明这里有很多尸骨,你们在山林内,可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比如说地面土壤松弛之类的。” 黑麦不太确定,“郎君,不必担心,我们先行离开,明日白天再来探查。” “白天,,” 可是白天,肉眼是很难看见磷火的。 他原本要拒绝,但是他发现大部分人对鬼神之事抱有敬畏心,现场大部分仆从都或多或少,对那磷火有恐惧感。 他开始怀疑当初被山匪所杀的人,有些尸体被藏在此处。 黄定洲先安排人将谢玉砚他们四人送回县衙,而他则和黑麦他们快马加鞭,赶回黄宅。 他回到府内就直接前往书房,找出云县的舆图,从舆图上标出山匪窝点和狩猎场的距离。 两点之间如果走官道,就很远,但是从山顶将骨灰扬下,按照风向风速等计算,骨灰飘落点除了这片山林,还有可能部分停留在山谷内。 他昨晚计算,将可能飘落的几个点、扬撒骨灰的山头,都标了出来。 如果要大规模焚尸,还需要有大焚烧炉。 由此可推,黄定洲怀疑那山内有制造兵器、煅烧铁坯的熔炉。 这时,黑麦端了一碗安神汤进来,“郎君,可要喝点安神汤?” “不,我想夜探那片山林,不,应该说那几座山脉。” 黑麦顿了一下,那张面瘫的脸上透出强烈的震惊。 黄定洲示意他过来,然后将他的推理过程,一一讲述给黑麦听,并在地图上,将那几个最有可能藏有锻造兵器的窝点指出来,“这些都很有可能是我们以前遗漏的地方,恐怕我们抓了那批山匪,还没令他们伤筋动骨。” 那么自从他挖坟找出那些受害者尸骨,刺客也开始频繁增多,很有可能就是幕后之人怕了,怕他发现更多的线索。 只是他想不通,他们既然能焚烧毁尸体,那么按理来说,这种毁尸灭迹会更加彻底,为什么他们反而开始铤而走险,将尸体交给义庄,埋葬。 黑麦看向他,“或许他们害怕了,鬼火越来越多,他们怕鬼寻仇,所以才决定安葬尸体。” 黄定洲感觉这个答案有点扯淡,都敢杀人了,还怕鬼? 不过他想到今夜大部分人见到磷火时的表现,他又觉得这个扯淡的理由,有点靠谱。 “所以,你今夜看到磷火时,你也会感觉害怕吗?” 说实话,黑麦很佩服黄定洲的强悍心理状态,他虽然没表现出来害怕恐惧,但是一回到府内,就给自己灌了一碗镇魂汤,他都吓得手脚发凉了! 第97章 抗拒,标记,感慨 黑麦对黄定洲想要连夜去探查的主意,十分抗拒。 黄定洲安抚他,“那是磷火,并非是鬼,有磷火只能证明,那里有大量的腐尸,或者是被焚烧后的尸骨或骨灰。” 黑麦回想了下今晚看到的那鬼火,整个树林都仿佛被千军万马的鬼火所包围,那种恐惧感,是从灵魂深处迸发而出的,他光回想就觉得头皮发麻,浑身毛骨悚然了。 “的确很多……”黑麦难道双眼发直,但是他很快回过神,面对黄定洲疑问的眼神,他默默补了一句,“很多,鬼,火。” 他把鬼军吞了回去,怕吓到郎君。 “郎君,那里不适合今夜去,改日再去吧!”等他快马加鞭给主子传个消息,让主子来处理!! “而且夜深,山路难行,恐有危险,白日会更合适去探查。”黑麦的语气很坚定。 黄定洲不太想,他想做的事情没做完,他会睡不着,会念着,会抓狂。 “黑麦,磷火只有夜晚才能看见,白天阳光光线太强,人的肉眼,无法发现磷火。那群反贼一向行事谨慎,如果被他们察觉我们知道了新的线索,他们会立刻转移,到时候,就算找到了熔炉的位置,也是功亏一篑,得不偿失。” “不一定,有传闻,民间有人在白日也撞见过……”鬼,黑麦将最后一个字吞了,这个行动,他完全不建议去! “白日能看到磷火的概率很低,除非是逢魔时刻,光线暗淡,或者其他特殊情况,不过这些,都是非常正常的现象,完全不必害怕。” 黄定洲本来想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神之说,不用自己吓自己,但是,他联想到自己重生到晋朝……他有点不确定了,所以,他陷入了沉思。 不过,磷火是自然现象,他是非常确定的。 那只不过是尸体腐烂后,产生的磷元素,和空气中的氧气,产生了化学反应,生成磷化氢。而磷化氢(ph3)是一种燃点较低的气体,所以,在常温下,空气接触,燃烧后,产生蓝光。 也有一种可能,就是骨灰,骨灰本质是磷酸钙(ca3(po4)2),当磷酸钙在特定环境中,因微生物的作用(与某些物质发生反应),发生化学反应,从而产生磷化钙(ca3p2),然后,磷化钙与水发生反应,就会产生磷化氢(ph3),磷化氢(ph3)在常温下,空气接触,燃烧后,产生蓝光。 这是非常简单的化学基础知识。 黄定洲无意识地将脑海中闪过的化学公式,写在纸上。 黑麦看他在纸上写了一串鬼画符,他看不懂,但是,不妨碍他继续劝阻对方,于是,又给他打了一剂强心剂,“郎君,今夜大部分仆从都惊吓过度,不适合继续外出行动,不如缓缓,明日再去。” 黄定洲内心是拒绝的,但是面上还是同意了。 黑麦看着郎君喝完安神汤,才匆匆离开。 他出了书房门,就将托盘扔给外面值守的仆从,飞快前往波本所在的房间。 “波本,今夜你去盯着郎君,以免他遇到危险。” 波本做了个手势,问他【你值班,你不盯着?】 黑麦一脸沉重,“我回京城找主子!” 黑麦交代完事情,就快马加鞭赶往京城了,那速度比波本的还要迅速,硬是在一个时辰内赶到京城,他胯下的宝马,到了城门口,都累趴下了。 黑麦弃了马,潜入城内,将自己的武功发挥到极致,在一刻钟内潜入皇宫,他都没有先联系内监总管王锦,再面圣,而是直接翻窗进入御书房。 皇帝听到动静,那双幽深的眼睛,古井无波地看来者,“何事?” 黑麦的面瘫脸让他维持住了体面,“回主子,郎君在云县围猎场发现大量鬼火,意图连夜探查。” 皇帝拿着毛笔的手顿了一下,一滴黑墨掉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渲染出一点墨点。 黑麦见皇帝没反应,又补了一句,“整个山林,密密麻麻都是鬼火,就连远一点的山脉,都隐约可见铺天盖地的蓝绿色鬼火。” “他不怕?” 黑麦从怀里掏出黄定洲给他的那张图纸,呈交给皇帝,“郎君非但不怕,还从鬼火所在位置,推断出反贼可能在那里搭建武器熔炉的位置。” 皇帝拿过图纸一看,发现这是简笔画出的图纸,图纸背后还有密密麻麻的计算,他皱着眉头,发现有部分数学计算公式很眼熟,虽然用了外文数字,但是只有有涉猎过的都看懂。不过,让他来算,他短时间也算不出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洋文,看起来像公式,但是他未曾见过,这部分倒是完全没看懂。 接着,他再翻回图纸那面,仔细看看,被用朱笔点出的位置,“涉及了好几座山脉和山谷,他今夜去了也彻查不完。” 黑麦指了指图纸上某个位置,“朱笔的位置是可能藏有腐尸的位置,熔炉最有可能存在的位置,是这些朱点连线的中心位置,这里。” 皇帝拿出一张空白的宣纸,将图纸拓印画出来,在新图纸上,将朱点连线,他发现画出来后,只一个五角星,中心位置就在星星的中间。 正好是黑麦指出来的位置。 云县,黄宅。 黄定洲见黑麦离开后,就将口中的安神汤,吐到一旁的海棠花盆里面,“海棠啊海棠,能者多劳,这些汤汤水水给你补补。” 正好这时,波本前来服侍对方。 黄定洲看到波本那张刚毅的面容,顿时,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波本,本官欲出连夜彻查重案,陛下对此事也是高度重视,你随本官一起吧。” 波本就是为了保护对方安全而来的,当然就立刻答应了,安排了一队仆从跟随。 黄定洲,“行动之前,先去县衙将谢主簿邀请过来,一起行动,注意隐蔽,不必让其他人知道本次行动。” 波本对这种秘密行动很习惯了,没有任何疑问,立刻就去执行了。 波本虽然不会说话,但是,他识字,会写字,还会用特定手势与人沟通,他的沉默反而变成了一种无言的安全感。 他强大、执行力高效。 黄定洲此刻对波本的好感,超过了黑麦,他心中万分感慨,还是陛下会调教人,这行动效率超高的,还不会叽叽歪歪! 第98章 降分,抱团,害怕 虽然黑麦以前也不会劝阻他的行动,但是,这次黑麦推三阻四的行为,瞬间让黄定洲对他印象分降低了。 黄定洲毫不怀疑,此刻,黑麦肯定是跑回京城黄府,和他那个将军老爹告状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画的图纸草稿,被黑麦顺走了!!! 黄定洲十分气愤,当即重新翻开云县地图,重新画了一份更加详细的,为了待会行动方便,他特地多拓印画了好几张,等行动的时候,人手一份。 他新画的图纸,不止将可能存在尸骨或骨灰的位置,用朱笔标记出来,在上面用蝇头小字写了备注,还将反贼熔炉所在位置圈出来,重点标记。 他很清楚这次行动的重点,如果不能捣毁反贼的武器库,至少要找到位置,方便白日的行动。 其次才是摸清楚磷火所在位置,进行标记。 谢玉砚他们被黄宅的仆从送回县衙后,没多久,黄宅再次遣仆过来,各送了他们一包沐兰汤专用的花草,还有一碗镇魂汤。 他们喝完镇魂汤还觉得心有余悸,冯录事提议,马上将花草煮了,沐兰汤,这兰汤的效果是驱邪祛晦,必定非常有用。 谢玉砚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强大,但,回想起今夜的状况,也忍不住有些头皮发麻,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巨量的鬼火,这未免,太过骇人了。 但是,他还没夸张到要立刻沐兰汤的地步,他回了自己房间。 冯录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忍不住说了一句,“谢主簿,可真是个硬汉。” 乔县丞,“谢主簿只是见识广阔而言,他其实也在害怕,当黄县令让我们撤离的时候,在下看到谢主簿的手发抖了,眼底的惊惧,也是无法掩盖的。” 秦画师打量了下他们两个,然后提了一句,“你们不觉得,黄县令才是硬汉吗?他完全没在怕的,我们仓皇逃上马车的时候,我看到他还留在原地,直视那些……”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下去,只觉得后背发凉,浑身发毛,他忍不住环顾四周,生怕看到不该出现的出现在屋内。 冯录事和乔县丞都赞同他的话,他们三人此刻都没注意到,他们现在的姿势有多诡异,三个大男人互相抱在一起,取暖。 乔县丞一直盯着门外,“你们说,会不会……” 冯录事捂住他的嘴,“不要乌鸦嘴,我们等天亮就好了!!!” 秦画师,“那,那个,会跟着人,以前,我,我爹就遇到了,一路一直跟着他,他不敢回家,就怕带回家,他在外面转好好几圈都没甩掉,直到天亮了,才甩掉,他才回家。” 冯录事:“……” 乔县丞:“……” 他们更害怕了!根本不敢闭上眼睛! 乔县丞,“黄县令让人给我们准备的镇魂汤,应该还是很有效果的!” 秦画师,“秦某已经开始怀念黄县令了,不然,谢主簿在也可以。” 冯录事,“黄宅离县衙不远,但是,这大半夜出门不安全,谢主簿就在隔壁,不如我们去敲门。” 秦画师抱紧乔县丞不放手,“你,你去,我,我不想出门。” 乔县丞一脸沉思,“说起来,是黄县令讲了那个案件,那些东西才出现的……” 冯录事赶忙制止他,害怕得语无伦次,“被、憋、别说了!!” 他浑身汗毛竖起来了,汗流浃背了。 …… 谢玉砚回到房间,准备提笔,将今日的情况写在密折中,传到京城,上达天听。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他循声望去,没看到门外有人影,心中一咯噔,他放下笔,握住身侧的剑,“谁?” 没有回话声,但是,又传来了两声有节奏的敲门声。 谢玉砚深呼吸一口气,上前开门,当目光触及波本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容时,不知道为什么,顿时安全感爆棚。 波本示意谢玉砚跟他一起走,谢玉砚二话不说,就跟他出门了。 他连门都忘了要关。 冯录事他们所在的房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无人说话,然后,他们在这寂静中,听到了谢主簿的声音,以及开门声,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连脚步声都没有。 过了良久,秦画师哆哆嗦嗦地问了句,“谢主簿是出去了吗?” 冯录事不确定,“没听到关门声,他素来注重隐私,不论人有没有在屋里,都会锁门。” 乔县丞,“有些奇怪,没听到脚步声,但是有人敲他的门,谢主簿问了,无人应,开门声后,那边就没有声息了。” “他会死吗?” 秦画师听到这番话,感觉自己整个心脏都剧烈跳动起来了,原本的恐惧,再次席卷而来,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太恐怖了! 谢主簿不会被找上门了吧! 他们三人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 …… 谢玉砚和波本到了黄宅,就看到黄宅整装待发的仆从,以及背着弓箭的黄定洲。 谢玉砚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环顾了下四周,没看到黑麦总管,再看一眼波本,脑子飞速闪过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 黄定洲将图纸,各分发了一份给波本和谢玉砚,然后为他们讲解图纸上的标记和待会的行动目标。 波本安静地听完,让每个仆从都多带了好几个水囊的镇魂汤,以免这些人,到了行动地点,掉链子。 谢玉砚麻木着脸,听完了黄定洲的阐述。 “黄县令,有个问题,那里鬼火那么多,要怎么解决?” 黄定洲叹了一口气,他本以为谢主簿艺高人胆大,应该不会对磷火有什么恐惧,没想到对方也和黑麦一样,有畏惧感。 于是,他当众将磷火产生的原理,再次阐述了一遍,并强调,“有磷火,只能证明,那里有尸体和骨灰。磷火除了发光,并不会主动伤人,只要保持镇定,保持平常心,我们的目的,是确定磷火大量存在的位置,与地图上标记的朱点,是否有误差,以及最重要的是,找到熔炉所在的位置。” 谢玉砚上前按住黄定洲的肩膀,让他注意所有在场仆从的神色,在他耳边低语,“恐怕很难,所有人都很害怕。” 第99章 通宵,跟随,发疯 黄定洲环顾了下在场的仆从,发现他们虽然都面无表情,但是,他们的眼神,暴露了他们真正的情绪,他们的确都对磷火,感到恐惧。 他不明白,人类,会对未知感到恐惧,但是,他已经讲明了,磷火只是正常自然现象,为什么他们还在害怕? 不过,他也不强求,“既然如此,那就我们三个去,事不宜迟,我们今日去猎场的动静,恐怕已经被察觉,如果想要将他们打个措不及手,必须立刻行动。” 波本让所有仆从灌了镇魂汤,平复情绪,然后跟黄定洲表示,所有人都可以参与行动。 实际上背对黄定洲的波本,对所有的仆从打了行动手势,【行动失败者,杀无赦。】 这些仆从咽了咽口水,心想,鬼火跟着他们不一定能杀他们,但是,波本不一样,一剑封血,一招毙命,从未失手! 这种时候,只有傻子退缩。 面对死亡危机,就算是真鬼来了,都能杀给你看! 黄定洲没想到这些仆从,都这么有韧劲。 他喜欢所有能克服自身恐惧,坚定朝着目标行动的勇士,因此,他此刻看着所有人的眼神,都带着欣赏和满意之色。 意图侧面求生,让黄定洲放弃行动的谢玉砚,不得不感到无比的心累,他无语地看了一眼波本,这个家伙,真的是……他都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 他想骂人!飙脏话! 他也不想去啊!! 但是,他不能看着黄定洲自己去冒险,要是对方有个三长两短,他不当场自刎谢罪都说不过去。 他们的行动很迅速,确定好各自的行动目标和本次行动路线,就立刻快马加鞭,赶往目的地。 黄定洲原本是想要分成五个队伍,分头行动,这样效率更高,但是,这群人对磷火的恐惧,令他改变了这个想法。 最终确定全部一起行动,但是,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停留下来,对每个可能存在尸骨的位置,一个个排查,只能先做下标记,然后,等天亮以后,再开始大规模行动。 他们这次,也还是从围猎场的官路进去。 当他们还没抵达原本烧烤的那片空地时,就远远看到,那片空地已经被一团团白色带蓝绿色火焰所占据。 原本整齐的马蹄声,出现了些许的凌乱。 黄定洲出声鼓励安抚了他们一番,然后继续快马加鞭赶往目的地。 波本紧随其后。 其他人看到黄定洲和波本快马过去的时候,白色带蓝绿色火焰,都自觉分散两边,仿佛是在给他们让道,他们赶忙紧随上黄定洲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种奇异的现象,让他们原本恐惧的内心,有了种奇怪的安慰,仿佛这些鬼火,一直在等待他们的到来,并且为他引领道路。 不知不觉中,他们的精神和内心,更加坚定了,好像有了一种使命感。 要是黄定洲知道他们的想法,一定会对他们解释,这是一种正常的自然现象,磷火的重量轻,风一吹时会顺风移动,所以,当他们快马而过产生的气流,就将磷火都掀翻,吹到一边。 谢玉砚将目光定在黄定洲身上,不敢乱看旁边,但,他也被这种神奇的现象所震慑,有一个念头,浮上心头,‘这些鬼火,都在为他们让路。’ 每到一个磷火大量聚集的地方,黄定洲就会射箭,留下标记,他的脑中自动浮现出图纸,他按照原本规定的行动路线,不停的前进。 围猎所在的山林是第一个位置,顺着山路,一路疾驰,到隔壁无名山峰,磷火聚集的地方,是第二个位置,就这样,他们朝着地图朱点所标记的位置,一个个排查过去,发现实际的位置,与地图上标记的,没有任何出入。 最后一个目的地,是星星中心所在的熔炉。 黄定洲心想,那里不一定是有熔炉,还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存在武器库。 如果在那里找到熔炉,那就证明,这附近必然有一个矿山或者矿脉。 他们在标记尸骨所在位置的朱点,花费了将近两个时辰。 现在是黎明之前,如果不能在天亮之前,找到熔炉,那么他们今晚的行动,就不算成功。 黄定洲看了下时辰,他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就天亮了。 时间紧迫,他不得不加快速度。 他一加快速度,跟在他身侧的波本,自然就加快了速度。 他们后面的一大串人,也跟着加快了速度。 熔炉的位置,十分隐秘,毫无人烟,人迹罕见,旁边是山高坡陡、谷深林密,荆棘丛生,藤萝交织,正常人都不会认为这种地方,会存在一个打造武器的熔炉。 黄定洲翻过山岭,跃过灌木丛,一路疾行,密林渐渐稀疏,露出了一块平地,仿佛像是盆地一样的存在。 负责在熔炉外值守的人,陡然间,瞪大双眼,眼底流露出极致的恐惧,“鬼,鬼啊,鬼找找过了。” 听到他鬼叫的其他人, 跑出来一探究竟。 然后他们就看到,远处,大量的鬼火,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朝他们飞来,而鬼火中间的位置,一团黑暗,黑暗中像是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翻滚,意图要挣脱黑暗,露出獠牙。 所有人都吓呆了,惊骇在原地,浑身发抖,哆嗦着不敢说话。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鬼火越来越近,原本值守的那人,吓得尿了裤子,疯狂地扒开其他人,连滚带爬地往地道里跑,边跑边喊着,他完全失去了理智,神情十分癫狂,“鬼啊,有鬼啊,冤魂又回来了,他们回来了啊啊啊啊” 其他人也如梦初醒地,面容狰狞,理性蒸发,在疯狂边缘了,他们跟着连滚带爬,返回地道,生怕落后了,就被鬼追上。 “啊啊啊啊鬼啊啊啊,他们又回来回回回来了啊啊啊鬼啊” 他们连地道通往地面门都忘了要拉上。 黄定洲远远就发现不远处的地面,散发着微弱的黄色,像是火焰一样的颜色,那不是磷火,而更像是烛火。 他开始缓缓减速,以免遇到前面有陷阱,都来不及避让。 为免敌方发现他们的行动,黄定洲在离目的地三里的位置,勒马,翻身下马,快速朝目的地跑去。 第100章 包围,追击,主人 他们曾包围阵型,极速往目标地而去,而黄定洲的武力值比不上他们,反而落了一大截,与另外一队,作为后备支撑队伍。 等因为他不再是前锋队,所以,他发现了其他人早就发现的神奇景象,磷火随着他们的前行而前进,看起来,像是队伍自带了磷火技能。 就像是武侠游戏中的技能特效,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独特。 他倒是不害怕,只觉得有点炫目,对于磷火随风而动的知识,他都只是从书本中学到的,并没有亲眼见证过,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并且还是,如此大规模的磷火盛宴,堪比烟火还要耀眼。 这就是大自然规则的神奇之处。 熔炉的地面门很大,并且是双层的. 第一层是人工特制成的草皮,一旦盖上草皮,肉眼难以发现,地下另有玄机,隐蔽性非常好。 第二层是双开铁边包木的门,开的时候,要往两边推开,门就会被收进侧面的岩层。 波本带队,径直朝地下洞穴而去,进了才发现,此处别有洞天。 整个洞穴是用石头堆砌而成的,地面十分平坦宽敞,都足以用于跑马拉车,看来此道是专门用来押送制作好的武器。 为了避免被发现他们追上来了,波本边前进,边灭石道两侧的烛火。 在前面跑的熔炉守卫,在无意间,发现他们身后的烛光一盏盏熄灭,原本通往大门的石道,慢慢陷落黑暗中,而黑暗中随之出现的是,一团团显眼的白色带蓝绿色的鬼火。 看到这一幕的守卫,吓得惊叫出声,“啊啊啊啊,鬼,啊啊,跟,跟进来来了” 其他人闻言,惊惧非常,下意识往身后望去,果不其然,看到紧随而来的鬼火,和不断熄灭的烛火。 他们吓得心神俱裂,胆小的当场翻白眼晕过去了,没晕过去的,则吓尿了,连滚带爬,往更里面狂奔。 边跑边喊着,“这,不,不,不可能,牠,它们,以前,从来不敢进来,怎,怎会如此啊啊啊” “不怕,不怕,不怕,躲进房间,他,他,它们不敢进” 这只是第一层,只有通道。 整个熔炉有三层。 最底层才是真正锻造兵器的地方。 第二层是供他们休息的地方。 武器一旦锻造完成,就会立刻被运走。 他们一路跑,跑进了第二层,部分人当场躲起来了,另一部分觉得不保险,直接往第三层而去,人多更有安全感。 波本见此,便将队伍一分为二,一队留下搜寻第二层,他继续带队前往第三层。 在越靠近第三层的通道时,就隐约感到扑面而来的炎热气息。 波本了然,此处就是郎君想要搜查的熔炉位置了。 他们原本只是想要来标记熔炉位置,但是,没想到守着熔炉的守卫,看到他们就狼嚎鬼哭的逃跑,既然敌人已经自乱阵脚,毫无对战之心,他们不追上来,都说不过去。 这一波,完全是在捡漏啊。 京城,城郊,温泉庄园。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快马加鞭,从云县赶往京城,他原本很早就出发了,在日暮还未降临时,但是又怕被人发现,不得不先乔装成货郎,一路变装,浪费了许多时辰。 等他离开云县官道,才敢换上快马,加速赶往京城。 等他抵达京城,已经是半夜三更,即使如此,他也不敢停歇,到了庄园,直接绕到后门,从小门入,守门的人看到他,立刻为他开门。 黑衣男子快速赶往正院,向他的主人禀报。 “主人,那黄县令今日突然带人前往围猎场,仆担心他会发现端倪,特回来禀报。” 被他称为主人的男子,半隐在黑暗中,令人看不清他的面容,“连夜让人将武器库撤了,等天亮恐怕就来不及了。” 黑衣男子听到这话,犹豫了下,没有立刻答应,“主人,自从出了那件事,入夜后,无人敢出来行动,那些东西,这些年,越来越多了,几乎一到黑夜,就会出现在密林山野中……那些道士的符纸,并不管用……” 现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他听到了主人的冷笑声,他吓得瑟瑟发抖,光想到死在主人手底下那些人的惨状,他就忍不住恐惧到想要自杀。 自杀,至少死得痛快、利落。 “黄十三郎,呵,真是狗皇帝的一条好狗。”他的语气轻飘飘,但却带着令人刺骨的杀意,仿佛寒冬的冰雪。 “天一亮,立刻行动,不得耽误。” 黑衣男子极力忍住恐惧,恭敬地称是,领命而去。 他离开庄园,立刻翻身上马,原本一路快马加鞭,但是,眼见着即将进入云县,内心原本对主人的恐惧,变成对诡异的恐惧,他慢慢降下马速,在黑夜中,他自然不敢孤身回到据点,据点早就被那些东西包围了。 他停留在进入云县的官道上,踌躇不前,即使做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心理准备,也不敢真的踏入云县界线内。 正在这时,他隐约听到身后,马蹄声阵阵,他心下一惊,赶忙策马奔向旁边的深林,借着森林的遮掩,隐匿自己的身形。 过了几息,他就看到金戈铁马的天策军,快马而至,为首的那个人,他认识,是黄县令府上的大总管。 他心下惊骇,这条官道通往的是云县,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支配了他的大脑。 天策一个小队长发现森林中有异,示意跟在他后面的几人,脱离阵型,往黑衣男子所在地而去。 黑衣男子很有自知之明,当即翻身上马,一路狂奔,生怕被天策军追上。 天策兵的马,都是精良宝马,黑衣男子的坐骑与之相比,有如云泥之别,黑衣男子很快就被追上了,十招之内,就被打落马下,当场被逮捕。 黑麦带着天策军,没有回黄府,圣人得知,郎君想要连夜彻查密林和熔炉,便借了部分天策军给他,让他连夜带回云县,赶在郎君之前,先将那里排查一遍。 黑衣男子打死不招供,天策小队长清楚自己此行的真正目标,自然不想耽误时间,决定押后再审,便将黑衣男子打晕,束缚于马背上,继续往目的地而去。 第101章 黑麦,打尽,密道 天策行军,如猎豹般迅速,像利剑般锋利,行动如鬼魅般隐蔽,但凡天策军出,所向披靡。 晋朝的天策军声名远传海外,本朝人对天策又惧怕又向往,而外国势力则闻风丧胆,即使是大国也十分惧怕天策军。 所有晋朝士兵,他们最向往的职位就是成为天策军之一,他们上战场杀敌,积攒军功,过五关斩六将,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成为天策一员。 黑麦带人前往猎场,在进入猎场的官道,他就发现了不对劲,他心下有些不安,不由得加快了速度,进入了猎场空地,他就发现了,马蹄印,直往密林而去,这个方向,长驱直入,就是图纸上,第一个朱点所在位置。 黑麦又不是傻子,他当即明白,自己来晚了一步,原本对鬼火的恐惧,瞬间被愤怒驱散!他临走前交代了波本那么多! 结果,波本就是这么办事的! 可恶! 跟在他身后的天策军,看到如此巨量的鬼火,也都震惊了一下,内心虽然有恐惧,但不多,他们都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自然早就见过鬼火了,这种东西会跟着人回家,青天白日下就会消失,但如果是黑夜或者在光线昏暗的地方,就会再次出现。 只要压下内心的恐惧,保持理智,这些东西,就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特别是领头的人连天策都不是,他都不惧怕,他们这些天策,要是现在露出胆怯之色,岂不是给天策军丢脸。 秉持着绝不给天策丢脸的好胜之心,他们也跟着快马加鞭,加快速度,追上黑麦。 黑麦顺着地图走,心想,只要自己再快点,必定能追上波本他们。 而,此刻波本,已经追着那群吓得连滚带爬的守卫,进入了第三层入口。 另一队被留在第二层负责处理此处守卫的仆从,下手很利落,先灭了烛光,然后再将躲在柜子中和被子里的守卫揪出了,打一顿,再用绳索束缚起来。 这些守卫已经被鬼火吓得不敢动弹了,当冰冷的拳手落在他们身上时,他们只敢尖叫求饶,连还手的勇气都没有。 这些仆从趁着夜风策马狂奔,双手自然是冰冷的,再加上身上的盔甲,都是金属,肯定是冰凉的。 但是这些守卫,在黑夜之中,已经被鬼火吓破胆了,理智蒸发,哪里还能分辨出来呢,眼看着烛光熄灭,鬼火出现,自己被鬼火包围,恨不得自绝当场,早已无力反抗了。 而第三层就不一样了,那里设了熔炉,高温,火光充斥整个室内,鬼火在这亮光下,没有那么明显,虽然肉眼还没看到些许亮光。 那些被鬼火吓破胆,连滚带爬跑到第三层的守卫,十分崩溃,因为他们发现,鬼火始终跟着他们,他们进入了第三层,就惊恐崩溃地喊道,“跑,快,快跑啊,那些东西,追过,过来了……” 其他人听到这喊话,虽然心中有些惊惧,但是不多,因为以前从未出现这种情况,他们将信将疑地过去,将他们扶起来,下意识往通道看起,就看到了烛火熄灭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近,黑暗中,白中带蓝绿色的鬼火非常明显,还隐约看得见人形,他们吓得腿软,坐倒在地,疯狂地跑开,和发出和守卫们一样惊恐的尖叫和喊话。 “快,快走,那些鬼东西,真的进来了,从小道离开,快啊啊啊” 胆小的人,当即就跟着他们一起跑走了。 胆大的人,则不屑一顾,准备自己一探究竟。 而波本他们没有了黑暗的遮挡,立刻就暴露在亮光下。 这第三层,负责打造武器和搬运武器的,林林总总,加起来近百人。 虽然有一部分人逃走了,但是还有八成的人,留在原地 这熔炉所在位置,并不适合大规模打斗,有些刚从熔炉里取出来锻造的胚,泛着红光,可见那温度之高,要是再此地打斗,恐怕大部分人会在打斗间,被烫伤。 波本心知自己带的这二十多人,虽然武力值高,但在这里,根本施展不开,所以完全不念战,直接掏出一包东西,扔到熔炉内,熔炉瞬间迸发出巨量的浓烟。 波本则带人退回通道内,回到第二层,用东西,将通往第三层的通道堵住。 第三层内被浓烟笼罩,离浓烟中心近的人已经开始感到身体麻木,“这烟有毒,快跑。” 还有力气的听到这话,立刻往小小通道跑去。 离小通道远的人,则咬牙爬上石道,准备回二层,但,他们一进二层,就看到了一团一团的鬼火,惊惧之下,崩溃地尖叫出声。 后面也想走这石道的人,下意识循声望去,顿时被那鬼火,吓得尖叫乱跑。 虽然小道很小,只能单人通行,但是在这种没得选的时候,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人人争先恐后地往密道而去,整个密道瞬间水泄不通。 有些来不及躲进密道的,则在浓烟的笼罩下,陷入了昏迷。 黑麦顺地图,查到第三个朱点位置,发现该位置已经被箭羽标记过了,看来郎君他们已经走过这里了。 正在这时,一个天策小队长,指着对面山脉的位置,喊道,“那里有烟。” 黑麦没有犹豫,当即安排一半天策军,前往有烟的位置探查,而他则带着剩下的一半人马,继续按照图纸上的路线行军。 黑麦心中十分不安,行军的速度达到了极速,当他在最后一个位置,也发现被标记过的痕迹,更加着急了,当即往星星的中心,策马狂奔。 皇天不负苦心人,黑麦在距离中心点三里的位置,发现了黄宅的马匹,这些马匹都是被人为拴在树干旁的,看样子,波本他们此行应该很顺利。 他看向星星中心的位置,发现那边竟然有鬼火停留,有些半隐藏在地面上,心下惊讶,他心想那边必然有古怪,当即没有停马,想前往一探究竟,他不由得直接加快速度,一路狂奔。 在鬼火停留的位置,他发现了一个大型的通往地底的通道。 第102章 心虚,逃脱,金光 黑麦当即决定留下一队人马留守,然后他率领其他人举着火把,进入了洞穴内。 这洞穴果然别有洞天,全都是人工建成的,用的还是上好的石料,这种石材坚硬且冰冷,一般都用于建造军事锻造处,熔炉的炉火高温,但这种石材,即使是炉火的焚烧,也只是会温热,不会变得炙热烫人。 黑麦此刻对于黄定洲的推测,已经完全相信了,这里,必定有一个锻造武器的场所。 他们还没走到通道尽头,就与准备出来的黄定洲打了个照面。 黄定洲本以为来的是敌兵,还准备要在转角反击射杀,没想到,竟然看到了黑麦那张面瘫脸。 “郎君。”黑麦此刻脑子梗住了,一时语塞,莫名感到心虚。 就像是一只偷吃小鱼干的小猫咪,被主人当场抓包的心虚,但是又想张牙舞爪地掩盖过去,可惜,他面瘫,反而啥都表现不出来。 黄定洲看了眼黑麦身后的天策军,微笑,“黑麦,你来得正好,波本他带人在三层通道口围堵那群逆贼,不过第三层有熔炉,且人多,施展不开,你带人去助他一臂之力吧。” 黑麦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遵命,郎君。” 他带着人,往黄定洲所说的方向而去。 而那队前往探查山脉烟迹的天策军,在散烟处,抓到了一堆陷入半昏迷的人,看样子都是从密道中逃出的。 带队的天策小队长非常聪明,立刻就明白了这浓烟有古怪,便下令遮掩口鼻,先将这些人束缚起来,带回去。 临走前,他们发现了此地有其他人的行迹,于是决定,兵分两路,一队人马照旧带着昏迷的人回去复命,一队人马则顺着线索前往秘密探查。 波本等到了黑麦的支援,便给所有人分发了迷烟的解药,准备再探第三层。 在第三层锻造、搬运武器的这些人,逃走了小部分人,大部分都来不及逃脱,就被迷晕了。 波本他们进来,都不用开打,直接开始捆人,将这些人束缚起来,拖出地面。 有了黑麦和天策军的助力,他们一次就将人搬运完了。 黄定洲得知第三层还有通往外界的密道,便下令他们继续顺着密道继续探查。 他有预感,那个密道,恐怕能让他们收获更多。 比如,武器库所在。 这次的探查,由黑麦带队而去。 而波本则留下,和黄定洲一起,将这些昏迷的人,趁着黎明前的黑暗,将他们带回云县大牢。 将他们投入大牢后,黄定洲命谢玉砚留在大牢,负责刑讯这些人,而他自己则和波本,匆匆赶回熔炉,准备去和黑麦他们汇合。 从熔炉密道逃出的几个武器锻造师和搬运守卫,由于他们是第一批跑出来的,吸入的迷烟少,虽然没有昏迷过去,但是也感到手软脚软。 一般情况下,他们是绝对不会在这黑夜中,离开密道出现在地面上,因为,此处存在着大量的鬼火。 这些鬼火简直就是阴魂不散,他们这些年请了多少道士前来做法,都不管用。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改变了行动时间,从半夜行动,改成了白天再行动。 但是,现在熔炉所在的室内也不安全了,不仅有鬼火,还有不明人士打入,面对这种窘况,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冲出密道。 但他们冲出密道,看到密密麻麻的鬼火时,吓得头皮发麻,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身后急着要逃出来的人推出了密道,无奈之下,他们只能闭着眼睛,一路狂奔。 人,在最恐惧的时候,在面临生命威胁的时候,只会想着躲到令自己感觉最安全、最安心的地方。 武器库就是他们最后的一根稻草。 常年押运武器的搬运守卫,早就对前往武器库的道路,了然于心,即使闭着眼睛,大脑放空,仅凭肌肉记忆,也能抵达武器库。 极端的恐惧令他们肾上素直飙,在这样的恐惧下,他们连尖叫都没有力气。 他们闭着眼睛冲进鬼火包围圈,一路狂奔。 当他们打开武器库的石门,进入武器库,虽然这武器库内规定,不能有明火,但是,溶洞内的石壁会发出荧光,平时,他们感觉这荧光十分诡异,此刻,却觉得莫名的安心。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终于能安稳的放下了。 这时,负责看守武器库的守卫,听到动静,跑出来查看,看到他们时,却惊恐地瞪大眼睛,“你,你们都带了什么回来!” 他们放下的心陡然被吓得再次提起来,心脏因恐惧而剧烈跳动。 他们下意识顺着对方的目光,缓缓地侧过身,去看自己身后,然后正好与停留在他们肩膀和侧面的鬼火正面相对。 他们吓得心神俱裂,瞬间尖叫出声。 这尖叫声,仿佛是发自灵魂的惊悚骇然,格外渗人。 巨大的惊悚,令他们的血流直接极速冲击心脏,极度的惊恐,令他们都没感觉到疼痛,就软倒在地,转眼间就面色青白,在鬼火的照耀下,格外诡异。 他们显得已经被吓死,没有了呼吸。 守武器库的守卫见此,吓得尖叫连连,扔掉了手中的佩剑,疯狂往武器库内部跑去,直到看不见鬼火,才找地方躲起来,嘴里不停念着经文。 黑麦率天策兵,从密道而出,发现了其他天策留下的秘密记号,顺着记号,和前往探查的天策兵汇合,没想到,他们竟然发现了武器库的所在。 这武器库竟然隐藏在天然溶洞内。 武器库的守卫不多,五十八个人,根本不是天策军的对手,再加上,这群守卫好像有神经病,一看到黑麦他们就开始疯狂尖叫,根本无心应战。 打败他们,毫无成就感。 黄定洲赶过来的时候,黑麦和天策军已经将这些守卫都打晕,捆绑起来,束缚于马后,看样子准备拖回去,让他们吃点皮肉之苦。 这次行动,未免太顺利了,黄定洲有种不真实感。 当黄定洲他们离开了密林,回到围猎场的那一刻,天际发出了第一缕红色光芒,日出东方。 而原本跟随在他们周围的鬼火,和密林内的鬼火,在光线的照耀下,缓缓失去了踪迹。 黄定洲很清楚磷火还在,只不过肉眼难以发现,如果仔细分辨还是能看到的。 而其他人却被这神奇的景象震惊了。 这简直就是一场视觉盛宴的奇迹。 他们认为,是因为他们的拘捕行动,让这些冤魂得以解脱,这是功德。 特别当金黄色的晨曦撒入山林,被林木披上了金色的外衣,露水在阳光下,折射出剔透的亮光,简直就是功德之光照耀的现场直播。 在场之人,无不被这番景象所震慑。 第103章 冷静,死亡,招供 云县,监狱。 谢玉砚正在审讯,其中一个小领头。 这群人一醒来就鬼哭狼嚎,精神失常,只会疯狂尖叫,在地上扭动,往有光的地方爬行。 人均灌了四五碗镇魂汤,才勉强让部分人恢复冷静。 其中就有这个小领头,他虽然冷静了,但是眼底深处的疯狂之色还未散去。 谢玉砚掏出刑讯用具,指着刑讯室角落的一个小皮鼓,微笑道,“上一个不听话的人,已经被做成人皮鼓了,你说,你会是下一个吗?” 小领头冷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疯子,“曾经也有人像你这么疯狂,虐待那些人……结局你也看到了不是吗?他们都变成了那些东西,永远被禁锢在那片鬼地方,不得超生,无法解脱。你知道那里请了多少得道高僧,多少道长吗?” 他的语气十分无所谓,“想杀就杀吧,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又或者被别人杀死,我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死后变成什么,我也心里有数了。” 谢玉砚第一次听到这种无所谓的狂言,今天时间有限,这个人不配合的态度,让他很不爽,再加上疲惫和惊悚的一夜,他的精神安全栓已经达到了临界点。 有人愿意自动送上门让他出气,他可以搞得难看一点吧? 谢玉砚露出一个仿佛变态的笑容,笑着切开对方胸腹的第一层皮,一刀,从锁骨中点到肚脐眼,非常整齐的划线。 “你知道吗?人皮鼓的好处就是,皮表面没有那么多蚊虫叮咬的疤痕,皮质感更加细腻,很多权贵都更加喜欢这种艺术品,可惜,你受过的伤太多,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这样的头层皮做成的人皮鼓,根本没人会喜欢,这样吧,我是个好人,挑你全身上下,最好的两块皮,在你咽气的那一瞬间剥下来,做成拨浪鼓,送给你的儿子怎么样?要是没有儿子,就给女儿、侄子,随便哪个人,听说人惨死后会跟着最后一滴鲜血,游荡世间……你不介意,回到你家里,给你家里人一点小小的惊喜吧?” 小领头的呼吸都无法平稳了,这种比恶鬼还要恐怖的发言,是怎么从人嘴口中流出的? 这个人,真的是人吗? 他红着眼眶,双眼流露出脆弱之色,哑着嗓子,“你想知道什么?” 谢玉砚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语气冰冷,“全部。” 小领头垂下眼眸,颤抖着嘴唇,“十年前,我被邀请应征太子府的府兵,按理说,我这样贱籍出身的人,是没有机会成为府兵的,但是,招我的管事,说太子想要培养一批心腹,是不是贱籍不重要,重要的是忠心。只要我付出忠心,就能得到回报。回报就是让我一家人都脱离贱籍。这种天大的好事,我怎么可能不答应,只要能脱离贱籍,别说要我的忠心,就是要我的命都可以。” “你知道吗?一切就像美梦一样。我那时候在想,老天爷终于眷顾我们了。经过了两年的训练,和我同期训练的新府兵,被安排到了江南,但是,好景不长,我们去到半路上,就收到消息,说朝廷已经安排军队剿匪了,不需要我们去了,所以命令我们折返,来到云县。” 他陷入了回忆中,这恐怕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他的面容更加麻木了。 “那时候,云县还没有建熔炉,只有一个小型的训练场,负责训练场的管事,很严格,我们全部人被打散,分开执行任务,死掉的人越来越多,尸体就像是小山一样高,我负责埋尸,每天都埋不完。有一次,我发现这些尸体不对劲,不是训练场的人,还混乱女人和小孩,我开始留心其他队都执行了什么任务。” “但是,还没得出结果,我就被安排去挖石头了,每天就像苦役,从石山上搬运石头下来,我一开始不知道是要干什么,我没什么目标,只想活着熬下去,只要结束任务,就能回去和家人团聚,你能想象吗?我只要挖石头,埋尸体,我们全家人都能脱离贱籍,还有丰厚的工钱拿,这是什么福利吗?这简直就是甜蜜的馅饼。”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和我同期的面孔,渐渐被生面孔代替,我愚蠢的脑子终于愿意动弹一下了,我回训练场想找熟人聊两句,结果那晚就遇到了和我同期武力值最高的队长。” “他就像现在的我一样,不,比我还要癫狂,他被吓疯了,整个人都处于癫狂的状态,反复地念叨着,他们来复仇了,都死了,死了,死光了。” 他自嘲又悲切,“挖了许久石头的我,终于干回了老本行,埋尸体,这次埋的全都是熟悉的面孔,他们都死得很恐怖,面目狰狞,浑浊的眼球爆裂,嘴巴张得大大的,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但他们致命的伤口,大部分都是砍伤,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埋了他们以后,趁着快天亮了,交班的时候,我偷偷买了香烛,烧给他们。” “大概是死的人太多了,招募我们的那个管事,从京城过来巡视,我躲在树林里烧纸,被他们发现了,他们一群人狂奔着朝我跑过来,我吓到了,不敢抬头看他们,我本以为我会被毒打一顿,没想到,他们只是疯狂辱骂了我,然后没过多久,还给我升职,让我当小队长。” “我原本以为我踩了狗屎运,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巡视的时候遇到那些东西,不管他们怎么跑,那些东西都跟着他们,他们逃不了,直到看到我烧纸的火光,他们顺着火光的方向跑过来,正好那时候太阳出来了,那些东西消失了,他们认为是香烛纸钱消除了那些东西。所以,他们开始给那些东西烧纸钱,但是,没有用。” “这时候,他们想到了我,他们认为我这个曾经负责埋尸的小人物,还没拿下过一滴血的清白之身,会让那些东西更容易接受,所以,我被升为小队长,主要的职责,就是每晚子时,去山林里给那些东西烧纸钱,那时候已经秋末了,夜里的风开始发冷,我不太想去。也许烧纸钱香烛真的有用,我烧了一周左右的时间,那些东西就慢慢变少,直到消失不见。” 第104章 复燃,求死,自尽 说到这里,小领头像疯了一样低笑出声,即使胸腹的伤口被震的鲜血四溅,他都没有停下。 他看起来快要崩溃了,就像是烧过头的玻璃,到处是裂痕,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正当谢玉砚想再给对方灌一碗镇魂汤的时候,对方又恢复了冷静,继续招供。 “就这样,他们看到我就像看到庙里的菩萨,我也觉得我比得道高僧还要厉害,那些秃驴念了几个月的经文,敲了那么久的木鱼,还不如我烧一周的纸钱香烛,多么可笑。呵。就这样,我又升职了,我原本因为武力值不行,脑子不行,太过平平无奇,在那里就像是一个透明人,就因为那些香烛纸钱,其他人看到我就像看到佛神一样,充满了崇拜和恭敬,还有畏惧。我膨胀了,就像一个愚蠢的猪头,被捧得飘飘然,我从此不需要去挖石头了,也不需要去埋尸了,只需要带着几个人,每夜去山林里巡逻。天啊,你能想象吗?我这样一个贱籍,快饿死了,走在路上,因为我身高外型还过得去,就被捡回去,成为府兵,还是太子府的府兵,然后,带着全家脱离了贱籍,每天的工作,就是像军队里那些士兵,或者守城的将士,负责巡逻工作哈哈哈哈” 谢玉砚很确定这个小领头的精神不太正常,他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得眼泪都飚出来的青年,决定换个人刑讯。 小领头仿佛看出了谢玉砚的不耐烦,他忍耐住笑,双眼无神地看谢玉砚,平静得有些诡异,继续说,“我知道,我是个傻子,是个蠢货。不仅愚蠢,虚荣,而且自大,所以才会相信,这种天大的幸运,会降临到我身上。熬过了寒冬和春寒料峭,在回暖的某个夜里,那些东西又开始出现了,但是,我没有注意到,因为,巡逻时间,我去了县城里喝酒,喝得醉醺醺,醉倒在路边,连回巡逻驻点的方向都找不到。就是那个晚上,我第一次带队的队员,全都死在了那里,有些是吓死的,有些被砍死了,还有一个胆子最大的,死得最惨,从山顶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我们找到他的尸体的时候,他的肉都被秃鹫吃了大半,剩下的被黏在半山腰石头上。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明明一切都很正常,我也不过因为赚得钱多了,去喝酒而已,又不是第一次离岗去喝酒。我又卑鄙都想着,他们都死了,正好死无对证,没有人知道我去喝酒了。我以为我会被关起来,像那些犯错的人,被鞭打,或者乱棍打死,就像那些人一样,被弃尸山野。但是,没有。他们不仅没有刑讯我,甚至还给我重新安排了一队人马,这些人都是新招进来的,据说都和我一样,还没沾染过鲜血。他们很着急,让我立刻就去巡逻,带上的纸钱比以往都多,反正是烧纸钱,我觉得无所谓。我带着这群新队员,进了山林,说实话,我本来没有感到害怕,还给队员打气,说只要诚心烧纸钱,就不会有事。” “纸钱烧到一半的时候,我尿急,跑去旁边小解,然后有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我的脚脖子,我吓到了,忍不住尖叫出声,我下意识低头去看,才发现,那是一个破土而出的手,而我小解的位置,正好将对覆盖在对方头上那薄薄的土层重开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扒开土,将这个被埋起来的人,从土里挖了出来,然后我才发现,那个坑被埋的,不止他一个人,十几个尸体,被横七竖八地堆在坑里。我很震惊,我以前负责埋尸的时候,都是一个坑埋一个人,还会留下一个小土堆,为了方便辨认和祭拜。我把人挖出来后,发现他还有气,但是他衣服被扒光了,我认不出来,他是哪个队的队员,所以我只好脱了自己的衣服先给他穿上,草草给他的伤口敷了金疮药,然后带着他下山去医馆,临走前,我还朝留在原地烧纸钱的队员嘱咐我先走了,马上回来。等我重新回到山林,发现我的新队员,都失踪了。我开始满山遍野地喊着他们的名字,找他们,直到天亮的时候,才发现,他们都死了,他们大部分用腰带上吊自杀了,还有一些被刀砍死了。说实话,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很震惊,我先回去训练场找人来帮忙,但是,恐惧,开始在训练场和据点蔓延,他们看到我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说实话,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而且就算是真的有鬼又怎么样?埋在那里的都是和我们日夜一起训练,干活的队友,即使他们从地狱里爬出来了,给他们烧点纸钱,送他们点好酒,问问他们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就好了?看,我如此愚蠢。直到被我从尸坑里挖出来的那个人,清醒过来了,我去见他,我才知道了真相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整张脸都狰狞起来了,“原来他不是什么队友,也不是什么贱籍,而是一个过路的武举人,得罪了贵人,被赶出了京城,我们这群太子府兵,干着山匪和杀手的活,不止抢劫了他,还当他的面,凌辱了他的女眷,然后虐杀了他们,那个尸坑里,全都是他的家人。这才是真相,他们害怕的那些东西,就是这么来的。” “我太害怕了,将存了多年的银钱都给了他,悄悄把他送走了,让他隐姓埋名,躲起来。我不愿意再去负责巡逻的工作,想回去搬石头,搬石头多快乐,但是,他们没有搬石头的工作让我做了,熔炉建起来了,已经不需要石头了。接下来的日子,不管我带多少人去山林烧纸钱香烛,那些东西都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重新安排给我队员,看起来都很强,我们一起烧了一个多月的纸钱都没有事,直到有一天,我们要回据点的时候,其中一个人突然发疯了,不停地用头撞墙,喊着‘不要跟着我了,不要跟着我了’” 第105章 第一次,逢魔,规律 “我看了,根本没有人跟着他,他就是疯了,我看其他队员受到影响,也开始害怕恐惧,我太明白他们的表情了,所有拥有这种表情的人,过不了几天就会死了,死在不知名的地方,还要我漫山遍野去找他们的尸体,光想想就很累了。我第一次抽出了我的佩剑,挥出和训练时候,一样的力道,一剑刺穿他的心脏,他软倒在地上,我听到他对我说‘谢谢’。我冷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变得浑浊,我知道,他死了,死的透透的。我看向其他队员,告诉他们‘如果不能冷静下来,就会被我杀死。’这样的震慑非常有用,他们都冷静下来了。回到据点后,我趁着没人注意,出去将他的尸体,拉到山林里,埋了。埋尸这件事,我很熟练,得心应手。但是,我挖了两三个坑,都发现,有人捷足先登了,那些地方已经密密麻麻地埋满了尸体。我很麻木的将挖开的尸坑,重新填上土,将他的尸体,埋到山的另一边。”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其他人很快就步上了他的后尘,染上了疯狂。甚至更疯,还不需要我动手,他们就先抽刀自刎了。我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自杀。烧纸钱的工作不好吗?我的队员越来越少,补充的速度越来越慢,一听说要调到我的队伍,他们宁愿当场自杀,太奇怪了。大概是人手太少了,那些东西越来越多了,出现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从原本入夜才会出现,变成了日落时候就开始慢慢出现了。所有人执行任务的时间,都开始缩短了,并且严禁夜晚外出,除非是巡逻队。我看队员的精神状态都很差,所以就给他们都备上了烈酒,让他们害怕的时候就喝两口。但是,他们是蠢货,很容易就喝多误事,差点放火烧山了,虽然救火及时,山没烧了,但是有一半队员烧死了,还有一些烧伤后发疯了,我不得不解决掉这些发疯的队员,真是太烦人了。据点还流传出他们是被那些东西烧死的,可笑,这群人有妄想症,明明就是喝酒误事,还怪那些东西。我将这些事情上报上去,要求新来的队员,一定不能有疯病。没想到,上面派来的不是新队员,而是一大群和尚和道士,他们白日里念经烧香,超度亡魂。道士说,那些人发疯或者死亡,都是因为逢魔时刻出门,邪风入体,只要诚心供奉,做好驱邪工作即可。说得很好听,场面也搞得像模像样,但是,到了夜里,这群人的丑态尽出,还不如那些得了疯病的队员,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尖叫得像个娘们。真是太可笑了,天一亮,这些人就跑了,那个住持临走前,告诉管事,烈火可以烧尽一切邪恶,还留下了一个灭魂阵法,让骨灰留在阵法上的固定点上,熔炉在阵法的中心,可以镇邪。” “从那以后,我们这些人都被赶离了训练场,只能留在据点,并重新分配了任务。一部分去修建武器库,一部分去负责熔炉。但是,我知道训练场还是有人在训练,因为还有新的尸体在白天,被送过来,被扔进熔炉里,焚烧,无法被烧成灰的骨架,被扔到山谷,骨灰从山顶被扬撒尽,管事说这是挫骨扬灰。那些东西,很快就会全部消失。于是,熔炉白天烧尸体,晚上锻造武器,日夜不休。那些东西却没有如管事和住持说的那样,消失。而且更多了,也许熔炉真的能镇邪,那些东西再多,都只是将熔炉包围起来,根本不敢靠近。熔炉内的工作,成了所有人最向往的地方,而我也不例外。但是,我只能十年如一日的负责巡逻烧纸钱香烛的工作。” “直到两年前,出了一件事,武器库的武器不翼而飞了,整个武器库内都被那些东西占领了,负责守卫的人,还有巡逻烧纸钱香烛的人全死了,他们死亡的表情,我很熟悉,都是那种被吓死的狰狞。光看着他们死亡时的表情,就能看出,他们死前多惊恐。管事,不相信这些人是被吓死的,请了一个仵作来验尸,验尸结果都一样,无一例外,没有外伤,是被吓死的,心脏血管都爆裂了。管事说要回京城请示主子,然后就一去不复返了。死亡就像是瘟疫,开始在我们之间蔓延,原本两千多人,死到只剩几百人,死相都一模一样,有些人太害怕了,偷偷跑回家,听说他们将那些东西带回家了,他们的家人疯的疯,出走的出走,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上面还想将死亡的队员尸体投入熔炉,我拒绝了,动员许多人,将这些往日队友拉出去,埋到山上。上面也没有再安排人过来,让我们自生自灭,还给我升职了,让我负责守卫和训练。可笑,那些比我强,干活比我有拼劲的人,死的死,我这样的人反而升职了。” “上面让我们放弃了原本的武器库,重新建造一个,就几百个人,还要日夜轮班,还要建武器库,上面人是不是脑子有病?我不想干。我当时发现一个溶洞,就将溶洞当武器库了。反正其他人也没有意见。一直没有新人填充进来,剩下这些人已经被吓破胆了,没有人愿意加入夜晚的巡逻队伍,去烧纸钱香烛,我也无所谓,反正白天行动,晚上也不出去。只要不出门,那些东西就不会跟过来,想要出门,就要在午时,太阳最大的时候,离开。那些东西就不会跟着。摸清楚规律后,死人的数量开始减少,除了个别想不开,非要逢魔时刻出门的,否则都死不了,顶多发疯,然后被我杀了。” “这就是全部了,你还想知道更多,建议去找太子,你看我们只是贱籍出身的小喽啰,干点没人愿意干的脏活。” 谢玉砚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口口声声说太子,那你当时进的是太子府?也见过太子本人了?” 小首领顿了一下,“不是,是京郊一个庄园。”说完他自嘲道,“我们这种贱籍,哪有机会见到太子这样的贵人。” 第106章 是谁,提点,坠机 谢玉砚陷入了沉思,如果招募这批人的并非是太子?那会是谁?如果那个人是太子身边的谋士,以太子的名义办事,那根本不需要这样遮遮掩掩。 除非,这其中还有不为人知的目的。 他看了眼正伏案狂写笔录的冯柯星,有些庆幸自己刑讯前,将他提溜过来干活了,这幕后之人做事过份神秘,推理这件事,还是需要交给专业人士去处理。 谢玉砚显然发现这次的刑讯,应当让黄县令来,会更合适。 这个小领头显然已经没有了刑讯价值,谢玉砚命狱吏将其扔到牢房,抓其他神志清醒的罪犯进行第二场刑讯。 第二个被刑讯的罪犯,是熔炉的武器锻造师,加入时间短,除了锻造武器,其他几乎一无所知。 第三个被刑讯的是武器库的守卫,他曾是最后一批的烧香巡逻队队员,因为san值狂掉,导致精神不太稳定,所以,自从两年前的那件事发之后,他就被调到武器库当内部守卫,从未离开过武器库,他知道的更少,执行过的任务就是巡逻烧香和站岗,加入了这么多年,根本不知道这个据点到底是不是官方的。 还没等谢玉砚继续审讯第四个,黄定洲和黑麦就率着天策军,回到了云县县衙。 天策军的领头,精神状态非常好,看起来不像刚进行了通宵赶路执行任务,而像是刚喝了甘露一样,精神振奋,神采奕奕。 特别是与谢玉砚交接,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犯人已经有被他提前刑讯过,也没有当场发怒,而是轻拿轻放,甚至还提点了一句,下次不可越矩。 然后还将冯柯星做的笔录全部带走。 谢玉砚白忙活了这么久,虽然面上笑意盈盈,但内心世界早已经拔刀相向,全靠理智撑着。 等他们送走了天策军。 谢玉砚才将矛头指向黄定洲,“黄县令,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天策的目的,还让本官顶风做事?” 黄定洲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而是走向冯柯星,示意他将东西交出来。 冯柯星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怒火中烧的谢主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堆字迹缭乱的废稿。 “这是本次刑讯供词草稿,字迹缭乱,不好辨认,不如让下官重新誊抄一遍?” 黄定洲自然应允了,他确定供词还在,这才有心情去恢复谢玉砚。 只见他对谢主簿露出温和的微笑,“谢主簿,你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和我们这群籍籍无名的小人物不同,再者,本官并未告知主簿,此案件已被大理寺接手,就算京城天策军想要拿你是问,谢主簿也有理由开脱,最终也是本官办事不利之过。不过,鉴于今夜这样兵荒马乱,再加上本官经验不足,有些许纰漏,也是正常的,不是吗?” 谢玉砚听到这番话,只感觉自己胃里在翻滚,胃疼得慌! 他甚至怀疑黄定洲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所以,趁此机会报复他一二。 谢玉砚脑子里的想法转了好几个弯,最终决定放弃继续无谓的争辩,但是,他对黄定洲的警惕心再次提高了一个阶梯。 原本只是普通的一次拜访,愉快的团建狩猎,谁也没想到,事情最终会演变成这样。 冯柯星虽然看似埋头誊抄供词,但是实际上,一直留着心神关注他们的动态,当他看到谢玉砚甩袖离开,这才放心了大半,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供词誊抄上。 而黄定洲则在一旁,翻阅还没被誊抄的其他草稿供词。 他看了下,只有第一个被刑讯的犯人,供词最多,但是等他仔细阅读完,发现太多都是废话,犯人的自我剖析,真正涉及案情核心的不多。 不过,这个京郊的庄园,倒是值得探查一番。 可惜,这个案件的级别,不是他这种七品芝麻官能摸到边的,即使他才是真正发起人,也得不到半点机会,这个认知,令他心碎。 很快就要到六月了,一过完六月份,就迎来朝臣人人自危的七月。 每年到了七月中旬,朝廷就会对各个官员政绩,发起年中考核,届时会考察每个官员的履职任责,并进行打分。 年中考核没有年末考核那么严苛,但是,考核的项目与要求却是一样的。 如黄定洲,属于京城直辖盛洲的州治所云县的县令。 那么考核的项目,主要是围绕云县地区税赋增减、户口增减、农桑垦植、漕运水利、钱谷运输、仓储周转、盗贼讼狱、灾情处置、教育选举、治安状况这十大方面,展开评分。 皇帝会亲自考核三品以上的高级官吏。 而四品及其以下的官员的考核,是由吏部的考功司负责。 朝廷会任命事中、中书舍为监考使。 负责京官政绩考核的是考功郎中。 负责外派官员考核的是员外郎。 考核评级,分为上、中、下三等九级。 例如,上等分为为【上上】、【上中】 、【上下】 三级,以此类推,共九级。 自古以来都流行这样一句话【朝中有人好办事。】,但是,面对晋朝这样律法严明,规则严谨的国家而言,朝中有人也不一定好办事。 因为,除了监考使实地考察打分,最终评分,还需要参考每旬上交到上级部门的政绩文书,比如税赋金额、人口数量、案件结案数量等等。 所以,实际上,监考使的虽然有权柄,但权柄不大。 黄定洲原本没有关注过政绩考核这方面的事情,直到乔县丞提醒,‘云县的税赋不太好看’,他这才想起来,即将面临年中考核,虽然他实际上任,并未满六个月。 他将元月至今的云县涉及考核的几项数据统计出来,一看,再对比云县往年的年中数据,整颗心都拔凉拔凉的。 你见过辐射场能量密度分布按波长的公式曲线图吗? 普朗克公式会告诉你真相。 而黄定洲的税赋和人口数据,就如同这曲线一样,没有坠楼机那么令人心跳加速,但是也差不多了。 特别是他干翻了山匪、安乐酒楼、粮马商与酒商勾结窃税等等案件,导致税赋直线下降,而林氏宗族的案件,也令云县人口骤减。 第107章 估算,黑脸,碰瓷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他看似办理了许多案件,但是,大部分案件都转移到大理寺和京城府尹了,所以,那些案件的主要功绩不会算在他头上,他顶多算是一个协助办案人。 黄定洲看完自己估算的政绩点,人都麻了。 虽然不到下下等,但是很有可能得个下中等。 这下中等的虽然还不到被论罪下大狱的地步,但也差不多了,背上玩忽职守、消极怠工的评语,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吗? 黄定洲光想想就脸都黑了,他该不会是晋朝有史以来,第一个上任不到半年就被废除的县令吧。 他瞬间emo了。 按照云县当前的情形,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提高税赋和人口。 即使现在立刻招商引资 ,要见成效,也至少要等下半年了,至于人口,林氏宗族那么大一个族群,即使是有新生儿填补,一两年内也不可能,更何况距离年中考核,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黄定洲:人都麻了。 乔县丞原本想着自己提交的文书,黄县令还没批复,特地想催一下对方,然后就看到黄县令黑着一张脸,低气压到能将方圆五里的人冻死,他吓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没敢多话,蹑手蹑脚地跑了。 他去了监狱,找到谢主簿和冯录事,然后旁敲侧击关于黄县令心情不好的原因。 冯录事也不清楚。 “说起来,黄县令自从昨天上午就不太对劲,特别是,他翻了许多卷宗和书文出来之后,整个人更加恐怖了,唉,在下本来今日还想请教黄县令关于上个案件的细节,奈何,没敢到他老人家跟前讨嫌。” 谢玉砚听到他这番话,冷嘲热讽道,“讨嫌?你们二人狼狈为奸,这云县,有黄县令在一天,必定就有你冯录事一日,你要是哪一日认他当义父,本官都不会觉得意外。” 冯录事忍不住翻白眼,这个谢主簿真是嘴臭脾气大!就因为前天他偷藏了供词草稿之后,谢主簿就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他都解释多少遍了!他根本没有跟黄县令串通!藏草稿只是他的个人习惯!因为写供词的时候,需要笔速很快,而他一旦写太快,就是鬼画符,那样的草稿能交上去吗?那必定是不能啊! 所以他一直有先草草记录一遍,再重新誊抄一遍,以确保字迹工整漂亮。 但是,因为谢主簿对这件事挑刺,所以他为了改掉这个毛病,昨天写供词的时候,尽量第一遍就保持工整,结果,正好被谢主簿发现,谢主簿要他拿出草稿给出来看看,他解释了一遍,并表示没草稿。 然后谢主簿就开始变本加厉地疯狂挑刺! 总之,他现在是左右不是人。 乔县丞眼看这气氛不对,准备再次偷偷溜走,没想到被眼尖的谢主簿,抓包了。 谢主簿看向乔县丞,“怎么?乔县丞也想加入黄县令和冯录事的小家庭?孤立本官?” 乔县丞疯狂摇头摆手,他根本不想加入这种奇怪的修罗场啊! “谢,谢主簿,您误会了,下官猜测黄县令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 冯录事觉得有道理,他点了点头,接话道,“的确,之前黄县令发现【窃税案】也没有这样如临大敌,本官第一次见他如此紧张,莫非是前日之案有关?” 听到这话,谢玉砚这才正眼看向他,“前日之案,已经移交到大理寺,而且那只是【山匪案】的后续,他能从往日卷宗文书看出什么问题。” “话可不能这么说,黄县令一向机敏心细,观察细微,善于从细节发现问题,且不说【窃税案】也是他从文书中发现猫腻,就说狩猎那日,正常人看到那些东西,吓都吓死了,怎么可能会注意到那边还藏匿了一堆罪犯,甚至还有私造兵器这种大案。” 乔县丞也十分赞同冯录事的话。 他们三人探讨了一番,探讨不出个所以然,决定亲自回县衙,问当事人。 而当事人黄定洲,在确定好要怎么处理目前的难题后,就离开县衙,换下官服,巡街去了。 他想实地考察看看,这云县适合发展什么样的经济,以及种植什么样的农作物。 但是,出师不利,他才刚走到云长街,就遇到了碰瓷! 一个身着土布衣的美貌少女,突然从小巷子里冲出来,想要抱住他的脚,但是,被黑麦一脚踢了出去,结果那少女被踢翻出一米开外,她晕过去之前,狂喊,“救命啊!杀人了!” 黄定洲,“……” 他见过离谱的,没见过这么离谱的 这出行也出不了了,只能命人先将这个少女带回县衙,严加审问。 仆从将少女束缚起来,带走后,黄定洲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将目标锁定了那个小巷子,他示意黑麦带人前去小巷子探查,而他和波本到对面的茶楼,喝茶,关注动态。 黑麦带着仆从,迅速进入巷子,便看到一个中年人躲在一栋宅院墙边,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看到他第一时间的跑路,黑麦点了两个仆人去追那人,然后他将目标瞄准了中年人一开始所躲位置,附近的,几栋民宅。 挨家挨户地探查。 冯录事等人到了县衙文书办公区扑了个空,准备分开找黄定洲的踪迹,就遇到了黄宅的几个眼熟的仆从,他们带着一个被束缚的少女,往监狱方向而去。 冯录事他们三人下意识互相对视一眼,心想,案子又来了。 谢玉砚的行动速度更快,他立刻上前,问黄宅仆从发生了什么事。 在得到答案后,他们三人就率领衙役,赶往案发现场。 当他们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正好遇上黑麦等人在与一群粗布衫中年人打斗。 谢玉砚命人将整个巷子围起来,以免有人妄图逃走,然后才加入了打斗。 黄定洲和波本坐在茶楼二楼,将他们打斗的场面,看得清清楚楚。 这群人的腿脚功夫不高,但是,迫于他们有人质,手段卑鄙,所以才让黑麦等人打起来束手束脚。 第108章 贩卖,招供,宴席 有了衙役和谢玉砚的加入,这场打斗很快就收尾了。 这是一桩人口贩卖案。 被他们救出来的人,分两类,容貌过人的少女,和八岁以下的男童。 从这群人的行为模式和口供来看,这是一个有组织的,大规模人口贩卖。 有人专门负责收集情报,有人负责转运,有人负责交货。 云县是他们这次‘货物’的交货点,原本他们的交货点在京城,但是,近来京城出入抓得严,他们不敢鲁莽行事,所以将‘货物’放置在云县,再由专人,乔装打扮,送入京城。 被逮捕的这群中年男子,是负责这次‘货物’的守卫。 碰瓷黄定洲的那名少女,假装吃了迷药,实际上趁看守不注意,吐在袖内,然后装晕。 她听到开门声的时候,拼命跑出来,根本没看路上的人是谁,就直接扑上去,她就是想将事情闹大,好让人注意过来。 没想到,被踢了一脚,差点去了半条命,只来得及喊两个词语。 她从监狱转移到县衙厢房,刚敷完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迎来了官府的问话。 负责审问她的人是谢玉砚。 而黄定洲则身在监狱,审讯那群连剥皮都不怕的人贩子。 少女目光清澈坚定,面对谢玉砚的审问,依旧从容淡定,“回禀谢主簿,小女子是临川花宿人士,出自韩家,行六,家兄是新科探花。出门看花灯的时候,被他们迷晕带走了,一路走水运,小女子在途中醒了七次,发现自己一直都在船上,心知无法逃脱,所以一直在等待时机,直到今日,小女子醒来发现换了地方,便知这是最好的机会了,没有多做计划,听到他们说要换班吃饭,就一直注意着,小女子一听到开门声,就立刻冲了出来,但是,他们反应很快,当即追了出来,小女子手脚发软,跑不了多远,便只能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引起骚乱,趁机逃离,没想到那位郎君的守卫反应迅速,将小女子踢开了。” 谢玉砚见从这个韩六娘口中得不到重要线索,便作罢了,临走前,告知她会将她的消息,通知其家人,让她安心养伤。 黄定洲在监狱的刑讯,倒是收获颇丰。 这些人被谢主簿剥了头层皮,嘴很硬,不招供,但是又不能将他们弄死,所以谢玉砚只好先放弃了。 黄定洲很清楚,人口贩卖的案子,一旦错过了时机,就会被人贩子逃脱蛰伏,甚至造成巨大影响,所以,立刻便接手继续刑讯。 是人,就会有弱点。 黄定洲命人给他们灌了醒神汤,然后用盐水泼在这群人贩子的伤口上,当着他们的边,割了他们手腕一刀,然后将他们的手束缚在后背,让血流入地上的水盆中。 命人关上刑讯室的门,让他们在寂静的黑暗中,独自享受,血滴落的声音。 这种折磨,是精神层面的折磨,再加上伤口被撒了盐水,肉体的痛苦和精神上的痛苦交加,令人无法忍受。 短短一个时辰,就有人忍不住要招供了。 招供的那个人,就是一开始在墙边探头探脑的不聪明亚子。 他听到刑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的声音,原本就痛得泪流满面,这一次,却彻底破防,哭着求着要招供,不求能逃脱罪行,只求速死。 “罪民是在华飞组织里长大的,从懂事开始,就为组织办事,小的时候,帮忙找合适的男童,或者讨巧卖乖诱惑走美貌少女,将他们带走,卖掉。这些年一直都在江南行动,京城贵客喜欢江南美人,再加上江南出才子,所以,江南出身的男童也更容易卖高价。” 他们会将不听话的美人,卖给青楼,让鸨母调教。而听话乖顺的美人,会被转手卖给权贵。 他们这次的行动,要美人的是京城花坊。 近来,京城新开了一家花坊,以名贵的花草、游园为主买卖,但暗地里,却是为权贵提供特别的赏花宴席。 这花坊内的花草,分了好几个园子,寒香绽放的梅花园、婀娜多姿的牡丹园、凌霜绽妍的菊花亭、曲径通幽的兰花道、繁花似锦的月季园等等,都各有特色,吸引的不只是文人骚客,还有喜欢花草的权贵。 这个花坊的高明之处在于,培养了这些美人后,将美人放在园子里,给权贵端茶倒水,唱曲跳舞,风雅附庸。 花坊不主动将美人送到权贵手中,而是,让权贵看中后,主动求上门。 人贩子这次‘货物’交接的时间,就在今夜,但是,今日抓捕他们的动静太大,已经走漏了风声,要想守株待兔是不可能了,只能主动出击了。 黄定洲问清楚他们的行动路线,以及据点位置,便立刻行动。 这次行动紧急,分成三个队伍。 黄定洲带人前往京城据点围捕。 乔县丞带人在陆路伏击。 谢主簿则率人前往他们的水运驻点。 三路齐发,期待能一网打尽。 冯录事留守在县衙,提心吊胆,不停地看时辰,然后反复翻阅罪犯的供词,十分紧张。 且不说人贩子都是一群丧尽天良的野兽,那些与人贩子勾结的,一听就知道背后有人,黄县令这次行动,必定会动摇背后之人的利益,成为众矢之的。 不用想都知道,这次的行动有多凶险。 黄定洲率人快马加鞭,抵达京城北郊的一座农庄外,与准备撤离的人贩子,正面迎上。 这些人贩子一看是官府的人,二话不说,当即弯弓射箭,直接开打。 整个场面一瞬间,就进入了白热化。 这群人贩子显然是有训练过的,有人负责当前锋,攻打,有人负责断后,还有一部分人护着重要人物,准备撤退。 行事有章法,攻打有策略,且各个都有腿脚功夫在身。 黄定洲不禁庆幸自己带来的人是黄宅的仆从,都有武功在身,而不是普通人组成的衙役,否则, 今夜怕是要折在这里。 黄定洲自知身手不行,退到后面,给仆婢们让出主位,让他们全力发挥。 黄宅出身的这些仆婢,各个都是高手,面对箭雨,他们当即射箭迎击,每一箭都如流光般迅速,猛兽般凌厉,精准射中迎面而来的箭矢,展现出了惊人的力量。 每一次射击,都像是一场华丽的火箭对轰现场,让人心悸。 第109章 残酷,行动,幌子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对垒中,轻快如闪电的箭矢对狙,刀光剑影的砍杀,激烈的厮杀,鲜血四溅,残肢满地,人仰马翻。 现场堪称惨烈、血腥、残酷。 黄宅仆从的猛烈攻势,将人贩子打得节节败退。 即便如此,人贩子极力掩护的重要人物,也成功从这惨烈的战场,溜走。 黄定洲眼看着对方重新找到马匹,准备翻身上马,他不由得举起弓箭,心中想着谢玉砚教他射箭时的要点,左手持弓,右手屈曲控弦,瞄准目标,目光如炬,全神贯注,刹那间,箭矢离弦,急射飞驰而出。 月光下,箭矢的端头,发出幽幽蓝光,朝着目标,飞射而去,电光火石间,对方竟察觉了这一箭,下意识转头望过来,意图俯身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 箭矢扎进肉体发出闷声,目标应声而倒。 负责保护他的守卫惊诧地抬手去扶稳对方,却不想,余光瞥见一道蓝色幽光,如闪电般朝他射来,是淬了毒的蓝色箭矢! 他反应飞快,翻身下马,却还是被射中了胳膊,还没等他呼叫援兵,便双眼一黑,软倒在地。 黄定洲眼看着两个目标人物,都被击中倒地,心中十分满意。 而这边的激烈交战,也进入了尾声。 云县,连水港。 连水港位于凌云七峰与云县光羽岛之间,靠港道的山壁上,还留有关于港口界定的摩崖石刻文字,大澳以凌云七峰连光羽为入口,港东以凌云狄奇峰为分界。港西以南光羽......” 这里的【澳】指海边弯曲之处,可以停泊船只的地方。 连水港总的有两个港湾入口,一个被称为大澳,主要停泊运货等大船,小澳则是停泊私人小船等。 二者的税赋和停船费等标准都不一样。 大小澳都是条石加石砖的夯土结构,平面条石的连接处,以铁榫来固定,这赫然是借用天然地形建成的人工码头。 谢玉砚率着衙役与部分黄宅仆婢,率先抵达大澳,拿着搜查令,一条条船搜查过去,声势浩大。 他的行动,吸引了大小澳所有人的注意力。 有些内心有鬼的,则开始想方设法躲过这次官府的搜查。 大澳港口出来迎接谢玉砚搜查的人,是负责该港口的【海运使】,这【海运使】在晋朝的地位有些尴尬,有名无实,虽然挂名是朝廷官员,但是没有实质的品级,并且权柄受制于直属上级。 比如,连水港属于云县的直辖海港,这里的【海运使】就直属于云县县衙,对标上级是云县县令,港口每旬获得的税赋和收入,都必需按时提交至云县县令手中,并接受云县县丞的监察。 这次跟着谢玉砚一起行动的,还有海棠。 海棠功夫不弱,为人聪颖,善于观察,且善医毒。 海棠带人潜伏入小澳,悄无声息的探查。 这连水港是人贩子的长期据点之一,这群人贩子从大澳入港,将‘货物’装入货箱,与其他真实货物混在一起上岸。 则负责转运的人则从小澳上岸,在小澳的据点等待‘货物’运达。 然后大澳那边的人手,将装着‘货物’的木箱,载到小澳,混入拉人的马车内,重新乔装成客运马车,进入城区。 小澳的客运马车已经被这群人贩子占据,全都是他们自己的人。 他们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理论,发挥到极致。 从人贩子的供词,可以看出,他们已经结成党群,分工明确,人手众多。 在这种情况下,以少敌多的最好办法,就是先将敌人药倒。 在动手之前,海棠需要找到真正的人贩子据点。 这群人贩子艺高人胆大,很会玩灯下黑这一套,他们在小澳一个大型的马车停车场,租设了据点,和供马休息的马厩,依靠每日巨量的真客运流量来遮掩他们的行动。 他们每次行动,都有专门的人负责对接,运货的人只负责运货,转运的人只负责转运……整个流程与分工,整齐有序,条理分明,有如楚河汉界,不越界的人,就不会知道真正的行动目标。 只有负责任务的带队人,才会知道真正的整套行动流程与目标。 海棠带人潜入了马车停车场,这个停车场离官道最近,可以说是风水宝地了,即使在这三更半夜,依旧灯火通明。 想要将安插在其中的人贩子带走审讯,还需要先找到确凿的证据。 她将目标瞄准那些从大澳运过来的特殊木箱,装人的货箱,都有一个小云朵标志,那是这个人贩子组织的记号。 奇怪的是,这里有着云朵标志的货箱太多了,她偷偷打开了几个检查,发现里面的确都装着货物,这个发现,令她整颗心都沉了下来,看来,那些人贩子没有说真话。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出来,她就无法冷静了,她甚至怀疑那个京城所谓的据点,只是一个幌子,为了引郎君上当的幌子。 她开始犹豫要不要放弃这次行动,偷偷前往京城,支援郎君。 但是,这样一来就违背了郎君的指令。 擅自行动一向不是她的长处,她一贯顺从指令,不服从的指令的下场,不是她想要的,但是,她也不能心知有异,却眼睁睁看着郎君踏入陷阱。 情感与理智的撕扯,令她无心继续行动,陷入了迷惘。 她无意识地摸了下货箱上的云朵,没想到,指腹上竟沾染上了白色的染料,她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她这才发现,这里这些有云朵的货箱,才可能是幌子! 海棠顿时豁然开朗,下令和她一起来的仆从,重新将注意力,放到那些没有云朵,或者云朵是旧的货箱。 看来是人贩子已经收到了风声,在紧急收尾了 ,如果她行动再不快点,很有可能就给了人贩子毁灭证据的机会。 她将内心的懊恼和纠结扔到一边,找回理智,全神贯注地投入了新的搜查方向。 皇天不负苦心人,她在一个马车内的暗箱里,找到了一个被藏起来的男童。 有了这个好的开局,接下来的行动,就越发的顺利。 第110章 走险,犯困,口福 所有人像闻到肉味的狼狗,拿出了他们专业的技巧,在这人贩子据点内找出了7个男童,三个少女,还从准备撤离的人贩子手中,抢下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在这样的紧急撤离行动中,都不忘要带走的小娘子,必定有过人之处,虽然她们的确貌美,但是,光凭美貌,应当还不至于令他们铤而走险。 谢玉砚在大澳的排查中,也抓到了十几个人贩子的运货人,以及零星几个夹带私货,要走私的商贩,这次行动成果非常喜人。 云县县衙大牢又开始人满为患。 冯录事光看着他们逮捕回来的人数,就觉得自己的手在颤抖,他每日写的供词,比他完成的文书工作还要多出十几倍! 人干事?! 摔! 拿着微薄的薪水,干着比苦役还艰巨的累活! 乔县丞得知被逮捕回来的走私的商贩中,有两个是云县的本地商贩,他当即叹了一口气,再这样下去,本旬的税赋金额还能再下降一个新高度呢! 他怀疑自己这个县丞位置屁股没坐稳,就会被厥下去。 在谢玉砚准备开始刑讯之前,乔县丞找了机会,将自己的苦恼吐槽给对方听,毕竟上次隐晦提醒县令,县令没有正面回复之后,他也不敢去县令面前多逼逼,在这县衙,除了县令,就是主簿的官职最高,他也只能找谢主簿叨叨了。 谢玉砚听了他的话,没多在意,“要是你担心因为商贩犯罪被抓而导致税赋下降,那你不如想想怎么让商贩别在晋律边缘蹦跶。” 乔县丞一言难尽,话是这个理没错,但是他想不到好办法呀! 他默默地目送谢主簿进了刑讯室,自己唉声叹气地离开了监狱,回去县衙办公。 黄定洲率人押运嫌犯回到云县县衙时,刚好赶上应卯的时辰,当听到应卯的敲锣声时,他才恍然,自己又通宵干活,还准时上岗工作了。 他都有点佩服自己的劳模程度了。 嫌犯被押入监狱,待审,他看了下刑讯室已经全被占用,心知谢主簿已经开工良久,便没有多加打扰,而是回到县衙,处理了一些紧急文书,然后,便准备先去歇息了。 再不休息,他眼皮子都要黏在一起了。 乔县丞从外间进来,就惊喜的发现,黄县令竟然已经回来了,他立刻跑过去,将自己所知道的案件进展,一股脑吐露出来给黄县令听。 他在黄县令鼓励的眼神中,越说越上头,最后没把住门,将内心的烦恼也吐露出来了,“唉,黄县令,这可如何是好,又有两个商贩被发现走私,被谢主簿人赃并获,下了大牢,再这么下去,咱云县的税赋要亡了。” 这句话完全戳中了黄定洲的痛点! 他这么努力破案,但,税赋提不上去,政绩不好看,能有啥用?他是县令,又不是刑警,政绩考核才是决定他官场生涯长短的致命点! 黄定洲瞥了一眼道心破碎生无可恋的乔县丞,微笑安慰对方,“不必担心,本官来想办法。” 说是这么说,但是,他自己也毫无头绪,他又不是搞经济发展的专业人士,面对短板,也是捉襟见肘,束手无策。 心情苦闷的他,看不下去文书了,决定提出撤离,回去睡觉。 只有睡觉才能治愈他苦逼的心灵。 通宵一夜,但是,精神振奋的谢玉砚,连续刑讯了三人,都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这令他有些愤懑不爽。 停下刑讯,他这才发觉,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见到黄定洲,心跳漏了好几拍,他关上刑讯室的门,问了下值守的狱吏,“黄县令回来了吗?” 今天值班的狱吏,很不幸,又是阿垢。 狱吏阿垢对谢主簿的畏惧与日俱增,面对他的问话,立刻恭敬地回应,“回禀谢主簿的话,黄县令老爷在辰时押送了一批嫌犯回来,不过那些嫌犯受伤颇重,短时间内无法清醒过来接受刑讯,他临走前还去了刑讯室,看了一会儿您刑讯的过程。” 谢玉砚对他后半段话很震惊,他完全没注意到黄县令的到来,看来熬夜通宵,的确令他精力下降了。 他和冯录事离开了监狱,回到县衙,在食堂遇到了埋头干饭的乔县丞,但是,没有看到任何黄县令的踪迹,便向乔县丞问黄县令的去向。 乔县丞埋头苦吃,头都没抬,“哦,黄县令他回去歇息了,他让下官转告谢主簿,让您忙完也歇息一下,养足精神再继续刑讯,他还说他已经写信通知相关的州县,协助处理人贩子一案了。” 谢玉砚没想到黄定洲的行动这么迅速,他用过午膳,没有回去处理公务,直接回后院了。 冯录事等他离开以后,才向乔县丞八卦,“乔县丞,你发现没有,谢主簿对黄县令的行踪非常在意,要是换作我们,他连问都不会问。” 乔县丞忙于吃饭,不关心这种八卦,很敷衍地嗯嗯点头。 冯录事继续吐槽,“你看秦画师都请假两天了,谢主簿连想都没想起来秦画师这个人,黄县令才一个上午没见,他一路从监狱问到食堂,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乔县丞努力快速将嘴里的红烧肉咀嚼完咽下去,然后回了一句,“冯录事,黄县令是谢主簿的上峰,谢主簿在意也很正常,你要是将专注点放在案子上,谢主簿大概也会对你刮目相看。” 反正他是看出来了,冯录事哪哪都好,就是喜欢关注一些娘们才会在意的奇怪点上,要是他将注意力放到正事上,应该也能注意到很多案件线索之类的,而不至于到现在,在案件的参与度上,只有写笔录这点能看。 正在这时,婉芙端着三碗汤出来,放到冯录事和乔县丞面前,笑意盈盈,“冯录事和乔县丞真是辛苦,到这个时辰才来用午膳,谢主簿呢?这还有一碗汤是给他的。” 冯录事开玩笑道,“谢主簿对黄县令思之如狂,食不下咽,已经回去休息了,他大概是没这口福喝这碗汤了。” 第111章 贱人,龙凤,想象 京城,太子府。 太子良娣原本在花园赏花,却被愤怒的太子,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情绪过度激动,导致提前生产,当场进了产房。 虽然她因为生孩子避开了怒火中烧的太子,但是,太子的怒火却没有因此而减少,反而更加愤怒。 太子在太子良娣的院子里,将她院子内的摆设全部摔个稀巴烂,指着产房发疯发癫发狂。 “贱人!孤器重你、信任你,你却是怎么对孤的!云县的生意链不仅被打断了,还倒赔了几十万两!孤辛辛苦苦培养的府兵和暗卫,也都折进去了!都是你这个贱人的错!你私自放走了柳一那个贱奴不说,还骗孤,说你已经将他灭口!蠢货!满脑子都是男人的蠢货!连扫尾都处理不干净!孤要你何用!要不是他泄露了那些生意的秘密,那个黄口小儿怎会抓到孤的把柄!” 他越说越愤怒,要不是被左右的侍从拉着,他都能直接冲进产房,将良娣拉出来打一顿,他根本不在意对方正在生孩子。 太子良娣听着外面越骂越难听的话语,心中充满愤怒与懊悔,她的确已经杀了刘原,她敢保证泄露云县生意的并非是她这边的人,必定是太子那个蠢货自己的人,被抓住了还泄露了不该泄露的秘密。 要不是对方是太子,她早就下狠手! 她越想越不甘心,她冷漠地盯着自己高耸的肚皮,这一胎必定要一举得男,她无法再忍受太子继续周旋下去了! 她看向一旁的心腹婢女,目光狠厉,“刘月,你知道该怎么做!” 被称为刘月的婢女恭敬地行礼,“良娣放心,男婴已经准备好了,正在送来的路上,不论如何,皇孙必定能安然降生,请良娣平复心情,好好待产,这一次,良娣必定能赢得圣人的关注。” 即使对方这样说,也没能让太子良娣放心,她冷漠看向婢女刘月,“在哪?” 婢女刘月偷偷看了一眼太子良娣,猝不及防对上对方有如看死人一样冰冷的目光,她吓了一跳,赶忙表示,“良娣,稍后。” 她走到北面的窗户,打开窗户,敲了窗沿三声,一个婆子提着一个大食盒过来,递给她。 婢女刘月打开食盒,确定里面是个男婴,这才松了口气,将其抱出来,送到良娣手边。 太子良娣忍着生产带来的痛苦,检查了一番男婴,然后打了男婴屁股一巴掌,婴儿发出响亮的哭声,刘月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她惊讶地看了一眼太子良娣,说不出话来。 太子良娣却愉悦地笑了,“还不快将太子的第一子,送给太子看看,别忘了,告诉太子,本宫肚子里还有一胎,龙凤呈祥,多好的兆头。” 婢女刘月抱起男婴,心中惶恐,她只觉得太子良娣此举恐怕是被太子刺激过头了。 她战战兢兢,“良娣,太,太医有言,良娣这胎可能是男儿,婢子告知太子,是龙凤双胎,若良娣生下后,却是龙子,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良娣冷笑,“双龙戏珠不正好寓意了太子即将登顶权利之巅,这可是好事啊。” 大概是太子良娣冷静的态度,感染了她,婢子刘月也跟着冷静了不少,她想好了措辞,当即领命出去。 太子在外间,自然也听到了婴儿响亮的哭叫声,他第一次见到生子速度如此之快,有些诧异,原本的愤怒被打了岔,他冷静了不少。 婢子刘月抱着男婴,笑意盈盈地快步走出来,向太子道喜,“恭喜太子,贺喜太子,喜得皇长孙,产婆说良娣腹中还有一子,婢子先预祝太子与良娣,龙凤呈祥。” 她见太子神色冷漠,没有太多的喜意,便又加了一剂猛药,“太子,您看,这皇孙长得和您几乎一模一样,真是世间少见。” 太子听到这话, 这才惊疑不定地看向男婴,赫然发现这男婴的眉眼、鼻子,唇形和他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他震惊了,下意识接过刘月手中的男婴,仔细检查了一番,他确定这是个男婴,从这面相上看,是他的种,没跑了。 这个结论,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令他瞬间振奋起来! 有了子嗣继承人,那就意味着,他的储君之位,更加稳固了。 太子越想越兴奋,情不自禁,仰天大笑,“好,好,好,皇天不负有心人,孤甚悦哈哈哈哈哈” 他不顾婢女刘月的阻拦,带着新鲜出炉的儿子,离开了良娣的院子。 等他抱着儿子回到正院,在谋士的提点下,才冷静下来,他亲自提笔将喜事写入奏折,命人送到圣人手上,又将自己喜得麒麟子的消息,大肆宣扬出去。 而太子良娣院内的生产还在继续,直到夜幕降临,太子良娣的‘第二子’还没成功诞生下来,但是,众人更加在意的却是,被太子抱到正院的皇孙,而不是还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太子良娣。 太子送走了前来围观皇孙的客人,这才抽空问心腹贴身侍从,“太子良娣如何了?” 贴身侍从觉得太子的语气不太对劲,不像是对良娣的关爱,他斟酌道,“回禀太子,这双胎一向艰难,良娣还在生产,皇次孙还未诞下……” 他还没回复完,就被太子打断了,太子眼底闪过杀意,“你说得对,双胎生产不易,那就让良娣安心去了,她腹中胎儿无福消受皇恩,这件事,你亲自去办。” 听到这话,太子的心腹侍从内心止不住震惊,他极力压下内心的波澜,“奴遵命。” 这位太子心腹侍从,直到他离开了正院,还心有余悸,谋杀皇嗣,被发现的话,可是要被施以曝刑。 曝刑,比炮烙之刑还要恐怖、残酷。 犯人会被捆绑在一根烧红的铁柱上,曝晒于炙热烈日下,断绝饮食,在烫伤的高烧中、经历暴晒而饿死。 但凡经历曝刑的尸体,被处理时,都能看到,尸体皮肉与铁柱黏连,后背皮肉绽开,血肉模糊。 太子心腹侍从年幼时,曾经围观过一群内监与宫婢被施以曝刑,他只负责收殓尸体,被尸体那恐怖凄惨的死法,给吓得连日做噩梦。 第112章 运道,奉仪,干翻 等太子心腹侍从做完心理建设,端着托盘,抵达太子良娣院落时,正好听到婴儿落地的哭声,十皇孙女的哭声虽然没有皇长孙的哭声响亮,但是,听起来也十分洪亮了。 他心知自己来晚了一步。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赞叹良娣运道好,还是庆幸他自己有些许小幸运。 在太子有心宣扬的情况下,太子喜得长子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国各地。 皇帝收到太子的奏折非但没有喜悦之色,还将那奏折扔到一边,没有多加理会。 原本诸多还在观望的朝臣,因为皇长孙的出生,不由得生出了蠢蠢欲动的心思,未来即使太子出意外,但只要还有皇长孙在,那皇长孙就是名正言顺的顺位继承人,太子党派系的地位,可以说是牢不可破。 于是,接下来几日,太子府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 但,多日以来,宫中依旧毫无表示,连半点对皇长孙的重视之意也无,就连韦贵妃都没有对诞下皇长孙的太子良娣有所赏赐,上面的态度,如此捉摸不透,不由得让那些墙头草的朝臣,重新定位目标,因此,太子府的热度也开始降温。 早朝时,太子的面色也越来越冷,他对皇长孙的喜爱,也开始变得扭曲,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他的‘真爱’小云朵身上,既然一个皇长孙不够稳固,那就再多生几个皇孙。 没有韦贵妃的搭桥牵线,太子很难在宫内与他的真爱小云朵温存,恰逢他府上长史献媚,给他指明了方向——如今京城炙热的花苑。 太子一进花苑,就被亭中赏花的小娘子,迷住了眼,他恍惚以为见到了心中挚爱,忍不住追上去喊了一句,“小云朵。” 只见那小娘子回眸一笑,眉眼精致如画,如红玫瑰般妩媚的姿容,瞬间惊艳了太子,他第一次见到如此风情妖娆,妩媚天成的小娘子。 即使是宫内的韦贵妃也比眼前人逊色三分。 他恍惚间,听到对方勾魂夺魄的悦耳之音,“这位郎君,你是否认错人了,小女乃卢氏七娘。” 太子愣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孤唐突了卢娘子,卢娘子出自哪个卢家?孤并未听说卢郎中有女儿。” 卢氏七娘微微一笑,如同盛开的玫瑰,“七娘拜见太子,回禀太子,七娘的确是卢郎中之女,只不过自幼养在深闺人不识罢了,家父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奈何连生六子都未能实现心愿,直到七娘的出生,家父得以实现心愿。” 正在这时,卢郎中出现在亭外,带着他几个儿子,乐呵呵地朝亭子而来,他们的到来,正好证明了卢七娘身份。 比起深藏宫中的小云朵,眼前的卢七娘,对太子来说,唾手可得。 太子看向正对他行跪拜礼的卢郎中,“卢郎中,孤府上还缺一个奉仪,卢七娘正合孤眼缘。” 当他看到卢郎中流露出不甘不愿的神色时,他这才真的开怀了,他原本以为这一幕是有心人设计的,但,现在看来,只是一个巧合。 当他见到长史向他引荐的曲线玲珑有致的貌美舞娘时,他才真正地放下内心对卢七娘的怀疑。 这个舞娘的确绝色,但他见过的绝色佳人多了去了,不缺这一个,他更想要的是皇孙。 子嗣已经成了他的心病。 不过,既然是自动送上门的美人,他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吝啬得连名份都没给,直接带回去当婢妾。 婢妾的地位之所以低下,是因为婢妾除了要做婢女的活计,还要随时满足主家的需求,还能被随意转手买卖,和奴隶没有区别。 卢七娘当日便被太子带回府,一个九品的奉仪,如水花般不起眼,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除了太子良娣。 太子良娣得知太子新纳了一个卢奉仪和一个舞娘出身的婢妾,难得露出了一个真心的微笑,娇艳的红唇缓缓地吐露出一个词,“蠢货。” 她眼底和心中对太子的鄙夷与轻蔑,此刻,达到了巅峰。 云县,监牢。 谢玉砚对这群人贩子的刑讯有了新的进展。 他从其中一个负责转运的小队长口中,得知了一件事,京城花苑的幕后老板,与京城杏花楼的老板,有交情。花苑的生意,就是杏花楼所介绍的。 杏花楼是这个人贩子组织最大的主顾之一。 他们这次运送的‘货物’分了两批,一批送到花苑,一批则是给杏花楼。 杏花楼每次要货,都比较特殊,会有指定条件。 杏花楼的花魁格桑,是五皇子的心头肉,但是红颜多薄命,如今格桑病重,所以急需补充新的血液,但是像桑格那样有独特风情的美人不容易找,他们这次找来了两个,比较贴合杏花楼要求的‘货物’。 谢玉砚得到线索,便动身前去找黄定洲,正好遇到来县衙送信的驿差。 从驿站出来的信,一般都是传递朝廷的官方文书和军事情报的信件。 如果是普通私人书信或商业文书之类的,则是由普通的信使负责递送。 驿差前来送的信,都是指明给云县黄县令的,谢玉砚没有签收权,便带着驿差进了县衙。 这些信件,都是前段时间,黄定洲发起急报沟通其他相关州县官府,帮忙协查关于【人贩子】一案的回信。 他没想到扬州、苏州、蒲州、汴州等地的处理速度如此之快,从这信件的回复上来看,各州府直接派兵清剿,不仅彻查了他提到的几个据点,还从嫌犯口中得到新的据点位置,可以说是将整个人贩子【华飞组织】的犯罪网络,彻底连根拔起。 几个州府共计拘捕了三千五百六十七个嫌犯。 黄定洲看着几封信件,感觉十分不可思议,他自觉谢主簿和他自己的刑讯技巧不算差,但是,到现在才有些许进展,但,这些州府行动竟然如此迅速,从发信到他收信,至少也需要一周时间,光往返都需要半个月了。 那么,假设这些州府,一收到他的信件,就立刻行动,到干翻整个人贩子集团,才用了短短三天? 这怎么可能? 第113章 猴子,时间,堪舆 难道州府行动效率如此之高,能日行千里? 难道他实力如此差劲? 难道谢主簿如此技不如人? 那必是不可能的! 黄定洲不禁冷笑,这些州府是把他当猴子耍呢。 看来这个【华飞组织】背后靠山不小,牵连诸多势力,恐怕连这些州府,都是他们的人脉靠山之一。 他见谢玉砚对他手中的信封如此垂涎,便随手将这些信封扔给他,“花苑和杏花楼能在京城屹立不倒,背后必有权贵支持,恐怕真正的幕后老板,并非明面上的那些,先让嫌犯将他们所有的客户名单吐露出来,在这之前,先行公开审理,将该案件定死。” 谢玉砚第一次见黄定洲如此不快,对于他提出的先行公开审理,他表示保留意见,这些人贩子都是不怕死的暴徒,如果不能先刑讯让他们知道知道规矩,那升堂审理案件,只会走漏风声。 黄定洲对他的话,不置一词,示意他先将信件阅览完,再说话。 这些州府的信件内容写得非常详实客观,包括行动路线,逮捕人数,据点位置等具体内容,甚至还附了几个重要的口供,从行文而言,简洁利落,没有华丽的辞藻,全是干货,即使是文思敏捷的谢玉砚也对写这些信件的人颇有好感。 所以他十分不解,黄定洲对这些信件的态度。 “黄县令,这些州府已经将人贩子一网打尽,这是好事啊,”他见黄定洲的脸色越来越黑,便又调侃了一句,“黄县令,该不会是嫉妒了吧,嫉妒他们行事如此利落?不过,这也怪不得你我,毕竟州府能指挥得动更多的援手,再者,他们在官场驰骋多年,自然经验丰富,处事更加老道。” 黄定洲看谢主簿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蠢货。 他对谢主簿十分失望,“谢主簿,本官没想到,你竟如此愚蠢!你看看他们这些信件内嫌犯据点与据点之间的距离,以及驻军所在地点到嫌犯据点之间的距离,再对比他们的行动开始时间和行动结束时间,再看看这信件的落笔时间与供词的时间,再看看发件时间。” 谢主簿听到黄定洲的话,只觉得满腹疑团,他重新拿起信件,从第一封,扬州州府的信件开始检阅,然后将里面的时间地点提炼出来,写到纸上,不过鉴于他没去过扬州,对这些地点没有什么实质的概念。 他指了扬州信内提到的两个据点,定城县和清流县,“要说距离远的话,这都是县城而已,如果八百里加急,应该也还能当日往返的,如果想要知道这些据点之间的距离,最好还是找个扬州当地人询问,这样才会得到准确的答案。不过,黄县令,你又是如何看出这些据点之间的距离问题的?” 黄县令阅读信件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围观,对方一目十行,看得飞快,期间没有任何其他动作,所以黄县令又是怎么在短时间内发现问题的?总不能,对方对这些州府都了如指掌吧? 黄定州倒是没想到过谢主簿竟然对扬州如此不熟悉,他皱起眉头,“本官将全国的堪舆图都背了下来。” 此言如惊雷般,在谢主簿耳边炸开,将他炸得外酥里嫩。 他对黄定洲投以不信任的眼神,当即冷笑出声“黄县令可是当本官是傻子。全晋堪舆图即使是兵部也不够格一观,折冲府也顶多只有当地的简略堪舆图,甚至官至一品的天策上将,也只得幸在圣人那边看过几次完整的全晋堪舆图,那么,黄县令,你又是如何得到全晋堪舆图,还能背下来的呢?” 说实话,就算黄十三郎是明蓉皇后之子,他也不认为皇帝会愿意将全晋堪舆图给对方,毕竟黄十三郎都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了,而圣人半点也没有要将对方认祖归宗的意思,更别提明蓉皇后出身自慕容氏。 先帝对慕容一族的忌惮,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再加上皇帝虽然迫于局势,仰仗慕容氏登基为帝。 但是,随着明蓉皇后一死,皇帝掌权之后,慕容家便急流勇退,完完全全地退出了政治舞台。 这么多年过去,京城再也找不到任何关于慕容家的痕迹,甚至,后面崛起的新权贵,也对慕容这个姓氏,毫无概念。 如果说,这不是圣人的计划和手笔,他能当场上吊证明自己。 从这段时间,他就能看出这些被安排在黄十三郎身边的仆从,虽然明面上是保护对方的人身安全,但是,实际上,监视和控制的含义更多。 恐怕黄十三郎也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行事总是束手束脚。 而他,谢玉砚,奉圣人的旨意来云县,自然也不是来这里浪费光阴过家家的。 所以说,从圣人这边的势力,十三郎必定不可能摸到完整的全晋堪舆图,唯一有一个可能性的,就是,十三郎在其他人不知道的时候,和慕容家搭上了线。 谢玉砚认真地盯着黄定洲,想从对方身上看出破绽,他希望十三郎会聪明点,千万不要做出任何让圣人忌惮的行为。 天家无父子,唯有权势动人心。 黄定洲面对谢主簿审视的眼神,他突然明白了,人类看动物的心理,因为动物不会思考,空长了一个脑子。 他看着谢主簿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不成器的朽木秀才,“本官曾经告诉过你,在《尚书·禹贡》之中,以地理为径,以道路为网,可辨九州。既然从禹贡中已经得出了九州的脉络,那么接下来,你就能从自古以来的游记、诗词歌赋中,提取出各州县的明细内容,比如,从游记可得各地地标和往来用时,在写景的古诗中,可得于四季的时令植物、作物、从《本草图经》等撰写草药的书籍,可得药材产地等内容,再进行填充,从而完善整个九州脉络。” 谢玉砚听着他的话语,陷入了沉思,这真的是人可以做到的吗? 黄定洲见他呆傻的样子,当即举了个就近的实例,连水港。 “谢主簿可知道云县最有名的连水港的摩崖石刻文字?” 第114章 锚点,知识,筹码 谢玉砚点头,他自然清楚,那摩崖石刻从前朝便流传至今,非常有名,乃着名游记诗人所着。 他不想被黄县令看贬,当即脱口而出,将其流畅地背诵了一遍,“大澳以凌云七峰连光羽为入口,港东以凌云狄奇峰为分界。港西以南光羽......” 黄定洲温和地看着他,“很好,那么我们就从大澳开始作为锚点,根据文字的描述,将其画出来。” 他提笔,也示意谢玉砚跟着学。 谢玉砚心中有所触动,他此刻对黄县令的言辞已经信了大半,内心的震动,令他无暇顾及这些一闪而过的小情绪。 在黄定洲的循循善诱,一字一句,一笔一划,一一对应的教学下,谢玉砚画出了一幅连水港的堪舆图,整个地图,脉络清晰,一眼就能看出来。 黄定洲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在一旁,将连水港的每月船运起始地数量、客流总量、吞吐总量、税赋总数等等内容,都详尽地背诵出来,让谢玉砚另取一张纸,做计算,画出每旬平均量的曲线图表,然后让他去掉最高值和最低值,重新计算出加权平均数,再让他将这数据记录到对应的位置。 谢玉砚不明白计算这些的意义,不过,他还是照做了。 黄定洲指着谢主簿自己亲手算出来的数据,问他,“看出来了吗?” 谢玉砚第一次感觉自己脑袋空空,他已经算出数据了,看到均数很大了,然后呢?他看不出更多的线索。 黄定洲十分有耐心,只要他教会了谢主簿,以后做这些基础分析的时候,就可以让谢主簿来处理,这套办法,还能推广一下,以后办事,必定会事倍功半,那他的工作量就能大大降低。 想到这里,黄定洲看向谢玉砚的目光,越发温和了。 要是黑麦在这里,大概会举木牌让谢主簿快跑! 海棠也是这么被带进沟里的。 海棠原本只需要负责检查郎君的衣食住行,以免有些不长眼的下毒暗杀郎君。 现在,在郎君温柔教导洗脑下,已经自主动手研发各种郎君需要的药剂,现在正埋头搞解蛊大项目呢。 在晋朝,水运和陆运已经相当发达,就连海运也有完善的制度。 船运都有固定的起始时辰和到岸时辰、固定的往返航线、往返班次等等,甚至在港口和停泊处都设有透明的班次、航线、费用明细等详细信息。 黄定洲将连水港的船运班次、航线、用时等资料,背诵出来,让谢玉砚记下,然后再对标方才谢玉砚自己核算的数据,进行对比分析。 “你发现了吗?从这些数据和资料中,不仅能轻而易举地知道,各地到达云县所需用时,也能从航线窥探出,航线上各个城镇之间的距离与往返用时,以及哪些地方的来客前往云县的人多,哪些时段抵达云县的客船\/货船多……” 谢玉砚此刻的大脑开始极速运转,他震惊了,这是他从未发现过的新角度,他对这自己画出来的连水港的堪舆图稿、核算的各项数据,陷入了疯狂思考,他回忆这黄县令告诉他的那些资料,一个个默写到另一张纸,遇到忘记的信息,他不断反复问,然后记录。 等完成了全部,他望着桌案上记录得密密麻麻的宣纸,即使他真的完成了一份堪舆图,甚至根据这些平时唾手可得的资料,窥得了未曾发现的隐秘,他也还是十分震惊、万分不敢置信。 “果真如此,如此奇妙。” 黄定洲微笑,说出了一句令人醍醐灌顶的话语,“人心难测,知识和数据,才是通往真相的灯塔。” 谢玉砚望着眼前的少年郎,感觉对方像是在发光,那是智慧之光,从这一刻起,他无法再坦然地将对方当成晚辈来看,作为长辈,自己根本不够格。 他的内心甚至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崇拜情绪。 慕强,是人的天性。 谢玉砚目光灼灼地望着黄定洲,“黄县令,你果真将全晋堪舆图牢记心中?” 黄定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还不信?” “不,我相信。”谢玉砚感觉自己喉咙有些干涩,他心想着,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而不是像傻子一样,盯着对方看,但是,他的脑子就像是被浆糊固定住了一样,无法转动。 黄定洲无所谓对方奇怪的态度,点了点头,“那就好,那么,言归正传,你现在可以开始重新对这些信件进行分析了。” 谢玉砚傻眼了,他刚刚能画出来,全靠对方一步步指点啊,并不是真的学会了。 他干巴巴地讪笑,“黄县令真是幽默,您看,现在案情紧迫,不如这答案您先告知谢某,谢某下值后,再仔细倒推回去,您看如何?” 黄定洲算了下对方近期的加班时长,他并不认为谢主簿下值后,还有时间搞这些,不过,这是谢主簿的私事,他不打算越线,管太多。 他拿笔将州府来信的疑点写出来,并列出了据点与据点之间的距离,以及往返最快用时等具体内容,洋洋洒洒三页宣纸。 他将宣纸递给谢主簿,“既然如此,你有空再仔细翻阅吧,接下来便做好准备,从明日开始升堂审理【人贩子-华飞组织】案件,必须赶在那些州府之前,将此案,盖棺定论。” 谢玉砚一目十行,将黄县令给他的这些信息看完,他跟着凝重起来,整颗心都沉了下去,其中的严重性,不要黄县令再提点,他也能明白。 这潭水之深,不止千尺。 “黄县令放心,谢某这就去做准备。”他的语气坚定、铿锵有力,他是在承诺,自己会尽最大的努力。 黄定洲目送对方离开,心下却沉重了起来。 这个案子盘根错节,并不是,证据确凿,那些罪犯招供,案件就能顺利结案的。 他决定先找个靠山,做好最坏的准备。 这世界上最强的靠山,还能是谁? 自然是当朝的掌权者,皇帝本人了。 只是,相比那些州府的资历,他这个才上任不久,没有任何政绩的七品县令之言,自然毫无可比性,这分量,孰轻孰重,看官自有定论。 所以,他还需要一个筹码。 第115章 关注,画押,中毒 当日,云县官府在云长街的逮捕行动,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 时隔半个多月,云县县衙终于升堂审理该案件,闻讯赶来围观的百姓,几乎将县衙公堂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特别是附近的茶楼和酒楼,都人满为患。 黄定洲从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了许多生面孔,即使这些人乔装成普通百姓,但,在他看来,他们依旧如白纸上的污点一样显眼。 第一个被押上公堂的人贩子,正是负责在云县转运的小队长,人称囷哥,全名叫囷子文。 在被逮捕入狱的这群人贩子中,他的地位行三,排在他前面的两个,都是硬骨头,面对酷刑,依旧不招供,只会喊冤枉,并背诵《望思台》。 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只有长年被洗脑的死士,或者经过特殊训练的将士。 但是,这样的行为,发生在人贩子身上,那就十分值得深思了。 囷哥经历了多次的酷刑,即使已包扎过伤口,但是,从监狱押运到公堂这段路程,令他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伤口发炎脓液、药膏混合在一起,浸湿了米白色的囚服,让他看起来,十分狼狈。 面对黄县令的问话,他没有半点隐瞒,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部吐露干净,作为他招供的条件,那就是不必再接受酷刑,给他一个速死。 他恨不得立刻就死在当场,经历过酷刑刑讯之后,他陷入了生不如死的地步,这样的苟延残喘,每一次呼吸,他都能感受到自己五脏六腑都因剧痛而灼热发烫,而身体表皮的皮肤,被剥皮并施加盐水笞刑后,他每时每刻,都能感觉,自己仿佛整个人都要燃烧起起来了,失去了表皮的那一部分,火辣辣的疼痛,极致的疼痛,令他无时无刻都想死去。 “回禀县令老爷,罪民囷子文,江州人士,罪民接触到【华飞组织】是在元德十年五月十三日,罪民赌钱输光了家业,且欠赌坊十万两印子钱,罪民还不起,赌坊将罪民一家都卖给了【华飞组织】抵债,但,这样还不够抵债,罪民便接了【华飞组织】的任务,用任务赏金还债。罪民第一个任务,是伙同其他十二个成员,按照任务提示,前往浙江,拐走阴时阴月的女童和阳时阳月的男童,各十人。将这二十个‘货物’,送到苏州齐门给一个叫法昆的和尚,这个和尚靠吸食特殊时辰出生的男童与女童的脑浆来修炼。接下来,五年的时间,罪民与其他人的任务,都是负责给法昆送货,直到有一日,法昆吸食脑浆时,突然猝死,这桩生意才作废。不过,当时还有两个男童,法昆还没享用,为了不让他们暴露,且又物尽其用,上面让我们给这两个男童灌下迷药,然后挑断脚筋,刺瞎眼睛,将他们弄残废后,卖到乞丐庙乞讨。” 围观案件审理的百姓,听到人贩子这番话,各个都惊骇不已,这种残忍的手段,实在太过惊悚恐怖。 他们看向堂内罪犯的眼神,惊惧又愤怒,恨不得当场掏出臭鸡蛋,砸死这个冷酷无良的人贩子。 囷子文仿佛感觉不到身后杀人般的视线,没有任何停顿,继续招供出他曾经的罪行。 “结束了法昆的这个任务,罪民被分派回江州,拐卖一个眉心有红痣的女童,在将她转送到鄂州时,被一个少年发现,那个少年企图喊叫报官,罪民一时惊慌害怕暴露,用麻绳将他勒死,挂到山林的树枝上。” “同年腊月,罪民重新接到了一个长期任务,偷满月的婴儿,送到永州零陵县给顾员外,听说顾员外的爱妾得了偏方,将婴儿生煮炼成丸药,日日服用,就能永葆青春、长生不老。具体给顾员外送了几个婴儿,罪民不记得了,只记得这个任务执行了三年,直到顾员外因江州贪污案被牵连获罪入狱后,终止了。” “因为罪民这些年的表现优良,被【华飞组织】提拔,转到江南,负责转运的工作,一直做到至今。罪民的转运工作,就是在江南接手其他成员送过来的‘货物’,转运至云县据点,由于这个工作的特殊性,罪民接货时,需要按照买家的需求,对‘货物’进行检查,确认无误才会收货上船,运送出来,罪民愿意提供一份买家名单,罪民自知罪无可赦,唯一死谢罪。” 他拿到笔墨纸砚,就趴在地面上,颤抖着手,写了起来,伤口的疼痛,令他冷汗直冒。 他写完名单,又在供词上签字画押。 黄县令这才又继续审问,“你可知和尚法昆是什么人?” 囷子文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来,就喷了一口污血,当场倒地。 在一旁围观的海棠第一时间冲上去,确定对方的情况,她把脉后,又检查了对方的瞳孔,倒了几颗药丸,塞进囷子文口中。 “启禀黄县令老爷,囷子文中了剧毒,婢子的药丸虽然能暂时护住他的心脉,但还需要找到解药,否则他恐怕命不久矣。” 黄定洲目光沉静地看向趴在地面上囷子文,语气坚定地下了命令,“先将他押下去,监候审,继续带下一个嫌犯上堂。” 负责押送嫌犯的衙役,领命而去。 不多时,衙役急匆匆地赶回公堂,在黄定洲身侧,神色慌张,他极力压低声音,复命,“黄县令老爷,大事不好了,那些嫌犯都中毒昏迷不醒了。” 黄定洲将目光看向这个衙役,整颗心比秤砣还冷硬,“负责看守他们的狱吏和衙役呢?” “都被迷晕了。” 黄定洲听到这话,差点要冷笑出声,这个【华飞组织】的手段残忍,既然找到机会动手,怎么可能只让嫌犯毒发昏迷,迷晕狱吏衙役,他们只会斩草除根。 能出手干这种事的,只能是衙门出了内鬼,而这几个内鬼,应当不是【华飞组织】的人,而是其他势力的人。 他们隐藏这么久,现在暴露身份,就只是为了阻止他继续查下去? 为什么? 第116章 试探,信任,真伪 黄定洲陷入了沉思。 不论如何,这个案件审理,只能暂告一段落了。 离开公堂后,黄定洲问了黑麦和波本,“你们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这段时间,他下令,让黑麦和波本轮流带人盯着监狱,原本是担心【华飞组织】及其相关势力,来劫狱或者杀人灭口。 黑麦面瘫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回郎君,仆未曾发现疑点。” 波本也点头应和黑麦的话。 听到这话,黄定洲前行的步伐顿了一下,很快就掩饰过去,继续前行,没有对他们的回复做出任何评价。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对这二人的信任值,再次下跌了。 他原本以为黑麦是他父亲的人或者他母亲王氏的人,但,现在看来,他背后之主另有其人。 这样一来,上次围剿【私造兵器】的据点时,黑麦能率天策军来助阵,也有了解释。 黑麦是皇帝的人。 只是黑麦来服侍他的时候,他还在参加科举考试,能否榜上有名还未可知,他不可能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皇帝安排人专门盯着他,除非,黄宅有什么引起了皇帝的关注。 黄定洲脑子的思绪千回百转,摸不到真相的边缘,很快,他到了监狱,接下来的忙碌,让他无暇继续思考其他的琐事。 海棠已经检查了几名人贩子,她见黄定洲到来,便立刻禀报,“郎君,他们中的恐怕是风茄酒的毒,此毒从毒参茄、向阳花等毒植物中提炼而出,与酒混合后,就会中毒昏睡,一般情况下酒气散了,就会醒过来。” 黄定洲,“他们什么时候酒气能散?” 海棠斟酌道:“恐怕要等到明日,他们的伤势本就不宜饮酒,要醒过来,不仅要酒气尽,还要他们身体恢复。” 黄定洲亲自上前,检查了这群罪犯,确定海棠所言真实,但是,他不能等下去了,最好能赶上下午的公堂审讯。 他转身看向海棠,“《千金方》中有言,甘草可解百药毒。先给他们喂下甘草汁看看。” 海棠没有犹豫,当即领命而去。 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黄定洲喊住了她,沉声问道,“海棠,本官能信你吗?” 海棠停下脚步,下意识看了一眼黑麦,慌乱地转过身去看黄定洲,面对,对方那双沉静如黑夜的双眸,她竟感到了心虚和无措,“郎君,海棠是郎君的仆婢,自然为郎君尽忠。” 黄定洲没有移开视线,而是又问了一句,“所以,本官能相信你吗?” 海棠愣愣地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直视对方的视线,她内心繁杂的思绪渐渐抽离,她突然明白,这是她选择的时候了,如果选错了…… 海棠敛下眼眸,勾起唇角,“当然,还请郎君相信婢子。” 只有说谎的人,才会移开视线,不敢坦然回答,不愿坦诚相对。 不过,仔细算起来,他们的立场不一致,黄定洲倒也不惊讶,毕竟,这些人,都不是他真正的心腹,即使平时表现得再忠心耿耿也一样。 这样一想,他发现,自己从离开京城,到云县,除了成功离开了黄府那个封闭的环境,其他的处境,没有丝毫变化。 他依旧被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掌控在其中。 黄定洲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在内心叹息,只觉得十分可惜,他不疾不徐地说道。“既然如此,本官便告诉你一件事,所谓风茄毒,也是属于曼陀罗属植物之毒,所以他们解毒办法是一致的。本官曾教过你如何解曼陀罗毒,你还记得,对吗?当初文泽森所中的曼陀罗毒性更强,所以,需要导泄通肠后,灌碳灰,然后再灌碱水和催吐汤药,然后再用绿豆、金银花和甘草急煎成汤剂灌下解毒。你已经有了前者的经验,现在这种轻微的风茄毒,在有了本官的提醒之下,聪明如你,必定能为他们成功解毒,对吗?” 海棠闻言惊慌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赶忙低下头称是,领命离开。 黄定洲目送她离开,然后将目光投向黑麦和波本,神色温和,“你们二人也去助海棠一臂之力吧。” 黑麦和波本没有任何反抗之言,领命后,就跟上了海棠的步伐,他们一行三人,离开了监狱。 谢玉砚和冯录事急匆匆地牢房深处大步走出来,他们看到黄定洲的时候,谢玉砚率先上前问询,“现在该如何是好?如果接下来的审理不顺利,那么我们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黄定洲微笑,“怎么会,即使这些人今日都死在这里,这个案子也不会就此作罢。” “先做好下午继续升堂的准备,如果顺利的话。” 谢玉砚觉得下午继续审理案件,简直是天方夜谭,不过,他最近被打脸多了,不想继续被打脸,没多问,先办差事去了。 冯录事本来想要继续跟上谢主簿的步伐,却被黄定洲喊住了。 “冯录事留步,本官有要紧事和你商量。” 他们两人离开了牢房,黄定洲带着他到了空旷的法场,正是中午太阳毒辣的时辰,这法场半个人影也无,只有他们二人。 冯录事,“黄县令,我们来这里干嘛?” 黄定洲看向他,露出温和的微笑,“冯录事很害怕吧,一直伪装成另一个人的样子,学着另一个人的行为举止,你都如此谨慎行事了,却还是被人发现了,还被人拿来要挟。” 冯录事艰难地咽了咽喉咙,露出疑惑的神色,“什么?黄县令你在说什么?下官怎么听不懂。” “你嫡长兄才是真正通过家族人脉关系,得到录事一职,而你,作为庶出,明明文武双全,比他强多了,却迫于身份,不敢与之争锋,他要参加文举,你就只能避其锋芒,去参加武举,但是,没想到的是,他连礼部试都过不了,而你,在他的逼迫下,只能放弃武举,明明你第一场武举试夺得前三甲,就差一点点,你就能挣脱家族的束缚,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抱负……” 冯录事目光沉沉地盯着黄定洲,没有言语。 第117章 反目,破绽,诱拐 “黄县令,你是个好人,但是,你知道得太多了。” 冯录事上前一步,放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头,他眼底露出了不忍之色,“你不该调开护卫,孤身来见下官……” 黄定洲认真地看着他,“告诉本官,和你里应外合,对狱吏、衙役和那群人贩子下手的人,是谁?” 冯录事摇了摇头,“下官不清楚,不过,他们可比黄县令你狠多了,提着人头来见下官,下官也是别无选择,下官一直很敬佩黄县令您的为人,来年今日,您的忌日,下官会去给您祭拜。” 黄定洲露出失望之色,“本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竟如此愚蠢,他们能拿捏把柄,勒索你一次,就能勒索你第二次,你明明可以拥有更好的未来,为什么要与虎谋皮,陷自己于不义?如今,你的罪名,也只是冒名顶替,被胁迫下毒,若你对本官动手,那就是谋杀朝廷命官,孰轻孰重,你应该清楚。” 冯录事红着眼眶,犹豫不定,还没理清思绪,就感觉自己手背一痛,浑身发麻,想说话,却发现,他连嘴唇都动不了,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黄定洲,缓缓地软倒在地,最后不甘心地闭上眼睛。 黄定洲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地的冯录事,朝身后说了一句,“谢主簿,你处理好了吗?” “这是自然,本官下手的速度,可比黄县令快多了,能动手绝不逼逼叨叨。” 黄定洲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很好。” 让他产生怀疑的是州府的来信,这样行文逻辑严密,一般人发现不了破绽的内容,这种既视感太强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将这【人贩子-华飞组织】与【谋逆案】联系起来。 他一直想要清理掉县衙里,其他势力安插的眼线,特别是扫清与【谋逆案】相关的内部人员,只是苦于抓不到他们的小尾巴。 这一次,就是最佳的机会。 他确定这些人贩子与【谋逆案】有关系,还是因为太子。 这幕后之人一心想要将所有的罪名甩锅给太子。 特别是,当黄定洲发现幕后之人,很可能是隐在太子身边、深居简出的那个谋士。 他就开始布局,想要搞清楚,到底哪些是太子授意犯下的罪行,哪些是幕后之人,拿太子当挡箭牌,暗中进行的罪行。 这花苑和杏花楼都是人贩子的大主顾。 杏花楼培养出了一个将五皇子勾得神魂颠倒的花魁桑格。 花苑又在太子迫切想要更多子嗣,却求之不得的时候,向太子推出了一个绝色舞姬,和一个‘可能能生儿子’的卢七娘,这只是巧合吗? 其中的突破口,就在卢七娘。 只要搞清楚卢七娘是否真的是卢郎中亲生女儿,就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卢郎中的确有生过一个女儿,但是没有养成就夭折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卢七娘的外貌,与卢家人,不能说相似,只能说毫不相干。 基因的遗传,永远不会骗人。 既然推测出卢七娘并非卢郎中亲生,那么,就需要重新找出与卢七娘身世相关的线索,只要找到她真正的出身,就能验证自己的推测。 卢七娘并非被人贩子拐卖的,所以,要找到知道她身份的人不容易,但是,卢郎中必定是其中之一。 只可惜,为了不打草惊蛇,黄定洲不能命人对卢郎中下手调查。 不过,能让太子因为一个背影,喊出真爱的名字,那就说明,这个卢七娘与后宫中的那名妃嫔外表有一定的相似之处。 由于时间紧迫,黄定洲来不及再安排人去一个个排查那个嫔妃家族的女眷了。 但是,有一个人,对那位妃嫔,绝对了如指掌。 那就是皇帝。 在黄定洲看来,一个帝王,知道自己的皇子与自己的妃子有私情,却隐忍不发,要么是看重这个皇子,要么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现在都成了他的筹码之一。 黄定洲写了奏折,将自己的发现和推测,详细地写在奏折上,还附上了那些州府的信件,呈交给皇帝,上达天听。 这样一来,他先在皇帝这边过了明路,即使后续案件流程走到京城府尹那边,也不至于出纰漏。 他想钓的鱼是幕后之人留在云县县衙的眼线。 只是,他没想到,比幕后之人先动手的是皇帝,很显然,皇帝不想让他继续处理该案件。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言归正传。 当前对黄定洲而言,迫在眉睫的是对【人贩子-华飞组织】一案的审理。 冯录事被下了大狱,写供词的工作,谢主簿只能接手了。 海棠面无表情地给罪犯灌下了浓甘草汁,这个解毒剂,对风茄毒的起效非常快,不过一刻钟,喝下浓甘草汁的罪犯,就悠悠转醒了。 黑麦和波本,见浓甘草汁确实有效,他们也带其他仆从,给罪犯一个人灌一大碗。 上午参与公堂审理的百姓,大都以为,今日县衙不会再继续升堂审理该案件了,于是,散的散,回家的回家。 因此,下午升堂的时候,衙门外围观的百姓,只有零星几个。 下午第一个被审讯的是,负责在云县据点守卫的队长,他虽然喝了解毒剂,神志清醒了,但是,身体还没缓过来,毒性带来发麻发软的后遗症,没那么快消退。 他手脚被镣铐束缚,整个人像个死狗一样被拖进了公堂,刑讯的时候已经招供、画押过了,公堂审理,只是一个流程。 他跪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将自己所犯的罪行,一五一十地讲述清楚。 “自罪民有记忆起,罪民就在组织里了,在罪民还是孩童的时候,接的任务,就是按照组织的要求,去跟与罪民年纪相仿的孩童搭话,用糖葫芦、糕点或者布偶之类的,哄骗他们一起玩耍,将他们带到偏僻的地方,让组织里的大人,将他们打晕或迷晕,然后带走。这样的做法,屡试不爽,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孩子。每拐走一个孩童,罪民就能得到一个包子,为了吃饱饭,罪民很积极的做任务。” 第118章 得意,击鼓,拔剑 即使此人已经气游若丝,却也能从他的语气和表情中,发现,他对自己的满意和骄傲。 他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拐带小孩有什么罪过,他只觉得自己任务完成得十分漂亮。 他靠自己的实力得到美味的包子,填饱肚子,令他即使过了几十年,回想起来,也能如现在这样,骄傲到忍不住露出自得的笑意。 人性本恶,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组织里,和罪民用相同手段的孩童有172人,我们都有任务完成数量排行。他们有些业务量不行,被淘汰了,有些长得好看的,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被带走,能留下来继续干脏活的,只有像罪民这样,相貌平平无奇,且任务完成量高的。罪民年幼时,还看得过去,再加上完成任务又快又好,在九岁的时候,组织安排给罪民一个新的任务,扮成需要帮助的小郎君,去引诱姿色看得过去的小娘子,一开始都是组织指定的人选,后来,组织不再给罪民指定人选了,给罪民定了每旬人数指标,罪民一开始都是在街上随意选小娘子下手,从扬州到苏州,每个城镇不会呆超过七天,只要得手就走。后来江南换了巡抚,开始严抓,罪民只好跑到乡下去,呵,那些乡巴佬,一个个把自家小娘子养得比路边的野草还粗糙,这样的货色,罪民下手了,组织也不会要,那段时间,罪民简直坠落了人生谷底,罪民为了完成任务,重新取得组织的重用,罪民将目标重新瞄准了济慈院,济慈院里虽然养的都是孤儿,有些还有缺陷,但是,至少皮白肉嫩,他们还很好骗,只要罪民说有活计介绍给她们,她们就会乖乖自己跟罪民走。” 他说到这里,露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容,浑浊的眼睛带着邪气,“她们真是太好了,罪民靠着她们获得了晋升。” 他像是回想到什么,面容开始变得狰狞,语气也开始变得恶狠狠,“都怪润州丹杨郡的那个贱人,罪民都给她下了迷药,她竟然还能半路醒过来。她趁着罪民与其他成员不注意,逃出去击鼓报官,引得了当地官府的注意,就因为她,各地的慈济院都戒备了起来,罪民与其他成员,也被官府通缉,在被围捕的过程中,罪民为了自救,只能将同伙都杀了,还取了一个过路货郎的首级,将其伪装成是罪民,凑够人头数量。罪民重新买了一个清白的身份,改头换面,拿他们的人头,去官府换得了赏金,还解决了通缉的危机。因为这件事,罪民重新获得了组织的信任,组织给罪民安排了新的工作,负责守住‘货物’,保证‘货物’被运送走的过程,不会被发现。罪民发现,让人闭嘴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当场杀了那些骨子里不安分的‘货物’,用她们的血,就能镇住其他的‘货物’,这个新任务,罪民非常满意,轻松又简单,但是组织不满意罪民的行为,要罪民每杀一个‘货物’就要罪民扣一半的任务金,罪民自然不愿意,为了让那些‘货物’闭嘴,罪民只好换回老办法,给他们灌迷药。” 说到这里,他显然非常不满,“呵,组织上面都是傻逼,要不是他们的脑残决定,罪民怎么可能失手,要是按照罪民的做法来,那群小娘皮还能敢逃跑?让那贱人千万别犯到罪民手里,否则,老子必定要叫她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他眼底的恶意比地狱里的污泥还要可怕。 即使他现在已经被逮捕了,但是他想要报复的念头,比逃狱的想法,还要强烈。 黄定洲拍下惊堂木,“岂有此理,你不仅稔恶不悛,还在公堂上,肆意妄为,威胁受害人,来人,押下去掌嘴八十,盐水竹鞭笞打百下。” 衙役押着罪犯下去的时候,围观的百姓纷纷忍不住掏出鸡蛋和菜叶子,疯狂往罪犯身上扔去,还有人没菜叶子和鸡蛋扔,干脆脱下臭鞋用力砸向罪犯。 公堂不能喧哗,百姓很守纪律,没有破口大骂,用行为,证明了他们的愤怒、对该罪犯的厌恶。 与在监狱被刑讯时的地点不同,公堂审讯期间,罪犯拒不配合或其他原因导致被施刑,其行刑地点在官署内的石板路上。 笞刑时挥鞭,竹鞭狠狠鞭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与清脆的耳光声相互交织,不绝于耳。 施完刑,罪犯浑身血痕,脸颊也红肿到他睁不开眼睛,他重新被拖回公堂上,接受审判。 在晋律中,有严格规定,贩卖人口是重罪,且在明知对方是人贩的情况下,还与其买卖,则买家与卖家同罪,都要被判处磔刑。 所谓的,是前朝流传下来的一种酷刑,对罪犯割肉抽骨,再断四肢,最后割喉血尽而亡。 【华飞组织】的这些人贩子,做的不止是诱拐贩卖人口,还有采生折割,将受害者弄残疾,甚至还随意斩杀受害者。 晋律规定,凡采生折割人者,则凌迟处死,并财产断付受害者之家。 六杀的刑罚,也在晋律中,有明显规定,犯了谋杀罪的罪犯,会被处以斩杀断头之刑。 数罪并罚,叠加起来,足以满足这些人贩子对酷刑的渴望。 海棠和黑麦等人,站在距离公堂不远处的一个屋顶上,眺望着公堂的方向。 “这场审理本不该继续,黑麦,你早晚会为你的决定后悔。”海棠看着公堂的方向,面无表情,神色冷酷,“你应该认清自己的身份,认清你真正的主人是谁?” 黑麦的面瘫脸,没有流露出任何清楚,海棠的话,根本动摇不了他,他瞥了一眼海棠,“该认清身份的人是你,你太贪婪,既想要获得郎君的信任和喜爱,又费尽心思想要讨好主子。” 海棠气愤不已,被戳中了内心的她,只觉得自己此刻狼狈不堪。 “我没有!是你,你背叛了主子,违背了他的命令,就算郎君看重你,又怎么样?不听话的狗早晚会被换掉,等你死了,郎君都不知道你死在哪里。” 黑麦拔出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滚吧。” 第119章 宣判,武器,弱者 围观的百姓听到了黄县令的宣判,他们内心的极度愤怒,像是被浇了牛奶西瓜沙冰一样,怒火不仅被浇灭了,还感觉通体舒畅,一个字,爽。 爽到头皮发麻! 随着时间流逝,围观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黄定洲预定的目标,是,今日之内,将【人贩子-华飞组织】案件的主要罪犯,审讯完毕,当堂宣判。 上午被打断了公审,导致下午的公审,时间紧迫,这些人贩子到了公堂,像是到了他们的专属舞台,表演欲非常旺盛,各个在招供时,都要表达他们做下某些案件时的自我得意。 黄定洲不想将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接下来审讯的罪犯,只要一有开始表演的迹象,他就立刻拍下惊堂木,让人将其拖下去,当庭掌嘴,鞭笞,然后传下一个罪犯上公堂接受审讯。 整个案件审理节奏非常快。 围观的百姓,也被这种快节奏的氛围感染,跟着紧张起来,对案件审理过程的围观更加投入,每次,他们刚被罪犯挑起怒火,下一刻,黄县令就命人将罪犯押下去行刑,他们内心愤怒的火苗还没高涨,就被扑灭了。 他们就连围观,都感觉十分考验个人心态。 到了正常下值时间,公堂不仅没有停止审讯,还贴出了紧急告示,表示【出于案件性质恶劣,案情复杂,需要紧急加审,今日公堂审判,将会加时连夜进行审理。】 告示上盖了官方的印章。 这个告示不仅是为了告知围观的百姓,更是为了表示这次延长公审时间的必要性,以免在后期走流程时,被有心人拿出来攻讦。 在晋朝,官员们处于事态紧急可以加班处理公务(含审讯案件),比如中书舍人等朝廷机要文官,非应卯时间内,需要值夜班的,都需要按照公务流程写申请。 像云县县衙这次,公堂审讯加时,自然也按晋律写加时申请,不过流程最后一段,就是到黄县令这里,只要县令盖同意,那么加时处理公务,就算符合规定。 随着暮色降临,围观的群众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围观的越来越多。 这一夜,不仅县衙灯火通明,就连县衙外的这几条街,也跟着灯亮通宵,照亮了整个云县的中心,也重新燃起了,百姓内心对朝廷的希冀火苗,将官府的公信力推到一个新的高峰。 所有围观过这场审理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有了一个念头,他们被朝廷保护着,被晋律保护着。 法律,是正义的武器。 正义的武器,令罪恶无法在阳光下行走。 凡晋律所到之处,就是罪恶无所遁形之时。 黄定洲通宵连夜审理,共计审讯七十七人,这些人全都当场招供。 还有十个是硬骨头,在监狱刑讯室不愿招供,这几个人也被安排公堂审讯,虽然他们不愿意吭声,但是有六十七个同谋的指认,再加上,他们都是被现场逮捕,人赃并获,证据确凿,无从辩驳。 黄定洲当堂宣判了他们的罪行和刑罚,做完结案陈词,已经是接近上午巳时。 他没有下值回去,而是和谢玉砚等人,一起将案件文书和供词整理出来,命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府尹。 他每一个案件的审判和审理,都严格遵守了晋律,没有任何越轨之处,就算京城府尹或者朝廷内有这些罪犯的同谋,也无法为这些人开脱,更无法将这个案件押下去。 这就是公审的好处。 这个【人贩子-华飞组织】的案情太过骇人,围观的百姓,口口相传,短短几个时辰,云县人人皆知此案,就连各个茶楼的说书人,也在讲评这个案件。 当然,这个案件能这么快被宣扬开,自然免不了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人性,总是被利益所驱使。 如果无利可图,那么,那些说书人,那些茶楼,又怎么会愿意出力。 黄定洲忙完后,才发现,已经过了午膳时间。 谢玉砚看了下日光,“这个案件,算是暂告一段落,黄县令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黄定洲点了点头,“你们也去歇息用膳吧,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等黄县令离开后,乔县丞便走到谢主簿旁边,小声问了一句,“谢主簿,冯录事又去执行秘密任务了吗?下官到现在都没看到他。” “他犯了大罪,已经下大狱了。”谢主簿看向他,挑眉,似笑非笑。 大罪!!! 乔县丞想不出来冯录事还能干出什么丧尽天良的大事,他回想了下,这两天县衙发生的事,只有昨天罪犯被下毒,衙役和狱吏被迷晕这个事情,比较轰动。 思及此,他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昨天那件事,是冯录事干的?!!!” 当他得到肯定的答复时,整个人都傻眼了。 总觉得不可能!刑讯那些罪犯的时候,冯录事一如既往地尽职尽责,要是他想对那些罪犯动手,应该在罪犯招供之前,而不是已经罪犯已经被刑讯招供之后。 乔县丞想不通。 等他用过午膳之后,他还是决定去牢中,见冯录事一面,这个事情不问清楚,他心里就跟猫抓一样,不舒坦。 黄定洲离开衙门之后,没有马上回黄宅,而是先去了监狱,探望被羁押的冯录事。 冯柯星听到声响,看过去,冷笑,“黄县令,这是准备要来刑讯草民了?” “秦画师说你不愿意招出与你合谋那些人的外貌,为什么?” 冯柯星怒极反笑,“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怕被灭口了。事到如今,我也只剩狗命一条了,我自己不珍惜,难道还要仰仗黄县令来保护我吗?可笑至极。” 黄定洲见他不配合,也不欲继续多谈,准备转身离开。 冯柯星看他要走,瞬间更加愤怒,即使手脚被镣铐束缚,也不妨碍他愤怒地站起,“黄县令就准备这么走了吗?你倒是使出你刑讯的手段,像我这样卑鄙无耻的弱者,必定熬不过你刑讯的手段。” 黄定洲侧身看向他,没有因他的言语而产生任何情绪,“你好自为之吧。” 第120章 缺陷,吐槽,流程 冯柯星沉默下来,但那双充满怒火和受伤的眼眸,简直要将整个牢房燃烧。 “你看出来了吧。”他压下内心的滔天巨浪,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语气嘶哑得不像话。 他见黄县令没有停下离开的步伐,他愤怒地大喊,“你明明看出来了,我对你心软了,当时已经放弃杀你了,但是,你却趁我心神不宁的时候对我下手了,要不是这样,我现在怎么会被关在这里,要是技不如人,我愿意认输,但是,你利用我对你的感情,下黑手,这算什么?就算你有正当的理由,也磨灭不了,你卑鄙的手段。” 他愤怒的呐喊,只换来了对方一句,“无趣至极。” 如果冯录事非要抓着黄县令给他一个答案的话,黄县令大概会用一句至理名言回答他,【感情用事是失败者的生理缺陷。】 【无趣至极】这个词,简直燃爆了冯柯星整个理智,让他当场发疯。 “我恨你!!!!!我恨你!啊啊啊啊!!!” 他恨对方的无情,更恨自己的失败。 黄定洲没有停下步伐,也没有回头,直接离开。 原本要来找冯录事问清楚情况的乔县丞,躲在转角处,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特别是最后冯录事几乎癫狂的呐喊,让他忍不住拍了拍胸膛,为自己收收惊。 看来,关于冯录事这个案子,没有任何疑点了,乔县丞不想去触霉头,脚尖一转,当场撤退,同僚之情就到此为止吧。 当乔县丞回到县衙,就看到唉声叹气的秦画师,他当即上前,爽朗地朝对方打招呼,没办法,人是群居动物,少了冯录事这个粘合剂,他只能跟秦画师打好关系了,抢在下一个录事到来之前,先把谢主簿和秦画师抓到手里,称兄道弟。 虽然他的想法很诡异,但是,和那群喜欢结党营私的朝臣,差不多要对上脑回路了。 秦画师没心情搭理乔县丞,但是,又想到对方,比自己官大,便收拾自己的情绪,“乔县丞,你吃了吗?” 乔县丞听他这么一说,才感觉自己饥肠辘辘,他摸着肚子,露出悲愤的表情,本来想吐槽冯录事的事情,但是又想着这可能还是个秘密,到嘴边的话,瞬间换了个内容。 “都怪那群可恶的人贩子!害得乔某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饿死了,一起去食堂吗?” 秦画师摆了摆手拒绝了,他本来请假五天,这才第三天,就被喊回来干活了,哪里有心情吃饭,他只想回家。 当着乔县丞的面,他忍不住,开始疯狂吐槽,“唉,也不知道冯录事搞什么鬼,我被他劈头盖脸指桑骂槐地说了一顿,哪有心情吃饭,他要是好好配合,我现在就能完成工作,回去照顾我母亲了,平时看冯录事人还挺正常的,怎么关键时候发神经,可恶!!!他明明记性很好,隔了好几天还能将罪犯招供的原话原原本本的复述出来,他竟然告诉我,他不记得那群人长什么样子……对我指桑骂槐,说猪头都比我聪明就算了,还将整个县衙,他认识的人都骂了一遍,你敢信吗?他竟然连黄县令也骂了阿巴阿巴巴拉巴拉……” 乔县丞现在后悔和秦画师打招呼了,恨不得当自己是木头人。 他几次想打断秦画师的吐槽,但是,奈何秦画师心情不好,吐槽速度堪比机关枪,突突突,毫无破绽。 让乔县丞无从下手。 他欲言又止,欲言又止,他开始祈祷,有人能将这个困境中,解放出来。 乔县丞:神啊,信徒愿意荤素搭配一辈子,请实现乔某的心愿吧。 出来拯救他的不是神,而是谢主簿。 谢玉砚用完午膳,一出来就看到乔县丞和秦画师两个人顶着大太阳,在庭院内当木头人。 一个是生无可念的木头人,一个是说个不停的话痨木头人。 乔县丞看到谢主簿的那一瞬间,双眼迸发出巨大的亮光,狗狗眼当场变成星星眼,他发誓,他用了这辈子最热情的态度与语气,表达了对谢主簿的感激之情,“谢主簿!真巧,乔某有要事想找你商谈!!” “是冯录事的案情?” 不怪谢主簿这么想,毕竟就在不久前,乔县丞问了冯录事的去向,然后就去了监狱,现在乔县丞又和秦画师在这里,秦画师不停地提起冯录事的名字……正常人也会认为,乔县丞想讨论关于冯录事的案件。 然而,‘冯录事’这个词,像是打开了秦画师的大脑开关,他连对谢主簿的畏惧都忘了,当场上前,主动攀谈,“原来你们都知道冯录事犯事了,太好了,我还以为只有我和黄县令知道,说到,冯录事,你们知道吗?他竟然……巴拉阿巴……” 乔县丞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趁着秦画师跟在谢主簿身边巴拉巴拉说个不停,他当即蹑手蹑脚准备开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谢主簿看到乔县丞的动作,被无语到了,他冷眼盯着秦画师,开始释放冷气,“秦画师,既然黄县令让你保密,你为何现在将案情泄露给本官和乔县丞,你这是要知法犯法?” 秦画师当即刹车,他张开的嘴,硬生生闭上了,整张脸都扭曲了,他干笑着打哈哈,“啊哈哈,这这这样吗?在下没有泄密啊,在下半句案情内容都没有提啊哈哈哈哈,我提了吗?”他面对谢主簿的面无表情,无措地看向乔县丞,想要从乔县丞那边得到些许安慰。 乔县丞摆摆手,“乔某先去用膳了,谢主簿、秦画师,你们聊,告辞,回见。” 秦画师双手抱拳,向谢主簿连连拱手,求饶,“在下也还没用午膳,先行告辞,先行告辞,谢主簿,回见,回见。” 谢玉砚,“……” 他也忍不住想要翻白眼了。 他早就说了,这云县县衙,都什么人啊!!! 没有一个靠谱的。 京城府尹,在下午应卯时辰,收到了来自云县的公务文书,关于【人贩子-华飞组织】一案的。 比这案件的流程走得更快的是,来自民间的流言蜚语。 口口相传的人贩子案件,从云县传到了京城,人尽皆知。 第121章 流言,借位,沸腾 “你听说了吗?有一伙江南来的人贩子逃闯到京城来了,听说他们不是人,吃小孩,蒸着吃!” “胡说!不是人贩子,是南康郡里的髴髴跑出来了,这在《西书》中有提到这种髴髴的动物,就喜欢吃人!” “髴髴是什么?闻所未闻。” “看来,还是胡秀才博学多才,还请赐教。” “胡秀才,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众人拾柴火焰高,在这群人七嘴八舌的追捧下,被称为胡秀才的中年男子,开始飘飘然,为众人讲述关于髴髴的传奇故事。 角落里一个孤芳自赏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下去,站出来了。 “慢着,在下听不下去了,根本就没有《西书》这种书,提到‘髴髴’的书是《周书》!并且本次流言所说的是云县县令破获人贩子案件,跟髴髴没什么关系!!《周书》里曰:【州靡髴髴者,人身反踵,自笑,笑则上唇掩其面。】是成王时州靡国献之。而且,会吃人的动物是《异物志》所提到的枭羊,【枭羊善食人。】!!!楼下卖菜的小贩知道的都比你们这群蠢货多!区区一个案件,还能扭曲成髴髴吃人!?怪不得你们这次科举连吏部试都没进去!活该你们名落孙山!” 实锤! 众人听到这话,各个脸色难看,但是,又说不出反驳的话,他们将信将疑地看向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对面十几双怀疑的目光,实在顶不住了,抹了一把脸,强行装作醉酒,扒开人群,夺门而出,离开这个令他社死的地方。 罪魁祸首跑了。 但是,酒楼内争锋相对的气氛,反而越发紧张。 “你自己不也名落孙山了,还好意思说得好像你多厉害一样!” “就是,我们这群‘差生’考不上很正常,你在国子监年年得头魁,也被刷下来了,到底是国子监不行了,还是你花钱买头名灌水啊。” 这是个牛人,拉仇恨的高端人士,一句话得罪全部国子监应届、往届师生。 此话一出,现场瞬间安静下来,知道其中厉害的赶紧拱手,借口家中有急事开溜,看懂气氛的见形势不对,也赶紧跑路。 原本还热闹非凡的酒楼三楼,顿时被清场。 孤芳自赏的年轻人,冷眼看这位嘴不把门的蠢材,“你行,你厉害,告辞。” 京城,走卒贩夫、茶楼、酒楼、花楼,权贵之家,都在讨论着关于人贩子的案件,惊悚骇人违逆人性的案情,在流言中,越变越离奇。 京城府尹得知这境况,心知,这个案件要是不认真处理,恐怕不止乌纱帽不保,还可能人头落地,他当即拿着案卷卷宗和文书,递奏折进宫,求见皇帝。 皇帝接见他之后,翻阅了该案件的卷宗,他将目光停留在宣判的内容上,“整个案卷逻辑通顺,行文客观,宣判也严格遵守了晋律,戴爱卿有何异议?” 京城府尹深深地磕头,他可不想像上一任府尹那样,死无全尸,他能爬到这个位置,靠的不是能力,而是一腔对皇帝的忠心,和察言观色的能力。 云县是京城直辖州县,所有云县的案件都应该率先过京城府尹这一道,但是,自从这个黄状元上任后,他真正能碰到云县卷宗的,只有寥寥几件的小案,大案都被分给大理寺了,虽然这也不算有问题,但是,能让皇帝实时关注,能是这些案件吗? 皇帝登基至今,发生的大案大事件那么多,各个都比这些案件重要多了,但是,能让皇帝真的投以关注的,十不存一。 所以,真正让皇帝在意的人,不是这些花里胡哨的案件,而是负责审理这些案件的黄县令。 京城府尹猜到这个关键点后,就知道自己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 他每次上奏,都会将云县发生的案件写入奏折内,并提几句对黄县令的欣赏之词,他懂得见好就收,点到为止的道理,所以,还会加一些其他地方或京城的案件,混入其中,让整个奏折内容,更加丰满,也混淆了他真正的目的,将自己树立成一个屎里淘金的伯牙。 原本这次的案件,他也是准备这样处理的。 但是,流言蜚语传得太快了。 他明白这个案件的重要性,他必须赶在流言传入宫中之前,先向皇帝交代清楚案件内容。 成也流言,败也流言。 他要么踩着流言,借着黄县令的光,一飞冲天,要么名声扫地,被革职查办。 他进宫之前,已经打好了腹稿,现在面对皇帝的提问,他当即抑扬顿挫地开始他的表演。 “回禀陛下,黄县令高才,将【人贩子-华飞组织】一案,处理得相当漂亮,微臣佩服!微臣自以为兢兢业业,但,经过此案,微臣才明白,微臣有罪啊!这【人贩子-华飞组织】成立已久,就在微臣眼皮子底下流窜,微臣竟毫无察觉,特别是那花坊和杏花楼,风靡京城,却不知这内里是用多少冤魂和鲜血堆积而成的繁华假象……微臣才疏学浅,竟没能一眼发现州府书信内容有异,看第一遍时,只觉得他们行文逻辑严密,行事果决高效,但,当微臣看到黄县令的分析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微臣原本还觉得黄县令之言,实在荒谬,特地问了几个常年在那几个州府办事的走卒和商贩,才知黄县令之言,堪比黄金圣典,微臣惭愧不已,但,更令微臣心寒愤怒的是,这些州府为【人贩子-华飞组织】遮掩罪行。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他们身为州府,本该为当地百姓遮风挡雨,他们却被罪恶腐蚀了良心,成了人贩子的保护伞!微臣恳请陛下,彻查这些州府,还朝政清明,重立朝廷威望。” 他说完,再次重重的磕头。 他在赌,赌一个光明的前程,就算在陛下心中,黄县令没有比那群州府重要,但国之威望,必定比这些腐朽的蛀虫来得重要。 他的内心在沸腾,他的血液在沸腾,他的灵魂在呐喊。 第122章 爬滚,密谋,诈假 与此同时,太子府。 太子府长史,连滚带爬地跑进了太子所在的书房。 “殿下,殿下,殿下,不好,不好了!!” 太子在书房内,与新得的卢奉仪,气氛正好,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喊声打断了,他怒火冲顶,将卢奉仪踢开,“滚。” 卢奉仪没防备,直接被踢得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长史见卢奉仪抱着衣裙,衣着不整地出来,便赶忙进去,一进门就哀嚎滑跪,“殿下,大事不好了,我们收养暗卫的据点,被那黄县令联合州府,一锅端了。” 太子原本就心情不爽,听到这话,瞬间失去了理智,他推翻了桌案,抓着长史的衣领,怒目而视,“你说什么!!!!” 长史看着对方因暴怒而青筋凸起,面容扭曲的样子,惶恐的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地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封,“江州据点负责人,拼死让人送出来的信,送信的人日夜兼程赶路,到府门口时,交完信,就说了句【云县县令联合州府围剿据点】,说完就口吐白沫,猝死当场了。” 太子夺走长史手中的信,一目十行,囫囵吞枣,看完信,他更加愤怒,一拳捶打在桌面上,手背瞬间挂彩,“孤要搞死他全家!灭他九族!” 长史畏畏缩缩地跪到墙角,企图让太子忘记他的存在。 早知道他就不来触霉头了,应该随便喊个小仆僮来送信,都怪他一时冲动,真是蠢材!他今日要是被打死在这书房,也是被自己蠢死的! 手背传来的疼痛,让太子更加愤怒,他将书桌上的东西全部都摔了,长史被洗笔缸砸了个正着,当场头破血流。 太子并不解气,反而更加暴怒。 他召集了谋士,准备反击,让那些不长眼的黄家人,知道得罪他的下场。 这些谋士,顶着太子的怒气,战战兢兢,生怕说错话,就会被当场打死。 太子,“找不到罪名,就往他们头上安插一个罪名,这还要孤教你们吗?蠢材!各个都是蠢货!” 其中一个谋士,摸着自己的山羊胡,眼底精光闪烁,“殿下言之有理,那黄县令敢如此嚣张,仰仗的就是将军府的势力,只要让将军府消失,那黄县令失去靠山,自然就嚣张不起来。在下有一计,也许能帮到殿下,在前朝,有个守城大将因通敌叛国的书信暴露,被诛九族,这黄家,能继承黄将军爵位和实力的人,黄大郎首当其冲,黄大郎又得皇帝信任,镇守边关,这天高皇帝远,要是黄大郎有了不臣之心,与敌国勾结,也不是不可能的。只要殿下拿出黄大郎与敌国勾结的书信,黄大郎远在边关,顾不上京城之事,等黄大郎反应过来,已经是尘埃落定。” 另一个谋士当即反驳,“殿下不可,那黄大郎是个莽夫,自幼不爱学习,说他与人书信往来,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被反驳了的谋士,心下不爽,便反问对方,“哦,那你有何高见?” 这个谋士自得一笑,“想让这黄家被诛九族,十分简单,只有往黄家放个龙袍,这谋逆之罪,自然辨无可辨。” “龙袍可不好弄,要是事发被人发现……” 他们讨论起两种办法的可行性,讨论得热火朝天。 太子心情不好,没心思听下去,大手一挥,“一种不保险,都备上!书信、龙袍只要能按死他们的办法,全都用上,孤要一次性将他们挫骨扬灰!” 他说完甩袖离开了房间。 他径直前往前院的罗扬居。 罗扬居的院内,有一个中年谋士,坐在院内煮茶。 他见太子进来,也不起来行礼问安。 反而是太子,对他敬重有加,“罗叔,你为何不去参与本次的议话?” 被他称为罗叔的中年谋士,示意太子坐下,“殿下,你注定是要成为千古明君的太子,这点小事,殿下自己处理就即可,罗某去了岂不是锦上添花,多此一举。不过,想要处理掉黄家,却不能操之过急,应该徐徐图之。再则,江州那些据点,被破坏了,再建一个就是了。黄家现在正得皇帝看重,黄县令正是施展抱负的时候,那云县既然是黄县令的地盘,日后所有走货的路线,避开云县即可,等他登顶之日,再将他从顶峰推下,让他名声狼藉,岂不更美。” 太子知道对方说得有道理,但是他咽不下这口气,“孤身为太子,处处受遏制。孤咽不下这口气,就算不能让黄家伤筋动骨,也要让黄家失去陛下的信任,让黄家不敢再违逆孤!” 云县县衙,关于【冯录事诈假官】一案,升堂公开审理了。 诈假官,意思是用造假、欺诈等手段,获得官职的行为。 冯柯星不愿意招供,但是,帮他做假告身的吏官,却没能保守住秘密,将冯柯星如何找到他,让他修改告身一事,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吏官俯跪于公堂之上,泪流满面。 他被押入刑讯室,看到那人皮鼓时,就吓得六神无主,当场破防了,他只是受贿,罪不至死,他不想被剥皮而死。 “是冯四郎找到了卑职,说他嫡长兄是个贪花好色之徒,不堪重任,且继任在即,竟然为了一个江南花魁,跑去江南了,他不想让卑职难做,让卑职帮忙修改告身和档案上的名字,将冯麟星改为冯柯星,卑职原本不同意,但是,他给了卑职一百两银子和一个地契,地契是在云县城内的一个带院子的小楼,卑职经受不住这诱惑,便替他造假了。” 冯柯星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完吏官的招供,只有冷笑,没有说话。 他面对黄县令的提问,不答,反而开始背晋律,“黄县令,何必多问,按照《晋律疏议》,改易己名,妄冒官司,一经发现,一律流放两千里,请吧。” 整个案件公审,开堂到结案,费时不到一个时辰。 围观的百姓,听完这简短的案情,各个露出叹息的神色,这个冯录事虽然上任不久,但,他行事做人的确比以往的那些录事强多了。 可惜,是个冒名顶替的假官。 第123章 陷害 太子见罗谋士不愿意为他出谋划策,竟站起来,朝他鞠躬一拜,“你是孤的皇叔,如今,孤有难,还请皇叔出手帮孤,他日,孤登上宝座,必定为皇叔正名。” 姓罗的谋士,叹声,无可奈何将太子扶起来,说道,“殿下慎言,罗某帮助殿下就是了,日后,殿下万万不可再说这话,殿下是金尊玉贵的太子,不论是何人,就算是皇室中人,也比不得殿下尊贵。” 太子听到这话,嘲讽一笑,“也就皇叔会这么认为了,这朝中有谁将孤放在眼里,就连那整日逛青楼的五弟都比孤得父皇看重。” 罗谋士将自己的计谋,脱口而出,又安慰了太子一番,末了还给太子提点到,“殿下,这些赃事,不值得殿下脏了手,让底下人去办即可。” 太子面上同意了,但是内心对这句话,十分不屑。 京城府尹意气风发地从皇宫出来,即使他极力掩饰自己的振奋,但是,他轻快的步伐,也暴露了他愉快兴奋的真实情绪。 辅国大将军府,正院。 将军夫人王氏正在接待娘家来的侄女,这个小侄女显然对王氏十分亲近,用有趣的话语为王氏讲述了王家的一些家长里短,她见王氏态度软和了,才说明真正的来意。 “来将军府之前,祖母让兰月务必将这宝盒,送到姑姑手中。” 那宝盒用的是上等的紫檀木,雕花是精美逼真的合欢花。 王氏打开宝盒,发现第一层放的是一封书信。 她看了眼兰月,拿起书信。 兰月非常识时务,当时起身行礼,“姑姑,您先忙,让仆婢带兰月转转将军府的花园吧。” 王氏对她的知礼十分满意,让贴身女婢,带她离开。 王氏挥退了所有人,才开始看这封书信,没想到,这信内的内容,令她大吃一惊,心神俱裂。 她反复确认,字迹,确定这是她亲娘的亲笔书信。 “为娘的好囡囡,为娘得到一个消息,原来黄将军年轻时,在边关有一个相知相惜的情人,可惜那人出身卑贱,入不了将军府,这才是黄将军当年为何拒绝了那么多贵女的原因。囡囡与她有几分相似,这才让黄将军松口,娶你为妻。为娘听到这消息,这才恍然大悟,为何黄将军早年对你宠爱有加,这些年却对你爱搭不理,为娘得知这个消息,辗转反侧,睡不着,决定还是将此事告知囡囡,囡囡听为娘的,别再为黄将军这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费心神,这将军府内,将来能继承爵位的,只有囡囡的子嗣,现在囡囡要做的就是,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必再为他伤心……要是囡囡放不下这口气,不如逼迫黄将军早日致仕,让大郎继承爵位,这样一来……为娘所赠石盒,必能让囡囡如愿以偿。” 王氏盯着信封的内容,整张脸都变得扭曲,眼底充斥着杀意。她娘亲不知道十三郎的身世,但是,她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未来继承爵位的人,是谁,还未可知。 王氏怀疑这个十三郎就是那个贱人为黄将军生的儿子。 她打开宝盒的下一层,看到她娘为她准备的物件,是一个密封的石盒,上面有个纸条【切勿私自打开。】。 她将这石盒取出,放在梳妆台上,目光沉沉地盯着,这个石盒。 她枯坐了半夜,都没能下定决心,直到贴身侍婢,担忧的敲门,她才如梦初醒,她哑着嗓子,“秋寒,去请将军过来。” 她贴身侍婢秋寒听到王氏声音不对,不敢违逆主子的意思,当即跑着去前院,找将军。 黄将军已经睡熟了,打呼声惊天动地,管家将他喊醒时,他瞬间惊醒,“难道十三郎,又回来了。” 管家的表情十分微妙,他摇头,回复,“回禀将军,十三郎未归家,是夫人找您。” 黄将军看了下时辰,都过子时了,夫人找他干嘛? 难道这么多年,她终于想通了,终于知道深闺孤单寂寞冷,需要他暖被窝了? 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在他脑海里闪过,他翻身而起,连外衣都没穿,赤脚狂奔,前往正院。 管家被黄将军的行为震惊了,他看了眼像个木头人的秋寒,“看来主家都有要紧事要处理,秋寒与老朽去浴房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秋寒送给管家一个白眼,冷笑,“恶心,滚!” 管家:“……” 王氏看到黄将军一脸傻笑的进来,内心的沉重之色,瞬间变成了对黄将军的嫌弃。 “黄将军竟如此失礼,不知羞耻,衣衫不整……” 更难听的话,黄将军也听过了,他根本不在意,他反而十分得意,他挺挺腰,扒开里衣,露出精壮的腹肌,“哦,夫人可是想念为夫这完美的身材了?别急,为夫一定好好服侍夫人,让夫人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 王氏冷笑,目光比南极的冰块还冷,“你别装了,老娘都知道了,生十三郎的是你在边关认识的那个贱人,不是吗?你把她藏在哪里了?既然你那么喜欢她,干脆将她迎入府,纳做贵妾,从此双宿双飞,不好吗?还是说,贵妾之位配不上她,需要老娘给她腾位置?” 黄将军一脸懵逼,“谁?” 王氏将她母亲送来的亲笔书信,扔到黄将军脸上,“要是想要老娘腾位置,也不是不行,你先上折子让大郎继承爵位,事成之后,老娘就自请下堂!” 黄将军将书信仔仔细细,反复阅读了几遍,他确定四周无人偷听,他才低声对王氏说,“这里面说的都是假的,为夫一直以来爱重的人,只有你,你母亲对你是什么心思你不懂吗?她要真在意你,又怎么会逼你将小王氏接进将军府。” 这话像是戳中了王氏的心坎,她红着眼眶,瞪他,“你和她又有什么区别?嘴上说得好听,都只会伤我的心。” 黄将军突然有种错觉,要是他现在不好好解释,他们的夫妻情,怕是要走到尽头了。 这大概是猛兽的直觉。 他思索了一下,上前,抱住王氏,他见王氏要挣扎,便用力按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别动。” “十三郎,并未非是为夫亲子,为夫有把柄在他父亲手中,不得不听从他父亲的意思,将他抚养成人,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切不可走漏风声,否则,黄家恐有被诛九族的风险。” 王氏闻言大吃一惊,她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人,心神大乱。 第124章 反击,布置,告发 王氏对十三郎之事,耿耿于怀这么多年,想过许多种答案,唯独,没想到这种。 她回过神来,给了黄将军一巴掌,压低声音,但掩不住她的惊慌害怕和怒意,“你疯了,那你怎么敢告诉我,你是不是疯了,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如果被对方知道了,我们怎么办???” 她压不住内心的恐惧和惊慌。 黄将军抬手摸着左脸,虽然他皮糙肉厚,但是,也不用打得这么用力吧?! 他就知道她压不住心事,这种程度的答案就能慌乱成这样了,幸好没告诉她真相,要不她大概得上吊自杀,以此明志。 黄将军眼疾手快拉住不停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王氏,趁机揉着她的小手,吃她豆腐。 不要怀疑,一个正常男人,面对女人,正经不了三秒钟,除非他对你没兴趣,否则,他只会满脑子想搞有颜色的日常运动。 “夫人,别担心了,你看十三郎现在长大成人了,还当上官了,为夫的任务差不多完成了,比起这件事,为夫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和夫人商量。” 王氏还在震惊中,脑子无法思考,心情急躁,闻言,她看向黄将军,“什么事?不要告诉我任何秘密,我不想听。” 黄将军笑眯眯,拉着她进了内室,“是关于十四郎的事。” “什么十四郎?!” 王氏当场破防,她意识到自己太大声,赶忙压低声音,“你疯了?!你又抱了一个回来?!” 黄将军无语,他夫人真的很死板很没情趣啊,真不知道他上看她哪一点了,也许是他脑子坏掉了。 他很不正经的调笑,“夫人,为夫努力努力,也许今晚之后,夫人就能怀上十四郎呢。” 王氏要是再听不出他什么意思,那她这将军夫人白当了,她不敢置信,面对这么大的事情面前,他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 时间紧迫,黄将军在正院呆到四更天(丑时),赶在早朝开始之前,就带着王家送来要搞死他的【证据】进宫面圣了。 黄将军见到皇帝时,皇帝正在用早膳,黄将军还没说明来意,就先被皇帝邀请一起用膳。 御膳非常美味,但是,黄将军无心用膳,王家试图拿来陷害他的东西,还没过明路,他现在就像屁股着火的野鸡,心跳七上八下的,无法安定下来。 皇帝稳坐泰山,不疾不徐地用膳,像是没发现对方如坐针毡一样的不雅坐姿。 要不是他们二人是一起长大的交情,就黄将军这礼仪,足够让他吃一壶了。 在早朝开始的半个时辰前,皇帝才终于有空闲搭理黄将军。 黄将军当着皇帝的面,将那封信件呈交给皇帝阅览,然后,当着皇帝的面,将石盒打开。 当他看到石盒里的东西时,顿时,震惊了。 里面放的可不是某些足以令他被贬之类的罪证,而是,一个,玉玺! 前朝玉玺! 黄将军忍不住瞳孔震惊,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他在皇帝的示意下,心惊胆战地将这个玉玺从石盒里拿了出来。 皇帝神色平静,“这是仿制的,手艺粗糙,质量堪忧。” 石盒地下,还有一个黄绸布条,绣着八个大字【晋气数尽,黄帝当立】。 就算没有这玉玺,光这个布条,够诛黄家几次九族了。 黄将军实在想不通,这王家在搞什么名堂,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他都想当场提刀去王家问问。 皇帝眼皮都没抬一下,“爱卿,你想当【黄帝】?” 黄将军又无语又憋屈,“陛下,您清楚这是有人要陷害微臣,对吧?” “哦,朕怎么会清楚呢?” 黄将军感觉皇帝这个表情似曾相识,他顿了下,语重心长,“陛下,你不会又要来那招吧?狼来了喊多了,是不会有人信的!!” 皇帝微笑,将桌案上的石盒扫落在地。 石盒撞击地面时,发出刺耳的巨响,但,这巨响,不如皇帝的说话声,来得如雷贯耳。 皇帝,“来人,黄将军貌恭而不心服,口出狂言,欺君罔上,将他押入天牢,监候斩。” 黄将军听到最后一句话,顿时失语,连手中的玉玺都没拿稳,玉玺从他右手掌心掉落,他眼疾手快,用左手去捞,在玉玺坠地之前,总算捞成功了。 黄将军刚准备和皇帝理论一番,就被听令而来的侍卫,反手缚,押跪在地上,而皇帝趁着这个时间差,已经大步离去,看样子是要去早朝。 黄将军怎么可能就这么束手就擒,他张嘴就喊,“陛下,等等,陛下,微臣……”他还没说出完整的话,就被堵住了嘴。 黄将军挣扎不动,疑惑地去看是谁缉拿他,竟然手劲这么大,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是天策上将! 尉迟将军! 黄将军认命了,他根本打不过尉迟将军! 可恶! 早朝朝会。 御史大夫联名上奏,弹劾辅国大将军黄将军。 “启禀皇上,微臣有要事启奏,元德七年,在碎叶城攻打突厥战役中,辅国大将军黄将军与李将军共同攻击突厥沙凋基可汗,但黄将军却失期不至,导致李将军兵力不继,围攻失败,战死碎叶城。黄将军当年宣称军情有误,是监军之过,但,微臣得到了新的证据,黄将军当日失约,是去会见情人,喝得醉醺醺飘飘然,才导致延误军机……” 御史大夫将装着证据的木匣和奏折,一起呈交给内监。 皇帝看了一眼奏折,又潦草地看了对方呈交上来的书信,赞赏地看了眼这位上奏的御史大夫,此人是王家的姻亲之一,“爱卿不愧是铁骨铮铮的肱骨之臣,实在为难爱卿潜伏多年,才获得黄将军突厥勾结谋逆的证据,没想到,黄将军竟早已与突厥暗中书信往来,通敌叛国,朕必不会辜负爱卿这番赤胆忠心。黄将军意图谋逆,证据确凿,罪不可赦,诛九族!” 这位上交证据的御史大夫听到这话,震惊地抬头,破防了,“不,不,陛下,微臣说的是黄将军失期不至,导致碎叶城一役战败,那些证据,是黄将军写给那边城女子的情书,他没有叛国啊,陛下……” 他还没说完,就被堵住嘴,拖了下去。 第125章 结束,下发,请罪 黄将军的九族族人,但凡有在朝廷任职的,也都和他一起,从朝会上,被当场拖走了。 太子看着这些人中,有部分还是暗中投靠他的官员,虽然有些浪费了,但是,他一想到,牺牲这些蠢材,就能将黄家这个眼中钉除掉,他就不可遏制地想要得意放肆大笑。 整个事件发展,太过迅速,大部分朝臣还没反应过来,黄将军勾结突厥谋逆之案就当场盖棺定论,毫无疑义的结束了。 傅太傅和傅太师两人对视了一眼,看到彼此眼底的震惊和疑惑,但是,碍于这朝会的气氛紧张到极致,现场鸦雀无声,他们不想在这时候当出头鸟。 宣唱的司殿内监:“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这场荒诞的早朝,就此,散朝。 但参与早朝的大部分官员,都心情沉重。 而主导这次案件的罪魁祸首,却在暗中窃喜,兴奋不已。 太子第一次这么顺利地干掉了反对他的朝臣,这种快乐,比五石散还让他上瘾,兴奋。 他一回到太子府,第一件事,不是去见他的谋士,而是直奔后院,去找能给他生儿子的卢奉仪。 在他看来,他离登顶就差一步之遥,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未来的继承人。 太子想要靠子嗣巩固地位,卢奉仪也想诞下皇孙,母凭子贵,两人一拍即合,仿佛心灵相通,甜蜜调情。 卢奉仪好像对昨天被踹一事,失忆了,对太子含情脉脉,共赴云雨。 太子是爽了。 但是,作为太子背后的罗谋士却是非常不爽! 被太子称为皇叔的罗谋士,得知太子干的好事,气得当场将茶壶掀翻,踹翻了碳盆,他愤怒低声咒骂,“太子这蠢货!” 他明明告诉太子,对付黄将军,需要徐徐图之,太子明面上答应得好好的,结果阳奉阴违,干出这种蠢事! 这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他都替太子准备好了能让黄将军下台的书信,还将人脉关系透露给了太子,结果,太子就给了他这么一个‘惊喜!’!! 他都快心肌梗塞了! 这太子府他是呆不下去了! 他急匆匆出门抓了太子的心腹长史,问对方,太子的行踪,却得知太子一下早朝,就去找卢奉仪了。 罗谋士更加愤怒了! 他原本还想找太子,告诉他这样做的利害关系,但是,太子的这个行为,令他实在失望至极! 罗谋士当场气冲冲地甩袖离开,在京中热闹街道转了一圈,然后换了一身行头,从安庆侯府的小门进去,直奔安庆侯府的豢养歌姬的院子。。 京城府尹又收到了来自云县的卷宗文书,这次是关于云县县录事被冒名顶替的案件,要是在平时,他必定仔细认真研读一番,再盖章同意,发出文书,但是,他今日因早朝一事,心神大乱,只想快点处理完这些积压的公务,提前下值,去找相熟的朝臣,一起探讨这次案件的内情。 负责来京城送文书的云县驿丞,没想到,这次这么快就走完流程了!震惊! 他心想,这冯录事,啊不,冯柯星该不会是得罪了什么权贵吧。 他带着文书,启程回云县,一路上,他脑子里都装满了惊疑不定地胡思乱想。 黄定洲收到文书时,十分震惊,他上午才让驿使收走的文书,现在竟然盖完章,送回来了!! 不止有关于【诈假官】案件的通过文书,还有其他案件的通过文书,也一起下发下来了。 如此异常的行为,让黄定洲感觉微妙,这京城恐怕出了什么大事。 黄定洲目光温和地看向前来送文书的驿丞,“你去京城府尹时,可有发现什么异常?或者听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驿丞闻言,摇了摇头,“京城府尹的官员和以前一样忙碌,无人交头接耳说话,不过,要说奇怪的话,今日将文书送到卑职手中的是京城府尹本人,他这算不算奇怪?卑职还是第一次正面见到戴府尹,以前都是远远看一眼。” 他想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戴府尹看起来心事重重,就和冯录事案发前一天的表情差不多。” 他说完也觉得自己的比喻不太好,不好意思地笑笑,摸摸后脑勺,缓解自身的尴尬,“卑职粗人一个,嘴笨不会说话,还请黄县令见谅。” 太子府内,歌舞升平,谋士和长史聚在一起,喝酒抱舞姬,推杯换盏,互相恭维,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好事。 太子良娣的院内,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与她一向不对付的太子妃。 太子妃规规矩矩地穿着朝服,居高临下地盯着靠躺在床上的太子良娣,面色不郁,“文良娣,本宫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竟是个蠢材,今日之事,是不是你向太子进言的?” 太子良娣却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嘤嘤笑出声,语气温柔又诡异,“太子妃高看妾了,妾可做不了太子的主,妾生的皇孙不仅被圣人无视,也被太子嫌弃,妾能继续苟活于世,都是因这皇孙还小,妾舍不得他,否则,妾早就羞愤自尽了。太子妃与其怀疑妾,不如去问问正得宠的卢奉仪,都是因为卢奉仪来了,太子才会行事如此高调、鲁莽,连罗谋士的话都不听了。” 太子良娣温柔看着太子妃,像一条隐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毒蛇,“哦,都怪妾多嘴,忘了罗谋士是太子妃的人,可惜,太子妃姐姐不得宠,罗谋士如今也被太子舍弃,多可怜啊,说不定过两天,妾就要改口称卢奉仪为太子妃了。” 太子妃冷漠地盯着她,不为她的言语挑动所动摇,她对身后的仆婢下令,“来人,太子良娣勾结五皇子,构陷太子,本宫要亲自带她进宫请罪。” 太子良娣见太子妃真的要对她下手,她这才慌了神,“你疯了,你想让我背锅!我可是皇孙的亲生母亲,再者,我还在月子中,怎么与五皇子勾结?!” 太子妃斜眼看她,“哼,你要是还想保住安庆侯府,你就会说出你与五皇子勾结的真相。你自首的话,圣人看在你是皇孙之母的份上,不会对你怎么样,顶多在牢狱待几天。要是等圣人自己查出来,那就来不及了。” 第126章 冲突 就算太子妃说干了口舌,太子良娣都不会同意这么荒唐的事。 她怨恨地盯着太子妃,十分不屑,“太子干的事,妾半点也不知情,你让妾去顶罪?还不如让外面那些没长脑子的谋士去自首!妾本以为太子妃手段高端,看来也不过如此,若非罗谋士在你背后提点撑腰,你这太子妃的位置早就被撅了!” “大不了鱼死网破,你今日敢对妾动手,妾就敢拉你下水,让你和你的母族,生不如死。” 太子良娣摆出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死猪态度。 太子妃目光沉沉地盯着太子良娣,她虽然讨厌这个良娣,但是,她更嫌弃的是好色暴躁无脑的草包太子! 这么明显的构陷竟然也敢做! 并且还不扫尾! 从线人到送书信和假玉玺的人,一个都没处理掉,现在被一锅端了,全部被下了中央监狱。 中央监狱内没有他们的人,就算现在想撇清关系也来不及了! 太子妃无力地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良娣,本宫承诺你,日后必定扶持你的亲子继位……” 太子良娣只觉得可笑至极,她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太子妃,直接打断对方的话,“慢着,这样吧,妾承诺太子妃,只要太子妃顶罪,妾便为太子妃设碑,日日点长明灯,为太子妃祈福,也教皇长孙视你为亲母,年年忌日,为你磕头尽孝,太子妃以为如何?” 太子妃冷厉地看向太子良娣,冷笑,她手速极快地抽出身后仆从的佩剑,一剑割喉。 太子良娣下意识捂住鲜血喷溅而出的脖子,震惊地瞪大眼睛,喉咙发出嗝嗝的声音,无法说出任何话语来,死前最后的表情,充满惊惧,以及深藏浑浊瞳孔下的愤怒与不甘。 太子妃将剑扔到太子良娣身侧,拿出手绢擦了擦手,面无表情地说,“太子良娣因情人刘原被黄县令所斩杀,想为情人复仇,才犯下此等大罪,如今她已经反省己过,畏罪自杀,尔等都是亲眼见证者,将太子良娣尸身收殓了。” 在场的所有仆婢都迫于太子妃的威严,恭敬称是。 太子妃看向被押在墙角的太子良娣心腹婢女,“刘月,你是良娣的忠仆,你去拟一份良娣的告罪书。” 婢女刘月对她怒目而视,恨不得将对方生吃活剥了,怎么可能听太子妃的命令行事。 太子妃接下来的一句话,立刻让她乖乖顺从。 “刘月,你也不想十皇孙女和皇长孙有事吧。听说良娣生产那日,你特地在后院接见了一个人……” 刘月听得心惊胆战,下意识打断对方的话,不想让对方将接下来的话语说出口,她当即跪下磕头,“婢子愿意听候太子妃的差遣,请太子妃高抬贵手。” 日暮,太子妃带着刘月,低调地进宫,求见圣人。 云县,监狱。 冯柯星被流放两千里的判决书已经下来了,他没想到,这流程这么快,他本以为至少要一个月后。 冯柯星手脚都被戴了镣铐,被狱吏从牢房里拖了出来,昔日和他有说有笑的狱吏,如今,都对他十分嫌弃,显然不仅唾弃他冒名顶替,还愤怒他那日对他们下迷药。 负责押送被流放罪犯的衙役,从狱吏手里接手了冯柯星,将他关入了囚车中。 直到囚车出了城门,都无人来为他送行。 冯家也没有人出面来打点这些负责押送流放人员的衙役。 冯柯星顿时有种凄凉过头的错觉。 囚车上了官道,远远就能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路边,冯柯星就算老眼昏花,也能认出对方是谢主簿。 冯柯星有了不好的预感,下意识观察四周,发现只有谢主簿,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押运的衙役都认得谢主簿,一看到他,就热情地打招呼。 谢主簿抛了一袋碎银子给他们,“黄县令给你们的补贴,接下来路上多辛苦一些,千万别让囚犯下车,这囚犯武功高强,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这些衙役感恩戴德的感谢了黄县令和谢主簿,在谢主簿提出要给囚犯送点膳食时,十分体贴,主动提出要去小解,借口离开,给他们一点私人空间。 谢主簿似笑非笑地盯着冯柯星,从食盒中拿出一袋糕点,扔到他手边,“呵,县衙那厨娘,对你还真是情深义重,就算你犯罪,也不忘要为你送糕点。” 冯柯星目光闪烁,看了眼糕点,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伸手去拿,他讪笑道,“是,是吗?冯某并不知情呢。” 谢主簿却不想跟他费口舌,上前,掏出袋子里的糕点,硬塞进冯柯星口中。 干巴巴的糕点,差点没把冯柯星噎死,但是他每个都细嚼慢咽,像是舍不得那么快吃完。 六块糕点,很快就吃完了。 他吃完最后一个时,下意识看了眼装糕点的袋子,又瞥一眼那空空如也的食盒,皱了皱眉头,“谢主簿,这糕点袋子可否留下,给冯某一个念想。” 谢主簿面色不善,眼底的杀意弥漫,“什么念想?本官倒是不知道这一文钱十个的破袋子,能入你的法眼。” “一文钱十个?!!” 冯柯星怀疑人生!!震惊! 谢主簿微笑,“是的,这可是本宫路过市场,特地在小贩手中买来的,没办法,原本装糕点的那个盘子太碍事了,而且还是瓷盘,贵得很,本官就是攒三个月钱都赔不起那个盘子。” 冯柯星:“!!!” !!! 他开始慌了,“那盘子呢?!” 谢主簿,“寄放在茶楼呢,本官回去就顺路去取!” 冯柯星快抓狂了,他顾不得理智了,要是等囚车上路了,就来不及了。 冯柯星压下内心的急躁和抓狂,他呵呵笑出声,尽量用平和地语气和谢主簿商量,“谢主簿,看在我们同僚一段时间的份上,在下拜托你一件事,麻烦将那瓷盘带过来给我,谢谢。” 谢主簿冷眼看他,内心的愤怒已经压不住了,“你要瓷盘做什么?这流放,路途遥远,生活艰苦,那瓷盘易碎,坚持不了两天,就能破成八块。” 冯柯星眼看着那两个押送的衙役要从树林里出来了,心中更加着急了,“算我求你了,谢主簿,算我欠你一次,日后必定奉还。” 第127章 破防,跪拜,滚 谢主簿哦了一声,表情十分不屑,语气透着轻蔑,“你拿什么还?你是去穷乡僻壤的浔阳,干的是苦役的活,这辈子是翻不了身了,本官怎么可能做这种赔本买卖!” 冯柯星怒了,他就是受不了谢主簿这种逼样,自以为了不起,咄咄逼人,还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根本不动脑思考! “谢主簿,你总是有这么多问题要问,你就不能自己动脑子思考吗?再说了,老子根本就不屑让你来送糕点,你硬要抢了别人的活计,现在还反客为主了,是吧!” “你这么快就急了?这可不像你啊,你看你伪装得多成功,本官都没发现你是假冒伪劣的。” “这就是为什么你是主簿,黄县令是县令!他一开始就发现老子是假货!不像你这个蠢材!只会动手不动脑!快点去将盘子送过来给老子!!!” 冯柯星已经破防了! 他现在容易破防的施压点就是【诈假官】一事! 冯柯星触及谢主簿那了然的表情时,心知自己露出马脚了,他压下心中的火气,试图让理智上线,思考怎么挽回现在的局面。 他觉得自己情绪不对劲,今天太容易急躁了。 谢主簿微笑,“你根本不想要什么瓷盘和布袋,你只是想要这个纸条,对吗?” 冯柯星见对方拿出一张卷成小团的纸,目光沉沉,他盯着谢主簿,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冷静反问“你想干什么?” 东西出现在眼前,他反而不着急想要了,他更怕走漏风声,坏了大计。 谢主簿忍不住自己暴躁到想要刀人的情绪,“本官想干什么?问这话的该是本官吧!本官倒是想问问你和黄县令在密谋什么!” 这些人总是偷偷背着他搞小动作,要是他不知道就算了! 但是,偏偏被他发现了,他实在不爽! 他自认为上任之后,对云县这几个人可以说是推心置腹了,但是,不论他怎么做,他就是无法真正融入他们的小圈子,这非常奇怪。 他原本以为,黄十三郎让他参与【鬼火】行动的时候,他已经获得十三郎的信任。 所以在【人贩子-华飞组织】案件的行动中,他额外收到秘密行动,他自然认为,那是十三郎信任他,将他纳入心腹的意思。 但是,没想到,他只是被他们联合起来摆了一道,当了一次工具人! 他连他们的全部行动计划都不知道,只是傻叉地负责料理了几个露出马脚的蠢货! 他这个工具人有这么好利用的吗?! 身边人在搞秘密结社,只有自己是局外人,雾里看花、想入社却不得其门而入。 谢玉砚越想越火大! 他越想越看冯柯星不爽! 冯柯星失声大笑,摇头,“谢主簿,你想象力真是丰富,在下的罪名可是黄县令亲自审讯宣判的,在下恨不得马上提刀去刺杀他,怎么可能和他密谋,要说密谋的话,还是谢主簿比较有可能做什么吧。” “人们总是很容易忽视身边从不说话的人,比如说,哑巴仆从,又比如县录事。你们一开始见面的争执非常有趣,在下可都亲笔记录了下来,谢主簿自称是黄县令的表舅,你有什么要反驳吗?” 谢主簿整张脸都冷下来,他神色不善地盯着对方,“呵,不过是玩笑话,也就只有你这种躲在阴沟里伺机而动的阴暗生物,才会当真吧。” “是吗?那你看起来对黄宅的守门和仆从,都很了解的样子,也是巧合了?这天下间,竟然有这么多的巧合,真是怪事。” 谢主簿现在真的有想要灭口的心思了,他手放在剑柄上,两人四目相对,如果目光能杀人,他们之间早已厮杀上万遍。 冯柯星也察觉到对方凝实的杀意,摸不准对方是不是真的想动手,他手脚被镣铐束缚,要是真的对打,他必输无疑。 冯柯星再次感觉不对劲,他今天太容易烦躁,火气上头。 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招了。 还没等冯柯星多想,谢主簿用食指与中指,夹着纸条,将其飞射向冯柯星。 冯柯星条件反射用右手去接,等接住才发现,飞射过来的不是暗器,而是他心心念念已久的小纸条。 他抬头看向谢主簿,表情认真,“多谢。” 京城,御书房。 内监总管王锦:“陛下,太子妃求见。” 皇帝正埋头批阅奏折,他听到这话,头都没抬,只道,“让她跪着吧,太子什么时候来将她领走,再让她走。” 内监总管王锦领命而去,他没有让太子妃跪在御书房门口碍眼,而是将她领到玄武门。 这玄武门往来者众多,只要太子妃今日往这里一跪,不出半个时辰,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这个消息。 在内监总管王锦看来,这个太子妃行事狠厉与果决程度,可比太子强多了,可惜,嫁给了太子,太子只好妖娆美色,而太子妃容貌寡淡,不得太子宠爱,否则,这太子借着太子妃的手,这位置还能多做稳几年。 太子妃神色淡然,即使收到了圣人让她跪着的旨意,也依旧八风不动,还温驯有礼地向内监总管王锦道谢。 她朝着御书房的方向,缓缓跪了下去,背影挺直,她垂下眼眸,深深地磕下响头。 跟着太子妃一起入宫的仆婢,整齐地排在太子妃身后,跟着跪拜、磕头。 太子妃余光扫视着内监总管王锦离开的背影,她心知自己先发制人的计划失败了,现在,她开始想着要怎么摆脱太子了,圣人这样的态度,太子恐怕已成废棋,太子可以死,但,她的家族不能受牵连。 当太子妃触怒圣人,被罚跪玄武门前的消息传到太子耳中时,太子正和卢奉仪玩得尽兴,根本不想入宫去捞那个不知所谓的太子妃,只让来通传消息的长史,滚出去。 直到第二天早朝,太子才顺路去玄武门见了太子妃,他嘲讽地看着太子妃,“你以为巴结好孤的父皇,就能坐稳太子妃之位?可惜,你长得太丑,入不了父皇之眼。” 太子妃在仆从地搀扶下,颤抖着双腿,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没有去看太子的嘴脸,而是低着头,语气冷漠至极,“那太子便废了妾身,重立太子妃吧。” 第128章 请旨,机会,瓦砾 她说完转身就走,根本不去在意太子如何暴躁如雷。 太子厌恶这个太子妃不是一日两日了,若不是太子妃的家族强盛,他早就请命将她废了! 而他退让如此之多,太子妃的家族十几年如一日,一直不愿为他所用,他早就想废掉这个不会生蛋的母鸡了。 太子妃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羞辱,太子自然忍不下这口气,他愤怒地指着太子妃远去的背影,“孤这就请旨废了你这个丑八怪!” 太子妃听着他破防的呐喊,心中冷笑,最好是今天就废了!她可不想因为这个蠢货,被牵连九族。 太子怒气冲冲前往御书房,准备向皇帝请旨,废了太子妃,可惜,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直接被拒之门外了。 太子更加愤怒了! 他的父皇,永远都这样冷漠无情,从未正眼看过他这个太子。 太子内心的怨恨和愤怒,在翻滚。 太子身边随行的内监提醒太子,“殿下,太后的懿旨一样有效。” 太子闻言眼前一亮,但是,随即又黯淡下去,“柳太后病重多年,她帮不了孤。” 他的内监却不这么认为,继续蛊惑,“殿下,您就是太过正直了,要是换作五皇子,早就去找太后撑腰了,就算太后病重,那又如何,懿旨又不需要太后亲手写,只要太后一句话,就能办成的事。” 这话算是说到太子心坎里了,他疯狂地心动了,当即就脚尖转向,往柳太后所在的宫殿而去。 太子前脚进入太后的兴庆宫,后脚这宫中的有心人,就都得到了消息。 韦贵妃收到消息的时候,十分震惊,她那张妖媚的面容都扭曲了,“太子是疯了,没事去触霉头做什么!还不快去将他请出来,就说云美人想见他,让他快过来。” 她的贴身宫婢不敢耽误,立刻领命而去。 韦贵妃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她摸着还没显怀的肚子,神色紧张焦虑,“不行,本宫要去见陛下,这个该死的太子!” “娘娘息怒,务必保重身子,太子作死也好,省得日后妨碍了娘娘亲子。”扶着韦贵妃的宫婢低声劝慰道。 闻言,韦贵妃顿时眼前一亮,“你说得对,这可是让陛下彻底厌弃太子的绝佳机会。” 她想到这里,整个人都通体舒爽了,头不疼腰不酸,人也不焦虑了,这比吃了一大碗砂糖冰雪冷元子还要令她快乐,她仿佛看到,太子被废,而她的皇儿被立为太子,继承皇位的完美未来。 中央监狱。 黄家的人被一分为二,关押在两个大型牢房内, 仆婢们挤在一间,人员众多,挤得人脚不落地都不会倒。 主人们也挤一间,虽然没有仆婢那间那么拥挤,但也差不多了,男左女右,分得十分整齐。 他们听着,远处传来破音的尖叫声,心下戚戚,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酷刑和恐惧,充斥在空气中,无孔不入。 黄将军挺拔地背靠着石墙,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氏在另一侧,她闭眼打坐,手里转着佛珠。 她不蠢,将军带着石盒入宫,没过多久,黄府就被一锅端,押入这大牢内,造成这一切的,必定与石盒内所谓的证据有关,只是,她想不到,她的娘家为何要如此? 她后悔了,她不该让将军看到石盒,应该悄悄将里面的东西毁掉,不论她现在如何懊悔,已经无济于事,她无颜面见府中其他人,她只恨不得以死谢罪。 云县县衙,有人击鼓喊冤。 恰逢谢主簿正好归来,他将喊冤的老汉带入衙门。 老汉得知领他入衙门的人是主簿,赶忙要跪拜,老泪纵横,“主簿老爷行行好啊,为草民做主啊,有人用这袋瓦砾,诈称是铜板,骗了草民,草民一无所有了啊哇呜呜呜” 他说没两句,就伤心到崩溃大哭,语无伦次,根本说不清楚具体的案情。 谢主簿,“……” 正好这时,原本要来带走击鼓喊冤者的衙役过来了,谢主簿像是看到救星一样,“你快去喊黄县令过来。” 过了一会儿,他们转移了阵地,来到审讯的公堂,老汉被灌了一碗粥,半碗镇魂汤,这才精神了,看起来情绪好了许多,至少,整个人精神了。 黄定洲见老汉已经冷静下来了,便开始问讯。 老汉听到对方如沐春风的语气时,内心的紧张不安,缓缓平静下来,在对方的循循善诱下,开始回想起整个事情的脉络。 老汉:“草民三更天带了鸡苗,翻山越岭,才到了县城集市,摆摊卖鸡苗,只是草民今日脚力不行,来晚了,集市已经没了位置了,草民只好带着鸡苗,换地方摆摊,草民找的位置,挺靠城门的,那边人来人往,再加上草民大声吆喝,来看鸡苗的人,也慢慢多起来,只是他们就是只看不买,有个大娘买走了两只,一个庄稼汉买走了三只,眼看着临近中午,太阳光毒辣起来,路上行人也慢慢变少,草民心中十分着急,草民还想着用卖鸡苗的钱,攒够儿子的束修,就在草民绝望得想收摊的时候,有个壮实的中年人,提着竹篾鸡笼,焦急地跑过来,问草民还有没有鸡苗,他说他是附近农庄的管家,庄里的鸡苗不知道为什么一夜间死光了,生怕主家查起来,他吃不了兜着走……他说了很多,草民当时又累又饿,听得有点迷糊,不过,草民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跟草民买全部的鸡苗事,竟有这等好事,草民以为今日运气来了,当即答应了,按照对方的意思,将鸡苗一只只放到他的竹篾鸡笼之中,这鸡苗是按只算钱的,所以草民一只只数给他看,但是他很着急,一直催着草民快点,草民也跟着着急起来了,不过,这数量,草民心中有数,虽然后面有点手忙脚乱了,但是草民当他面点完的数量,与草民记的一样,他看到鸡苗都进笼了,很是激动,握着草民的手,一直说着感谢草民的话,很能说,草民被说得晕头转向,他将挂在腰间的钱袋,塞到草民怀里,然后拔腿就跑。” “草民还觉着这钱袋子太重了,他怕是钱给多了,赶忙要喊住他,要给他找零,奈何他跑得太快,草民追半天都追不上,等草民回到摊子上,发现,草民的摊子也不见了,虽然草民摆摊用的只是竹篾笼和干草,都是不值钱的东西,草民很是诧异,不过这袋子里的钱,还没点过,草民无暇多想,正当草民拿出自己的钱袋子,准备边点钱,边将铜板放进自己的钱袋子时,两个衣着褴褛的人,跑过来,将草民推倒,抢走草民的钱袋子,其中一个十分气愤,将那中年农庄管家的钱袋子扔到草民脚边,破口大骂草民‘真是神经病,将瓦砾装在钱袋子里。’草民听到这话,傻眼了,赶紧弯腰去捡脚边的钱袋子,仔细检查发现,里面果真全是瓦砾,半个铜板也无……” “草民太震惊了,震惊到当场傻眼了,等那两个抢钱的小贼跑没影了,草民才恍然回神,卖鸡苗的钱成了瓦砾,自己带的钱也被抢光了,草民当时傻站在路边,不知道怎么办,想死的心都有了,直到一个过路的大娘,提点了草民,草民才想到可以来报官。” 说到这里,老汉再次破防了,泪流满面,“他们抢走的是老汉攒了许久的束修钱,这云中书院,束修要十条【盐渍肉脯】,草民今日带出来,就是要用来买肉条和盐回去腌制的,只是还差点,所以想卖了鸡苗,凑一凑,没想到,全没了,没了,没了……” 看来那半碗镇魂汤的效果没什么用了,这老汉想要这里,当场就又破防了。 “草民年到中年才得一子,草民的儿子身体弱,下不了地,但是,幸好他自幼聪颖好学,和别人家的皮孩子不一样,这读书就是他唯一的出路了,草民没用啊,不会赚钱,种庄稼也只够温饱,攒了这么久的钱,就这么没了,草民心里苦啊,太心痛了,都是草民的错,草民这活着有什么意思,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太没用了,这可怎么办啊……”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面容,因为过分痛苦而扭曲起来,滚烫的热泪不停地从他眼眶流出,黑黝枯瘦的手,不停地擦去眼泪,但是,泪水太多,擦不完,擦不干。 黄定洲先安排人去排查,用瓦砾诈称铜钱的中年人和抢老汉钱袋子的那两个人、以及偷走老板摊子的人。 又让人拓印了老汉的鞋印、让人给老汉量身高和体重。 老汉虽然不明所以,但是,还是乖乖照做了。 老汉摆摊的位置,很显眼,那边目击人必然很多。 瓦砾诈称铜钱的中年人作案手法十分娴熟,受骗上当的人,应该不止老汉一个。 而那抢老汉钱袋子的那两个人,从外形和言行举止上来看,不像是普通的乞丐或贼子,更像是流民。 案件调查,有方向,有线索,要查出真相,并不难。 因为冯录事被流放,这县衙可用的人手,又少了一个,原本和谢主簿搭配负责基层摸查的冯录事,现在变成了乔县丞。 乔县丞对这方面没有经验,自觉让出c位,让谢主簿火力全开,他只负责辅助。 而黄定洲这边带人,到达了老汉摆摊所在的位置,这里还能注意到一些微末的痕迹,如鸡苗留下的、还未干涸的鸡屎痕迹和些许落在路边上的绒羽。 黄定洲弯腰仔细去看路面,发现有一个新鲜的脚印,他拿出袖子里的软尺,量了量这摊子旁边的脚印,0.6尺的小脚印,还是赤脚,应该是个未穿鞋的女性。 “偷走老汉摊子的人,应该是一个身高4尺到4.5尺的矮小女性,脚长0.6尺,脚宽0.15尺,脚趾头第一个和第二个一样长。” 他不确定对方是因为先天发育异常还是甲沟炎,才导致的大脚趾和二脚趾有异,他原本偏向第二种,因为女性不穿鞋子,十分少见,但是,又思及贫困人家女性不穿鞋的可能性很大,再加上对方连不值钱的竹篾笼和干草也偷,所以他,更倾向于前者,对方是先天发育异常导致的。 如果是甲沟炎,那对方应该会敷上草药,那么这脚印上,应该会露出痕迹。 跟随黄定洲前来现场查案的衙役,得到消息,当即按照黄县令的要求,开始询问这附近的住户和路人。 黄定洲没有在现场发现另外两伙贼人的痕迹,便顺着老汉说的方向,先探查过去。 谢主簿他们负责探查的是瓦砾诈称铜钱的中年人,他们排查的目标有两条线,一条追着和中年人离开的方向查,一条是去问询附近摆摊和集市摆摊的人,看是否有类同的受害者。 所以,黄定洲现在要查的,就是那两个当街抢走老汉的衣着褴褛的人。 一般而言,本地的乞丐窝点,都是成团的,十分排外。 所以,想要找那两个人的行迹,并不难。 那两个人想要找出能遮风挡雨地方,很难,云县连破庙都没有,更别提无人的破烂瓦舍了。 所以他们能躲的地方,除了桥底,就是郊外山野。 黄定洲让黑麦带人去查桥洞。 而他自己带着波本,前往乞丐的大本营。 云县乞丐窝居的地方是一个平民窟巷子里的小民房,这些乞丐一起凑了房租,租赁了一个十平不到的小房间,全都挤在里面。 小房间内挤了这么多人,味道十分难闻,黄定洲像是没有闻到一样,神色如常,扔了一包铜钱给为首的那个老乞丐,“最近云县有没有来过新的乞丐,或者陌生人?” 老乞丐颠了颠铜钱包,听到里面的铜钱响声,十分高兴,笑得眯起眼睛。 其他乞丐也忍不住将视线,投注到那铜钱包上,各个目光火热。 他们得到老乞丐的命令,便将自己所见说了出来。 “有两个身高七尺的年轻人,住在福来客栈,每到天亮,就换了一身衣衫褴褛的破行头,装成乞丐,在城里晃悠。” “呵呵,那两个傻子连破碗都不拿,还学人装乞丐!” “没错,他们来云县第一天,就想要加入我们,还想跟着我们,找到我们的窝点。” “不仅是这样,他们还去了集市口,想要抢了我们乞讨的好位置,被我们联合起来赶跑了。” 第129章 奇怪,客栈,逃跑 “他们是坐船来的,是临川到云县的船,行李不知道装了什么,重得要死,我和另一个脚夫一起搬,走两步,都要歇一歇。” 说这话的是这房间内唯一一个穿得比较得体的乞丐,他在乞丐窝里长大,长大后,去当闲散脚夫,只有码头没活干的时候,才会去乞讨。 乞丐是有团体的,各自抱团成行。 黑麦到了桥洞,没发现桥洞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心中觉得奇怪,他下令,二人一组,分散开,在附近探查。 而他自己则调转方向,准备换种手段查。 如果这两个人不是流民,而是其他势力派来的,那么,普通的查案方式,就不适合了。 黑麦自有自己的情报来源。 黄定洲这边已经摸到了那两个伪装成乞丐的抢钱的贼子的大本营,福来客栈。 福来客栈所在位置比较偏僻,门前冷落车马稀,客栈很小,就几间客房。 这两个人预定了一个月,福来客栈的老板娘,对他们二人印象十分深刻。 “那两位客官,兄弟相称,长相英俊,特别是那腰身,那精壮的线条,令妾身至今难忘,”老板娘红着脸,一脸羞涩,显然已经想入非非,“他们特别令妾身心醉的是,他们一进房门,就几乎不出来,午膳也不吃,只到了晚膳才喝点粥,妾身一看,就知道他们是那种关系,前几年也来过几对和他们一样的,就是没这对兄弟,这么不加节制,连房门都不出,啊呵呵,真是厉害呢……” 黄定洲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本官要搜查他们的房间,你带路。” 老板娘露出震惊不已的神色,“什么?什么?探查?这不好吧!!” “你若继续混淆视听,妨碍本官办案,本官将视你为贼子同谋。” 老板娘吓得原本调笑的话到了嘴边换成了,“别,别,黄县令老爷饶命,妾身带路就是,请随妾身来。” 到了那两人所在的房间,那房间门反锁着,黄定洲当即下令让人撞开房门。 老板娘还在一旁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这撞门不好吧,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长针眼怎么办?” 她话还没说完,房门已经被撞开,房间内空无一人。 黄定洲下令让人分成三队,分开搜查。 一队去搜查客栈其他房间。 二队在客栈附近搜查。 黄定洲率三队,这个房间的搜查,查找与案情相关的线索。 这对兄弟入住至今,没有整理过,到处都是乱扔的衣服、鞋子,行囊摊开在桌案上,甚至包袱外侧还溅了粥,没擦,床底下塞了几个款式不同的钱包,看样子,都是他们这几日的收获。 只是奇怪的是,他们抢了这么多钱包,竟无一人来县衙报官。 这是什么原因? 受害者主观上不愿意报官? 还是受害者客观上受到限制,无法报官? 让黄定洲确定他们平时出入,都是从窗台,因为窗沿上有重叠多处的鞋印,包括外墙,也有明显的鞋印。 按理说,如果他们能从窗户,随意进出二楼房间,那他们的腿脚功夫必定不错,但是,他们在抢老汉钱包的时候,却半点也没有体现出来,这是什么原因? 京城,兴庆宫。 太子不顾宫婢的阻拦,硬是闯入殿内,喊着要求见柳太后。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内,反复回荡,这种奇怪的寂静和过度的空旷,令他顿时毛骨悚然,原本想要继续他进去的勇气,在回声中,消磨殆尽。 他身后的内监却提醒他,继续前进,左转后进去,那里,才是柳太后养病的宫殿。 被这么一提醒,太子又抹不开面子往回走了,他怒斥了内监一顿,一巴掌扇过去,“孤还用你说!” 内监捂着脸,用力跪在地上磕头,“奴知错,奴知错,还请殿下息怒。” 太子不喊起,他也不敢起身,一直磕头。 太子用力踢了内监一脚,怒道,“蠢货,起来。” 却没想到,他这一脚,将这瘦弱的内监,直接踢晕了。 太子更愤怒了,见对方晕过去,干脆又踹了几脚,直到解气。 等他解气,他才发现,这空荡荡的宫内,没有丝毫人气,仿佛只有他一个人,一开始阻拦的那几个宫婢,从他入殿后,就没有再跟过来。 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情绪,从后背生出,让他感到心跳加速,后背发凉。 他不想继续前进了,想回去了,但是,正在这时,太后养病的居所方向传来了殿门被开启时,沉闷的?嘎吱声响,还有微不可闻的咳嗽声。 这令太子顿时精神大振,当即大步流星地前往太后所在内殿。 却没想到,他抵达目的地,只看到紧闭的殿门,他心中觉得不对劲,但是没多想,只以为是太后不想接见他。 他想达成目的的决心,可不是这两扇雕花红木门能抵挡的,他上前朗声向太后请安,然后说明了来意,却没想到,还是只有他的声音,在殿内回响,反复震荡。 太子心下不爽,他父皇拒绝接见他,他可以接受,但是,太后这个病得快死的老太婆,他愿意来见她,是给她脸,却没想到,她竟给脸不要脸。 太子十分愤怒,扭曲至极的情绪,让他毫不犹豫上前,推开殿门。 一个巨大的黑色棺木,映入太子眼帘,棺材盖没盖,他直接正面直视了躺在棺材内,面色发青的老妪脸,太子在发出尖叫的同时,意识到,那张脸的主人,是柳太后。 柳太后死了!!?? 太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整个殿内都回荡着他尖叫的声音,给当前的氛围,增加了无限极的恐怖力度。 就在这时,棺材内的那个老脸,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太子。 太子吓得当场后退三步,转身就跑。 他恐惧到极致的恍惚间,似乎听到了来自背后,太后用那沙哑的声音说,“没事,喊什么,别跑了。” 太子疯狂地加速逃跑,慌不择路,一脚踩在了晕倒的内监身上,摔了个狗吃屎。 第130章 死人,昭容,侍疾 就在这时,太子发现被他压在身下的内监,身体冰冷,不像是活人,他吓得当场爬起来,将手指放到内监鼻子下面,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呼吸。 如果说,这内监是被他踢死的,那么从死亡到现在,才没一会儿,正常尸体是不是这么快就会发冷僵硬的。 内监尸体的诡异,再加上躺在棺材中醒来的太后,以及这个宫殿的诡异,令太子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兴庆宫。 一直在等太子请到懿旨的韦贵妃,得知太子慌张地逃离了兴庆宫,她十分不爽,对太子的行径,嗤之以鼻,“太子身为储君,连一个年迈到一脚踏进棺材的柳太后都怕,日后怎能继承大统,可笑,他连陛下鞋子底下的泥都比不上。” 她的贴身宫婢听到这话,十分无语,“娘娘,您要说的是云泥之别吧?” 韦贵妃瞥了宫婢一眼,原本得意嚣张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她忍住内心的情绪,“本宫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滚下去!” 她的贴身宫婢二话不说,当即行礼告退。 韦贵妃:“……” 她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上面,手黏糊糊的,从头到脚,哪里都很不爽! 她又是羞愤欲死,又是气急败坏,两股情绪冲击在一起,令她焦躁地在宫内走来走去,最后,她咬牙从枕头下,拿出三字经,开始一字一句读起来,磕磕绊绊,还都是读错音。 “人二忉,姓木善” 她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人要插两刀,插两刀又跟姓木的有什么关系?非要硬说姓木的善良,什么毛病!简直神经病! 难道是要说好兄弟就得两肋插刀? 要是她的贴身宫婢还在,必定会给她再补一刀:娘娘,您要朗读的是【人之初,性本善】吧。 韦贵妃读得很艰难,咬牙切齿,“这狗屎的书!!可恶,要不是为了皇儿,谁爱看谁看!” 正在这时,五皇子的生母德昭容前来拜见韦贵妃。 这个消息,在韦贵妃听来,如听仙乐耳暂明,她第一次这么迫不及待想见德昭容,“让她滚进来。” 韦贵妃的嗓音之大,就连殿门口等候的德昭容,都听得一清二楚,德昭容垂下眼眸,隐去眼底的羞愤和杀意。 她也是圣人的后妃,虽然品级没有韦贵妃高,但至少也是正二品的九嫔之一! 韦贵妃怎敢如此羞辱她! 德昭容进了殿内,仿佛没有听到刚才那令她产生杀意的声音,十分恭敬温顺地向韦贵妃行礼,在韦贵妃让她免礼时,她还能露出温柔的笑容,柔柔弱弱地看向韦贵妃,像是一朵无害的食人花。 韦贵妃看到德昭容,就联想到五皇子,她来了兴致,便问起五皇子的学问。 哪壶不开提哪壶,五皇子不爱学习这件事,在宫内是公开的秘密,德昭容可不信韦贵妃会不知道,她非常清楚,韦贵妃就是特意要羞辱她,让她难堪。 德昭容垂下眼眸,温柔地回应,“启禀贵妃,五皇子自幼孝顺乖巧,又十分擅骑射,就连圣人都夸他颇有圣人年轻时的风范,娘娘如今怀有龙种,想必,娘娘诞下的皇儿,势必会更加优秀,嫔妾真是羡慕娘娘,即使有了身孕,依旧得圣人宠爱,不像嫔妾,自从诞下五皇子,便年老色衰,颜色迟,若非看在五皇子的面上,嫔妾恐怕幽居深宫,难得见圣人一面。” 韦贵妃听到这话,忍不住仔细打量德昭容的外貌,发现德昭容眼角布满细纹,眼睛下垂,神色憔悴,即使敷了粉,也掩盖不住那脸上的斑点,真是可怕。 韦贵妃看得心惊胆战,这德昭容年轻时,可是被称为宫中第一美人,美人迟暮真是可怕至极,不过,她又想到德昭容的年纪,又觉得,变成这样也差不多。 韦贵妃叹息了一声,十分惋惜地看着德昭容,“德昭容,你也别难过,五皇子喜欢逛花楼,说不定就是因为花楼里多美人,而且那花楼里的美人看钱不认人,不会因为他不会吟诗作赋,就嫌弃他,所以说,孩子还是得从娘胎里就开始培养最好!” 德昭容听到这话,手中的帕子都快被他扭成麻花了,她瞪着韦贵妃,缓缓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她想到自己的来意,感觉又扳回了一局,心情才愉快点,“韦贵妃可真是善良可爱,嫔妾多谢贵妃指教了,嫔妾听说太子要废了太子妃,还去找太后请懿旨了,嫔妾听到这消息,可真是为贵妃担忧,上一个为了家族琐事,去找柳太后做主的洛宝林,事发当晚就暴毙了,洛宝林当时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且她又是出自江南的才女,既有才情又有美貌,她入宫半年,就得陛下独宠半年,贵妃娘娘如今得宠还不如洛宝林的一半呢,要嫔妾是贵妃娘娘,早就去向陛下请罪了。” 德昭容说到这里,眼底流露出对韦贵妃的怜悯和可惜之色,“嫔妾多嘴了,只是嫔妾实在喜欢贵妃娘娘,不忍心看娘娘被牵连受罪,唉,嫔妾不耽误娘娘了,嫔妾告退。” 韦贵妃已经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紧张地咬着拇指的指甲,她入宫之后完全没听过这个什么洛宝林的,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信陛下会因为太子牵连她。 想到这里,她又不禁想起韦家送她入宫的原因,她心下更加不爽,不行!她要趁这个机会彻底摆脱太子! 她受够了仰人鼻息! 她还没想好怎么彻底搞死太子,就听到了外面传来皇帝驾到的声音。 韦贵妃忍不住想起德昭容提到的洛宝林,心有戚戚,拍拍胸,扶着没有显怀的肚子,迈着妖娆的步伐,前去接驾。 皇帝都没从辇架上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韦贵妃,也没让她免礼,良久,才说了一句,“太后病重,韦贵妃福气深厚,即日起去给太后侍疾吧。” 韦贵妃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皇帝,“陛下,您是要臣妾死啊,臣妾身子重,这侍疾不如让德昭容去。” 皇帝微笑,“爱妃言之有理,那你带德昭容一起去侍疾。” 第131章 下毒,痕迹,好心 韦贵妃听到这话,整个心都冷了,没等她想到反驳的话,皇帝的辇驾已经启程走远。 韦贵妃愤怒地盯着皇帝远去的背影,要不是她的皇儿还没出生,她恨不得现在就加大下毒剂量,让皇帝暴毙。 这狗皇帝,可比韦家那群人,狠多了! 都怪德昭容这个乌鸦嘴,要不是德昭容突然来她宫里胡说八道,她怎么可能需要去给那个老虔婆侍疾! 怪不得德昭容和皇帝能生出五皇子这种又蠢又毒的叉烧,感情是继承了父母的恶毒血脉。 韦贵妃在内心疯狂辱骂皇帝和德昭容。 她对一旁的宫婢下令道,“去,传陛下口谕,让德昭容去给柳太后侍疾!” 谁爱去谁去,反正她不去! 韦贵妃直接把皇帝的话当屁放了,坦然自若地回殿内,躺着歇息。 “皇帝如此对待本宫,想必本宫送的鸡汤,他是不会喝了,晚些时候,你让云美人去给皇帝送鸡汤,这次剂量加大一点,本宫已经等不了一年那么久了!” 她的贴身宫婢面色如常,恭敬地应了,当即就领命去处理。 韦贵妃目光冷漠地盯着离开的贴身宫婢的背影,冷笑,“安庆侯的人果然好用。” 要不是她喝了安庆侯府送进来的汤药,她也不可能这么快有孕,她以前再嚣张跋扈,也得看太子和皇帝的脸色行事,还要时不时被韦家背刺。 自从她同意和安庆侯合作,接手了安庆侯在宫中的势力,这日子,就日益好过了起来,要不是没办法,谁又愿意以色侍人呢。 韦贵妃还没等到贴身婢女传回来的好消息,就先得到了关于太子的消息。 太子竟在府内藏了龙袍,被人赃并获,太子府已经被封禁起来。 云县,福来客栈。 这兄弟两人的留下的鞋印一大一小,虽然肉眼看上去相差不大,但实际上,经过测量,就会发现,大小明显不一样。 大的鞋印长0.855尺,宽0.22尺。 小的鞋印长0.825尺,宽0.21尺。 一般而言,可以从脚长短,套入固定公式,其公因数一般在6.876到7之间,以此来锁定犯罪嫌疑人的身高。 鞋印深浅,则可以套用体重越大对地面的压力越大的原理,从而获得得其体重等重要信息。 这是破案过程中,必须要掌握的技巧。 从换算的数据来看,乞丐们所提供的犯罪嫌疑人的信息,出入不大,只有一点,引得黄定洲的怀疑。 黑麦在马市找到了这两个伪装成流民当街抢钱的嫌犯,他抵达现场时,这两个人,故态复萌,不过,这次不是抢钱,而是抢马,看来,要是这次不抓住他们,他们就准备要溜之大吉了。 那边衙役根据黄县令给出的信息,找到了一个住在附近的新寡小娘子,还在其家中发现了老汉被盗的竹篾笼子和干草, 那干草虽然被用清水洗了,晾晒起来了,但还是散发这淡淡的鸡屎味,而那竹篾笼子的底部,有老汉所说的特殊印记,这偷竹篾和干草的新寡小娘子,辨无可辨,人赃并获,当场被逮捕回县衙。 谢主簿和乔县丞到了集市,此刻集市已经过了午休时间,大部分商贩,开始陆陆续续重新出摊。 为了不错过或漏掉重要人证,谢主簿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依次排查。 只是这些商贩十分可恶,各个口才相当了得,面对谢主簿的问号,正经回复不到两句,就又将话题引到推销商品上去,十分浪费时间。 第一个摊贩是个买河鱼的年轻小伙子,黑黝的皮肤,洁白的牙齿,十分热情,即使谢主簿满脸杀气,也不减热情地推销他的鱼,“谢主簿老爷,这件事呢,草民的确略知一二,说起来,草民昨日半夜就去捕鱼,没想到在半夜听到一个壮实的中年人,和一个妇女相约在河边的芦苇丛里,那中年人油嘴滑舌,一听就不是正经人,也就那妇人蠢,才会上当受骗,草民年轻气盛听不了墙角,当即潜入河里,游远了,才敢冒头,换个河岸,重新捞鱼,草民在这集市卖鱼五六年了,这鱼保证鲜活,肉质肥美,谢主簿要不要来几只。” 谢主簿听得额头青筋暴躁,他忍不住想要拔刀,“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要是再转移话题,顾左右而言他,本官就不客气了。” “嗨嗨,谢主簿您别急,草民马上就说到重点了。草民这不是换了个河岸捞鱼,啥也没捞到嘛,心里不得劲,想回去再搞点渔网和鱼食过来,将这河鱼一网打尽,没想到,半路遇到再次遇到那个壮实的中年人,竟然在调戏一个醉汉,草民这不是被这猎奇的一幕吸引了嘛,立刻就停下脚步围观,毕竟,捞鱼什么时候都可以,这么刺激的,这辈子见不了几次。只见,那醉汉已经喝得人事不知,躺倒在地,那中年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大钱包,草民估计,那得有好几斤重,他将荷包放在醉汉手中,一直喋喋不休,特别能说,总之,他告诉醉汉,他见醉汉可怜,准备用多的钱,换醉汉少的钱,让醉汉好好过日子,不要整日喝酒之类的,对醉汉推心置腹,比醉汉的婆娘还关心醉汉的前程和安危。” 谢主簿听到这话,感觉卖鱼小伙口中的‘壮实中年人’和老汉口中那个买鸡苗的管家很相似了,他想知道更详细的信息,但是不耐烦听这些虚头巴脑、没用的东西,便开始提问:“你在哪里遇到那个壮实中年人和醉汉的?你是怎么确定,那中年人用的是瓦砾换了醉汉的真钱?” 卖鱼的小伙笑得露出八颗牙齿,态度阳光热情,“回禀谢主簿,就在隆德茶庄的后巷,草民这不是好心,看那包钱太重,想去帮醉汉提一下嘛,没想到,一不注意,那钱袋掉在地上,全是瓦砾,草民不想惹祸上身,赶忙跑了,这事在草民心里藏了许久,这还是第一次说出来呢,诶,果然秘密说出来之后,人就舒坦多了,谢谢您了谢主簿,谢主簿,您看要不要来几条鱼,尝尝鲜。” 谢主簿,“呵,你不是那么好心吧!你是想要黑吃黑,偷了那钱袋子吧!” 热情阳光开朗的小伙连连摆手,半点也不紧张,“不是啊,草民真是出于好心啊!” 第132章 别走,惊吓,分队 “主簿老爷要是不信的话,随便问这附近的菜贩,草民的热心肠可以有口皆碑的,经得住时间的考验,听草民说,买了草民这河鱼,再搭配上隔壁陆婆子的葱姜蒜,随便您煎炸煮炒,都是一绝……诶诶,主簿老爷,您别走啊,您去哪啊,草民还没说完呢!!” 谢主簿听着身后那鱼贩子的喊话,额头青筋暴起,对身侧的乔县丞下令道,“本官看此人故意拖延时间,将他带回去,协助审理本案。” 乔县丞小心翼翼地打量谢主簿那想杀人的表情,二话不说,马上去办,他又不是冯录事那个有家族当背书的。 作为草根上位的乔西,自认为,在官场上,察言观色是草根官员的必备本事。 不得不说,乔县丞的脑回路和京城府尹的回路对上了。 第二个摊贩是个卖青菜的老大爷,耳背,问三答八,无法沟通,但是,敬业程度依旧令人敬佩。 谢主簿:“近日,你可有遇到用瓦砾炸换金钱的人?” “啊?你说城西卖不卖菜,不知道啊,快看着这葵,又绿又嫩,买回去随便怎么煮都好吃,要是嫌麻烦,生吃也可以,你要是尿不尽尿炙热,多吃吃这葵,也是能缓解的,没事别乱吃药,药吃多了,是会吃出病来的……” 谢主簿一脸问号,你在说什么? “……” 他不想继续和这个老大爷纠缠下去,当即就换下一个! 第三个卖菜的就是那鱼贩子口中的陆婆子,这陆婆子的口才不输那鱼贩子,简直就是一脉相承。 要是一般人进了这集市,没买个三瓜两枣,怕是走不出这个集市。 幸好谢主簿不是一般人,面对忽悠套餐,全部都闪躲避过,没有花里胡哨的风骚走位,全靠一张自带杀气的冷脸。 谢主簿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姿势,杀到了第十八个摊子上,这是个猪肉摊,摊贩是个屠夫,很巧,他也姓王,和王仵作一个姓。 王屠夫满脸横肉,一身煞气,比土匪头子还像屠夫。 面对谢主簿的问话,却没有像其他摊贩一样胡诌瞎扯地搞推销,有一说一,十分配合。 “你说那个拿瓦砾过来买肉的傻叉?草民见过,十天前,五更天,草民刚出摊,肉还没上架,那傻叉就拿着一大袋子的瓦砾过来,说要买十斤腱子肉,呵,嘴巴倒是很能叭叭,屁本事也没有,没钱还想要吃肉,草民当场掏起刀子,一刀剁进砧板上,草民还没多说一句话,他就被吓跑了,装瓦砾的袋子也没拿。这个家伙一看就是惯犯,草民这几日多有留意,想抓他去报官换赏金,没想到,这家伙,从那之后,都没有再来过这里。” 肉贩旁边是个卖烧饼的憨憨中年男子,他听了王屠夫的话,插了一句话,“王屠夫说得是,那人的确是个滑溜子,不过,他那瓦砾虽然不值钱,但是钱袋子倒是还算值钱的,王屠夫那日将钱袋子扔了,草民觉得可惜,就偷偷捡回去了,我家婆娘看了那钱袋子,说那绣花的技巧很厉害,比她还强,就是可惜用的料子不好,花样也简单。” 谢主簿听到这话,眼光有如利刃,射向卖烧饼的摊贩,“那钱袋子是证物,交上了,你和你婆娘,跟本官回县衙协助审理此案。” 他说完看向一旁准备点烟草围观的王屠夫,“你也一起去。” 王屠夫本想着乐子来了,有瓜吃,没想到,回旋镖,又飞回自己身上了。 福来客栈,黄定洲原本发现这两个贼子的鞋底的泥有异常,这不是普通的泥浆,更像是混了血的山河泥。 当一个仆从趴下,地探寻床底时,吓得尖叫出声,“鬼,鬼啊!!!” 黄定洲一把扯开那仆从,让人将他带出室外,他自己趴下去探查,床底下那一点黄绿色的光点,吸引了他的注意。 黄定洲抬手去够那荧光,摸不到,只能整个人都爬进去,那荧光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一旦他伸手,那荧光就会飞开。 他废了一会儿功夫,才将荧光捕获到手心里。 是一只萤火虫。 萤火虫是鞘翅目萤科昆虫,寿命在3天至30天之间。 萤火虫分为陆栖和水栖两类,生活环境不同,其所属的类别也有所不同。 萤火虫的高峰活动时节是七月到九月之间,一般在草木繁盛的地方才会发现萤火虫,因为萤火虫喜欢温暖、潮湿、水润的环境。 在土壤肥沃的草地、森林边缘、沼泽等地带,比较容易发现萤火虫。 黄定洲今天抓到的这只萤火虫,从它的生物特征来看,应当是一只水栖的雄虫, 水栖萤火虫在蛹期时,会在水旁度过;成虫中,雄虫栖于水面上,雌虫栖于水边植物,卵则产于岸边。 由此可见,它们在不同虫态下,有不同的生态位。 一旦有了这些信息,想要推断,这两个贼子去了哪些地方,就容易多了。 云县的地图浮现在黄定洲的脑海中,他将自己获得的线索关键词,放到脑中进行锁定搜索,很快,他就想到了符合这些特地条件的两个地方。 一个是他们狩猎时的那片山林里的那条河边。 一个是云县西郊的云雾林,那里有一条有名的云溪穿过整片山林。 确定了目的地,接下来的行动,就更有效率了。 黄定洲让衙役将这客栈收集到的线索,先带回县衙,其他人分成两个队伍,一队前往云雾林的云溪探查,一队人和他一起前往云县官方狩猎场。 那些参与过【鬼火】行动的仆从,在听到【狩猎场】三个字的时候,各个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波本面无表情地扫视过这些人,眼底想刀人的意图,十分明显。 收到波本的杀意,这些仆从立刻都抬头挺胸,表达出自己很强,完全不再怕的气势。 黄定洲从房间出来,就看到这些人已经自主地分成两个队伍,他对这些衙役和仆从的主动表示很满意。 谢主簿在集市收集完全部消息,只得到了三个知道瓦砾诈骗犯的知情人,他带着人回到县衙,没想到,他竟是第一个收集完线索的,他一想到自己的效率超过了黄县令,内心无比自得。 第133章 寻迹,芦苇,并获 黄定洲率人快马加鞭,来到了这山林中的河边,探查了一番,发现这里的泥,与那两个贼子鞋底的泥并不一致,并且,这里并没有产生萤火虫的迹象,他查了河岸边的草丛,并没有发现有萤火虫的虫卵。 他们一行人,顺着河流,来到了河流下游,一片芦苇丛,吸引了黄定洲的注意。 他勒停马,利落地翻身下马,回想着地图,这里应该是河流下游、梨庄附近,芦苇丛正对面,就是云县城西,那里是成片的酒楼、花楼,出了名的享乐福地。 黄定洲走到芦苇丛旁边,蹲下去研究那泥土,这里的泥土竟和旁边的泥质不一样,他抽出仆从的佩剑,往泥地挖了挖,发现这上层肥沃的泥土,是有人覆盖上去的,大约有1尺厚。 这泥应该已经铺了很久,芦苇的根部已经完全扎根在这泥土中。 他下令道,“将这芦苇丛附近搜查一遍,如有发现黑褐色的泥或者萤火虫的迹象,便来报。” 很快,就有仆从来报,芦苇丛的西面有成群的萤火虫,虽然在青天白日下,不明显,但是,要仔细探查,还是能发现的。 黄定洲闻言立刻就赶过去查看,发现这群萤火虫,与客栈里的那只,同种同源。 “继续探查,如芦苇有明显的折痕,或者人的脚印之类的痕迹,有发现立刻来探查。” 没过多久,一个憨憨的衙役,跑过来汇报,“启禀黄县令,卑职发现了芦苇中间有明显的折痕。” 黄定洲立刻跟着这个憨憨的大块头衙役,前往探查,还没抵达目的地,他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尸臭味,他的心情跟着沉重了起来,“你发现折痕的时候,可还有发现别的异常?” 这位衙役没多想,直接脱口而出,“回禀黄县令,别的异常没发现,不过这折痕是一个女尸导致的,也算异常吗?” 黄定洲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说话的衙役,他温和的目光都变成了无语,他快速上下扫视了衙役一番,将他身上表面上的信息都记入脑海中。 特么尸体还不是异常吗?! 幸好他一向心平气和,要是负责调查这里的人是谢主簿,那这位衙役大概当场就能被打回老家。 黄定洲,“在何处?你指给本官看,你不必过去了。” 憨憨的大块头衙役指向正前方,“就在那里,那黄县令,卑职要在这里等着吗?” 黄定洲,“嗯,你在这里站着别动。” 他担心这个不用脑子思考的衙役,会破坏现场。 黄定洲在靠近尸体的地方发现了几枚陌生的脚印,既不是属于衙役和仆从的,也不是属于那两个兄弟贼子的,这是属于第三方人物的,新的线索。 这脚印的花纹稀疏,看样子是旧鞋,但他在芦苇的叶子上收集到一些衣服的抽丝,显然,这些衣服鞋子都十分老旧了,但是衣服的材质,又不是普通农家人穿的苎麻衫,而是相对较为富足的棉质衫。 黄定洲将这足迹复刻到宣纸上,并注明特点。并将此处标记起来,让人注意,不要破坏现场。 然后继续前进,女尸所在的位置,就在芦苇中心。 尸体背朝天,半跪着,双手被衣带束缚起来,除了身上的里衣,外裙已经不翼而飞,头发凌乱。 尸体两侧和后侧的地面上,都有密集且重复的鞋印,那些鞋印与黄定洲所发现的那枚鞋印一致。 不难猜出,那凶手杀女子时,站于女子背后,趁其不备,下杀手。 女子前额有一道伤口,鲜血从她额头流出,深入泥地中。 黄定洲在女子头部所在位置,发现了两枚明显的鞋印,与那两个兄弟贼子的,完全一致。 黄定洲顺着鞋印发现了他们离开芦苇丛的路线。 黄定洲将这些鞋印都标记起来。 他下令让人将仵作带来,对尸体进行初步的尸检。 京城,中央监狱。 黄府的人,入了监狱,不到一日,就又被放了出来。 与此同时,太子府被禁军圈禁,甚至传出了太子意图谋逆的小道消息。 这反转来得太快,想要吃瓜的群众,都被这风向,搞得一头雾水。 将时间线拨回太子屁滚尿流从兴庆宫逃走回府的那一刻。 太子回到太子府,二话不说,即跑去太子妃的正院,问对方每月进宫向太后请安的详细情况。 太子妃不耐烦看到这只蠢猪,对他冷嘲热讽了一顿,才告诉对他实情,“臣妾哪有本事见到太后,都只是在兴庆宫门口跪拜一番,就离开了。你不如去问问韦贵妃,她在宫中权势滔天都没能见过太后,臣妾不过一个太子妃,怎么可能比得过对方。” 太子惴惴不安,犹如油锅上的蚂蚱,根本没心情反击太子妃的嘲讽,得到这个答案,转身就走,只想去烧香拜佛,去去晦气。 他还没来得及泡个艾草澡,就收到谋士急事求见他,太子虽然不耐烦,但对这些谋士,却还是忍耐下内心的焦躁不安,让谋士去书房见他。 没想到,这谋士一见面,就送给他一个大雷。 这位谋士就是当日提出要给黄家送龙袍的那位高端选手,他此刻,拿着手中的包袱,像是拿着一个烫手的山芋。 “殿下,这可如何是好?!这龙袍虽然仿制成功了,但是黄家九族被下大狱太快,还没来得及按照计划,将龙袍送入黄府中,现在搁在咱府上,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啊。” 这番话简直就是在太子焦躁惶恐不安的情绪上浇油,直接点爆了太子的情绪,他操起手边的东西,朝谋士扔过去,“蠢货!孤要你何用!” 没想到,他扔的是镇纸,镇纸直接命中谋士的头部,谋士当场头破血流,谋士捂着额头,试图让太子息怒。 却不想,正在这时,天策军蜂拥而入,直接人赃并获,太子偷制龙袍,意图谋反,当场盖棺定论,辨无可辨。 太子虽然没有入狱,但是太子府上的人,全部当场就被投入了中央监狱。 第134章 下狱,失手,相遇 就连太子妃、太子的子嗣都不例外,全部被下了大狱。 太子府,成了太子一个人的孤城。 期间,他被拘禁在府内,府中空空荡荡,不论太子如何造作,都无人问津。 这太过类似的情形,令太子不可抑制地反复回忆在兴庆宫的情景,每回想起一次,他的恐惧就更加一分。 太子被自己的记忆,吓得不敢孤身在室内待着,跑到大门口,疯狂和守卫唠嗑,说话。 负责守卫的将士:“……” 黄府的人被释放后,黄氏九族内与本案无关联的家族,也都陆续被放出监狱,官复原职。 至于参与了本案的那些家族,都在中央监狱,被刑讯,比如王家人。 那些原本还因为皇长孙的出生,准备站队太子的朝臣,全都人人自危。 就连在这案件背后暗自出力的安庆侯府,也闭门谢客。 一时之间,京城,陷入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氛围中。 谁也不敢去触霉头,唯恐,一个不谨慎,就祸及自身。 但,总有人,在这个危机中,发现转机。 比如虽然没本事,又喜欢逛花楼的五皇子。 五皇子看一向与他不对付的太子,就差一步就能进去了,心想着要如何添一把火,将太子彻底送进去,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云县,梨庄外郊,芦苇丛,女尸死亡第一现场。 黄定洲让人守着芦苇丛这个犯罪现场。 而他则带一部分人,去附近的农庄问询,想找到相关的目击证人。 没想到,他刚进梨庄,就远远看到一个壮实的中年人,在路边和一个走货郎交易,那中年人握着走货郎的手,说得绘声绘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那个卖家呢。 当中年人从怀里拿出一钱袋子,黄定洲就被那钱袋子吸引了注意,感觉那钱袋子的样式,十分眼熟。 他想起了老汉对诈骗他的那个中年人的描述,于是,内心对这个壮实中年人起了怀疑。 那壮实的中年人余光瞥见往他这边来的官差,吓得放开拉着货郎的手,直接将想买的货物扔回货郎担子里,将钱包塞回怀里,干脆不买了,直接转身就走。 走货郎伸出尔康手,在身后喊着,“诶,你要是真想买,可以再便宜点,别走啊,咱有话好说啊。” 黄定洲下令让人将那离开的壮实的中年人逮住。 中年人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走到一半就开始拔腿就跑,跑得飞快,一般的衙役根本追不上。 这番你追我赶的画面,顿时吸引了梨庄其他人的注意。 波本用食指与中指夹住一个石头,反手飞射,石头如一道闪电,眨眼间,直接命中中年人的穴位,中年人直接滑跪在地,整个人摔在地面上,十分狼狈。 黄定洲在中年人身上搜到了三袋装着瓦砾的钱袋。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黄定洲原本想让人直接将中年人押回县衙,待候审,但是,他眼尖地发现中年人裤管后面的泥痕,当即让人将中年人的鞋子脱了。 这鞋底明显是新洗过的,只是鞋面有看起来怪怪的,颜色不均,而鞋底非常干净,半点芦苇丛的泥都没有沾到,但,他裤管上那点泥痕,却暴露了他。 黄定洲温和地看向他,“你去过芦苇丛?还特地洗了鞋子?为什么?” 中年人矢口否认,十分警惕,“没有,草民没事去那里做什么?草民可没犯法啊,县令老爷,草民也是听说钱袋子装瓦砾会发大财,这才闲着没事,带着装瓦砾的钱袋子在身上,这可不算违法,顶多算草民癖好奇怪。” 黄定洲点了点头,“所以你去了芦苇,杀了人,是因为对方发现你的秘密。” 听到这话,中年人瞳孔微缩,面色煞白,“什么?草民根本没杀那个女人,你不要胡说!草民一个普通老百姓,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本官又没说对方性别女,看来你是因为付不起嫖资,被对方出言嘲讽,你情绪上头,抓起对方的头颅撞在地面的石头上,你原本没想杀她,但是你太愤怒了,等她没了生息,你才解气了。杀了她后,你偷走了她的衣裙,试图掩盖自己的罪行。但,你事后,又觉得后悔,所以反复回到犯罪现场查看,直到发现尸体生了尸斑,才死心。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你立刻将自己的鞋底洗干净,衣服没洗,是因为,你白天需要穿这身衣服出来招摇撞骗,所以,你不敢泡水浸洗,只敢将有泥质的地方,用醋水擦拭干净。鞋面沾到泥和血水的地方,你也只是用醋擦拭了,只是你没想到,这黑面鞋面,醋擦过的地方,都掉色了。” 中年人被对方仿佛在现场看到一切的发言,吓得脸色发白,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当场跪了下去,泪流满面,“草民知罪,草民没有真要杀她,也没有故意抓她的头去撞石头,草民就是抓着她的头发,吓唬她而已,她自己撞上去的,真的,草民真的没有动手,而且谁知道那里有个突出的石头,她就这么死了,草民也没想到啊,她说疼的时候,草民以为她骗草民呢,想伺机逃跑,她知道了草民赚钱的秘密,非要威胁草民,分钱给她,要是草民不肯,她就将草民的秘密宣扬出去,草民这才慌了,草民真不是故意的,都怪她太会哄人,将草民哄得团团转,草民一下子炫耀欲上头,才将草民赚钱的法子抖露了出来……” 中年男子说话颠三倒四,但是,不妨碍将他整个事发经过抖露干净。 这个和中年男子私会被杀的妇人,是三年前来梨庄投奔表兄一家的,她表兄一家,只剩孤儿寡母,且家徒四壁,她用卖刺绣的钱,供养着表兄一家,两年前嫁给她表兄,只是她表兄去年上京赶考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黄定洲问对方是否在返回案发现场的时候,发现两个青年,中年人却对两个兄弟贼子毫无印象,更无在案发现场见过其他人。 芦苇丛女子之死,显然抓到了真凶,但是还有疑点还没理清。 黄定洲命人将他押入云县大牢,而他继续追踪那两个兄弟贼子的消息。 那两个兄弟贼子不可能无故出现在这里,就为了看一个女尸。 第135章 瓦房,逃走,崩溃 看来,关键线索在那女尸身上,黄定洲准备去其家中,问其婆母,关于女尸的具体身世背景情况。 她家在梨庄的最末尾,靠近山脚的位置。 云县,黑麦得到这两个入住福来客栈的兄弟二人的情报,便顺着情报,去目的地抓人,却不想,与黄定洲等人,正面遇上。 两人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底的震惊与诧异,看来目标人物,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就在这附近了。 黄定洲下意识谨慎起来,他本想从那女子的婆母口中,得到更多的线索,没想到,直接对上boss了。 死者家是典型的北方瓦房,自带一个篱笆园,园内种着稀稀疏疏的青菜瓜果,靠近北侧,种了一棵半死不活的杏树。 可以看出,这家人,曾经富过,只是如今,瓦房已经年久失修,那屋檐有些已经不成直线,看起来,像是随便一场大雨就能将其压垮。 黄定洲已进入房间,就看到三个未来得及收起来的茶盏,但,屋内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 他下意识扫视了周围的环境,发现内间有微弱的阳光照射,在门帘下,投出明亮的光线。 他心想,后面的内室,必定还有一个窗户,茶盏还有热气,贼人必定是从后面的窗户逃走。 他看向黑麦,示意他绕到外面去探查窗外的情形。 又叫波本去内室搜索。 这一行动,非常迅速,他们才打照面,那老婆婆还没反应过来,黑麦和波本就已经动身了。 等老婆婆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阻拦了。 她跟着要进内室,却被黄定洲阻拦了下来,她十分不悦,又带着焦躁之色。 “这,这官老爷,您们这是做什么?老身家中就老身一人,有什么话好好说,这内室怎么随便乱进呢?” 黄定洲温和地看着她,安抚了她一番,“老夫人,你方才招待的两个客人,是什么人?” 老婆婆吓了一跳,紧张得连茶盏都放回桌面上,哆嗦着摆手,“这,这,老身一个人喝茶,没,没有客人。” 她说着下意识往左边看,表情僵硬,下意识摸了下巴,又舔了舔舌头,十分心虚。 黄定洲,“你一个人喝茶,配三个茶盏,茶盏还放三个方位?也对,你儿子与儿媳已经枉死了,你另外两盏茶必定是为了敬他们吧,只是你少了点一根香,只有你点了香,有香火做引子,鬼才能入门来饮茶吃饭。” 老婆婆听到此言十分,震惊,她不敢置信地望着黄定洲,下意识大声反问,“什么?你说什么?谁死了?不可能!我儿去科考了,只是路上耽误了,我儿媳上京去找我儿了,怎么可能死了,你在胡说什么?” 她越说越大声,越说越觉得惶恐不安,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她咽了咽喉咙,紧握双手,不安地走了两步,“你是不是骗老身?!我儿的同窗,才来告诉老身,我儿虽然落第,但是得先生赏识,有着大好前程呢!” 她越说到后面,越觉得不安,声音也变小了,她惊慌地看向黄定洲,想从对方身上得到正确的答案,但,面对黄定洲那温和的笑容,她的心越发沉重冰冷了,她整个的精神气,刹那间,散了。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沉默的落泪。 整个室内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 她沉默了良久,说,“他们是京城来的,说是我儿的同期举子,情谊深厚,也是老身痴心妄想了,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他们说,他们先生只看才华,不看重出身,也不要束修,谈话间,总是问及我儿媳去哪了,来了许多趟,问了许多回,还让老身修书一封,喊我儿媳回来,别去京城妨碍我儿的学业。” 她边哭边擦这泪水,老泪纵横地望着黄县令,眼底是深沉的悲痛,“昨日,老身按他们的意思,找梨庄专门写书文的先生,写了一封信,寄往京城。今日,他们又来找老身,给了点银钱,说让老身吃点好的,照顾好自己。” 她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钱袋子,钱袋子的中间,绣着三根红线,她将钱袋子放到桌案上。 这钱袋子的外表与被抢劫的老汉的钱袋子,一模一样。 黄定洲检查了下钱袋子,发现,钱袋子里除了老汉说的那些铜钱,还有几个零散的碎银子。 那几个碎银子看起来,表面浮着一层油光。 看来,他们抢的不只是老汉的钱,还有别人的。 黄定洲看向老妇人,“这是赃物,铜钱乃是他们抢了一个卖鸡苗的老翁,碎银子恐怕是抢了卖油翁或者其他卖油炸物摊贩的钱,本官需要带回县衙。” 听到这话,老婆婆震惊到失语,她看了眼钱袋子,又看了眼黄县令,嘴唇忍不住颤抖,如果说,她原本对那两个自称是她儿同期举子,有八分怀疑,那么现在,这份怀疑,上升到了十分。 她整个都没了精气神,双眼空虚,指了指内室窗户的方向,“他们两听到你们来的动静,就从那里跑了,老身,是老身的错,老身不仅蠢得信了贼人的话,还帮着他们……” 她说到这里,双眼迸发出亮光,紧盯着黄县令,“……官老爷,您说他们是不是害了我儿的凶手?是了,肯定是他们了,要不然他们那么紧张我儿媳去京城做什么?那……那要是这样,老身岂不是帮着他们害了我儿媳……” 她想到这里,整个人更加崩溃了,当场哭得惊天动地。 黄定洲给她递了一个手帕,斟了一杯冷茶,“你儿媳并没有去京城,你并未害了她,杀她的凶手已经被逮捕归案,案件这两日会升堂审理,你今日便随本官回县衙,辨认尸身吧。” 老妇人见他起身就要走,赶忙站起来,跟了两步,追问,“那,那我儿呢?” 黄定洲怀疑她儿子被山匪所杀,不过,未有定论,还需要排查一番,他回头看向老妇人,“本官查到线索,会差衙役来告知于你。” 第136章 还债,不见,分开 黄定洲站起来并非要离开,而是要检查这房间,搜寻线索,他边打量屋内的陈设,边往室内去,“你儿媳与你家是何等关系?” 老妇人跟在他身后,神色焦灼,满头杂绪,她听到这问话,也没有多隐瞒,直接说道,“回禀官老爷,她是逃荒来的,老身在河边捡到她时,她身受重伤,失去了记忆,虽然如此,但是她秉性好,温柔恭顺,又擅长刺绣,老身不要她报答,她不愿,硬是接了许多绣活,赚了许多银子,帮老身家换了许多陈年旧债。”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露出了些许柔和的笑意,眉眼间的悲痛之色,散了些许。 她继续回忆着:“老身家中,就老身和我儿,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待久了怕风评不好,老身便对外声称,她是娘家遭难来走亲戚的,没想到,她与我儿日日相处,处出了感情……她与我儿成婚以后,接了更多的绣活,说是要供我儿科考,让我儿别抄书,别下地干活,认真读书,我儿一开始不愿意,但,两人磨了几个月,后来,我儿为了不辜负她的期待,便推了往日那些活计,专心在家读书,老身便帮着我儿媳,裁剪布料、捡绣线……这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老身特别感激她……” 她说得开始哽咽了,“没想到我儿上京科考,再也没回来,左邻右坊,都说我儿是去了京城,被京城的富贵迷了眼,一心攀高枝,怕是不会回来了,怎么可能呢?我儿什么品性,老身怎么会不清楚?那些街坊邻居就是嘴巴恶毒,见不得人好,老身怕我儿媳伤心,不敢让她知道这些流言蜚语,没想到,她有一日去县城卖绣品,听到了流言。” 她抹了抹眼泪,又是难过,又是欣慰,“她并不听信流言,反倒安慰老身,说我儿怕是天寒地冻的不好回来,兴许天暖了就回来了,眼看着这夏季都到了,我儿还了无音讯,老身也忍不住要多想了,没想到,我儿媳劝慰了老身,并提出要去京城找我儿,看看他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她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了,哭得不能自已,被衙役扶着,到一旁坐下。 黄定洲在这个空档,已经将这室内能藏东西的地方,都翻了一遍,他发现,这个家里,半点财物也无,就连房契也没有看到,并且,那个女死者的衣物、首饰也都不翼而飞。 连她的生活痕迹都被刻意消除了差不多。 上京城找丈夫,需要带走全部的衣服?还有所有值钱的东西? 黄定洲看向越哭越大声的老婆婆,“你家地契、房契、田契在何处?你儿媳上京带走了全部值钱的东西和衣物吗?” 老妇人缓了缓,才回过神,慢半拍,“怎么会,我儿媳只带了些许盘缠,还是老身帮她收拾的,她是个善良温柔的女子,官差老爷,可别这么刻薄地说她,不然,她要是知道了,得多委屈。” 她被扶着站了起来,红着眼眶,强撑着精神,“东西都收在内室的柜子里呢。” 她进了内室,打开柜子,翻了几件旧衣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心中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 她大吃一惊,下意识看向黄县令,有两个身影浮现在她脑海中,“肯定是那两个假称是我儿同窗的贼人,进来偷走了,天啊,这两个丧尽天良的东西!!” 她整个人都利索了许多,站起来,往外走,走到厨房,往一个旧灶的肚子里掏了掏,什么也没有。 “这,这,他们,连,连老身家中藏的铜钱也偷走了!!!!” 正在这时,黑麦率人,押着两个穿着苎麻衫的青年进来。 老妇人看到这两个青年,便愤怒地指着他们,“就是他们,就是他们!!!” “这两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不仅偷了钱,还偷了房契地契田契,这是想要了老身的命啊啊啊!!” 这两个青年当场否认! “搞错了,在下是好人啊,是你媳妇偷了,她才是罪魁祸首!!” “胡说八道!!!” 老妇人听到这话,更加愤怒了,卷起袖子就想上前和他们干架,只是她今日情绪大起大悲大怒,一时间受不了冲击,当场晕了过去。 黄定洲下令让人用木担板抬着老妇人去医馆就医,而他与黑麦等人,押着这两个贼子,回县衙,正式处理本案。 原本是【瓦砾诈金案件】加【当街抢钱袋子案件】加【偷鸡笼与干草案件】,现在升级了,硬是多了芦苇丛杀人案,科考举子失踪案,和入室偷盗案。 这个入室偷盗案的具体详情,怕是得加引号和问号。 有些案件不能深入调查,一旦加深挖掘,怕是无底深窟。 这两个青年被押入县衙大牢,还没进刑讯室,就非常主动地将他们所知道的案情,抖露了出来。 年长的那位青年,目光灼灼地盯着黄县令,“县令老爷,我等二人追着那个女人的踪迹来到了这里,只是她一向擅长隐蔽,我等一直无法找出她的下落,在找她期间,我等围观了县令老爷您多次升堂审讯案件,正是因为如此,我等在发现那个女人尸身的时候,才决定想方设法,引起您的注意,说起来,不怕您笑话,我等也是受她蒙骗的苦主。” 比较年轻的那位男子,当即接话,“正是,张兄说得对,那个女人擅长哄人,喜欢以孤女逃亡的身份,诈骗未婚大龄男子,家兄当年在山脚捡到她,也被她迷得三昏五道,才认识三天,就发誓非她不娶,在下本来因为她的来历不明,对她多有警惕,却不想,她嫁给家兄之后,不仅尊重长辈,照顾幼小,并且还卖绣品补贴家用,她得知在下想学武,还去求了镖局,让在下超龄加入镖局,学腿脚功夫……” 他们两人轮番上阵说话,越说越来劲,黄定洲当即打断他们这种说话模式,命人将他们分开关押到两个刑讯室。 他负责审讯年长的张姓青年。 谢主簿负责审讯年幼的那个男子。 第137章 审理,温柔,葬礼 谢主簿本以为自己会赢回一局,没想到,他才自鸣得意没多久,就被打脸了。 黄县令不仅抓到了两个抢劫的贼子,就连瓦砾诈金的骗子也搞回来了,谢主簿只觉得脸上无光,脸被打得都没脸见人了。 他现在心情要多差,有多差。 特别是,眼前这个嫌疑犯,他还没开始问话,就开始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他一想到冯录事没了,此刻帮忙记录供词的是乔西,乔西写字速度正好和他干饭速度成正比,反向冲刺! 总之,他吃饭有多快,写字就有多慢。 这个嫌犯一盏茶时间说了几百句话,乔西连开头还没写完。 谢主簿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乔西的进度,又瞪了一眼叭叭叭个不停的嫌犯,等嫌犯说到停顿之处时,他插一句,十分魔鬼的话,“毫无逻辑,狗屁不通,重新说!从头开始说!本官问一句,你答一句。” 年轻的嫌犯;“……” 他内心的无语,有六个点,那么多。 乔西听到这话,抬头,用他的狗狗眼,水汪汪地瞅着谢主簿,满是感激之情,还下意识握拳拱手致意。 谢主簿冷笑一声,在内心翻了一个白眼,他冷厉地看向嫌犯,“姓名?” 年轻嫌犯:“在下姓崔,名瑟,字仲卿。” “出生日期?” “元德十五年腊月初三丑时生人。” “户籍所在地?” “商州上洛县大枣庄崔家村毗邻野枣山北面左起第三户瓦房。” “现居地址?” “福来客栈明字号房第三号。” 在谢主簿层层递进地问答下,乔西终于跟上了他们的速度,不用为了写供词,疲于奔命,口中念念有词还记不住。 这位崔瑟的兄长,叫崔伯棋,他们分别是崔秀才的大儿子和小儿子,他们还有一个小妹。 他们的母亲生下妹妹后,就早早病逝。 兄弟姐妹三人由崔秀才一人拉扯大,为了抚养孩子,崔秀才没有继续参与科举考试,而是留在崔家村,开了一个私塾,帮忙启蒙孩童。 这商州可是出了名的富甲天下之州,即使在行政地位上不如盛州,但,富裕程度可甩了盛州好几条街。 崔秀才在崔瑟的兄长及冠那年,落入冰河,救治不及时,虽然耗尽存银,勉强救活,但是,也落下了病根,从此卧床不起。 这私塾也只能关门大吉。 从此,养家的重担,就落在了他们兄长,崔伯棋身上。 崔伯棋生性憨厚,不善钻营,只会上山采草药,狩猎一些野鸡野兔,勉强维持崔家的温饱。 有一日,崔伯棋采药下山时,在山脚下,遇到了一个小娘子,她淋雨病倒在山路边,看起来十分可怜,便将她送到村里的大夫家中医治。 没想到,这个小娘子醒来后,问了救命恩人的住址,找上门,非要报恩。 虽然一开始崔家人不接受,但是,小娘子十分热情,日日上门帮忙做饭打扫卫生,还卖了绣品,偷偷帮忙给崔家小妹做了衣裳。 崔伯棋被这个善良的小娘子感动了,两人一来二去,就生了情愫,开始私下往来。 崔瑟当时忙着乡试,无心关注家中变化,等发现端倪,已经晚了一步。 当他偷偷跟踪他兄长撞破了他们二人私会的场面。 他当场就跳出来,严词拒绝他兄长娶这种不知检点、来历不明的女人。 没想到,这小娘子却哭着说已经怀了他兄长的孩子。 他兄长成亲后,一改婚前的勤勉,每日都窝在家中,沉溺于温柔乡。 养家的补贴,除了这小娘子卖的绣品,就是崔瑟抄书赚的银两。 崔瑟本就是为了不让他父亲失望,想要继承私塾才努力读书,去参加乡试的。 没想到,他考完试回来,发现,用来当私塾的房子被卖了,良田也被卖了许多。 崔瑟十分愤怒,但是,当他看到躺在床上,半身不遂的兄长时,他的火气都消散了。 在他这位‘嫂嫂’的哭诉下,他才得知,他兄长为了赚让他进京赶考的费用,进山狩猎,却从山腰滚落,被人抬回来时只剩一口气了,为了救治他兄长,不得已,才变卖了家产。 崔瑟当时没多想,只觉得十分自责,再加上,他兄长私底下一直跟他说,他对不起他这位‘嫂嫂’,让她嫁进门非但没享福,还要负担家用…… 崔瑟也就歇了继续科考的心,想着如何赚钱养家。 也就是这时,他这位‘嫂嫂’,去求了镖局,让他超龄加入镖局当学徒,学腿脚功夫,还能赚钱补贴家用。 崔瑟一想到自己能赚钱养家,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开心到无以复加。 哪能想,他就走了一趟镖,回来后,就家破人亡了呢? 连家都被卖了,他小妹也被卖掉。 按村里人说的,他这位‘嫂嫂’,为了救治公公和丈夫,不得已买了良田房屋,还不够药钱,只能将小妹也卖给给县城一个员外家当婢女,最后也将她自己卖给这个善良的员外家,当婢女,却也救不了丈夫和公公。 在公公和丈夫病死后,村里人看她可怜,凑了钱,买了两口薄棺,帮着将她公公丈夫下葬。 这崔家村,至今还在传着他这位‘嫂嫂’的情深义重的传说。 他一开始也对这个故事走向,深信不疑,直到他跑去员外家,想要将他这位情深义重的‘嫂嫂’和妹妹赎出来,才知道,这是一个骗局! 他妹妹根本没有被卖到员外家去! 在他明察暗访之后,才得知,他妹妹被卖给了,途经上洛县表演的一个戏班子! 他为了找到妹妹,一路打听,花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在凤翔府才查到了妹妹的线索,也是在凤翔府一个成衣店,发现了眼熟的绣品,经过打听,才得知这是张家新妇做的刺绣。 当他得知张家兄弟,自幼失怙失恃。张家兄弟二人,相依为命长大,一年前,在路边遇到卖身葬父的可怜女子,张家弟弟被这个女子所迷,花钱买了这个女子回家当媳妇,这小媳妇十分勤俭持家,经常卖绣品养家,就是可惜这个张家弟弟无福,成亲不到半年,从山上滚下来,落了个半身不遂。 崔瑟感觉这个故事很耳熟,等他顺着线索,找到张家村时,却只赶上,张家弟弟的葬礼。 而张家兄长据说,为了找回被土匪劫走的弟媳,至今未归家。 第138章 轻薄,争吵,跳崖 另一间刑讯室。 张姓青年,提到这个弟媳,就恨不得扒其骨喝其血。 “那日二郎去了县城,迟迟未回,在下担心他出事了,便准备出门找他,在村口就遇到他带着一个身着孝服的女子,说这女子是他花了五两银子,买回来当媳妇的,在下十分生气,当场就准备将那女子赶走,让她还钱,她一直躲在二郎身后,哭哭啼啼,在下只觉得她行为十分虚假。” 他说到这里,都忍不住双手握拳了,“二郎拉住在下,跟在下说,他之所以这么晚回来,是帮她葬了老父,还忍不住在树林中轻薄了她,只能将她娶回家了。在下只觉得奇怪,二郎怎么可能会干出这种事,在下认为,其中必有问题,便决定先稳住二郎,劝二郎先让她住到客栈,等找到良辰吉日,再迎娶过门。” “在下怀疑那女人给二郎下药,才会让二郎不顾礼仪,做出那种事情,于是趁着夜色,去了他们安葬她父亲的地方,想找到一些线索,那坟前的香,味道特别浓郁,在下以为是那香有古怪,便将香送到县城医馆,让大夫检查。却没想到,等在下忙完这些回去,发现二郎竟阳奉阴违,将那女子带回家中。” “在下当时十分生气,将二郎骂了一顿,又将那女子送回客栈,在下本以为,等医馆那边的检查出来,就能揭穿这个女人的真面目,没想到,医馆检查后的结论,那香并无问题,味道浓郁刺鼻是因为制作香的材料是次等料。” “如果问题不是出在香上,那必定是出在那女人身上的香包了,可惜,在下没来得及对她的香包下手,就发现,二郎总是趁在下不在家,就与那女人胡来。在下一直没注意这方面的问题,直到邻居的花婶子私下来通风报信,在下才知晓此事。不论一开始的真相是如何的,后面二郎的行为,实在辨无可辨,在下只能捏着鼻子,找了冰人,给他们算了吉时,让二郎将那女人娶进门。” 他说到最后几句时,言语和神情上的懊悔之色,有如海沟那样深沉。 “他们成婚后,夫妻二人,生活和美,那个女人不仅处理家务十分周到,还经常卖绣品,补贴家用,在下见此,放心了一大半,心想着,找个时间分家,没想到,那个女人不同意分家,说是不放心在下孤身一人,若实在要分家,便等在下成亲后,再分家比较妥当。在下听了她的话,只觉得十分惭愧,认为她是个善良的女子,被在下一直误解,也未曾有怨,在下决定放下成见。”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嘲讽地笑出声,笑声十分悲凉,连眼泪都出来了,就是不知道是笑出泪水,还是过度悲伤的哭泣。 “二郎成了亲,他们小家又过得有声有色,在下也不算辜负父亲临终前的嘱托。于是,在下托了冰人帮忙相看,过了一个多月,相中了隔壁木家村的竹娘,纳彩那日,在下去木家村送活雁,去女方家求婚,谁知回来时,从花婶口中得知,二郎从山上摔下来,被过路的村里人发现,送往医馆了。” 他的语气冷凝下来,充满恨意和杀气,“二郎他摔断了左腿和肋骨,幸好送医及时,原本不会到半身不遂的地步,在二郎伤势好转,回家养伤的那天夜里,他跟那个女人起了争执,等在下听到动静赶过去时,二郎已经从床上摔了下来,那女人像是没扶住他,也摔在他身上,二郎当场晕了过去,在下重新将二郎送到医馆,却没想到,这一摔,比从山上摔下来还致命,不仅让二郎伤上加伤,还摔坏了他的腰骨,二郎日后能完全恢复的可能性很低。这件事之后,他们二人经常吵架,有一次,那女人与二郎吵完架后,半夜跑了出去,花婶告诉在下,那个女人在山脚下被一群土匪掳走了,让我快去救人,我第一时间去报官,官府派人搜山,没有在山里找到有土匪存在的迹象,在下因此被官府判定在下因家庭纠纷而报假案,被笞打三十。” “事后有人提点在下,是因为在下打点官府的银两不够!可恨!在下不再相信官府会有所作为,便决定自己去寻那个女人的线索,只是很奇怪,在下半点线索也没找到。土匪的踪迹,不可能如此隐蔽,经过在下的再三打听,得知多年前在县道附近的确有山匪存在,只不过被朝廷的军队围剿了,在下打听到了那山匪曾经霸占的那个山头,摸索了过去,只找到了一些残梁断墙,没有人存在的痕迹,在下十分失望,只能打道回府,却没想到,回去只看到了二郎的坟墓,家中的房产田地都被卖得一干二净,那个女人也消失不见踪影。” 他眼底的杀意几乎具象化了,语气如果能杀人,他已经将仇恨对象大卸八块了! “帮那个女人卖掉在下田产和房屋的正是花婶,而那女人被土匪掳走的消息,也是她买通了花婶,就因为三十文铜板,花婶就能帮着她胡说八道,当时,在下愤怒至极,想动私刑,逼花婶说出那个女人下落时,并让花婶付出应有的代价!这时,崔小兄弟,找到了在下,并告诉了在下,那个女人是个惯犯,让在下和他一起追查那个女人的下落,将他绳之以法。在下并不信任官府,一开始并不同意,他的提议,不过,只想找到那个女人,让她血债血偿!” “她的套路都差不多,先都是找家有薄产且人口简单的人下手,我们打听到郑县有一户人家是类似的背景,便找了过去,没想到那个女人十分果断且对自己很狠,被我们打断了行骗,说我们才是骗子,竟当着众人的面,跳崖以死明志。崔小兄弟以为是我们逼迫太紧了,才会令对方出此下策,但是,在下可不信,这种女人会这么简单就死了。在下坚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崔小兄弟最终答应了在下的提议,不过,他表示要先安顿崔家小妹,安顿完之后,才来与在下汇合。” 第139章 沧桑,曲折,懊悔,抢钱,报官 张姓青年说到这里,眼底闪着泪光,虽然极力想露出微笑,但却,反而令他看起更加悲凉。 “在下为崔小兄弟感到开心,他还有家人在,但是,在下又忍不住嫉妒,羡慕他还有家人在,也许正是因为在下的性情如此扭曲,品格如此卑劣,才会遭天谴,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二郎是个好孩子,和在下不一样,他不应该落得如此下场。” 他说到这里沉默了下来,在他这个及冠的年纪,本应该是年轻意气风发之际,他却看起来如此黯淡沧桑。 黄定洲没在他脸上看出求生的欲望,仿佛,就只剩复仇这口气,还撑着他。 “那你们是怎么找到云县的?” 张姓青年听到这问话,才恍然从记忆中回过神,“没有了崔小兄弟帮忙查找线索,在下像个无头苍蝇,四处打听,只是浪费时间。所以,在下决定动身前去找崔小兄弟,去了大枣庄崔家村,才发现,崔小兄弟为了赚钱养家,已经疲于奔命了,哪还能抽出时间去找线索,所以为了帮崔小兄弟尽快赎回家产,安顿下来,在下就到上洛县当脚夫,当了一年脚夫攒了点钱,租了集市的摊位,卖野鱼。去山里捕捞野鱼不用成本,就是费精力时间,卖了一年零三个月的鱼,才勉强凑够一百一十六两银子,勉强帮崔小兄弟赎回了私塾和几亩良田。崔小兄弟并不放心他家小妹一个人在家中,生怕又出现一个骗子,将她哄骗了,所以我们每出来一旬,就回去一次,时间有限,去不了太远的地方,在下觉得这样不可行,便提议带上崔小妹一起出发。” “这次,我们顺着那个女人跳崖,崖底潭水奔流的下游走,一直到腊月,才找到新线索,就在云县和新平县的交接处,有一个温家村,有一户孤儿寡母,非常符合那个女人的狩猎对象,并且,我们打探到消息,那户人家,来了个投奔的表妹,并且这个表妹自称路上被一个疯子抢走了行囊,没有了证明身份的东西,这听起来是不是很耳熟,在下和崔小兄弟,当即就断定这个所谓的表妹,就是那个女人伪装的。为了取信温家人,我们分开去找温家这对母子,告知他们这件事情的真相,这对母子并不相信我们的话,还将我们轰了出去。” “我们见此,决定换个方法,先私下抓走这个女人逼供。但这个温家表妹自从进了温家,就深居简出,我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我们不仅没找到下手机会,还得知了温家要娶亲的消息,我们十分震惊,但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人,又被这个女人哄骗得家破人亡。于是,我们决定在婚礼上,揭穿这个女人的真面目,我们想着,让温家人丢脸,也比让他们家破人亡,人财两失的好。” 黄定洲已经发现了他言语中的漏洞,但是,没有出言打断,而是继续听他阐述下去。 “婚礼上,崔小兄弟扮成给冰人打杂的婆子,当众揭开新娘的头盖,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个陌生的年轻小娘子,在下和崔小兄弟吓了一跳。原本想着,搞砸了人家的婚礼,大概要被报官抓去笞打一顿,没想到,这个温家表妹听说了我们的苦衷,当即原谅了我们,并告诉我们,她来投奔温家的路上,也好心救人被骗,还被打晕扔到河里,差点淹死,幸好她表哥担心她的安危,提前出城接她,才及时救了她一命,只是丢了行囊和大部分财物。” “在下当时还在感叹她的幸运,崔小兄弟却发现了疑点,问了温家表妹骗她的那个女子长什么样,没想到,这一问,就问出了线索。她就是那个可恶的女人!据温家表妹所言,那个女人是送表哥上京赶考才出城的,没想到,路太滑,回去路上,不慎崴脚了。那个女人从温家表妹口中,套了许多话,当她得知温家表妹是要去投靠温家,温家又只有孤儿寡母时,就热情起来,说她是本地人,主动要送温家表妹回温家,让温家表妹放心之类的,那个女人很会哄人,将温家表妹哄得团团转。所以,我们认为那个女人送所谓表哥上京赶考只是借口,温家应该是她准备下手的下一个目标。” “我们先去查了离温家村比较近的新平县,但是,查了许久,一直到了三月,没有查到线索,所以我们决定动身前往云县,没想到,云县官府的巡逻队如此多,即使过了宵禁也有负责夜巡的官兵,我们不想引起官府的注意,不得不先从郊外查起,刚查到北郊时,借住在北郊一个农户家中,没想到,隔壁的林氏族地,竟犯了大罪,被官兵包围起来,那农户怕惹祸上身,连夜要将我们赶走,我们当时因为找不到线索,非常气馁,当夜徒步离开云县,最终决定回家修整一段时间。” “回到崔家村,我们聚在一起整合探查的线索,当崔家小妹听到我们讲述温家表妹所遇到的事情时,她提出了一个我们一直没注意的点,那就是,那个被我们当场是借口的‘送表哥上京赶考’的表哥,她说如果那个女人现在已经有了新的目标,那这个所谓的表哥,很有可能就是最新目标,并且送其上京可能是借口,送他下黄泉才有可能是真的。听了崔家小妹的话,在下有些不解,问了为何,崔小兄弟告诉在下,那个女人就是用正当的借口,哄骗他兄长上山,然后他兄长才出了事故。” “听到这话,在下心中一惊,如果她也是用正经的理由,劝二郎上山,那么,她又是如何保证,二郎也会如崔家长兄一样,从山上滚落呢?我们此前,未深入探讨过这个问题,并且,这方面我们并不专业,难以摸到真相。” 张姓青年说到这里,十分懊悔,他们带了崔小妹出去,要是当时就与她探讨情报,现在就不用如此,一波三折。 要是他们探查的速度,再快一点,就好了。 “有了新的方向,我们决定再探云县,只呆了十来天。我们先是从上京赶考的读书人中,排查过去。这些读书人,实在是太能花钱了,为了吟诗作赋,还搞什么曲水宴席,连茶水都是贵得不行,想靠近他们,从他们口中套话,实在太难了,我们费尽盘缠,才勉强得知,他们大部分人都上京赶考了,但是,都落榜了,家产不丰的才回云县,有钱或者有靠山的则托关系,找京城私塾,继续备考了。要想排查起来,太难了。花光了银钱,在云县又找不到合适的活计,我们不得不回乡了。” “崔小兄弟担心错过这次机会,再找那个女人,就难了,回到崔家庄,当即卖了一半良田,凑了盘缠,重返云县。但,不知为何,云县正排查严密,我们担心那个女人在城内有眼线,所以,我们决定走水运,乔装成商贩进入云县,只是我们并无货物,未免被人起疑,我们往箱子里塞了许多石头。” “虽然扮做商贩入城,但是我们盘缠有限,又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所以我们找了个偏僻便宜的客栈。这一次,我们有了经验,不再正面去见那些读书人套话,而是扮做小二、脚夫,从侧面打听,得到了一些新的线索。原本我们将梨庄的那个书生,排除在外了,因为梨庄的流言,是那书生攀附权贵,抛妻弃母。但,当我们得知其妻子的身份,是其表妹。我们就立刻联想到了,那个女人哄骗温家表妹的借口是‘送其表哥上京赶考’,这线索立刻都对上了。我们原本当日就要去梨庄找那个女人,只是,我们在凌云道的一个成衣店,发现了那个女人的绣品,成衣店的掌柜,在我们的追问下,死死咬定那是他女儿的绣品,我们觉得不对劲,便跟踪他回家,几番探查后,才得知,他女儿根本不会刺绣,但是,与他女儿定亲的那户人家,找儿媳的条件之一,就是要会刺绣,所以,他和他女儿使了这个计谋,花大价钱,买断了那个女人的绣品,借口说是那女儿自己绣的,等他女儿嫁入夫家,那个女人会扮成他女儿的贴身侍女,跟着一起嫁过去。” 张姓青年忍不住冷笑,“在下当时心想着,这家人人品如此卑鄙无耻,不如让他们被折腾得家破人亡,被教做人之后,再逮住那个女人。崔小兄弟十分不赞同在下的提议,瞒着在下,继续调查,他查到了那个女人,就在梨庄!并且那个女人已经将那户人家的家产变卖得差不多,他从其婆母口中得知,那个女人借口上京寻夫,现在已经躲起来了,我们要是再不去,那户人家,就真要家破人亡了。” “那夜,在下便跟随崔小兄弟去了梨庄,找到那个女人的藏身之地,准备趁夜色将其掳走,并让那个女人吐出所有赃款,却没想到,有人抢先我们一步,出现在那个女人躲藏的地方,那个中年男子一看就是个街溜子,他们两个人互相调情说笑,去了芦苇丛,那个中年男子被哄得十分得意,说出了他行骗的技巧,那女人果然狮子大开口,让中年男子和她五五分,我们还没听到具体的内情,就有人从河面上浮出头来,我们下了一跳,怕被发现,只能暂时躲开。等我们再回到芦苇丛时,芦苇丛已经没有了动静,我们便去了那个女人藏身的废屋,也没找到人。” “在下还以为这次又跟丢了,我们十分不甘心,眼看着就要天亮了,我们决定再回芦苇丛查探,走到半路上,就看到那个中年男子鬼鬼祟祟地进了芦苇丛,没一会儿,抱着什东西,又慌慌张张的跑开,我们便从另一个方向,进入芦苇丛,便看到,那个女人背朝天,半跪在地上,上半身软趴在地上,隐约能闻见血腥味。在下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脸露出了,确认对方的身份,探了她的鼻息,确定她已经死亡。当时在下很愤怒,仇还没报,这仇人就死了,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正想踹几脚泄愤,崔小兄弟阻止了在下。” 他说到这里,又气又笑,表情有些扭曲,“他说,云县不比其他地方,一旦在下碰了尸体,必然会被黄县令发现破绽,我们完全没必要被卷入凶杀案,最重要的是,先找出这个女人藏赃物的地方,以及害人的证据,在下心中惊疑不定时,河面又有人游过来的动静,我们只能紧急离开芦苇丛。回到客栈脱下鞋子时,崔小兄弟发现我们鞋底沾了泥,顿时脸色大变,说我们怕是无法洗清嫌疑,因为我们在现场留下了鞋印。在下当时提议,回去将鞋印处理掉,崔小兄弟说那样做只会弄巧成拙,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注意到真正的杀人凶手。” “为了摆脱杀人嫌疑,我们开始找那个中年男子的线索,跟踪他,当我们发现许多人被他骗了钱,竟然选择息事宁人,不声张。我们十分诧异,崔小兄弟说他去报官,在下不同意。我们僵持了下来,在下为了证明在下是对的,便尾随那个中年男子时,在他诈骗摊贩钱后,现身抢走他们的钱包,想逼他们去报官,没想到,他们一个都没有去报官,在下要被气死了,只好又悄悄把钱还回去。只是,在下抢走的是铜钱,想悄悄还回去,难度很大,在下只好换成等价的银子,再返还。在下事发,是倒数第二次抢钱。那次,在离县衙不远的地方,抢一个卖油翁钱的时候,被崔小兄弟发现了,崔小兄弟拿了加倍的银票给了那卖油翁,求他不要告发在下。” “不知道为何,因为这件事,崔小兄弟十分沉默,不再多搭理在下,在下实在受不了了。便追问他原因,他说在下原本是受害者,但是,一旦违法越纪,性质就变了,到时候就算大仇得报,也得不偿失,在下读书少,的确不懂法,而且不耐烦他这副这样优柔寡断的样子,便怒骂他是懦夫,让他滚,在下自己去报仇。” “但是他没有离开,而是喝了一杯酒后,提出了一个计策,我们需要有人去提醒劝告那些被抢被诈骗的人,去报官。所以,我们最后一次,跟踪中年人,看着他诈骗了一个卖鸡苗的老汉时,就开始行动了,我们抢走卖鸡苗的钱后,崔小兄弟换一身婆子的行头,去劝老汉报官。” 第140章 并案、分配、敬畏 黄定洲暂时对张姓青年的口供保持怀疑态度,并决定安排人,对张家二郎和崔伯棋的死因进行调查,并安排人去探查梨庄‘攀附权贵的书生’的行踪进行调查。 想要进行取证,很简单,对张家二郎和崔伯棋开棺,验尸。 张姓青年听到要开棺验尸,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颤抖着嘴唇,想要辨认出黄县令有几分认真,却只看到对方绝对的不容置疑。 他张了张嘴巴,发出了沙哑难听的声音,像是用尽五脏六腑的力气在说话。 “黄县令,这是必须的吗?如果能找到那个女人其他有力的犯罪证据呢?” 黄定洲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悲痛沉重而改变主意,“这是跨州犯案,想要并案调查,并得到有效证据,这是必然的过程。杀人案,调查出死者的死因,是案件调查的第一要素,只有开棺验尸,才能得出正确结论。” 张姓青年双眼死死盯着黄定洲,“好,在下同意开棺验尸。” 当他签字画押完相关同意文书和供词文书,在黄定洲离开之前,喊住了他。 “黄县令,不要让在下失望。” 黄定洲没有转身,只侧首瞥了他一眼,“信任是相互的。” 张姓青年红着眼眶,一滴热泪从他右眼滑落,挂在脸颊上。 任谁,都能看出,他在极力控制自己崩溃的情绪。 类同的画面,也在隔壁刑讯室上演,只不过,隔壁的崔姓年轻人,主动多提出了一个要求,“谢主簿,若要开棺验尸,劳烦也将家父的也一起开棺验尸了,草民怀疑,家父之死也有异常。” 谢主簿点头,“可以,不过,你要再多签一份,关于你父亲的开棺验尸知情同意书。” “好。” 负责文书工作的乔西,心累地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然后迅速抽出一张新的宣纸,当场起草同意书。 他现在有个新的想法,等闲暇的时候,就把这些玩意多写几份模版,以免遇到案件,还要像现在这样急匆匆的起草文书,多来几个能当场累死。 谢主簿和乔县丞一前一后,走出刑讯室,就和准备离开的黄县令,迎面遇上。 黄定洲对他们二人的效率很满意,不过,接下来还有两个嫌犯,和几个目击证人的口供没录,还要继续抓紧时间处理。 他当场就分派了任务。 乔县丞听到接下来,他和谢主簿,还要处理偷鸡笼与干草的女嫌犯、三个目击证人的口供,感觉自己拿笔的右手都在颤抖了,他参加科考时候,写的字,都没有今天多! 他脸都白了,忍不住问了一句,“那黄县令您接下来要前往崔家村和张家村吗?” 黄定洲有些诧异,看向他,“不,本官要刑讯以瓦砾诈金并在芦苇丛杀人的嫌犯。” 乔县丞被这么一提醒,才恍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存在。 他都快被这个连环灭门案搞得精神恍惚了。 黄定洲看乔县丞精神恍惚、脸色苍白,一副要吐魂的样子,劝慰他说,“乔县丞请放心,本官已经写上奏京城,重新选拔县录事人选,你再坚持一下,这段时间,你兼任录事工作,县衙会给你双倍俸禄和补贴。” 乔县丞一听到有双倍钱拿,立刻就来精神了! “多谢黄县令体恤卑职,卑职对您的敬佩之情,犹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 谢主簿在一旁冷笑,“黄县令,你怎么不提,多加一份的补贴和俸禄申请,也需要本官签字同意呢?就你会收买人心,虚伪!冯录事那个蠢货,就是这么被你卖了,还要给你数银子的吧。” 乔县丞听到谢主簿的话,不知道为何,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在大牢撞见的那一幕,他真是没想到,冯录事能如此撕心裂肺地……不能想了,再想下去,今天这工作干不下去了,饭也不用干了,光吃瓜,都能吃饱了! 冯柯星:呵!罪民已流放二千里,勿cue!! 黄县令发现自从冯录事被流放后,谢主簿不管说什么事情,都能拐着十八弯点到冯录事,简直莫名其妙。 他仔细观察了下谢主簿,想看他是否知道了些什么不该知道的,却只看到对方脸上的愤怒和焦躁。 他得出结论,看来谢主簿还一无所知。 他对这个结论非常满意。 黄定洲温和地看向谢主簿,“谢主簿行事妥帖谨慎,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那接下来这位嫌犯和三位目击证人,就麻烦你和乔县丞审讯了,等你审讯出结果后,启程前往崔家村,带上王仵作,开棺验尸。” 说到正事,谢主簿自然就将私人情绪都收敛了,神色正经地答应了黄县令。 接下来,他们三人,又分两队,分别开始新的刑讯。 偷了鸡笼和干草的新寡妇人,被狱吏带到刑讯室,干瘦发黄的脸上,满是无措。 她被推入刑讯室内,看到谢主簿和乔县丞时,直接跪了下去,害怕得浑身发抖,“青天老爷,民妇不是故意偷的,民妇路过时,看到那里无人,还扔了脏乱的干草和旧鸡笼,以为没人要了,就捡回去了,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这扔了怪可惜的,就捡回去,想洗洗看,能不能用。” 狱吏跟在她身后,被她突如其来的这一出,搞得也紧张起来。 他战战兢兢地看向谢主簿,咽了咽口水,不敢多话。 按照流程,他的任务,是要将犯人带到刑讯室,束缚在刑架上。 这任务,只能算完成了一半! 是失职! 而且还是当着谢主簿这个魔鬼的面,失职! 他光回想对方罪犯剥皮的恐怖场面,就要吓死了。 谢主簿瞪了狱吏一眼,挥手让他滚。 狱吏当场感动流涕,连滚带爬地滚去领罚了,找其他狱吏来值班。 谢主簿面无表情地看着偷了鸡笼和干草的妇人,根本不为她的可怜而有半分动摇。 “本官问一句,你答一句。” 偷了鸡笼和干草的新寡妇人被他冷厉的语气,吓得眼泪飚出来,忍着哭声,哽咽着回答,语气中带着敬畏和恐惧,“是,是,民妇,都听青天老爷的。” 她的声音都快抖成波浪线了。 第141章 拒招,破绽,梅烙 正在这时,隔壁刑讯室传来,恐惧的痛喊声,这种反人类的叫声,简直,穿透人的三魂七魄。 黄定洲原本不打算动刑,因为这个中年人所犯的【芦苇丛杀人罪案】,在被逮捕时,已经当场招供了。 现在要审问的是对方所犯下的【瓦砾诈金案】。 但是,这个搞诈骗又杀人的中年人,比海蛇还滑溜,提起骗术,就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在晋律中,财产诈伪是重罪,有教唆诈伪者,明知诈伪却同谋者,都与主谋者同罪。 按照诈骗财产的数额量刑,从仗百起步,至最高刑仗杀弃市,如有其他罪名,还会叠罪叠刑。 这个中年人,不仅犯了诈伪罪,还犯了杀人罪,不管是哪个罪名,他都无法活着走出刑场了。 就算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也救不了这种重刑犯。 黄定洲的金针逼供套餐下去,这个中年人宁愿痛到昏过去,都不招供,一直咬定他不是故意杀人,更没有搞诈骗。 很显然,这位中年罪犯,非常清楚晋律六杀条例,若被判是误杀或过失杀等,非主观意愿谋杀,那他还有存活的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有两种处理办法,一是严刑逼供;二是找出可以盖棺定论的人证物证。 现在,不缺人证。 而物证只有装瓦砾的钱袋子,还缺点火候。 黄定洲温和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个罪犯,像是在看一只在火绳上跳舞的猪头,“你供不供,都没关系,你诈骗的人太多,行骗时不做遮掩,还留下明确的钱袋子,人证物证具在,就算你否认也无用,只可惜,就连重病卧床都不忘为你缝制钱袋子的妇人,就可怜了,按晋律,她是同谋者,与你同罪,诈伪当判仗杀弃市,而后,再叠加你故意杀人罪,死后还要被砍头,死无全尸。” 中年罪犯原本还对他的言语,十分不屑,但是,当他听到对方提到‘重病卧床’的关键词时,就开始忍不住认真听下去,越听越恐惧。 当死无全尸的字眼飘进他耳朵里,他的心理防线就被当场崩溃。 他一改之前死不认罪、油腔滑调的样子,面色狰狞,恶狠狠地盯着黄定洲,“你编得倒是好听,老子孤家寡人一个,随便你怎么编,老子看你就是要屈打成招!你就是判老子一个诛九族,老子都不带怕的!来啊!看看谁怕谁!” 要不是他被束缚在刑架上,现在大概能当场扑上去,跟黄县令拼命。 可惜,他凶狠的态度,根本刺激不了黄县令。 反而露出了破绽和马脚。 爱与恨,无法掩藏,越是隐瞒,越是欲盖弥彰。 黄定洲倒是意外能有这收获,他盯着这个罪犯,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别怕,本官不是那种喜欢严刑逼供的人,不过是走个过场,你招不招都没关系,总会有人替你招。” 他看向身后的狱吏,示意狱吏剥了罪犯的囚服,然后他从炭盆中,取出烧得发红的铜烙。 黄定洲的语气不疾不徐,像是漫步在公园,介绍风景,那样惬意。 “这种叫梅花烙,印在人身上,又好看又文雅,”他打量着罪犯的身体,找着下手的角度,“你知道吗?男囚犯用烙印之刑,十分无趣,特别是你这身材难看,一身肥油的,这烙印下去,只会有滋滋作响的起油声,令人作呕。” “但如果是稍有姿色的妇人来了,那就不一样了,这烙印之刑,就成了一种美学,本官的审美还算过得去,兴许还能边刑讯,边做诗赋。” 他直视着中年罪犯,直接将梅花烙用力印在靠肺部最近的右胸上,保证他,每呼吸一次,都能感受一次,皮肉被烫伤、灼烧的痛苦。 中年罪犯原本因对方的话语,而心神俱裂,精神无法集中,但这突如其来的一印,令他整个脑袋都空白,痛到极致,只知道痛喊尖叫。 黄定洲却趁热打铁,又往他胸腹加了两个梅花烙印,笑容温和依旧,“别怕,再忍忍,这是每个囚犯必经的过程,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中年罪犯接下来根本无法思考,经历了梅花烙之后,又被泼了盐水,又受了刺面之刑,脸上被刺了两个字,诈伪。 双手,十指,被施以夹刑,夹断了关节骨。 他中途痛晕过去十几次,都被水泼醒了,或是被刑罚痛醒了。 当他听到黄县令说他受不了刑罚,要换人时,他一个激灵,当场清醒了。 中年罪犯没有了一开始的嚣张气焰,他已经完全破防了,双眼恳求地望着黄县令,“不,不,我招,罪民愿意招,用瓦砾诈骗商贩钱财,是罪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 黄定洲挑眉,“你还想为人打掩护,装可怜作伪供,对本官而言,毫无用处。” 中年罪犯自然将黄县令的冷漠,看得一清二楚,他深怕无法取信对方,激动了起来,“不不不,这是罪民一人所为,罪民可以解释。” “罪民弱冠时,在一个镖局打杂,跟着镖局走南闯北,虽然资历不够,一直都是被当成杂役使唤,但是,罪民增长了许多见闻,这诈伪的骗术,正是在江南时,看到一个道士,展示点石成金术,取得的灵感,可惜,罪民没有天赋,更不被上苍眷顾,苦练多年,都学不会点石成金,这成了罪民的一个心病,罪民虽然放弃了依靠点石成金暴富的念头,但是,心中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直到有一次,罪民因失误,错手摔了镖物,被镖局开除了。罪民为了生计,换了许多工作,从小二再到脚夫,甚至穷困潦倒之际,还去了码头搬运货物,这让罪民又开始燃起了对点石成金术的妄想,可惜,不得其门而入,直到有一日,罪民围观了两个商贩交货期间,激烈的言语磋商、互相压价,深深吸引了罪民,让罪民有了新的想法。” “罪民开始关注起商贩与商贩之间的交谈磋商,围观学习,还将他们的话术记下来,每到深夜就独自练习,罪民相信,只要罪民有了那样的口才,必定也能富甲一方。” 第142章 太难,几何,反转, 中年罪犯回想到这里,忍不住皱起眉头,愁眉苦脸,摇着头,长叹,“太难了,了……” 这一叹息,让他扯到了伤口,他痛得龇牙咧嘴,硬是梗着脖子,不敢让自己有过多的动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罪民反复练习,效果很差,遇到真情实景时,就会忘词,说话结巴,别说用瓦砾诈骗了,就连拿着真铜板买东西,小贩都会用异样的眼神,看罪民。罪民不甘心,就继续偷偷围观那些成功的商贩、掌柜、身着华服的客人,捡着他们的优点学,但,总是东施效颦,学不到皮毛,直到八年前,罪民终于灵光一闪,醒悟了,罪民和他们最大的区别,除了言行、钱财、身份之外,最大的区别,就是衣着。为了能缩短和他们之间的差距,罪民开始攒钱,买了一身棉衫,这样还不行,罪民晒得太黑了,就是穿着棉,也与穿华服的猴子无异,于是,罪民换了个工作,到花街,当龟爷,那里昼伏夜出,非常适合罪民的目标。” 他说到这里,露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柔软微笑。 他的语气虚浮无力,满头冷汗,“这龟爷一当就是五年,罪民不仅成功在那里锻炼了些许口才和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攒了点钱,原本罪民想着用那一笔钱,做点生意,但这生意不是一般人能做的,短短半年时间,罪民不仅亏空了存款,还欠了一笔五百两的印子钱,为了还清欠款,罪民只好重操旧业,回花街当龟爷,但是这印子钱的利息,太厉害了,罪民每月赚的工钱,只够付利息,还了一年,还在还利息。” 他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罪民和他们理论不成,还被打了一顿,罪民又不是傻子,他们用这种办法压榨罪民这等下等人的血汗钱,罪民也只好以牙还牙,让他们血债血偿了。罪民虽然不会点石成金术,但是,往石头上刷银粉还是会的,罪民首战告捷,就是拿着一袋银面石,还了印子钱。” “一开始,罪民还胆战心惊,怕被发现,关注了那钱庄一段时间,发现那钱庄还了一批管事,无人来找罪民的茬,罪民就心想着,躲过了一劫。这次,只是存了侥幸心理,没有长期继续的打算,直到有一日,罪民遇难,花费巨大,不仅花完了存款,卖了家产,也远远不够,罪民就又想起了,用银面石还印子钱的事,这个诱惑太大了,罪民没忍住,就咬牙又做了,本想着,干完这一票,就收手。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这种来钱速度太快了,罪民越来越顺手,胆子越来越大,心也越来越贪。” “和银子差不多的石头很难打磨,买银粉也要成本,罪民胃口越来越大,连成本也不想花费了,只想着零成本做生意,有一次,罪民花完了口袋里的钱,又临时急着用钱,心一横,提着一袋瓦砾,就去集市换了一只老母鸡,竟也换成功了!” “有了这个开头,罪民自然,连银面石都不想搞了,只想用瓦砾换取需要的物资,过了一年多,都无人揭穿罪民,也无人报官,罪民自然已经将这瓦砾生意,做得如同喝水一样,简单自然顺手,毫无心理负担和压力。” 黄定洲,“这样可不够,用石头诈金钱几笔,价值几何?用瓦砾诈金钱几笔,价值几何?一笔一笔说清楚。” 中年罪犯眼珠子忍不住往右上方转动,嘴巴念念有词,似乎在数数,良久,才说道,“总计七百多两。” 黄定洲,“八年前,你开始当龟爷,当了五年才攒到第一桶金,做生意半年,失败,又回去当龟爷一年,还不够还印子钱利息。这六年半的时间,你都是在正经工作。从一年年半以前开始做假银诈伪,第一笔石头诈银的价值,不仅远超你当一年龟爷的工钱,直接帮你还清了五百两印子钱。本官又怎么相信,你直诈骗作伪了七百多两。想骗本官,也说个让本官信服的数字,还是说,需要本官帮你算一算。” 中年罪犯被他这么一激,一时间气急攻心,“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直接气晕过去了。 黄定洲见他晕倒前的气愤之色,不像作伪,心中犹疑地想,难道,这人诈伪的钱,还真的不如,真正小摊贩卖鱼卖肉的赚得多? 要真是只有七百多两,那扣除第一笔的五百两,后面实际一年多也才赚了两百多两。 就为了这点钱,将自己送上刑椅?图啥? 黄定洲一时想不通,兴许他对罪犯最后的表情观察出错了也说不定。 狱吏狠狠泼了中年罪犯几盆冷盐水,都没能将其泼醒。 黄定洲只好让人先将其送回牢房,待其醒来之后再审讯。 相对比这边的残酷刑讯,隔壁刑讯室,简直就是简易轻松模式。 偷了鸡笼和干草的新寡妇人,面对谢主簿的冷脸,主动将吐露了作案的全部过程和心路历程,由于她偷的是不值钱的干草和鸡笼,取得了卖鸡苗老汉的谅解书后,便被释放出狱了。 那老汉见偷走他鸡笼的人,比他还贫苦,甚至直接将鸡笼送给了这个妇人。 后面几个是目击证人,没有在刑讯室录口供,而是转移到县衙的审讯室。 这几个目击证人,分别是卖鱼商贩,卖烧饼的商贩及其妻子,卖猪肉的王屠夫。 今日的刑讯,对谢主簿而言,简直和拿菜刀砍蚂蚁一样,寡淡无味,他连出手用刑的机会都没有。 唯一有趣点的是,卖烧饼的商贩,做了假口供。 卖烧饼的摊贩,其妻子身高近六尺五,身高体壮。 谢主簿看她不像是会刺绣的人,特别是那双手,说她是做烧饼的,他还相信点! 结果因这个,他就这么随口多问了几句,卖烧饼的摊贩当场滑跪,说出了真相。 “主簿老爷饶命啊,草民不是故意说谎的,家中负责刺绣的确是草民,草民妻子才是负责做烧饼的呜呜,这都是家训惹的祸!家母临终前,嘱咐草民一定要将刺绣手艺传给媳妇!但,草民媳妇善做烧饼,不善拿针线,这,这传出去,实在不成体统,而且,而且草民也挺喜欢刺绣的,就就和草民媳妇商量着,对外说刺绣是她做的,烧饼是草民做的……这样就没人会说闲话,而且传出去还面上有光……” 第143章 搜查,柜子,请求 谢主簿看得出卖烧饼的商贩说的是真话,但,他忍不住想为这种骚操作,翻白眼。 此时此刻,黄定洲已经率衙役,前往中年罪犯的家中搜查。 中年罪犯家住梨庄,是新建的青砖瓦房,前后院都有一个小院子,前院栽花,后院种菜。 他诈骗老汉的那些鸡苗,正养在后院,有个病弱的中老年妇人,正在后院,亦步亦趋地跟着小鸡,面带温柔的微笑。 当她看到衙役,将房子包围起来,十分愕然,但很快就平复好心情,温柔知礼地朝黄定洲行礼。 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老百姓。 面对黄定洲的问话,这个中老年妇人,言语温柔,落落大方,对答如流。 但是,在她说明自己来历时,还是忍不住抬手摸了自己的脸颊,露出苦笑和难堪。 “贱民自幼长于歌妓坊,但琴艺不精,被转手卖到花楼,成了一名不温不火的花娘,一直接客,直到得了重病,花楼才愿意让贱民自赎出楼,如今借住在这里,了此残生。” 黄定洲从对方有些眼熟的眉眼,看出了些许门道,他目光如利刃般锋利,“借住?这倒是稀奇,本官第一次听说,生母住儿子家,是借住的。你儿子很孝顺你,连这菜园花园,都五步一个扶柱,十步一个石凳,而你这个生母,即使病重,上了年纪,也不忘要为他缝制荷包,腰带,袜子,这些精细的小活计,如此母慈子孝,他建这房子,也是为了给你养老吧。” 中老年妇人终于戴不住温柔地面具,说不了自轻自贱的自嘲话语,整个人陷入无尽地狼狈中。 她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原本挺直的背脊,瞬间佝偻了下去。 “县令老爷,开恩啊,贱民出身贱籍,贱民无话可说,可是,他不一样,他自幼被良民收养,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是个良民,虽然做龟公,不体面,但是他也是无可奈何,若有过错也是,贱民的错,贱民不该和他相认,都是贱民的错,他是个良民,自从他做了茶楼的掌柜,就一直勤勤恳恳,从未懈怠,绝对不能改回贱籍,县令老爷,您行行好,开开恩。”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离开花楼,不做龟公以后,就去了茶楼当掌柜。 黄定洲发现她对其子所做的事,半点也不知情,不欲与她多谈,“本官不是为他是否是贱籍而来,他不仅没有去茶楼当掌柜,而且还用瓦砾、石头,诈骗商贩,就连你刚刚照顾的那些小鸡,都是他从一个老汉手中,诈骗所得,你们住的这一砖一瓦,用的都是别人的血汗钱,你们的悠闲生活,靠的是其他人,积攒多年的积蓄所得。” 她听到这番话,惊骇到张大了嘴巴,久久无法回神。 黄定洲命人将这妇人押到院中,以免她生事。 然后,就开始加入搜索宅院的工作中。 他在中年罪犯的房间找到带锁的木柜,柜子中,塞了几十个不同样式,不同材质的荷包,以及一个简略的手工记账本。 这记账本上,记录了这个中年罪犯建房子的花费,给他生母请郎中买药的花费,以及他诈骗所得。 他将整个记账本翻阅完,发现这些账目对不上,里面还有一个不起眼,来源不明的收入,和一些零散的支出,不像是生活开支。 他怀疑这个中年人,还有其他的副业。 搜查结束,黄定洲命人,将后院的小鸡都抓到鸡笼中,带回县衙,届时返回给苦主——卖鸡苗的老汉。 中老年妇人见到黄定洲出来,立刻爬跪过去,丝毫不顾形象,喊着,“县令老爷,错了,错了,行骗的是贱民,不是他,抓走贱民吧,贱民愿意以死谢罪,求求您了,县令老爷。” 黄定洲温和地看向她,“你企图扰乱视听,本官念你是初犯,饶你一次,这房子是用赃物所得建造,官府会查封起来,你收拾一下行囊,立刻离开这里。” 中老年妇人傻愣愣地望着黄县令,泪流满面,想要辩驳什么,但是却脑袋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心里堵得慌,感觉无法呼吸,整个人都麻木了。 黄县令看向一旁的衙役,“留一部分人值守,将这个妇人送往善堂安置吧。” 他说完就离开了,他去查了这个妇人所提到的茶楼。 这个茶楼地点十分偏僻,说是茶楼,还不如说是一个茶摊,喝茶的人,都是一些来歇脚的走卒、还有一些附近上了年纪的老百姓。 这个茶摊的掌柜,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提着茶壶都颤颤巍巍,十分吃力。 他得知黄定洲的来意,便笑道,“县令老爷问的是那小子啊,他是个好人,总是来茶摊上帮忙,老朽这茶摊不赚钱,不需要伙计,他说他就是想学学经验,干活很勤快,每日都来,老朽也不好意思白用他,就按每日赚的钱,分一些给他,不多,怕是连温饱也不够,他说他有别的工作,就是喜欢这里。” 黄定洲听到这番话,十分吃惊,他对这个搞诈骗的中年罪犯的行为,表示,十分无法理解!! 黄定洲带着一头雾水,回到县大牢,重新提审了中年罪犯。 中年罪犯见到黄县令拿出了手账本,心知,一切都完了,他就不该记账,他真是愚蠢。 面对黄县令的提问,事到如今,他只能如实招供了。 “黄县令,你是个好官,罪民一念之差,犯下的过错,罪民认了,但,罪民的母亲是无辜的,还请县令老爷不要牵连她,罪民就告诉您一切。” 黄定洲自然答应了,那个中年老妇人,本就没有犯罪。 得到了黄县令肯定的回答,中年罪犯扯了扯嘴角,笑了下,下一秒,眼泪掉下来。 中年罪犯哑着嗓子,忍着痛苦,哽咽道,“那是个很美好的意外,罪民去了花楼当龟公,第一天因为业务不熟练,犯了点小错,被打了一顿,原本会被关到地窖里,但是,却被路过的她救了,她在楼里只是个中等的妓娘,不过,她在花楼的时间长,和老鸨还算有交情,其他人愿意给她一个面子。” 第144章 真相,家人,轻松 他说到这里,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左手臂,“她早年有个刚出生就被老鸨扔掉的儿子,左手臂下侧有个黑痣,正好和罪民一模一样,她帮罪民搽药的时候,就认出来了,当时罪民不知道,还以为她对罪民多加照顾,是因为她喜欢罪民,说起来十分好笑,当罪民决定跟她说清楚,告诉她自己不会喜欢妓娘,让她自重,这才得知了真相。” 他自己说完都忍不住露出又尴尬又庆幸的表情,“罪民的养父是镖师,养母在罪民还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罪民第一次知道,原来有母亲是这种感觉,很温暖,罪民前半生受尽养父毒打,受尽世人嫌弃和白眼,罪民第一次体会到,家人的感觉。” “家人的爱,真的很神奇,明明罪民一开始还因为她是妓娘而嫌弃她。她一直很沉默,很温柔。她连得了重病,都瞒着罪民,还将积攒多年的银钱,拿给罪民,让罪民离开花楼,不要做龟公,去找个正当的行业,随便做什么都好。” “罪民当时不懂她想表达的含义,更不明白她的苦心,一心想着赚大钱,拿着她的积蓄,就去做生意,罪民听说做茶叶生意,利润高,还能走南闯北,见权贵,这门生意,光想想,罪民就觉得意气风发,即使对茶叶一窍不通,也直接扎进去,屯了许多货。货卖不出去,后面才得知,罪民花了高价,买入的却是次等货,这次生意,让罪民赔光了身家,罪民不甘心,从钱庄借了五百两,想跟人去江南,再拼一把,但,这五百两还不够,罪民立刻想到了她,就跑回花楼,找她要钱。” 他泪流满目,满面后悔之色,“罪民这才撞破了她病重的真实情况,那会儿,专门给花娘看病的女医说,她只剩一口气了,让罪民好好跟她告别,罪民傻眼了,那一刻,罪民才深刻明白了,母亲的含义。她把积蓄给了罪民,连看病买药的钱都没有,而罪民却将那钱挥霍一空,还想着继续吸她的血,罪民该死啊,罪民简直不是人。” “她不能死,罪民无法想象她死去的未来,多么恐怖,第一次,有人真的愿意,掏心掏肺地对罪民好,而罪民,都干了什么?罪民后悔啊,太后悔了,现在光想想,就后悔得快窒息了。” “罪民去找了郎中给她看病,用人参吊着她的命,罪民又回到楼里当龟公,边照顾她,边赚钱,她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不想再继续浪费钱治病,她嘱咐罪民,等她死的时候,把她随便埋到山里去,离这花楼远远的,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想再看到花楼,更不想当妓娘。” 他说到这里用充满悲哀的眼神看着黄县令,“罪民以前在镖局当杂役,听过一句话‘子欲养而亲不待’,罪民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那一刻,才深刻明白这话的含义。罪民知道了她对花楼的厌恶,罪民又怎能让她留在那里养病” “于是,罪民找了老鸨,想为她赎身,老鸨要价一百两,罪民当时跟钱庄借的五百两,都花在给她治病请郎中了,身上只剩八十多两,不够,就跟老鸨压价,没想到被老鸨狠狠地羞辱了一顿,罪民十分愤怒,但也无可奈何,便开始到处找人借钱,筹钱。” “这件事,被她知道了,她收拾了自己的全部首饰和衣裙,让罪民帮忙当了,她这才赎身成功。罪民很是内疚,罪民半点也帮不上忙。” “我们离开花楼后,罪民带她回了罪民家安顿,当时,罪民在梨庄的老房子十分破旧,一下雨,屋顶就会漏水,要是刮大风,那茅草屋顶,就会被风掀开吹得七零八落。” “罪民决定重新修建房子,便找村里人借了个废屋住下。原本,罪民手中的钱还够建那房子,当时,她身子太弱,受不住那冷风冷雨,又病倒了,之前的病未好,现在又添了风寒,治病太费钱了,不仅花光了所有钱,还不够,罪民又找村里人借了一些,才勉强够买药钱。” “这下,罪民拿不出建房的钱了,她又离不了人照顾,罪民倒是想要重操旧业,但是,罪民连买银粉的钱都没有,更别说做银面石了,就连米缸都无存粮,买根青菜都难。罪民路过老房子时,看到墙边的瓦砾,咬牙一狠心,抓了一把,塞到钱袋子里,出去集市转了一圈,也不敢下手,罪民十分胆怯,后来出了集市,遇到一个面生的小商贩,急着卖货走人,罪民这才鼓起内心那股狠劲,上前跟他买货,商谈。” “就这样,第一次得手后,就会有第二次,罪民的荷包渐渐又富裕了,她发现了不对劲,问罪民整日照顾她,哪来的修建房子的银钱,罪民告诉她,自己找个小茶楼当掌柜。她很欣慰,夸了罪民很久。她越是夸罪民,罪民就越是心虚,直到有一日,她病好些了,突然跟罪民说,要去罪民所在的茶楼,喝喝茶,罪民这才慌了,面上应了,但内心像是上了热锅的蚂蚁。” “罪民开始城内城外到处转悠,找茶楼,找有招工的茶楼,但是,一个都没找到。罪民打听了才知道,大部分茶楼的小二掌柜都是从牙行招来的,有正经的背景和工作经验。罪民不愿意放弃,终于发现了有个对外招小二的茶楼,可惜,茶楼掌柜嫌罪民年纪太大。” “最后,罪民实在想放弃了,垂头丧气地准备回去,却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罪民发现了一个半茶楼的茶摊,那里客人稀少,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掌柜,罪民当即就厚着脸皮自荐,分文不要,每日都去那茶楼帮工,又是当小二,又是当搬运脚夫,但凡罪民能干的活,罪民都抢着干,那茶楼掌柜才好心收了罪民。” “罪民这才带了她去茶楼喝茶,没有露馅。” “从那以后,罪民出去再晚,她都不会再怀疑罪民,反而会叮嘱罪民,到了茶楼做事要认真主动,多照顾那上了年纪的掌柜……” 第145章 不易,开棺,验尸 “可惜,人活着,想要生存下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罪民搞砸了一切,罪民多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可是,只做着茶楼的工作,连买米的钱都不够,想要继续维持这样完美的生活假象,罪民就只能干些见不得人的活计了。罪民没钱了,缺什么了,就去诈骗,只要用一袋瓦砾,罪民就能轻轻松松继续维持这样富足的生活,罪民停不下来了。” “罪民已经没有了最开始赚大钱的想法,沉溺于这种完美的幸福假象里,每日都自欺欺人。” 黄定洲听完了中年罪犯的犯罪自述,只觉得这中年罪犯十分可悲,但不值得怜悯。 人生,一步错,步步错。 翌日。 云县县衙,公堂。 卖鸡苗老汉击鼓鸣冤的案子,开堂审理了。 围观的百姓非常多,大部分是逛了集市,从那些大嘴巴摊贩口中得知了这个案件,前来围观的。 还有一些也被骗过的小商贩,得知了这个案件,赶过来围观,想看看这罪犯和诈骗他们的是不是同一个人,虽然心中有些肯定,但是,理智不敢相信。 当衙役押着中年罪犯上堂,被他诈骗过的,眼尖的人,立刻就将他认了出来。 这场【瓦砾诈金案件】和【当街抢劫案件】公开审理,结束得很快,用时不过短短一个时辰。 中年罪犯被当庭宣判,择日杖杀弃市。 张姓青年和崔瑟当庭被宣判返还老汉财物,并被笞打五十。 偷干草和鸡笼的妇人,因为偷盗之物,不值钱,没有量刑,又取得了老汉的原谅,只在公堂上自述了自己的罪行之后,便被无罪释放了。 之所以择日,是因为,他还涉及一桩杀人案,还要等待那桩杀人案,再叠加罪刑,审判。 围观的百姓,以为这些罪犯是被公堂的威严工作所慑,才招供如此之快。 但,实际上,这背后的刑讯和线索调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围观的百姓,并不知晓。 公堂审理结束后,许多被中年罪犯诈骗过的小商贩,带着证据,前来状告中年罪犯。 这些人的证据,就是那袋瓦砾。 中年罪犯的现银还不够赔偿这些苦主,他家的薄田和房子卖了,才够赔偿。 但是,还有一些不知道这个案件的苦主,还没有赔偿到位,甚至有些是走货郎,想要找到全部苦主,一一赔偿清楚,怕是还得花费一些时间。 这些不是当前最紧急的,最紧急的是,关于张家村和崔家村的灭门案。 谢主簿已经带人前往崔家村,崔瑟作为本案的原告,负责领路。 崔家父子的坟墓相临近,挖坟开棺,倒是方便了许多。 王仵作带着学徒,负责这两具尸骨的验尸。 乔县丞原本负责记录,但是,他听不太明白许多验尸术语,写得磕磕绊绊,最后还是谢主簿接过了验尸记录的工作。 乔县丞心虚不已,主动给王仵作打下手,想表现一下自己还是有点用处的。 谢主簿原本也不会这个技能,还是因为,跟着黄县令,经常出入验尸房,见多了验尸结果记录文书,所以还是能略懂一二的。 他先拿了几张空白的宣纸,每张纸,按属性、翻身、左侧、右侧等作为大项,分类写在左上角,写明所属大类。 然后再根据大项下,在空白宣纸上,列明个尸体部位的小项,每项后空出一定的位置,以便待会王仵作验尸后,口述验尸结果时,他记录。 第一个被验尸的死者,是崔家长子,崔伯棋。 死者崔伯棋二十二岁,已婚已育。 死亡时辰:(空) 死亡原因:(空) 一项-属性: 正头面:高髻,戴幞头,襆头已腐烂。 顶心:皮肉已腐烂见骨,头顶骨坚硬、未见明显裂痕或变形,骨黪黑色。 发际:皮肉已腐烂见骨,额缝未见明显裂痕或变形,骨黪黑色。 额:额前反骨未见明显裂痕或变形。 喉、胸、心腹、小肚、等:皮肉已腐烂见骨,骨黪黑色。 大腿:皮肉已腐烂见骨,腿骨粉碎性骨折,骨黪黑色,需进一步验尸。 …… 二项-翻身: 脑后:皮肉已腐烂见骨,枕骨(反骨)未见明显裂痕或变形,骨黪黑色 背、腰、臀瓣、后腿、腿肚等:皮肉已腐烂见骨,骨黪黑色,脊椎骨断裂,小腿骨断裂,需进一步验尸。 三项-左侧: 脑角:皮肉已腐烂见骨,未见明显裂痕或变形,骨黪黑色。 太阳穴:皮肉已腐烂见骨,未见明显裂痕或变形,骨黪黑色。 耳、面脸、颈等:皮肉已腐烂见骨,未见明显裂痕或变形,骨黪黑色。 …… 四项-右侧: 脑角:皮肉已腐烂见骨,未见明显裂痕或变形,骨黪黑色。 太阳穴:皮肉已腐烂见骨,未见明显裂痕或变形,骨黪黑色。 耳、面脸、颈等:皮肉已腐烂见骨,未见明显裂痕或变形,骨黪黑色。 …… 按照当前的初次尸检结果,说明死者生前身中剧毒。 只有生前中毒,才会皮肉腐烂见骨,其骨黪黑色 如果是死后,将毒药放在口中,假装中毒而亡,那么皮肉和骨头的颜色不同,应当呈作黄白色。 如果是中毒虫,那就更不一样的,每种不同原因导致的死亡表象,都不同 虽然这个崔伯棋的表象是生前中毒,但是,他身上又有很多可能致命的伤痕,所以还要进一步验尸,确定其真正的死亡原因。 进一步验尸,所需要的条件,需要更加精密,在崔家村做不了,还需要将尸体运送回云县衙门。 所以,他们只能暂时,先将崔伯棋的尸骨收敛到棺木中,等待运走。 接下来,继续对崔父进行开棺验尸。 与此同时,黄定洲也率人赶往张家村,对张家二郎进行开棺验尸,同行还有老仵作及其学徒,还有负责领路的张姓青年。 张家村的人,第一次看到有官差到了,而且去的方向是他们专门用来埋尸骨的坟山,村里人奔走相告,都纷纷前往围观。 但,迫于有衙役和守卫,只能远远驻足围观,有记忆力好和眼尖的人,认出了被挖坟的是张家二郎的坟,而领路人是张大郎,他们不由得开始讨论起,张家那些陈年旧瓜。 第146章 吃瓜,二郎,不值 村民都对张家两兄弟的遭遇,可惜不已。 “张大郎那亲事吹了吧?” “亲事吹了算什么,他家业都被变卖光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为了给张二郎治病,二郎他婆娘也是仁至义尽了。” “他婆娘长得美,当寡妇可惜了,我还想去提亲呢,谁知道她那么快就回娘家了,你们知道她娘家在哪里吗?” “呸,你都成亲多久了,还惦记人家寡妇呢,我今晚就去你家告诉你婆娘,你还对张家寡妇念念不忘。” “一看她就是克夫命,自从张二郎娶她过门,才多久,张家接连出事,张二郎不止人死了,张家房卖了,牛卖了,田卖了,还倒欠几十两债,这种货色,也就你们这些小年轻,不要命,敢惦记。” …… 花婶也凑在人群里,她听着前后左右的男人,都在谈论张家的事,只觉得眼皮直跳,心里慌乱,趁着众人聊得起劲,从人群堆里钻出去,跑了。 她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行李,对在院里喂鸡的小女儿说,“便宜货!你外祖家出事了,老娘要回去看看,要是其他人问起来,你就老实这么回答。” 穿着浑身是补丁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望着花婶,一直点头,没说话。 花婶一看她不应话,怒气冲冲,“就会装哑巴,活该你是便宜货!” 她急匆匆地拿着包袱跑出去,还不忘伸手打小女儿一巴掌,“还不去喂鸡!今晚不许吃饭了!也别进屋睡!养你真是浪费粮食!没用的狗东西!” 花婶一拉开院子大门,就迎面撞见两个官差,她当场傻眼了,骂人的利索劲都没了,“这,这,官差老爷,您们找错地方了吧。” “找的就是你,想跑是吧!” 为首的官差对身后两个衙役命令道,“带走!” 花婶连忙想关上门,却来不及了,直接被按住,戴上镣铐,她还想喊冤,被眼疾手快的衙役拿破布堵住了嘴。 张家村坟山。 张二郎的尸体被挖出来了。 只是他的薄棺木,已经烂得七七八八了,尸体保存得不好,皮肉腐烂得快,都能看见骨头了。 还没细看,这尸骨给人第一眼的印象,就是青黑色,看起来极其恐怖。 奇怪的是,张二郎的头部被布条缠绕了好几圈,打了七个死结,包裹得死死的。 其尸骨的嘴里,被塞了一个包着布的木头,颌部的骨头,明眼都能看出是断裂了。 张大郎看到这一幕,简直目眦尽裂,心神俱裂,这种精神冲击带来的痛苦,令他忍不住直接跪到尸骨面前,发出痛苦的呐喊,“啊啊啊啊啊啊,不啊啊啊啊啊,二郎啊啊啊啊。” 他想哭,却没有眼泪。 太痛苦了。 他感觉自己心都快碎了。 恨! 他恨自己没有找到挖坟,开棺,竟然让二郎生前受苦,死后也一直延续这种痛苦,他甚至不敢想象,二郎临死前是多么的痛苦与绝望。 怎么会这样? 他恨不得以身代之。 他想伸手去抱住尸骨,却被几个衙役,制止拉开。 老仵作和他大徒弟上前验尸,他二徒弟负责记录,分工明确。 从初步尸检来看,张二郎的尸骨既有中毒痕迹,又有多处致命伤,不排除是中毒加伤势过重而亡。 黄定洲决定带张二郎的尸骨,回云县,继续做进一步的检验。 跨州办案,并不容易,所以,黄定洲除了需要对死者进行开棺验尸,还需要进行实地取证,比如张家村是否有目击证人,给张二郎看病的郎中是否知晓内情等等。 距离案发时间,已经过去了多年,想要取证,有些难度了。 人的记忆,并非是百分百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记忆会被美化,被扭曲,想要原原本本的还原,还需要抽丝剥茧。 为了方便办案,黄定洲直接在张家村找了个空屋子,开始审讯涉案的相关人员。 首当其冲的就是花婶。 花婶身戴镣铐,被堵了嘴,拖进室内。 她早就吓破胆了。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普通的一句审问开头,却让花婶吓破胆,她一个农妇,她曾经再如何野蛮逞凶都只敢窝里斗,平时见到里正,都要谄媚地阿谀奉承。 这辈子第一次见这么多官差,而她是作为一名嫌犯,被审讯的对象。 她浑身止不住发抖,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会儿闪过她收张家二媳妇的银子替她传话,一会儿闪过官差围住坟山,一会儿闪过自己与官差打照面,就被铁镣铐束缚起来带走,她怕了,她怕今日走不出这个门了。 想到这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比死了爹娘还伤心。 “民妇,民妇是张家村张三的妻子花氏,娘家是隔壁梅花庄。” 她说完之后,思索着要怎么将自己摘干净,她又没害张二郎,就是收了钱,骗张大郎离开而已,谁也不知张二郎怎么就病发作那么快,没几天就死了,这,这总不能怪她吧? 她越想越觉得理直气壮,自己又没害人,怕什么! 黄定洲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揽眼底,这世上,最可怕的人,不只是明知犯法还要作恶的人,而是本性邪恶,不懂法,全凭心作恶,并不对自己恶行有任何反感、愧疚,反而对此理直气壮、引以为傲。 而他眼前这个妇人花氏,就是这类人,性本恶。 他冷厉地盯着跪在地上的花氏,严词厉色,“张家花氏,你收钱协助张二媳妇谋害张二郎,并夺取其家产,还不快如实招来!” 花婶原本才做好心理建设,听到谋害张二郎时,她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整个人都慌张起来,她回想了当时的情形,她想不起来张儿媳妇的神情,只记得自己收钱时的快乐,以及鄙夷张二媳妇的愚蠢,竟然给自己钱,让自己传话。 她只想着如何从张二媳妇这个冤大头手里,骗到更多银钱,哪还有心思去管张二媳妇是不是有毛病。 她越想越害怕,她的确收了钱啊,就那点钱,根本不值得搭上自己的性命。 第147章 心虚,勒索,大变 “官差老爷饶命啊,民妇什么都不知道,民妇就是好心帮忙传个话,的确收了点跑腿费,那张二媳妇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民妇半点也不知啊!!” 她干吼的狡辩声,显得她心虚又虚假。 当她抬头,对上首官老爷那双锐利的目光时,心下一惊,她有种自己被被看穿了的错觉,她眼神闪躲,慌张地低下头,不敢再去直视对方。 她原本还在狡辩,但是,面对黄县令连珠炮一样的逼问,她很快就破防了,哭喊着愿意如实招供。 她回想着第一次收钱,传假话时的情景,一字一句,一一叙述出来。 那是一个阴雨天的傍晚,她的小女儿发起高烧,她原本跟牙人谈好了卖小女儿的价格,马上要到交易时间了,这个便宜货竟然病了,要是这么病死了,那她岂不是人财两失。 她不能接受! 但是,她又不想花钱给这个便宜货治病,她打听到七岁以下孩童病了,吃点河草就好了,所以她准备趁着没下雨,去河边随便挖点青草回来。 没想到,刚开门,就遇到在家门口的土道上,哭哭啼啼的张二媳妇,花婶看到这个遇事只会哭的骚蹄子,就心里不爽,就这货色,张二郎是怎么看上的,还花了那么多钱买回来,真是浪费。 早知道张二郎这么喜欢这种小娘子,她就不把三女儿卖了,那个病蹄子也是爱哭,要是留着养大,再卖给张二郎更赚钱! 她越想越看这个张二媳妇不顺眼,准备上去刺这骚蹄子几句,没想到,张二媳妇一见到她,比见到亲娘还激动。 张二媳妇主动小跑过来,又是行礼又是感恩,说着一些酸不拉几的话,完全感动不了花婶,直到张二媳妇,拿了一小串铜钱给花婶,说,“花婶,二郎说这张家村,最能信任的人就是您,感谢您这么多年对二郎的照顾,只是二郎如今在养身体,妾需要在他身边照顾,不便出门,还劳烦请花婶去帮忙找找大郎,让大郎早些回来,这是一点心意,花婶拿去喝茶吧。” 花婶得知只需要去喊张大郎回家,就能得二十五枚铜钱,当即开心地应了,她完全没推拒,直接将铜钱抢过来,收进怀里。 有一就有二,张二媳妇每次让她传话,带东西,都会给她二十五枚铜板。 花婶食髓知味,开始关注这张二家一举一动,每日都拿着梯子,趴在墙头,偷看,特别是一发现张二媳妇要出门,她就立刻出门,假装和对方相遇,然后‘好言相劝’,让张二媳妇在家照顾张二郎,她主动帮忙办事,再收点跑腿费。 这样的模式持续了一个月,直到有一天半夜,她听到张二郎家发生激烈的争吵。 她连外衫都没披,穿着里衣,就跑去院子里,爬到梯子上,偷听。 张二郎不停地辱骂他媳妇,让她快点滚,别赖在他家里。 张二媳妇一直哭,没回话。 花婶听得不得劲,只觉得这个张二郎不知好歹,正当她要回去继续睡觉时,就听到了张二郎发出了如杀猪一样的痛叫声。 花婶发现墙头看不到什么情况,就跑到张二郎家窗户下,戳破了窗纸,偷看。 没想到,竟然看到张二郎趴在地上,张二媳妇一边哭哭啼啼,一边高举铁锤,狠狠地砸在张二郎的背上,大腿上。 张二媳妇的表情非常狰狞得意。 花婶还想着怎么用这个勒索张二媳妇,没想到,她身后传来了又急又重的走路声,她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张大郎。 花婶心想着,要是张二媳妇,现在就被张大郎发现真面目,她还怎么讹钱。 她想着不行,当即,就抬手在窗户上敲了几下,然后自己躲到墙角的柴堆旁,等张大郎一进房间,她就立刻蹑手蹑脚地离开。 她回去之后,哪里还睡得着,光想着要靠这个把柄,拿到多少好处,就能激动得睡不着了。 她想到了张大郎买的那几亩良田,要是得到那些良田,会不会太打眼了,不然还是先收现银好了。 没想到,这个张二媳妇是个狠人,面对她的勒索,竟然反而威胁她,“你要是敢说出去,妾就只好先杀了你全家,嘻嘻。” 花婶一开始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直到第二天起床,才发现她家的鸡鸭一夜之间全都被毒死了。 她才相信这个张二媳妇是来真的。 花婶怎么可能甘心,她现在不止想要良田了,还想要这些鸡鸭的赔偿款,还有她担心受怕的安抚费! 花婶提着菜刀就去张二郎家,直接当着张二郎这个残废的面,威胁张二媳妇给钱,要是不给钱,她就去找张大郎要钱。 这么一威胁,她就发现,她找到了张二媳妇的弱点了,这个张二媳妇,十分畏惧张大郎。 花婶找到这个弱点之后,就知道自己发财的机会来了。 她直接将张二媳妇当成钱袋子了,高兴了找她要钱,不高兴了也找她要钱。 她每次看到张二媳妇那张憋屈的脸,就觉得兴奋高兴。 她从张二家得到的钱,让她心满意足,所以她短时间内没有再想着把小女儿卖掉,而是想着再养大点,再卖个好价钱。 正当她得意得要死的时候,张二媳妇掏不出钱了,张二媳妇慌里慌张拉着她到厨房里说话,让她帮忙把张大郎引开,张二媳妇愿意卖掉良田凑钱给她。 花婶一听到有钱拿,才不管张二媳妇怎么凑到钱的,便按照张二媳妇的意思,去找张大郎,告诉他,张二媳妇被土匪抓走了。 花婶没想到张大郎第一时间不是想着筹赎金,而是跑去报官。 等她得知消息时,吓得要死,连夜跑回娘家躲着,直到官府的人走了,她才敢回来。 她一回来,就立刻去找张二媳妇要钱,她这次要三倍! 谁让张二媳妇出的馊主意! 没想到这张二媳妇当场脸色大变,她冷笑着将手里的药碗狠狠砸在地上,随手拿了一个木块,用手绢包裹住,塞到张二郎嘴里。 第148章 吞了,邻居,里正 花婶这才注意到张二郎已经被绑住了手脚,她见情形不对,想要站起来,离开。 没想到张二媳妇大笑出声,掏出一个斧头,指着她,那张素来柔弱温顺的面容,变得猖狂邪恶,简直就是被恶鬼附身! “花婶子,你跑什么,二郎没救了,大郎又远走他乡寻访妾的踪迹,如今,花婶要还有良心,就把之前吞掉的银子,都给妾吐出来,否则,妾这斧头,就想喝喝花婶的血了。” 花婶被张二媳妇发狂的样子,吓得说不出话来,但是,让她掏钱,是不可能掏钱的! 要命可以! 要钱不行! 花婶一狠心,将桌上的茶壶,举起来砸在地上,又急又怒,嚣张道,“你会摔碗你厉害!老娘就不会砸吗?信不信,不用大郎来收拾你,老娘一家子,就能将你这个不守妇道的骚蹄子浸猪笼!这是我们张家的地盘,就你这个小娘逼,还敢威胁老娘。” 花婶当即就朝门外大喊她丈夫的名字,大喊附近住户的名字。 张二媳妇果然被激怒了,也被吓住了。 张二媳妇愤怒地高举斧头,将桌子砍得稀巴烂,发泄了愤怒,才拿出了一个装着钱的荷包,扔到花婶脚下,让花婶滚。 花婶才不管这个张二媳妇发什么疯,拿了钱,立刻就跑了。 不过,她不想和这个女疯子对上,当夜就收了行李,跑回娘家避避风头。 谁知,才过没几天,她就听说张二郎死了,张家房子卖了,剩下的田地、牛等,全都卖光了。 花婶这才觉得吃了大亏,当即从娘家赶回张家村,没想到,张二郎都下葬了,张二郎家也被清空了,买了张二郎家的是里正。 等张大郎回来之后,里正用低价卖还给张大郎。 花婶十分不甘心,这好处全让张大郎和张二媳妇占了,她收集那么多张二媳妇的把柄,结果,就这么玩完了。 她还嫌好处没拿够! 她正在气头上,没想起当初是自己骗张大郎,才让张大郎远走的。 张大郎一回来就找到她,愤怒得像一只发狂发疯的狮子,逼问她,为什么要骗她。 花婶看他这疯样,当然不敢说谎,也不敢完全说实话。 便告诉张大郎自己收了张二媳妇银子,听她的嘱咐,引走了他。 她一直狡辩自己虽然想赚跑腿费,但也是好心,谁知好心办了坏事。 她看张大郎不相信她,想到了张二媳妇的招数,直接当着张大郎的面,哭得撕心裂肺,忏悔自己被鬼迷了心窍,才会这么愚蠢,相信张二媳妇的话。 …… 临时小公堂,又类似临时审讯室。 张大郎作为原告,在一旁听审,他听到花婶这些叙述,看着花婶的眼神越来越冷,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黄定洲听到花婶提到【张二媳妇用手绢包裹住木块,塞到张二郎嘴里。】时,便联想到,张二郎开棺时,尸骨口中含着的木块。 便反复追问了花婶这个细节。 花婶反复回忆,最终确定自己只看到一次,并且那次张二郎还能发出声音,不过没有听他说话。 如果只是塞了那一次,那尸体的颌骨,不会断裂那么严重。 这说明,在其他人不在的时候,张二郎经常受到这样的虐待。 假设花婶供述的是真实情况,那么,这个张二媳妇在害怕张大郎的情况下, 绝对不敢在,张大郎还在的时候,做出这种明显的举动。 那其颌骨断裂,很可能是,张大郎离开张家村后,张二媳妇做下的恶行。 接下来,黄定洲又审讯了张二郎家附近的邻居,以及其他涉案人员,比如买下张二郎家宅的里正。 张二郎家附近的邻居,也证实,自从张二郎摔成重伤卧床以后,张二夫妇经常吵架。 一开始,他们都是听到张二郎在辱骂媳妇,张二媳妇在哭泣的声音。 后面张二郎骂人的次数越来越少,吵架声也越来越少,倒是砸东西的声音多了起来。 他们倒是没多想,谁家夫妻不吵架不打架呢。 直到张二郎病死了,他们都不知道消息,还是看到张二媳妇穿着孝服,哭哭啼啼从坟山下来,才知道张二郎病死了。 这张二媳妇丧事办得太快,他们都没反应过来。 听到消息时,赶过去想帮忙搭把手,却撞见那棺材铺和药铺之类的,找上门跟张二媳妇要钱,张二媳妇只会哭,小声说没钱,要等张大郎回来再付钱。 他们看着张二媳妇实在可怜,帮招呼大家伙,一起凑钱,帮忙将张二郎家的欠款还了大半。 还有一半是张二媳妇求了里正,帮忙卖掉张二郎家的房子,凑到钱,还掉了。 张二媳妇当晚就拿着薄薄的行囊,说要回娘家投靠,让他们帮忙转告张大郎。 轮到审讯里正时,里正拿出了当时张二郎卖田地、房产等的契书副件和其他相关登记文书出来,作为证据呈交上来。 里正,“回禀黄县令,这些是当时交易的契书和登记文书,都有过了官方公证,说起张二郎家,老朽就觉得心痛,张大郎和张二郎都是好孩子,他们相依为命长大,老朽一直看在眼里,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老朽当时也没看出那张二媳妇竟然心存恶念,她总是在哭,很是可怜,一直担心二郎的伤势,拿药的时候,都不假他人之手,自己一个妇道人家,也敢孤身往县城里跑……老朽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她竟谋害了二郎。” “二郎下葬那天,本该是她进县城拿药、顺便卖绣品的日子。老朽看她没来借牛车,还想着去提醒她,没想到,竟得知二郎死了,药铺和棺材铺之类的,都上门追债了,老朽便和我大儿子,去张二郎家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搭把手的。” “张二媳妇一见到老朽,就跪了下去,求着老朽帮忙将这房子和剩下值钱的卖了还债,老朽不同意,她哭着要去自杀,说她没用赚不到钱,还不了债,二郎死了还要背负污名……诶,老朽实在没办法,为了让她安心,就先掏钱,帮忙买了,就过了契。” 张家村审讯结束后,黄定洲还要找到当年的棺材铺和药铺的人,顺着线索,继续查下去。 里正私下找到张大郎,“大郎,老朽惭愧,要是老朽当时多盯着那张二媳妇,没被他蒙骗,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张大郎哑着嗓子,“不怪您,我也没发现她竟如此恶毒。” 第149章 知府,跑路,雪青 黄定洲带人刚出了张家村,就遇到了凤翔府知府的轿子。 凤翔府知府随行的人员五六十人,排场很大,看似来势汹汹。 黄定洲主动上前行礼问安,他来凤翔府之前,已经先呈递了交流文书,也得到了凤翔府知府的同意,对方不可能,现在才来阻止。 他回想了下花婶和张家村百姓的供词,供词中,并没有威胁到知府的地方,如果是因为,张大郎当初报官之事,那凤翔府一开始就应该不会同意他的跨州并案提议。 轿子外面的康通判第一时间拱手回礼,看似很正常,实际上,他借着官服的遮挡,右脚不停踹轿子门。 轿内一直毫无动静。 这位通判整张脸都扭曲了一秒钟,他不好意思地让黄定洲等一下,然后转身去敲轿门,高声喊,“康知府,康知府,康知府,张家村到了!!” 现场一片安静。 康通判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刺耳。 黄定洲听到轿内发出一声撞击声,然后过了一会儿,这位康知府终于迟迟推开轿门,露面了。 康知府听着啤酒肚,笑得像个弥勒佛,乐呵呵,“黄县令,失礼失礼,本官刚才公文看入迷,忘了要下轿子了,让黄县令久等了。” 黄定洲一眼就看出对方身上酒气未散,脚下虚浮,看公文是假,睡觉才是真吧。 他温和地朝康知府微笑,拱手,“康知府客气了,不知康知府可是有要事?下官急着进府城办案,若无要事,下官先行一步。” 康知府依旧是乐呵呵的笑容,“本官是来协助黄县令办案的,既然黄县令要前往府城,本官正好可以同行,不如一同乘轿前往。” 他极力邀请黄县令和他同乘一轿。 康通判在康知府身后已经忍不住抬手扶额,露出痛苦面具。 黄定洲再三婉拒,并说明正当原因,“多谢康知府盛情相邀,只是案情重大,下官需要快马加鞭前往,以免嫌犯收到风声逃走,若下次有机会,下官做东感谢康知府的通融;下官先行一步,告辞。” 康知府还想再劝,被康通判拉住了袖子,制止了。 康知府眼睁睁看着黄县令一行人都行动利落,翻身上马,疾驰离开。 康通判一脸恨铁不成钢,“知府老爷,您还敢邀请黄县令一起上轿子,您这一身酒气,别说上轿子,但凡黄县令刚才靠近一点,就能闻到酒气味!!” 康知府被这么一说,十分不悦,抬手闻了闻,“胡说!本官什么都没闻到!再说了,本官这宿醉又不是自愿的,都怪五皇子,突然半夜跑来凤翔府,本官要是不将这位爷伺候好了,还能有好果子吃嘛!” 康通判叹息,没再多话。 黄定洲等人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凤翔府府城,他这次和黑麦分头行动。 黑麦率部分人马,去找棺材铺探查,抓出与本案相关的涉案人员。 而他率人前往药铺。 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想赶在凤翔府知府回到府城之前,将这些涉案人员,全部带走,带回云县,升堂审讯。 棺材铺的人,一见进来一堆带刀的官差,半句辩驳的话都不敢说,黑麦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十分配合。 “回禀官差老爷,当年的确有这样一件事,这是当时的交易记录,请查阅。” 棺材铺老板翻出当年的账簿,“那个张二媳妇一开始定的是一个豪华的双人黑木棺,这种棺木本就造价昂贵,我们要求她先预付订金,她说出门急,没那么多钱,先赊账带走一个薄棺,让我们第二日再上门收钱。” “难得有个大笔交易进账,而且她也签了书契,晚一天收钱,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草民就应承她了。” “但是,草民的徒弟上门收钱时,她却说没钱,要等张大郎回来。” “草民徒弟收到钱回来后,跟草民说了这户人家的情况,草民觉得奇怪,哪有卖房子卖田就为了造一个棺木的?” “草民就不敢去收木料,果不其然,当天夜里,那个妇人就半夜敲开了草民的棺材铺门,说要取消定制豪华的双人黑木棺,让草民退订金。” “草民看她穿着单薄,神色憔悴,没多加为难,就将钱退给她了。这账簿和书契上,都有记录,写得清清楚楚。” 黑麦翻阅了账簿和书契,没看出什么疑点,问清楚与张家二媳妇有接触的人员,便将他们都带走,准备前去,和黄县令汇合。 黄定洲到了药材铺和医馆,拿到了所有张二郎的脉案,以及逮捕为其抓药、治病等相关涉案人员,然后便紧急离开了,快马加鞭前往城外,与黑麦汇合。 他们成功会合后,没有耽搁,连夜启程,直接回云县。 等凤翔府知府坐着轿子,回到府城时,已经人去楼空,他们非但没能留住黄县令,甚至,连第二面都没见到。 凤翔府康知府傻眼了:“诶?不是,现在年轻人办事都这么风风火火吗?” 康通判冷笑,“卑职都说了,让卑职率人骑马去接黄县令即可,您非要搞排场,下值时辰到了,卑职先走一步,告辞!” “好好好好好,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将本官放在眼里,放肆!放肆!!!” 任康知府如何无能狂怒,康通判都潇洒地跑了,临走前还撂下狠话,“舅舅,你再多喊两句,我就告诉舅母,你昨晚去喝花酒!” “那是本官想喝吗?还不都是那五皇子搞的!” 五皇子的身影出现在凤翔府知府身后,阴恻恻地低声问,“怎么,康知府对本王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康知府就像是被扼住命运喉咙的绿头鸭,差点发出嘎嘎嘎,一秒钟怒容变笑容,转身谄媚笑道,“不敢,不敢,下官这,这是和康通判说着玩的,这个时辰,正好用晚膳,不如请五皇子您移步,下官让雪青来侍候您。” 五皇子一脸不屑,“你们凤翔府所谓最美花魁不过如此,本王看腻了,本王让你办的事呢?” 第150章 引荐,歌舞,硬灌 凤翔府康知府特别想吐槽,这个五皇子简直脑子有坑,自己想见黄县令,不去云县见,非要跑来凤翔府,让他引荐。 这是有大病吧! 他一不是黄县令的上峰,二和黄县令不熟识,如何引荐?怎么引荐? 黄家是武将世家,他康家顶多算文官清流,差距之大,他就算想马上认识,都找不到人引荐! 这位五皇子也不知道哪根筋短路,非要从他这里找门道,认识黄县令。 要不是这次黄县令主动发来文书,提出要跨州并案调查,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去结识一下这位黄县令呢。 他原本还想趁这次机会,将五皇子介绍给黄县令,谁知五皇子半夜就跑过来了,明知第二日黄县令可能会到凤翔府,也还想见花魁。 这下好了,全都宿醉到醒不来,见个锤子啊! 康知府在内心疯狂吐槽,但是,面上还是乐呵呵地笑着给五皇子鞍前马后,将话题引开,死活不说任何跟黄县令相关的话题。 他再次带着五皇子到了花街,还是继续包场,让花魁雪青给五皇子斟茶倒酒,又让老鸨去多喊点有姿色的花娘来暖场。 酒色、歌舞、全部安排到位。 他要么将五皇子伺候爽了,将这尊大佛安安稳稳地送走,要么找人将黄县令追回来,让黄县令给五皇子当孙子。 他当然想选后者了,可是,他安排去追黄县令的人马,到现在,都还没有传消息回来,鬼知道,具体结果会怎么样呢。 他只能先做最坏的打算了。 既然五皇子不喜欢雪青这个花魁,那他只能让老鸨多安排几个水灵的小花娘了,希望总有一个符合五皇子的胃口吧。 实在不行,只能继续将对方灌醉。 像昨晚那样,醉倒分不清男女,母猪来了都能看成天仙。 黄定洲等人一路快马加鞭,完全不停歇,花费了五个时辰,抵达云县。 康知府安排追出来的人马,连黄县令的马尾人影都没瞧见,顺着官道,追到天亮,眼看着再继续前进,就要进入云县了,他们才打道回府。 五皇子在康知府有心劝酒下,喝得醉醺醺,一手搂着一个美娇娘,但还不忘问一句,“黄县令到哪了?” 康知府瞬间汗流浃背了,他突然想到一个灵光一闪,现在他和黄县令打过照面,也有过文书交流,也差不多算是认识了,不如,直接把五皇子送到云县吧。 他当即将这个完美的想法告诉五皇子,“五皇子,您看,您直接前往云县,下官书信一封,让黄县令好好招待您,他也算是下官的忘年之交了,即使黄县令不看和下官的交情,以五皇子您的身份,黄县令也不敢怠慢您。” 五皇子瞪了康知府一眼,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端起一杯酒,泼到康知府的脸上,“你想找死你自己去,本王可不会去送死!” 康知府一头雾水,这云县治安可比凤翔府府城好多了,怎么会是送死!他感觉这个五皇子无法沟通,内心更加无语了。 五皇子见康知府这副样子,忍不住,将某些辛密吐露出来,“你不知道吗?在黄县令没去云县之前,云县白天山匪横行,到了夜晚百鬼夜行,但凡进了云县的人,想出去,就难了。” 康知府一脸黑人问号,“五皇子,那山匪之案,下官也有所听闻,只是剿匪之事,已经结束许久,而且那什么百鬼夜行,下官闻所未闻,应该是民间编撰的故事吧。” 五皇子见康知府不信,更加不爽了,“民间?知道这个事的人,不是疯了就是死了,半点都没有流传到民间去,本王能知道这件事,还得多亏了太子,现在,康知府你也得知了这个秘密,你就是本王的人,如果今日的谈话,被流传出去,你要是突然被抄家灭族,可别怪本王无情,不救你。” 康知府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瞬间酒醒了大半,他环顾了下四周,舞姬、乐师、花娘,这室内一大群人,他妈的,谁会在这种地方说秘密!!? 他赶忙又给五皇子满上,乐呵呵地笑道,“哈哈哈,五皇子真会开玩笑。” 豆大的冷汗,从他额头流下。 康知府瞬间没有心情喝酒了,他冷冷看了一眼雪青。 雪青当即意会,站起来,去将门窗关上,带上锁。 雪青款款走回来,温温柔柔地看向被五皇子搂在怀里的那两个小花娘,“五皇子不需要你们侍候了,你们去将那些舞姬和乐师捆绑起来。” 五皇子醉得不行,他感觉怀里一空,十分不爽,“花魁呢,本王还没尽兴呢,跑什么!” 雪青走过去,柔弱无骨地倒在五皇子怀里,“五皇子,奴家服侍您呀。” 她轻柔地抬手,手中拿着一个帕子,用力地捂住五皇子的口鼻,“五皇子,还是好好歇息吧。” 她见五皇子已经晕过去了,才放开手。 拔出头上一个发钗,同时捏住钗柱和簪花头,反向旋转,这钗柱是空心的,里面装满了白色的粉末。 她将粉末倒入酒壶中,提着酒壶和酒杯,朝歌舞台走过去,那些歌姬和乐师都没敢挣扎,全都被那两个花娘捆绑起来,扔在舞台中间。 雪青面带温柔的笑容,亲手给他们倒酒,“这可不能怪奴家狠心,要怪就怪五皇子,都是他的错。是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才让你们听到了不该听的秘密。” 领舞的那个舞姬,恐惧地盯着眼前的酒杯,“雪青姐姐,方才奴们正跳舞跳得尽兴,再加上丝竹音乐声缭绕,根本没听到五皇子在说什么,请饶了奴吧。” 雪青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喝了。” 领舞的那个舞姬不想喝,被雪青捏住下巴,硬灌了下去。 雪青一个都没留,就连那两个小花娘,也被当场灌了毒酒,当场毒发身亡。 原本热闹的室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康知府一脸菜色,看着五皇子,面色阴沉沉,“这五皇子不能再继续在凤翔府呆下去了。” 第151章 贱籍,准备,毒检 雪青小心翼翼观察了康知府的脸色,斟酌道,“五皇子与太子不合,不如以太子为借口,劝走五皇子。” “好,本官给你一个机会,好好吹枕边风,别让本官失望。” 康知府拿出一个鼻壶,放到五皇子口鼻处,五皇子立刻被那酸爽呛人的味道,呛醒了。 他看到五皇子醒来,当即乐呵呵地笑着说,“五皇子不必担心,不该知道的人,都灭口了,雪青也算服侍您一场,下官不敢妄动,您看,要不要带雪青一起走,也算全了这段露水情缘。” 五皇子原本混乱的脑海,被这么一提醒,瞬间回想起自己说了什么,他瞪了雪青一眼。 雪青跪在他跟前,柔顺地低着头,没有说话。 五皇子看她这样,就想起她昨晚服侍他时的快乐,原本想杀她的心,顿时有些不忍,“一个贱籍,你还想让本王纳了她?” 康知府见他心软了,当即明示,“五皇子如不嫌弃,下官愿意认雪青做干女儿,将她赎出去,贱籍投靠了良籍,自然就能改入良籍了。” 五皇子按住隐隐作痛的额头,他整个人都不舒服,头晕反胃恶心想吐,没心情管这些,他挥挥手,“你看着办吧,本王要回去歇息了。” 雪青立刻上前扶着五皇子,柔声说,“奴家送您回去。” 云县,县衙。 黄定洲回到云县时,就看到谢主簿已经比他早到一步。 他原本还想去看看崔氏父子的尸骨,但是,连续多日,赶路、忙碌,完全没停歇,他快累死了,最终还是先回黄宅睡觉了。 等黄定洲睡醒,已经是下午申时。 他没有去县衙办公区,而是直奔仵作所在的验尸室。 王仵作和老仵作他们已经在准备做骨检的材料。 有三具尸骨,都需要分开验尸,为了能一同进行,他们还需要新的地窖。 所以,他们需要准备三个地窖,到时候分别做骨检。 原本为了给春娘做骨检,已经有可一个一穴长五尺,宽三尺,深二尺的地窖,现在只需要再建造两个,一模一样的地窖。 有衙役在帮忙挖地窖,人手众多,今日日暮之前就能准备好地窖,最迟明日,就能开始做骨检。 仵作学徒在准备酒和酽醋,为免到时候手忙脚乱,他们需要准备好三份的二升酒和五升酽醋。 除此骨检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查明这三人中的是什么毒。 并案,并非是这么容易的事。 如果要确定这真的是一桩连环灭门案,那就要先确定这些死者之间,是否有关联性。 在凶手已经死亡的情况下,作案动机、作案手法等很多要素已经很难百分百复原了。 要将凶手定性为连环杀手,首先,要确定她的‘固定’模式。 即,凶手选取杀害对象、模式、动机都是固定模式,轻易不会改变。 连环杀手杀人,都是为了完成其内心的固定目标,满足其私欲,达到其想要的‘爽’点。 这个妇人多次嫁人,都是为了骗财而杀人,这样的理由太过薄弱,很难支撑并案的条件。 所以,黄定洲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已经没有活人能复原案发过程,那就只能让死人来说话了。 骨检现在还做不了,但是,毒检可以。 如果是尸体还新鲜的时候,做毒检,很容易。 最简单的办法是,对中毒死亡的尸体,进行腹部按压,将死者生前吃的食物,压下入肠脏内,然后在肠引到肛门的一部分(谷道)内,用皂角水揩洗过的银钗,进行毒检,如果有颜色有异,那就是中毒,再进一步确定中什么毒。 还有一种比较难的办法, 那就是需要用皂角水揩洗过的银钗,探入死者的咽喉内部,用纸密封住,到了一定时辰,再取出。 取出的银钗,会是青黑色。 这时,再用皂角水揩洗银钗,如果死者中毒,不管如何洗,银钗的青黑色都洗不掉,反之则反。 再进一步确定中什么毒,从肠道、胃部取死者生前所吃的食物,进行毒检。 然而,这三个尸体已经腐烂见骨,想用这两种,简易的办法,就不行了。 虽然经过初步尸检,虽然从尸骨表现出,皮肉腐烂见骨,骨黪黑色,可以确定死者中毒。 但很难确定他们都是中了什么毒而亡。 他决定冒险用一种新的办法取出毒素。 先用崔父的尸骨做试验,要是成功了,再推广到其他两具尸骨上。 他将方法写出来,给王仵作,第一次试验的时候,他跟在一旁,指点。 他让王仵作先准用来装毒气的容器,普通常见的竹罐。 竹罐须得是直径0.6 寸以下的,坚固无损的竹子。 然后,制成2寸或3寸长的竹管。 一端留节作底,另一端作罐口。 用小刻刀刮去竹罐的内膜,用火熏其竹罐青皮,最后将罐口磨得光滑平整。 然后蒸熟一盆糯米,糯米蒸熟以后,取鸡蛋(鸭蛋亦可)打破,取蛋清拌糯米饭。 这样还不够,在使用前,还需要在罐内燃火,将罐内空气逼出。 然后再准备热糟醋,从下而上,缓缓地,对尸骨进行清洗,让尸骨内的毒素,从肠引到肛门,直到气透,用已经燃过的竹罐,将气体先收集起来。 竹罐会被毒气熏蒸到内侧变黑,连确定装满的条件是罐口也开始出现青黑色。 然后再用蒸熟的糯米堵住罐口,塞满0.3寸,再密封罐口,不让毒气跑出。 王仵作动手的时候很紧张,每个步骤都聚精会神,不敢有丝毫走眼。 做完第一次取毒试验之后,王仵作很紧张地拿着竹罐,不敢将其乱放,问黄县令,接下来怎么办。 黄定洲让他等一段时间,当糯米吸取了毒气,就会有臭味,到时候再进行下一步的试毒。 王仵作听从他的命令,继续进行取毒的工作。 而黄定洲先后去审讯了给崔氏父子、张二郎治疗的大夫以及抓药的学徒,又翻阅了他们三人的脉案和药方。 都没有在其中发现,有毒药的存在。 这说明,毒药很有可能是凶手自行准备的。 第152章 线索,母女,指导 但是,他们当时在凶手居住的梨庄废屋中,没有发现毒药,只找到了被藏在地砖下的一盒银票和散碎银两。 除非这个凶手还有别的据点,专门来存放作案工具。 黄定洲决定再重新整理芦苇丛死者的详细材料,希望可以找到新的线索。 普通人通过下毒杀人,想要精准控制毒发时间,很难。 光认识毒草毒药是没用的。 每个人的身体素质不一样,耐毒程度也不一样。 所以,除非凶手懂得医毒之理,否则难以把控被害人毒发死亡时间,特别是被害人本就重伤在身。 黄定洲重返梨庄调查的时候,谢主簿也跟着一起去了。 这个废屋占地面积很小,不到十平方,土木结合的茅草屋,连门板都看起来破破烂烂,像是稍微用力拉扯,就会烂掉。 废屋分为内间和外间,内间有一个木板和石头搭建的简易床,外间摆着一张桌角长短不一的木桌,连张凳子都没有。 属于凶手的东西,早已经被当成证物,收存到县衙的证物室。 内间一个地面木板有被撬起的痕迹。 黄定洲就是在这木板下找到凶手藏起来的银票和散碎银子。 废物屋之外,杂草丛生,从草皮和土壤表层来看,这草地在短时间内没有被翻动过。 黄定洲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如果这个女人是凶手,在用相同的手段,杀了张二郎和崔氏父子后,到梨庄物色到新的目标,那么,她和这位书生一家,相处三年,成亲将近两年,这位书生都没有‘受重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这书生一家有什么特别之处? 还是,她因为在对张二郎下手时,波折不断,才导致她想要拉长作案时间? 在废物没有找到新的线索,黄定洲有些失望地离开,走在回去的路上,他被一对母女吸引住了目光。 谢主簿见他突然停下脚步,有些诧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他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小娘子跌倒了,她母亲用充满温柔和爱意地眼神,将小娘子扶起来,用手帕轻柔的擦拭小娘子手心的灰尘,轻声细语的安慰她,鼓励她。 黄定洲突然间恍然大悟,他忍不住微笑,“谢主簿,这就是母爱的力量。” 谢主簿扯了扯嘴角,他没有感性细胞,体会不到,很是煞风景地补刀,“是吗?小娘子该哭还是会哭。” 果不其然,那小小娘子即使有母亲的温柔细心照顾,在看到手心破皮冒出血珠到时候,还是当场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但,小娘子母亲接下来,依旧用充满爱意与鼓励的神态、轻声细语的劝慰小娘子。 黄定洲温和的目光闪过一丝星光,神采奕奕,“不,本官说的是这个案子的疑点,张家和崔家,都缺了一个母亲的角色。” 谢主簿一时间没转换过来,“什么?” “一个温柔的,护短的,充满包容与爱的母亲,这就是梨庄书生一家,和张家、崔家的不同之处。” “那又怎么样?还是没能改变凶手杀人夺财。” 谢主簿不觉得这个发现,能成为案件的突破点。 黄定洲看向谢主簿,“至少,我们至今没有发现书生的尸体,不是么?按照温家表妹的描述来推测,书生的死亡地点应该就在她遇到凶手不远处,但是,我们什么都没找到,甚至,在前往京城的官道、附近的山谷,也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她杀了崔氏父子之后,没有杀掉崔小妹,除了要洗清自己的嫌疑,好脱身之外,还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凶手对女性,没有敌意。” “假设她已经杀了书生,此时,她已经完成了对其家产的掠夺,甚至没有人发现她行凶,还人人称颂她的好名声。按照她的作案模式,她应该杀了婆母,并远走他乡,物色新的目标。但是,她没有,她甚至偷偷躲起来,就躲在梨庄,不仅没有动手杀了她的婆母,还给她留了碎银子和粮食,谢主簿,我们摸到她的软肋了。” 两人边走边聊,原本他们要回县衙,黄定洲却因为这个新的发现,立刻调转方向,重新往回走。 谢主簿认为他是在浪费时间,像这种残忍的杀人狂魔,绝对是残酷冷血没有人性的,他不认为这个杀人凶手,会被所谓的母爱感动,会有什么软肋。 黄定洲见他一脸不屑一顾的表情,顿时想起,一开始见到谢主簿时候的画面,他脑海中自动浮现出关于谢主簿的情报,对比了,这段时日以来,他对谢主簿的观察,不得不说,有时候情报给人的带来的印象,就和照骗差不多,图片仅供参考。 他继续循循善诱,“谢主簿,她和以往的凶手不同。” “如果这个发现被证实,那就说明我们查案的方向没有错。而造成她疯狂杀人的因素,恐怕不是血脉中自带的疯狂,而是后天环境导致的。” 他见谢主簿有认真在听,才继续说了下去,“比如悲剧式的童年,与不幸的婚姻,让她爆发杀人因子的,很可能是她童年目睹了类似的杀人场景,比如她母亲为了保护她,杀了喜欢动用暴力的父亲,而导致引发她杀第一个丈夫的因素,很可能是,婚后有类似的环境压迫,以及点燃她杀人的火花,很可能是她母亲的死亡。” 谢主簿听到这番话,陷入了沉思,“按照你的说法,就算后面我们查出真相是这样又如何?我们现在依旧如无头苍蝇,乱撞。” “你还没有明白吗?如果这是正确方向,这就说明,我们快摸到真相的边缘,一旦理论被证实,我们就能追溯源头,查到她的真实身份,以及她的协助者是谁,不过,恐怕她的协助者已经被她反杀了也说不定。” 谈话内容跳转得太快,谢主簿脑子闪过一道灵光,但是,没能抓住,“等等,协助者?” 黄定洲温和地看向他,“为她源源不断,提供毒药、指导她用毒剂量的人。” 第153章 手指,谈话,野菜 黄定洲的语气温和从容,“她的尸体被发现得及时,本官检验过她的尸身。但凡会采摘毒药、用毒的人,手指是不一样的,常年与毒物相伴,也会摄入微量毒物,但是,她的尸体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她的指甲表面光滑圆润,没有异色、断层、异形纹路;在手心、指尖、手指关节处等长着老茧,典型常年使用针线的特征。” “而她的手臂和腰腹都有薄薄的肌肉,已经不明显了。说明她常年锻炼过,但是却中断了。以及,手上的茧却只有常年拿针线造成的茧,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她被训练过,特殊的训练方式,针对女人的训练。” 谢主簿听到这里来了精神,他看向黄定洲,“专业的杀手!训练她的人,是专业的杀手!” 两人对视一眼,谢主簿看到黄县令眼底深处燃起的熊熊烈焰,他看得出来,黄县令十分沉迷于破解凶杀案,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一座自带一个篱笆园的青瓦房。 园内原本稀疏的青菜瓜果,看起来更加不成样子了。 年久失修的破旧屋檐,窗户内没有半点光亮,看起来一丝人气都没有。 他们要找的那位老妇人,坐在院墙下,看着菜园子发呆,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没有半点精神气。 她看到黄定洲等人,下意识站了起来,眼底透出一丝希望的光芒,语气中带着一丝希冀之色,“黄县令老爷,谢主簿老爷,可,可是我儿有消息了?” 黄定洲温和一笑,“快有消息了,不过,本官需要再重新了解一次案情,不如,进屋谈?” 那位老妇人顿时松了口气,言语轻快了许多,“当然,当然,快请进,快请进。” 黄定洲重新引导这老妇人说出她与其儿媳曾经的相处画面。 这次是偏向日常化的。 当老妇人第三次提起出云寺时,这个寺庙得到了黄定洲的重点关注。 他抓着这个点,反复问老妇人,她媳妇去这个寺庙之前做了什么准备,带了什么东西,每次去的时间点,以及待在寺庙的用时,从寺庙回来后的表现等等。 老妇人不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跟着一遍又一遍回忆当时的情景,反复说了三四次,她说到最后,忍不住说了一句,“她说那里送子观音很灵验……” 她至今都不敢相信,她那个温柔恭顺、勤俭持家的儿媳妇,会杀人,还杀了那么多人,她原本想为她分辩两句,但是又想到自己至今了无音讯的儿子,心情沉甸甸,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在黄定洲等人要离开时,她还是忍不住,将自己的感受说了出来,“黄县令老爷,和她相处三年多,老身半点也没有察觉她有杀心和恶意,她一直很温柔,友善,她看起来不像是个杀人犯……” 黄定洲温和微笑点头,劝慰了她几句,便带人前往出云寺。 出云寺在云鼎山的山脚下,在云县不算出名,只是个小寺庙。 寺庙里只有一个老住持和一个小沙弥。 老住持已经老眼昏花,看不清画像,而小沙弥十分机灵。 他看了画像,回想了片刻,说道,“这个女施主,之前每个月都会来探望住在西厢房的一位居士,不过,自从半年前,那位居士离开后,这位女施主,就没有再来过了。” 小沙弥带着他们去了西厢房,给他们看了那位居士住过的檀房。 檀房十分简陋,只有一张石床,一个蒲草编织的蒲团。 小沙弥,“这就是那位居士的房间,他十分虔诚,经常一整天都在学习佛经,从未懈怠,对佛法的见解十分独到,他经常上山采摘野菜,和野果,亲自做素斋,做的素斋也十分好吃。他在这里住了一年多,才离开。” 老主持拿着一份佛经过来,“正是,他是个信念坚定、虔诚的居士,这是他在这庙里修行时,誊抄的经书,老衲一直想劝他皈依我佛,但是,他说还有俗事未了。唉,可惜了,佛缘未到。” 他们在这个檀房内,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又去了厨房,搜寻了一番,也没有新的发现。 这个寺庙被他们里里外外搜查了两三遍,都没有任何线索。 黄定洲问了这位居士经常去采摘野菜的地点,让小沙弥带路,准备前去探查。 他看着走在前面带路的小沙弥,“你们看起来都很喜欢那位居士?就因为他素斋好吃?擅长佛法?” 小沙弥摇了摇头,“阿弥陀佛,出云寺本来不接受外来居士,也不收留香客常住,但是,他来出云寺的时候,帮忙抓住了一只发狂的野猪,救了小僧和住持一命,住持这才同意收留他。” 黄定洲挑眉,“发狂的野猪?这里经常有野猪出没?” “没有,小僧也是第一次看到野猪,这云鼎山往来的游客众多,小僧也奇怪这野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谈话间,他们很快就到了那位居士,采摘野菜的地方。 黄定洲发现这里的野菜十分丰富,成片的生长着野菜。 他蹲下去检查这些野菜,笑了笑,这外表的确是野菜,但成这样成片生长的,怕是人工种植的‘野菜’吧。 “你们来打理过这片野菜?” 小沙弥否认了,“没有,寺庙后面有菜地,小僧一般只侍弄那片菜地,很少过来挖野菜。” 黄定洲,“这附近还有能住人的地方吗?比如山洞、猎人休息的小屋之类的。” 小沙弥想了下,“在山顶有个石洞,洞内有题诗,许多人都会慕名而去赏诗或者避雨,这算不算施主想知道的答案?” 这当然不算。 黄定洲怀疑这个所谓的居士,还留在这里,看,这些野菜,被打理得青翠欲滴,连根杂草都没有。 他当即下令,让人搜山。 也许,所有的谜底,都会在这里解开。 小沙弥由始至终,都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出言打扰其他人。 他见黄县令他们还没有打算下山,便在一旁,双手合十,默默背诵佛经,十分虔诚。 第154章 搜查,沙弥,手指 黄定洲没有加入搜查的队伍,而是仔细观察起这个小沙弥。 他被小沙弥那双细长漂亮的手指,吸引了注意力。 那双手纤细修长,皮肤薄如蝉翼,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能隐约看见皮下淡蓝色的血管。 比闺中小娘子的手,还要漂亮。 他盯着那双手,看了半天,还出言说道,“小和尚,本官略懂手相,可否一观。” 站在他身后的黑麦,那张面瘫的脸都掩不住内心的震惊和诧异,他看了看小和尚的手,又看了看黄定洲的神色,他发现,黄定洲是认真的! 黑麦:“……” 小沙弥听到这番话,顿了顿,婉拒了,“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小僧……” 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黄定洲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轻柔地摸过他的手指,一根根地,仔细地观摩了一遍。 围观了这一幕的黑麦感觉要窒息了,他终于忍不住想吐槽,他家郎君不会是有龙阳之癖吧!而且还是个登徒子断袖! 波本则是警惕地看向那个小沙弥,忍不住将手放到腰间的佩剑上。 小沙弥被黄县令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震惊在原地,他准备抽出自己的手,却发现手指被抓得死死的。 黄定洲微笑,紧盯着他,“很厉害,怎么做到的?洗去你手指上的痕迹。很痛吧?常年累月留下的毒素,想要去除很难,你的手指皮层被洗得很薄,再多洗几次,就能露出血肉。” 黑麦听到这里,也开始警惕起来了。 如果这个小和尚就是郎君想要找的用毒高手,郎君竟敢没有防备,直接上手?是不要命了吗? 黑麦盯着小和尚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即使黄定洲这么说了,小和尚的表情也没有任何波动。 他面对黄定洲的深思,眼神没有任何闪躲,直接直视对方,“你很聪明。” “说说看,怎么做到的。”黄定洲不依不饶地追问。 小和尚十分淡定,“一种青色的野果,切碎,泡醋、蜂蜜、白糖,覆盖在手茧处,用力揉搓,清水洗净、擦干,再涂上茶籽油,用棉布包裹,如此反复。” 黄定洲点了点头,“的确是好办法,但是,这个办法并不能短时间见效。你自己发现的?还是曾经收养你的组织教导的?” 小和尚听到‘组织’二字的时候,死死盯着黄定洲,眼底闪过一丝杀意,语气还是十分冷静,“小僧无意间发现的。” “你帮她杀人?为什么?你并不喜欢这样做,所以从那个组织里逃了出来,不是吗?” “小僧欠她一条命,偿还恩情罢了。” “你说的居士,又是什么人?” “小僧的生父,病死了。” 黄定洲见他这么配合,微微挑眉,“那你不如从头开始说,从你们第一次相遇,第一次作案杀人,又为什么停留在这里?” 小和尚冷静地看着黄定洲,双眼没有闪躲,没有恐惧。 云县县衙。 王仵作和老仵作已经开始骨检了。 他们往三个烧红的地窖,泼二升酒和五升酽醋。 地窖充满酒与酽醋所化的蒸汽,雾气充斥满整个空间,他们当即将骸骨放入其中,等待蒸骨完成。 过了一两个时辰。 他们将尸骨移出,放在阳光下,用红油伞遮住骸骨。 开始检查哪些伤是生前造成的,哪些是死后造成的。 他们脊背、大腿等处的骨折太多,有些骨头断裂处,一部分显现血荫的痕迹,一部分没有,这说明,同一个断裂处,生前和死后都有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 其惨烈程度,不言而喻。 即使是做了一辈子尸检的老仵作,看到这种情况也忍不住为之叹息。 他们将所有的情况,都仔细记录在验骨记录中。 致命处的伤痕,都是生前造成的。 这三个死者很坚强,即使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也还有求生意识,杀死他们的是毒。 可见凶手的冷酷和凶残程度。 这边尸检已经出结果了。 而黄定洲那边也得到了新的情报。 小和尚在回答黄定洲问题的过程中,没有半点眨眼,认真看着对方,一丝不苟地回答,不像是在说自己协助行凶杀人,更像是在课堂上回答先生提问。 小和尚,“小僧六岁的时候,在试炼中获得第一。于是,有了第一个任务,目标是杀一个小孩,小僧不想去,在中途逃跑,虽然身受重伤,但也还是逃跑成功了。” “小僧躲在山野中,靠吃野草撑着,下着暴雨,小僧熬不下去了,碰到了她。” “她因为劳累过度,流产了,被夫家迁怒,赶出来,找地方躲雨的时候,遇到了小僧,将小僧藏到她家地窖里,她经常被打。她将自己的口粮、伤药,留一半给小僧,小僧在那里养伤。” “小僧的伤养好了,她却没有,伤势越来越重。有一次,她三天都没出现,再出现时,断了一只腿,她告诉小僧,她母亲重病去世了,而她因为跑回娘家,被她丈夫打断了腿,她说很痛苦,想杀了她丈夫全家,想离开这里,小僧将身上的毒药给她,告诉她怎么下毒。” “那包毒药本来是要毒杀任务目标的,却被小僧用来杀看管小僧的人,剩下的全给她了。” “她杀了那家人后,变卖了所有财产,带着小僧离开那里,在一个山脚下, 小僧和她分道扬镳。小僧找了个善堂住了进去,没想到,那个善堂不是好地方,专门收留皮肉好看的稚童,再转卖出去。” “小僧逃走的时候,差点被抓住,她卖绣品的时候,发现了小僧,又帮了小僧一次。” “小僧问她,要小僧怎么偿还这次恩情,她让小僧帮她办事。” “有时候是卖绣品,有时候是买东西,都是跑腿的活计,小僧不想干,让她一次性买断,她让小僧再给她两包毒药,小僧并没有毒药,但是,想尽快还了恩情,就去山上找了毒草,晒干,磨成粉末,让她下毒的时候,混在汤药里,只是这毒草,起效慢,要多次使用,才会见效。” “小僧离开后,到了凤翔府做小乞丐,挺舒服的,每天坐着就有人扔铜板。她又出现了,还是跟小僧要毒药,她让小僧再帮她这一次,就算断了恩情。” “小僧同意了。那毒药做完之后,手指发黑,制毒者也会中毒。小僧将毒药给她后,就离开了,从此一直在山中游荡,不知不觉到了云鼎山,小僧毒发的时候,被老主持救了。小僧便在这里留下来了。” 第155章 再遇,制毒,试验 黄定洲继续追问,“你们在这里再次遇见?太多巧合了吧。这次她也跟你要来毒药?” 小和尚点了点头,“她来上香的时候,发现了小僧,小僧装作不认识她,一直避开她,直到有一次,她找到小僧,说她不想杀人了,让小僧不必躲着她,她很喜欢现在的丈夫及其家人。” “她每次来都想找小僧说话,小僧便带她去西厢客房,有小僧生父掩护,老住持未曾发现异常。” “她每个月都来上香,想要求子,一直没实现。直到去年腊月开始,她最后一次来的时候,神色不太对,小僧看她那个状态,便决定避开她。” “二月的时候,她找到小僧,让小僧帮她再最后准备两包毒药,她所谓的最后一次,未免太多了,小僧没理会她。” “她威胁小僧,不给她毒药,她就将所有的事情告诉老主持,小僧不想惹事,便决定在给她制作两包毒药,小僧原本想等她下手离开这里以后,再离开出云寺,没想到,小僧一直没得到她下杀手的消息,反而等来了她的死讯。” “小僧见识过黄县令查案的手段,心知你早晚会找上门,便开始去除手指上的痕迹了,可惜,还是被发现了。” 黄定洲从始至终都在观察着眼前这个小和尚的微表情,小和尚的言行不像说谎。 如果他在说谎,那未免太厉害了。 不过,鉴于眼前这个人,六岁就能从杀手组织脱颖而出,黄定洲不敢轻视他。 黄定洲暂时找不到破绽,便继续问话,“她这一任丈夫呢?她用你制的毒药杀了?藏尸在哪?” 小和尚摇了摇头,“小僧虽然制作了毒药,但是,她一直没有来取。得知她死讯后,小僧将那两包毒药埋在山里了,请随小僧来。” 小和尚带路,进了云鼎山,在山坡上一个隐蔽的角落,挖出了毒药包。 坑挖得很深,上面还压了石头,显然是不想被人挖出来,也不想被发现。 小和尚说完之后,主动伸出手腕,“黄县令,要逮捕小僧吗?” 黄定洲点头,让人给他上镣铐。 在回县衙的路上,小和尚很突兀地来了一句,“砍头之后,人还是有知觉的,这种死亡太痛苦了,黄县令,到时候给小僧灌一碗迷魂汤再砍头吧。” 黄定洲听到这话,看向这个小和尚,感觉这个小和尚未免冷静过头了,从头至尾,小和尚都是这种冷静的神态,就连谈论自己的死亡,都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这种绝对冷静与绝对理智的人格,很少见。 以小和尚的手段和智慧,完全可以在他查到出云寺之前,逃之夭夭。 但是,对方不仅没有跑,甚至还在被抓后,十分配合地招供了。 为什么? 黄定洲将这个疑点圈起来,打了个问号。 回到云县县衙,将小和尚关入监狱,在刑讯室,进行更加详细的审讯。 这个跨州连环灭门案,查到现在这个进度,要升堂公审,还少最后一个环节。 那就是找出最后一个受害人或者他的尸体。 这是黄定洲得到审理权的必要条件。 如果,最终无法确定案件在云县境内发生,或者受害者或者凶手是云县人。 凶手嫁入云县梨庄,只办了酒席,并没有在官府登记,用的也是假身份。 在这种情况,要认定凶手是云县人,很勉强。 即使黄定洲破案了,那他也得将案件转移到有权限的地方,进行最后审理结案,比如凤翔府。 所以自古以来的凶杀案,很少有跨州并案的,没有地方官会愿意将自己的功绩拱手让人,更没有地方官愿意承认自己无能,让凶手跑到别的州县继续犯案,那简直就是在拿裹脚布打脸。 黄定洲之前,曾经发文书给京城相关部门,请求他们协助调查。 比如,请礼部协助调查的这个考生是否有参与春闱。 现在他收到了礼部的回信,受害者缺考了。 而之前京城的出入记录也没有查到他有入城记录。 而此人又是梨庄人,不在云县县城内,离开时,根本没有、也没必要经过出入城门的登记。 他将书信递给一旁的谢主簿,神色严肃,“看来,他应当没有到京城就遇害了。” 谢主簿沉思,“按理说,有预谋的凶杀案,凶手都会踩点,找到方便的地方动手。但是,她擅长的是毒杀,她诱骗张二郎和崔大郎上山,让他们身受重伤,她都没有亲自前往现场,他们出事的山崖,我们也查了,没有发现特别的地方,不过,不排除时间太久,作案痕迹被抹除了。” 黄定洲,“除了在现场做手脚,还有可能对随身物品下手,比如鞋子,如果在鞋底打蜡,抹上茶油等物,也会导致他们从山上脚滑摔落。” “首先排除用茶油,这种手段,在受害人穿上鞋子第一时间就会走路打滑被发现。” “如果是打蜡,那还需要特殊的办法,骗过受害人。既然现在找不到受害者尸体,不如,先预演对方的作案过程,也许能找到新的线索。” 他说完看向黑麦,“府中有擅长做鞋子或刺绣的人吗?” 很快,一位符合黄定洲要求的绣娘,出现在府衙。 黄定洲原本想让她当场制作一双鞋子,但是,当他得知完全做好一双鞋子,至少要费时七天,他便歇了这个心思,让人去成衣店买了几双现成的普通布靴。 接下来就是让绣娘给这个鞋底打蜡。 按照现在这个时代,普通人能做到的最好的方式,是用草木灰做成的温和的非碱性肥皂水,对鞋底进行清洗。 不过,鉴于凶手的文化程度,黄定洲决定将这种方法放到最后再实验。 他先实验了普通妇人最容易得到材料的那种办法。 首先,用淘米水对木制鞋底进行清洁。 然后,将蜡烛融成蜡水,用棉布,沾上蜡油,顺着鞋底木材纹理的方向,轻轻上蜡。 黄定洲说了这个办法,绣娘反应很快,甚至不需要黄定洲说上蜡需要注意的细节,她就将蜡油涂抹得十分光滑平整了。 第156章 打蜡,代入,毒检 黄定洲十分惊讶,问其怎么想到的办法,绣娘便提到,在冬日里,做绣活时,特别是缝制皮靴子时,为了丝线不打结,会给丝线打蜡。 给鞋面和鞋底打孔时,也会打蜡,这样不容易损伤鞋面和鞋底,并且缝制起来更容易。 黄定洲闻言,温和地看向绣娘,眼神透露出赞赏之色,当即向绣娘请教起做鞋子的心得和技巧。 事实证明,读书百遍,不如实践经验。 常年做鞋子的绣娘,说起上蜡,比黄定洲的知识储备丰富多了。 只是,他们上蜡不会上在鞋底。 除非要搞谋杀陷害。 顺着木纹的方向上蜡,在根据鞋底的凹凸勾勒,精心上过蜡的鞋子,穿起来一开始是和普通鞋子没区别的,但是走多了,蜡痕被磨平了,就很容易打滑摔跤了。 平地走,平地摔。 要是爬山到半坡,不摔死也去了半条命。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黄定洲先让人,穿了鞋底上蜡的鞋靴,进行实地场景还原示范。 在土路上试验行走,确定达到一定限度就会摔跤。 然后在安排会腿脚功夫的侍卫,上山,用鞋底上蜡的鞋靴爬山,果不其然,爬到半坡就会脚滑。 看来,凶手就是用这种方式,令受害人爬山时坠落,摔伤。 最后一个受害人,是个读书人,平时除了文书,抄书赚钱,不参与其他书生的酒宴聚会,在备考期间,根本不会想要去爬山,如果凶手想要故技重施,很难。 黄定洲翻出了云县的堪舆图,重新审视一遍,一直没有找到最后一位受害者,必定是漏了什么。 从云县通往京城的官道主干道一条,支线有两条,其他山路无数,只要认得方向,想要抄近路,翻山越岭的也不是没有。 他将思维代入凶手和受害者。 如果他是一个捉襟见肘的穷书生,要去京城赶考,那他会选择怎么去?走哪个路线? 如果他是凶手,想引诱目标陷入圈套,又应该如何循循善诱,才不会发现端倪? 他脑子里呈现出两个相同的地图,将他们两个人的标签贴上去。 凶手必定会选择人烟稀少,山路难行的路线,标着凶手标签的地图,出现了一条红色的路线。 受害者想要平安抵达京城,又不想花费太多,必定会选择一条安全有人烟,但是又路程较短的路线。标着受害者标签的地图,出现了三条路线,分别表以蓝、绿、紫的颜色。 两个地图逐渐重合在一起,蓝、绿、紫的路线中与红色路线重叠最多的是紫色路线。 而这条紫色路线,需要翻越过云鼎山,出了云县,往西,再翻越南山东,在云县与京城交界处,徒走十公里,才会进入京城官道。 黄定洲突然将注意力停留在南山上,南山往东是前往京城的方向,往西那就是新平郡,距离新平县不算远,如果凶手杀完人后,从新平县绕回来,那就很有可能遇到温家表妹。 黄定洲赶忙抽出空白的宣纸,将路线画出来。 有了新的搜查方向,黄定洲没有半点耽误,当即就拿着路线图,召集人手,前往南山,沿途搜山。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们最终在南山以东偏西的山顶上,往下眺望时,发现了受害人的尸体。 受害人的尸体挂在山壁的树杈上,整个树杈贯穿了尸体的胸腹。 这就是为什么凶手最终不需要再用毒药毒杀的这一任丈夫的原因。 这样一来,想要将尸体从山壁上移走,难度也很大。 这山壁陡峭,如果是专业爬山者兴许单独攀爬,但,要再带上一个尸体,很难。 现在,如何将尸体带走,并保证尸体的完整性,成了一个难题。 谢主簿蹲在山上往下探,提出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建议,在山顶,找到与尸体垂直距离最短的位置,临时搭建一个可能移动的绳索,绑上竹筐,找几个高手,用錾子便往下,边在山壁上一凿一钎,刨出坑,让人可攀爬移动,这样一来就能降低危险性。 然后再移动到尸体附近,将树干锯断,到时候,将尸体和树杈,一起带走。 黄定洲赞同了他的提议,先让人试验看看。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让下去凿石壁的人,都要做好安全措施。 他们在山顶挖坑搭建木桩的时候,发现了死者的行囊。 他们废了三天,才将受害者尸体从半山壁上带上山顶。 王仵作也在山顶等着,为尸体做初步的尸检。 这尸体挂在石壁上,风吹日晒,已经呈现高度腐烂的迹象,不过从表面的来看,暂时没有发现中毒迹象。 树杈直接从死者后背贯穿其胸腹,不仅刺穿心脏,还有脾胃肠子等都已经暴露出来,裸露在外的表皮,有被禽类食用过的痕迹。 死者双眼微睁着,嘴巴大张,内有干涸血迹,和些许内脏碎片。 血迹从嘴唇流入脖颈,与胸襟前的那些血迹混合。 看得出,死者死得非常痛苦。 他右手握成拳头,手心里死死抓着一个绳线断裂的女式荷包。 尸体脚上的棉靴,鞋底还有一层薄薄的蜡层。 将尸体翻到背面,才发现,死者背部插了一根银簪,整个簪子已经没入了尸体肉身内部,只剩短短的簪头花。 为了进一步确认死者的情况,黄定洲他们决定将尸体运回云县县衙,进行更加精确的尸检。 暂时不排除,死者被偷袭后,脚滑或被推,摔落悬崖,最终被石壁上突出的树杈,刺穿而死。 尸体运往县衙后,开始进行骨检,这项验尸技术,在云县已经算初见成熟状态了。 不需要黄定洲时时刻刻盯着。 老仵作这几天都要做毒检,确定张二郎和崔氏父子所中的毒与小和尚提供的毒药是否一致。 实验体是鸡和兔子,被灌了从尸体上取出的毒,和小和尚提供的毒,反复确认发现毒发时的迹象。 经过三次核验,才确定,张二郎和崔氏父子的确都死于小和尚的毒。 第一组实验的时候,不太匹配。 第二组实验的时候,毒药中加入了他们生前喝的汤药,再试毒,就发现结果可以一致。 为了确定无误,做了第三组实验,确认无误。 他才将毒检的结果,呈交上去。 最后一名死者的骨检结果出来,证实他身上的伤全是生前造成的,致命伤是心脏部位的贯穿伤。 为了谨慎起见,黄定洲也让仵作对其做了毒检。 毒检结果,死者身体里有少量的毒素,还不够致命,而取毒做验毒试验后,发现,他中的毒,和张二郎、崔氏父子的一样。 本案的调查,到这里,已经呈现出明显的结果了。 黄定洲当即就确定升堂公开审理该案件和芦苇丛杀人案。 证据确凿,凶手虽然死了,但是小和尚是部分作案工具的提供者,作为从犯,在公堂内,接受案件审讯。 上午审理的是芦苇丛杀人案,围观的百姓,都对被中年罪犯杀死的妇人同情不已。 中年罪犯因故意杀人,被判监候斩。 下午审理的是跨州连环灭门案,反转的结局,令围观两场审讯的百姓,震惊不已。 跨州连环灭门案的凶手主谋,原本当被判归还财产,杖三百,再凌迟处死。 但主谋已死,只能宣判归还财产了。 而小和尚提供作案工具的从犯,被判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 有去过出云寺上香的香客,认出了小和尚,她们不敢置信,一个小和尚竟然和一个妇道人家,参与了如此多的谋杀案,特别是她们听到死者死亡时的惨状时,纷纷惊呼出声,太过骇人,无法想象,凶手下手时,得多凶残冷血。 百姓们上午对妇人的死有多怜悯,下午,这份怜悯,就变成了惊恐和厌恶,这种杀人夺财方式,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有些认识凶手的人,表示不敢置信,十分震惊,一个平时看起来柔弱的女人,竟然如此可怕。 这个骇人听闻的跨州灭门案,在口口相传之下,很快就被传开了。 不过,这些都和黄定洲没有关系。 他现在破完案件,本该轻松下来了。 但是,再过几天就要迎来年中政绩考核了,他原本为这事着急忙慌,结果接连遇到几个案子,原本要布置的计划,只开了头,完全没有时间去盯着。 最近这几日,接连奔波在外,县衙内公务堆积如山,没有处理。 别说放松了,就连放风的时间都没有。 整个处理文书的办公区,桌案、柜子、椅子、地上都堆满了公文。 黄定洲想走进去,都要找找下脚的地方。 他看着这些,感觉自己要吐魂了。 他感觉就县令这点俸禄,完全匹配不上这样的工作量啊!! 他收拾了一下心情,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疯狂处理文书,至少要在京城的官员到达之前,将这些书文处理掉! 总不能到时候,来考察的官员,一看他各方面政绩平平,还堆积文书不处理,感觉能当场被贬官呢。 黄定洲默默地吐槽着,心中压力山大,却又感觉有股莫名的愤怒,他本来还可以做得更好。 如果他将睡觉和锻炼的时间,拿出来处理公务的话。 黄定洲想到这里,顿时有些惆怅。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谢主簿和乔县丞,也在各自的位置上,奋笔疾书,埋头苦干。 整个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和笔尖在纸面上,笔走龙蛇的声音。 四天后,从京城来的吏部监考使,抵达了云县。 是吏部事中和员外郎。 主监考使是吏部员外郎,吏部事中以督查为主,确定员外郎没有徇私舞弊。 考核当日,黄定洲率县衙官员,亲自到驿站迎接,吏部员外郎从始至终都保持严肃的神态,到了县衙,翻阅了县衙这半年来,每个月的总结文书记录。 从税赋金额、人口数量、案件结案数量等各个方面,进行考察。 他甚至没有抽查一部分细致的,只查月汇总数额。 然后直接将数据,抄录到他的文书中,然后当众提问了黄定洲几个关于税赋和人口的问题,然后就直接在文书上打分了。 黄定洲看得眉眼直跳,他看到云县的各项考核都是【中上】。 感觉有点像是走过场。 这两个监考使只在云县停留了半天,黄定洲邀请他们用午膳,都没留住他们,他们直言还要去往冯翊郡、上洛郡、凤翔府、新平郡等地考核,然后就急匆匆的走了。 黄定洲送走他们以后,还觉得没什么实感,感觉这政绩考核,过得太快,显得他之前的如临大敌,有点傻。 黄定洲将自己内心的疑惑说了出来。 谢主簿笑道,“正常,这只是普通的年中考核,年末考核才是大头,到时候政绩不行的,你就知道厉害了。” 不过,黄定洲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当即邀请谢主簿和乔县丞一起用膳。 一听到能吃大户,乔县丞立刻的就答应了,他当场提出,还想继续吃鲈鱼。 三人同行,前往黄宅,开始今天的愉快进食。 入座后,乔县丞眼尖的发现,一直随侍负责上菜的海棠不见了,换成了另一个小娘子。 他原本还想问问海棠去哪了,不过,他看谢主簿和黄县令都食不言,他也歇了说话的心思。 这一刻,他无比怀念秦画师和冯录事,可惜,冯录事下马了,也不知重新选拔后的录事,是什么人物。 要是和黄县令、谢主簿一样,出身名门贵族,那他会抑郁吧。 乔县丞就像一只田园犬,混在一群名贵犬中,格格不入。 他们三人用过午膳,转移了阵地,到了书房议事。 谢主簿起头,谈论起政绩考核的事情,乔县丞发现终于有自己插得上话的话题了,来了精神,积极加入探讨中。 黄定洲提议接下来,在空闲时间,一起下乡考察,看看百姓的耕作,以及再找找云县未来的发展方向,要充分将云县发达的水运和陆运,发展起来。 在耕作方面,显然乔县丞比较有发言权,他可是躬身耕作十几年,说起这方面的知识,他能说三天三夜。 正好,黄定洲觉得这方面是自己的短板,当即,从柜子里,拿出以前自己思考时,留下的问题,向乔县丞请教。 乔县丞接过去,定睛一看,感觉自己头晕,眼花,看不了这么高端的问题! 第157章 农耕,问题,读书 这是关于传统农耕的生产技术问题。 非常值得探讨。 想要推动农耕的生态和经济发展,就避免不了,需要先推动生产技术与文化的发展。 所谓生态农业模式,诸如桑基鱼塘、稻田养鸭等可循环式的模式。 但,仅仅只是这样的话,其上限有限,难以伸展,要破局,就要加入技术系数。 乔县丞,出身自传统农耕家庭,耕种全靠人力与勤劳,能接触到的与技术相关的,恐怕寥寥无几,偶尔能借到黄牛耕地,已经是上限了。 所以,他拿到这份关于【耕作发展问题清单】的时候,他感觉纸上的每个字都认识,但是,连起来读,却相当拗口和费脑子。 想要解决清单上的问题,显然,靠乔县丞是回答不了的。 谢主簿也很好奇,是什么问题,让一向稳重严谨的乔县丞露出这种表情,接到清单一看,他也觉得眼晕,不过里面倒是有许多,他看了觉得眼熟的字眼。 也仅仅是眼熟,毕竟他弃笔从戎多年,虽然现在又重新做起文职,但是,时间太短,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快转换过来。 三个都是非专业人士,连纸上谈兵都难。 黄定洲提议,一起去地里看看。 自从他得知有政绩考核这件事,他就将黄宅,竹林后的花圃地,改成了菜地,专门用来种菜。 不过,他至今都没有时间去看看,这块菜地怎么样了。 他们三人穿过竹林,路过竹屋,走过曲石子路,过了一个圆拱门,到达了黄定洲提到的菜地。 菜地里中间种的是叶类蔬菜,已经郁郁葱葱。 南北两侧搭了细竹架,种了爬藤果菜类,只是竹架看起来还空空荡荡,作物还没开始爬藤。 等他们再靠近仔细看,就发现,菜地东角有一个水缸,水缸上方是被打通的竹制水管,正往水缸中滴水。 谢主簿顺着那节竹制水管,试图去寻找它的源头,却看到墙后,若隐若现的木制水斗翻车,他曾见过更大型的,那是天车。 他曾经见过的天车,车高30尺,令人见之难忘。 黄定洲见他对这个水车感兴趣,便开始介绍水车的来源。 “本官阅读《三国志.魏志》卷二时,里面提到了翻车,引起了本官的注意,后又在《庄子》中,了解到了【槔】,本官便开始有目的性地去了解这种农耕工具,现在你们看到这个是改良版的。” 由主车轴作为核心,木条为臂,呈放射状,犹如圆形滚轮。 将木制的刮板和水斗,装载于木条臂底端。 斗车会因水势而做圆周运动。 水斗装满了水,就会被一斗一斗向上提升,运动到顶端点。过了顶端点,由于向心力作用,开始向下运动,这时的水斗就会往下倾斜,斗内的水会逐渐注入竹管,最终达到灌溉农田的目的。 乔县丞看到这菜地的第一眼,脑子里,就浮现出两个字【工整】。 每棵菜种植距离都是等距,像是有量尺量过一样。 他十分好奇,走进菜地,才发现在地面上竟整齐地架了低矮的竹架,以每棵菜为中心点,横杆竹管上都有一个微不可见的洞,正对菜坑。 这是用于自动灌溉的水管,考虑的是机械惯性做功原理。 现在还没有到灌溉时间,自然看不出它的有用之处。 乔县丞看完水车和菜地,他有些震撼,但也仅仅是震撼而已。 他看向黄定洲,“黄县令,这东西很好,但是想推广出去很难,就比如这种菜的距离,没有农户会愿意浪费时间,这样整齐排列,还给每棵菜苗,装上一个浇水竹管。” 黄定洲很赞同他的话,“你说得对,这就是我在问题清单上罗列的第七个问题,如何优化灌溉技术,以达到方便简捷经济实用的目的。” 乔县丞听到后面那句话的时候,感觉到了牙疼,他忍不住想用舌头舔一遍后槽牙。 看来想和黄县令的脑子接上轨道,得先了解清楚,他怎么想的,怎么做的,以及做到了什么程度,引用的是哪部分的文献和理论等等。 他这么想了,也直接这么做了。 行动效率非常高! 立刻就跟黄县令请教,要了解这个天车的运用原理,要读哪几本书。 黄定洲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将自己看过的书说了一遍,然后又想到乔西出身贫寒,便主动提出,可以将书籍直接借给他。 乔县丞听到这话,喜不自胜,“多谢黄县令。” 谢主簿直接提议,“既然已经看过实物,不如先回书房阅读一下天车的相关书籍,等到灌溉时间再回来看看。” 其他两人都同意了谢主簿的提议,他们继续边走边探讨。 在回去的路上,谢主簿看到一个灰色的身影,从竹林另一侧走过,还拿着锄具。 他盯着那个人,问黄定洲,“那是什么人?” 黄定洲扫了灰色身影一眼,“负责打理菜地的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农。” 谢主簿笑了笑,没说话,却在心里暗自吐槽,经验!丰富!老农!那是户部的老万吧! 他们三人回了书房,黄定洲将他看过的,与水车相关的书籍,都找出来,放到桌案上,让乔县丞和谢主簿自己挑着看。 他在考虑,等他们两个看完这些书籍,都对水车有一定的理论基础了,再将他画的图纸和笔记,给他们看。 谢主簿率先拿起的是黄定洲提到过的《庄子》,他没耐性一页页看,直接翻到他想看的那一页,看到里面关于桔槔的内容,里面提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掣水若抽,数如沃汤。】。 这就是天车的起源记载之一。 乔县丞看的速度没有那么快,他一字一句,慢慢阅读,有如品茗。 黄定洲让人送来了茶水和糕点,他默默地想,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阅读会吧? 谢主簿和乔县丞在研究天车,黄定洲则研究起了商业税赋。 他非常想将水车推广出去,但是,单凭官方之力很难短时间实现,但是,商业化却可以。 原因无他,唯利益尔。 人类逐利的本性,利用好了,也有益处。 第158章 懂了,留宿,视察 谢主簿看书的速度很快,而且是有目的性地阅读,功利性很强,每一本书,都只挑着天车相关的内容看。 他很快就看完所有的书籍,虽然读懂了,但是想要真的自己上手做出来,还是很有难度的。 至少他阅读完之后,脑子里只有这些纯理论类,无法自行将理论转换成图纸,更别提是实物模型化了。 但是,他胜在外出游历的时间长,见识多,这天车早在多年前已经见过实物,今日又近距离观察过缩小版的。 所以,他当即提笔,想将自己了解的内容画出来,正如黄定洲曾经教他将文字转换成堪舆图一样。 但是,他发现,自己找不到锚点。 只能画出外在轮廓。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在这一道上,已经学得很成熟了。 这样的失败,让他感觉自己很挫败,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黄定洲,将手中的毛笔扔到笔洗瓷缸中,猛灌了一杯茶。 他年长,且是长辈,但是,他发现,自从到了云县,他以身作则的次数为零,反而是黄定洲这个作为晚辈的在教导他,这令他有种,身份颠倒的错觉。 乔西和黄定洲都沉浸在书海中,根本没有注意到谢玉砚的纠结。 波本作为护卫,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存在感低到无法引人注意。 夕阳西下,正是灌溉时间,三人又一同前往了菜地,围观。 当水阀门被打开的那一刻,竹管的小孔,逐渐地喷溅出细水,从东向西,一点点向上喷出的水,折射出夕阳的金光。 乔西被这耀眼的一幕,吸引了全部的心神,他想象过灌溉的场景,但,想象的画面,始终不如,实际的有冲击力。 他被冲击得说不出话,脑子里只有感叹和赞美的呐喊。 谢玉砚虽然也被这一幕冲击到了,但是,东墙角那道黑灰色的身影,更加吸引他的注意,他可不相信一个司农,跑来这里种这破地,没有别的意图。 谢玉砚收回自己视线,心想,也许,他应该回一趟京城了。 围观完灌溉之后,乔西久久都说不出话来,他直到出了竹林,才问了一句,“所以,这个灌溉是可以自动也可以手动的?怎么做到的?” 黄定洲,“是力在做功。” 乔西听了以后,若有所思。 黄定洲,“等你读完全部的书籍,我们再继续深入了解整个天车的制作过程,不过,本官偏向称呼这个工具为水车。” 黄定洲邀请他们一起用晚膳,并留他们在黄宅过夜,想要研究完整个水车的理论,不是几个时辰就能将理论吃透的,特别是,谢主簿和乔县丞还是从零基础开始的。 想要提高政绩,就得提高云县的税赋、人口、治安。 如果只关注商业经济发展,难免落得跟商州一个下场,所以,先推动农耕的发展,才是正确的方式。 这不是光凭他自己懂了,就可以做到的事。他需要的是团队合作。 整个团队都深入了解,并掌握这项技术,再将其向外发展,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而谢主簿和乔县丞作为这个团队的核心成员,自然也要掌握全部的知识了。 几人用过晚膳,又继续回书房,了解农耕。 黄定洲见谢主簿看完水车相关的书籍,就开始摆烂了,他便又拿出了几本农耕相关的书籍给他。 “谢主簿,制作水车的目的是为了提高农耕技术,提高农耕技术的目的是为了增加农产量,减少人力,发展农业经济,这一切,都是为了提高税赋和人口,而最终的目的,是要提高政绩,所以,继续努力吧。” 谢主簿听到这番话,想翻白眼,“不如找个老农,支支招,他们肯定更懂。” 黄定洲拿出一沓手稿,放到他面前,“你说得对,这是老农的经验之谈,请结合书籍,写下实用性的建议吧。” 谢主簿:“……” 他莫名有种在科考的错觉,这是魔鬼吧! 不过,他想到目前云县惨淡的政绩,还是默默地将书拿起来看了。 他已经开始在怀念南蛮的生活了。 黄定洲见他已经沉浸下心在看书了,便提笔继续写关于农耕文化的发展办法,他想过运用商业手段推广水车, 再将农产品和手工艺品,发展成云县的特产,一个地区的特产,想要打出响亮的名头,离不开文化的渲染。 比如,原本平平无奇的一座山,因为一个诗人题诗,而闻名遐迩。 这就是文化的作用,它的影响力是无形的,却是深入人心的。 他们学到亥时,才去歇息。 翌日,他们准备下乡实地考察。 乔西起床后,发现只有他一个人用早膳,感觉有点别扭,就问了一个婢子,“黄县令和谢主簿他们不用早膳吗?” 那婢子微笑行礼,“回禀乔县丞,郎君和谢主簿去了靶场射箭,县丞用过早膳,也可去靶场寻郎君他们。” 等乔西到了靶场,就看到,谢主簿和黄县令,在练习射箭。 看起来好酷! 乔西当场跃跃欲试,想加入! 黄定洲让人给乔西送来一副新的弓箭。 谢主簿见乔县丞拿弓箭的姿势很奇怪,就上前,指点他射箭的要点。 乔县丞进步得很快,而且他身体强壮,手臂有力,射出的箭,力道非常好。 他们三人并成一排,对着各自的靶子,弯弓射箭,直到太阳光越来越刺眼了,才结束了这场练习。 启程出发,前往县郊的村庄。 这个时辰,大部分田地里,都有农人在田里忙活,他们站在田埂上,远远望去,都能感到这种农耕特有的活力。 乔西显然很熟悉这些耕作物,当即就侃侃而谈,将看到的秧苗、菜种等它们的耕作方式,耕种注意事项,收成等阐述了一遍。 比如,黄土地适合种水稻,荒地种植油茶等等。 言语间,能听出来,他对耕作这件事的自豪。 黄定洲都忍不住为之侧目,他第一次见到乔县丞如此自信坦荡。 他之前对乔县丞的印象是,性格爽朗、做事严谨,观察细致,谨言慎行。 第159章 田埂,回京,家眷 他们顺着田埂而行,田野渐渐开阔起来,一眼望去,绿油油的一片,令人心旷神怡。 黄定洲对这些耕作物都不熟悉,索幸有乔县丞负责全方位的解答。 “你很强,县丞这个位置埋没你了,你再加把劲,努力往司农方向发展吧。” 乔西第一次听到这话,得到黄县令的赞美固然令他开怀。 但是,他今日说的这些,都只是他的经验之谈而已,但凡是种地的农户,都知道这些基础知识。 黄定洲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你谈起农耕的时候,非常自豪,发自内心的喜悦和自信,让你整个人都在发光。” 走过了麦田地,他们随机问了几个在地里忙活的农户一些耕种和收成的问题,然后继续向前行。 有眼尖的人,自然看出他们不是普通人,立刻跑去跟当地的里正通风报信。 谢玉砚看了狂奔要去报信的那人的背影,提了一句,“要是不想引起注意,现在该离开了。” 黄定洲看了眼不远处的菜田,以及炊烟袅袅的茅草屋,心中感慨,有些可惜,但是也没有多做停留。 他们悄悄的来,又悄悄地走了。 回到黄宅,他们一起用完午膳后,谢玉砚提出有事情要离开。 乔县丞舍不得还没看完的书,便继续留下来阅读。 黄定洲送谢玉砚出去时,谢玉砚低声提了一句,“十三郎,我准备回京城一趟。” “要多久?” “不影响明日应卯,不过,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带回京城的吗?” 黄定洲这才意识到对方的意思,他想了想,“暂时没有,你路上注意安全。” 谢玉砚从黄宅借走了一匹宝马,直接快马加鞭回京。 黄定洲见他走远了,才转头问黑麦,“京城最近有什么变动吗?” 黑麦一脸面瘫,“回郎君,仆不知道,可是要仆安排人打听一下?” “不必了。” 黄定洲开始思考,谢主簿为什么突然要回京城。 日昳时分,谢玉砚抵达了京城,他没回谢府,直接去了皇宫面圣。 御书房。 谢玉砚和皇帝手谈一局后,谢玉砚认输,夸赞了皇帝的棋术一番,才开始谈及自己的来意。 “陛下,微臣在十三郎府里看到了万老司农,一个司农在一个县令宅里种菜,哪里不对吧。” 皇帝头戴皇冠,身披龙袍,八风不动,不为谢玉砚的话所动摇,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万司农上奏要致仕,朕只是给他一个颐养天年的好提议而已,倒是谢爱卿到了云县任职后,述职的奏折,越来越敷衍了。” 谢玉砚将手心的黑棋子放回棋奁内,神色严肃,语气认真,“陛下,微臣对陛下忠心毋庸置疑,经过微臣的观察,十三郎虽然聪颖,但心性单纯,醉心案件之上。而且他已经离开了这个权利旋涡,全然不知道自己身世,让他这样安稳的度过一生,不好吗?” 皇帝冷静地重新审视谢玉砚,目光锐利如兵刃,“谢爱卿,你还记得,你对他的第一印象吗?才多久,你就改口了,这个转变太大了吧。” 谢玉砚有种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痛苦,他斟酌了一番,才又开口回话,“陛下,微臣没忘,十三郎的确有才能,但他无野心,也不知自己身世,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但是,陛下要是继续安插人手,到他身边,那就不一定了,他很敏锐,总有一天,会撕开身边的假象。” 他见皇帝并不为所动,便又继续道,“陛下,既然无意让十三郎继位,便该适可而止了,若是引来有心人的注意,恐怕又会掀起腥风血雨,慕容家也已经退出朝堂,韦氏如今也不成气候,陛下应当将注意力放在培养新的继承人上。” 而不是去防备十三郎。 最后一句,他没说出口,但,聪明人都能意会他的言下之意。 皇帝心知谢玉砚如今已经完全偏向十三郎了,他倒是没想到,十三郎收买人心的速度如此之快,就连谢玉砚这个硬茬子,都能这么快收入囊中。 谢玉砚离开皇宫后,没有停留,直接翻身上马,回云县。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窈窕的身影,跟着从皇宫出,往云县而来。 入夜亥时,黄宅。 黑麦见到了风尘仆仆的秋芙时,说出的话能创死人,“你还没死?” 秋芙顿了下,才恭敬地回话,“托您的福,婢子活着出来了。总管,请问,接下来可是由婢子接手海棠的事宜?” 黑麦让她继续做以前的工作,负责给郎君的衣食住行验毒,临走前,还提了一句,“你无事,不必到郎君面前晃荡。” 他不想再处理那些既要又要的贪婪蠢货。 时间悄然流逝,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云县这段时间,陷入了一段相对和平的日子。 黄定洲等人也对农耕的研究,有了更为成熟的想法。 他将自己写的计划书,拿给乔县丞和谢主簿,和他们一起研究,这个新计划的可行性。 到了下值时间,他们还没有探讨出个所以然来。 临分别前,谢主簿扔下了一个深水炸弹,差点将所有人炸死。 谢主簿,“本官的家眷,预计明日下午会抵达云县,还请黄县令和乔县丞赏光,明晚到谢府用晚膳。” 乔县丞震惊:“家眷?!谢府!!!你不是一直住县衙吗?!” 敢情只有他一个人才是真正的以县衙为家啊!? 黄定洲有些惊讶,不过,他回想了下,谢主簿曾经提到过,他在南蛮重新娶妻生子了。 原来他的家眷也要来云县,而不是回京城。 怪不得谢主簿来了云县,就在县城中心,买了一套府宅。 他想到这里,便点头,“谢主簿既然诚意邀请,本官会准时到。” 乔县丞也跟着附和同意要去谢府用膳,然后感叹,“谢主簿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事实上,入夜之后,谢主簿家眷的车马,就入城了,比谢主簿说的早了一日到达。 黄定洲离开县衙的时候,就远远看到了往县衙而来的马车,不过,他没有前去碍眼,而是直接回黄宅了。 他们去谢府,见到了谢主簿的妻子,他妻子是典型的南蛮长相,面部轮廓线条柔和,身型娇小,玲珑有致,官话说得非常流畅,带着京腔。 不像是长居南蛮的南蛮本地人,更像是南蛮人在京城久居。 第160章 子女,选拔,郎中 谢夫人,她穿着墨蓝色的族服,对襟窄袖,百褶长裙,麻花缠绕而成的发髻,流苏银簪,让人一眼就看出,她来自南蛮越族。 三子一女,都围绕在她身侧,大儿子九岁,二儿子七岁,三儿子六岁,小女儿四岁。 只不过,三个儿子都穿着普通的圆领衫袍,只有小女儿的打扮,和她一样。 谢主簿向黄县令和乔县丞介绍了他的夫人和子女。 没有太多的场面话和客套,见过人后,谢夫人就带着子女离场了。 黄定洲给谢主簿的四个子女都带了见面礼,为免乔县丞尴尬,见面礼都是寻常之物。 乔县丞送的见面礼是《礼记》,没有厚此薄彼,每个都一样,包括谢主簿的小女儿也是。 晚膳都是水产,除了鱼是本地、新鲜的,其他都是谢夫人从南蛮带来的腌货和咸熏制品。 酒水也是出自越族自酿的果酒和药酒。 一套痛风套餐+致癌套餐下来,黄定洲咸齁得差点被送走,饭后狂灌茶水。 他都要忍不住同情谢主簿了,这样的伙食吃了十几年,竟然还能顽强地活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黄定洲应卯的时候,都会叮嘱黑麦多给谢主簿准备一些膳食点心。 谢主簿还以为这些点心和特色膳食是黄定洲特地要让他带回去给家中儿女的,对他这种友爱幼童的行为,表示很满意和赞赏。 完美的误会,就这样产生了。 距离新的县衙官员公开选拔,还有半旬,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黄定洲早早就让人确定考生人数,准备考号了,绝不会再出现临时在刑场搭建考号的天坑。 这次公开选拔的人员有,县录事1名,县典史1名,税课大使1名,驿丞1名. 整套流程,还是如同上次那样,京城先安排人来监考和巡查考号,选拔考试的试卷,也是由京城吏部出卷。 云县县衙负责维稳治安。 距离选拔考试日期渐近,前来云县的考生也渐渐多了起来,有个客栈还打出了大通铺首日免费的噱头,吸引考生入住。 开考前一天,监考的官员抵达了云县。 这次负责监考的官员,还是从五品上吏部郎中和礼部郎中。 只不过,礼部的郎中已经换人,不再是卢郎中。 而是一位新晋的郎中,李郎中。 吏部还是顾郎中。 卢郎中在太子谋逆一案中,其女,卢七娘是太子奉仪,卢郎中作为太子姻亲之一被牵连,贬官。 黄定洲依旧是在县衙设宴,款待两位远道而来的监考官,宴席结束后,李郎中找到了正要离开县衙的黄定洲。 礼部李郎中不苟言笑,行事说话一板一眼,“黄县令,请借一步说话。” 黄定洲有些惊讶,因为他与眼前这位李郎中这是第一次见面,而且,李郎中一直都表现得古板、严肃、疏离,他想不到这位李郎中会有什么事情,会想找他私下聊。 黄定洲重新审视了观察了一番这位李郎中,边带他往办公区走,进了处理文书的内室。 “李郎中,请上坐,此处僻静,有话不妨直言。” 李郎中打量了这简陋的室内一眼,面上闪过一丝不满。 不过,他很快就将自己的情绪压下去了。 他看向眼前这个被夸为天才的状元郎,内心嗤笑,所谓状元,也不过成了区区七品官,在这云县窝着,和被贬没什么区别了。 他实在搞不懂五皇子,为何要拉拢这人。 他没有坐下,对黄定洲的待客之道,十分不满,“黄县令,你也出自世家,这待客之道有待加强,本官也不多加寒暄了,黄家这次反败为胜,将太子拉下马,做得很好,五皇子很满意,但是,还不够,只要你提供出更加有力的证据,彻底让圣人厌弃太子。太子死亡之日,就是五皇子重用你之时。届时,你就不用继续呆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 “你也不想自己一身才华无处施展吧。京城,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黄定洲看着这位李郎中自顾自地说一些屁话,面上的微笑纹丝不动,他倒是想看看,这位李郎中扒着五皇子,能走多远。 黄定洲温和地看向李郎中,微笑,“多谢李郎中提点,现在夜已深,李郎中不妨早些休息。” 李郎中见对方客气有礼,自然是默认对方赞同了他的说法,他连实质的利益都没有许诺,这个黄县令就已经迫不及待要上船了,他对黄县令的鄙夷之色,更深了。 接下来连掩饰都不掩饰,昂首阔步地离开。 黄定洲让一个衙役送这位李郎中回去,而他则直接回了黄宅。 进了书房,黄定洲便吩咐黑麦去打听最近京城的变动,他不喜欢这种被动的局面。 翌日,选拔考试,正常开考了。 为免这位李郎中做什么手脚,黄定洲让谢主簿注意盯着对方一点。 在黄定洲看来,谢主簿是皇帝的人,而李郎中是五皇子的人,让谢主簿来做这件事,也差不多是打明牌了。 不过,谢主簿将家眷都带到云县这件事,让黄定洲对他皇帝心腹官员的定位,打了个红圈。 人心难测,黄定洲不会相信某些一面之词或者书面情报,他更喜欢通过观察,和调查,确定情报的真实性。 按照谢主簿的身份,其家眷送回京城,显然会更合理。 也许,其中有什么,是他遗漏了。 就在选拔考试结束后,不久,前往京城刺探情报的人回来了,黄定洲才得到京城近期最新的变动情况。 黄定洲看到情报很是诧异,他竟然不知道黄府差点被一网打尽,而太子竟因私藏龙袍意图谋反被圈禁,韦贵妃因给太后侍疾,劳累过度流产,京城传言,韦贵妃已经病重,只剩一口气了。 这变动太大了吧! 在给两位来自京城的郎中送行时,李郎中这次连私下谈话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对黄定洲下令,“黄县令,别忘了本官的话。” 黄定洲心中冷笑,面上态度温和,“李郎中慢走,恕不远送。” 等李郎中走远,顾郎中才走近黄县令身侧,低语,“黄县令,你千万别和李郎中搅合在一起,李家家风不严。” 第161章 脂粉,接近,心疾 顾郎中谈起李家,面上忍不住闪过厌恶之色,“李家男女混住,李郎中之子都快及冠了,还整日混在脂粉堆里,总之一言难尽,李郎中的官位也是捐官所得,他家的爵位,传到他这一代,差不多到头了。” “原来如此,下官多谢顾郎中提点。”黄定洲神态温和依旧,拱手致谢。 顾郎中没有继续多言,两人客套了几句,便互相告别了。 选拔考试结果出来,已经贴到布告栏。 县录事:崔瑟 县典史:韩煦 税课大使:苟盛 驿丞:甄仁 税课大使苟盛别分派到乔县丞手下,熟悉云县的税赋工作内容。 县录事崔瑟跟随谢主簿,做共词记录和各类文书工作。 县典史韩煦工作内容比较杂,主要负责云县的监狱。 驿丞甄仁直接前往驿站报道。 县衙空缺的官员岗位,都得到了补充,原本用人紧张的局面,得到了一定的缓解。 县典史韩煦上值当日,便到监狱清点目前的犯人数量,他比对着小像,一个个确认,工作态度严谨认真。 狱吏阿垢跟在其身后,毕恭毕敬,但凡县典史韩煦的问话,他都对答如流。 他对哪个犯人犯了什么罪,哪里人士,被判什么刑罚,都一清二楚。 县典史韩煦忍不住对这个狱吏投以赞赏的目光。 县录事崔瑟跟谢主簿也算熟识了,应卯第一天,倒是没有太多拘谨,行事干脆利落,一点就通,是个好苗子。 云县的税种繁多且复杂,税课大使苟盛第一天接触,忙得焦头烂额,连口水都没空喝,更别提和其他同僚好好相处了,他不是在核税的路上,就是在算税的路上。 乔县丞和谢主簿摆脱了手头的琐事,终于有更多的时间,投入到新的工作计划中。 他们不用再利用休沐时间下乡考察,为了加快计划的推进,他们几乎每天都抽两个时辰,一起下乡,考察。 除了收集云县乡村的作物和收成数据,他们还收集了各处的土壤,沟渠,人口等数据。 等到全部数据都收集完成,再做针对性的布置。 这日,他们下乡回城,路过流云巷,听到了一声,尖叫,“啊啊,死,死人了!” 黄定洲和谢主簿对视一眼,当即默契地往声音来源方向狂奔而去。 他们到达现场时,只见一个少年面朝天,倒在地上,周围有四五个百姓驻足围观。 黄定洲上前,“谁是第一目击者?” 四个百姓都很整齐地指向站在最靠在墙边的那名女子。 “是她!” “对,是她!” “我们是听到她的尖叫声,才出来看看的。” “对,没错,是这样的。” 被指证的女子翻了个白眼,语气娇蛮,“本小姐顶多算第二个目击者,本小姐是看到这个人倒下,和他走一起的那男子狂奔离开,才好奇走过来看看的,真要算的话,那个离开的男子,才是第一目击者吧。” “他往哪个方向离开的?” 被指证的女子指向东南方向,“他往那个方向跑了,跑过红色灯笼房屋后,左转了。” 闻言,黄定洲当即安排人往那个方向追过去。 黄定洲安排完,看着这位小娘子,“那麻烦小娘子待会一起回县衙协助调查。” 谢主簿已经蹲在尸体旁,做初步检验,“尸体还有余温,没有外伤,唇色发紫,不排除中毒而亡。” 黄定洲也过去检验了一番,“不是中毒,他瞳孔散大,面色苍白,口唇青紫色,是典型的心源性猝死症状。” 谢主簿看向黄定洲,“心源性猝死?” 黄定洲继续检查尸体,没有看向对方,“就是心疾发作。” 他检查到死者左手时,发现了异常之处,宽袖内有个暗袋,整个袖子都带有一丝药香。 他继续去翻看死者右手,发现死者右手的食指和拇指的指尖、指甲缝内,还有药丸残余。 他示意谢主簿看过来,“这是一场谋杀,有人抢走了他的药。”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急促奔跑的声音,黄定洲下意识抬头望去,来人是驿丞甄仁。 驿丞甄仁远远看到这边围着一群人,就赶忙喊着,“让开,都让开,不要围着他,不要围着他!” 他疾驰而至,直接跪坐在尸体旁边,拿出一个药瓶,倒了几颗药丸,往死者的嘴里塞,然后拿出小纸扇,给死者扇风。 “拜托,你们让开点,不要围在这里!!” 黄定洲看出他的焦急和担忧,让其他人退开,自己上前询问,“甄驿丞,这个少年郎,是你什么人?” 驿丞甄仁这才发现黄县令和谢主簿也在这里,他缓了缓自己的情绪,回复,“回禀黄县令,他是卑职的七弟甄善,他自幼患有心疾,卑职到云县任职,也将他带上了,这里距离京城比较近,卑职想带他去京城看病。” 黄定洲点了点头,“既然他自幼有心疾,为何没有随身携带药?你方才可是看着他倒下,才跑回去拿药?” 驿丞甄仁摇了摇头,“不是卑职,是卑职的妻弟回去告诉卑职说,七弟病发倒下了,卑职赶忙带药过来寻七弟。” 驿丞甄仁边说边试死者的额头,发现死者越来越凉,这才下意识去试他的鼻息,发现没了鼻息,才赶忙趴到死者胸前,听死者的心跳声。 他没听到心跳声,这才慌张地摸死者的脸,焦急地喊,“怎,怎么会,会这样,没了,没有心跳了啊啊??七弟!七弟!快醒醒,醒醒啊,七弟。” 黄定洲目光锐利,观察着驿丞甄仁的一举一动,人心叵测,他原本怀疑是驿丞甄仁下手偷走了死者袖袋中的药瓶。 但,按照驿丞甄仁的说法,显然驿丞甄仁的妻弟嫌疑更大。 “甄驿丞,你妻弟在何处?” 驿丞甄仁不是傻子,他在云县停留了一段时间,见过黄县令断案。 他原本六神无主,心慌意乱,按照医嘱,七弟发作的时候,不能移动身体,但是,他现在自己去找大夫过来,又怕耽误了救治时辰。 他要不要抱七弟去医馆中犹豫不决时,听到黄县令这么问,心下漏了好几拍,看向黄县令,又看向自己的七弟,面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回,回禀黄县令,他在卑职家中。” 黄定洲让他带路。 驿丞甄仁拒绝了,他说了自己家的位置,然后试图抱着他七弟去医馆。 黄定洲原本想制止他这种无用行为,告诉他七弟已经死亡的事实。 但是,在触及对方那双即将崩溃的眼眸时,他看向谢主簿,“谢主簿,你随甄驿丞过去,搭把手。” 黄定洲率人前往甄驿丞的家中, 甄驿丞的妻子挺着大肚子,在院内焦急地走来走去。 甄驿丞的妻弟端着一碗鸡汤,跟前跟后,劝慰她。 他们看到黄县令等人,都露出了诧异的眼神。 甄驿丞的妻弟将他姐护在身后,主动上前交涉,“见过黄县令,黄县令可是要来寻甄驿丞,他方才出去了,请进来,稍候片刻。” 黄定洲扫视了他们二人一眼,将他们的反应都尽揽眼底,“不必,你们二人都随本官回县衙,协助调查。” 甄驿丞的妻弟握住他姐的手,僵硬地笑了笑,“调查什么?在下和黄县令去县衙即可,家姐身子重,不方便出门。” 黄定洲并不打算跟他废话,直接下令,让人带他们一起走,然后,将甄家的小宅院,搜查了一遍。 等他们回到县衙,谢主簿和甄驿丞已经在审讯室了,而甄驿丞七弟的尸体,已经送往仵作验尸处。 甄驿丞在谢主簿的审问下,回忆了自己一天的行程,特别是他送药那一段,反复被提问。 这个案件审理起来,很快,甚至都没有动用刑讯。 结案速度很快。 概因有第一目击者,再加上,凶手行凶仓促,没有收拾第一案发现场。 当甄驿丞的妻弟被指证杀人时,其妻弟理直气壮地否认,“在下并没有杀人!在下一见甄善病发倒下去,就第一时间跑回去告知姐夫,谁让姐夫去得那么慢,就算甄善死了,也是他命中该有这一劫!” 黄定洲温和地看着他,微笑,“谁告诉你他死了?” 甄驿丞的妻弟震惊,“什么!他竟然没死!!” 他瞬间慌乱起来了。 黄定洲没有回答他的反问,继续道,“你抢走他的药瓶,还抠出他手里的药丸,看着他倒下,确认他停止呼吸,才跑回去,甚至还嫁祸给甄驿丞,但是,你姐已经怀有身孕,你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甄驿丞的妻弟十分愤怒,又懊悔,他不是在为自己的杀人行为懊悔。 他是在为自己没能杀死甄善而懊悔。 甄驿丞的妻弟目露凶光,“甄驿丞这个卑鄙之徒,算什么姐夫!甄善也是个虚伪小人,他们甄家就没有一个好人!就他一个病秧子!每旬缺课一半,竟能一次就考中秀才!凭什么!太不公平了!甄家必定是贿赂了考官!” “在下从未缺席过一次课,每次夫子布置课业,在下都认真完成,为了中举,在下十年如一日,每日都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在下如此勤奋,夫子也夸在下进步空间很大,凭什么在下落第了,他却考上了!?不公平!” “家姐本来已经许给李夫子的庶子,偏偏甄仁横插一脚,否则,在下现在已经是李夫子的关门弟子了!他们毁了在下的未来,在下不过奉还一二而已!在下可没有杀人,只不过抢了他的药!他要是死了,那是他活该!大夫都说他会夭折,偏偏就他命硬!没想到,竟命硬到这样,可恶!可恶!” 甄驿丞的妻弟愤怒到想捶地,可惜他被束缚在刑架上,动弹不得。 他只恨自己没有及时补刀。 黄定洲看着眼前这个嫌犯,只觉得一言难尽,他看对负责记录供词的崔录事说道,“你去告知谢主簿,让他将甄家的那锅鸡汤拿去验毒。” 崔录事没有犹豫,立刻领命离开。 甄驿丞的妻弟听到这话, 瞳孔微缩,“在下可没有在鸡汤里下毒,那只是一些催产药而已,那可不算犯罪,在下只是想让家姐早些生产,然后摆脱甄家这群该死的虚伪小人!” 黄定洲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你还没放弃要成为李夫子的关门弟子,只是你姐已经嫁给甄仁,且怀有身孕,李庶子不可能愿意娶她为妻吧。” 甄驿丞的妻弟目光闪躲,面色阴沉,“妻和妾有区别吗?!能攀上李家这样的高门大户,日后享尽荣华富贵,总比当一个驿丞的妻子好多了!!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整日想着情爱,不懂为未来打算,在下只能尽力帮她谋划,她入李家,过上穿金戴银的富足生活,才是最好的选择!” 黄定洲审讯完嫌犯,便离开了刑讯室,没让人将其放出刑讯室。 他继续审讯下一个涉案人员,甄驿丞之妻。 甄驿丞之妻身在监狱,却镇定自若,她被带到审讯室时,虽然有些紧张,但是面对问话,依旧对答如流。 她和甄驿丞的口供,倒是对得起来。 甄驿丞得知他七弟甄善半路病发,没带药,晕倒在巷子里时,着急忙慌的找药,只是没想到,原本放备用药的地方,都没找到甄善惯用的凝心丸。 后来,在甄善的房间里,找到了一瓶用了一半的凝心丸,他找到药后,就第一时间,跑去找他七弟。 只是为时已晚,即使给他七弟喂了药丸,又送了医馆,也没能救回来。 甄驿丞还不能接受自己弟弟死亡的事实,反复回忆当时的场景,陷在回忆中,无法自拔。 一直说着,如果再快一点就好了。 他无法原谅自己。 翌日升堂公开审理此案,甄驿丞听着堂上,妻弟的荒唐之言,十分愤怒,恶狠狠地盯着对方,恨不得扑上去,打死他! 甄驿丞之妻却听得一脸骇然,她一脸不敢置信,“你,你不仅杀甄善,还想给我下催产药,将我卖入李家???” 甄驿丞的妻弟见她这副表情,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俗话说,宁当鸡头不当凤尾!你呢?你自甘堕落,好好的荣华富贵,你不享受,非要嫁给这个小人!” 甄驿丞之妻泪流满面,一脸受伤,“父母去世后,我为了供你继续读书,给人洗衣,倒夜香,上山采药,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都凑不够你的束修费,还是甄仁愿意借钱,你才能继续读书,你非但不感恩,你,你,你竟敢对甄善动手,竟恩将仇报!李家算什么东西,老娘就是要嫁给甄仁,怎么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娘就是要嫁给甄仁,关你屁事!” 她骂到后面,气急攻心,直接晕了过去。 第162章 早产,仙姑,分工 这下连催产药都用不上,她才被送到医馆,就提前早产了。 瞬间兵荒马乱。 医馆腾出了一个隔间,让她生产。 索幸是在医馆,有大夫看诊,又找来稳婆,这才稳住了场面。 县衙,公堂。 案件审理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被打断。 甄驿丞的妻弟因故意谋杀甄善,被判监候斩。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李夫子,是礼部李郎中的远房旁支。 结束了这个案件,云县又陷入了一段平静期。 黄定洲等人指定的推动农耕技术发展的水车计划,也有了新的进展,他们已经收集完大部分数据,准备开始建造第一座示范水车。 现在他们正在为选址做准备。 他们有三个备选地址,为了能挑出最好的地点,他们这些日子,都疲于奔命,往返县衙和乡村之间。 他们今天要去测量地方,叫凌庄。 建造水车的选址,是有一定的条件要求的,比如地势平坦,位高,且须要距离水源近。 这凌庄,有一条河流穿过凌庄,但是,其河岸高、水位低,令凌庄的百姓,灌溉困难。 他们选择的建造水车的平野,与之距离,大约有7.8公里. 今天的凌庄,格外热闹,黄定洲等人才进入凌庄,就看到凌庄的百姓,都围在村口,不停地发出惊呼声和震撼声。 黄定洲等人互相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决定上前去凑热闹。 这人群的中间,是两个仙风道骨,风姿绰约的道姑,他们正在为围观的百姓,展示他们高端的‘仙术’技巧。 她们左手握着鹅卵石,先是坦然地展示给众人看。 让大家看清楚后,左手握拳,右手以剑指的姿势,指向左拳头,这时,左拳冒出绿色的烟雾,等她们再摊开左手时,左手上的鹅卵石已经变成了银锭。 她们称这是仙家道术,只要是有天赋的女童或少女,都可以学仙术,她们这次下山来,就是为了代师收徒。 围观的百姓,纷纷跪拜起来,称呼她们为仙姑,祈求仙姑收他们家小娘子为徒,各个都热情地邀请仙姑前往家中做客。 这两位仙姑面对众人的跪拜,神色淡然,透出一股不沾世俗的仙气,拒绝了所有人的邀请。 只留下一句,“三日后的亥时,贫道会回到此地,收有缘者为徒,告辞。” 黄定洲温和地看着这两位仙姑,微笑,看来今日的测量计划,要作废了。 两位仙姑看了一眼黄定洲等人一眼,对他们不跪拜的行为,心有不悦,当众补了一句,“举头三尺有神明,心若不诚,神自会知道。” 她们说完就婀娜地离去,徒留身后,一群新生信徒的跪拜挽留声。 黄定洲示意黑麦安排人盯紧这两个‘道姑’。 他们放弃今日的测绘计划,回到了县衙,谢主簿翻出了【瓦砾诈金案】的卷宗。 他指着其中一段供词,道,“这个凶手曾经提到过,瓦砾诈金的灵感,来自于早年所观的‘点石成金术’,你们看,这是不是和今日那两个道姑的手法很像。” 黄定洲点头,赞同他的话,“的确如此,只不过,这‘点石成金’只是一个噱头,她们目标不在这里,而在小娘子。以她们今日露的这一手,足以让乡里乡亲,奔走相告,仙姑收徒,诱惑力够大,而且小娘子自愿留在她们身边,还有父母同意,不论如何,都够不上违法犯罪,一旦我们妄动,就是违背民意。” 乔县丞:“黄县令说得对,这件事,我们需要谨慎处理。” 谢主簿一向不喜欢这种婆婆妈妈的办事方式,他摸了摸腰间的佩剑,冷笑,“今夜,本官趁夜色,去宰了她们,看她们怎么收徒。” 崔瑟,“不可,卑职以为,她们恐怕是团伙作案,未见她们骑马,且她们衣着整洁,怕是有人专门架马车送她们到凌庄,然后停留在某个隐蔽之处,等她们,要查她们,还需要徐徐图之。” 黄定洲赞赏了看了一眼新上任的崔录事,“崔录事言之有理,等黑麦他们回来,再敲定调查计划吧。” 他说到这里,回想着今日那两个道姑的一举一动,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斟酌地看向在场中比较有经验的谢主簿,“谢主簿,你说女子的腰身,正常而言,会像她们那么纤细吗?” 谢主簿没多想,直接脱口而出,“黄县令,终于也到了会欣赏美色的年龄了。” 他调侃地笑了笑,比了个水蛇腰的手势,“她们虽然是骗子,但,本官不否认,她们身材的确是一绝。” 黄定洲瞥了他一眼,像在看一个猪头,“本官的意思是,按照她们的骨架和皮肉线条来看,她们应当是平胸。” 乔县丞左看看谢主簿,右看看黄县令,“她们的胸,和诈骗有关系吗?” 崔瑟认为黄县令不会说无用的话,当即陷入了沉思。 黄定洲犹豫地下,不是很确定,“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本官只是怀疑,她们是少年所扮,为了方便行事。” “如果你们有注意观察,就会发现,围观的男性百姓,虽然对她们的点石成金术很感兴趣,但,更多的时候,会将目光停留在她们女性特征上,如果她们真的是道姑,应该很反感这样的视线才对,但是,她们没有。” 听到黄县令这番话,其他人都陷入了回忆,他们想不起当时其他人的眼神,不过,他们自己围观的时候,也的确、忍不住,下意识多看了她们的外貌几眼,他们都如此,其他男人,必定也好不到哪去。 好美色,是男子的本性。 崔瑟,“先假设他们是男子所扮,那么,他们专收女童和小娘子,要做什么?如果是贩卖人口,她们应该男女童都收才对。” 在他们讨论无果,准备各自忙各自的公务时,黑麦急匆匆地赶回来了。 “郎君,他们在山里扎营,共有二十七道姑,三十八个护卫。她们分工合作,不仅去了凌庄宣传收徒,还去了其他农庄,为首的是一个中年道姑,不过,那中年人有喉结,看起来,像是男子。” 第163章 深山,养蛊,鬼山 听到这话,几人对视一眼,都心知这是个大案。 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就需要,先弄清楚这些人的作案动机,作案模式,作案手法。 如果不能赶在他们收徒之前,将这案件了结,恐怕,届时,即使破解此案,造成的影响也会不可逆。 深山,道姑营地。 在外人面装得人风道骨的仙姑,回到营地,不耐烦地解开腰带,掏出胸前的伪装,扔到一边,直接坐到地上,双腿叉开得很宽,根本不顾忌形象。 为首的中年道姑,心情愉悦,“这云县,离京城最近,干完这票大的,就收工,明年再出山。” “云县是离京城近,但是,那些乡巴佬,各个都丑得不行,他们生的小娘子能美到哪里去?怕是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怕什么,翻过南山,就是新平县,大不了这附近几个州府,全都转一遍,还怕凑不够人数?” 他们就接下来的行动,开始了激烈的探讨,谁都不服谁,吵得跟斗鸡一样,说不过,就开打。 他们打架,都默契地避开对方的脸,拳拳砸向对方身体,丝毫不顾对方生命危险。 他们越是打得激烈,为首的中年道姑,就越开心,根本不出言劝停。 可见,这群人的相处方式,和养蛊差不多。 中年道姑眼看他们打得差不多了,才满意离开。 他离开后,趁人不注意,将塞着纸条的迷你竹筒,绑在信鸽脚上,放飞了信鸽。 负责监视这群人的波本,第一时间,拦截了信鸽,将那纸条上的内容誊抄了一遍,才重新放走信鸽。 只是黑麦前脚才刚走,波本不好现在就动身离开,他便将纸条给了一个可信的护卫,让他带回县衙给黄定洲。 黄定洲等人制定的计划,在看到这张纸条时,不得不,全部推翻,重来。 入夜,京城,二皇子府。 一只雪白、壮硕的信鸽,翩然飞入二皇子府内。 原本看到信鸽时,满心惊喜的二皇子,在看到信的内容后,瞬间脸色大变,破口大骂,“艹!这群傻逼!!!” 原本端着鸡汤来寻他的二皇子妃,听到他骂人的语气,顿时停下了脚步,双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下,在二皇子望过来的那一刻,她下意识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殿下,夜已深,莺娘子遣婢子来了正院三次,十分关心殿下的健康,这是莺娘子为殿下准备的鸡汤,妾身特地帮莺娘子送来。” 二皇子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她这番话而缓和,他愤怒地将鸡汤挥到地上,“鸡汤,鸡汤,鸡汤!大半夜喝什么鸡汤!你们除了添乱还会做什么,滚!” 他怒骂完,随手打了对方一巴掌。 二皇子妃直接被打得摔在地上,但她却没有恼怒哭诉,而是在听到最后一个字,如蒙大赦,立刻行礼告辞,十分迅速。 可以用连滚带爬来形容她的离场。 守在门外的李内监,听到书房内的动静,叹了一口气,他看着二皇子妃跑出来后,才率两个小内监,慢吞吞地进书房,收拾满地的破瓷片。 李内监见二皇子还在愤怒中,上前,走到距离二皇子五步之遥的距离,行礼。 等小内监收拾完之后,他示意小内监,离开。 李内监等书房重新被关上门,室内只剩他和二皇子后,他才毕恭毕敬地温声宽慰道,“殿下息怒,切记戒急用忍,虽然没有了娘娘在宫内帮衬,但太子已经离被废除只有一步之遥,只要太子一废,这继任者,就非殿下莫属了。” 二皇子听到这话,才缓和了脸色,他将手中的纸条扔到李内监面前,“这群蠢材,竟跑到云县去犯事,就算太子倒了,也无济于事!” 李内监斟酌地开口,“殿下着相了,他们还没开始行动,现在让他们换个地方,还来得及,凤翔府和商州都是好地方。” 二皇子冷笑,“愚蠢!连太子和韦家都能被黄家的人扳倒,这群蠢驴怕是一进云县,就被盯上了,就算他们离开云县,恐怕也会被追踪到底。” 李内监,“不如让他们收手,过段时日再重新行动。” “不行!花苑和杏花楼都没有了新的血液补充,这几个月接连亏损,再这么下去,早些年打出的名声,就会很快落败。” 这样不行,那也不行,李内监提了许多意见,都被否决了。 最后,李内监提议,“殿下,既然如此,先安排人,将他们引入鬼山里,再灭口。再另外找人去凤翔府和商州收集新的小娘子回来。” 这个提议,总算得到了二皇子的赞赏。 二皇子,“很好,正合本王之意,这件事,你去办。” 李内监得到赞赏,却没有骄傲,一如既往地毕恭毕敬,“是,奴必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的,还请殿下放心。” 二皇子被哄得心情都轻快了几分,露出了几分真心的笑意,他挥手让李内监离开,“你去吧,本王去看看莺娘。” 李内监听到这话后,更加恭敬了,礼节到位,退出了书房。 二皇子去了莺娘的小院子,就看到莺娘穿着里衣,正担忧地站在门口眺望。 莺娘看到二皇子那一刻,露出比阳光还要明媚的笑脸,如投环的燕子般,飞奔向二皇子。 她就像是夏夜里的莺鸟,纤细娇媚,年轻鲜艳的外貌,月光为她增色不少。 二皇子被她的笑容感染,在接住她的那一刻,忍不住也露出了笑容,驱散了眉眼间的阴冷之色。 “莺娘,你半点也没学到你兄长的稳重和聪颖。” 莺娘伏在他胸前,“殿下,莺娘是女儿家,怎么和兄长比,只要殿下疼爱莺娘,莺娘就高兴了,二皇子妃真是可恶,莺娘想去给殿下送鸡汤,都被她制止了。” 二皇子抱着她往室内走,“她是王妃,你平日要多敬重她一些,她素来喜欢你,方才还在本王面前说你好话。” 莺娘听到这话,面上的娇蛮之色尽散,重新露出明媚的笑容,“殿下说得是,殿下,妾的兄长呢?怎么不见他跟在殿下身旁侍候。” “本王嘱咐他去办事了。” 进了室内,两人的温情脉脉,随着二皇子打开小柜子的那一刻,都变了。 莺娘看着他从柜子里拿出的东西,眼底闪过一丝恐惧,她垂下眼眸,遮掩住自己最真实的情绪,勾起嘴角,“殿下,王妃十分思念您,不如,让王妃也一起过来服侍殿下吧。” 二皇子,“不了,本王看到她的表情就倒胃口。” 莺娘没再多劝,只是内心凝起了对二皇子的杀意。 她想杀人的心,如同空气一样,无形的,隐蔽的。 她脱下衣衫,露出满是疤痕的背部,交错纵横的伤疤,看起来十分恐怖。 在她的腰腹上,还缠裹着一个渗血的棉布。 二皇子看到她满背的疤痕,却没有任何反感之色,反而露出了愉快的笑容,还上手去摸,“多么完美的杰作,莺娘,这天下间,再没有人会比你更美,更有价值了。” 如果仔细看,就能看到,她那疤痕下面,有东西在蠕动,很缓慢。 莺娘语气轻快愉悦,“莺娘不过一介山野村妇,若非殿下看重,莺娘哪能有今日呢。殿下快些动手吧,莺娘等不及了。” 她说完,非常主动地趴到床榻上。 二皇子却让她翻身,正对他。 “你的背上已经种满了蛊,接下来,从腹部开始吧。” 莺娘听到这话,感觉能听到自己的牙齿打寒颤的声音,但,她脸上依旧露出明媚的笑容,“太好了,那殿下,赶紧开始吧。” 她下意识睁开双眼,忍不住往屋内有尖角的东西看去,脑子里想象着上百种,当场搞死二皇子的画面。 但又怕暴露自己的杀意,很快,又闭上了双眼。 二皇子听到这话,再看到她脸上明媚的笑容时,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温柔,“莺娘,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皮下蛊,怎么种,现在,你可以睁眼,亲眼看着,它怎么钻进你的皮肤里。” 莺娘深呼吸了好几次,语气带着些许激动,“殿下,你说的是真的吗?妾真的可以看吗?妾如比卑贱,真的可以吗?殿下?妾不敢相信。” 二皇子弯下腰,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低语,“莺娘,睁开眼睛,看着本王。” 莺娘感受到对方热烈的视线,停留在她脸上,她忍不住加深了笑容,缓缓睁开双眼。 二皇子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清澈的身影,也在对方眼中,找到深沉的爱意和憧憬之色,他低头亲了亲她的眉眼,“当然可以了,莺娘,在你有生之年,都是本王的心头肉。不要轻贱贬低自己,你现在可是价值连城,等蛊虫遍布你全身,你就是无价之宝。” 莺娘仿佛听到自己虚无缥缈的声音,十分冷静,“还有多久,莺娘还有多久,才能成为无价之宝呢?” “小娘子都这么贪心。”二皇子十分宠溺地看着她,举起手中的匕首,“好好看着。” 莺娘看着那刀子划在自己皮肤上,瞬间血珠冒出来,对方拿着细小的竹条,沾了血,放到一个黑色瓷罐中,不多时,竹条被拿出来,竹条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白色小虫子,像蚂蚁一样小,非常恶心。 令人头皮发麻。 她眼睁睁看着对方将那携带满密集白色虫子的竹条,放到她的伤口上,那些小虫子,闻到血腥味,露出了掠食者般的野兽速度,奔入伤口上,疯狂啃噬。 她仿佛感觉到了伤口上传来的极致的痒痛,事实上,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她早就失去了痛觉、味觉。 当虫子全部没入了血肉中时。 二皇子拿起来针线,将那表皮拉扯紧,用特制的针线,细细密密地缝起来,将伤口缝成一条像肉虫一样,长条圆润的形状。 二皇子痴迷地看着它,“它们会在里面成长,然后互相啃噬,最终得胜的蛊,才会获得充足的营养,得到全部的领地,胜者为王。” 莺娘,“等它们遍布莺娘全身以后呢?莺娘会怎么样?” 二皇子,“你会成为新的圣女,南蛮就会成为你囊中之物。” “莺娘的,就是殿下的,殿下,不如让王妃也一起加入吧,多一个人,多一个助力。” 二皇子听到这话十分不愉,脸上的笑容少了许多,“她不配!” 莺娘看到对方不开心,下意识扬起明媚的微笑,“怎么会?王妃向来贤惠,又生育了殿下的长子,殿下可别误会王妃,否则,王妃知道了,可是会伤心的。” 二皇子十分冷漠,“本王说她不配,她就是不配!圣女都要保持贞洁,她已经失去了贞洁。” “原来如此,……” 莺娘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打断了。 二皇子十分不耐烦,“好了,别再提那个蠢妇了,别仗着本王宠爱你,你就蹬鼻子上脸。” 莺娘听到这话,下意识想到跟她一起进府内的那些侍妾的下场,心下瑟瑟发抖。 她内心越是恐惧,面上的笑容,就越发明媚,“殿下息怒,都是莺娘的错,殿下快继续吧,莺娘还没看够呢。” 李内监清点完人数,趁着夜色,连夜带人前往云县。 到了即将进入云县的交界线,他勒马停下,叮嘱负责前往云县的人马,下手要干净利落,为免这群人掉链子,还拿他们的把柄,拿捏威胁他们。 然后他才带着人马,调转方向,往新平县的方向而去。 深山里,道姑所在营地。 他们全部人马都围在篝火前,喝酒吃肉。 为首的中年道姑,发现有人接近时,她立刻示意其他人坐好,将肉串收起来,拿出经书和拂尘。 当中年道姑,看到来者为首的是她认识的熟人,当即笑容满面地站起来,迎上去,“侍卫长,您怎么亲自前来,有失远迎,来来来,请入座,今日有新鲜的鹿肉。” 被她称呼为侍卫长的男子,坐于马背上,居高临下,面无表情,“不必,你们都过来,主人有要事嘱咐。” 中年道姑,“什么事?” 侍卫长冷漠地瞥了她一眼,“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上马。” 中年道姑被他充满冷厉的一眼,吓到了,不敢多耽误,当即下令让所有人翻身上马。 侍卫长带着全部人马,快马加鞭,往云县官方狩猎山脉而去。 第164章 移动,出发,引刀 中年道姑眼看这方向,再多走几里,就要进入官方狩猎山地,他赶忙出言制止,“侍卫长,前面不能再走了,那里十分危险,但凡进去的人,都没人再出来过。” 侍卫长冷漠地看向中年道姑,“那是对别人而言很危险!少废话!快跟上!” 这群人一开始移动位置,波本就率人跟上去,还让人回黄宅,搬后援。 这个时辰,黄定洲已经熟睡,黑麦收到消息,没有自作主张,而是将黄定洲喊醒,告知他最新情报。 黄定洲得知那群人竟然要进充斥着鬼火的官方狩猎地带,他十分震惊。 他立刻翻身而起,随手披上外衣。 跟着黑麦进来的秋芙,眼尖,行动迅速,立刻上前为其更衣挽发。 黄定洲出门时,近期借住在黄宅的乔县丞和谢主簿听到动静,跟出来围观。 得知黄定洲要前去官方狩猎地带查案。 这个地名,足以劝退在场99%的人! 谢主簿也不例外,但是,想到对方人手众多,并且还增加了高武力值的守卫,谢主簿捏着鼻子,主动要求一起前往调查。 乔县丞不论谢主簿去不去,他都会去!在他看来,黄县令是他的上峰,上峰外出查案,他知情还不随行,岂不是自绝高升之路。 黄定洲见他们都要一起前往,当即兵分三路,分别守住猎场的三个出口。 当然,也不排除那群人艺高人胆大,在夜里也敢走野生山路,翻山越岭,离开。 只不过,能顺利离开的概率有点低,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黄定洲没有分出人手,处理这个小概率情况。 因为,当初处理完鬼火事件,在天策带走武器库的兵器和那些嫌犯后,黄定洲特别带队,重入那几座山脉。 不为别的,只为查清鬼火蔓延的范围有多广。 并在距离进入鬼火地带三公里外,留下警戒石碑,警告路人,不可乱入。 以防不知情人士,误入后,被吓死或吓疯。 即使是他,在快马疾驰近乎一夜,见识了密密麻麻,无孔不入的鬼火,也觉得心情暴躁,后背发凉,这的确非常考验心态。 当日,跟他一起去巡查的那些守卫,连喝近一个月镇魂汤,才缓过来。 不过,据他观察,黑麦和波本,心态很强大,至少从表面上,没看出什么异常,依旧每日和他一样,照常跟着他,应卯,下值。 黑麦:……呵,仆偷喝镇魂汤的时候,那是你没看见。一日三餐,镇魂汤当饭吃! 波本:已吓傻!那不是喝镇魂汤就能好的! 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这群仆婢,在听到今夜又要勇闯围猎场时,连空气中都蔓延着恐惧。 精神值腰斩式下跌! 这要是股票的话,股民都去跳楼了。 不过,他们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立刻就背上了浓缩加量版镇魂汤,上马之前,先喝上两口。 黑麦分别递给乔县丞和谢主簿一个灌满镇魂汤的水囊。 “今日准备仓促,材料有限,请见谅。你们要是调查途中,感觉不舒服,就喝上两口。” 乔县丞感觉自己意会了,接过水囊,立刻给自己灌了两大口,“多谢黑麦总管。” 谢主簿也是如此。 他们翻身上马,赶往目的地。 云县官方围猎场。 此刻,道姑等人,已经在二皇子府侍卫长的催促下,率先进入了围猎场。 进入了围猎场的空地,人们能看到,森林里若有似无的白绿色光点,纷繁掩映,影影绰绰,阴森又令人震撼。 中年道姑有些害怕,马速也慢慢降了下来,下意识想转头看侍卫长的神态,顺便说点话,热络一下气氛。 侍卫长见他们缓缓停下来,也跟着降低马速,示意其他人,开展包围阵型。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原本是负责道姑们安全的三十八个护卫,在侍卫长的指令下,从守卫者,变成了举起屠刀的杀神。 手无寸铁的道姑们,在他们的围剿下,像是闯入狼群的羔羊。 血肉飞溅,凄惨的叫喊声,瞬间传遍整个空地,穿透过森林,消散在风中。 空气中,布满了血腥和恐惧。 森林里的白绿色光点,像是收到了召唤,似乎意图往空地方向飘移。 为了不打草惊蛇,落后他们一段距离,现在才赶上来的波本等人,他们隐在夜色中,眼看着二十七个道姑,在守卫的屠杀下,即将被杀光。 波本终于下指令,出手,制止那群守卫。 只不过,这样一来就会打草惊蛇,完全破坏了黄定洲原本所下的指令与原计划。 将在外,有所不受。 时间在流逝,局势在改变,不随机应变,又如何挽救局面? 这需要带头人的勇气和智慧。 中年道姑傻眼了,屠刀挥到他面前,他下意识抓过身边一个年轻道姑,帮忙挡刀,年轻道姑的头颅被砍下,热血洒在他脸上,他才回过神,发出恐惧的惨叫声。 他能抓到人肉盾牌挡住身前的屠刀,但是,挡不住身后的利刃。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三个弯刀,从他后背插入,他瞪大了眼睛,低头看,往惨白带血的刀刃看去。 这一刻,他没感觉到疼痛,而是麻木。 很快,刀刃被抽出,他直接软倒在地,这才意识到自己中刀了。 其他的道姑,也在这屠缪中,很快地倒下,像是产生连锁反应的多米诺骨牌。 波本率人上前制止,但,场面也没好到哪里去,对方人手众多,而且都不是普通的护卫,光是扛住杀招,已经费尽精力。 对抗战,以一敌五,少数反抗多数,高武者胜。 二皇子府出来的这些侍卫,很显然,非常清楚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即使打不过突然出现的波本等人,也要拼着性命,将这些道姑灭口。 中年道姑倒下后,其他年轻道姑也相继被屠杀殆尽。 他们眼看着任务已完成,心中大安,即使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也没激起抵抗的心理,十分干脆,举起屠刀,当场引刀自刎。 波本原本刺向他们的刀锋,见到这一幕,下意识调转刀尖,想制止他们的自杀,很可惜,慢了一步。 第165章 倒下,搬走,蛊虫 刀刃划过他们的动脉,热血飞溅而出,下一刻,他们整齐地倒下。 他们不是死士,却比死士更加狠厉! 波本眼见制止失败,收回刀刃,脸色十分难看地盯着这些新鲜出炉的尸体。 失败! 大失败! 他第一次如此失败! 不是被打败,但却比被打败,场面更难看! 这时,黄定洲等人才姗姗来迟。 他们飞快地翻身下马,黄定洲下令先检查有没有幸存者。 引刀自刎的这些侍卫,有些还在抽搐,还没死透,黄定洲上前一看,这伤口,颈动脉彻底被割断! 在这条件下,救不了了。 虽然如此,黄定洲还是先上手,做压迫止血处理。 但,他很清楚,当人体的颈动脉,被完全离断,任何压迫都无法控制住出血,对方全身血液会在几分钟内流尽,紧接着就是心脏骤停,大脑也会因缺血缺氧坏死。 这种死法非常残忍且痛苦。 黑麦在另一边喊道,“这里还有活口。” 黄定洲这才放弃继续无用功的救治,他本想黑麦所在的地方。 经他检查后,这活口,也和尸体差不多了,对方是中年道姑,身中数刀,刀刀致命,失血过多,只剩一口气撑着了。 即使马上当场做手术,也很难抢救回来。 中年道姑睁着眼睛,看到黄定洲的那一刻,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嗬’声,然后,就咽气了,死不瞑目。 没有了活口,黄定洲下令给这些尸体搜身,尽量找到新的线索。 他直接对这个中年道姑下手了。 很可惜,就算他将中年道姑扒光了,也没有在他身上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正当他准备失望离开时,对方身上道袍泡了血水后,道袍内侧的异常,引起了他的注意。 黄定洲蹲下去,重新捡起那件道袍,翻到内面,借着火光,发现染上血水的部分,出现了字迹,没有染血的依旧洁白如雪。 他看到上面的字,忍不住微笑,他都想夸赞这个中年道姑,啊不,应该说是中年道士,是个天才了。 这样的密文,他第一次见。 看来,这个中年道姑很清楚自己走在刀尖刃上,一直将证据带在身上,这东西,在关键时刻,将会是他保命的法宝。 很可惜,中年道姑大概没想到,他连说出法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屠杀了。 这下便宜了黄定洲。 他看向中年道士的尸体,面上流露出了惋惜之色,他喜欢聪明人,尤其是会钻研某一道的聪明人,可惜了,他至今还没有遇到,真正的聪明人。 今日撞见的这半个聪明人,也死于自误。 谢主簿翻了好几个侍卫尸体,都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这些侍卫都用弯刀,混淆视听,衣着是普通的黑衣,真是半点破绽也不给留下。 他将内心的吐槽说了出来。 乔县丞听到他的话,这才注意到这些人手中的凶器——弯刀。 乔县丞,“不一定,既然这些人下手如此干净利落,那么他们为什么要选择弯刀?如果选普通的砍柴刀,岂不是更容易模糊线索,他们是故意留下‘弯刀’这个破绽。” 谢主簿听到这番话,若有所思,“照你这么说,他们是让我们顺着‘弯刀’这个线索查到某个人头上,而这些人背后的主子,想要当黄雀,做高堂,观螳螂捕蝉?” 黄定洲正在检查其他道姑的衣物,他发现只有中年道姑这件,是特别的。 他听到了谢主簿和乔县丞的话,走了过去,“何必猜测这些无用的东西,我们回去吧。” “来人,将这些尸体,全部押往县衙仵作处,找老仵作和王仵作,立刻验尸。” 谢主簿看黄县令不像是要和他们一起回去的样子,便问了句,“你也要和押送的人一起去县衙?” 他看了下天色,正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候,现在回去还能睡个好觉。 黄定洲点头,“本官要去仵作处,一起验尸。” 乔县丞立刻接话,“黄县令,卑职跟您一起去。” 谢主簿特别想说一下,自己年纪大了缺觉! 但是,当他骑到马背上时,还是嘴很硬地来了一句,“哦,区区验尸,本官也去。” 他们一行人抵达验尸房,仵作们还没到,黄宅的护卫们,将尸体从马车上搬下来,放到验尸房内。 谢主簿和乔县丞负责给尸体带上编号脚牌。 幸好这新的验尸房足够宽阔,否则,这上百具的尸体,搬进去,都不知道往哪个地方下脚。 验尸台上摆放着侍卫长的尸体,黄定洲立于尸体前,正在检查尸体的致命伤口。 他用一个竹夹,从尸体颈动脉上,夹出了一只,圆润长条的白色蛊虫。 与其说是蛊虫,不如说是加长版变异蠕虫。 这蛊虫已经死透了,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尸僵。 但是,一般情况下,在生命主体死后,其肌肉中的蛋白质变性,才呈现出特有的尸僵状态。 那么,蛊虫,怎么可能有尸僵呢? 黄定洲盯着眼前的蛊虫,试图用x线视透蛊虫尸体,很可惜,他没有这个功能。 “谢主簿,本官记得谢夫人出自南蛮,那她懂蛊吗?” 谢主簿听到黄县令突如其来的问话,他顿了一下,神色莫测,抬头看向黄县令,在目光触及对方手中所握竹夹上的蛊虫尸体时,瞬间瞪大了双眼。 “这是什么?” 谢主簿都忘了要继续挂号码牌,愣愣地站起来,朝黄县令走去。 黄定洲,“本官猜测,这是蛊虫。很像是《左传》和《通晋十二数》中所提到的南蛮尨蛊。这次验尸,我们需要懂蛊的人加入。” 谢主簿没有凑近看,他非常讨厌蛊虫,“黄县令,将那个鬼东西放下,立刻去用盐和醋沐浴更衣,快!” “不用担心,蛊虫在这些人自刎前已经死亡,”他翻开尸体上的伤口,“你看,这蛊虫也会顺着血脉,进入心肺,啃噬,这蛊虫已经吃饱了,动脉都被撑大了,就算他们不自刎,也会死于血管阻塞。大动脉堵塞死亡,比自刎而死要痛苦多了。这群人,在自刎死亡之前,已经经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谢主簿听到这话,整张脸都阴沉了下来,“下作的东西!” 第166章 惊惧,往事,快点 谢主簿的愤怒无从宣泄,他看向黄定洲,问,“所以,你推测,这些尸体全部都被蛊虫掌控了?” 黄定洲当即点头。 谢主簿抓住黄县令的胳膊,十分用力,死死盯着对方,“你怎么发现的?” 不难听出,他冷漠的语气背后,深藏着惊惧。 黄定洲,“我们赶到现场时,这些自刎而亡的人,有一部分还没死透,本官上前检查了他们的致命伤,试图挽救一二,但是没有成功,本官按压他们颈动脉止血时,发现他们动脉里有东西,虽然有所猜测,但,没想到竟是如此狠毒的手段。” 谢主簿极力忍住内心的焦虑、痛苦、惊惧,吐出了一句,“愚蠢!放下这玩意!立刻去用盐和醋沐浴更衣,快!” 从这一点,足以看出,背后之人,那过分的控制欲和泯灭的人性,衍生出多么残忍、冷酷、可怕的作为。 往事如潮水般上涨,将谢玉砚淹没,他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在杀了柔韫公主后,他明面上被贬到南蛮任从九品下陪戎副尉,实际上,是南蛮内部管理失控,陛下需要有心腹前往重新掌控场面。 他前往南蛮的时候,带了陛下赠予的暗卫,以及从天策军中挑选的高手,一路乔装,改头换面,潜入了南蛮。 南蛮的族群,一直都是空前的团结,他们一直信奉自己的古神,蚩尤。 南蛮族的圣女,就是他们的领头人物。 为了巩固皇权,加深对南蛮的渗透,皇帝纳了南蛮圣女的族妹为妃。 晋自开朝以来,收下南蛮之后,就对南蛮多加恩典,就连科举都对他们有倾斜,还减免税赋,鼓励耕种、读书。 这几百年来,南蛮族已经从方方面面被渗透得差不多了,从南蛮愿意千里迢迢送圣女族妹来参加选秀,就能窥见这政策的成功。 但是,偏偏,在这个南蛮妃成功诞下二皇子的时候,南蛮族内乱了。 南蛮诞生了一支新的侍奉古神的教,称为濮西教,他们崇山纯血论,他们认为南蛮妃与外族通婚,是对古神的不敬。 他们认为现在的族人,特别是圣女的拥护者,已经被外族蛊惑,养得骨头都软了。 他们想要颠覆现有的腐朽局面,濮西教都是纯血论的崇拜者。 濮西教的确很强,在很短的时间内,砍杀了大部分圣女的势力和拥护者,甚至,抓到了当时的圣女。 濮西教的教主是一个年过半百的武者,他不懂蛊,但是他武力值很高,而且很聪明,对古籍更是朗朗上口。 圣女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论是武打还是智斗,都输得很难看。 濮西教的教主在圣女的恳求下,同意不再多造杀戮,当时,濮西教的教主有一个条件。 那就是,他想跟圣女一起诞下最纯正的血脉。 他很清楚,在以圣女为尊,信奉古神的南蛮,光凭他的武力很难完完全全地掌控南蛮,所以,他需要一个继任者。 由他掌控的继任者。 圣女拖延多时,都没能等到朝廷的援兵,只好暂时同意了他这个条件。 但,圣女背地里已经重新选定了新的圣女人选,准备找到合适的机会,就暗中将新的圣女送出南蛮。 成为圣女的条件,事实上,除了自古传承需要的血脉论,最重要的是,圣女需要继承万蛊。 南蛮族认蛊,不认人。 谢玉砚赶到南蛮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 旧圣女计划败露,即使已经怀了教主的孩子,也没能幸免,被押到祭祀场虐杀而亡。 而新的圣女,过于年幼,还没逃出南蛮,就被濮西教教众带回,被教主宣判,她是卑劣的窃贼,偷走了圣女的万蛊。 濮西教教主因为被欺骗、计划被大乱,愤怒到极点,他在迁怒,他不想继续采取怀柔政策,只有鲜血,才能平息他的愤怒,他要新圣女匍匐在他脚下,跪舔他的鞋面,求饶。 新圣女不愿为他所用,更不可能求饶,当场吞金自杀。 谢玉砚赶不上救她,等他率兵杀入重围,新圣女已经死去。 圣女死亡,她身上的万蛊失控,蛊虫从她的胸腔、口鼻,动脉飞奔而出,见血就咬。 那是谢玉砚此生无法忘怀的恐怖场面。 蛊虫先咬杀的是濮西教教众。 这些教众被蛊虫咬伤后,就成了行尸走肉,无差别杀人,只要是活的,他们都会扑过去,蜂拥而上,像饿了几百年的猎犬,将猎物咬死,啃噬猎物的血肉。 这不是最恐怖的部分。 当他们奋起反抗,砍下这些行尸走肉的头颅时,当宿主死亡,蛊虫就会飞出来,重新找到新的宿主,然后继续寄生。 那里成为活人的尸坑,蛊虫宿主的自助餐厅,杀不完的宿体。 前一刻与你并肩作战的友军,下一刻,很可能就会变成,吃人的怪物,意图撕咬下你的血肉。 人类和人类的信任值,在那场恐怖的战役中消失了。 谁也不敢保证,现在交付后背的友人,下一刻会不会成为怪物,转头就吃掉你。 谢玉砚带去的人,都是精英高手,武力值非凡,才华横溢之辈,但是,他们大部分人都折损在那里了。 在那样的乱战中,他们不是死在怪物的撕咬下,就是变成怪物,被砍下头颅。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人,一个个死去,眼睁睁看着祭祀广场上的活人一个个死去,但是蛊虫却没有减少。 人类,不是蛊虫的对手。 他绝望了。 他召集了剩下的人手,准备封闭那里,将所有人一起烧死在那里。 谢主簿光回想这些,就感到绝望和窒息,他仿佛依旧能闻到当时的烧焦味和火油味。 黄定洲的问话,唤回了他的神智。 谢主簿回过神,就看到黄定洲那关切的眼神,他冷漠地瞥了那竹夹上的蛊虫,“别轻举妄动,将所有接触过尸体的人,全部集中起来,不要让他们接触任何人,更不要离开这里。” 黄定洲看出了他的严肃和深藏的恐慌,虽然有心探究,但,显然现在还不是时候,“黑麦,按谢主簿说的办,你去召集人过来集合。” 谢主簿松开抓着对方胳膊的手,去接对方手中的竹夹,“去用盐和醋沐浴更衣,快点!” 第167章 切开,弱点,密文 黄定洲十分想知道,造成谢主簿对蛊虫讳莫如深的原因,便顺着他的意,先去淋浴更衣。 不多时,谢夫人受邀来到了县衙仵作验尸处。 谢主簿将竹夹上的蛊虫,递给谢夫人看,谢夫人拿了一把金匕首,对着蛊虫中线切开。 发现,这蛊虫之所以呈现出尸僵的样子,是因为那蛊虫在产卵孵化。 这蛊虫表壳,只是一个肉壳,切开后,就能看见,内里产生新的小虫卵,黑色的,密密麻麻,无数。 看起来,十分恐怖。 谢夫人邀请黄县令上前观看,并侃侃而谈,“这蛊虫,并非是南蛮尨蛊,而是控芯蛊的变异种,控芯蛊只有圣女的心腹才有资格培养,只是,这养蛊的人,大概是外行,将蛊养得太过肥胖,无法钻入心窍,更无法入脑,只能算残次品,这虫卵还没成熟,只要投入烈火中,燃烧殆尽即可。” 听到谢夫人此言,黄定洲便心知此人,对蛊虫一道专精。 于是,他将用【新鲜热血引蛊,静脉钻孔放血,再将被引入热血缸中的蛊虫煮沸烧熟】的物理解蛊办法说出来,请教谢夫人。 谢夫人听到黄定洲所言的办法,朝他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这是你自己想的办法?” 黄定洲摇头,“非也,本官不过是钻研古籍后,所得出的结论。” 谢夫人,“蛊虫,不论是成虫,还是幼虫,都对热血毫无抵抗力,它们只有野兽的直觉,越是新鲜的热血,越是香甜,蛊虫自然无法抗拒,煮沸烧熟的确是个好办法,能杀死大部分蛊虫,黄县令,你很厉害。只不过,这种办法,只对普通蛊虫有效。如果是面对稀有的毒蛊,沸水杀不死它,但,浇了经过提炼的火油的火焰可以杀死它们。” 黄定洲听到最后一句话,便明白,沸水不行,是因为温度不够,但高温焰火可以。 既然知道了蛊虫的弱点,那么,蛊虫也不算多可怕。 谢夫人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又补了一句,“黄县令可要小心了,那些特殊的,会钻入脑和心的蛊虫,即使被热血吸引,钻出人体,宿主也无法继续存活。因为,蛊虫吃掉人体某一部分后,就会留在它认为最安全最美味的地方,长久的饮血繁衍,并伪装成人体的某一部分,令寻常医者无法确诊病因,因为,脉搏只会表现得和健康的常人无异,这才是,外族人怕蛊的真正原因。” 黄定洲听到这话震惊地瞪大眼睛,这完全令人不敢置信,那特殊蛊虫岂不是比变色龙还会隐藏? 他陷入了沉思,如果大脑被蛊虫啃噬,或者心肺被蛊虫啃噬,而蛊虫破体而出,那么,宿主的确难以存活,除非换心换肺。 想到这里,他瞬间感觉沉重了起来。 “有劳谢夫人了,待会仵作们到来,本官会和他们一起,将这些尸体的蛊虫,从尸体内取出,谢夫人帮忙销毁吧。” 谢夫人很爽快的答应了。 黄定洲开始给王仵作和老仵作示范,如何在不碰到蛊虫的情况下,将蛊虫从尸体中取出。 谢夫人也在一旁围观,她见黄县令下手快准狠,非常熟练,她恍惚以为,看到自己的族人在拣蛊呢。 谢主簿和乔县丞,从始至终,都没有多说话,沉默地在一旁,负责给谢夫人打下手。 几人通力合作之下,花费了三个时辰,才将所有尸体体内的蛊虫取出,用提纯过的火油,将蛊虫和其卵,全部烧毁。 忙完这些,黄定洲才有时间去处理那件写满密文的道姑袍。 要显现出全部的密文,需要将整个道姑袍用热血浸泡。 黄定洲怀疑其中的原理,与血液中的铁元素有关。 他让当场杀猪,用热猪血,浸泡道姑袍,再将其取出,内袍上,就显现出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通篇写清了这群人的作案犯罪的记录。 他们伪装成道姑后,到各地收女徒,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奸淫,但,犯罪成员增加,他们开始有了更加完善的犯罪链条。 将骗到手的女童,贩卖给京城贵人,收下的小娘子,好看的一样送入京城,长相一般的,留下奸污后,再卖入青楼,有孕的若生下儿子,则留下儿子,培养成新道姑。 若是生的是女儿,一样发卖出去。 在短短十年间,竟犯案高达189件。 最开始搞出这个花样的人叫委斗,如今,此人已经去世。 继承这个非法团伙的是他的徒弟(也是他长子),即假扮成中年道姑的那个中年男子。 黄定洲看完整篇密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乔县丞看完后,觉得不解,“这人将自己的犯罪记录放在身上,做什么?让自己被定罪更快?” 谢主簿,“这可不止是他的犯罪记录,是他们全部内部成员的犯罪记录,是把柄,利用得好的话,是一把双刃剑。” 黄定洲走到侧面,歪头,重新侧看整篇密文,“不对,你们看这里,这才是真正秘密。” 谢主簿闻言,仔细侧看了一遍,由于字体小,又多,很难分辨。 黄定洲找来一根工笔,将重点的字,圈画出来。 【密斋在渭源山脉东北二十里,开山暗号是三长两短】 黄定洲微笑,“这样就能看清了,写下这密文的人,必定是被中年伪道姑所掌控的人,他用藏头诗,留下了地址,为了求救,也为了同归于尽。怪不得他连救命法宝都没拿出来,人就被砍死了,原来,真正的聪明人,另有其人。” 乔县丞,“原来如此,只是在渭源山在渭州,属于关内道。” 谢主簿摸了摸下巴,思忖,“渭州州府是韦家的姻亲,虽然韦家受太子连累失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对方同意我们前往调查,也难免会暗地里使绊子。” 黄定洲想了想,“这个案件,一般人处理不了,即使渭州州府愿意与我等联手破案,也难以将真正的幕后黑手绳之以法。” 乔县丞看向他,“因为他们专供货到京城的那个贵人?” 第168章 震惊,联系,思索 黄定洲点头,“那人是二皇子,他在民间和朝廷,声誉很好,并非是我等能撼动的,也并非是此案就能扳倒的,即使破解此案,就算皇帝相信这个真相,二皇子也顶多被小惩大诫。” 乔县丞听到‘二皇子’时,露出了震惊到不敢置信的神色。 他立刻为二皇子辩驳,震声,“怎么会?会不会是有人陷害他?卑职上京科考时,曾听闻二皇子为人低调,信佛,喜爱种地,一心钻研农道和佛法,十分友爱兄弟,且只娶了二皇子妃一人。即使有人送侍妾给他,也他从不宠妾灭妻,反而,对她们都以礼相待。甚至还给一些被迫送到他府内的女奴,去了贱籍……他简直是皇室中的一道清流,他怎么可能会跟这个案件有关?他要那么多女童和貌美小娘子做什么?” 黄定位温和地看向他,“看,连你都这样认为,这满朝文武百官又有谁会信本官的一面之言?仅凭这个间接性的证据?” 谢主簿,“你怎么知道和这些道姑交易的人,是二皇子?” 黄定洲微笑,“谢主簿,你还记得本官给你看过的那个信鸽上的纸条吧?那信鸽最终入了二皇子府,而那群跑到云县杀人灭口的,也是从二皇子府的私庄出来的。” 他说到这里,便想到手中有人可用的好处,若非有那群投靠他的死士,那他现在大概也会如同无头苍蝇乱撞。 这就是情报的力量。 谢主簿只以为是黄定洲安排府内的仆婢跟着信鸽追踪了,这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便没有多问。 “原来如此,那这二皇子未免太过深不可测。” 乔县丞见谢主簿已经相信了黄县令的言论,即使他依旧不敢置信,也没有多表露出来,反而提出,应该先去渭州调查。 黄定洲虽然也想去渭州调查,但是,这件事不能鲁莽行事,弄不好,就会被搅入皇子间的党派之争,到时候别说破案,还会自身难保,累及家族。 黄定洲决定先将这个案件的来龙去脉,还有这个道袍,寄给皇帝,让皇帝来定夺,这个案件要不要继续下去。 谢主簿见黄县令要暂停对该案件的审理,没多说什么,他对京城现在风云莫测的变动心知肚明,就算黄县令要继续调查,他也会想办法阻止。 乔县丞却觉得不解,“黄县令,那既然你早已知道这个案件与二皇子还有牵扯,也不想继续查,那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去围猎场捉捕这群人?” 他见黄县令不为所动,皱着眉,提了一句,“半途而废,不像是黄县令的做法。” “今时不同往日,行事多加谨慎为上。”黄定洲没有再多加解释,看着黑麦将道袍收入木盒中,密封起来。 “本官还有要事处理,今日需告假,若县衙有什么事,你们再派人到黄宅找本官吧。” 黄定洲说完,便急匆匆离开了县衙,回黄宅。 他回到黄宅书房,就立刻提笔写奏折,他将本案的来龙去脉写了进去,写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取纸重写。 他十分犹豫,重新写了开头,还是停笔了。 于公,他是七品县令,嫌犯之一是二皇子,这低位要状告高位,也算重罪。 于私,他不过是普通将军子,与皇帝见面不多,要说要君臣情谊都十分勉强,他连算是皇帝趁手的使用工具都算不上。 就他这样,还想去状告二皇子? 皇帝不论如何,于公于私,都不会站他这边,他这封奏折呈递上去,只会吃力不讨好。 有什么能动摇皇帝的决策呢? 是利益。 黄定洲重新开始分析这个案件,以期能从中发现新的线索。 只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二皇子会危及皇帝的皇权,皇帝才会站到他这边,站在真相这边,否则,皇帝作为二皇子的父亲,只会包庇对方。 正如当初的山匪案和谋逆案一样,即使事实摆在眼前,但,没有足够撼动利益天平的证据或筹码时,案件,最终只会不了了之。 他拿出新的空白罪案板,开始,进行新的分析。 这个案件的核心,是蛊。 二皇子用蛊来掌控这些人,即使,他提炼的蛊,在谢夫人这样的专业人士看来,不算成功,但,对于他们这种对蛊一知半解的人而言,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谢玉砚是皇帝的心腹,他当年被左迁至南蛮。 黄定洲用朱笔将‘左迁’二字圈起来。 真的是左迁吗? 谢玉砚砍杀了柔韫公主,应当是皇帝的最大助力之一,怎么可能因为势力日益下降的柳太后,就将他下放到南蛮十几年,不闻不问? 除非,皇帝想要彻底的掌控南蛮,那么,皇帝将心腹派出去,既能了解南蛮的情报,又能让心腹避开风头,简直是,一箭双雕。 黄定洲思索到这里,感觉,整个思路都打开了。 那么,二皇子的母妃出身南蛮,在谢玉砚去了南蛮不久后,就失宠,虽然有段时间复宠,但,很快就又犯错,连妃位都没了,最终病死冷宫。 不难猜出,二皇子养蛊的办法,是从其母妃手中学到的。 按照谢夫人所言,控芯蛊是圣女心腹才会的蛊虫,那么,这二皇子母妃,必定是当年南蛮圣女的心腹了。 这样一来,皇帝对二皇子母妃的宠爱,必然与南蛮的局势息息相关了。 前朝的势力变化,会影响后宫的局势,这是必然的。 按照二皇子母妃病逝的时间来看,很有可能,当时,南蛮已经被谢玉砚所收服,皇帝彻底重新掌控了南蛮,那么,这个南蛮出身的妃嫔,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黄定洲将这些情报线索和推测,全都一一写到罪案板上,重新开始审视整个案件的脉络。 他突然想到了谢玉砚的长子的年龄,与二皇子母妃病逝十分相近,只有不到一年之隔。 差不多谢夫人怀孕后不久,二皇子母妃就病逝了。 他开始思索,这其中的关系。 如果不是巧合的话,那么,这二者的关系,就是整个脉络的新破绽。 第169章 单独,南蛮,心肺 黄定洲重新另取一张空白宣纸,将谢玉砚和南蛮局势,单独拎出来分析。 假设,谢玉砚到南蛮是因为当年的圣女出现问题,导致南蛮有异动。 那么,谢玉砚作为皇帝的势力,重新掌控南蛮后,必定会推出新的圣女,而让这个新圣女站队在他这边的筹码,很可能就是联姻。 而据谢玉砚曾经之言,谢夫人是南夷圣姑。 南蛮一向崇尚血脉论。 圣姑作为圣女的得力助手,她很可能与新圣女同出一脉。 结合,今日谢夫人对南蛮蛊虫的情报朗朗上口,连控芯蛊的地位都能一清二楚的言行,就不难理解了。 那么,这样一来,二皇子的母妃算是南蛮族旧圣女的心腹势力,现在,二皇子未得到南蛮族的同意,就私自炼制控芯蛊,几乎是在挑衅南蛮族的新圣女势力。 皇帝好不容易掌控了南蛮,会愿意让二皇子破坏难得的新局面吗? 黄定洲不确定这个二皇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如果,二皇子的用蛊技术得到成长,并愿意为皇帝所驱使。 那么,比起谢玉砚这个朝臣,皇帝恐怕会更愿意用自己的儿子。 只是,二皇子会愿意成为皇帝手中趁手的工具吗? 答案是不会。 否则,二皇子也不会因为担心事发,而急匆匆让人来云县灭口了。 二皇子只是怕他与假道姑交易事发,他收那些女童和小娘子的罪行被发现吗? 黄定洲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能让二皇子做到这个地步的,必定是因为此事会牵连到其核心利益。 二皇子的核心利益还能是什么? 黄定洲将目光停留在南蛮上。 蛊虫喜欢新鲜的血肉,那么活体材料,必定是饲养蛊虫必备的实验材料。 二皇子从其母亲那里学到了控芯蛊,根本不需要浪费这么多实验材料,除非,他有更大的目标。 控芯蛊是圣女心腹才会的蛊术,而再往上还能是什么? 自然是只有圣女才会的蛊了。 这才是二皇子和这群假道姑交易的目的,他需要源源不断的实验材料,供他饲养出圣女才拥有的蛊。 他想养的不是蛊,是圣女。 他想要的不是圣女,是南蛮! 黄定洲想到这里,一切都通畅了。 他将画了个箭头,将南蛮和二皇子联系起来。 看来二皇子的野心不小,又十分清楚自己的地位,他从南蛮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就算将来争夺皇位失败,也有退路。 只要他一直掌握这南蛮圣女才拥有的蛊术,那么,南蛮就会一直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黄定洲推测到这里,忍不住微笑。 成也南蛮,败也南蛮。 二皇子对皇帝的不信任,对皇位的虎视眈眈,对南蛮的垂涎,都将成为二皇子最大的破绽。 当,一个人有了迫不及待想实现的野心,那么,此人,即使整日吃斋念佛,装出淡泊名利的表象,也无法掩盖其野心。 黄定洲思及此,心情大好。 这个案件他可以不出面,皇帝也会愿意处理扫尾,除非,皇帝想让二皇子炼制‘圣女蛊’之事,泄露出去。 那么,南蛮不好容易赢得的和平局势,就会再次颠覆。 那绝对不是皇帝想看到的局面。 用魔法打败魔法。 该对这个案子头疼的人,不应该是他这个无权无势的七品小县令。 黄定洲决定将这个案件,用客观的表述,写入奏折内,顺便附上空心蛊虫的图稿。 天平应该由皇帝来掌控,他当个送情报的工具人最好。 他将罪案板写得密密麻麻的硬纸取下,和那份关于谢玉砚与南蛮分析的宣纸,一起焚烧干净。 黄定洲将奏折密封起来,将那装了道袍的木盒,一起交给波本,让他率领武力值高的仆婢,乔装后,送入京城。 云县县衙。 黄定洲离开后,乔县丞就和谢主簿开始讨论,导致黄县令这反常行为的原因。 谢主簿不欲在这一点上,与乔县丞讨论太深,他只提点了一句,乔县丞,你知道为何寒门士子和农门士子,入仕后,都难以攀上高位吗?除了家族势力的影响,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是,他们的眼见,决定了他们的上限。” 乔县丞听到这话,陷入了沉思。 眼见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谢主簿哪有心思继续浪费在这里,他可是有家室的人。 他直接去了仵作验尸处,寻找谢夫人。 乔县丞眼看着谢主簿远去的身影,没有阻拦对方,只是陷入了迷惘。 从始至终,一直沉默地在角落处理文书的崔录事,见此,走上前,拍了拍乔县丞的肩膀,“乔县丞,这件事很容易理解,云县县衙最大的官,也就是黄县令,他也只是七品,而不论渭州州府还是二皇子,在等级上,就足以压死我等,这样的情况下,还去渭州调查,不仅是不明智,还是飞蛾扑火。” 乔县丞瞥了他一眼,“不,黄县令他并非会因权势而退缩的人。” 崔录事笑了笑,“当然,他的人品不容辩驳,只是,他行事会更加圆滑周到,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他必定不会轻举妄动,打草惊蛇。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将现有的线索整合起来,等待时机!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 乔县丞将这番话听了进去,内心的郁闷,消散了些许,“崔录事,你说得对!而且这里能与权势抗衡的也就黄县令和谢主簿,毕竟他们有家世作为支撑,我们能做的就是,将琐碎事处理干净,省得他们烦心。” 他说完,就想起来黄县令一直要推行的水车,原本的凌庄测绘计划,被这个案件耽误了,他心想着,找时间去凌庄将测绘工作处理完。 他们二人并肩而行,一起去了县衙的食堂。 婉芙见今日来用午膳的只有他们两人,便问了一句,“谢主簿怎么还没来用膳?” 那边谢主簿进了仵作验尸房,就被谢夫人抓着一起看那些侍卫尸体的胸腔。 “玉郎,你看,这尸体的心肺都被蛊虫吃了大半,这样还能活着杀人,真是奇迹。” 谢主簿看到这么血腥的画面,有点不忍直视。 第170章 无趣,传信,死肉,少女 谢主簿,“澧娘,咱们回去用午膳吧,这玩意太血腥了,不下饭。” 谢夫人沉迷于研究这些尸体,头都没抬,“玉郎你真无趣,你自己回去吧。” 谢主簿想翻白眼,到底是谁无趣!? 他撸起袖子,掏出刑讯专用匕首,“说吧,你都想看什么。” 明明是服软的话,却硬是被他的语气和态度,说得像是在说‘滚吧,不然杀了你’,自带杀气的语气,绝了。 谢夫人听到这话,终于来了兴致,她转头看向他,“玉郎,你这才是真正的你,又硬又酷,妾身好喜欢啊。” 围观全场的老仵作和王仵作,都忍不住露出牙痛的表情,整张脸都扭曲了。 王仵作实在吃不了这种有毒的狗粮,当场踹翻了,“午休时间到了,验尸处要闭门谢客了,请二位下午赶早。” 他的这句话,迎来了谢主簿和谢夫人的双重白眼。 王仵作完全没在怕的,放下手中的验尸刀具,开始收尾。 谢主簿和谢夫人没有回谢府用膳,而是去了县衙食堂,随便吃了几口,又回了验尸处,继续检查尸体。 一个精通蛊术知识。 一个切开尸体胸腔相当专业。 不得不说,有了他们的加入,验尸的速度加快了很多。 京城,二皇子府。 二皇子下了早朝,就回书房,等消息。 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 到了傍晚,一只飞鸽飞到书房的窗沿,二皇子看到它,便走过去,取下那信筒上的小纸条,展开仔细阅读。 【无新增嫌犯入狱,验尸房疑似有新尸体。】 看到第一句时,他心情好了许多,看到最后一句,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冷冷地低咒,“该死的蠢货!这点小事也办不好!” 他将纸条焚毁后,离开了书房,前去正院找二皇子妃。 一进门,就看到二皇子妃又坐在梳妆桌前,梳妆打扮,他眼底流露出厌恶的色彩,“整日涂脂粉,只会让你送命更快,不会让你变美。” 二皇子妃感觉胸口中了一刀 ,她怒气丛生,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站起来,转身行礼,温柔地笑,“殿下,您来了,妾身也是打发时间罢了。殿下,可要一起用晚膳?”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疯狂地想要对方立刻马上拒绝。 站在她身后的婆子,对二皇子妃的表现很满意,当即退出去,不打扰他们。 二皇子面色阴沉地坐下来,“你整天除了吃还会做什么?!再安排两个莺娘这样的侍妾入府。” 二皇子妃听到这话,心生恐惧,手帕都快被她的手指搅碎了,“殿下,家父的外室女也就莺娘一个,妾身还能去哪再找一个呢,这,这,不如妾身安排赏荷宴,邀请那些官员品级低的家眷前来挑选?” 二皇子听到她愚蠢的发言,直接将桌案上的茶杯扫落在地,“愚妇!” 他像个发狂的疯子,站起来,按着二皇子妃,将她按坐在靠椅上,“你是想让天下人都认为本王是个好色之徒吗?什么垃圾都往府里捡!” 二皇子妃吓得眼泪落下来,她惶恐地看着眼前人,动了动嘴唇,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皇子看她这样才冷静了些,摸了摸她的发髻,面无表情地勾起嘴角,“乖一点,知道吗?” 二皇子妃疯狂点头,泪如雨下。 “笑一下。” 二皇子妃露出比如还难看的笑容。 二皇子不满意,抓起她的衣袖,胡乱地擦了擦她的脸颊,“你真是太麻烦了,父皇喜欢勤勉节俭,你这身花花绿绿的,就别穿出去丢人现眼了。” 二皇子妃,“这是,是,妾身闺阁时的衣服,也,也就在屋里穿穿,不穿出去的。” 等二皇子离开后,二皇子妃立刻抓着贴身仆婢问,“莺娘今日怎么没来请安?” 她的贴身仆婢摇头表示不知道,倒是回来走到门口的婆子回答了她的问话,“娘娘,婢听说那贱蹄子,好像孕吐了,二皇子如此宠爱她,万一她诞下皇孙,那她岂不是要蹬鼻子上脸,骑到娘娘头上,要婢子说啊,您还是得跟二皇子好好的,最好再生一个……” 二皇子妃听到后面几句话,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她立刻打断了对方的胡言乱语,“你再胡言就滚回去!” 婆子当即不敢再多言,只是面上流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二皇子妃焦虑地啃起手指头,在屋内疯狂地走来走去,“这样不行,不行,再让娘亲安排一个可靠的婢女进来,要身体健康,好生养的……” 婆子听到这番话,当场脸色大变,“万万不可啊,娘娘!当初您同意让莺娘进府,您看她进府之前说得多好听,一得了宠爱,就立刻翻脸了,每日来请安都要指着您的鼻子骂……” 二皇子妃听不进去这些话,“行了,行了,不用再说这些了,你回去探探爹娘的口风,看看父亲外面还有没有女儿,不然远房旁系也可以,父母双亡,家里没牵挂的,一定要身体健康,好生养的,最好和莺娘长得像,逢人就笑脸相迎的,对,一定要爱笑……” 婆子听到这么离谱的要求,很想吐槽,但看她主子十分烦闷,不敢多话,便揣着一肚子的苦水,出府去了。 二皇子离开正院之后,就往莺娘的院子而去。 莺娘躺在竹榻上,满脸通红,唇色苍白,已经发烧烧得神志不清了。 二皇子用剪刀剪开她伤口上包裹的棉布,发现,伤口已经流脓。 他切开伤口缝线,用夹具翻动里面的蛊幼虫,发现这些蛊幼虫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伤口内的血肉已经成了死肉,出现了紫色的出血斑点,部分创口组织腐烂严重。 他将蛊幼虫的尸体全部挑出来,再将那腐烂的死肉,割掉,倒上金疮药。 按理说,活生生的割肉,是非常痛苦的事,但莺娘像是死了一样,任由他宰割,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呼吸越发虚弱。 二皇子对她的表现十分不满,“真是可惜了。” 他决定趁对方还剩一口气,没死透之前,将她身上繁衍的蛊虫,全部都取出,不浪费一丝一毫。 这是一个会让人产生密集恐惧症的场景。 惊悚、恐怖。 二皇子拿出一个装满白蚁的瓷罐,瓷罐放在一个双外层的竹篓内,这竹篓内关着密密麻麻的雄蝉。 这瓷罐的盖子,如同蜜蜂的蜂巢,细细密密的六角形孔洞,孔洞内散发出比鲜血还要齁的铁锈味。 如果黄定洲在这里,就能发现,二皇子是在利用白蚁产生的叩击声和电脉冲,结合雄蝉的‘音镜’所产生高频的震动,再辅助浓缩血味,以达到引诱蛊虫的目的。 可惜,他错过了这最关键的场景。 二皇子将放着瓷罐的竹篓,放到莺娘枕侧,拿出匕首,割开对方的双手静脉。 然后,他退出了这个房间。 不一会儿,莺娘的皮肤表层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翻动,她看起来像是披着假皮的恐怖故事主角。 蛊虫被瓷罐所吸引,成群结队的五彩斑蛊虫,顺着她的静脉、鼻口、耳朵、爬出。 蛊虫进了瓷罐,率先吃的就是那些白蚁。 白蚁群和蛊虫群进行了激烈的厮杀,部分蛊虫被白蚁咬伤,更多的是白蚁被啃噬,吃到只剩脚。 受伤的蛊虫引起了其他蛊虫的注意,也变成了其他蛊虫的食物之一。 随着瓷罐内的厮杀,进入白热化,莺娘体内蛊虫爬出的速度加快了,那些蛊虫像是闻到金币味道的巨龙,疯狂加速往瓷罐内爬。 半个时辰的时间,蛊虫才全部离开了莺娘的身体,进入了瓷罐,几乎将整个瓷罐都装满了。 这时,二皇子才推门进来,右手里提着一个老旧木箱,左手拿着一罐蜡油。 他用蜡油密封住瓷罐,再将瓷罐放到老旧木箱内。 这老旧木箱内,竟放满了冰块。 原本轻微震动的瓷罐,在放入冰块中后,慢慢归于平静。 竹榻上的莺娘,胸口已经没有起伏,看起来应该已经死了。 二皇子提着老旧木箱离开了,半个眼神都没留给竹榻上的莺娘,更不可能为她止血了。 他离开后,一个年迈的内监奉命进来处理莺娘的尸体。 老内监见这竹榻一片狼藉,面无表情地走进,见竹榻上的尸体,手腕还在流血,下手很利落老练。 他将尸体身上的衣服割成布条,将莺娘手腕上的伤口包裹起来。 他取了一条白色,没有任何标志的手帕,浸湿了,覆盖在对方脸上,又用两个湿透的棉花,堵住她的耳朵。 没想到,莺娘还有一口气,她被湿手帕掩盖住了口鼻,无法呼吸,便轻微的挣扎起来。 老内监见状,用竹榻上被血水浸湿的被单,将对方包裹起来,让对方无法动弹,直到对方咽气。 做好了这一切之后,才命外面的侍卫进来搬运尸体。 老内监当着侍卫的面,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惋惜,“可惜莺娘小产失血过多去了,都怀孕了还非要邀宠,不仅孩子没保住,性命也丢了,诶。” 那两个侍卫听到这话面面相觑,“那,她是二皇子的侍妾,要厚葬吗?” 老内监,“她临终前,还惦记着家中父老,说要火葬,要将骨灰送回老家。” 入夜。 二皇子妃睡到一半,被吵醒了,她睁眼就看到二皇子坐在床边看她。 二皇子妃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殿下,夜深了,不如安置吧?” 二皇子冷漠地审视她,“人呢?” 二皇子妃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不敢眨眼睛,“回禀殿下,妾身已经让单婆回去找人了,等她回来,一定会给您带来一位貌美、健康的侍妾。” 二皇子点了点头,虽然不太满意,但是,聊胜于无,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耳垂,“很好,府里不养废物,你还算有点用处。” 二皇子妃感受着脖颈处的温度,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放在被子底下的双手握成拳,她扯了扯嘴角,微笑,“多谢殿下夸奖,妾身喜不自胜。” 二皇子躺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腰肢,在她耳边低语,“不要生气,不要难过,这不是你的错。你很懂事,很会讨人喜欢,可惜你生过孩子,没有了少女的纯贞,否则,这府内就不需要那么多侍妾了。” 这番话,在二皇子妃听起来,像是在听恐怖故事,她吓得牙齿都在打寒颤,她生怕被发现,便开口,“殿下,妾身也喜欢殿下,自从那年宫宴,妾身看到殿下之后,就移不开眼了,都是妾身不好,妾身只是太喜欢殿下了,妾身愿意给殿下找到新的莺娘。” 过度的惶恐,让她感觉自己整个灵魂都在飘,她的心跳加速到像是要跳出喉咙。 二皇子妃闭上眼睛,不敢睁眼,“殿下,您听,妾身的心跳,都因为您而剧烈跳动,那是妾身爱你的证明。” 她说完之后,如释重负,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具体说了什么,脑子一片空白。 但是,对方的反应告诉她,她今天蒙混过关了。 翌日,还不到五更天。 单婆便带着一个窈窕的少女,回了二皇子府,她带着少女刚进正院,就遇到正要去上朝的二皇子。 二皇子将目光投向了那少女,“她是新来的莺娘?” 单婆见二皇子在正院,顿时十分后悔,自己带了这个骚蹄子进来,她只想给自己几巴掌!二皇子好不容易才留宿正院,她真是该死啊! 要是二皇子看上她带回来的这个骚蹄子,岂不是当场落了她家主子的脸!她羞愤懊悔到无以复加。 二皇子妃听到动静,出来一看,见单婆已经回来了,她将目光投向单婆带回来的少女身上。 见到熟悉的面孔,她紧张地喊了一句,“殿下,她不行,她是妾身侄儿的贴身侍婢,早已经失身了。” 她说完对单婆怒目而视,抬手狠狠地打了单婆一巴掌,“你带着残花败柳到府内,是想糊弄殿下吗?” 单婆被打了巴掌后,松了口气,当即顺着她家主子的话,磕头回话,“殿下,娘娘,饶命啊,奴马上回去换一个回来,她勾引李二郎的东窗事发,主家要发卖了她,奴看她可怜,才想带回来,给娘娘端茶倒水,没有别的意思,奴错了,殿下,娘娘,饶了奴吧。” 被单婆带进府的少女,听到这番羞辱的言论,羞愤得红了脸,但,没敢插嘴。 二皇子听到对方失去了贞洁,顿时没有了兴趣,踹了单婆一脚,“府内不养闲人!” 二皇子妃紧张的搅手帕,“没错,让她从哪来,滚哪去,不要让这种垃圾脏了王府。” 她目送走了二皇子,见他已经走远,她这才转身去扶跪在地上的单婆。 “你连这点事都办不好!现在,立刻带她滚出王府。” 被单婆带来的少女,听到二皇子妃的话,又羞又怒,“没想到你…你竟变成了这个样子!家母去世的时候,你答应家母会照顾我,结果呢,你将我扔到李府为奴为婢,不管不顾,要不是单婆今日出现救了我,我就要成李二郎的通房女婢!现在你还想将我扔到火坑里!” 二皇子妃听到这话十分惊讶,她抿着嘴唇,“怎么会这样?你是祖母的侍婢,祖母只是让你暂代二郎院内的管事娘子。二郎怎么敢动你!真是荒唐!不论如何,你都不能留在这里。” 她想了想朝单婆说道,“单婆,你祖籍在渭州,让人将她送到渭州,不许再回京!” 单婆点头同意了,少女还想说什么,被单婆捂住了嘴,带出府。 二皇子妃目送走了单婆,在左右侍婢的搀扶下,回了室内,她已经没有了吃早膳的心情,距离下朝还有几个时辰的时间。 她一紧张就开始咬指甲。 没有了单婆,她就没有可信任的心腹,办起事情来,束手束脚。 她推开装着红豆粥的碗,“套马车,本宫要去李府拜见祖母,多安排点侍卫和体壮的婆子随行。” 她的贴身侍婢行礼,恭敬地应声离去。 二皇子妃的马车到了李府,这李府的看门郎还半靠着柱子打盹,没有半点规矩。 他们被叫醒后,见是二皇子府的车驾,赶忙大开大门,让马车入内。 进府门后,到了垂拱门前的石板路,二皇子妃下了马车,坐上轿子。 直到正院门口,二皇子妃才从轿子里下来。 李家当家祖母已经带着大部分内宅夫人,站在正院门口等着。 她们见二皇子妃下轿子,便先行跪拜礼。 二皇子妃只上前将李家祖母扶起来,没让其他人起身。 她摆出高贵冷漠的姿态,“诸位礼仪不到位,在这学学规矩,希望本宫离开前,能看到你们礼仪标准。” 李家祖母原本想打圆场,但她见二皇子妃神色不愉,便将腹稿咽回去,说了一些关心二皇子妃的话。 二皇子妃与李家祖母进了室内,二皇子妃屏退了其他仆婢,这才说明来意,“不瞒祖母,莺娘入府多年,昨日不幸流产去了,本宫需要一个身体健康、好生养的,以本宫利益为先的可信小娘子入府,祖母可有貌美的小娘子推荐?” 李家祖母听到她的话,叹了口气,她拍了拍二皇子妃的手背,抚慰她,“你看你一直想着为殿下纳妾,但能入殿下眼的不多,你又不想要李家小辈的小娘子入府,帮你顾宠,要找身体健康的容易,但,要品性好,又貌美的不容易。” 二皇子妃转头看向窗外,抽回自己的手,“品性和貌美在其次,身体健康的为先,本宫今日便想带一个回府。” 李家祖母见她如此固执,“听祖母一句劝,既然殿下无意纳侍妾,像二皇子殿下这样的谦谦君子不多见了,他待你一心一意,你不如和他好生过日子,虽然府内只有一个皇孙子嗣,但再过几年,皇孙长大了,让皇孙多纳几个貌美的,开枝散叶,这样一来,又不妨碍你和二皇子的感情……” 她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不,你不必说了!其他皇子府内子嗣众多,怎么能委屈了殿下,皇室可不比民间,子嗣多,福气才多,祖母不必劝了,本宫意已决。” 李家祖母望着她的背影,她走过去,“你还是有心结?祖母知道,是祖母偏心了,不该让你二叔占了大房的院子。但大房在你出嫁以后,已经没有了子嗣,祖母只能让二房挑大梁,继承爵位,总不能二房当家以后,还龟缩在偏院内,祖母老了,以后还要他们奉养祖母,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住进正房内。你二叔不争气,科考不上,祖母希望你能和他们缓和关系,才让婆子给你传话,让你帮忙拉拔你二叔一把。你既然不愿意,祖母也不怪你,你二叔走了五皇子的路子,好不容易才蒙阴捐官,得了个五品官。二皇子与五皇子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就算祖母想要帮你,但,谁知道小娘子入了二皇子府是帮你顾宠,还是最后听二房的话,成了五皇子放在二皇子府的眼线呢。” 李家祖母见二皇子妃听进去了,便摸了摸她的头发,“若真要找貌美小娘子帮忙顾宠,倒也不一定要从李府找,从牙行买回去,买个性格老实的,拿捏住她的家人,她自然就听你的话了。” 二皇子妃闻言看向李家祖母,半晌,没说话,“你说得对。” 李家祖母见她很着急立刻就要离开,赶忙拉住她,“傻孩子,急什么?祖母这样教你,你以后可以这样做。” 二皇子妃看向她,“本宫今日就想带一个回去,殿下因为莺娘的事,有些难过,妾身不想让他难过。” 她感觉自己说谎的功力越来越厉害了,都不需要打草稿,张嘴就来。 内心的痛苦,已经变得麻木。 李家祖母,“那你将祖母的贴身婢子带回去吧,她们都是祖母的心腹,还算忠心,只是这女人一旦沾了男人,有了孩子,就不会再这么忠心,你可以利用她们,但,不能信任她们。” “不可,这不合规矩,要是让人知道,本宫让祖母的婢子服侍殿下,这算什么?天下人的唾沫能淹死本宫。本宫去牙行看看。” 李家祖母见说不动对方,只好送她出门。 第171章 新人,宫宴,召回 她们刚开门出去,一个娇蛮的少女拿着鞭子跑进来,打了个响鞭,“哼,二皇子妃好大的排场,还要李府人学规矩,真不知道二皇子看上你什么?” 二皇子妃一时间没认出来她是谁,但,她看长得和她二婶娘有些像,心知必定是二房的人了。 她冷漠地盯着对方,“你嫉妒本宫?你喜欢二皇子?” 娇蛮的少女怒目而视,“就算本小姐喜欢他,也不会嫉妒你,只会可怜他瞎了眼,看上你的这个虚伪的女人。” 二皇子妃微笑,“既然喜欢,那要随本宫回府吗?本宫想为殿下纳妾,不想便宜了其他家,你也算李家人,你我同出一脉,你再合适不过了。” 李家祖母按住二皇子妃的手,低语,“你选她做什么?她可不是好相与的。” 娇蛮的少女原本的怒火都被这棉花拳打散了,她父亲想送她进五皇子府,但,二皇子和五皇子比起来,她肯定选二皇子。 她犹豫了下,“你是认真的吗?” 二皇子妃目不斜视,从她身边走过,“想去,就跟上来。” 二皇子妃不屑的态度,点燃了娇蛮少女的反骨,她当即喊道,“去就去!” 李家祖母想阻止,被二皇子妃带来的仆婢阻止了。 娇蛮少女跟着二皇子妃进了轿子,她一开始还十分不自在,想要和对方交谈几句,但不管她说什么话题,二皇子妃都没有搭理她,她十分不爽,也不自讨没趣了。 在换乘马车时,娇蛮少女犹豫了。 二皇子妃瞥了她一眼,“你还走不走?” 显然荣华富贵的鱼饵更加吸引她,娇蛮少女没犹豫多久,就跟着上马车了。 在即将到达二皇子府时,二皇子妃才说了一句,“进府后,你看到二皇子就自称是莺娘,见到他记得要笑,热情一点,他喜欢热情爱笑的女子。” 她说得很冷淡。 但,听者听得热血沸腾,娇蛮少女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得宠被扶正的完美未来。 娇蛮少女被送入了莺娘的院子,她一进室内,就发现室内空空荡荡,连个椅子都没有,她正想发脾气。 二皇子妃的贴身侍婢跟在少女身后,“已经让人准备家具和衣裙了,殿下会回来用午膳,届时,你要好好服侍二皇子,要是二皇子不满意你,你只能回李府去。” 娇蛮少女跃跃欲试,但是,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还是心情不悦,她偷偷瞪了这个婢女一眼,心中暗讽,这二皇子妃的婢女和二皇子妃一个德性,又傲又冷又死板,真不知二皇子看上二皇子妃什么。 二皇子府的办事效率很高,原本空空荡荡的室内,很快就被换上了新的家具。 娇蛮少女做到梳妆台前,任由婢女给她上妆,换了一身精美的衣裙,她高兴得在原地转圈,不停地问服侍她的婢女,二皇子什么时候回来,她什么时候能见到二皇子。 二皇子妃安排贴身婢女在府门口等着,等二皇子回来,就告诉他,新来莺娘的事。 却没想到,二皇子回府后,没有直接去见新来的莺娘,而是直奔正院。 二皇子妃正准备用膳,见到二皇子出现,有些惊讶,但,不妨碍她利落迅速地行礼,“殿下,可是用午膳了?” 她想着怎么劝二皇子离开正院。 二皇子直接坐在桌案前,“一起用膳吧,今晚宫内设宴,酉时到宫门口等本王,届时,一起进宫。” 二皇子妃微笑着点头,答应了,生怕对方不知道新来的莺娘,便多嘴提了一句。 皇宫,御书房。 内监总管王锦见皇帝自从昨日收到黄县令的奏折后,就一直反复阅读,甚至连现在刚下早朝,也惦记着又拿起来翻阅,他暗自思忖,这奏折内写了什么大事件,让皇帝如此反常。 皇帝再三阅读了这奏折之后,下令,“安排两个擅蛊术的去云县,一个南蛮出身的,一个是生面孔,没见过澧兰沅的。南蛮出身的,直接去黄宅点卯。生面孔的让他另外创造机会,出现在十三郎面前,不要引人起疑。” 内监总管王锦立刻应声去办,效率十分高超。 正是夕阳西下,晚霞魅人的时刻。 今夜的宫宴,受邀的都是皇室中人。 除了太子,其他皇子都按时进宫了。 二皇子夫妻相携入宫,他们二人都被宫婢带去重新沐浴更衣。 原本二皇子还很意外,但,入宴席后,发现上的都是斋菜,他还观察了其他人,发现大部分人都重新沐浴更衣了,内心的猜测和怀疑去了七七八八。 很快,他就没心情猜忌其他了,内监给参与宴席的这些皇子和皇子妃,发了一份《灌顶经》第十一卷,让他们先抄经书,再用斋菜。 等抄完经书,这斋菜都变凉菜了! 而且还让他们得抄完经书,才能回去。 这第十一卷,讲的是往生的内容。 众皇子与皇子妃们面面相觑。 五皇子十分头铁,抓住给他发经书的内监,追问,“今天什么日子,非要抄这个,还吃斋菜?” 被他抓住的内监,没有恼怒,而是平静地解释,“回五皇子的话,韦贵妃重病去世,陛下内心苦闷,命各位殿下,为韦贵妃娘娘祈福。” 五皇子冷笑:“就韦贵妃?本王要见父皇!” 内监扯开被五皇子抓着的衣袖,一板一眼,“五皇子慎言,陛下得空,自会召见殿下,奴告退。” 五皇子:“……” 御书房,偏殿茶房。 内监总管王锦茶房内煮茶汤,一个宫婢悄然而至,低声复命,“启禀王总管,二皇子身上除了年幼时,左腿摔伤的疤痕,没有新增别的伤疤,二皇子妃身上光滑,不见任何疤痕。他们二人,都不符合养蛊和种蛊人的特征。” 内监总管王锦收到这个消息,立刻就端着茶汤,去向皇帝复命了。 皇帝听完王锦的话,只让他召回原本负责监视二皇子的暗卫,重新安排增加人手,暗中盯着二皇子府,不要打草惊蛇。 他怀疑原本那些暗卫,已经被二皇子的蛊术所惑。 第172章 迷心,失宠,冰窖 这群暗卫被召回后,经过检查,发现,有一部分暗卫,的确被种下了蛊毒。 不是控芯蛊,而是迷魂蛊。 控芯蛊可以通过母蛊操控宿体,当母蛊死亡时,子蛊会因为失去控制发狂,啃噬宿体的血肉,进化自身,直到寄宿在宿体的子蛊蜕变成新的母蛊,诞生出新的蛊卵。 但是,失去母蛊,要是没有精心培养,大部分蛊卵会因为营养缺失而死亡。 小部分蛊卵诞生后,会开始互相厮杀,直到最终胜利蛊出现,产生新的控芯母蛊,惨败的蛊虫要么被新母蛊当成食物拆吃入腹,要么成为其配偶,与母蛊诞下新的子蛊。 这时,不论宿主是否死亡,他们都会从宿主身体中,破体而出,寻找新的血肉寄生。 因为即使宿主命大还有一口气撑着,但,宿主的血肉营养已经不够母蛊抚育下一代蛊虫。 不论环境多艰难,生命都会自己寻找出路,野兽尚且如此,更别提,是在尸海中拼杀活下来的母蛊了。 也就是说,不论如何,一旦母蛊与子蛊都死亡,那么宿体也将迎来死亡,或早或晚而已。 迷魂蛊不同于控芯蛊,迷魂蛊盘踞在人体的大脑中,会吃掉宿主的某一段记忆,并根据操控者,催眠宿主,让宿主产生幻觉。 迷魂蛊非常细小,以宿主的脑髓、脑汁为食物,食量不高,进食时,宿主会像是宿醉一样,感觉口干口渴到胃部烧灼,感到恶心想吐,然后疲惫无力、头疼欲裂等接踵而来,最后是眩晕到视力无法聚焦。 这种症状与宿醉,以及许多病症很相似,大部分人都会忽略,随意吃药敷衍了事,根本不会想到,是中了蛊毒。 迷魂蛊短时间内不会危及生命,普遍被用来操控宿主的记忆,消失的记忆被虚幻的记忆填充,被蛊虫操控了大脑,宿主很难发现记忆矛盾之处。 而且迷魂蛊的培养和繁衍相当困难,需要有特定的环境,和特定的食物哺育。 特定的环境指环境温度必须保持在38.5°c至40°c之间,一旦温度过低或过高,蛊虫就会死亡。 它们最喜欢待的地方是宿主的脑沟里。 特定的食物就更容易理解了,从幼虫到成虫,它们的口味都很专一,只吃温度适宜的脑髓、脑汁。 皇帝安排去监视二皇子的暗卫,幼时每年一换,在二皇子母妃死亡,二皇子出宫开府时,也保持着这样的频率。 那些暗卫都没有问题,也没有发现二皇子在玩蛊虫。 再加上二皇子沉迷于佛道,种田,养生。 皇帝才慢慢放松了对二皇子的警惕。 直到二皇子娶妻并诞下长子后,皇帝才将监视二皇子的暗卫改成三年一换。 上次被换回来的暗卫,并没有发现他们有被下了蛊虫。 这批次紧急召回来的暗卫,被下迷魂蛊的人不多,但他们都是负责在夜间监视二皇子的,说明二皇子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情,都是在入夜后才开始进行。 皇帝不禁想到,二皇子府子嗣单薄,除了二皇子妃一开始诞下的长子,就没有别的子嗣了,只偶尔听到有侍妾流产的情报,他本以为是二皇子体弱才导致子嗣艰难,现在,他懂了,二皇子哪里有时间去造人,全把精力花费在养蛊上了。 皇帝怀疑那些侍妾流产的真实性了。 他打开二皇子府后宅的名单,有正经身份的只有二皇子妃,其余都是没有身份品级的侍妾,但人员名单很固定,一直都是这几个人。 比较受宠的叫莺娘,其他几个或多或少都流产过几次,然后就失宠了。 皇帝将目光停留在那几个失宠侍妾的名单上,“立刻探查这几个人是否还活着。” 他怀疑失宠是假,二皇子拿人试验蛊虫才是真。 云县,县衙仵作验尸处。 上百具尸体的解剖,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为了最大限度保证尸体的完整度。 黄定洲提出将尸体放到冰窖时,众人看他的眼神, 一言难尽,这可是一百多具,中了蛊虫的尸体! 放过这些尸体的冰窖,还能用吗? 显然是不能的。 黄定洲见他们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便耐心地解释给他们听,“本官指的冰窖,并不是官方存冰的窖库,而是在验尸房旁边另外挖一个地窖,再制冰,日后专门用来存放尸体。硝石制冰法,可以满足这个存尸冰窖的需要。在《神农本草经》和《丹经三十六水法》中,都有涉及这方面的知识。” 黄定洲见他们不信,便先做了个小实验,用硝石制冰给他们看。 眼见为实。 最简单的办法,是取两个装满水,一大一小的木桶,将小桶放到大桶之中,确保大桶的水位到达小桶最高位,然后将硝石放到大桶之中。 这时,小桶内的水就会慢慢结冰。 而大桶内的水凝固以后,可以将凝结在表层的硝石,用竹篾刮下来,继续重复制作冰桶。 谢主簿等人,看到这个神奇的现象之后,争先恐后,跃跃欲试。 黄定洲见他们没有异议,就让仵作等人继续解剖,他则去安排衙役,一部分去寻找制作硝石的原材料,一部分负责挖地窖。 硝石,又被称为是钾硝石,早在战国时期,就已经被当成医药,医药学名为地霜(硭硝)。 硝石的主要化学成分是硝酸钾(kno3),用含氮土壤就可以获取。 所谓含氮土壤,事实上,生活中十分常见,只是容易被人们忽略。 在马厩或猪圈,看到呈盐化状或皮壳状的,就是地霜。 只要将其泡入水中,然后经过过滤、熬煮、就能得到硝石结晶。 鉴定硝石的办法很简单,从外表上看,硝石是无色或者白色或者灰色的结晶状,很明显能看到它特有的玻璃光泽。 当然,要是没信心从外表分辨,也可以用其他办法来鉴定真假。 比如,用火烧,会呈现紫色火焰。 有了硝石,接下来的制冰,就不难了,只要有水有容器,就可以制冰。 除了单纯的大小桶硝石制冰法,还有其他更快的办法,那就是硝石和石灰石放在一起,和水溶解,二者产生的化学反应会更剧烈,不过这个配比就需要脑子转得快,记得牢的人学起来比较方便了。 云县县衙瞬间轰轰烈烈地搞起了制冰运动。 第173章 地窖,离宫,作秀 县衙内的桶和盆不够用的,他们就去附近百姓家中借,还有些跑回家带桶,整个县衙内,一时间摆满了制冰的桶。 负责挖地窖的衙役,一边吐槽一边挖,自从黄县令上任以来,他们都快成挖地窖熟练工了,验骨要挖地窖,现在存放尸体也要挖地窖! 等他们挖好地窖,爬出地面,就发现整个县衙内放眼望去,都是水桶、水盆。 挖地窖的衙役当场傻眼了。 凑近一看,就发现,这些都是成冰或即将成冰的冰桶! 他们内心的震撼,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等存放尸体的冰窖做好,黄定洲就开始下令,转移尸体。 黄定洲命人将未解剖的尸体,放到硝石制成的冰窖内。 处理好这件事,黄定洲才回到验尸房,继续参与接下来的验尸解剖工作。 这次的验尸,只做局部解剖,主要是为了查出这蛊虫寄宿的年限,以及蛊虫的品种等。 虽然到目前为止,解剖的三十多具尸体,都只得到被种植控芯蛊的结论,但是,他们中蛊的年限却都不一样。 最早是在三年前,最近的大约是五六个月前。 数据还太少,不够支撑接下来的推测,他们只能继续解剖下去,才能得到答案。 老仵作干了一辈子的验尸工作,今年碰到的尸体,却是一具比一具惨烈。 他本以为之前山匪案中的受害者已经足够惨烈,没想到,这次的因蛊毒而死的,才真是触目惊心。 至少,山匪案中的受害者死得快。 这中了蛊毒之人,却是要长年累月经受心肺被啃噬的痛苦。 怪不得这些人砍断自己的脖颈,下手那么痛快利落。 死亡,对他们而言,才是一种解脱。 解剖了这么多具尸体,他还没看到有一个五脏六腑是完整的,太残酷,太恐怖。 令他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王仵作也是如此,他越是解剖,越是心情沉重。 他早年见过被野兽啃食一半的尸体,那尸体的五脏六腑缺损情况,还没有这些尸体,来得令人毛骨悚然。 乔县丞原本要给黄县令打下手,黄县令解剖后,会将内脏递给他,让他装起来,但是,这内脏损毁程度太过刺眼,他光看一眼,就觉得胃里翻滚倒腾,连一具尸体的解剖都没撑下去,就跑出去狂吐不止了。 最后,他只好接手了崔录事的记录工作,让崔录事做黄县令的副手,接手处理那些人体内脏。 幸好乔县丞顶岗过一段时间的录事工作,现在写起验尸记录和言行记录,也像模像样了。 京城,二皇子府。 二皇子等人好不容易抄完经书,潦草地吃了几口斋菜,才被放出宫,整个苦难的宫宴,他们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 二皇子回到府内后,敏锐的发现,被他下了迷魂蛊的暗卫,都不见了,他整张脸瞬间阴沉下来。 二皇子妃见他心情不好,犹豫地问,“殿下,可要去见见莺娘?她很期待见到殿下,听闻在闺阁时就爱慕殿下到不能自已。” 二皇子瞥了她一眼,扣住她的腰肢,在她耳边低语,“别说这些扫兴的话,本王决定了,这府内还是太冷清了,你再为本王生个儿子吧。” 二皇子妃听到这话,后背都汗湿了,正想着怎么回话,却又听到对方低语,“笑!高兴点。” 她下意识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踮起脚尖,轻柔地吻在他侧脸。 她这样做,果然符合二皇子的心意,她见对方脸上的阴冷之色,消散了许多,剧烈跳动的心脏才缓和了许多。 二皇子没有再回书房,而是直接搂着二皇子妃,直奔正院。 他一向做戏做全套,从不给人留下把柄。 唯一失手的就是差点被那群道姑带进沟里,导致他至今还在扫尾善后。 要不是他确定那群道姑已经死透了,尸体在云县,不好搞到手。 他恨不得让人将他们再扒出来挫骨扬灰! 接下来的日子,二皇子除了在书房处理明面上的公务,就是宿在正院,连新来的莺娘都没去看一眼。 皇宫,御书房。 皇帝收到了最新情报,二皇子府后院的那些侍妾,的确还在,并且身上都没有任何养蛊和中蛊的迹象,不过,她们有些太过年轻貌美了些,五官与最开始的情报有些偏差,从外表上看,也太过显得年轻,都像是二八年华的小娘子,而不是花信年华。 不过,这年龄也不好说,她们都没有生养过,保养得好,二十五岁看起来像十八也说得过去。 皇帝对此心存怀疑,让人继续探查,他相信破绽就在这些女人身上了。 翌日。 二皇子上完早朝回府,便找到二皇子妃,直言,“你从李府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不能叫莺娘,既然她姓李,就叫她雪娘。如今莺娘已死,骨灰送回老家,你安排人给她处理后事,不必大张旗鼓,也不必遮遮掩掩。” 二皇子妃虽然不清楚对方这么做的原因,但,不妨碍她无条件地顺从,立刻就答应了,并表示一定会处理得落落大方。 二皇子妃又让人将院子的牌匾从【莺院】改成【雪院】,让左右贴身婢子去雪院服侍雪娘几日,提点她一番。 二皇子对她处理这些事内宅之事,很信任,说完就离开,去应卯了,临走前还不忘戴上一个二皇子妃亲手绣的荷包,和一个装满素斋点心的食盒。 不得不说,他的外在形象,一向处理得非常完美。 他进了尚书省,左右仆射看到他的食盒和腰间新的荷包,不由感叹一番二皇子夫妻伉俪情深,十年如一日。 二皇子落落大方地交出食盒,与他们分食素斋点心,又配了茶水。 收买人心和作秀的技巧,他已经贯穿到骨子里,毫无破绽,只让人看到他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美好形象。 就算有朝一日,有人想告他草菅人命,用蛊术害人。 那满朝文武百官恐怕也不会相信,即使是他的政敌,也会觉得这种程度的攻讦,简直是在侮辱二皇子殿下。 他用十年如一日的言行,告诉世人,他就是一个君子。 一个心系百姓,信佛,爱妻,淡泊名利的君子。 第174章 顺藤,纠葛,入味 皇帝让人查他后院的侍妾,短时间内找不出破绽,那些侍妾对自己的名号认同感很深,看起来不像是作秀。 再加上,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人证物证,要查很难。 从二皇子派去云县杀人灭口的名单查下去,却发现这些侍卫,挂名在太子和五皇子府内任职。 顺着线索查下去,就会查到五皇子的情人格桑,出身自南蛮,格桑说是重病去世,实际上是因为蛊毒反噬而死。 就连那些侍卫离开的那座庄园,也不是二皇子亲手置办的,虽然挂在他名下,但是,他本人完全没去过,书契上的名字也是一个多年前就从二皇子离开的长史。 查得越是深入,二皇子就越清白无辜。 就像是有人故意利用他母妃的身份,嫁祸给他。 皇帝将他这边最新的情报分享给黄定洲。 黄定洲收到这份情报的时候,陷入了沉思,也许他应该悄悄回京城探查,否则,时间拖得越久,这个案件的证据,就会被毁灭得越多。 他看向送来情报、穿着南蛮服装的少女,“除了这份密信,陛下还有留什么口讯吗?” 穿着南蛮服装的少女神色十分恭敬,“回禀郎君,陛下让婢子保护郎君的安全,还让郎君保重身体要紧,查案不必急于一时。” 黄定洲懂了,这位和波本是一样的性质,他本来以为海棠离开后,这么久,皇帝没有重新安排人过来,那就是放弃增加人手了,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倒是安排人来了。 他没有任何负面情绪,温和地看向对方,“你穿着南蛮族服,那你擅长蛊毒之术吗?” “陛下正是因为婢子擅长蛊术,才让婢子前来保护郎君,请郎君指示。” 黄定洲当即,决定,将她带到县衙仵作验尸处,正好,解剖工作,十分缺人手,特别是有特殊专业技能的人手。 谢夫人看到南蛮少女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她,“小阿楚。” 南蛮少女听到这声音,下意识看一眼对方,然后行了大礼,“阿楚,拜见圣姑。” “多年不见,小阿楚长大了,”谢夫人说着亲近的话语,神态却十分冷漠,也没有要对方免礼的意思,她审视着眼前的少女,“真没想到你还活着。” 阿楚听到最后一句话,没有继续虚与委蛇,直接,站直身体,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多谢圣姑关心。” 谢夫人却没看她,而是瞥了站在身旁的谢玉砚一眼,对他说,“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谢玉砚听到她的问话,才恍然回神,“说什么?说我偷偷放走她全家?不是我干的,我不背锅!” 阿楚冷眼看他们窝里反,冷笑,“圣姑多虑了,你男人对你的忠诚毋庸置疑,我们逃走的时候,可没见过他。” 谢玉砚摊手,耸肩,“看吧,别冤枉我。” 谢夫人直接给了他一拳,“你撅起屁股,老娘就知道你要拉屎还是拉尿,少装蒜!” …… 谢夫人押着谢主簿狂打,谢主簿一边防御一边逃跑。 短短几息时间,两人就从这验尸室跑走,不见踪影。 黄定洲:“……” 大意了! 万万没想到,这个南蛮少女与谢夫人,还有前尘纠葛! 原本以为多个人,会加快验尸进度,这下好了,直接拖后腿了。 凤翔府,城郊私庄。 二皇子府的李内监,率人到凤翔府后,好不容易才物色好新的猎物,还没开始动手,就先收到二皇子派来的人,让他暂停这个任务,从凤翔府撤离,不要留下痕迹。 李内监没有因为任务中断而心有不甘,反而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带人绕远路回京城。 随着李内监回到京城,二皇子就彻底蛰伏起来,半点也没有显露痕迹。 二皇子每日都在上朝——应卯——回府,三点一线中度过,非常规律。 他回府后的日常更加简单,去正院,陪二皇子妃用膳,回书房处理公务,再回正院歇息。 想要找到他一点不良嗜好,都难! 他简直就是圣人再世! 二皇子妃恍惚以为回到了她刚嫁给二皇子的时候,但是,对方的温润体贴,没有让她积累多年的恐惧有所减少,反而缓慢增长,她每天都提心吊胆地猜测,对方要演多久还会爆发、发狂。 云县县衙。 尸体的解剖工作,随着解剖数量的增加,他们动手效率也越来越高,工作越来越顺利,这是个好现象。 从目前的数据来看,中蛊时间越久,心肺的损伤程度就越高。 自从这批尸体到来后,仵作处就开始了疯狂加班,每日都到子时才匆匆结束工作,第二天一早,就又继续赶工。 解剖工作十分复杂、血腥、专业,从表皮开始,逐层剥离的同时,还要观察入微,需要相当大的专注力,负责记录的人员,也要紧跟仵作的速度,将解剖过程记录详细。 解剖后,被取出的内脏,有涉及蛊虫部分的,需要用高浓度酒精浸泡,减缓腐烂速度。 这个时期,市面上的酒,都不够纯,还需要另外做蒸馏提纯处理。 所以部分仵作学徒,负责提纯酒的浓度。 但,随着解剖人员的增加,学徒们提纯酒的速度,也逐渐跟不上解剖的速度。 黄定洲不得不让部分身家背景干净、心理素质好的衙役,加入提纯工作。 所幸负责销毁蛊虫工作的谢夫人和南蛮少女阿楚,工作效率十分高超,不需要再增加人手。 但凡参与这次验尸工作的云县县衙官员,都共同进入了一种状态,吃不下荤腥,看不得红肉,闻到腥味,脑子里就条件反射,呈现出被解剖过的尸体的血腥画面,只感觉反胃恶心。 要不是尸体被保存在冰窖,减缓了腐烂速度,否则,他们感受到的就不只是血腥恶心了,还有恐怖的腐烂臭味。 虽然如此,但是,这次的验尸工作,带给他们的压力,比上次挖坟所得上百具腐尸的验尸压力大多了! 因为,还有蛊虫的存在。 他们不得不每次出入仵作处,都需要重新沐浴更衣一次。 他们浑身都要被盐和醋,腌入味了。 第175章 完成,演算,告假 他们齐心协力,花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将所有的尸体解剖完。 解剖不难,难的是对尸体的检查,和后续的处理。 解剖验尸,并不像是像杀猪一样,称斤屠宰分尸。 中蛊的尸体,比普通的尸体,更难处理,因为,有些尸体内的蛊虫,在未完成向肉壳转变,就因为宿体的死亡,而加速聚合,它们为了生存,藏在心室内,啃噬尸体最后有温度有营养的血肉。 像这种情况的尸体,都是中蛊时间不长,在半年到一年之间的。 中蛊时间越短的尸体,胸腔被打开后,他们看到的心肺外表越是完整。 但,这都只是迷惑人肉眼。 一旦切开心肺,就会见到内里,密密麻麻、重重叠叠的蛊虫,黑色细小,只要是见过的人,都会瞬间头皮发麻。 这是人体的自我条件反射,即使是谢主簿这样常年见血的,也会感到触目惊心的惊悚。 谢主簿在看到第一具这样的尸体时,他下意识想到,那些折戟在南蛮祭祀广场的将士们,他忍不住反复地去想,如果当初没有用烈火烧毁他们的尸体,那么,他们的尸体被解剖开,是否也会如此。 每想一次,他的痛苦就增加一分,他无法原谅自己。 他将他们带到那里,没有给他们带来荣耀,只给他们留下了死亡。 那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悲痛。 有二十多具侍卫的尸体,都是这样的情况,解剖后,露出完整的心肺,一刀切下去,心肺已经被蛊虫蛀空。 其他的或多或少,都心肺有损伤,损伤程度的强弱,与这蛊虫向肉壳演变的完整性相关联,损伤越大的,变成肉壳的成熟度越高,反之则反。 而假道姑们的尸体就不一样了,除了中年道姑被下了慢性毒药,其他的假道姑,都没有被下毒也没有中蛊。 假道姑们的死亡致命伤,全都是弯刀砍伤,大部分是一击致命。 黄定洲将所有的验尸记录翻阅了一遍,将重要的部分提炼出来,比如心肺损失程度、中蛊时间、蛊虫成熟度、蛊虫最终栖息部位等。 然后将他们入职时间,和年龄,姓名等列出来,在每个死者下面,填入对应的肺损失程度、中蛊时间、蛊虫成熟度,蛊虫最终栖息部位,做成了图表。 将这些重要数据整合出来后,根据图表进行分析。 他做这些数据分析的时候,没有回避其他人,在县衙的文书处理室处理的这部分工作。 谢主簿、乔县丞、崔录事等人,都在一旁围观。 谢主簿已经被教过了这种处理办法,虽然如此,也难以抵挡为这演算过程而着迷。 乔县丞和崔录事等人,也从一开始的不解,到后面,忍不住屏住呼吸,跟着沉浸入演算过程。 随着演算的加深,他们情不自禁地开动脑筋,跟着计算起来,或是回顾某个数据对应死者解剖时的场景。 有时候,奉为圭臬,需要的只是一瞬间灵魂交流。 当黄定洲写完分析的最后一句话时,围观的众人忍不住跟着吐了一口气,他们的脑海里不约而同地想到,原来如此! 醍醐灌顶! 黄定洲复盘完整个演算推理过程,将写满这些数据的硬纸,从架子上取下来,扔下一句,“本官要要事处理,暂时告假,告辞。” 众人震惊:“诶!!” 黄定洲转身大步离去,先回了黄宅,将这些数据,重新用宣纸誊抄了一遍,准备回京城。 他这个决定太过突然,打了众人一个猝不及防。 黄定洲出了书房,直奔马厩,翻身上马,向京城的方向疾驰。 黑麦和波本紧随其后。 县衙文书处理室内,谢主簿见黄县令离开,准备跟上去,却被其他人绊住手脚,他们扯着谢主簿,让他帮忙复原出刚才黄县令演算的过程,他们还没有了原数据,脑子不够用,抓心挠肺的。 谢主簿正准备糊弄这群人时,南蛮少女端着汤药进门,他看到对方那一刻,停下了准备离开的步伐,顺着大家的意,提笔挥墨。 “事先说明,本官虽然得到黄县令的亲手指点,但是呢,本官年纪大了,脑子没有你们年轻人好使,要完完全全地复原出来,不出错,那是不可能的,本官不对任何数据负责!” 众人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还能怎么办? 只能原谅他了。 南蛮少女将汤药放到桌案上,看了一圈众人,没发现黄定洲的身影,面无表情地提问,“诸位,请问有见到郎君去哪里了吗?” 谢主簿听到她的问话,挑眉微笑,扔下毛笔,“本官不清楚,大概是去花街找小娘子了吧,唉,黄县令年纪也不小了,也是该到了少年慕艾的年纪了。” 乔县丞听听不下去了,“慢着,谢主簿,你就是不满黄县令也不用胡说八道吧!黄县令绝对不可能是那种人!” 崔录事见状,打断了乔县丞还要继续说下去的话,朗声道,“下官知道,黄县令这一个多月都泡在验尸处与尸体为伍,现在去寺庙沐浴更衣礼佛,去去晦气了。” 他目光清正,振振有词,令人不禁信服。 乔县丞话说到一半被打断,原本很不爽,转头去看崔录事,看到他的表情后,又下意识去关注谢主簿的神态,然后内心瞬间懂了,他摸了摸鼻子,等崔录事说完之后,补了一句,“崔录事说得对,阿楚姑娘不妨在县衙稍等片刻。” 其他人,则是眼观眼鼻观鼻,在没摸清事情真相之前,直接当自己是木头人。 南蛮少女阿楚,原本对他们将信将疑,但一群人都没有人有反驳意见,便信了大半,坐到一旁,等待。 谢主簿看向众人,“大家还不快散了,做事!看看,公务都堆积如山了!” “是。” 众人的回答声,拖拖拉拉,显然不太情愿。 与此同时,黄定洲已经出了城门,进入前往京城的官道。 他没有穿官服,而是身着普通的圆领袍衫,看起来不打眼,像是普通人家的小郎君。 第176章 怀孕,恐惧,进宫 京城,二皇子府。 二皇子妃虚弱地靠躺在床榻上,任由王御医给她把脉。 二皇子站在一旁,面色焦急神色,甚至忍不住在走来走去,在室内转起圈。 王御医,“……” 他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向二皇子提议,“二皇子殿下,您看,您这焦虑会影响到二皇子妃,可否请您在外等候片刻?” 二皇子妃看了眼王御医,又看向二皇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两人四目相对,她缓缓扬起一个明媚的微笑,“殿下,听王御医的话,在门外等候妾身吧。” 二皇子看着她,微笑,“好。” 等二皇子离开后,王御医才重新开始把脉,他安抚二皇子妃道,“放松。” 二皇子妃心知自己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微微深呼吸,露出一个笑容,“抱歉,本宫只是太紧张了。” 王御医只是微笑,没有说话,紧张和害怕的脉搏,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他见二皇子妃冷静下来了,也收敛心绪,仔细把脉。 “恭喜,二皇子妃,这是喜脉,您已经有月余的身孕,接下来,最好是好好静养,平复心绪,不要过度紧张焦虑。” 二皇子妃露出惊喜的表情,“多谢,本宫会多注意。” 王御医没再多话,只说了一些医嘱,然后就提着小药箱,出门。 二皇子等在门外,他看到王御医出来,立刻就迎上去,着急地询问他,二皇子妃的具体情况。 王御医将告诉二皇子妃的话,又原原本本地重复给他听一遍。 二皇子得知二皇子妃怀孕的消息,惊喜得当场大笑起来,十分喜悦,给王御医打赏一包银两,然后让李内监送王御医出府。 王御医回宫后,先沐浴更衣,将旧衣和小药箱烧毁后,然后才重新写了脉案。 他带着二皇子妃的脉案,前去御书房见皇帝,将二皇子妃怀孕的消息,告知皇帝,并呈上了脉案。 他说完这些客观的脉案信息,然后才补充道,“陛下,二皇子妃身体并无异常,但,她似乎很害怕二皇子。二皇子在场时,她的脉搏跳动十分急促,虽然她一直面带微笑遮掩情绪,但是,脉搏不会骗人。极度恐惧和紧张的情绪,让她的脉象呈现出剧烈拘紧的状态。” 皇帝闻言,沉思了片刻,“朕知道了,接下来,由你负责照看她,一切以二皇子妃腹中胎儿为主,直到她平安诞下皇孙。” 王御医:“微臣遵旨。” 他当着王御医的面,又对一旁值守的内监下令,“二皇子膝下子嗣单薄,二皇子妃孕育有功,特赐玉如意一柄,百色图绸缎二十匹,金九凤钿头面一副,进贡的鲜果添一倍份例。” 内监当即跪下领旨,“奴遵旨。” 内监领旨后,就立刻去处理。 王御医又与皇帝探讨了一番,二皇子妃的脉案,和接下来的安排,才离开御书房。 王御医离开后,没多久,内监总管王锦便急匆匆地进御书房。 内监总管王锦,“陛下,黄十三郎突然离开云县,申时正已经入京城,往皇宫的方向而来。” 皇帝听到这话,批阅奏折的手,顿了一下,“朕知道了,让他入宫后,重新沐浴更衣后,先命人给他把脉看诊,再带他来见朕。” 内监总管王锦听到这话,心下了然,立刻称是,恭敬地行礼告退。 他离开御书房后,就安排人去门口等着,然后他亲自去找了精通医蛊的人。 黄定洲快马加鞭,进了京城后,便直接前往皇宫,过黄府门而不入。 没想到,他一进宫门,就有一个面熟的内监,在等候他。 他心下微微诧异,他这次回京城事出突然,根本没人知道,就连黑麦和波本也是跟着他,进了城门才知道,他要回京。 却没想到,皇帝竟然能提前得知他回京并要入宫的消息。 黄定洲忍不住为皇帝的掌控力感到佩服,这说明,在他进城门后,就有人一边盯着他,一边派人进宫给皇帝报信,而这些人的效率高效到堪比机器。 黄定洲跟随内监,进了一个空荡的偏殿,重新沐浴更衣,他看到他穿来的衣服,被内监拿去当场焚烧,那炉内还到了火油。 他带来的宣纸,也被要求扔进火炉内焚毁。 他还没来得及多提出要先誊抄一遍,就看到内监总管王锦带着一个身着御医服的中年人,朝他走过来。 黄定洲温和地看向他们,上前见礼。 内监总管王锦没有寒暄太多废话,单刀直入,说明来意,让‘御医’给黄定洲看诊。 黄定洲自然没有不可,十分配合。 这个御医看诊的方式,显然和其他人不一样。 不仅给黄定洲把脉,看舌苔,还用针刺左无名指指腹,取一滴血,放到一个瓷罐内,多了一息时间,才开始写脉案。 “这位小郎君,暂时并无大碍,只是熬夜太多,长久以往,恐怕会危及健康,只需要多加休息,药膳补气即可。” 黄定洲没想到对方确诊速度这么快。 结束了这个看诊,黄定洲才被带往御书房,面圣。 黄定洲一进御书房,便恭敬行礼请安,还没先请罪,就听到皇帝让他免礼平身赐座的话语。 他有些惊讶,但,还是恭敬地坐到一旁。 黄定洲原本带来的那些数据已经被烧毁,现在只能硬着头皮,跟皇帝借笔纸,重新誊写出来。 皇帝听到他的话,没有多问,让内监给他送来文房四宝,让他在榻子几案上,书写。 而皇帝则坐于桌案后,批阅奏折。 一时间,御书房恢复了日常的安静,只有皇帝翻阅奏折和他们下笔时的声音。 黄定洲书写速度很快,所有的数据和资料,都在他脑海中,清晰明了,他要做的就是将脑海中的这些数据资料,誊写到纸上。 并无难度。 皇帝批阅完两三份奏折,就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一旁认真写字的黄定洲,每看一眼,就忍不住微笑一次。 现在的画面,完美复刻了,他曾经梦想中的样子。 即使,他是杀伐果决的皇帝,也忍不住为之雀跃。 第177章 药膳,探讨,真心 人逢喜事精神爽。 皇帝今日处理奏折的效率非常高。 黄定洲将脑中的数据分析与图表,复刻出来,有些模糊的地方,用了草稿重新演算,花费了半个时辰,才誊写完。 他写完之后,想呈递给皇帝,却见对方正在批阅奏折,便没有出言打扰。 内监总管王锦端着药膳和茶点进来,放到他面前的几案上,“黄县令可是誊写完了?” 黄定洲称是。 闻言,内监总管王锦便将他所写的那叠宣纸收起来,“既然如此,奴为您呈递给陛下吧。” 黄定洲下意识看了眼皇帝,却见对方已经停止批阅奏折,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皇帝坐到黄定洲对面的位置,他见黄定洲要站起来行礼,打断了他起身的动作,示意他坐下,“爱卿,不必多礼,坐下吧,试试这药膳味道如何,还要不合口味,就让膳房的重做。” 黄定洲从容地坐下,口头谢恩。 内监总管王锦殷勤地将黄定洲所写的手稿,呈递给皇帝,然后将漆盘上的药膳和茶点,拿出来,将茶杯放到皇帝面前,药膳放到黄定洲面前,糕点置于几案中间。 “陛下,这是黄县令誊写的,”他说完又看向黄定洲,“黄县令,这是御医为您把脉后,留下的方子所做的药膳,请。” 皇帝收下了那沓宣纸,示意内监总管王锦退下。 内监总管王锦恭敬地行礼告退。 整个互动过程行云流水,黄定洲毫无插嘴的嫌隙。 皇帝看向他,“爱卿,先用药膳,朕看完这些,再与爱卿探讨。” 黄定洲,“微臣遵旨,多谢陛下恩典。” 双方客套完,黄定洲低头享用药膳,刚入口,就感觉这药膳的味道很熟悉,和南蛮少女阿楚给他做的药膳十分相似,只不过,这宫内的药膳,入口更加甘甜香醇,淡淡的药香,不像是药膳,更像是极品美味。 他急着回京面圣,没有用午膳,早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原本饿过头没什么感觉,现在吃了几口药膳,更饿了。 黄定洲虽然饥饿非常,但,还是保持着文雅的吃相,慢慢享用这难得的御膳。 只是不知道空腹吃药膳,要不要紧。 等他将药膳里的最后一口汤喝完。 皇帝也阅读完那些资料,端起茶杯,喝茶。 皇帝给黄定洲加了一块糕点,“药膳难免口感不好,用糕点压压味,爱卿试试看,这是金丝酸枣奶糕,酸中带甜,很适合搭配药膳。” 黄定洲先谢恩,再试吃金丝酸枣奶糕,味道的确如同陛下所言,酸酸甜甜,用之口齿生津,而且吃起来有点冰爽,很好吃。 金丝酸枣奶糕迷你小巧,一个一口。 何止能压下药膳的药味,还能令人胃口大开,整个人都愉悦起来。 黄定洲吃了两块,就停筷子了,再好吃的东西,不吃超过三口。 内监总管王锦像是在这房间内长了眼睛,及时的进来,收掉了药膳和糕点,给黄定洲和皇帝,奉上了新的茶水。 妥帖、利落、高效。 接下来,黄定洲才正式开始和皇帝探讨关于验尸结果的发现。 他做的图表和文字描述,十分精准详细,文笔犀利,一针见血。 即使他没有出言解释,一般人,看到这份资料,也能将整个结论理解通透。 但,黄定洲这么着急进京,为了可不只是送这个点情报数据,他需要近距离观察二皇子,最好能获得进入二皇子府探查的机会。 他怕时间久了,二皇子毁尸灭迹了,到时候,想再查,就更难上加难了! 特别是他收到的皇帝寄给他的书信,上面记录着皇帝收集到的最新情报,里面已经差不多彻底撇清二皇子的嫌疑,这个锅反而让太子和五皇子背得稳稳的。 黄定洲当着皇帝的面,重新梳理整个案件的线索,结合验尸记录,将自己的推理和猜测,一一阐述清楚。 皇帝微笑望着黄定洲,认真地看着他自信从容地侃侃而谈,不得不说,皇帝看到了他的另一面,谈论起案件、说起推理时,那种充满智慧光辉的魅力。 皇帝竟也被他的言语,带入整个案件的推理中,仿佛置身其中,亲自体验了整个案件的演变过程一样,他的心绪,也会跟着案件的深入,而变化,每听到黄定洲提到发现新的线索,也会跟着惊喜起来。 黄定洲每一步的推理,就如数学题一样,环环相扣,令人欲罢不能。 等到黄定洲给整个案件,做陈词结案的论述时,皇帝看着眼前人的面容,脑中只浮现出一句话,‘才气横溢少年时,一鸣惊人天下知’。 皇帝感叹,科考时的试卷,只是让对方展露微末的才华,现在这一刻,他才真正地体会了对方的才智绝伦。 只是,当皇帝听到黄定洲请求前往二皇子府探查的时候,他原本满怀骄傲与欣赏的情绪都消散了,他的脸都黑了,“朕不许!爱卿,你应该知道孟子之言,【君子不立于危墙,智者不陷于覆巢。】你不懂蛊,稍有不慎,被下了黑手,都不知道。” 黄定洲见皇帝态度坚定,他早有预料皇帝会拒绝,所以已经想好了怎么说服对方的腹稿。 皇帝见他想要辩驳,立刻又补充说道,“爱卿,朕老了,这家国天下繁荣与昌盛,日后还需要年轻的栋梁之才,精忠报国。这个案子太过凶险,朕会安排合适的、专业的人士去探查。爱卿,你要记住,寻找真相,固然重要,但是,行事当登高望远,始于足下,唯君康健,才是朕想要的。” 黄定洲内心的话语,被皇帝的这番肺腑之言,塞得说不出话来,“但是,陛下……” “爱卿,如果你折戟在寻找真相途中,那还有谁会继续,像你这样,为真相四处奔走呢?不会!这世间,更多的是权衡利弊,比起所谓的真相,他们更倾向于寻求一时的安稳。为了一时安稳,即使他们知道真相,也会装聋作哑。” 黄定洲在内心审视皇帝说这番话的背后真正用意,没办法,这世间,太多的人,说着真心话的同时,往往是为了遮掩背后不可告人的算计。 比起他这个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官,他自然更倾向于,皇帝想要庇护二皇子,毕竟二皇子可是皇帝亲子。 若非蛊毒之事,这二皇子可以说是所有皇子中的清流,可谓是出类拔萃之才。 但是,他没有从皇帝的言行神态,和那双目光锐利的眼底,发现任何疑点,他只看到关切与爱护之色。 黄定洲垂下眼眸,这一战,他似乎败了。 败在他用理智和案件真相出击,但,对方打的却是感情牌。 他不擅长对付感情牌。 黄定洲重整旗鼓,回应道,“陛下,微臣明白陛下的拳拳爱护之心,只是,查案最怕的就是,跨期追查。一旦浪费的时间越多,线索也会流失得越多,到最后,想要探查真相,恐怕难上加难。” 他神色严肃,认真地看向对面的皇帝,两人四目相对,他没有怯色,他试图用真心去换取一个机会,“微臣明白,若是该案真相大白,恐怕于二皇子名誉有碍,但,若此案不解决,南蛮之患,恐怕如刀悬于头顶三尺,忍一时,伤筋动骨,退一步,烽火四起。想要彻底解决南蛮,用蛊术,不是长久之计。” 皇帝自然听出了黄定洲的言下之意,神色跟着严肃冷峻起来,“爱卿,对南蛮稳定有何计策?” 黄定洲微笑,“陛下,想要真正收服南蛮或者类似南蛮这样文化与晋不相容的地区和国家,只有一计,是上上策。那就是彻底颠覆和摧毁他们的文化,先一点一滴地用政策倾斜,收买人心,再分而治之,用晋文化入侵他们。硬刀子收割的是性命,软刀子杀的是灵魂。靠武力打了胜战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文化入侵,和文化融合,才是真正的摧毁和收服。让他们的子民,与晋子民,血脉结合。再用大量的晋文化,冲击它们的陈规旧论。接着让晋的经济带动他们的本地经济。用血脉融合,用文化入侵思想,用利益收买人心。第一代人顽固守旧,不要紧,第二代人接受了晋的文化,总归会有向往之辈,朝圣者,历来不断绝。有了第二代的缓冲,第三代人对晋的认同感 ,自然就如同血脉中自带一样,等到第四代、第五代……他们早晚会成为真正的晋之子民。” 皇帝听到此言,瞳孔微缩,内心震动,对东狄西戎南蛮北夷,在政策上的确有偏向性的倾斜照顾,但这么多年来,还不算真正完全收买了他们全部的人心,只能说让他们软化了,对于主流而言,的确有了认同感,但还远远不够,一旦不根治,这个豁口,终有一日,会成为晋颠覆的危机之一。 他登基以后,一直在寻找新的办法,但,很难,四夷之人,相当排外,排外的原因就是黄定洲方才所言的顽固守旧之辈对其文化陈规的固守。 黄定洲见皇帝有所触动,便继续补充道,“文化入侵的第一步,就是鼓励和认同,先提出扶持他们的文化,认同他们的文化,等他们卸下防备之心,再一点一滴地输出晋主流文化,从日常的文化开始,一步步,绝对不能有半点差池,再从一些不起眼的周边入手,慢慢输出宗教文化,一旦,他们有一个人愿意改变信仰,未来就会有十人、百人、千人、万人建立新的信仰,即使如此,朝廷依旧要毫不动摇地继续鼓励和扶持他们的文化与信仰。” 他向皇帝要来笔墨纸砚,开始写下初步的十年计划和百年目标。 黄定洲写完后,将计划草稿呈递给皇帝,“陛下,刀剑固然会使人认输,但,却不能让灵魂为之臣服,但是,日月积累的文化温煮却可以。仇恨与异端会造成冲突与矛盾,但是,爱和包容,却能化解和融合一切争端。” 皇帝一目十行的阅读着黄定洲呈递上来的计划书,他在看到第一行的时候,就为之心动了,谁能不为整座唾手可得的金山银山而动摇呢? 黄定洲看到皇帝彻底为之动摇了,心中安定了许多,他不擅长对付感情牌,但,财帛利益动人心,面对情感的输出,他擅长用更大的利益去化解。 只有跳出囚笼,才能看清真相。 能让天平另一端升高的东西,只有筹码了。 退一万步而言,如果他这份计划书,能换得他探查二皇子府的机会,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弊端。 并且让皇帝得到一份能让晋长治久安的计划,天下人得到真相的机会,。 这可以说是三赢局面。 皇帝看了一遍计划书后,只觉得意犹未尽,又翻回第一页,重新看了一遍,边看边深入思考。 他见过无数朝臣的奏折与计谋,但,他第一次,见到这样一份,字里行间,用温暖与爱,作为锋利的刀剑输出。 如果说,黄定洲之前精彩的推理让他感觉到对方才惊绝艳,现在这份计划书,便令他感到了如芒刺在背的妖智鬼才。 他反复翻阅着这计划书,舍不得将目光移开,内心和血脉已经因为这份计划书而炙热沸腾。 良久。 皇帝终于将目光从计划书移开,目光灼灼地看向黄定洲,“爱卿,此计可成!朕甚悦!” 黄定洲露出温和的微笑,“陛下,那微臣可否去二皇子府一探。” 皇帝在黄定洲期待的目光下,坚定地拒绝了他,当他看的黄定洲眼底一闪而过的震惊诧异时,忍不住大笑,“爱卿,朕说过了,爱卿探寻真相之前,要先保重自己。” “既然爱卿不放心,就留在宫中住几日,等待新的线索。朕既然说会安排人去探查,自然是肺腑之言,不是为了敷衍爱卿。” 皇帝说完,放下手中的计划书,抬手摸了摸黄定洲的头顶,“爱卿之才,可惊世人,朕可舍不得爱卿去冒险。” 黄定洲沉默下来,虽然面上还带着温和的微笑,但心如磐石。 他心知,探查二皇子府一事,不论如何,都不可能达成了。 黄定洲不是傻子,他非常明白知进退的道理。 他起身行礼,“多谢陛下关切爱护,既然陛下心意已决,微臣自然拥护到底,云县县衙还有公务未处理,微臣还需在今夜赶回云县,请容微臣先行退下,谢主隆恩。” 皇帝对他的客套疏离之言,置之不理,直言,“爱卿何必着急一时,先留下陪朕用晚膳。” 黄定洲听到这话,才恍然发现,室外已经夜幕降临,他从善如流地答应了皇帝,用御膳的邀请。 皇宫的晚膳,十分丰盛,二十四道佳肴。 胡椒醋鲜虾、燌羊蹄、咸豉芥末羊肚盘,素熇插清汁、蒸猪蹄肚、两熟煎鲜鱼、五味蒸鸡等等,各色美味,令人应接不暇。 每道菜的味道,都令黄定洲惊艳不已。 他本以为自家府宅的膳食已经非常丰盛美味了,但是,与这御膳相比较,简直是云泥之别。 不仅是厨艺的差距,更是食材的差距。 用完晚膳之后,黄定洲再次提出告辞的请求,皇帝这次没有再挽留,而是让内监总管王锦,送他出宫门。 黄定洲出了宫门,就看到黑麦和波本,牵着马,等在宫门之外。 黄定洲朝他们微笑,直言要回云县,然后就利落地翻身上马,从专门行马的街道,疾驰离开京城。 与此同时,二皇子府,今日因为二皇子妃有喜,全府都陷入了喜悦热闹之中。 二皇子经年不曾设宴邀请其他皇子和相熟的朝臣。 今夜破天荒,他邀请了其他皇子和相熟的朝臣入府,设宴款待。 宴席期间,二皇子在众皇子和朝臣的祝酒词追捧与夸耀中,一杯接一杯地饮尽杯中酒,言行举止,毫不遮掩地显露自己的喜悦之色。 五皇子喝得醉醺醺,飘飘然地举着酒杯,走到二皇子面前,“二皇兄,臣弟真是羡慕你,你娶了天仙国色的皇子妃,还是个能干的贤惠之妻,好福气!不像臣弟,娶了个鹌鹑,又丑又善妒,真是倒霉……不说了,恭喜二皇兄,喜得一子!这杯,臣弟先干为敬!” 二皇子笑得温润如玉,“多谢五弟,为兄虽然不胜酒力,但就冲五弟的这番心意,为兄敬你一杯!” 五皇子在二皇子的劝酒下,又连喝三杯,最后双眼迷茫地坐倒在椅子上,神志不清。 这场夜宴持续到了子时才结束,大部分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但少部分留了个心眼的,留了一丝神智,最后,他们都被二皇子派人安然送回府。 黄定洲即使快马加鞭,回到云县,也已经是月上中天。 子时的云县,已经关闭了城门,幸好他们出来前,带了腰牌。 他们回到黄宅之后,黄定洲直接沐浴更衣,躺下歇息了,明日还要应卯,他再不休息,身体就要受不了了。 谢主簿一早打着哈欠进入县衙,就看到,已经端坐于书案前,处理公务的黄定洲。 他震惊到下巴差点掉下来,他昨夜直到睡前都没有收到黄定洲回来的消息,他自然认为黄定洲今天大概也不会来应卯了。 毕竟,他昨日得到的消息是黄定洲快马疾驰往京城方向而去,他先入为主的认为,黄定洲是去京城查蛊毒之案了,按照二皇子的难缠程度,他估计黄定洲没个把月,查不完这个案子。 谢主簿主动走过去打招呼,“黄县令,早啊。” 黄定洲抬头,温和地看向他微笑,“谢主簿,麻烦尽快处理你手中紧急的公务和文书,本官决定今日下午重新前往凌庄测绘。” 谢主簿见黄定洲面色如常,摸不准对方现在的真实情况,按照往日的经验,黄县令没有查到新线索,绝对不会罢休,更何况是他已经掌握了关键性的证据,就差实地探查,给对方最后一击了。 谢主簿笑着答应了黄定洲的话,“黄县令放心,本官处理公务的效率绝对让您满意。” 他边说着边观察黄定洲的神态,边走到自己的桌案前,坐下,装模作样地拿出一沓文书起来处理。 谢主簿一直关注黄定洲的动态,见对方,稳如老狗,一丝不苟地处理公务,心下更加疑惑。 他还是没忍住,直接问出口,“黄县令,您昨日可是回京城查案了?不知查得如何?” 黄定洲写字的手停顿下来,抬头看过去,看到对方试探的神情,不禁莞尔,“谢主簿,此案并非本官力所能及的,暂且搁置吧,接下来最重要的工作是,现在凌庄建造水车试点,再将水车包装成玩具,推广出去,这些都关系到年终的政绩,谢主簿不妨将心思放到这上面来。” 接下来,乔县丞等人,也陆陆续续前来应卯。 乔县丞也问出了和谢主簿相同的话,只不过,乔县丞没猜测出对方去京城,只以为他找到新的线索,去探查了。 黄定洲将告诉谢主簿的答案,又重复了一遍。 崔录事应卯的时候,一进门,就发现所有人难得齐聚一堂,都在埋头处理公文,十分难得。 他看了下时辰,发现自己没有迟到,只是踩点罢了,虽然如此,上峰都已经应卯了,而他才姗姗来迟,实在不该,他低着头,放轻步伐,蹑手蹑脚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忙碌起来。 他们利用上午时间,加急处理完公务,下午又用一个时辰时间收尾,这才挤出时间,前往凌庄测绘。 这次的凌庄测绘之行,十分顺利,没有再遇到案子,倒是途经凌庄村道的时候,听到一些老大娘闲谈,吐槽那些仙姑说话不算话,让她们白忙活一场,也不知这机缘什么时候才能再等到。 黄定洲听着她们言行中,不乏对神仙之道的向往,心想着,要如何打破她们的妄想,和思想禁锢。 黄定洲等人,到达原本看好的位置,先记录了地形、地貌、坡度、河流走向等等要点。 然后再次根据实地的数据,进行讨论,接着才开始调整度量工具,真正地开始测绘工作。 第178章 启动,作乐,跑路 在建造水车之前,要先挖出引水渠,并在距离水车适宜的位置,建一个水坝。 具有蓄水功能的水坝,才能让水车,能够源源不断地工作,不至于遇到水流变小时,导致水车停止运行,那将会让水车,显得十分鸡肋。 黄定洲选定的位置,十分完美,可以利用地势建造出半天然半人工的水坝。 负责水坝和引水渠的苦役,是云县县衙的死囚犯。 死囚犯负责采石,拉运石头,到建水坝和引水渠的位置。 具体建造整个水车工程,由黄宅有经验的工匠和木匠负责,从云县征集的普通工匠和木匠作为辅助。 负责监工的是黄定洲等人。 为了带动凌庄的经济收入,整个建造水车的工程的临时劳役,征集的是凌庄百姓,工钱10文\/天,包三餐。 当然,这三餐都是大锅饭。 非常标准的普通人饮食:一盆粥,配烙饼和馒头、素菜。 现在处于水车建造前期,黄定洲十分关注建造的进展,每日都会到实地进行巡查。 他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就连木匠备料的木材、木料、竹削、木削、木条、木链、刮板或其他成品与半成品木料,他都会详细检查。 大概是增加了运动量,黄定洲感觉自己每到下午饿得快,差不多要一日四餐,才能缓解饥饿。 不过,蛊毒一案暂停下来以后,接下来,他遇到的其他案子,都只利用白日当值时间查案,到了下值时间,就直接离开县衙,回黄宅。 他将以前加班的时间,用来阅读,没有什么目的性的阅读,有时候是杂文,有时候是游记,无聊的时候,连医用草药书都看。 在度过了近半个月,有夜生活的谢主簿,他才恍然发现,自己这段时间,下值时辰非常准时,不过当值期间工作繁忙程度急剧上升,他工作期间,连吐槽的时间都没有。 和他有相同感想的人,还有乔县丞等人。 自从准时下值持续了一周之后,乔县丞、崔录事、韩典史、苟税课、秦画师等人,都会相约,一起去酒楼饮酒消遣。 今日是他们第三次相约酒楼,席间他们再次提到了谢主簿和黄县令他们二人。 韩典史:“诸位同僚,这下值后的酒水之欢,为何每次邀请黄县令和谢主簿,他们都不参与?” 崔录事:“谢主簿有家室,与我等不同,自然没有时间和精力出来花天酒地。倒是黄县令的话,他恐怕还在查之前的案子。” 秦画师:“慢着,你说黄县令私底下忙着查案,我们却在这里饮酒作乐,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苟课税:“秦画师言之有理,假若我等不能为上峰分忧,那来日哪有脸面领取功劳政绩?” 乔县丞叹了一口气,“这是第三次了吧?前面两次也是用这样的话题做开场,你们不觉得无聊无趣还虚伪吗?你们要真想帮忙,不如去凌庄,巡查水车的建造进度。” 秦画师尴尬了,“乔县丞,你的提议很好,但是,本画师对建造水车一窍不通啊,去了也是碍手碍脚 。” 苟课税默默了喝了一杯酒,“虽然在下不懂水车,不过,在下会算钱,等明日在下查一查这个工程的花费,是否有异。” 崔录事:“既然我等都各有所长,何不从各方面帮助黄县令,缓解工作量。比如,在下和乔县丞可以组合成临时查案小队,虽然才疏学浅,但也够帮忙找一些有用的线索。” 韩典史:“恐怕不行吧,黄县令不让我等插手,约莫是担忧那蛊毒之害,一旦我等不知情,染上蛊毒,不仅会添乱,还会拉黄县令后腿。” 他这一番话,直接泼醒了众人,秦画师当即端起酒杯,“诶!别说这些烦心话了,来来来,喝酒喝酒,都满上!今日!不醉不休!” 崔录事和乔县丞对视一眼,他们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异口同声,拱手告辞。 崔录事,“抱歉,突然想起来今日公文还未誊写完,在下敬诸位一杯,先行告辞!” 乔县丞,“在下倒没有公文,只是突然想起来,婉芙留了夜宵给在下,来,在下敬诸位一杯,告辞!” 其他人:“……” 特么这借口找得太粗糙了!他们根本就不信!刚才不走,现在提到了案子,就想开溜,这目的太明显了吧! 崔录事和乔县丞十分默契地转身,飞快地离开。 其他人见他们溜得比兔子还快,没来得及按住他们,只能探出窗外,看他们离开的方向。 秦画师手里还端着酒杯,一脸懵逼,“这,那咱们还喝吗?” 韩典史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喝,来都来了,不喝个痛快,像话吗?等他们今日先去碰碰壁,咱们明日再去摘取他们的果实,岂不美哉,哈哈哈!痛快,当浮一大白!” 秦画师听到韩典史的话,震惊地张大了嘴巴,感觉手里的杯子有点烫手了。 苟课税夹菜的筷子都抖了,他像是重新认识了韩典史一样,诧异地看向对方,他没想到这个表面正经严肃的韩典史,竟然如此腹黑狡诈。 苟课税感觉有点坐立不安,又莫名地跃跃欲试,这种一起干坏事的快乐,真的是他可以拥有的吗? 秦画师犹豫了下,“这样不好吧?” 韩典史冷笑,“哪里不好?点了一大桌子菜,钱没付,酒没喝,话没说,人就跑了,他们倒是溜得快了,不整治整治他们,他们都不知道血汗钱多难赚!” 听到这话,秦画师内心的犹豫消散了,没错啊!这么多钱,就他们三个人,完全吃不完,他们还要多付两个人的钱。 秦画师想起自己攒的俸禄,再算算这酒水花费,感觉这顿酒席不香了。 他开始怀念往昔,那些每日加班到半夜,拼命画通缉犯小像的日子!不仅有补贴,有包夜宵,还有大美人负责端茶倒水。 大美人就是婉芙,每次加班,他们都能享受到,来自婉芙亲手送来的浓茶和糕点。 另一边,崔录事和乔县丞离开酒楼后,就直奔谢府。 他们到达谢府的时候,恰好是辰时正,谢府的看门郎,正准备关闭府门,谢客。 谢玉砚和谢夫人才哄完孩子入睡,刚回到房间,准备继续夜生活。 谢玉砚衣服都脱了,气氛正好,管家却来敲门了。 “郎君,县衙来人了。” 谢玉砚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竟然有‘终于来了!’的期待感。 他连忙穿上衣服,眉开眼笑,“让他们在花厅等着!” 他忍不住哼着小曲,边穿衣服,穿完才感觉不对劲,他下意识转身去看半靠躺在床榻上的谢夫人,露出讨好又得意的笑容,“夫人,这可不能怪为夫,都怪县衙公务繁忙!啧,没有了为夫,县衙怕是不能运转了。” 谢夫人忍不住翻白眼,“被搅和了闺房之乐,你非但不生气,还得意又暗喜,你没病吧?你真是去处理公务?不是去花天酒地吧?!难道是本圣姑,如今年老色衰,不够吸引你了?” 谢玉砚求生欲很强,立刻跳上床,抱着对方,展示他的男人威风,“夫人,你就算对自己没信心,也要对为夫有信心,为夫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 他见谢夫人神色缓和了,有了笑脸,这才继续安抚道,“夫人,你也见识过了,一遇到有案子,县衙灯火通明,都是平常事了。忙碌的可不只是仵作验尸处,还有奔波在外查线索的衙役和其他人。” 谢夫人听到他的话,就想起前段时间,自己在县衙仵作验尸处帮忙的日子,她不得不佩服,这云县县衙的所有官员,都相当敬业! 他们处理案子的效率,高效到令她敬佩不已。 她想到这里,抬头亲了亲谢玉砚的下巴,帮他整理了衣领,“知道了,快去吧。” 谢玉砚如南飞的燕子,飞快地离开,前往花厅。 他前脚一走,后脚就有侍候的婢子进门,服侍谢夫人换下衣服,准备就寝。 那婢子一身南蛮族服,低眉顺眼,举止恭敬,但说出来的话,非但没有她表现出来的谦卑之色,反倒带着挑拨的意味,“圣姑,自从谢郎君回了这汉人的领地,行为举止与往日大为不同,几乎也夜不归宿,婢子听闻,他们族的男子,都喜养外室,婢子斗胆猜测,谢郎君怕是在外藏娇。” 圣姑听到这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瞥了一眼对方,语气冰冷,“你若是继续挑拨离间,就回南蛮去,本座这里不需要嚼舌根的蠢人。” 那婢子听到这怒言,非但没有露出惶恐之色,依旧十分稳妥地为圣姑换衣裙,“是,婢子遵命。” 谢府,花厅。 谢玉砚一进门,就看到站在室内当柱子的乔县丞和崔录事。 谢玉砚看了眼桌案上,有新奉上的茶水和糕点,心知不是仆婢怠慢他们,而是他们自己想站着。 谢玉砚心想,这得多着急的案子,才能让他们如此火上眉毛。 谢玉砚朗声道,“既然紧急,那就走吧,发什么呆!” 乔县丞听到谢主簿的声音,十分惊喜地转身,快步朝谢主簿走去,“谢主簿,看来你我心有灵犀呀。” 崔录事:“……” 他怀疑,谢主簿根本不知道他们是来干嘛的! 他们三人边走边说,疾步而行,速度很快,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已经出了谢府。 谢主簿见乔县丞和崔录事,所提的话题,都和案子没有关系,他实在忍不了了,“慢着,喝酒和水车之事,空闲时再讨论,现在说说案情,就从乔县丞,你开始说。” 乔县丞听到这话,顿时卡壳了,“案情?什么案情?” 崔录事:“……” 他就知道! 崔录事当场扶额,心中非常无语,他当即开始解释,今日来谢府找谢主簿的来意,将来龙去脉,简要地概括了一遍,然后恳切的请求,“谢主簿,虽然我等能力有限,但还是能帮忙打打下手的,所以,我们去找黄县令,让他同意我们加入案件调查吧!要是黄县令担忧蛊毒,不如让谢夫人也一起,有谢夫人在,黄县令必定能放心用我们。” 谢主簿停下来脚步,无言地看向他们二人,面对他们殷殷期盼的眼神, 感觉心梗了! 谢主簿觉得自己拳头又硬了! “你们完全没搞清楚状况,就来找本官,还搅和了本官的安眠,真是该死!你们滚吧!这件事不可能做到。” 他有些暴躁地说完,转身就走。 崔录事虽不明真相,但却品到谢主簿未尽之言,他拦下想要离开的谢主簿,认真地看着对方,真诚请教,“为何不可?我们哪些能力还不足?我们可以马上学!不然,我们负责收集案件相关材料也好,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乔县丞也附和,“正是,这游手好闲半个月,卑职都要闲得蛋疼了!这案子一直挂着不处理,心里惦记着,怪难受的,不然告诉我们能说的那部分案情进展吧!谢主簿,拜托了!” 谢主簿原本内心的烦躁消散了些许,他转身低语,“不是不能加入,也不是能力的问题,而是这个案件暂停调查审理了。黄县令去了京城回来之后,只说了这话,就只字不提此案,全身心投入到水车建造上,你们看不出来吗?他想要政绩,他想要高升,他不想继续接手烫手山芋!” 崔录事皱起眉头,“不,卑职不这么认为,虽然与黄县令共事时间不长,但,他为人,正义果断,不畏强权,并不是像你所言的这般在乎功名利禄,否则,以他的身份,又是状元之名,稍微运作一番,也不至于来云县任七品官,更可能留任京中,扶摇而上。” 乔县丞,“慢着,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而且与其在这边猜来猜去,不如直接去问黄县令。” 崔录事点头,“乔县丞说得对,先去黄宅拜访黄县令吧。” 谢主簿听他们说去黄宅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冷笑,“哦,那里是你们想去就能去的吗?你们递拜帖了吗?还是说,想要像闯入谢府一样,当个野蛮人,直闯黄宅?” 乔县丞:“……” 作为出身农门的耕读学子,知道这个礼仪规矩,但是,生活中几乎遇不到用不上,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而且他们还是临时起意! 崔录事尬笑:“……” 虽然勉强算书香之家,但长期生活在乡下,根本想不到下拜帖这回事! 怪不得他们刚刚去谢府,管家看他们的表情,那么奇怪! 乔县丞显然脸皮不够厚,他现在已经尴尬到面红耳臊,“那,那谢主簿,您说怎么办?卑职听您的。” 崔录事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谢主簿会拒绝他们去黄宅的提议! 谢主簿却十分光棍,“反正丢脸的人,是你们,你们负责敲门,本官只是受害者。” 乔县丞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他恨不得把冯录事请回来,当场怼死谢主簿! 崔录事自觉理亏,便应承了谢主簿的提议。 他们三人磨磨蹭蹭到了黄宅,短短的路程硬是让他们走了一盏茶时间,到黄宅都辰时末了。 崔录事看了看身边两个大冤种,只能认命,上前问门。 幸好黄宅的守门郎,见来者是县衙的人,便让他们先进门,命人领着他们去花厅等候,然后另外安排人去通传了。 他们三人进了花厅,刚坐下,就有面熟的仆婢给他们奉上茶水。 此时此刻,黄定洲还窝在书房,安静地阅读。 黑麦和波本守在书房门外。 前来通传的守门郎,将谢主簿等人到访的消息,告知了黑麦。 黑麦想了下郎君的命令,还是决定先过问郎君见不见,再说。要是郎君不见,他就出面去打发了那三人。 黄定洲听到黑麦的敲门声,循声看向门口,“进来。” 他见黑麦推门而入,便问,“何事?” 黑麦的面瘫还是没有治好,“回禀郎君,是谢主簿、乔县丞、崔录事到访了,他们现在在花厅,郎君可要见?” 黄定洲低头,翻页,漫不经心,“给他们备上酒水和膳食,让他们喝完酒,便送他们离开。” 黑麦意会,看来郎君是不打算见他们了。 他当即领命而去。 谢主簿他们被黑麦领着,入了用膳的膳厅,紧接着,是几个仆婢献上了几道美味佳肴,还有美酒。 黑麦,“今朝恰逢海错时令,冰凉金蜂酒配五侯鲭,正是夜食好时机,郎君邀诸位品鉴一番,请慢用。” 乔县丞和崔录事被他口中的金蜂酒和五侯鲭吸引了注意力,这美食美酒,要不是蹭黄县令的,他们怕是这辈子都只能,只闻其名不知其味。 负责给他们布菜的婢子,当即为他们,夹了一筷子的五侯鲭,还倒上了金蜂酒一杯。 乔县丞和崔录事不约而同地夹盘中鱼肉,放入口中,美食一入口,他们就被这迷人的味道所倾倒,再喝上一口酒,全身心都投入到这美食中,哪还能想起来,他们最初的目的。 谢主簿:“……” 这两个没出息的家伙! 谢主簿出于礼节,吃了第一口鱼肉,然后抬头,准备抓住黑麦问清楚情况,没想到, 他一抬头,黑麦已经消失得不见踪影! 好家伙,被黑麦摆了一道! 黑麦安排好他们这边,便回书房复命了。 黄定洲收到消息,没有多言,挥手让他离开。 黑麦退出书房,波本看了他一眼,两人四目相对,没说话,安静地当门神。 黄定洲看完一整本书,得知谢主簿他们三人已经喝得微醺,被黑麦安排人送回去了,他才慢吞吞地收拾手中书籍,回寝室安眠。 翌日,黄定洲没有直接去县衙应卯,而是先去了凌庄,巡查水车的建造进度。 没想到,竟遇见前来突袭核查建造木料数量、费用与实物是否匹配得上的苟课税。 苟课税看到黄县令也十分意外。 苟课税原本是想下午和黄县令一起来核查的,但是,谢主簿他们昨夜没见到黄县令,今日一大早就在县衙抽风,非说要给黄县令好看,他不想搅入他们奇怪的戏目里,便借口要来凌庄核账,跑路了。 苟课税主动上前向黄县令行礼问安,并毫不犹豫地背刺了谢主簿他们,将谢主簿他们的诡计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黄县令。 黄县令温和地看向他,微笑,和以往并没有不同,“原来如此,辛苦你了,苟课税。” 当黄定洲得知苟课税是蹭了今早来凌庄送早膳的驴车来的,便邀请他,待会忙完公务,一起回县衙。 苟课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和黄县令聊天,心情激荡,又得知能蹭黄县令车回县衙,自然喜不自胜,马上就答应了。 等他核查完木料数量后,眼看着要到约定时辰了,便前往村口找黄县令,看到那几匹高大俊秀的宝马时,人都傻了! 马车呢! 他想坐马车! 不想骑马! 他抑郁了! 当他看到黄县令利落地翻身上马,他露出了尬笑,“黄县令,卑职惭愧,卑职马术不精,不如黄县令您先行一步,卑职另外乘坐牛车回去。” 黄定洲温和微笑,“这可不行,既然来了云县,一定要学会骑马,” 说完,他看向波本,“波本,麻烦你带苟课税一程。” 波本沉默点头,一个飞身,抓住苟课税的后衣领,直接将苟课税抓上马。 苟课税坐稳后,人还是懵的,他还没缓过来,骏马如飞箭一样,向前疾驰。 他只能看到黄尘滚滚中,一马当先的黄县令的背影。 不知道为何,他突然觉得骑马很帅! 帅气是别人的,跟他无关! 苟课税到了县衙,被拎下马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大腿和屁股隐隐作痛! 这骑马! 特么! 不是他能学的啊! 谢主簿见苟课税和黄县令一起回来了,不禁对他冷笑,“呵!怪不得苟课税今日这么积极要去凌庄核账,原来是攀上黄县令这个高枝了!” 听到动静,跑过来一观的乔县丞,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苟课税,不会吧!你什么时候偷偷和黄县令搭上线的!” 第179章 舌战,待命,审视 与此同时。 正抱着一堆文书过来的韩典史,“啧,苟课税,你还记得你昨夜说了什么吗?看来你才是真正的狡诈之辈,韩某自愧不如。” 苟课税原本觉得委屈,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的确当着黄县令面,把这群人的底掀干净了。 顿时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委屈的。 他挺起胸膛,十分自豪,“你们就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在下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人呢,整日想着走捷径是行不通的,不如像在下这样,正直勤勉,机会总是会给有准备的人。” 来晚一步,只听到苟课税自捧自吹演说的崔录事:“……” 黄县令见他们几人马上就能打起来了,便悄悄撤离这个奇怪的修罗场。 恰好,苟课税稳稳拉住了仇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苟课税身上了。 等他们唇枪舌战之后,才发现,他们想要找的正主,已经跑路了! 他们,“……” 这时,婉芙端着饭食朝这个方向走来,她见他们人这么齐整的汇聚在这里,便停下步伐,笑容满面的打招呼,“你们用午膳了吗?民女以为各位今日不来用膳,又已经过了午膳时间,民女都准备回房用膳了。” 致命一击! 他们别说是用午膳了,吵得嘴都干了,连茶水都没喝呢! 婉芙:“……” 她看了看自己漆盘上的膳食,再看看一群没用膳的大老爷们,心塞了,她不想再回食堂为他们开火了。 谢主簿:“无妨,本官可以回府用膳。” 他这话一出,收到了集体怒目而视。 恭喜他! 拉稳了第二波仇恨值! 无奈之下,谢主簿只能将这群大冤种,都带回谢府用午膳了。 黄定洲偷溜后,回到黄宅,收到了一份来自两千里外的加急信件。 这是冯柯星从他被流放所在地的隔壁县城,寄过来的加急信,黄定洲等这封信,等很久了。 他收到信,就证明计划在稳步进行,要是没收到信,那就说明,那个地方的情况,比他设想的还要糟糕。 原本,按照约定的时间,这封信,应该在七天前,他就应该收到。 可是,他没有。 这路远马遥,晚一些时日也能理解,但是,超过五天,显然就不正常了。 所以,他回京城,在入宫之前,让黑麦去找那群转而投靠他的暗卫,让那群暗卫一分为二。 一部分继续留守京城待命。 另一部分人马,乔装假扮,分成三队人马,一队前去寻找冯柯星的下落,一队前往据点和线人汇合,另一队混入百姓中,隐匿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负责带队前往寻找冯柯星下落的人,叫郝有才,是被策反的第二波暗卫。 由于当初被派来暗杀黄定洲,却因黄定洲同意帮他们解除蛊毒控制,就彻底被策反了,还主动提出要帮忙策反其他暗卫。 可惜,太子只是被拘禁,其他被策反的暗卫,还不能剥离,以免被太子起疑。 这是他和冯柯星约定的备用计划。 黄定洲打开信封,仔细地阅读起来。 冯柯星在信中,将他到达流放地后,所发生的一切,都简要概括了一遍,重点写了他调查的【走私案】的具体情况。 包括冯柯星和新派过去的暗卫在内,他已经派去四波人,前往调查【走私案】了。 没想到的是,这【走私案】的摊子,铺得非常大,牵扯了各行各业,还将触手伸到了其他国家。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走私案】了。 而太子和他背后的谋士,也绝对没有能力,铺开如此大型的摊子。 这说明,有人,在背后,利用他们,而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出面过。 太子明面上那些窝点,被官方剿除后,这股势力,不仅吃掉了太子的【货】,还正式从明面上,转入暗地里。 他尽心尽力的破案,却反倒被此人利用得一干二净。 他破案之事是不可控的,毕竟,在他没科举成功之前,谁也不知道他能到云县任职。 所以,这是,此人临时做出的反击和应对,他不得不说,这个人太过聪明和冷静了。 南斐郡,临江县官道,旧茶楼,地窖内。 冯柯星被捆绑束缚,扔在地窖角落里。 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几乎看不清面容。 他后悔得要死! 按照计划,他应该发信回去之后就回据点。 但是,他前去发完信件的路上,再次遇到【走私窝点的人】出现了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他感觉不对劲,就跟了上去,连续跟了几天,都没有得到有用线索,正准备战略性撤退,却没想到,此人竟然在码头,会见了一个富商,这个富商在民间的声誉非常好,乐善好施,产业也都不沾任何灰色产业,没想到,这个富商竟然也是【走私团伙】的一员。 虽然这个发现,让他心有戚戚,但也不算太吃惊。 现在,不管这群人都掺杂了什么人五人六的势力,他都能正常看待了。 毕竟,刺激多了,就震惊不起来了! 为了以防万一,他先将信件寄了出去,顺便加了一张纸条,将他目前遇到的情况写进去。 虽然事出突然才展开追踪,但是,按照策略,他应该在探查到【走私窝点】之后,留下信息,就回据点和其他人汇合。 只是有种情报得来太容易的错觉,和他对自身力量过度高估,让他做下了愚蠢的决定! 当时,他脑子里有个声音,让他再探查清楚,以免有诈,就是这个强迫症,让他踏入了敌人的陷阱! 这下好了! 他还没回去据点和线人汇合,线人根本就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现在就算死在这里,也没人会知道,哦,收了他信件的人会知道! 希望他能存活到,有人来救他吧! 他平心静气地躺在阴冷的地窖内,试图偷听地面上的动静,可惜,这地面上的人,就像死绝了一样,连脚步声都没有。 云县,黄宅。 黄定洲将太子的势力分布图和他背后谋士的势力分布图,重新拉出来阅览,试图找出异常点。 他发现了一件事,如果说皇帝的安排和突袭,打了太子一个猝不及防,那么,这位谋士最后为太子出的计谋,未免太过拉胯了。 虽说,这个谋士的计谋,环环相扣,但,未免太过不堪一击。 假设,他多年来一直都是这个水平,那他怎么可能让太子为之言听计从,将太子的势力演变到如此地步? 一定是有哪里,被他忽略了。 黄定洲翻出安庆侯的情报册子,重新审视安庆侯的子嗣和人脉分布。 他更想知道,现在负责【走私】脉络的掌权者,是谁? 这个人的图谋,绝对不止黄金白银。 黄定洲没能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太久,他下午还要回县衙应卯,他只有午休一个时辰的时间。 他将信内所提到的地点,和涉及的商铺,先作为重点,提炼出来。 想要查清幕后之人的消息,他还需要,从安庆侯查起。 现在,在他这里,还挂单,未结案的案子,最大的要案,只有两个。 一、走私案(牵涉太子、五皇子、安庆侯)。 二、蛊毒案(主谋已锁定,是二皇子)。 黄定洲坐于书案前,根据目前现有的情报,开始梳理【走私案】的主干脉络。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在推理一道上,也是能运用得上的。 涉案的人员、线索、情报有很多,只有抓住了重点,才能真正的破解整个案件,否则要是只抓着边缘不放,只会徒增烦扰。 这个走私案,就像是俄罗斯套娃,掀开第一层,发现第二层也还是隔着面纱,他现在才追查到第三层,想要直捣黄龙,抓住真正的罪魁祸首,很难,不亚于,上青天。 黄定洲将这先得到的情报做成逻辑关系图,与太子、安庆侯、五皇子的情报相互对比后,发现了一个核心点。 太子这层保护罩被去除以后,这走私案明面上挂靠的许多都是清白商户,安庆侯和五皇子牵涉其中的比重不多了,但是相对而言,安庆侯的势力融入其中的比五皇子的要高得多。 要是,按照之前查到太子那部分的行事逻辑,那这个安庆侯可能只是一个幌子,正如太子一样,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势力。 但是,可能吗? 五皇子,连暗卫被太子所蚕食都搞不清楚,竟然有能力,扒着太子和安庆侯吸血,当保护伞? 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五皇子的伪装? 思及此,黄定洲想到了那位姓李的郎中。 这位李郎中是五皇子明面上的拥护者之一。 如果幕后之人是五皇子,那么,五皇子让李郎中给他带的话,是单纯的想吸纳他这个人才,还是别有深意? 如果幕后之人不是五皇子…… 黄定洲将目光放在了安庆侯这三个字上面,他眸色深邃,陷入了沉思。 从波本所站的位置看过去,只看到,黄定洲似乎是在发呆。 他默默地掏出随身携带的便条,写上【郎君中午午休未睡在发呆。】 黄定洲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将这些资料都收到柜子的暗格内,然后,一口饮尽杯中冷茶,起身,准备前往县衙应卯。 京城,御书房。 皇帝收到了来自云县的密折。 他展开一看,他怀疑波本叛变了。 这密折内容,每日日常,写得太过简洁和雷同,除了日期不同,其他内容都是清一色,有如复制黏贴。 【今日郎君上午应卯,处理公务若干,中午午休未睡在发呆,下午去凌庄巡查水车进度,晚上看书到亥时】。 皇帝看到七条都是重复的内容,心下十分不爽,上一次收到的密折,内容也和这份,相差无几。 他将密折扔到桌面上,面无表情,要不是波本是他的心腹之一,他都怀疑波本叛变,和谢玉砚一样变节了。 既然不是波本叛变,那就是被他监视之人故意为之了。 皇帝想到黄定洲离宫前的神态,他忍不住要为之拍手叫好,称一句厉害了。 在他看来,黄定洲此子,天生反骨。 一身骨头,硬得很。 皇帝回想到,黄定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硬是参与科举,一举成名,期间没有让照顾他起居的仆婢,有任何起疑,就连他都被骗过了,以为黄定洲真被养成了一心向往闲云野鹤生活,学业水平平平无奇的少年郎。 思及此,他原本的怒意,顿时消散了。 皇帝不禁轻笑出声,他在黄定洲年幼时,尚且被其哄骗得团团转,现在孩子大了,翅膀更硬了,他还能耐对方如何? 皇帝长叹一口气,将密折放回木盒中,与以往的密折放在一起。 然后,从一个暗格之中,拿出一个书信,放到桌案上,让内监总管王锦,安排人,将书信给黄定洲送去。 既然黄定洲想要二皇子府的情报,那他就给他情报,他倒是要看看,黄定洲能做到什么地步。 做完这些之后,皇帝又开始批阅奏折,犹如苦行僧,每日沉浸在处理奏折与公务中。 二皇子府,正院。 二皇子妃自从怀孕后,就没有出过正院,后宅的内务,也被移交给二皇子安排的李内监掌管。 她每日就是吃好喝好,听婢子念书,或舞娘跳舞,生活瞬间过得滋润起来了。 前段时间,每日一下值就往正院跑的二皇子,似乎忙碌起来了,在书房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来看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不得不说,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她抚摸着还没有显怀的肚子,目光涣散地望着院内的花圃,发呆,也不知道,生下这孩子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只希望这一胎,是儿子而不是女儿,她不敢去赌,二皇子能善待自己血脉的女性。 所以,只有诞下儿子,才是最安全的。 二皇子妃的左右贴身婢子,见起风了,便上前劝谏二皇子妃回室内休憩。 二皇子妃左右张望,没看到她的心腹单婆,垂下眼眸,安静地微笑,赞同了她们的提议,被她们扶着进了室内。 她才坐下没多久,多日不见的二皇子,便进来了。 二皇子一进来就蹲跪在她身侧,抬手轻抚她的孕肚,露出慈父的笑容,“孩子有没有闹你?” 二皇子妃露出明媚的笑颜,眸光带着温柔之色,“多谢殿下关心,小殿下很是乖巧,半点也不闹腾,日后长大了,必定和殿下一样,是个谦谦君子。” 二皇子听到君子二字就想反胃,他觉得当一个君子,实在太恶心了,但,这世人就是偏爱君子。 他面上的笑意消散了许多,“是吗?那你好好养胎,本王还有公务要忙。” 二皇子妃听他说要离开,离开就深情款款地送他出门,内心松了一口气。 二皇子目不斜视地离开了正院,直接回书房,写每日的奏折,他不止在奏折内罗列了今日处理的公务,并总结处理这些公务的要点,还在最后提及了自己对次子的期盼等等。 既然皇帝想看,那他就让对方看得更清楚明了。 他都不需要暗卫汇报,就先将他自己每日的日常,完整地汇报给皇帝了。 自从他接触朝政以来,他都是这么做的。 他很清楚,皇帝对他罗列公务日常和生活日常,并提及感悟之类的,非常满意。 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他的成功,都是一点一滴积累的。 他让皇帝看到了他关心百姓,心系朝政的优点。 他就是这样,将自己摊开给皇帝看。 让皇帝看清楚,他拥有忠臣良相的典范。 让皇帝看明白,他无意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他太清楚了,像皇帝这样掌控欲旺盛的人,喜欢什么样的朝臣和儿子。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皇帝绝对的坦诚、忠心。 所以,二皇子一直都完成得很完美。 完美到,找不到分毫的破绽。 二皇子写完奏折后,伸手抚摸桌子底下,发出轻微震动的瓷罐,内心的杀意和不爽,得到了极点。 那瓷罐内装的是从莺娘身上收回的蛊虫,这些再不找到宿主,就都要‘饿死’了!瓷罐内的白蚁和蜜血,让它们安分一个月,已经是极限。 现在,才过半个多月,再不寻找新的宿体,就来不及了。 种蛊是需要花费时间的。 而不是一股脑全部都塞进宿主体内,否则,宿主轻则爆体而亡,重则蛊虫也会因为种植失败而死亡。 二皇子不会接受让【蛊虫死亡】这个结局! 他花费了多年,花费了那么多精力,才培养到这些蛊虫,他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它们的生命。 二皇子府的雪院内,出自李府的雪娘,正在仆婢的教导下,练习微笑,和走路的姿势。 雪娘自从入府后,就开始上各种教导课程,从皇家规矩,到日常生活,再到言行举止,每日的课程都排得满满当当,二皇子妃承诺她的,让她见二皇子之事,至今未兑现。 要不是来教导她的仆婢,都是二皇子安排的,她早就不干,跑去找二皇子妃理论了。 这些仆婢的口风很紧,不论她怎么问二皇子和二皇子妃的事情,都被囫囵吞枣的搪塞过去。 一开始,她问的时候,她们还会找理由,现在只会告诉她,不得打听主子的行踪和事情,否则将被视为藐视皇族。 雪娘:“……” 她憋了一肚子的气,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听从她父亲的安排,去五皇子府。 只是她一想到五皇子不喜欢府内妻妾,反而喜欢逛青楼,光想到这点,她又有动力练习微笑了。 比起入五皇子府后,被当成花瓶,干枯到死,还不如在二皇子府学学规矩,争取早日得到二皇子的宠幸。 二皇子府的规矩如此森严,岂不正好说明二皇子是可靠之人,她试图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安分下来。 当她练习完微笑,准备开始练习走路的姿势时,负责掌管她内院的女婢,推门而入,手上拿着食盒。 “雪娘子,今日练习辛苦了,现在正是午后炎热的时候,适宜用些白花藕冰碗解暑,雪娘子不妨给殿下送去,争取得到殿下青睐。” 雪娘听到自己有机会见到殿下,惊喜到都忘了平时练习的微笑和走路姿势,显露了本性,直接朝女婢扑过去,想抱住她开心地旋转跳跃。 但,当她触及女婢那不赞同的目光时,瞬间收敛了本性,缓缓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走出优雅的步伐,“你说得对,小女也是这么想的。” 女婢冷漠地盯着她半晌,才将食盒递给雪娘。 “婢子只能帮你到这里了,雪娘子好自为之。” 雪娘正是激动到无法思考的时候,哪里有心情去注意女婢的神态,当即就感谢了女婢一番,头也不回地跟着领路的仆从,往书房的方向而去。 她进入书房,看到笑容温润如玉的二皇子,感觉自己的心跳有如小鹿乱撞,好一个品貌非凡,温文尔雅的二皇子,这才应该是她的良人。 雪娘这一刻对二皇子的倾心和占有欲达到了顶峰,她已经在想着,怎么将二皇子妃踩在脚底下,让二皇子盛宠的那个人,变成她。 让自己成为二皇子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思及此,雪娘露出了练习已久,最完美的笑容,姿态优雅,步步生莲地朝二皇子走去,用她此生最为温柔的语气,向二皇子行礼问安。 二皇子在看到她笑容的那一刻愣了一下,直到雪娘跪下行礼时,他才恢复了表情。 “不必多礼,这段时间,在府内住得还习惯吗?” 雪娘俏生生地站起来,带着少女的娇俏又透着一股成熟的温柔和优雅,回应着二皇子的问话。 还不忘记将食盒打开,将里面的白花藕冰碗放到桌案上,邀请二皇子品尝。 二皇子看了那白花藕冰碗一眼,莞尔,“本王还有公务未处理,这冰碗赏你了,你替本王试试吧,要是好吃再告诉本王。” 雪娘听到这话,有点愣住了,她看了看这晶莹剔透的白花藕冰碗,感觉口齿生津。 虽然她很想吃,但这东西可不是她能享受的。 她正准备回绝,却见二皇子已经埋头处理公务了。 她不好意思打扰,只好安静地坐下,边吃冰碗,边偷看二皇子。 大概是这酷暑太过炎热,她吃了一半的冰碗,就觉得昏昏欲睡,眼皮睁不开。 她可不想在这里出丑,她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但是,效果不大。 却见二皇子面带笑容朝她走来,嘴巴一张一合跟她说话。 但她却听不清了,更回应不了,只觉得,对方的目光,似乎带着审视。 紧接着,她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 第180章 可爱,继续,剃头 二皇子走到雪娘跟前,直接将她抱了起来,语气温柔,说话的声音却不低,绝对能让房梁之上和室内外的人听清楚。 “雪娘,还是个小娘子呢,趴着桌子也能睡着,真可爱。” 他将雪娘抱回了雪院,身后跟着他的老内监。 老内监,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似乎食盒太重,他提得有些吃力,食盒不停晃动。 二皇子将雪娘送入雪院的室内,老内监将食盒放在外间的桌案上,便退出去了。 在雪院服侍的其他仆婢,也跟着老内监,退下了。 二皇子将雪娘放到床榻上,欺身上前,仔细盯着她看,又给她把了脉,检查了下身体的状况,又去外间,将食盒提过来,放在床榻边上,这才满意地离开。 二皇子离开雪院不久后,就有一个身着女婢衣裙的人,进入了雪院,她先检查了那食盒,发现里面只是吃剩的冰碗。 便又拉开薄被,检查了雪娘的身体,用金针扎在她的手腕上,取了几滴血,用棉布按压住对方手腕上的针口,确定伤口不再流血之后,涂抹上药膏,这才轻手轻脚的离开。 她才离开不久,就有人前去和二皇子禀报。 “启禀殿下,正如殿下所料,殿下离开雪院后,就有人进雪院探查了,可要斩草除根。” 二皇子闻言勾起唇角,“不必,由着他们探查,好生照料雪娘,别让她做蠢事。” “是,殿下。” 带走雪娘血液的女婢,出了二皇子府,便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她进了宫门,就被一个内监接走,带到一个偏僻的宫殿,殿内依已经有一个中年人等在那里。 她将装着血液的瓷瓶拿出来,递给中年人。 那中年人直接将瓷瓶放在油灯上烧,还往瓷瓶内滴了几滴蜡油,不多时,瓷瓶内瞬间燃起了火焰。 是漂亮的黄色火焰,火焰尖端带着些许蓝。 中年人,“没有异常。” 见此,女婢才恭敬地回复,“二皇子的人已经发现了婢子的行踪,婢子还要继续监视吗?” 中年人,“你且当做不知道,继续执行任务,看看他的反应。” 女婢恭敬地称是,又将她在二皇子府的见闻说了一遍,才离开皇宫,回到二皇子府。 云县,县衙文书处理室。 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谢主簿他们正面临第三次挑战。 他们一起在谢府用过午膳,连午休都没休,直奔县衙,等着黄县令来应卯,他们就不信,这次还能逮不到人! 然后,他们等到都过了应卯的时辰了,还是没能等到黄县令。 谢玉砚无语了。 早知道就去黄宅门口堵人了! 苟课税看了看桌案上的公文,再看看时辰,心想,折腾大半天了,再不处理文书,他就来不及下值之前,将今日的税赋数据提交上去了。 于是,苟课税第一个宣告撤退,“谢主簿,抱歉,卑职再不处理公务就来不及了。” 韩典史冷笑,“上午玩得痛快了,下午你当然没时间了!” 他还是不爽,这苟课税昨夜装得跟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似的,结果呢!特么,今天第一个抢跑的! 看来,俗话说,不会叫的狗会咬人,这是真理! 苟课税真是一言难尽了,以前也没觉得韩典史这么难缠,这么小心眼,今天是这么回事?难道,这才是他的本体? 以前严肃严谨不苟言笑的那个韩典史,才是假货? 谢主簿懒得加入他们的战场,“先处理公务吧,黄县令早晚得回来,看看他桌案上,文书都堆积成山了,本官,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才不继续当缩头乌龟!” 捧着嫌犯小像进来的秦画师,听到谢主簿的话,忍不住告知他们黄县令的行踪,“诸位,有个好消息,不知当讲不当讲,”他也不等别人回他话,就自顾自继续说,“在下方才遇到了黄县令,他往仵作处去了,手里还提着一个板子呢,估计他下午是要泡在仵作处了。” 他话还没说完,只感觉一阵风吹过,室内那几人都跑了个精光。 秦画师,“啧,这群没断奶的官老爷,看样子,离了黄县令是活不下去了。” 乔县丞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一脸菜色,“秦画师,你最好别当他们面这么说,否则被打死了,算你倒霉。” 秦画师赶忙跑过去将他扶起来,“乔县丞,你这是怎么了?居然没跟他们一起去!” 乔县丞扶着老腰,“还不是谢主簿,中午去他家蹭饭,特么又是一桌子的咸鱼干,咸齁到不行,我灌了几杯茶都不解渴,回县衙的路上,路边买了一竹罐凉绿豆汤,喝了半罐,就开始拉肚子了!次数太多,拉到虚脱,幸好婉芙人美心善,帮忙煎了药,没想到,我一激动,把腰扭了!!!” 秦画师看到乔县丞提起婉芙就一副春心萌动的狗样子,忍不住往他胸口插一刀,“乔县丞,你知道那个婉芙爱慕的人是黄县令,对吧?” 乔县丞不爽地撇撇嘴,“谁还不知道了,哼!那又怎么样,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就欣赏欣赏美色,怎么了!” 他心想,就算她爱慕黄县令又怎么样,就她的出身,这辈子是进不了黄府大门了,到时候,谁能抱得美人归,还不好说呢! 娶媳妇这件事,各凭本事! 谁先吃到嘴里,就是谁的! 谢主簿他们赶到仵作处的时候,正好看到王仵作,从冰窖中出来,手里还提着冰桶,桶里放的是之前解剖存放起来的心肺。 王仵作一见到他们,还以为是黄县令让他们来打下手的,连忙打招呼,“谢主簿,你们来得正好,帮忙把第五号尸体抬上来,记得多放点冰块,这天气热了,尸体腐败快,不能受热。” 谢主簿让崔录事、苟课税、韩典史去地窖搬运尸体,而他自己跑进验尸房找人了。 崔录事、苟课税、韩典史他们三人,见有机会接触案件,立刻就去搬运尸体了,比仵作处的学徒们还积极。 谢主簿掀开门帘,进去,一见到黄定洲,就问,“黄县令,可是发现了什么疑点?” 黄定洲正在给尸体剃头,“嗯,本官怀疑,这些尸体,被下蛊毒之前,先被迷惑了心智。” 谢主簿挑眉,走到黄县令身后,看他给尸体剃头,“他们被迷惑心智,你给他们剃头做什么?” 黄定洲顿了下,拿着剃度刀的手换了个方向,“本官,要验证一个猜想。” 他下手很快,像是老农割稻草,很快就将尸体头顶剃得精光。 然后,他掏出了一个勾线笔,在尸体头顶画出一个闭合圆形曲线,然后让开身体,对一旁的黑麦说道,“接下来,你来动手,按照我划线的位置,将他的头盖骨打开。” 黑麦那张面瘫脸,很好地掩盖了他内心的震惊。 震惊归震惊,但,动起手来,却毫不含糊。 他举起尖刀,凝神运气,将尖刀刺进头盖骨,顺着曲线划拉,都不需要用上锤子凿,一开始很顺利,只是尖刀不给力,开颅开刀一半,刀锋卷了。 谢主簿默默掏出他的爱刀,递给黑麦。 黑麦拿着新得的宝刀,继续开颅。 黄定洲在一旁看得眼热,这就是练武的好处,他也想学,可惜,年幼时被黄父拒绝了,后来找黑麦想偷师,黑麦却说他根骨不行,练不起来。 尸体头颅的开口十分整齐,和黄定洲画的曲线完全吻合,黑麦下手非常稳,开完颅,还顺手将其头盖骨掀起来,放到一旁。 可以说,非常贴心了。 黑麦让开后,黄定洲站回原来的位置,仔细观察尸体的大脑。 人脑,主要由三个部分组成,即脑干、小脑、前脑。 正常人的脑干,应该是呈不规则的柱状形,用于连接大脑半球和脊髓。 脊髓以呈交叉方式将神经冲动传递至大脑。 脑干是维持人体生命体征的重要器官。 黄定洲拿出匕首,将这尸体的脑干切下,放在瓷盘上,开始检验。 匕首对脑干而言太大了,不适合在使用。 黄定洲只好取出金针,顺着脑干的纹路,做穿刺。 取出一小块组织后,将其放入提纯过的酒杯中,让谢主簿将其拿去蒸熟。 谢主簿,“……” 他拿着酒杯,第一次感到酒杯如此烫手,酒香味如此恶心。 当他还是去了。 仵作处就有专门用来验尸的蒸笼,这次,正好派上用场。 上次用,还是为了用来蒸糯米,用于验毒。 崔录事他们搬着尸体进来,就看到黄县令正低头观察一个大脑! 他们感觉眼睛痛到不行,移开眼睛,却不想,正好对上被掀开头盖骨的尸体,他们瞬间知道,黄县令面前的大脑从哪来的了! 崔录事:想吐(呕!!) 苟课税:眼睛不能用了! 韩典史:这是哪里?我是谁?我为什么要来看这种反人类画面! 他们三人赶忙将手中的尸体,搬到另一个验尸台上,然后慌乱地退出去。 崔录事第一时间跑去呕吐了,其他两个本来不想吐,也被崔录事的呕吐声影响到,忍不住反复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终究忍不住,跟上了崔录事的步伐,一起蹲在墙角狂吐不止。 只是一个酒杯,里面的脑组织也很小,要蒸熟很快,不过一盏茶时间,就完事了。 谢主簿用竹夹,将酒杯夹到漆盘上,端着回到验尸间,将酒杯放到一旁,示意黄定洲过去观察。 黄定洲拿出金针,拨动酒杯里的脑组织,看到一个细小的黑点,从脑组织中脱离。 他示意谢主簿看。 谢主簿被这一幕震惊,“这是什么?别告诉我是蛊虫!” 黄定洲摇了摇头,“不是蛊虫,是脑组织受损,闻到味道了吗?这蒸过的酒味里,带着一股药香。” 谢主簿被这么一提醒,才注意到,那微不足道的味道。 黄定洲,“有人在驯化他们。在对他们用蛊之前,先用药和特殊的手法,让他们听话。” 谢主簿闻言看向黄定洲,不是他不敢相信,是这言论太过骇人,他又看了一眼那酒杯中的黑点,“你怎么敢肯定?就凭这个黑点,就得出这个结论?” 谢主簿感觉自己的问话不太对劲,又补充了一句,“你应该明白,你拿出这个作为证据,是无法说服其他人的。” 黄定洲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这样还不够,继续解刨下一具尸体吧。” 谢主簿咽了咽喉咙,声音干涩,“慢着,黄县令,你不会是要把这上百具尸体的头盖骨都掀一遍吧?” 他可不想接下来一个月,都在这里看人脑! 黄定洲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当然不是,本官说了,本官只是想要验证一个猜想。再多开一具就可以。” 主要是没有必要! 即使他将这上百具的尸体都开颅了,得出了大量的解剖数据,用于支撑自己的推断,也无济于事,皇帝可不会因为他给这些尸体开颅,就愿意让步,让他去二皇子府探查。 从他这些时日,收集到的关于二皇子的情报来看,要是有朝一日,太子被废除,那么二皇子上位的可能性非常大! 二皇子不仅得民心,在朝野也有足够的支持势力。 他离上位当储君,就差一个契机了。 太子和他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黄定洲拿起剃刀准备继续给下一具尸体剃头,却被谢主簿夺走了手中的剃刀。 谢主簿,“黄县令,不如下一具尸体,让本官练练手,请您老一边候着,多多指点。” 只是剃头和开颅,黄定洲觉得以谢玉砚的技术,完全可以办到,便没有多加阻拦,任由他去了。 这次两人的站位,调换了位置。 谢主簿主刀,黄县令负责观摩。 等谢主簿给尸体剃光头发,黄定洲才用勾线笔,在尸体头颅上勾勒出圆形闭合曲线,然后谢主簿顺着那曲线,动刀。 掀开头盖骨之后,他们还是按照上一个流程,将大脑取出,切下脑干,取出脑干中心位置的组织,将组织放到酒杯中。 盛着脑组织的酒杯蒸熟后,用金针拨动脑组织。 果不其然,这脑组织也一样带着细小黑点。 而酒香内暗含一股淡淡的药香。 谢主簿正在欣赏自己亲手取出来的完整的人脑,再对比黑麦和黄县令联手取出来的那个人脑,他觉得自己赢了! 他一个人,顶两! 黄定洲让人取来棉布和棉纱,将人脑从酒杯中过滤出来,用棉布包裹。 取出的两个大脑,他没有将其放回尸体内,而是用提纯过的酒浸泡,密封起来,再放到冰窖内。 他叮嘱仵作,四十八个时辰内,都不要去碰这两个装着人脑的容器。 然后就去沐浴更衣,回文书处理室,继续处理今日的公务。 崔录事他们吃了止吐药水,才勉强止住了,他们准备回仵作验尸处继续打下手,却被告知,黄县令和谢主簿都已经回去办公了。 崔录事:“……” 这波亏死了!当了运尸工,还吐了大半天,啥也不是! 苟课税却觉得侥幸逃过一劫,他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进仵作验尸处! 韩典史:“……” 大脑一片空白【哔……】屏蔽不良画面中。 黄定洲回到文书处理室,像个无事人一样,沉浸在处理公务中。 一旁刚给尸体开过颅的谢主簿和黑麦,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 谢主簿还在为自己成功掀开尸体头盖骨而暗喜。 黑麦却觉得黄定洲太过淡定了,按理说,第一个见到人脑,就算心理素质再好,没有当场吐出来,也至少会有心里不舒服之类的现象。 但是,黄定洲没有。 还能继续若无其事地埋头处理公务。 黑麦不禁有些怀疑人生,难道,他的心理素质,比这个被圈养长大的郎君还差劲? 他转念一想,想到对方连鬼火都不怕,顿时,觉得,这样算,算正常吧? 他第一次,这么渴望,想找个人吐槽一下。 黄定洲用最快的速度处理着文书,争取在下值之前,处理完毕。 苟课税却因为今早去了凌庄,下午不自量力去仵作处,回来后也没有精神投入处理公务,搞得到下值了,也没能完成今日的公务。 当然,下午状态不佳的人,不止他,还有崔录事、乔县丞、韩典史。 他们四个难兄难弟在下值时辰,眼睁睁看着谢主簿和黄县令,一前一后,愉快地下值。 他们却只能留下来继续撸起袖子,加油干。 南斐郡,临江县官道,旧茶楼,地窖内。 冯柯星又饿又渴,头晕眼花,感觉要支撑不住了。 正在这时,一道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从地窖上方传来。 地窖的门被打开了一个口子,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阶梯上走下来。 冯柯星死死盯着那道人影,托光线的福,他认出了这个人的面容。 这个人曾经是安乐酒楼负责值夜班的小二,当初,他还跟着黄县令身后,给这个人做过口供笔录。 冯柯星有一瞬间的慌乱,他本以为这破地方,离云县,天高地远的,不会遇到熟人,没想到,现在就遇上了。 他深怕自己暴露了身份,破坏了黄县令的计划。 更怕打草惊蛇,让调查再次断线,他现在只恨不得,回到过去,打死那个自大莽撞的自己。 他闭上眼睛,不去看对方,心存侥幸,希望不被认出来。 那人却不疾不徐走到他跟前,一脚踹在他的腰腹处,语气冷淡,“说,谁派你来的?” 冯柯星痛得冷汗都流下来了,硬是咬牙不吭声,内心忍不住嘲讽,现在这么神气,当初面对黄县令审问的时候却是谄媚讨好的嘴脸,这些人可真会做戏,他当初可半点也没发现,这个人是在演戏。 那人蹲下来,抓住冯柯星的发髻,直接将他从地上提溜起来,狠厉地将他摔出去,“看起来还挺眼熟的,你不说也无所谓,只要把你杀了,骨灰扬了,也没人会知道。” 冯柯星不管对方怎么羞辱怎么毒打,都不吭声。 临江县的据点,负责和冯柯星接头的线人,等待多时,都没有见到冯柯星,心知对方凶多吉少。 当机立断,让其他人隐匿起来,小心行事。 线人则去找了负责收信的人,问他冯柯星的下落,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 于是,他花钱,找中间人,买下关于冯柯星的线索,得知冯柯星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武陵县往临江的官道岔口。 他立刻就乔装成卖货郎,在官道上搜寻起来,他找了两天,都没有查到任何踪迹。 最后累到不行,在官道的一个破烂茶楼喝茶歇息。 这破烂茶楼,有个十分有趣的名字,叫【旧茶楼】。 线人看着这茶楼内破破烂烂的桌椅和门窗,很茶楼名字,很应景啊! 他进茶楼后,就发现,茶楼虽破,但到茶楼喝茶歇脚的人还是很多,不仅有走卒还有镖师,以及一些赶路的普通人。 他喝完了一杯茶,准备打道回府,加派人手来寻找,但,他牵走毛驴时,那马草堆内轻微的反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见不远处有茶楼小二盯着他,他当下移开视线,镇定自若地牵着毛驴离开。 他不禁腹诽,原来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 这狗屁的旧茶楼! 他严重怀疑冯柯星失踪与旧茶楼有关! 只是,还没摸清这旧茶楼的底细之前,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要是等他写信回去求援,等到援兵来了,这冯柯星差不多也凉了吧。 线人骑着小毛驴,拐入附近一个村庄,兜售货物,转悠半天,只卖出去几根头绳,浪费了时间,没赚到钱,救人的办法也半点也没想到。 这不是他一个线人应该承受的生命之重! 线人垂头丧气,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继续奔往下一个村庄。 跟着他后面,追踪他的旧茶楼伙计:这个傻逼货郎,怪不得进了茶楼只敢喝粗茶,坐没一盏茶时间就走!这都是没钱给害的! 旧茶楼伙计又跟着他,转悠了另一个村庄,见他没赚几个铜板,还准备在树林过夜,这才撤离了。 线人感觉到跟踪他的人离开了,他才松了口气。 京城,御书房。 皇帝收到了云县新送到了密折。 自从上次收到波本那敷衍得像是假情报的密折后,皇帝就命人将一周呈报一次,改成曾经的每日呈报。 他打开密折,就看到波本上书: 【郎君上午视察凌庄水车进度,午休看书发呆,下午到仵作处给中蛊毒自杀的尸体剃头,挖脑子,蒸熟一小部分脑,发现有异常,蒸熟的脑肉有黑点,且有药香。郎君认为‘有人在驯化他们。在对他们用蛊之前,先用药和特殊的手法,让他们听话。’】 第181章 子时,献舞,种蛊 皇帝将目光集中在【驯化】二字上,沉思了片刻,才继续看下去。 【谢主簿抢着给第二具尸体开颅,得出了相同的结论,郎君让人将两个人脑泡酒密封,便回去处理公务直到下值。郎君用完晚膳,继续看书,直到戌时正,歇下。】 皇帝看完这封密折,收到柜子里,转头就去批阅奏折,这都快子时了,却还没有打算要歇息。 与皇帝如出一辙的,还有二皇子。 此刻,二皇子府还灯火通明。 午时邀宠未果的雪娘,到夜幕醒来,得知是二皇子亲自送她回房的,她那颗春心荡漾到不可遏制,非要入夜给二皇子再送汤汤水水,被管理雪院女婢拒绝后,提出给二皇子献舞。 雪娘费了一番口舌,又塞了许多银票给那女婢,才勉强得到容许,在亥时左右,穿着舞裙,前往二皇子回正院的石桥上,跳舞。 她跳了一个多时辰,跳得双脚发软发抖,才等来了二皇子。 雪娘看到朝她而来的二皇子,原本发抖发软的腰肢,又有了力量,直接撇去开头结尾,直接跳起舞蹈的高潮部分。 旋转着身子,跳跃,轻盈如风,下腰时,将正面呈现在二皇子面前,露出她姣好的姿容。 轻盈轻薄的舞裙,穿着,比没穿还要多增添色彩。 石桥的石墩上的烛光,都成了她表演的一部分,朦胧的烛光,衬托得她越发像一只飞舞的花蝴蝶,精美轻盈中带着性感与妖冶。 二皇子在离石桥的阶梯三步之遥停下,面上含笑地看着她,“雪娘,这么晚了还在辛勤练舞,夜里风凉,多穿点。” 听到他的话,雪娘深情款款地从石桥上走下来,在他面前,扭着腰肢,款款一拜,“多谢殿下关心,妾婢能得殿下青睐,已经是妾婢前世苦苦求来的福分了。” 他脱下外衫,走上前,披在她身上,揽着她的肩膀,“那雪娘,便再为本王舞一曲吧。” 雪娘已经累得手都发抖了,哪里有精力再跳一支舞?怕是会当场出丑! 她心想着怎么糊弄过去,没想到,二皇子已经半搂半抱,带她往雪院的方向走。 雪娘抬头看了看二皇子的侧脸,她哪里还能不明白二皇子的意思呢,她娇笑着,“只要殿下愿意,雪娘愿意为殿下,跳一生的舞。” 两人进了雪院,还没到室内,二皇子就急不可待地对雪娘下令,“开始脱吧。” 雪娘媚眼如丝,也不扭捏,直接将二皇子给她的外衫,缓缓地从肩膀揭开,任由外衫滑落在地。 她拉住二皇子的手,往室内走,边走边说笑,“二皇子,昔日赵皇后飞燕掌上舞艳绝天下,今日雪娘为殿下献上盘榻舞,7盘1鼓的七盘舞,殿下必定会喜欢。” 二皇子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之色,面上依旧带着调笑,“哦,本王拭目以待。” 二皇子看了一旁的女婢一眼,“既然雪娘要献舞,怎能没有丝竹作陪,来人,请乐师奏乐。” 雪娘听到这话,有一瞬间的诧异,她推说跳舞只是情趣,但二皇子邀了乐师前来,那就不是同一种性质了。 她抿着唇,楚楚可怜地看向二皇子,内心酸楚委屈到不行,她都这么主动了,难不成,费了这么多功夫,都抛媚眼给瞎子看? 二皇子捏住她的下巴,“雪娘,本王不喜欢你这个表情。” 雪娘被二皇子冰冷的眼神吓得,瞬间应激地想起平日被教导的言行举止,顿时,下意识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二皇子看到这个笑容,才有了好脸色,在她耳边低语,“待会让乐师在外间奏乐,雪娘在内间,为本王献舞,岂不乐哉。” 雪娘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仿佛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霁月清风的二皇子。 但,这样的二皇子,更加符合她的胃口。 要说,她之前的勾引,大部分带着作秀的成分,现在,她才开始挤出几分真心,想要深入了解眼前的二皇子。 她觉得,比起古板无趣的二皇子妃,她才是更加适合二皇子的人。 她露出一个别样魅力的笑容,任由二皇子,将她推倒在床榻上,她舒展开腰肢,露出愉悦地媚笑。 “二皇子,妾婢好喜欢你呀。” 随着外间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不一会儿,带着激情的乐曲,在雪院响起,激昂的音符,燃烧着炙热的火焰,令人心潮澎湃,激情四射。 内间的雪娘,背朝上躺在床榻上,四肢被束缚着,脸上蒙上了眼罩,从她上扬的嘴角,能看出她此刻的期待。 二皇子从她床榻地下,拉出一个木箱,打开木箱,取出里面种蛊的工具。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雪娘,面上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他喜欢这个新的宿主,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可比莺娘好多了。 就是可惜,总有一些不长眼的人,十二个时辰不停歇地盯着他。 让他不得不束手束脚,偷偷摸摸地处理这些从莺娘身上养成的蛊虫。 “雪娘,忍着点,接下来会很痛,本王保证,只痛一次,只要你乖乖的听话。” 雪娘亲启红唇,“殿下,妾婢不怕疼,还请殿下怜惜。” 二皇子愉悦地拿出那装满蛊虫的瓷瓶,这瓷瓶内的蛊虫显然已经相当渴望新鲜血肉,不安分地想从瓷瓶中钻出来。 二皇子命一旁服侍的女婢,上前给雪娘光洁的皮肤涂抹药膏。 雪娘只感觉身上传来冰凉的触觉,不一会儿,皮肤开始发烫,她有些不舒服地想要坐起来,却被按住了肩膀。 二皇子在她耳边低语,“雪娘,记得要乖乖的,本王不喜欢不听话的女人。” 雪娘拱起的腰肢,这才缓缓放回去,她有点不安了,“殿下,妾婢感觉不舒服。” “那是药物在你身上起作用了,别怕,这样会减轻你的痛苦,本王可舍不得你太疼。” 雪娘听到这话,才松了口气,她尽量放宽心,“都是妾婢的愚钝,让殿下不快了。” 二皇子见药已经起效了,掏出一把尖刀,从雪娘的后背脊椎划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捏着那层皮,往里面塞了药膏,直到伤痕不流血了,他才继续往里面动刀,割出一指宽的伤口。 第182章 昏睡,清理,破绽 即使雪娘背后被划出了整个脊椎长度的伤口,雪娘都没有感觉到疼痛。 她只觉得浑身发麻发软,昏昏欲睡,有些神志不清了。 二皇子拿出血蜜涂满那一指宽的肉层,然后,用针线将伤痕边缘,细细密密地缝合起来,缝到最后,只留下一个瓷瓶口大小的口子。 他将瓷瓶口对准那伤口,确定伤口的表皮,可以将瓷瓶包裹住,才继续下一步准备。 他戴起了手套和面罩,然后打开瓷瓶密封盖的一个小角,眼疾手快地将瓷瓶口,塞进伤口内,用表皮牢牢裹住伤口与瓷瓶的空隙。 瓷瓶与伤口,形成密不可分的空间。 从女婢的角度看去,就能看到,蛊虫像是饥渴已久的猛兽,从瓷瓶中汹涌地爬出,进入了那伤口内。 从此,这群蛊虫,有的新的宿主。 作为蛊虫宿体的雪娘,此刻,却因为药效,昏昏欲睡。 她感觉到二皇子跪坐在她后背上,也能感觉对方好像在亲吻还是抚摸,她的后背,但是,她太困了,根本无法像想象中的那样,给出半点反应。 她心想,这下完蛋了,她在二皇子宠幸她的时候,睡着了,今日怕不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承宠的机会吧。 这要是传回李府,她能被笑死。 雪娘一想到。自己会因此被讥笑一生,瞬间清醒了大半。 雪娘试图让自己不睡过去,“殿下好贴心,妾婢感觉很舒服,不如,换妾婢服侍殿下吧。” 二皇子正在缝合她最后的伤口,自然无法分心去关注她在说什么,只看她还没昏睡过去,神色不愉地瞪了旁边的女婢一眼。 女婢被这一眼瞪得后背冷汗直流,她明明下的药比给莺娘下的还要多一倍,没想到,这雪娘竟如此能忍耐,还能神智清醒。 女婢赶忙拿了药膏,上前涂抹在雪娘的两个手腕处,她见雪娘还神智挣扎着不愿昏睡过去,心下一狠,将剩余的药膏,全都给涂到雪娘的四肢上。 在这样大剂量的药效下,雪娘没能撑住,头一歪,陷入了昏迷。 二皇子将她背上的伤口,缝合得不见半点缝隙,让蛊虫无法从伤口爬出,然后将伤药涂抹在缝合伤痕上。 又用棉布条敷上草药,将布条贴在整个长条的伤痕上,再细布条,将带药的棉布,固定起来。 种蛊,不是一次性种入皮肉中就能生效。 第一次植入皮肉,是为了让宿体与蛊虫,磨合。 一旦发现,蛊虫与宿体,有应激排斥反应,就要将蛊虫及时取出,否则,蛊虫会反噬宿体,疯狂啃噬宿体,直到宿体死亡,届时蛊虫也不再符合养蛊的标准,需要全部处理掉。 所以,这个晚上,二皇子,注定一夜无眠了。 他得在蛊虫入植入皮肉之后,重新将蛊虫取出,装回瓷罐内。 隔两三天,再实验一次,直到百分百确定蛊虫和宿体契合。 所以,他将蛊虫植入雪娘后背之后,就开始制作新的蛊虫寄宿瓷瓶,和吸引蛊虫进入的环境。 在即将四更天的时候,李内监提着一个食盒进来,食盒内盛放着一个双外层的竹篓,竹篓内关着密密麻麻的雄蝉。 二皇子将他做好的装满白蚁瓷罐,将做成蜂巢形状的血蜜,塞入瓶口。 等他准备这些前期准备工作,就用尖刀,将雪娘背上的缝合伤口,挑出一个豁口,将瓷瓶口塞进去。 那些躲在伤痕内啃噬血蜜的蛊虫,果然被更加齁重新鲜的瓷瓶所吸引,疯狂地往瓷瓶口蠕动。 蛊虫全部进入了瓷瓶内后,二皇子才将瓷瓶口密封起来,放入竹篓中。 他见今日如此顺利,心情十分愉悦,对一旁的女婢下令,“你给她清理伤口,别让她起疑。” 女婢恭敬行礼称是,目送二皇子离开了雪院。 那群乐师也跟着离开。 热闹的雪院,瞬间陷入了安静之中。 女婢让人抬了热水进门,不假他人之手,亲自将雪娘后背的缝合线拆了,将那被血蜜和蛊虫寄存过的伤口,用细盐摩擦,清水清洗。 等她重新处理好雪娘背后的伤口之后。 她才擦洗掉雪娘身上的药膏。 直到将雪娘放到被窝中时,已经过了五更天,她把了雪娘的脉搏,确定她脉象还算稳定,才起身离开。 她走后,就有另一个穿着婢女衣裙的人,进了雪院内间,探查雪娘的情况。 此女婢赫然是那日前往皇宫通风报信的人,她只来得及给雪娘把脉,和取血,都来不及检查雪娘的身体,就听到屋外渐近的脚步声。 她只能先行翻窗离开。 她带着新得的血滴,回到皇宫,这次,还是没能检查出,雪娘有中蛊毒的迹象。 她十分不敢置信,“不可能,二皇子昨夜进了雪院,直到四更天过了,才离开,但是雪娘仍旧是处子之身,二皇子总不能真的在雪院看她跳舞,跳到黎明之前吧。” 负责验蛊毒的中年人,听到这话,也感觉不对劲,“那雪娘长得如何?” “虽略逊二皇子妃一筹,但胜在年轻貌美,二皇子血气方刚,不可能对她不动心。再说了,要是二皇子不动心,大半夜进她房间做什么?难不成他真是柳下惠转世,坐怀不乱?” 她显然对这两次探查都失手,感到不爽,她就是觉得自己被耍得团团转。 作为男人的中年人尴尬地笑了笑,“这样不好说,你看二皇子府那些侍妾,哪个不绝色,但二皇子就只好二皇子妃这口。” 女婢陷入了沉思,“你说得也有道理,那二皇子去雪院做什么?雪娘和二皇子妃外貌顶多一分相似,品性上也可以说是南辕北辙,二皇子总不能因为雪娘和二皇子同出自李府,就对她多一分怜惜吧?” 她说完冷笑,她可不信,“二皇子可不是爱屋及乌的圣人君子,否则,他就不会让李府投靠五皇子了。” 中年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现在李府的主事人是二房,和二皇子妃并不亲近,不过,你说得对,如果二皇子因为二皇子妃而对李府多有芥蒂,那他就不可能会对雪娘另眼相看,因为,这雪娘是二房所出。” “看来,只要盯着这个雪娘,就能抓到二皇子的破绽。” 雪娘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她感觉整个人像发烧了一样,四肢无力,说话声音沙哑,头晕眼花。 她发现自己是趴着睡,后背传来一阵阵刺痛。 比起身体,她更在意自己承宠了没有,她十分愤怒自己竟然睡过去了! 在她的追问下,服侍她的女婢,才告诉她真相,二皇子见她睡着,就离开了。 而她因为穿得太少,吹了夜风,又跳了太久的舞,伤了身体,短时间内,都不能跳舞了。 雪娘:“……” 她感觉自己后背的痛意,不像是因为跳舞扭伤的痛,更像是刮破皮受伤的疼痛。 等女婢离开后,她趴在床上回想承宠那夜的全过程,她觉得不对劲。 当时头脑昏昏沉沉,无法深思,现在回想起来,二皇子不像是对她调情,更像是用什么东西在比划她的后背。 雪娘想到这里,感觉后背有些发凉,她想抬手去够后背,但浑身无力,手抬到一半就不行了。 这种感觉,根本不像是跳舞导致的损伤。 要是跳舞导致的伤痛,那她抬手的时候就应该感觉肌肉酸痛,而不是无力。 她不会是被下了迷药吧?! 这个想法涌现而出,吓了她自己一跳。 不应该吧,她虽然承宠失败,但,那也不至于要给她下迷药吧?! 她越想越不安,内心的骚动,令她忍不住想站起来,可惜,她双脚发软,连下床都难。 端着水果进来的女婢,面无表情地盯着雪娘,“婢子不建议雪娘子移动,以免伤上加伤。” 她将漆盘放到床边的几案上,拿出绿色的药膏,先为其涂抹。 雪娘感觉那药敷在皮肤上,冰冰凉凉的,她试探性地问,“这是什么药?” “缓解疼痛的药膏,十分珍贵,是殿下赏赐给雪娘子的,不过,这药虽然能让您舒服一些,但容易让人浑身无力,雪娘子下次还是不要为了邀宠,大半夜出去跳舞了,河边风凉,不适合穿轻薄舞裙。” 雪娘听到这话, 瞬间松了口气。 不过,她内心还是隐隐有些不安,“二皇子妃有空吗?妾婢入府这么久,还没去跟她请安……” 女婢打断了她的话,“雪娘子还是安分些好,二皇子妃如今身怀六甲,寻常人不得打扰,再者,雪娘子至今都未承宠,说起来,这府内后宅的侍妾们,只有雪娘子至今还是处子之身,说出来,婢子都脸上无光。婢子建议,雪娘子还是将心思放在讨好殿下为妙,否则,殿下不满意你,让您回李府,到时丢的可就不只是您的脸,二皇子妃都要受人耻笑,李府的未婚女眷怕也会受您的影响,不好婚配。” 她字字句句都戳在雪娘的心窝上,雪娘被说得怒火都灭了,整颗心都拔凉拔凉的,骄傲至今的她,终于尝到了自卑的味道。 雪娘她那纤长的睫毛不安的颤抖,如琉璃般剔透的双眸流露出脆弱之色。 她斜眼想去看女婢,却只看到对方的腰身,雪娘张了张嘴,忍住内心的酸涩,“妾婢也想亲近二皇子,平日教导的课程,妾身不都认真学了,那夜妾身也……也放下了女子的矜持,但,偏偏,不能如意。” 说完,她想起曾经偶然间窥见二皇子对二皇子妃温柔体贴的画面,内心更加酸涩了,她实在不明白,她和二皇子妃比,输在哪了? 女婢听到这话,手顿了下,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婢子早就告诉过您,别擅做主张,二皇子最讨厌的就是肤浅虚荣的女子,而你,全部都踩在他的雷点上,要不是因为,您是二皇子妃带入府的,您哪能留到今日?婢子们在雪院伺候,您要是不得宠,婢子们出去了也抬不起头来,也不知这李府怎会变得如此无规矩,将您教养成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可惜了,您长着一张如花似玉的美貌,却连当个花瓶,都讨人嫌。” 雪娘听着对方刺耳到炸裂的话语,内心愤怒到想挥鞭打死对方,若是,若是还在李府,敢这样跟她说话的仆婢,早就被她毒打一顿发卖了。 她被指着鼻子骂没教养,内心暗自腹诽,二皇子府的仆婢才是真的没教养! 她至少算半个主子,这些仆婢都能指着她的鼻子骂,半点不听话,就要被断食断水,对待她这个侍妾,比李府对待仆婢还要狠厉。 女婢见雪娘愤怒到双眼能喷火了,但却半句话也不敢多说,垂下眼眸,将药瓶收起来,继续给她点火,“雪娘子也不用担心,其他侍妾也都尚未诞下子嗣,再加上入府多年,年老色衰,早已失宠,在府内是半点体面也没有。即使整日茹素念经为殿下祈福,也无法得殿下青睐。在二皇子妃生产之前,您还是有机会的,婢子相信,假以时日,您还是能到二皇子妃跟前磕头请安的,也许,您表现好一点,还能得到为二皇子妃布菜的机会。” 布菜? 雪娘都听不下去了! 她家的姨娘们,都不至于不体面到,要去给正室布菜。 她光听到这番话,就觉得快被恶心死了。 雪娘趴下不愿意和对方多说话。 女婢指了指果盘,“雪娘子,这是您的午膳,在您伤好之前,只能吃些新鲜水果,雪娘子可需要婢子服侍您用膳。” 雪娘怒中火烧,根本不想再多看一眼对方丑陋的嘴脸,扭过头,不愿看她,“不必了,你退下吧。” 她听着对方走远的脚步声, 终于忍不住心酸落泪,这一刻,她无比地渴望回到李府。 过了半个多时辰,都没有人再进来,整个室内静悄悄的,她饿得都双眼冒金光了,实在无法忍耐,最终还是强压下内心的屈辱,拿起果盘,边吃水果,边落泪。 她发誓,一定要让二皇子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翻身当主人,让这些恶仆,都不敢再折辱她半分! 入夜,亥时。 二皇子处理完公务,第一时间,到雪院查看雪娘的伤势。 他见对方后背的伤口,看起来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依旧能看到内里,血红的色彩。 这伤势愈合速度比他预估的还要慢。 第183章 惊醒,发现,早膳 这样下去,会影响下一次的种蛊。 二皇子拿出药膏,直接开始涂抹,他手中的药膏,是呈粉白色的膏状,十分珍贵,即使是皇室中人,也难能有一瓶。 他的动作很轻柔,但,还是惊醒了雪娘。 雪娘的余光发现,给她上药的人是二皇子,心跳加速了片刻,内心有一瞬间的雀跃,但,很快就觉得,现在的状况十分诡异。 只爱皇子妃,都不愿意宠幸她的二皇子在给她上药,还是温柔的上药? 这可能吗? 她又不是那些整日痴迷情爱的蠢货,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雪娘装睡,想看看二皇子下一步的动作。 而她不知道的是,当她醒来,因为发现二皇子,而紧绷的身体,让二皇子发现了她在装睡。 二皇子侧首看了眼,睫毛微微颤动的雪娘,眼底闪过一丝冷漠。 看来,这个雪娘,不仅比莺娘健康,还比莺娘聪明。 他喜欢聪明的手下,但不喜欢太过聪明的宿体。 因为,那意味着麻烦。 二皇子收起手中的药瓶,抬手摸了摸雪娘的头,低下身子,在她侧脸,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和一个轻叹。 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雪娘听到关门的声音,才睁开眼睛,抬手摸了摸被二皇子亲吻过的侧脸。 她的心乱了。 为什么? 偷偷来给她上药? 又偷偷亲吻她? 白日里却又对她礼貌疏离? 虽然搞不明白二皇子的心思,但是,她还是想看看,自己后背,她觉得,那必定不是扭伤! 雪娘抓着床沿,一点一滴地移动身体,手脚并用地爬行,每动一下,就感觉后背刺痛不已。 她扶着椅子缓慢地站起来,将桌案当成扶手,一点点移动,利用梳妆镜照看后背,试图看清楚。 但只借着微弱的烛光,根本看不清楚。 除非,她再靠近梳妆台一点。 雪娘看向一旁的椅子,将烛台放在椅子上,边移动椅子,边倚靠椅子作为支撑,小心翼翼地靠近梳妆台。 短短几步的距离,她却花费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做到。 她用镜子照后背,扭头去观察,发现,自己后背脊椎,长长的一条伤痕,看起来非常狰狞可怕。 雪娘看到这伤痕,恐惧、害怕、慌张交织着她的内心,令她心跳加速、出汗、呼吸急促到几乎不能呼吸,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仅剩的一点理智,让她将椅子和烛台恢复原位。 她重新趴回床上,强烈的恐惧与害怕,令她冷汗直冒,心神大乱,她脑袋一片空白,她死死将脸埋在胳膊里,捂着口鼻,不让自己发出动静。 直到冷静下来,她才开始重新梳理记忆,她越想越觉得,从她入府到现在,一切都那么诡异。 她真是个被权势迷了眼的蠢货,明知道二皇子妃和他们这房的人都不对付,竟然被二皇子妃随口一句话,就激得跟她入了二皇子府。 她一紧张就开始咬指甲,但,当她嘴唇碰到指甲时,瞬间回过神,她不能露出破绽,不能被发现。 她开始回想,她去献舞那日发生的事情。 是了,她原本没有想到要去向二皇子邀宠,是总管雪院的女婢先提议,让她去送冰碗。 她原本没注意,现在想起来,一切都那么不对劲,那么诡异。 她竟然吃着冰碗吃到睡着了,这根本就很匪夷所思,但是,她那时候被仆婢们,哄着,说二皇子如何温柔体贴地对待她,把她哄得飘飘然,不知东南西北。 她当时被哄得头脑发热,提议给二皇子送夜宵,却被拒绝后,负责给她梳头的女婢,哄她,建议她不如给二皇子献舞,女婢不停地夸耀她的容貌和身姿,说二皇子就喜欢她这样的绝色美人。 雪娘想到这里,感觉整个脑子都清醒了,她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用捧杀和软硬兼施,让她屈服,这招数,她娘亲也见过,当时,她只觉得不屑,现在才发现,这种招数被用到自己身上,有多疼了。 她想着如何应付这雪院的仆婢和二皇子,想着如何逃走,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是后背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过来。 她醒来时,感觉那种无力感和混沌感,再次加重了。 她现在知道了,她会变成这样,都是拜那绿色药膏所赐! 雪娘内心闪过一丝杀意,愤怒不能让她得救,反而会让她打草惊蛇。 虽然她理智这么想,但是,她感觉现在自己情绪,像是被放大了好几倍一样,很难控制住。 她想破口大骂,想跳起来反抗这些仆婢的迫害,各种混乱的想法,盘旋在她脑子里,将她的思想搞得一团糟,她死死抓住软枕,死死咬紧牙关,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混乱的情绪。 给她涂抹药膏的女婢,依旧是负责掌管雪院的女婢,她见雪娘醒了,也不吭声,眼角带着泪花,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她不禁露出一个微笑,她见过很多人,都会经历这样的过程。 从迷惘到反抗再到屈服,有些人认命了,活得久一点。 有些人不愿意认命,悄悄积蓄力量,试图反抗逃跑,最后都死得相当凄惨。 女婢,“雪娘子,您醒了,想不到,您如此得二皇子看重,二皇子昨夜处理完公务,还不忘来看望您,也许婢子错了,您兴许比其他侍妾还要得宠呢,雪娘子好好修养身体,若有朝一日,能为二皇子诞下子嗣,想必,您必能成为二皇子府后宅的第二人。” 雪娘脑子里很混乱,听着对方说话,像是蚊子在嗡嗡不停,相当烦人。 她语气自然也很冲,“第二人?那第一人是谁?哦,妾婢明白了,自然是二皇子妃,呵,既然她是二皇子的真爱,就该让二皇子妃和二皇子,他们二人双宿双栖。” 省得祸害别人! 她将心中的情绪释放出去后,感觉松快了许多,但她理智还是堪忧,她现在看什么都不爽。 女婢没有如昨日那样,涂抹完药膏就离开。 而是拿来棉布,将她的后背与药膏包裹起来。 然后,将她抱起来,让她正面朝上躺着。 女婢将水果盘放在几案上,“雪娘子想左了,这是雪娘子的早膳,多吃点。” 雪娘盯着那果盘,在她眼里,那不是食物,而像是涂满毒药的利刃。 第184章 喂食,拜托,恐怖,云县 她只想将背后上的药膏擦洗掉! 女婢微笑着看她,见她不动手,亲自喂她。 “雪娘子,还是乖乖听话为妙。” 雪娘垂下眼眸,将女婢喂给她的水果,囫囵吞枣地咽下去。 甘甜的水果,她只吃了两三个,就觉得昏昏欲睡。 她心想,看来,不仅是绿色膏药有毒,就连这水果,都被涂满了毒药。 女婢见她神志不清地闭上眼睛,这才给她盖上薄被,“雪娘子,好好歇息,婢子告退。” 她说完,端起果盘,屈身行礼,离开。 雪娘放在被子底下的手,死死掐着大腿肉,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听到对方离开、关门的声音,才松了口气。 她当即抬手,试图将自己刚刚吃进去的水果,抠吐出来。 她还没能做到,就听到门再次被开启的声音,吓得她赶忙重新将手放回被窝里,深呼吸,平心静气,让自己保持镇定,假装睡着了。 她感觉一道身影,在自己床边站定,然后抽出她的手,给她把脉。 雪娘心下有些紧张。 “你醒着,对吗?” 她听到这话,吓得更加不敢动弹。 “你为什么装睡?除非你知道了些什么不该知道的。” 雪娘下意识睁开眼睛,慌乱地朝声音发出者看去。 却见到,一张陌生的面孔。 她发现,对方穿着厨房婢女的衣裙,她心想,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很难看,但是,她不能死在这里,她努力让自己露出轻松的表情,但是,不行,她只能僵着面容,虚张声势道,“你在胡说什么?你不过是一个厨房的下等仆婢,竟敢以下犯上!放肆!” “看来,你的确对二皇子一往情深,不需要婢子搭救了,就是可惜,李郎中一腔爱女的心思错付了,就算如此,婢子收的钱,可不会退回去。雪娘子保重,婢子告辞。” 雪娘听到对方是她父亲派来的人,顾不上多想,连忙拉住对方的手臂,制止对方离开。 她眼底满是渴望,这一刻,内心的脆弱,再也无法掩饰,“不,不,不要把我留在这里,我想回去,把我从这里弄出去……” 沉重的眼皮,让她几乎无法看清对方的面容,但,想逃走的强烈渴望,让她迸发出了最后的力量。 “拜托你,现在,立刻,带我走……” 女婢瞥了一眼被抓住的衣袖,只要她稍微用力,就能抽走对方手中的袖子。 “想走,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得回答婢子一个问题,二皇子对你做了什么?” 雪娘咬着舌尖,不让自己睡过去,她的脑子很乱,情绪很乱,眼皮子很沉重,“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在伤害我,他在我后背开了一道很长很大的口子,很可怕……你不信的话,你可以拆开棉布,亲自看,我没有骗你……” 女婢见她不像是说谎,还想追问,就看到她撑不住昏睡过去了。 女婢皱起眉头,上前解开对方身上的棉布,然后,查看她的后背。 果不其然,看到一条几乎横穿对方后背的伤口,伤口已经结痂,她取了手帕,擦走了她身上部分绿色药膏。 然后重新给她包裹上棉布,恢复原样后,准备悄悄地离开。 她才转身,就对上一双阴冷的目光,是二皇子身边的李内监。 女婢吓了一跳,心知自己恐怕被发现了。 二皇子从外间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女婢故作镇定,露出微笑,恭敬地朝二皇子行礼问安,“婢子见过殿下,雪娘子已经就寝了,婢子先行告退。” 二皇子倒是没多说话,挥手让她离开。 女婢能感觉到那道阴冷的视线,紧随自己不放,她不敢妄动,离开雪院后,直接回到厨房当值。 李内监见那婢女离开,向二皇子请示,“殿下,可是要将她……”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以绝后患!” 二皇子冷漠地盯着床上的雪娘,“不,此人用好了是把双刃剑。不过,雪娘不能用了。她太多事了。” 二皇子只可惜,这么好的一个宿体。 但也仅仅是宿体罢了。 他可不会冒险将他的宝贝蛊虫,放在一个不定时的炸弹上。 李内监称是,恭敬地进言,“殿下放心吧,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有癔症的侍妾。” 二皇子转身离开,“现在是多事之秋,处理好尾巴。” 等潜伏在厨房的女婢,找到机会,将带有绿色药膏的手帕和收集到的最新情报,递入宫中,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 中年人收到沾满药膏、药膏已经硬化的手帕时,没有多加思索,直接用热水,将药膏化开,检查药膏的成分。 这药膏还算常见,是用来治疗外伤的膏药,虽然药效很猛,但是,有一定副作用,会让人感到麻痹无力。 这药膏只能证明,雪娘的确受了伤,与他们要调查的蛊毒之事,根本没有半点关联。 女婢听到他这么分析,瞬间叹了口气,“现在,婢子算是彻底暴露了,但是,二皇子明明看见,婢子接近雪娘,还取走了这药膏,却隐而不发,实在太奇怪了。” “若你真是二皇子府的婢女,并设身处地想一下,就能发现,二皇子这样做,是想展露他的无害和宅心仁厚。” 女婢听到此言,眼前一亮,“你说得对,那他未免太可怕了。” 明知道被监视,却能忍住,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被探查出破绽了,还能继续忍着,继续做戏,简直恐怖如斯。 中年人抚了胡须一下,“那要是假设,他根本就不知道,有人监视他,探查他的府邸,他这样的行为,就会显得很正常。一个正常人,不可能随便看到一个婢女进了侍妾的房间,就要大开杀戒。” 女婢咽了咽口水,纠结的心理,简直让她抓狂,“但是,我们却很确定,他知道,不是吗?” 中年人瞥了她一眼,“这不是我们该关心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查清楚,提交真实的情报。不要过度在意任务过程中的人和事,否则,早晚会死在好奇心上。” 女婢恭敬地称是,但却心中隐隐不安。她目送他离开后,才悄悄离开这偏僻荒凉的宫殿。 云县,凌庄水车搭建之地。 建造水车的前期准备工作,费时半个多月,终于准备好材料,正式进入搭建阶段。 黄定洲增加了到场监督建造的时辰,为此,他不得不将午休时间删除掉,将多出来的时辰,用来处理公务。 而谢主簿则在日常的公务之外,增加了另一项工作,那就是,负责选定适合的商铺,作为未来水车模型的展示和售卖点。 这是,他们计划中的,推广水车运用的一部分。 为了掌控推广进度和推广方向,这个商铺,必须是值得他们信任的,能被他们掌控的。 云县的商人很多,但是,他们背后的成分,就不好说了。 能在云县屹立不倒的商贩,不可能不被某些势力所蚕食,这些看似无害的商人背后,有着其他派系的人支持,才能生存下来。 若不是为了避嫌,否则,否则直接选用,黄家或者谢家名下相关联的商铺,显然更安全、更省事。 为此,谢主簿收集了大量的情报信息,但,越深入调查,脸越黑,就没有一个商铺,符合他们的要求的。 他的耐心快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商贩给磨光了,比起埋头看文字情报,他更喜欢提刀找到目标,一次性解决问题。 他捏着鼻子,忍着烦躁的心情,挑出了三十多家,比较能过得去的商贩,准备让黄县令,接手处理下一轮筛选工作。 黄定洲从凌庄风尘仆仆地赶回县衙,就看到谢主簿端着茶盏,像个大爷一样,坐在他的桌案旁边等他。 黄定洲扫视了一眼,放在他桌案右上角,那叠明显不是公文的东西,再瞥一眼,看起来理直气壮的谢主簿。 黄定洲看了下时辰, 已经接近戌时了,早已经过了下值和晚膳时间了。 谢主簿看到黄县令,笑眯眯地站起来,一副哥俩好的姿态,“黄县令,辛苦了,用晚膳了吗?没有的话,本官给你留了一盘红枣桂花糕。” 黄定洲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对桌面右上角那叠资料,扬了扬下巴,问,“这是谢主簿负责的工作吧。” 谢主簿笑得贱兮兮,“呵呵哈,黄县令,你也知道,在下年老眼花,这云县商贩多如牛毛,在下能从垃圾堆里,硬是挑出这几个勉强能看的,已经相当不容易了,但是,在下不想搞砸了接下来的推广工作,所以,还要麻烦黄县令,能者多劳。” 他见黄定洲依旧面无表情,上前,拍拍这叠资料,“黄县令,这里只有三十九家,不算多了,只要您老挤出一点点时间,就能处理掉。” 黄定洲饿得前胸贴后背,没有心情跟谢主簿开玩笑,他随手翻阅了前面几份,给谢主簿判了死刑,“重新再挑一遍,光这三家里,就有两家是与安乐酒楼有瓜葛的,你还真是老眼昏花。在本官离开县衙之前,本官想看谢主簿筛选出真正可用的商铺,别让本官再说一遍,云县不留废物。” 谢主簿听到最后一句话,一脸问号,什么叫不留废物? 他既能干得了刑讯工作,还能帮忙辅助验尸,文书工作也完成得可圈可点,像他这样的人才,满朝上下,都难挑出三个来! 谢主簿十分不爽被称为废物,面色难看地捧起那叠资料,冷笑,“黄县令,你给本官等着!” 你这个该死的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谢主簿临走前还愤怒地踢了旁边的椅子一脚。 那椅子当场四分五裂。 黄定洲微笑地看了一眼解体的椅子,好心地提醒道,“谢主簿,这是你的椅子。” 谢主簿:“……” 特么! 这口气! 不上不下! 谢主簿要被气死了! 被自己的窝囊气,气死了! 黄定洲又补了一刀,“故意损毁县衙公物,按律当十倍罚款!谢主簿明日记得去找乔县丞缴纳五十两。” 谢主簿当场翻白眼,他更窝火了! 他觉得自己的手痒了! 腰间悬挂的利剑,也十分渴饮鲜血了! 沉默得像一道影子的波本,见谢主簿表情不对,当场用拇指推动佩剑,双眼紧盯谢主簿。 谢主簿听到这动静,看向波本,露出无语至极的表情,“你认真的吗?” 波本的表情告诉他,他很认真。 谢主簿摊手,耸肩,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他随手拉走崔录事的椅子,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继续埋头整理云县商贩的情报资料。 这时,黑麦提着两个食盒,面无表情地走进来。 “郎君,请用膳。” 黑麦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粥,一盘黄瓜酱烤鸭肉片,一盘冷切鸡肉,一盘清蒸鲈鱼,一盘素菜,四个大肉包,一盘南派甜糕,一盘北派酥皮糕点,一罐龙骨汤,一罐牛肉羹。 谢主簿闻到味道,转头看去,看到黄县令那桌案上摆着满满当当的美食,感觉胸口中了一箭。 他一想到自己给黄县令留的红枣桂花糕,感觉脸有点热! 他就不该怜悯对方,现在被当场打脸了! 脸都快被打肿了。 谢主簿将藏起来的红枣桂花糕端出来,准备给黄县令再添一道菜,他藏了这么久,绝对不能浪费。 黑麦阻止了他,接过他那盘红枣桂花糕,放到食盒中。 黄定洲正埋头苦吃,没心情管他们两人。 谢主簿和黑麦四目相对,两人的目光,比刀光剑影还要刺激。 谢主簿,“有必要吗?” 黑麦,“特殊时期,谨慎点,是应该的。” 谢主簿想到前两天开颅的那几具尸体,内心的怒气,瞬间消散了。 他还是觉得不爽,“很好,你给本官等着!” 黄定洲用完膳,才继续,处理公务,他心想,今日没到子时,是干不完活了。 谢主簿原本焦躁的内心,被黄县令安静认真地处理公务的态度影响,慢慢平静下来,重新投入到情报筛选中。 整个室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和笔尖碰触纸面的声音。 但,海量的情报,不是短短一个多时辰就能处理完的,直到将近子时,黄定洲批阅完琐碎的文书工作时,谢主簿也才筛选掉几十家。 这些资料属于机密,谢主簿又不好带回府处理,他只好留宿县衙了。 第185章 清醒,劝谏,灵光 黄定洲回到黄宅,洗漱完,躺床上,已经是三更天了。 辛苦的一整天,身体疲惫到极致,但,大脑还很清醒。 是的。 他还是咽不下那口气。 放不下蛊毒之案。 他很清楚,如果让二皇子上位,那晋朝危矣。 而他,也不想效忠这样的帝王。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得找一个适合的皇子站队,扶持对方上位。 这个皇子必须得拥有胸怀天下的明君品质。 太子品性败坏,善妒记仇,做事不择手段,早已被黄定洲剔除在外。 二皇子,若非因为蛊毒之案,黄定洲的确十分欣赏他。 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二皇子的真面目,自然不可能再去认同、扶持二皇子了。 二皇子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人性底线,一旦让他上位,必定会暴露其暴君本性。 而五皇子整日流连花街,宠妓厌妻妾,这种行径,实在令黄定洲不耻,他绝不可能拥护这种人上位。 能让黄定洲选择的人选,就只剩下了三皇子和四皇子。 从他收集的情报来看,三皇子深居简出,一心扑在编撰典籍上,政事上暂时看不出什么水花,也很少出现在各类宴会酒席上,几乎和隐形人没两样。 四皇子却因为继承其母妃的血统,金髯碧眼,自幼在外修行,虽然朝中有挂名,但很少上朝,只知其少年时在御书房的表现可圈可点,但,比起文,更善武,骑马射箭被称为一绝。 黄定洲在思索,要怎么接近三皇子和四皇子,只有近距离的了解,才能让他真正的放心。 他想到这里,心中叹息,站在皇帝的位置上去思考,在继承人青黄不接的情况下,皇帝的确很难抉择。 只是,他不明白,按照皇帝的手腕,怎么可能培养出的皇子,都如此不出彩。 按照遗传学的概率,应该不至于如此差劲。 虎父无犬子,这句话,可不是调侃与玩笑话。 即使环境会影响人的身心成长,但是,刻在dna的优秀血脉,是不可能被风尘埋没。 黄定洲想到这里,又算了下皇帝的年龄,实在不行,让皇帝再多生几个皇子,重新培养个十来年,也来得及! 从皇帝的外在来看,黄定洲觉得皇帝再活十几二十年,完全没有问题! 黄定洲想到这里,感觉热血沸腾了,夜不能寐,当即就爬起来,写劝谏的奏折,他要再劝皇帝多生几个! 黄定洲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后,突然想到,这皇帝后宫近十几年没有再有新皇子诞生,不过,前段时间听说韦贵妃怀有龙种,那应该证明皇帝身体没毛病。 就是可惜韦贵妃一尸两命了。 他想到这里再次叹气,孝字真是可怕,要是韦贵妃没有去给太后侍疾,也不至于红颜早逝。 已经躺下睡觉的黑麦和波本,他们得知黄定洲睡到一半爬起来,去书房了。 黑麦:“……” 波本翻了个身继续睡,反正他今日已经传完情报密折了,不管了。 黑麦认命地爬起来,前往书房,看看黄定洲在搞什么幺蛾子。 他进了书房,就看到只穿里衣的黄定洲,坐在桌案前,埋头、奋笔疾书。 他本想劝对方回去睡觉的心,都歇了,看黄定洲这着急的样子,应当是事态相当紧急了。 黄定洲原本将自己的想法,仔细剖析了一遍,写上去,写到一半,觉得不妥,他这岂不是在皇帝头上蹦迪?哪有当爹的愿意听到别人贬低自家儿子,更何况,此人还是九五之尊。 黄定洲当即将这张废稿撕烂了,重新写。 他斟酌了一下,先夸皇帝的功绩,再夸皇帝的才华,继续夸……从个人到国家,从家国到天下,反正他就是一顿夸,然后再不经意地提一句,多子多福的中心思想,建议皇帝广纳后宫,不要浪费优秀血脉。 黄定洲第一次写这种劝谏奏折,他有些摸不准,这样写行不行,就怕人有反骨,听不进良言,特别是这种劝多生子,他不确定放在现在这时代,会不会膈应人。 黄定洲见黑麦守在门口,想着要不要让他帮忙掌掌眼,但是,又看到黑麦这年轻的外表,心想,对方应该也并无法共情。 他思来想去,他认识的人里,能马上让他见到的,又有家室的,也只有谢主簿了。 黄定洲思索了片刻,还是先将这封劝谏奏折,放回柜子里,决定等他试探试探谢主簿的口风,再确定要不要修改。 想通了以后,黄定洲终于感觉困意重重,回去睡觉了。 翌日,不到五更天,谢主簿醒了,心里记挂这昨日没处理完的情报资料,实在睡不下去了,干脆爬起来,撸起袖子加油干。 这个时辰,太阳还没从东方升起,外面还是一片漆黑。 整个县衙也陷入安静的沉睡状态,只有巡逻值守的衙役还在当值。 这些衙役看到谢主簿,这么早就起来处理公务,心里佩服到无以复加。 “这世上有才华有家世的人多如牛毛,但有才华有家世还勤奋的就很少见了,谢主簿真是太敬业了!” “你说得对,不过说来也奇怪,按谢主簿的家世、才智、勤奋程度,竟至今才混了个主簿的位置,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也许这是贵公子们的爱好?喜欢混在底层,不是有诗人说这是体验什么田园风光、悠闲人生吗?” “是这吗?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 谢主簿的耳力,自然将他们扯淡的话语,尽收入耳中,他第一次觉得这么无语。 感觉自己风评被害! 谢主簿整夜都没睡好,脑子麻木,有如幽魂,懒得转回去,否则,必定要给这几个吃饱了撑着的家伙一个教训! 他慢吞吞地进了文书处理室,点了烛火,一屁股坐到位置上,面无表情地从柜子里,拿出那叠厚厚的情报资料,继续筛选。 他连翻了两份,觉得无趣至极,突然脑子里闪现出,黄县令曾经教过他的提炼关键词,制作出关系网络的办法,他感觉可以试试看。 谢主簿从文书处理室的小隔间,搬出了一块木架板,这一般情况下是,破案时用来写罪案相关关系的罪案板,他觉得,现在拿出来,搞这些情报资料,刚刚好。 第186章 记号,罚金,早膳 崔录事咬着包子进门,看到谢主簿竟然这么早就已经开始忙碌了,感觉嘴里的包子不香了。 他下意识将包子收起来,用手帕擦了嘴巴,朝谢主簿打招呼。 谢主簿正全身心地投入情报脉络整理中,搞得热血沸腾,无心关注进来的人,头都没来,只嗯一声,回应崔录事的问安。 崔录事见谢主簿完全没看他一眼的,他松了口气,准备坐回位置上,发现,自己的椅子不翼而飞了。 正准备开始找,就发现,在黄县令桌案旁边,有一张碎得拼不起来的破椅子。 崔录事震惊了! 难道! 他! 昨日! 下值后! 有人袭击了县衙?! 崔录事以为地上的椅子碎片是自己的,心痛到无以复加,这么好的椅子,怎么就遭遇不幸了! 他弯下腰去收拾,发现,在椅子背没有他做的记号! 他有点强迫症,喜欢给自己的东西做标记,比如,他常用的毛笔,在笔头的位置,他用刻刀画了山脉的线条,表示崔姓。 他坐的桌椅背面,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也被他做了相同的记号。 事实上,他的官服,里衣等,他衣服的脖领内里,以刺绣的方式,绣了一模一样的线条曲线,这还是他家小妹特地帮忙绣的。 包括碗筷也都被他用各种方式,留下了相同的记号。 所以,他十分肯定,这张四分五裂的椅子,不是他的。 崔录事将目光看向了,第一个来应卯的谢主簿,他有理由怀疑,昨晚最后一个走的和今早第一个来的人,是嫌疑人! 但是,他敢在这种时候,因为这种小事,去打扰谢主簿吗? 他不敢! 崔录事将目光投到苟课税的椅子上,心想,看来只能委屈你了苟课税,谁让这室内,你官位第二小且无家世呢。 韩典史虽然官位属于末流无品级,但是,他家世背景好啊,出身自临川韩氏,又有嫡长兄是探花郎。 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按照韩典史的家世,等韩典史考取功名,或者家族运作一番,升迁问题不大。 崔录事理清思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挪走了苟课税的椅子。 他坐到新得的椅子上后,感觉哪里都不得劲,果然,不是自己的椅子,就是坐得不爽! 崔录事无心处理公务,掏出包子,恶狠狠地咬了两口,可恶!这破官场,不是他这等屁民能混的! 崔录事三两口吃掉了手中的包子。 心情抑郁地站起来,决定自费,再去库房领一张新椅子! 这次,他要将记号做在最明显的位置上! 让所有人,都睁大狗眼,仔细看清楚,他的椅子,刻过名,就是他的! 当然这个所有人,目前主要指谢主簿! 他有八成的把握,认为,偷走他椅子的贼人就是谢主簿! 他在内心对谢主簿指指点点一番,才舒爽了。 等他从库房领了新椅子进来,谢主簿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多谢崔录事帮忙,请将新椅子放到本官位置上。” 他还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让给崔录事,“黄县令昨夜要求本官得交十倍罚金,请崔录事送佛送到西,帮本官也交纳罚金吧。” 崔录事感觉自己的怒气十倍上涨,他捏着谢主簿扔给他的荷包,咬牙切齿,“哦,可是昨夜来了刺客,谢主簿用那椅子砸刺客了?没想到,这椅子竟被砸得四分五裂,实在厉害!” 谢主簿头都没抬,“无刺客,只是黄县令骂本官,本官心情不好,踢了那椅子一脚而已。” 踢了那椅子一脚而已! 踢了那椅子一脚而已! 这句话在崔录事脑中循环播放! 他看向地面上的椅子尸体,再偷偷看谢主簿的脚,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很好,他可受不了这一脚! 识时务者为俊杰! 崔录事收了声,怒火也散得一干二净,默默地将新椅子放到谢主簿的位置上,摆正,还狗腿地擦拭了一遍,然后将自己那被谢主簿‘借用’的椅子,抬回自己的位置上。 没办法,他比文的比不过对方,比武的拎不过人家大腿,比家世就更不用说了。 结仇是不可能结仇的,怼回去也是不可能怼的! 只能将窝囊气往肚子里吞了。 崔录事将苟课税的椅子放回原处。 然后,将那张支离破碎的椅子抱到门口,让衙役带去库房,让库房的登记吏官,做资产报废处理。 平复心情,开始处理公务,他每日应卯第一件事,就是核对各类文书,确保文书的准确性、真实性,然后将文书下发到相关下级人员手中,再核查并收集上一轮的政令执行进度,将其总结汇总,呈递到上峰手中。 他直接负责的上峰只有两人,那就是黄县令和谢主簿。 不过,显然会关注他工作进度和执行情况的只有黄县令。 谢主簿的话,从他目前的观察来看,对他呈递上去的文书,都不是很在意,他严重怀疑,谢主簿根本没有认真看过他的汇总文化。 如果,有案件,他则要负责记录供词等等。 总而言之,都是文书类的工作。 不一会儿,苟课税和韩典史,也勾肩搭背地前来应卯了。 苟课税和韩典史见谢主簿和崔录事,竟然这么早就开始干活了,心中震惊,他们看了下时辰,距离应卯时辰,还有半个时辰! 这是怎么回事?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苟课税和韩典史朝谢主簿和崔录事打招呼,然后各归各位,各自开始忙碌。 按照原本的行动轨迹,黄定洲今日本来应该去凌庄,但是,他心里还记挂着那封劝谏奏折,所以便直接来县衙应卯了。 为了方便行事,他还让厨房给谢主簿做了早膳。 为了不厚此薄彼,还给其他人也带了糕点。 他赶在应卯前一刻钟,抵达了县衙,但是,太困了,让他忍不住想打瞌睡。 黄定洲一进室内,就见所有人都到齐了,当即让波本将糕点给大家分发下去。 然后,他亲自将装着早膳的食盒,放到谢主簿桌案上。 他发现谢主簿桌案上资料摆放凌乱,再看看罪案板,写得满满当当,笔墨很新,一看就是早上写的,黄定洲估计谢主簿五更天就爬起来干活了。 “谢主簿辛苦了,本官给你带了早膳。” 第187章 偷听,错漏,催生 谢主簿听到黄县令的声音,神情激动,他扔下毛笔,走过去,按住黄定洲的肩膀,激动道,“黄县令,你说得对,本官的确是废物,白白浪费了三日时间,要是本官早就按照黄县令教导的办法来处理,早就得出黄县令你想要的东西了!” 黄定洲觉得谢主簿激动过头了,他拿起几张谢主簿正在处理的情报资料,走到罪案板前,审阅谢主簿做的情报网络关系图。 “你先用早膳吧,本官帮你看看。” 谢主簿听到黄县令愿意帮忙,感动到不行,他真的不想再看到一个文字了! 特么,这些字看久了,越看越陌生。 看多了,全都变成口口口了! 崔录事看似低头认真翻阅文书,实际上,正侧耳偷听黄县令和谢主簿说话,他就是想知道,谢主簿为什么被黄县令骂废物! 没想到,昨日谢主簿还因被骂废物,怒踢烂椅子,今日就自称是废物! 这神转折,令他震惊!傻眼! 他顿时想偷看,到底是什么公事,如此之难,难到谢主簿都承认自己是废物了! 苟课税和韩典史则沉迷于黄县令给他们带来的糕点。 无他,好吃! 他们每次吃到黄宅出品的美味佳肴,都忍不住想要狼吞虎咽,黄宅厨子的手艺,只能说绝了! 黄县令拿来朱笔,将谢主簿写错的圈起来,泄漏的补充上去。 谢主簿坐下开始用早膳。 黄县令给他带的早膳很简单,蔬菜粥,煎饼,餺饦,鸡肉包。 谢主簿吃饭速度很快,但是,没有像挖掘机那样不顾形象狂吃,而是优雅又迅速地将所有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净。 他吃完之后,感觉一个字,‘爽’! 他感觉整个人都复活了! 黄定洲见谢主簿吃完了,便喊他过来,将他出错的要点说了遍,又将处理这种复杂关系脉络的思维逻辑,阐述了一遍,让谢主簿当他的面前,再处理一份情报给他看。 谢主簿听得很认真,这可都是干货!学到手,就是他的了。 他甚至忍不住乐呵呵地联想着,日后去陛下面前,跟他显摆! 让陛下对他刮目相看! 谢主簿按照黄县令所言,重新做了两份给他看。 黄定洲见他已经进入了状态,这才放手,让他自己处理。 一闲下来,黄定洲就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他决定直接开门见山。 “谢主簿,你对子嗣数量怎么看?” 谢主簿翻阅了一遍自己手中这张情报资料,发现没有和黄县令提问相关的,这才反应过来,黄县令问的问题与这事毫无关系。 他看了一眼黄县令,只看到对方的疲倦面容。 谢主簿这才恍惚想起来,最近黄县令为水车之事,已经连日奔波良久,再加上昨日忙碌到半夜,怪不得如此疲惫。 谢主簿,“子嗣数量不能太少,也不能太多,重在质量吧。” 黄县令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继续追问,“既然如此,谢主簿家中的子嗣数量,算不算单薄?” 谢主簿,“……” 他刚刚还怜悯黄县令太劳累,现在回旋镖扎在自己身上了! 他呵呵一笑,“怎么会,家父才生了本官一个,本官有三子一女,比起父辈,不知道强多少!” 黄定洲闻言点了点头,要这么比的话,那实在没话说。 “但是,和本官家中比起来,就太少了,黄府光男嗣就有十三人,不能说自吹吧,但本官的兄长们确实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谢主簿,“……” 他想翻白眼了!他和黄将军能比吗! 特么黄将军年少成名,驰骋沙场,用军功换取功名利禄,边境安稳后,受诏回京。 他回京后不久,就奉旨成婚,一身力气无处使,有的是空闲时间生娃! 而他呢!他谢玉砚虽然当年也算年少成名,但,时也命也,去了南蛮,呆了十几年才彻底稳定局势。 他能在那盘根错节的险境里,成婚生子,他自认,已经很牛逼了! 他要是像黄将军那么闲得蛋疼,别说生十三个了,就是二十三个,他都能生出来! 谁还不喜欢美娇娘啊! 黄县令,这个该死的小屁孩什么都不懂,让开! 谢主簿想到这里,又不爽了,他挥挥手,让黄县令走开,“按照黄县令之言,黄县令的压力必定相当大了!黄将军生了十三子,你要是不生个三十九子,都算输给本官吧!” 黄定洲一脸黑人问号? 这还能这么比较吗! 谢主簿冷笑,“怎么?黄县令不认输?本官的男嗣数量,目前已经比家父多三倍!” 他骄傲,他自豪! 黄定洲皱起眉头,“若要按照谢主簿这么个算法,按照正常女子一生孕育数量来算,一人最多孕育7至12个,本官至少要娶七八个妻妾,让她们一直生,才能赶上进度,这样太离谱了!” 他将这混沌的话题撇开,重新提出他今日的重点,“本官的本意,是想问谢主簿,介不介意,有人催你多生育这样的话题。” 谢主簿拿着毛笔的手都僵硬了,感情是他搞错了! 他想不出黄县令提出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他沉思了片刻,正言,“这个要看具体情况了,像谢家,一直子嗣不丰,所以很少本家人会不长眼,来提这个话题。不过,本官当年左迁后,一直未娶妻生子,那段时间倒是催婚催生的多,在本官听来的确十分厌烦,本官整日忙于公务,哪有时间娶妻生子。” 黄定洲闻言,若有所思,“所以是因为正事太多,他们催的时机不对,不仅无法帮你解决问题,还给你增添问题,这才是让你烦扰的主要原因!” 谢主簿赞同他的说法,“要这么说也没错,但凡他们有点用处,不给本官造成麻烦,并给本官分忧,本官腾出空闲,自然而然回去考虑这个问题,成亲生子乃人生常事。” 黄定洲明白了。 他心知那封劝谏奏折该怎么更改了! 他应该先继续深入了解朝政,为陛下目前忧心的政事提出解决方案,让陛下摆脱政务的烦扰,这样一来,陛下自然而然有空进后宫了! 第188章 发现,机会,渴望 谢主簿整理出全部的云县商贩情报网络,有了重大发现! 许多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瓜葛的商铺,实际上,它们背后的东家同属一个家族。 许多云县本地的小家族,表面上,互相有利益矛盾冲突,实际上,他们却背靠同一个权贵族群。 有些明面上有世仇的商贾世家,私底下却互通有无,诸如,小型商业交易、互赠庶女为对方侍妾以此建立裙带关系等等。 商贾,玩得可比官宦世家,还要花。 用盘根错节都难以形容,这些商贾与商贾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谢主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再一次庆幸,自己听从黄县令的话,重新对这些情报进行筛选。 否则,他提交上去的那三十几家,全踩雷踩坑,无一幸免。 他勉强从这乱七八糟的商贩中,挑出了十家,背景勉强比较清白的。 他对这十家的名字,毫无印象,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出错了。 然后,仔细对比这十家的盈利、税赋数据,简直惨不忍睹。 怪不得,他不记得这十家,就它们的税赋数据,在他第一次做筛选的时候,就已经被他当成垃圾,票出去了。 这打脸打的! 脸都打肿了! 谢主簿抑郁了,就算他们身家背景清白又如何? 他们的经商手段和家底,根本接不起、吃不下这水车的推广合作。 他将椅子搬到罪案板跟前,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双腿分得很开,一副流氓的坐相。 但,他的表情,却充满深沉的忧郁。 自幼接受礼仪教导的韩典史,看到谢主簿的坐姿,感觉很抓狂! 他真的搞不懂,谢主簿这个权贵世家出身的贵公子,为什么总是表现得像一匹野性难驯、恣意妄为的野马。 苟课税顺着韩典史的目光看过去,发出赞叹,“谢主簿看起来非常潇洒、放荡不羁,男子汉气概爆棚,对吧。” 韩典史对苟课税投去难以言表的无语目光,他只想呵呵,苟课税真是浪费了他的苟姓! 毫无品味! 崔录事抱着一箱高过头顶的卷宗,艰难地进了室内,放在谢主簿右手边,“谢主簿,你要的卷宗,全都在这里了。” 谢主簿原本很兴致勃勃,但是,在看到如小山高的卷宗时,眼里的光,瞬间熄灭了。 谢主簿对覆盖着一层薄薄灰尘的卷宗,用力弹了一下,看到灰尘飞扬,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抬头看向还在等他指示的崔录事,微笑,“崔录事,本官记得你字仲卿,看得出来,你父亲对你寄以厚望。” 崔录事目露星光,他的确想完成父亲昔日对他的期盼,所以才在崔家冤情被洗清之后,带着亲妹,来到云县定居,参与县录事选拔,比起在那些贪官污吏手底下干赃活,他自然,更愿意受黄县令所驱使,对黄县令效忠。 也不是他觉得谢主簿不好,他承认谢主簿也很有个人魅力,但是,个人魅力和为官之道,相差甚远。 根据他的观察,黄县令在官场的手段更加圆滑,行事更加游刃有余,很显然,黄县令未来的官场生涯,会更长远,上限更高。 不过,他任职县录事以后,他非常清楚,黄县令在对他的安排上,更加偏向于,让他以完成本职工作为主。 所以,想要从黄县令手中得到机会很难。 而他的能力,也尚且不足以辅佐黄县令。 现在,谢主簿愿意向他伸出橄榄枝,他自然不会愿意错过这个机会。 崔录事星星眼,充满期盼和诚恳,“是的,谢主簿,您完全说中了,卑职随时愿意为您效劳!” 谢主簿,“很好,那就从这些卷宗开始吧。” 他拿出一个名单,递给崔录事,“按照这单子上的名字,将对应的卷宗找出来,再将本官要的关键内容摘抄出来,不许出错。” 他指着罪案板左下角,被朱笔特别框出来的关键字词。 崔录事,感觉这些字眼很眼熟,他擅长举一反三,当即联想到黄县令当初做的那份中蛊尸体解剖数据图表。 “谢主簿,可是要将这些制作成图表,再呈递给您。” 谢主簿十分惊喜崔录事的表现,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十分满意,“很好,崔录事,你就是本官和黄县令想要的那种专业人才!本官非常看好你!现在,开始吧!” 谢主簿感觉自己解脱了,恨不得马上策马奔腾,狂绕云县三圈。 崔录事也感觉很满意,他终于等到了自己展露头角的机会! 南斐郡,临江县官道。 一个身着白色圆领衫袍,随身携带佩剑,牵着一匹玄色宝马的男子,在旧茶楼门前停下。 虽然茶楼门前没有小二迎接,但是,他还是很率性地走进去,将一块碎银子,扔到柜台上,“掌柜的,来一壶渠江薄片茶。” “额…这,渠江薄片这等名贵之茶,小店供不起,不过有来自湖州上好的紫笋茶,客官可要试试看。” 男子很随性,“可。” 掌柜立刻召唤来忙碌到无法分身的跑堂小二哥,让小二带男子去了雅座。 这雅座在二楼,正对着官道,和茶楼对面的竹林,视野相当好。 与此同时。 被困在旧茶楼地窖的冯柯星,已经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脑子里已经开始浮现跑马灯。 临死前,他回想起来最多的回忆,是在云县任职的那段时光。 他反复地回想到黄县令,对他说的那句话,以及对方当时说话的神情和姿态。 他当时只感觉到汗流浃背,惊恐和后怕居多,现在重新回味,却发现了更多,他当时没有发现的细节。 也许这只是他临死前,放大了那段记忆的恐惧,妖魔化了对方,也许只是,他还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黄县令当时说出那番话时的语气,温和、面带微笑,但他现在却感觉到那温和面具之下,隐匿着比利刃还要锐利冰冷的杀意。 他说,“冯录事,你贿赂吏官修改【告身】之罪,本官已经获悉,如今证据确凿,按律这是重罪,即使有家族愿意为你背书,你也逃不过流二千里的刑罚,但是,你可以选择戴罪立功。” 第189章 回忆,运走,杀了 冯柯星反复地想起这个片段,明明上一刻,他们几人还在一起,为找到案件线索而欢庆,下一刻,他的身份就暴露了。 每次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想起,他们两人相识后,黄县令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明明是相同的温和微笑和语气。 但现在,品味起来,却完全不同。 他当时问,“冯录事,你来云县任职录事多久了?” 冯柯星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心境,是隐秘的恐惧。 他反复回想到这里,就是无法明白,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和破绽,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第一个照面,就暴露了。 他反复思索着,那时候的心境和身体条件反射。 在这一刻,他恍然大悟,原来那是对强者的畏惧。 他想着,以黄县令的算无遗策,会找人来救他吗? 他无比渴望获救! 却又理智地想着,自己不可能获救,这里太隐蔽了。 他陷入黑暗之前,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看起来很眼熟,他努力瞪大眼睛,想要去看清楚。 是那个人! 将他打得半死,扔在这里的那个安乐酒楼小二。 冯柯星咬紧舌尖,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他也许,可以趁这个机会套出这个人的身份,或者取得更多的信息。 他再次想到了黄县令说的那句话,活人会撒谎,但,死者不会。 他也许可以让自己发挥出最后的价值,用自己的尸体,传出最后的情报。 冯柯星死死地盯着眼前人,仿佛生锈的大脑艰难地运转着。 “敦同,你惹来的小尾巴,你自己处理干净。六子,盯着他!” 被称为六子的人,恭敬称是。 被唤作敦同的人,手握匕首,满头大汗,看起来快哭了,“是,是,总管,小的一定会让您满意!” 这人下完命令,没有多留,直接转身离开。 冯柯星发现他所说的那个叫敦同的人,就是被他跟踪的那个人,而被称为六子的人,戴着眼罩,脸上布满疤痕,看起来像是一个行尸走肉。 敦同高举匕首,望着躺在地上,像尸体一样的冯柯星,比划半天,不知道从何下手,他带着哭腔,“六老爷,小的,小的不知如何下手。” 六子面无表情,语气冰冷,仿佛比刚从冰棺里爬出来的还冷冽,“呵,没见过血的家伙,就是麻烦!将他拖起来,装到木箱里,运出去,再下手,不要把这里弄得到处都是血。” 敦同听到这话,顿时镇定了些,杀人他不会,但是运货,他是专业的。 冯柯星感觉那声音有些耳熟,但是,六子这张脸,他从未见过。 敦同运货很专业,运尸体就不是了。 他更要将冯柯星拖起来,发现对方四肢冰冷,他吓得手脚发抖,“六、六老爷,这…他已经凉了,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六子走上前,蹲下来,抬手触摸冯柯星的颈动脉,判断有无搏动,“还有一口气,蠢材!还不快点动手!” 他说完恶狠狠地踹了敦同一脚。 敦同被踢翻在地,却立刻就爬起来,跪着磕头道歉,然后很迅速地将冯柯星抱起来,塞进箱子里。 敦同,将木箱搬上地面,放到马车内,“六老爷,我们去哪里?” 六子冷眼看他,“方便毁尸灭迹的地方。” 敦同,“……” 他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才算方便毁尸灭迹啊! 他看了眼茶楼对面郁郁葱葱的竹林,“这座竹林往里走,是荒山,人烟稀少,六老爷您觉得怎么样?” 六子,“可。” 敦同赶忙驾着马车,从马厩出来,让竹林小道而去。 马车速度很快,穿过竹林,进入了山林。 这荒山遍地是半人高的也高,马车很难再前进。 敦同只好停车,将木箱搬下车,也许是这荒山野岭给了他勇气,他的恐惧感,没有那么强烈了。 冯柯星像死狗一样被拖入草丛中,他半睁着眼,闻着鼻尖的青草芳香,想着现在是逃跑的好机会。 但是,他的手脚不听使唤,一动不动。 敦同高举匕首,神色凶狠,“你自己找死,可不能怪我心狠手辣!” 他说完握着匕首的双手,狠狠地朝冯柯星的胸口,扎下去! 在匕首即将刺穿冯柯星衣服的时候,他感觉,脖子一凉, 他瞬间瞪大了眼睛,天旋地转,在意识断线的最后一秒钟,他看到自己的身体,成了无头尸,鲜血从脖颈汹涌喷溅而出。 他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六子冷笑,一脚踹飞敦同的无头尸体,看都没看那滚落在地、死不瞑目的头颅一眼。 他弯下腰,拿出一个药丸,塞进冯柯星的嘴里,“吞下去。” 冯柯星,“……” 他震惊地咽下了药丸,这声音更耳熟了! 他感觉对方在扒自己的衣服,想反抗,但是无济于事,胳膊抬都抬不起来。 冯柯星死死盯着对方,“你是谁?” 他没有得到答案,只得到一声冷笑。 冯柯星:“!!!” 他认出来了! 这个魔性的冷笑声! “柳县丞!!” 冯柯星相当震惊!震惊到合不拢嘴! “等等等,在下记得你被砍头了!为你收尸的铁匠师徒哭得不能自己……” 六子没说话,当作没听到对方的话。 他快速地将冯柯星的衣服脱下来,和敦同的对换。 又在敦同身上制造出和冯柯星身上相同的伤痕,然后又掏出一个工具包,开始对敦同的头颅下手,将其面容,易容成冯柯星的样子。 冯柯星看到那个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头颅时,感觉反胃恶心想吐,这是什么鬼! 六子翻白眼,将手中的头颅,放到马车的木盒中。 “从今以后,你跟着本副总管做事,本副总管不会亏待你。” 冯柯星一言难尽:“……” 虽然他被救了,但是,他无比心塞! 他就想知道对方是怎么逃过那场砍头死刑的! 当时,负责监刑的人,可是黄县令! 他绝不相信黄县令能被对方的拙劣技巧蒙骗!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个想法……但,如果是黄县令有意为之,那就不一样了。 他顿时五味杂陈了! 他以为自己是黄县令的心腹了! 但是,这么大的事!这样的秘密!他竟然半点也不知道! 要不是他这次被抓,濒临死亡,他是不是直到走私案破案了,他还被蒙在鼓里?! 冯柯星气急攻心之下,瞬间晕了过去。 六子:“……” 这个没用的东西! 正在这时,他背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六子掏出佩剑,冷厉朝声音发源地看去。 “滚出来!” 一个双手抱胸,身着白色圆领衫袍的男子,面带微笑地从树后走出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抱歉,在下无意偷听你们的秘密,在下只是好奇,为什么会有人驾驶马车进竹林,要知道这继续往前,就是荒山,马车难以通行。” 六子眼底闪过杀意,“你是什么人?” “在下不过是一个好心的过路人,不过,比起这个,那位小兄弟一看就是身受重伤,他更需要帮助吧。” 他举起双手,释放善意,试图取信六子。 六子冷笑,没有多话,他飞快地拔出佩剑,朝对方刺去。 对方是不是好心人,他不在意! 他只知道,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他的剑势如山,连绵不绝的剑招,招招带着了冷厉的杀意。 白衣男子用剑壳抵挡对方的攻势,短时间内,他们二人,迅速交手了上百招。 六子剑剑往对方死穴而去,意图致对方于死地。 白衣男子眼见势弱的防守不能让对方减少杀意,反而让对方越杀越勇,不由得认真起来,拔出宝剑。 他的剑气如龙,剑法绝妙,仅仅十招,就将六子击退。 宝剑架在六子脖颈间,他的力量控制得非常精准,没划破对方的皮肤,却恰好剑指死穴。 他露出友好的笑容,“看来,你冷静下来了,要聊聊吗?” 六子握着剑的右手,青筋暴起,“要杀便杀!” 白衣男子“在下对杀人没兴趣,只不过,对你们隐姓埋名之事,很感兴趣……” 六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他就算死,也不会暴露自己! 他瞥了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冯柯星,可惜了,好不容易将他捞出来,现在只能灭口了。 他垂下眼眸,“你想知道什么?” 白衣男子松了口气,笑问,“你们改名换姓,是想要做什么?” 六子走向冯柯星的方向,用语言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还能做什么?只能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了。” 他趁对方惊讶之间,剑锋直指冯柯星的心脉。 白衣男子没想到他竟会狠下心对自己人下手。 六子下手太快,他已经来不及拔剑阻止,只能拽下腰间玉佩,飞射向六子握剑的右手。 玉佩击中六子右手,他瞬间感到麻痹无力,眼见右手无力握剑,剑从他掌心滑落,他反应很快,迅速用左手去捞剑。 这时,白衣男子已经飞身上前,挑飞六子手中剑,紧接着,直接打晕六子。 现场一片狼藉。 白衣男子环顾了下这杀人犯罪现场,顿时有些后悔自己跟上来了! 他率先去试探冯柯星的鼻息,发现对方虽然呼吸微弱,但还活着。 他只好认命地将冯柯星搬到马车内,将尸体装到木箱里,也一起放到马车上。 用麻绳将六子束缚起来,将他放到冯柯星身侧。 然后,驾着马车,从竹林的另一个小道出口离开。 这个小道出口,靠近临江县边界,虽然有村落,但人烟稀少。 冯柯星醒来,映入眼帘的是布满蜘蛛丝的房梁,他转头朝火光的方向望去,发现坐在火堆前的是一个白衣男子,正在烤饼。 六子被捆绑起来扔在火堆旁边。 冯柯星:“……” 柳县丞!你还能不能行了! 他这是刚出了虎口,又进了狼窝? 白衣男子,“你醒了?吃饼吗?” 冯柯星又渴又饿,比起吃干巴巴的饼子,他更想喝水! 他艰难地翻身坐起来,“有水吗?” 白衣男子站起来,将水囊递给他,“你看起来,没有你的伙伴偏激。” 冯柯星翻了白眼,“呵,在下可没有伙伴!阁下又是哪位?” 白衣男子,“莫问。” 冯柯星无语了,这还不让问?要不是看对方没将自己绑起来,他还能在这边跟对方废话! 他捧着水囊狂灌,还没喝过瘾,就被制止了。 白衣男子拿走对方手中的水囊,将烤饼递给他,“极度饥渴时,不能大量快速喝水,还是循序渐进比较好。” 冯柯星敷衍地笑了下,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烤饼,这一口,差点崩掉他的牙齿。 他捂住脸,一脸扭曲,“这饼石头做的吗?这么硬!!” 白衣男子拿出扇子,扇了扇,掩饰自己的窘迫,“抱歉,在下第一次自制干粮,还不熟练。” 冯柯星咬半天,实在嚼不动,放弃了。 他将烤饼扔在一边,“很好,跳过这个无聊的寒暄过程,你不如说说,你想干嘛?” 白衣男子,“别紧张,在下正在游历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冯柯星十分怀疑眼前这个人的动机,他只看出对方衣着不菲,不是普通人。 “在下以为,在下已经展现了足够多的诚意,不仅帮你们收拾了现场,还将你们带出来,甚至将姓名告知阁下,阁下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冯柯星冷笑,“游历不去大江南北、名胜古迹,来这荒山野岭?” 等等!对方什么时候告知他姓名了?他想不起来!好饿啊! “这是个意外,在下原本准备前往江南,现在正是赏荷的好时节,从临川官道路过,在旧茶楼歇息喝茶,不小心看到有人驾着马车进入竹林,在下本想他们是走错路,想跟过去提醒,却没想到撞见了杀人现场。在下本以为他们两人是加害者,还没来得及出手救你,便局势反转。在下原本想离开,却被你的同伴发现了,只好出面解释,但是,很可惜,他完全不相信在下,在下并不想伤害他,只好将他打晕捆绑起来。” 白衣男子见他信了大半,便继续道,“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这里是离临江县不远的一个山村。你可以安心在这里歇息,应该不会有人发现这里。” 冯柯星目光闪烁,他看向六子的方向,“他什么时候会醒。” “再过半个时辰。不过,你最好劝劝他,他行事偏激,听不进劝,在下无意与你们为敌。” 冯柯星想起自己晕过去前的情景,要是这个六子就是柳县丞的话,他不觉得自己能劝住对方。 在冯柯星印象里,柳县丞就是个整日酗酒的疯逼,说杀人就杀人,还搞成连环杀! 他同情地看了一眼白衣男子,没接话。 而是走过去,查看六子的状态,拿下对方的眼罩。 他摸了摸六子的脸,这脸上的疤痕触感很真实,他顿时搞不明白,六子这脸到底是真脸还是假脸了! 第190章 政务,情报,梳理 当黄定洲收到近期朝政重大政务情报时,他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海量的政务,给震撼到了。 他总算明白,皇帝为何正式掌权后,就没有再有新的皇子诞生了. 因为! 根本! 没时间! 处理个人问题! 光是国事,就能累死他了! 诸如处理:来自边境的威胁,自然灾害,世家圈地,人丁税赋,贪污腐败,权力斗争,律法制度政改等等。 内忧与外患,外交与内建,重重重压之下,但凡是明君,都难以抽出时间,去浪费在后宫。 黄定洲认真地翻阅着手中的情报,从边境的威胁上看,有五处是值得关注和防范的。 北狄:当年碎叶城之战,击败了突厥沙凋基可汗,突厥在沙凋基可汗死后,晋彻底统一西域。 大部分突厥子民,西迁,成为晋民。 突厥残余势力继续往北迁,分裂成东突厥和西突厥,东突厥和西突厥虽然面上不合,但是,近几年来,他们开始频频骚扰晋边境,意图进晋边城烧杀劫掠。 黄定洲毫不怀疑,他们双方已经联手了。 西戎:泥婆罗虽然年年向晋朝贡,对晋称臣内附。 但泥婆罗内部势力,对晋的态度却是两极分化,对晋友好的是当今的泥婆罗王普里特,只是如今泥婆罗王普里特年事已高,一旦继任者无法压下泥婆罗内部,或者继泥婆罗分化内乱是必然的;最坏的结果是继任者是对晋不友好的派系…… 不必一一赘述,就能明白,泥婆罗未来的发展演变,势必会影响到与大晋王朝的关系。 除非彻底将泥婆罗打服,否则,无法根治这个问题,只能进行平衡。 接着看波斯,如今波斯内部,各教之间的势力之争,已经白热化,而波斯的东面与北面,又常年处于战争状态。 黄定洲有理由怀疑,波斯东境与北境的战争根源,是因为能源争夺。 …… 如今,问题已经摆在桌案上,要处理,却很难。 黄定洲自认为自己没有治国的才能,他能入手写出答案的不多。 这其中涉及了太多的势力平衡权术,只光凭这些粗糙的情报,要做出正确的判断和治理方针,根本是天方夜谭。 这一夜,黄宅书房的烛火通明,直到天亮。 黄定洲通宵一夜,都没有感觉到睡意,处于高速运转的大脑,让他处于振奋状态。 眼前的问题无法解决,但,云县的政务,要处理却很容易。 黄定洲不打算休沐歇息,准备直接去县衙应卯。 跟在黑麦后面的波本,看一夜没睡还神采奕奕的黄定洲,忍不住问黑麦:‘你确定要让郎君继续去应卯?’ 跟着熬了一个通宵的黑麦,看了眼睡饱喝足的波本,没有说话。 他只是个仆从,从不干涉郎君的抉择。 波本默默在心里给黑麦记了一笔,是时候,踹掉黑麦,让他晋升当黄宅大管家了! 黄定洲用完早膳,直接前往县衙,他刚进室内,就听到了谢主簿离谱的大笑声。 谢主簿正因为崔录事帮他解决了那堆卷宗而高兴不已,增加了这些卷宗内的数据和情报,他就能选出,最适合的商贾,接手接下来的水车推广。 他为了这事,已经忙前忙后,一个多月,眼看着马上就要解决难题了,他兴奋到不行。 崔录事听到谢主簿称呼他为【左膀右臂】时,心中偷了,这种感觉太爽了!他只是整理了旧卷宗,提炼重点内容,做成图表而已。 不要太简单! 谢主簿见黄定洲这么早就来应卯了,十分意外,他拿着最新挑出的五家,呈递给黄定洲。 “黄县令,这五家虽然最符合您的要求,但是,主事人的经商手段不行,家底也吃不下水车推广。” 黄定洲翻阅起这五家的情报资料,“再挑几家,背景没那么复杂的,中层左右的商贾出来。水车推广之事,不能一家独大,最好多家合作。他们有矛盾争端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关系太好,最终自成一派势力,这样一来,日后必成会成祸害。” 黄定洲看完这五家全部的资料,发现这几家虽然在云县根基很深,但是,有个小问题,他们之所以利益链断层,都是因为新的继承人,经营不善导致的。 他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恰巧的巧合。 看看这标签: 新的继承人。 清白的家世背景。 同样的经营不善。 要不是水车推广之事,是他到了云县才临时起意,就按照这情报内容,他都能怀疑,有人在针对他下套了。 黄定洲看向一旁埋头重新整理情报的谢主簿,温和道,“谢主簿,和这几家,雷同的还有哪几家?将他们的情报资料,都给本官。” 谢主簿虽然忙碌,但是这些资料都是整理过的,相同、符合黄县令要求的商贩资料,自然都归档在一起了。 他对一旁候着的崔录事说道,“崔录事,这叠文书给黄县令送过去。” 崔录事正处于兴奋状态,手脚利落,眉开眼笑地抱起谢主簿所指的那叠文书,送到黄县令桌案上。 “黄县令,这些都是您要的文书,卑职给您送来了。” 黄定洲在思考,是全晋各地的商贾势力分布都这么复杂,还是因为云县的特殊性,导致的? 他自从上任后,就一直在清理云县的势力。 至今为止,虽然颇见成效,但他还是有些摸不清,这背后下注的赌徒有多少。 思及此,他就想到了治理地方和治理国家,其实也是一个道理,由小见大。 云县的腐败根由很多,但,归根到底,是上层对下层的势力渗透和利益争夺导致的。 自然灾害可以进行灾前治理和灾后救援,这倒是不难。 世家圈地是历朝历代难以避免的难题,根源在于世家,基于目前大晋王朝的国情,要根治很难,需要徐徐图之。 人丁和税赋也是如此,想要增加人口和税赋,就避免不了安稳的环境和发达的经济,想要施恩,又不得不对特定地区进行免税。 发展农耕、经济、军事、文化就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 这样细细思考,回旋镖,又回到了目前云县的问题来了。 黄定洲下定决心,先在云县做试点,将云县治理成全晋最强的县,有了这个招牌在手,想要推广到全国各地,那就不难了。 他决定用阳谋,用利益,去化解目前的内患。 黄定洲审理完手中全部的资料,确定这几家商贩的确有问题,他抽出了典型的三家,准备亲自上门探查。 苟课税和韩典史并肩而行,刚来应卯,就发现黄县令带着崔录事,准备外出。 他们不好意思地推到一旁,让黄县令他们先走一步。 苟课税和韩典史互相对视一眼,这几日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的,这么早来应卯!? 他们今天都提前半个时辰来了,结果,还是最晚的! 苟课税见黄县令已经走远,连忙拉住一旁值守的衙役,问“黄县令他们几时来应卯的?” 当值的衙役,“黄县令是五更天来的!谢主簿和崔录事他们熬夜通宵到现在,还没下值呢。” 苟课税:“???” 他陷入了震惊,最近有公务这么忙吗?除了日常公务,他记得最近重点要处理的就是【建造水车】这事了吧? 苟课税怀疑人生了。 韩典史拍了拍苟课税的肩膀,“走吧。” 苟课税见韩典史一点都不慌,他是觉得位置坐得太稳还是背靠家族没在怕的? 苟课税叹气,“韩典史,你就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韩典史,“说什么?左右重要大事,在下不过一个典史,插不上嘴,小事也帮不上忙,在下能做的就是做好本分。” 苟课税,“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会不会太不上进了?” 韩典史,“不瞒你说,在下是打算在云县养老的。” 苟课税:“!!!!” 特么! 他有一句脏话要说! 谢主簿见苟课税和韩典史站在门口当人柱挡光,十分碍眼,“喂,你们两个!” 苟课税听到谢主簿的声音,十分狗腿地跑过去,“谢主簿,可是有什么要卑职为您效劳的?” 谢主簿扔下手中的毛笔,冷笑,“本官倒是没有,你应该问问你的直属上峰黄县令和乔县丞。” 苟课税讪讪地笑了笑,“多谢谢主簿提醒,卑职一定,一定。” 韩典史看苟课税拍马屁没拍上,忍不住对他的行为翻白眼,真是没救了! 正在这时,乔县丞也赶来应卯了,他见室内只有谢主簿他们三人,爽朗地朝他们打招呼,并开玩笑道,“幸好乔某今日提前来应卯,乔某终于不是最后一个到的。” 韩典史一腔的嘲讽终于有地使了,“乔县丞,您今日还就是最后一个到的!黄县令五更就来了,谢主簿和崔录事他们通宵到现在,还没下值。啧。” 不是他无聊到要嘲讽,实在是,憋得慌! 明明前段时间,大家应卯下值都那么准时,结果没保持多久,一个比一个能造作,现在谢主簿和崔录事都牛逼到通宵处理公务了,这让他这等不入流的末位官员,可怎么混!? 跟着一起通宵吧,实际上没那么多活干,留下来没事干,岂不是当靶子吗? 要是比上峰先走,或者晚到,又显得他这等不入流的末位官员不会看眼色! 主动帮忙做职务之外的事情吧,又得不到简单的工作分派,复杂的,又因自身能力有限,也处理不了! 在这样下去,他干脆抢了衙役的工作,在门口站着值守了! 韩典史想到这里,只想骂娘! 乔县丞倒是对韩典史的吐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拍了拍韩典史的肩膀,“早,韩典史!” 他挨个打完招呼,就镇定自若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半点,为自己是最后一个到场的,而心怀负面情绪。 苟课税看了看埋头处理文书的谢主簿,再看看悠闲喝茶的韩典史,感觉很操蛋! 他默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处理今日的公务,处理完手头的事情,眼看着时辰还早。 忙的时候没什么感觉,闲下来以后,感觉哪哪不对劲,坐如针毡。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跑去乔县丞跟前,“乔县丞,卑职现在忙完了,您这边有什么需要卑职帮忙打打下手的吗?” 乔县丞有点意外苟课税今日这么客气礼貌,他双手抱胸,一脸怀疑地打量苟课税,扬了扬下巴,“说吧!你都干了什么亏心事!” 苟课税感觉无比尴尬,干巴巴地谄媚笑道,“啊哈,没有没有亏心事,就是想为您分忧一二,呵呵呵。” 乔县丞挑眉,根本不信! 苟课税见对方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解释,瞬间摊牌了,“好吧,事情是这样的,你知道,这课税的公务就那么点事情,除了特殊日期,其他时候都算是悠闲,但是,大家这么忙,我这个当课税的竟然游手好闲,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吧!” 乔县丞被苟课税的反应笑死了,“别多想,以后你有得忙的。” 他说的是实话,前期调研,苟课税插不上手,但,一旦水车推广开始了,涉及税赋方面,就是重头戏了。 …… 另一边,黄县令和崔录事,离开县衙后,就来到了商贾名单上的黎宅。 他们到黎宅的时候,黎宅正好在办丧事。 被黄县令怀疑的黎氏新继承人死了,就在昨夜。 据说是酗酒而亡。 这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黄县令怀疑,此人是被谋杀的! 负责主持丧事的是,黎家二房的孙媳妇,已经身怀六甲。 面对黄县令的问话,这黎家二房的孙媳妇一问三不知。 黎家二房的孙媳妇拿着手帕,抹了抹眼泪,“黄县令老爷,民妇实在不知,民妇嫁入黎家至今,还不到半年。民妇新婚一个月,就诊出有孕,原本是一桩喜事,却不想,祖母得知喜讯,竟喜丧了。没过多久,民妇的丈夫和大伯公,为了一桩生意,亲自押送货物去江南,却没想到,遇到山匪,再也没有回来。” 她虽红着双眼,神色沉重悲痛,但那双眼眸却依旧带着坚强和倔强。 “之后,大房便提出要分府,他们看在民妇怀了黎家血脉的份上,没有亏待民妇,按照家规,将黎宅一分为二,建高墙为界,财产也是对半分。民妇平日住在东边,另开了宅大门。大房他们都住这西半宅。” “原本都好好的过日子,却没想到,西宅这边管家,昨夜慌张地跑来民妇,说大房一家用了晚膳就,就都不好了……” 她带着黄县令到了厨房,命仆婢将黎家大房昨夜用的膳食,端出来,让黄县令检验。 “民妇自从分府之后,就不曾来过这里了,一来是身体不便,二来是为了避嫌。不瞒黄县令,您来之前,民妇就怀疑有人下毒,偷偷用银簪验毒,但,奇怪的是,没有验出来。” 黄定洲看到这十几道菜,有大半都是河豚做成的。 “这些菜是谁做的?” 听到这问话,黎家二房的孙媳妇让身边的贴身女婢,去将门口的厨师带进来回话。 负责掌勺的厨师,是黎家的家生仆从,因他们一家忠心且三代人都在黎家,被主家允许用黎姓,脱离贱籍,从厨师这一代开始,就算是良籍了。 黎厨师一进来,就跪到黄县令跟前,给他磕头,“回黄县令老爷的话,郎君自幼便喜欢吃鳆鱼,只是老祖宗在世的时候,勒令郎君不准多食用,自从老祖宗去世后,郎君便嘱咐友人,回来时帮他捎带鳆鱼,一开始郎君还算节制,一个月吃个三四回,昨夜不知郎君受了什么刺激,非说要宰杀了全部鳆鱼,做一桌子的鳆鱼酒席。小的劝不动,只好听从郎君的话,将八条鳆鱼全杀了。” “这鳆鱼从杀鱼,到下锅,都是小的一手包办的,不假他人之手,小的敢保证,这鳆鱼的毒素已经剔除干净了。” 黎厨师生怕黄县令他们不相信,还主动对天发毒誓。 “小的敢对天发誓,这些鳆鱼已经完完全全被剔除了毒素,郎君他们遇害,必定是有人下毒谋杀!” 他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看向黎家二房的孙媳妇,眼中带着杀意和愤恨。 黎家二房的孙媳妇气得面色苍白,嘴唇颤抖,她指着黎厨师,“你,你又怎么敢保证这些鳆鱼已经完全被剔除了毒素!?” 黎厨师冷笑,“因为小的每道菜,都事先试毒了!要是膳食有毒,那先被毒死的必定是小的!” 他说完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回禀黄县令,自从黎家二房的孙媳妇嫁入府后,这才不到半年,黎家能主事的人,就接二连三地出意外去世,小的认为,这必定不是巧合!一定是有人谋杀!” 在一旁候着的管家听到这话,当即跪了下去,“黄县令,这,这事,这只是他的猜测,黎家二房的孙媳妇如今身怀有孕,受不了审讯,还请黄县令开开恩……” 黎厨师对管家的行径不耻,讥笑不已,“管家你可真是吃里扒外,郎君和老祖宗在世时,怎么对你的,他们死得不明不白,你非但不为他们伸冤,还想掩盖……启禀黄县令老爷,小的怀疑,这毒就是管家和黎家二房的孙媳妇联手下的!” 管家煞白了脸,神色复杂,指着黎厨师,手抖得不成样子,“你,你这个蠢材!” 黎家二房的孙媳妇双手握成拳,放在身侧,克制着内心的愤怒,“够了!是民妇之过!是民妇压着仆婢,不让他们去报官的。” 黎家二房的孙媳妇在女婢的搀扶下,缓缓地跪了下去,“黄县令老爷,民妇知道,您必定会彻查到底,只是,这案子,能否延后再开堂审理。” 黄定洲,“……” 黄定洲对他们的内部争端不感兴趣,他指着管家,“昨夜负责服侍死者左右的仆婢在哪?” 管家,“回禀黄县令老爷,是紫河和蓝溪,奴这就喊他们进来。” 紫河和蓝溪进来后,就规矩地跪下,恭敬地回答黄县令的问话。 黄县令问他们什么时候发现,他们的主子毒性发作,又是什么时候死亡的。 先回答的人,是紫河。 “回黄县令老爷的话,郎君是亥时三刻开始发作,奴立刻就一边找人去医馆找大夫,一边去让人去将此事告知夫人,却没想到,亥时正,郎君就不行了,奴发现郎君没气了,便跑着要去找夫人,半路上却遇到一脸惶恐的蓝溪,蓝溪说夫人和小娘子也都去了。” 他说完这番话已经是泪流满面,揪着胸口,悲不自胜。 蓝溪在紫河回完话后,便接着,回禀,“婢子在得到紫河的指令后,便立刻前去正院找夫人,进门就看到夫人和小娘子,倒在地上,并且地上有呕吐物,她们二人都面部肿胀,酒气很重,婢子伸手去摸,发现夫人和小娘子浑身冰凉,都是汗水,已经没有了呼吸。” 她说到这里,脸上浮起了恐惧和害怕,“婢子太害怕了,吓得直接往外跑,在长廊上遇到了紫河,便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他。” 管家听到这里,便补充到,“奴去医馆请了大夫回来,那会儿已经快亥时末了,大夫来了,检查了以后,说是太迟了。” 黄县令挑眉,这些仆婢,竟然将时辰都记得这么清楚,是办事妥帖还是故意为之? 黄县令微笑着看向他们,开始针对性地提问与时辰相关的问题,从厨师的杀鱼开始,到上菜,再到死者吃第一口河豚肉、喝第一口酒的时辰等等。 他意在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没想到,这些黎宅的仆婢,完全让他另眼相待,各个都对时辰相当敏感,全都答得上来。 简直比提前背了答案,还要精准。 这可能吗? 一个人有这样的才能,他相信。 两个人有这样的才能,他将信将疑。 在场涉案全部仆婢都有这样的才能,他完全不信! 黄县令看向一旁跪坐得很难受的黎家二房的孙媳妇,“你又是几时收到消息,几时从出东宅大门,几时入了西宅,几时决定不报官,几时决定开始办丧礼,几时给死者殓尸入棺,几时布置灵堂?” 黎家二房的孙媳妇听到这一连串的问话,一时间茫然无措,她看向其他人,西宅的仆婢无人搭理她,而她的贴身女婢也茫然四顾。 黎家二房的孙媳妇顿时觉得相当无助,仔细梳理了记忆,还是想不出来。 她只好摇了摇头,“民妇,民妇记不清了,民妇收到他们酗酒而亡的消息,太过震惊,没来得及关注时辰。只记得进了西宅,听到了打更的,敲响了三更锣声。” 第191章 识字,威胁,拒绝,效劳 她说到这里,又思考了片刻,才继续说,“民女当时太过震惊了,管家在一旁说无人主持丧葬礼,民女便主动接了这担子过来,安排管家去买棺材,让仆婢给他们换上寿衣。当时,直到管家买回来了棺材,黎厨师跑过来,说不同意入棺,要去报官,搞得府内一团乱,民女忙得晕头转向,等民女让仆从将黎厨师绑起来,关在柴房,布置完灵堂,才发现,已经是五更天了。” 她只是没想到,拦住了黎厨师,却没能拦住其他人,也不知道是哪个仆婢偷偷溜出去报官的。 想到这里,她就越发的心烦意乱,她嫁入黎家,是为了促成两家的结盟,结果两家合作的生意才刚开了头,黎家人就相继死亡。 这下好了,生意大概率做不成了,她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去了,连带着还会连累家族的女眷。 黄定洲见黎家二房的孙媳妇脸色发白,非常难看,当即让人送她去休息,又遣人去找大夫来给她诊治。 他原本是想要探查黎家的真实背景,现在黎家人都死得一干二净了,剩下能主事的人,是个刚嫁过门不到半年的孙媳妇……这一连串的巧合砸下来,就算是他,也觉得无语了。 黄定洲温和地看向跪了一地的黎家仆婢,笑道,“你们怎么把每个事件的时辰,记得这么清楚的?以你们的才能,当仆婢,还真是浪费了。” 黎家仆婢互相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管家拿出怀中的一张纸条,呈递出去,“回禀黄县令老爷,老祖宗掌家时,便立了规矩,要求奴等要记录每个时辰做的事情,每日都要将记录呈交上去。这是奴昨日记的日程概要,昨夜实在事出突然,奴还来不及重新誊抄完善,还请黄县令老爷明察。” 其他仆婢也纷纷附和管家的话。 就连和管家不对付的黎厨师,也赞同了管家的话语。 这些仆婢,纷纷呈交出他们记录的每日每时辰做事记录。 黄定洲微笑,“这么说,黎家的仆婢全都识字?” 黎家要是这么厉害,从什么商? 还不如入仕,就算是开学堂招揽读书人,都比从商强! 管家,“普通的仆婢只略通文字,管事及以上,大部分都是黎家的家生奴,自幼跟着府内的郎君上过一段时间学堂,虽然不到熟读经义的地步,但写字读书,是没问题的。这是自从老祖宗掌家之后,就定下的规矩,传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代奴。” 管家谈起老祖宗的时候,面上的尊敬之意,显露无疑。 黄定洲见此,觉得来了兴致,一个对主家老祖宗如此尊敬崇拜的管家,主家全死于非命,为何要押着不报官? 除非,他们的死,见不得人。 黄定洲翻阅了他们呈递上来的日程记录,他发现,大部分都算字迹工整,只有两个写字歪歪扭扭,但是,文字表述却很精准,明确。 他将这些扔给崔录事,让他收着,然后要求这群仆婢,当他的面,写出他口述的经义诗赋。 这是一个测试。 既是测谎,也是测他们的文化水平。 这些仆婢听到这话,竟然没有害怕退缩,反而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 黄定洲看着他们的表现,忍不住皱起的眉头。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黄定洲的测试,没有弄得太难,随机口述了《汉书·张禹传》的其中一句话,和诗经中的一篇。 这些人全都写出来了,字迹也和他们呈交上来的日程一样,没有问题。 黄定洲不打算将时间浪费在这里,“来人,将死者全都押送回县衙尸检。” 管家听到这话,眉头一跳,当即跳出来阻止,“慢着……黄县令老爷,郎君他们之死并没有疑点,不需要尸检,奴听说县衙仵作尸检,会将尸体挖心挖肺,这……这有违天理人伦啊,万万不可啊。” 黄定洲根本不想搭理他,让随他过来的衙役,直接动手,并下令,“将黎家仆婢全押入大牢待审。” 管家见黄县令如此行事,十分气愤,直接站了起来,“黄县令老爷真是好大的官威!黎家无人报官!并无冤屈要伸,今日黄县令要是来悼念郎君,奴便奉您为上宾,您若是执意要在黎宅捣乱,带走郎君他们的尸身,奴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告黄县令一个侮辱死者尸身的罪名!黄县令也不想这官位还没坐热,就锒铛入狱吧!” 黄定洲面上温和微笑的弧度,半点变化也没有,“那黎管家,你家郎君及妻女又是如何死亡的?” 管家,“医馆大夫说了,是酗酒而亡!黎宅不欢迎黄县令,请黄县令速速离开。” 黄定洲,“大夫说他们三人全是酗酒而亡?” 管家顿了下,还是坦诚相告,“不是,大夫只检查了郎君,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而且夫人和小娘子尸身酒气很重,现场也有呕吐物,面部虽然有些肿胀,但是面相安详,与郎君的一致,并无不妥,无需多检查。” 黄定洲点了点头,“本官认为他们的死亡还有疑点,你自认是忠仆,却宁愿主人含冤而死,也不愿意为他们伸冤。还是说,是你毒死他们,深怕被本官查出来?” 管家一脸的悲伤和愤怒,他瞪着黄县令,恨不得将对方生吃活剥了,“黄县令想怎么认为都可以,奴的忠诚不需要外人来肯定,即使,今日黄县令将奴屈打而亡,奴一腔忠诚,下了地府,也不怕无颜面见老祖宗!” 黄定洲笑了,人在极端情绪的时候,往往会露出破绽,这位自称忠诚的管家,也不外如是。 “既然管家如此忠义,本官也不是不可以通融,不知本官可否开棺看看贵府郎君的尸身?” 管家态度很坚决,“不可!现在已经封棺!再开棺是不吉利!” 黄定洲让人将管家堵住嘴,捆绑着,带走,又安排人去找那位给死者验尸的大夫,到县衙配合调查。 接下来,他又去找了黎家二房的孙媳妇,问对方不愿意报官的原因。 黎家二房的孙媳妇虽然在室内休息,但是外面的动静,自然也听到了,再加上她贴身婢女跟她汇报,这西宅的仆婢全都被下大狱了。 此刻,再面对黄县令的问话,没敢隐瞒,乖乖吐露了干净。 她如今身怀六甲,绝不能入狱! 她不是不想报官,只是不想这么早报官,她必须得让自己的家族抢占先机,将这件事产生的不良后果压到最低! “民妇不敢欺瞒黄县令,民妇出身齐氏,民妇与黎家二房嫡孙的这桩婚姻,本就是为了促成两家的玉石生意,但是,第一次运货前往江南出了意外,货物被抢光了,押运的镖师伤亡惨重,就连大伯公和民妇的丈夫都被害。齐家与黎家本就因为日益衰减的收益而聚在一起合作,这次折损了两家的根本……为了能让我们两家起死回生,民妇的父亲,舔着老脸,找了昔日恩师,接着关系,又谈成了一笔生意,这才缓和了两家的资金链断层,但想要,恢复到往日荣光,还远远不够。” 她说到这里,再次红了眼眶,“民妇,半个月前,西宅这边找到了大主顾,为了完成这次交易,民妇不仅填进去了嫁妆,家父和家兄们,也将家底填进去了,这才凑够了采买玉石的钱,这两天就是交易日了,黎家和齐家决不能在这关键时刻出问题了,却没想到,西宅这边却出了这等意外,不论如何,民妇都不能看到这两家,因此落败……” 她抬起头,望着黄县令,满脸的请求,“黄县令老爷,民妇听说过您断案如神,民妇相信您一定能还原事件真相……只是,开堂公审可否拖延些时日?至少等这次交易达成了……民妇知道这是在强人所难,但,民妇实在没有办法了。” “若说民妇的郎君和大伯公他们是意外,老祖宗是喜丧,民妇还能将这些归为不幸,但,现在黎家接二连三出事,除了民妇腹中孩儿,黎家人被不幸丧命了,民妇根本无法再自欺欺人了,这其中必定有阴谋,但是,又能怎么办呢?若是不能促成这桩生意,即使找出了凶手,却害得两家人倾家荡产,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那民妇,就是两家的罪人,即便自裁都无法谢罪。” 她最后的倔强和坚强,控制着不让自己的泪水从眼眶滑落。 黄定洲没有发现黎家二房的孙媳妇有说谎的成分,但是,她必定有所隐瞒。 “你指的齐家是,云县城南的齐家?” 这云县城南的齐家算是布商中,较为出名的商贾之一,从卷宗上来看,结合谢主簿的调查,这齐家是在十年前开始走下坡路,不仅卖掉了种植桑树的山地,也卖掉了作坊,后面陆陆续续将产业卖了将近一半,之后,再也没有好转过来。 反而被后来者的后起之秀赶超了。 如今,想要在云县内找到齐家的布匹商店都难了。 黎家二房的孙媳妇点了点头,“正是,黎家和齐家祖上都是从荆州迁入云县,一直定居至今。因此,两家私交不错,一直都互通有无,只是,因为两家的生意没有交集,因此,外人知晓不多。老祖宗也是齐家人,正是有这层渊源,民妇才有幸嫁入黎家。” 黄定洲没有明面上承诺是否要推迟升堂,只说了让她安心养胎,并让她先到县衙立案,签署同意开棺验尸的文书、搜查黎宅的文书。 黎家二房的孙媳妇见此,默认黄县令已经同意了她的请求,终于破涕为笑,答应了一同前往县衙。 既然已经立案,黄定洲就掌握了主动权。 他毫不犹豫,将黎家东宅和西宅都翻了一遍,他在西宅的书房里,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黎家果然有问题! 黄定洲翻看了黎家与齐氏合作的契书、黎家采买玉石的契书、黎家贩卖玉石的契书、黎家上交商税的官府盖章文书。 这契书与文书都做得很逼真。 但是,再逼真,也是假的! 这叠看起来价值连城的契书,则是,不过是一沓废纸。 要么黎家做局,诈骗齐氏。 要么,黎家和齐氏联手做空,隐匿财产。 有趣的是,他根本没找到,委托镖局押送货物的契书和文书。 按照黎家二房的孙媳妇所言,那批送往江南的玉石,应当相当珍贵才对! 现在再回头,去回顾黎家二房的孙媳妇所说的【押送货物到江南】,就值得深思了。 黄定洲命人去镖局,将参与押送并幸存下来的镖师,全部押到县衙,协助调查。 接下来,他去实地探查了黎家的十个商铺,他发现,这十个在情报上显示正常经营,流水算是黎家主要支撑的商铺,实际上,往来顾客稀少。 他最先抵达的是在凌云街转角的一家成衣铺。 商铺内已经十分陈旧,还落了一层薄灰,只有掌柜的在店内,连个跑堂的都没有。 这算什么产业? 黄县令查账发现,商铺的交易记录,记录得满满当当。 就连今日的交易,都写到今晚的戌时了! 黄县令看了看日头,现在午时还不到呢,这账簿真是神了。 他继续翻页一看,后面被撕掉了几页。 成衣铺掌柜的跪在黄县令跟前,面对黄县令的提问,豆大的汗水都从额头落下来了。 实际上,他已经将交易记录,写到月底了,幸好他对黄县令这张脸还算熟悉,眼见这对方踏进店内,他心道不好,眼疾手快,将后面那些全部撕下来,现在藏在他靴子里,正磨得他脚踝难受。 他虽然是这商铺的掌柜,但是,自从新的东家上任后,每月只有固定一两的银钱可拿,他原本不想干了,但是,这生意日渐稀少,他几乎每天游手好闲,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按照东家给的书契,将交易记录到账簿上,这钱太好赚了! 不赚的人是傻子! 他就相当于挂了个名头,在这里当掌柜,实际上,已经进入了荣养状态。 光靠这点银钱养家不容易,所以,他还接了别的活计,即使,他每日迟到一两个时辰开店,东家也不会说什么。 所以,他就更加放心了! 他每日早上都会先去集市摆摊,卖馄饨和馒头,等收摊了再来开店。 下午的时候,无聊就跑去县衙围观黄县令开堂审案。 这日子,过得美滋滋。 这种美滋滋的感觉,在黄县令,踏进这个店铺的那一瞬间,美梦破碎了。 成衣铺掌柜的要哭死了,他看黄县令审案很爽,但是,他不想变成被审的那一个啊!! 他也说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罪,他觉得自己没有罪,只是按部就班地为黎家效劳,守着这个铺子。 虽然他有些偷奸耍滑,不再像以往那么敬业拉客卖货,但,也不犯法吧? 不过,他想到自己鞋内的那账簿页,就隐隐觉得心虚,虽然日期看起来很怪异,但是,东家给的书契上,印章手印具在,手续齐全,应该问题不大。 都不用黄县令开口问,掌柜就非常主动、自觉,将这些情况,一一都阐述清,就连他每日早餐摊卖了多少钱,都抖露得一干二净。 黄定洲,“你说的书契,在哪?” 成衣铺掌柜的听到黄县令温和的声音,紧张惶恐的情绪缓和了很多,当即去柜台后,取出一整沓的书契。 “这些就是少东家上任时候,送过来的全部书契了,少东家十分能干,据他透露,生意都谈到年后了,不过,他说书契要按备货时间送给草民,所以,最新书契,只有到本月底的。” 黄定洲开始翻阅这对交易书契,“你们去官府备案,缴税了吗?” 成衣铺掌柜的犹豫了下,认真道,“回禀黄县令老爷,这本是账房在处理,但是,少东家上任后不久,调走了所有商铺的账房,说是官府备案要本家那边的账房一起处理,以后商铺不再另外分设账房,草民只需要每个月按时将这账簿交到东宅。” 黄定洲微笑着看向他,“你这商铺,连货架都落灰了,每日有多少人进来买东西?” 掌柜的露出了尴尬的讪笑,“这,这的确,很少有货从商铺售卖出去了,但是,少东家说店铺开着就成,主要的生意都是大宗生意,商铺这点零头,他也不在意。” 他在黄县令那温和的目光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草民一开始的确着急,但是,少东家也不进货,还调走了账房,解聘了跑堂和脚夫,草民的收入也被削减到只剩每月固定一两,就算草民拉了顾客,也无赏银,一二来去,草民就歇了心思。诶,说起来,草民一开始心怀不满,多有怨言,后面草民支起早餐摊,赚了养家的银钱,虽然有些愧疚不应该,但,草民……草民也的确心存侥幸,再加上东家不来查账……”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感觉自己在狡辩啊,心虚到不行。 成衣铺掌柜的整个人都不好了,瞬间垂头丧气,“好吧,草民承认,草民渎职了,黄县令老爷把草民带走问罪吧。” 他说完,瞬间泪洒衣襟,完蛋了,老来晚节不保了! 黄定洲示意衙役将他押回县衙,协助调查。 然后,继续走访下一个商铺。 整个下午,他将黎家在官府备案的十个商铺都走访了一遍,还将黎家未备案,但私账上记载的三个商铺和一个农庄,也都走访了一遍。 官府备案的十个商铺,只有三个正常开门营业,但是,都是一样,只有一个掌柜的留守。 这些掌柜的说辞,都和成衣铺掌柜的差不多。 在黄定洲的问询下, 其中一个掌柜的,说出了其他几个商铺没有开门营业的原因。 那几个商铺原本都在城区热闹街道,生意还算火热,但是,少东家上位后,进货质量越来越差,以次充好,败坏了名声,自然生意就好不起来了。 而少东家为了缩减支出,解聘了店内大部分人,还降了掌柜的月钱,那些掌柜的有能力有手脚,自然不愿意干,立刻就自请辞了。 留下来的这三个掌柜的,都是黎家从小培养出来的,有情分在,没有立刻离开。 不过除了成衣铺掌柜的,其他二人也快了。 再不增加收入,他们也差不多要走了,毕竟,他们还要养家糊口。 黎家私账上的那三个商铺和一个农庄都在营业,只是,商铺内的掌柜,不承认商铺属于黎家,都说东家另有其人,东家姓王。 那个农庄的管家,更加不承认黎家,只说农庄是陪嫁庄子,虽然主人未曾到农庄视察,但,他们每旬都会将账簿和收入,交给主家派来的婆子,那婆子姓汪。 黄定洲怀疑,这王东家和汪婆子之间,必定有一定联系,只是不知道是黎家什么人了。 结束了黎家商铺的走访,黄定洲没有回县衙,而是调转方向,往云县城南的齐家而去。 齐家人对黄定洲的到访,感到很震惊。 不过,齐家的主事人,就是黎家二房的孙媳妇的父亲,如今已经卧病在床。 他一听说黄县令到访,撑着病体,出来见人了。 他走路都需要人搀扶,颤颤巍巍,走三步,停一下,喘不过气。 黄定洲见他眼下青黑,嘴唇发白发紫,脸颊发红,从四肢和面貌上看,应当很瘦弱才对,但,他却腹部虚胖的样子。 等他坐下,手放到椅子扶手上,黄定洲见他的手指甲发青发黑。 黄定位,“不知齐布商犯的是什么病症?” 齐布商摇了摇头,态度很恭敬坦然,“多谢黄县令体恤草民,回禀黄县令老爷的话,草民这是得了惊惧之症,这齐家,在草民手中落败,草民十来年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现在年纪大了,更加不行了,可惜,草民的犬子比草民还没有经商天赋,却性格懦弱,担不起责任……草民没想到,黄县令愿意屈尊降贵,到访齐家,这是齐家之幸。不知,草民可有什么能为黄县令效劳的。” 第192章 高明,神医,救命 黄定洲垂下眼眸,露出一个笑容,“不知齐布商找到是哪家大夫,竟医术如此高明?” “早些年是城南的古善医馆,那是庸医,治不好草民的病症,草民喝了十来年汤药,还是每日战战兢兢,难以入睡。”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什么,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眼中也有了光,“不过,草民的女婿是个好的,聪明又能干,给草民介绍了一个来云县云游的神医,自从服了神医的药丸,草民就能安眠入睡了。” 说这里,他的神色顿时暗淡下来,“就是可惜,好人不长命,草民那女婿英年早逝了……不说这些伤心事了,黄县令少年英才,草民十分佩服,若是草民的犬子,能有黄县令的十分之一,草民何愁不敢入地狱。” “那位神医在何处?本官倒是想见识一下。” 齐布商,“他月前留下了三瓶药丸给草民,说是要继续云游,要三个月后再回来,虽然黄县令来的不巧,见不到他,不过,这神药,草民愿意送给黄县令。” 他只想跟黄县令留个好印象,最好能结交一二,虽然他的儿子不成器,但是,孙子还是能培养起来的,他相信,有了黄县令照拂,等他乖孙长大,齐家还有机会。 他想到跟黎家的合作,只要接下来的生意顺利,他还能给乖孙多攒点家底。 思及此,他看向黄县令的双眸迸发出了精光,他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一棵好乘凉的大树! 黄县令示意黑麦接过齐布商让女婢递过来的药瓶,然后将药丸倒出来一颗,那是小颗粒的红色药丸。 黄定洲看到这个眼熟的药丸,眸光微闪。 黄定洲,“这神药颜色如此艳丽,齐布商可知是用什么药材制成的。” 说到这个,齐布商就来精神了,“自然,神医行事坦荡,制药时,允许草民围观,神医用神药鼎炼制,期间放入金、银、玉石、和些许神水,那神水非常神奇,明明是液体,流动时却如滚珠。” “神医嘱咐草民,这药丸须得搭配安神汤服下,才管用,自从有了这神药,草民总算能安眠了。” 他说完,还让仆婢将神医留下的安眠汤药方拿过来给黄县令过目。 黄定洲仔细一看,好家伙,这根本不是什么安眠汤,而是安魂汤吧! 大部分药材的确是安眠的,但,里面混入了两个显眼包。 朱砂和白附子。 这朱砂和白附子成分不低! 这白附子中含有乌头碱,而朱砂的主要成分是硫化汞,这两者吃多了,上西天也是正常的。 再配上那充满重金属的小红丸一起服用。 不死都难。 黄定洲微笑,他心想,这神医够狠!齐布商再多吃一段时日,不仅能安眠,还能长眠! 他看齐布商对那神医如此向往,暂时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他今日来的目的,不是帮齐布商看诊治病,他是来查案的。 黄定洲开始问齐布商,齐家与黎家合作的生意,谈到这生意,齐布商当即就邀请黄县令转移阵地,到书房中商谈。 齐布商面对黄县令的问询,拿出了和黎家签订的大小书契,和利益分配文书,以及他们合作之后的账簿,供黄县令查阅。 他给出的这些大小书契、文书、账簿都盖了齐家和黎家的印章,还有官府的备案印章,齐布商根本不怕查。 只是,这上面的【官府的备案印章】看起来很逼真,但,却是假的。 黄定洲让齐布商拿出齐家往年备案过的书契,现场对比印章,只要将新旧两份书契重叠在一起,对着日光,就会发现,真印章更小,刻印更规范。 黄定洲,示意齐布商自己看。 “你确定,与黎家合作的这些生意,都在官府备案了?” 齐布商震惊了,他忍不住举着新旧书契,看了好几眼,举得手都发抖了,唇角也开始颤抖了,还不敢置信,自己所看到的。 齐布商心跳漏了好几拍,他发疯似的,拿出其他与黎家的书契,包括最初签订的合作契书,都一一对比了印章。 “怎,怎么,怎么会这样吗?”他震惊得瞪大了双眼。 “黄县令,您,您确定官府没有换新印章吗?啊!怎,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啊啊啊?” 他根本就不敢置信! 太震惊了! 他的大脑,他的心,他的灵魂,都在拒绝这个答案。 黄县令肯定的答案,击碎了他最后的防线。 齐布商刹那间,老了好几十岁,看起来更加老态龙钟了,他完全站不稳,直接坐到椅子上,爬都爬不起来。 黄定洲看他如此经受不住打击,忍不住提点他,“依本官观察,齐布商服用的神药和安神汤,都是剧毒之物,按照那剂量,不会马上暴毙,但是,毒会长年累月堆积在你的身体里。证据显而易见,你看你的手指、你下眼皮,还有腹部肿胀,部分皮肤等发青发黑,都是慢性中毒的症状。” 齐布商震惊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黄定洲心中叹息,温和地看着他,劝道,“你若是现在停止服用这些有毒的丹药,找正经的医馆大夫诊治,还是能挽救的。” 齐布商现在最在意的根本不是他自己的身体,他在意的是那些生意,是那些他投入的银钱!! 他如梦初醒,抓着桌案,撑着身体,坐直了,双眼发直,死死盯着黄县令,“黄县令老爷!您,您既然查到这里了,那,那,那草民这投进去的钱,还能要回来吗?草民,草民是受害者啊,这,这是草民准备留给子孙的防身钱,不能,不能就这么没了!!!黄县令老爷,帮帮草民,帮帮草民啊。”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草民给您跪下,草民愿意给您当牛做马。” “都是草民有眼无珠,识人不清……” “等等,草民的女儿,她还在黎家,她怎么样了?黄县令,求您先救她,她是个傻孩子……啊啊啊” 他忍不住痛苦得仰天痛哭,“都是草民造孽啊,我这老不死的都做了什么啊,好好的闺女被草民推入火坑了啊呜呜,黄县令,先救她,拜托了!!” 第193章 忏悔,毒检,失约 齐布商已经老泪纵横,按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再嚎下去,大概会过度悲痛猝死。 黄县令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给他扎了几针,让他镇定下来。 齐布商现在还不能出事,黎家人死得差不多了,现在能清楚他们之间合作的,就只剩齐布商了。 问题是,既然黎家人有心算计齐氏,那么,黎家人又是怎么一步步踏上死亡之路的? 黄定洲带走了相关证据,还让人盯住齐家。 他相信,齐家将会是本案的突破口。 虽然突遇这个案件,但是,他还记得自己的初衷。 不过,在进行下一步商贾之事调查前,他还是先回了一趟县衙。 安排黎家人和黎家商铺掌柜,去认尸,他怀疑,死的人,不是真正的黎家少东家及其妻女。 如果,黎家人有心想要吞并齐家的财产,那,他们不可能都死得这么仓促意外,很有可能,只是诈死。 死者恐怕另有其人。 他回到县衙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 黎家一家三口的尸体,摆放在仵作验尸处的验尸台上。 在给尸体做毒检之前,仵作们,需要先对尸体进行初步尸检,并留下记录。 这三人的尸体,外表体征上看,都没有外伤。 假如他们都是酗酒而亡,那么,做毒检的时候,是查不出毒素的。 虽然,现在还不到做毒检的步骤,但是,有经验的仵作,也能从尸体的表征上,发现他们有中毒的迹象。 很像是砒霜中毒。 死者的眼睛凸出,唇口肉眼可见有轻微裂痕,腹部膨胀,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呈现青黑色。 只是,有一点不一样,死者的舌头上,没有生出小刺。 并且,他们的面部肿胀,这一点不符合中砒霜的特征。 一般而言,中砒霜而亡者,是双耳胀大。 老仵作和王仵作,将尸检结果一一表述出来,由打下手的学徒记录下来。 初步尸检到这里,已经可以进入下一步的检验了。 老仵作,“老王,毒检的取毒流程,你比较熟悉,你来处理,老朽去蒸糯米。” 王仵作欣然应允,他的确对新学的取毒方式,非常感兴趣,现在终于又能练手了,早就技痒得不行。 黄定洲到达仵作验尸处时,恰逢王仵作正在做取毒的工作。 他看了一会儿,见对方步骤都正确,下手快准狠,便没有多加打扰,先行离开,既然尸检都进行到这一步了,干脆等仵作结束了验尸,再让人来认尸。 他回了文书处理室,见众人都在忙碌各自的公务,而他的桌案上,也堆满了今日的公务文书。 黄定洲只能卷起袖子,先开始处理今日的日常政务。 忙了半个多时辰,就到了下值的时辰,他看了下,还未处理的文书,短时间内处理不完,他干脆直接下值回去用晚膳,等休舔后,再回县衙继续忙碌。 …… 齐家,齐布商清醒后,发现黄县令已经离开了,他让仆婢送来清水,将药丸放到清水中,化开。 齐布商冷漠地盯着这碗中的药水,对一旁的仆从下令,“找一只鸡,将这碗药,灌下去,单独关起来,不管鸡死没死,明日一早,都要杀鸡杀了,和米一起蒸熟。” 这药要是有毒,人吃了怎么检查他不知道,但是,鸡鸭被毒死了,怎么检验出来,他还是知道的。 那名仆从端起那碗药水,眼中露出了可惜之色,这神药,竟给鸡吃?未免太可惜了! 他望着已经变色的药水,只觉得口齿生津。 现在的他,恨不得自己是一只鸡! 虽然他内心万千思绪,但,面上却十分恭敬顺从。 要不是齐布商的心腹仆从出门去给他找大夫,他也不至于,叫这个看门的仆从,来做这件事。 让一个不忠心,有私欲的仆从,处理重要的事情,往往得不到好结果。 这名仆从离开了书房,离开了齐布商的视线范围,那颗蠢蠢欲动的心脏,开始跃跃欲试了。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给一只畜生呢? 便宜了一只畜生,还不如便宜他这个忠仆! 他想到这些年,在齐家当仆从,也是尽职尽责,不说有功劳,也有苦劳,这点奖赏也是他该得的! 他自觉受之无愧! 既然主家不愿赏他,他只能自取了。 为了不被发现,他趁着四周无人时,端起药水喝了两口,这药水,有些甜,他喝完只觉得意犹未尽,但,见碗里只剩一层薄薄的药水,再多喝一口,可就没了! 他只能忍住了,他等了片刻,也没感觉自己喝完神药水,有什么神奇的变化。 这种感觉很糟糕。 难道是他出身卑贱,更是肉体凡胎,不配喝这神药? 繁杂的想法,搞得他大脑混乱,心神大乱,他倒是想看看,难道鸡都比他高贵?! 他去了厨房,要来了一只还未宰杀的母鸡,拿了麻绳,将它五花大绑,看它的眼神十分不善,一手捏开母鸡的嘴,将药水,全部,一滴不剩地,都灌进母鸡嘴里。 一旁的厨师看了,大惊失色,“天啊,你在做什么?这母鸡是要炖参汤,给夫人补身子用的,你不会对它下毒了吧!!!” 他原本就心中不爽,见厨师都敢对他大呼小叫,更加愤怒了,“放肆,这是老爷特地赏赐给这只母鸡的,如今老爷有了神药护体,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现在轮到这只母鸡享福了,,你惊讶什么!你要是想给夫人炖鸡汤,就让管家再去采买一只鸡回来不就好了!” 厨师震惊到反应不过来! 守门仆从提着老母鸡,直接走了。 心中鄙夷这厨师,没见识! 他将老母鸡带回去,找了个笼子关起来,他刚给母鸡解绑的时候,它看起来还很神气,要啄他,咯咯咯叫个不停。 实在太吵了! 他有些受不了,直接将鸡笼放在房间里,自己跑出去了。 等到晚上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母鸡窝在鸡笼里,没有叫唤了。 他凑近观察,发现母鸡的鸡冠有些发紫,眼微闭着,看起来像是在打盹。 他原本想踹一脚鸡笼泄愤,但是,又怕吵醒母鸡,到时候,被吵到睡不着的反而是他自己。 他只能忍着怒气,对母鸡怒道,“算你走运,等明日就把你下锅!” …… 黄宅。 黄定洲用完晚膳,歇息了片刻,然后就去弯弓射箭,消消食,然后才沐浴更衣,重新回县衙,继续加班,处理公务。 一直忙碌到三更,才忙完。 他下值时,谢主簿和崔录事,还在敬业地工作着。 不过,他半点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他们两人之所以这么忙,可不是他工作分配有问题,是他们自己前期处理方法不对,浪费了好几日的时间,所以才会导致,现在,手忙脚乱。 与此同时,仵作验尸处,也是灯火通明。 老仵作和王仵作带着学徒,在给三个死者尸体,做毒检。 毒检并非易事,从尸体取毒,再到试毒,最后验明毒物,整个过程,都需要相当的严谨。 所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巨大。 之前的灭门大案,因为有黄县令等人帮忙尸检验毒,人多力量大,也忙得脚不着地.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仵作,联手处理,虽然有学徒会帮忙协助一二,但是,重要部分,还是需要亲力亲为。 他们现在才给黎家郎君的尸体做完了毒检,还在验明毒物出处,接下来,还要与其妻女的尸体上的毒物,做对比,确认他们是否死于同一种毒药。 不熬个通宵,是做不完这些活的。 而且验毒试验,需要等毒发反应,这些都需要一定的时间。 第二天,五更天。 齐家守门仆从被臭醒了,奇臭无比的鸡屎味,将他毒醒了。 他忍着恶心,翻身而起,将鸡笼扔到门廊外,打开房间的门窗通风。 等他洗漱完,才有空去打理那只母鸡。 却见,那只母鸡拉出的鸡粪是白绿色稀水。 母鸡的翅膀下垂,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他伸手进去,抓着母鸡的翅膀,将它抓出鸡笼,这才发现,母鸡的屁股周围糊满鸡屎,看起来很恶心。 母鸡这样被抓起来,像是受了惊吓一样,半睁着眼睛,激烈的扭动,想要逃走,但是,鸡叫声很微弱,像是要命不久矣了。 他冷笑,“看看,畜生就是畜生,受不住这神药之力,死期快到了吧!这神药是人吃的,哪能给畜生吃!” 他提着母鸡直接去厨房,找到厨师,“把它杀了,和大米一起蒸熟了,老爷今早要看到它。” 厨师一看这只鸡的状态不对,想要拒绝,但是,见这位专门给老爷书房守门的仆从,态度跋扈,便没有多言,直接答应了。 厨师接过母鸡,叹了口气,这鸡一看就是病鸡,他思及此,突然想到,昨日那个守门仆从非常嚣张地给母鸡喂了不知道什么东西。 现在看来,是给母鸡喂了毒药了。 他想到这里,手里的母鸡,成了烫手的山芋。 要真是老爷吩咐下来的,他要是不照办,就是失职。 要是这仆从坏心眼,想以下犯上,这母鸡蒸了,呈上去,他就是共犯! 左右不是人! 但是,再如何,这会危及人命的事,他可不敢乱来。 这鸡,他肯定是不会轻易杀了。 至少,杀之前,要请示一下老爷,再处理。 厨师看了看天色,心想,老爷应该差不多起床了,没有耽误,提着母鸡,直接去正院找人,顺便避开那书房守门仆从。 本就少眠、难以入睡的齐布商,昨日请了三个不同医馆的大夫上面问诊,三个大夫都说他中毒颇深,像是丹毒。 如今邪毒入体,已经伤了脏腑。 他吃了大夫的解毒汤药,这汤药虽然自带安眠的药材,但是,他喝了多年的安神汤,这解毒药剂中的安眠成分,对他几乎不管用。 齐布商做了一整个晚上的噩梦,不到四更天就醒了,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厨师来找他时,他正好也起来,坐在院子内,望着天空发呆,回忆他失败的前半生,只觉得悲从中来。 他原本不想见厨师,但,从心腹仆从口中得知,厨师带着一只母鸡来见他,他想了想,还是让厨师进来了。 厨师一看到齐布商,就立刻将整个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对方,并极力劝阻,“老爷,这鸡一看就是不行了,这可不能吃啊!这,这它要么中毒了了,要么得瘟病了,就是乡下的老农,都知道,瘟鸡吃不得,吃了是会死人的!” 齐布商听到厨师的话,顿时来了精神,他知道,这母鸡会变成这样,就是昨晚那碗‘神药水’的功劳。 他原本想将鸡蒸熟了,看看鸡的皮肤颜色,有异常的就是中毒, 现在好了,还没蒸熟,就能看出来,这鸡有问题了。 一想到炼制那‘神药’花费了他那么多金银玉器,再想到,自己喝了大半年的毒药,原本败坏的身体,现在更加不行了,他内心的愤怒和杀意,就如滔天碧浪,他恨不得提刀去黎家,灭黎家满门。 思及此,他便不由得想到,被黎家诈骗的那些财产。 对黎家的恨意,对自己无能的愤怒,都让他感到心力交瘁。 齐布商,“好,提着这只鸡,跟上,我要黎家血债血偿!” 厨师:“……” 他眨了眨眼,内心更加纠结了,他就是想劝老爷别吃这只有问题的鸡,现在,都扯上复仇了! 他只是个厨师啊! 不是刽子手! 齐布商见厨师表情变幻莫测,不由得补充道,“我说的是去告官!又不是让你去杀人,你这什么表情!” 厨师尴尬地讪笑,“是,是小的想佐了!老爷您息怒息怒,不过这天色尚早,县衙怕是没开门,不如等您用完早膳,再去吧?” “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所以好的机会永远都轮不到你们!现在就去!等什么等?人都要被害死了!吃什么饭!走!” 厨师笑着点头哈腰,跟在齐布商身后,一起出门。 书房守门的仆从吃完饭,去厨房找厨师,却没想到,厨师和母鸡都不翼而飞了! 书房守门的仆从大惊失色! 这该死的厨师,肯定是偷看了他昨日用神药喂了母鸡! 所以,今天一得到母鸡,就偷走母鸡逃跑了! 他想到这里,都吓死了! 第194章 探访,审讯,招供 日夜颠倒,通宵工作的谢主簿,听到衙役的禀报,大脑像是生锈了一样,运转不过来,他停下笔,抬头朝衙役看去,“你说什么?” 衙役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吓得战战兢兢,重新斟酌了下语言,重复了一遍,“回禀谢主簿,有苦主前来报案,可要现在接见?” 谢主簿看看了天色,这天还没亮呢,才五更天,哪个苦主这么早来报官? “什么案?” “齐布商要状告女婿一家下毒谋害他,并做假书契,诈骗他大量财产。” 谢主簿感觉‘齐布商’这个名字,听起来特别耳熟! 崔录事昨日跟着黄县令去探访上了名单的商贾,苟课税就找机会,试图顶替崔录事的位置,给谢主簿打下手。 所以,谢主簿通宵干活,他也不敢自己偷溜,顶多闲下来的时候,在趴在桌上眯一下,衙役进来的动静,惊醒了他。 他对自己偷睡感到又心虚,又愧疚。 这会儿,他看谢主簿这样子,就知道对方肯定是困过头了,脑子不灵光了,他心想,他表现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苟课税笑着上前,“谢主簿,昨日黄县令让人拉回的黎家一家三口的尸体,就有提到这个齐布商,齐布商是黎家二房孙媳妇的父亲,齐家和黎家是姻亲。” 谢主簿听到苟课税的话,感觉好像有这回事,细想就头疼,想不起来,他皱起眉头,“等等,既然这黎家一家三口都死了,这个齐布商,还告女婿?” 苟课税,“死的是大房的一家三口,齐布商的女婿是二房的。” 谢主簿听到这么一提醒,总算清醒了些,但是,他非常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接案子。 他思及此,看向衙役,“将人带进审讯室,等黄县令来应卯了再处理。” 衙役听到这话,立刻恭敬称是,领命离去。 苟课税看了看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衙役,再看看已经在收拾桌案,准备下值的谢主簿,欲言又止,一脸便秘。 谢主簿困得要死,哪里有空管苟课税的情绪变化。 苟课税估摸着谢主簿此刻的心情,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说出口,“谢主簿,你是不是忘了,昨日黄县令吩咐您,让您今日管好县衙,等仵作验尸完成,就带黎家人去认尸。” 谢主簿大脑打结中,半点也想不起来,真的一滴脑汁都没有了,全榨干了。 他听到苟课税的话,震惊,“那黄县令呢?” 苟课税,“黄县令昨日探访名单上的商贾,结果遇到黎家的案子,就被迫暂停了,所以,他今日要继续去上门探访那些商贾。” 谢主簿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知道了,那就让乔县丞带着崔录事先处理一下。,本官下午再来接手。” 苟课税无语了,通宵太多的谢主簿,就像是被僵尸吃了脑子的无脑大王,威武还在,就是没脑子。 他尴尬讪笑,“可是,崔录事也跟黄县令去探访了呢。” 谢主簿,“那就让韩典史跟乔县丞去处理,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说完起身就走,再不走,他都能直接躺地上睡觉了。 苟课税见他要走,立刻就跟上去,“等等,谢主簿,那,那韩典史和乔县丞去处理这个案件,那,那卑职呢?” 谢主簿,“随便你。” 苟课税听到这话,僵硬在原地,感觉自己要石化了! 他这么殷勤地给谢主簿打下手,竟然就换来一个随便?! 就算他是男子汉,他也要当泪奔了! 特么! 努力没什么用! 连个机会都捞不到。 苟课税心碎了,他耷拉着脸,回县衙后院,准备回去吃早膳,然后睡个觉。 他去了食堂,这个时辰,只有一些要换班的狱吏和衙役,在用膳,给他打菜的是婉芙。 婉芙他看表情不对劲,关切地问,“苟课税老爷,是不是饿了,民女给你多打些。” 她说完,给苟课税打了满满一大勺青菜,还有一个鸡腿。 “多谢婉芙小娘子。”面对美人的关怀,让苟课税破碎的心灵,总算缓和了些。 但是,他哪里有心情吃饭啊,连白粥都不想盛,直接拿了一个大白馒头,配着青菜和鸡腿,胡乱吃了。 他吃完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出来锻炼的乔县丞,原本被稍微治愈的心灵,再次破碎了。 他光想想谢主簿的吩咐和安排,他就心痛到无以复加。 感觉自己白给了。 乔县丞见苟课税一脸被xx的表情,停下来步伐,上前和对方打招呼,“苟课税,你这么早起来用早膳啊?” 苟课税勉强微笑,“不,我才下值呢,准备回去睡一下,到应卯时间再起来。谢主簿让卑职转告您两件事。一是,方才齐布商来报案,谢主簿让您和韩典史先帮忙处理一下。二是,黄县令昨日本来吩咐谢主簿,今日等仵作验完尸,就让黎家人去验尸,但是,谢主簿通宵到现在,状态不佳,回去补觉了,到时候,可能也要麻烦您帮忙处理这件事。” 乔县丞闻言点了点头,爽朗笑道,“没问题,都是小事情!苟课税辛苦了,快回去睡吧!” 苟课税感觉更加扎心了,他的心情无人能懂。 他不想再见到任何人! 苟课税泪奔! 他辞别乔县丞,捂脸跑回去睡觉。 乔县丞看着苟课税狂奔的背影,感觉不对劲,他摸了摸下巴,突然想到,那日苟课税找他说的话,难道是因为苟课税给谢主簿打了一整天的下手,结果,今日有案子,谢主簿却没有安排苟课税参与,让苟课税心里不平衡了? 乔县丞仔细思索了一下,感觉这种可能性很高! 他原本想要再去弯弓射箭,练练身手,现在只能暂停了,毕竟还有案件在等着他去处理,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虽然他能做的不多,只能做一些基础的问话、做立案登记。 不过,这样也足够了,先稳住来报官的人, 乔县丞径直往食堂而去,他进去,就看到负责打菜的竟然是婉芙。 他很是诧异,“婉芙,今天怎么是你在负责早膳?” 婉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民女今日有事,特地跟云大娘换班,幸好云大娘温柔体贴,答应了民女。” 乔县丞没有深究,端了菜,就走。 他三两口,风卷残云,将盘中餐扫干净,端起白粥,仰头闷头灌,把喝粥喝出了喝酒的架势,相当潇洒。 他吃完饭,急匆匆地离开了。 婉芙从头看到尾,相当震惊! 她原本是端着新鲜出炉的包子和馒头,要来给乔县丞加餐的,毕竟乔县丞饭量大,就那点白粥和菜,根本吃不饱,所以,她每次都会特地给乔县丞,另外送上主食。 她现在被乔县丞灌粥的姿势,震惊到精神恍惚。 乔县丞离开食堂后,没有直接去审讯室,而是回了后院厢房,敲开了谢主簿的门。 乔县丞微笑,“谢主簿,老鼠可能要出洞了。” 原本昏昏欲睡的谢主簿,瞬间精神起来,他那双锐利的双眸,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鹰。 这要从最初的案件【李寡妇之案】说起,从这个故意杀人案,牵扯出的【山匪之案】到【走私案】再到【谋逆之案】等等,林林总总的大小案件,都和一个人有关,而这个幕后之人,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躲躲藏藏,让人抓不到尾巴。 而【春娘之死】引出的婉芙这个人物,让他们总算是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但,顺藤摸瓜下去后,却又没有好结果。 这幕后之人,太过狡诈,太会隐匿,就连黄县令回京明察暗访,却没有真正抓住他的尾巴。 当初,黄县令在街道上,遇到的那个跟在太子身后的谋士,实际上,只是被推出来的傀儡。 在太子因谋逆被拘禁后,这个幕后之人,利用傀儡当挡箭牌,再次消失得干干净净。 太子落网了,但是,这个幕后之人主导的【走私案】却还在继续。 自从婉芙留在县衙之后,她的行踪,就一直被关注着。 他们认为,那个幕后之人,必定会再来接触婉芙。 婉芙自从留在县衙当厨娘,就几乎没有再出过县衙一步,每日深居简出,两点一线。 而今日,婉芙却提出有事换班,这一点,立刻就触发了乔县丞的神经,令他瞬间精神抖擞,战意满满。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希冀之光了。 他终于有了用暗号的机会! 谢主簿拍了拍乔县丞的肩膀,“齐布商来报案,你去处理了,专心点。” 乔县丞这么被提醒,才恍然大悟,他刚刚太激动了,表现和平常差太远了! 他瞬间想狠狠扇自己几个巴掌,打醒自己。 乔县丞爽朗的笑了笑,“是,谢主簿,卑职这就去办!您好好休息吧。” 他得了谢主簿的指示,心中大安,立刻就回房,换了官服,前去审讯室。 齐布商坐在审讯室,看着光秃秃的墙壁,心生惧意。 跟他一起来的,除了厨师,还有他的心腹仆从。 只是,仆从被拦在门外等候。 他和厨师,被分开安置了。 他一个人,在这只有三张椅子,一张桌子的审讯室,枯坐了两刻钟。 短短的两刻钟,却如此漫长,漫长到他都能往前追溯数十年的记忆。 当门被打开的一刹那,齐布商有种被拯救了的错觉。 当他发现,进来的人不是黄县令,而是一个有点眼熟的县衙官员,他整颗心都拔凉拔凉的! 他等了这么久,可不是为了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芝麻小官。 多年的经商经验告诉他,此事必定有蹊跷! 他怀疑,这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人,怕不是被黎家收买,来灭他的口。 想到这里,他立刻联想到那书契上的官方假印章。 齐布商顿时脸下一沉,他后悔没听厨师的劝,等县衙应卯时辰到了,再来报官。 乔县丞带着韩典史,进入房间,就看到齐布商神色不善地盯着他们二人。 他没多想,只以为,是齐布商等太久,心情不好。 他按照审讯的流程,问了齐布商一些基础信息,和案情。 齐布商面对他们的问话,便将流于表面的信息,告知对方,比如丹药,比如那只快病死的鸡。 没想到,齐布商竟然还带来了物证,丹药,和一只已经试药的鸡。 这齐布商见他们听到这话,依旧神色如常,便补充了一句,“这事,黄县令也知道,正是黄县令提点,草民才醒悟。” 他这样说,不过是想让这两个人有所收敛。 拿黄县令当依仗,令这些腐朽的官员,不敢轻易动他。 乔县丞没有任何惊讶,毕竟,黄县令都查到齐布商家中去了,发现这些,很正常。 他负责问,韩典史负责记录,很快就给齐布商,做完了基础口供记录。 然后,转战隔壁审讯室的那名厨师。 乔县丞还特地看了下,厨师带来的,中毒的母鸡,他看不出什么名堂,只感觉跟病鸡看起来很相似,他立刻让守在外面的仵作,前去请仵作过来,帮忙给母鸡检验。 然后,才开始审问厨师。 厨师对齐布商被其女婿下毒一事,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不论乔县丞怎么问,他翻来覆去都是那句话。 因为看到仆从给母鸡喂药,又看母鸡状态不对,不敢宰杀母鸡蒸煮,没想到,去请示齐布商,却被喊着一起来报官,具体有什么内情,他根本就不清楚。 他原本还猜测,是那恶仆,意图弑主呢。 审讯结束后,厨师傻愣愣地,乔县丞让他在供词文书上按手印,他看都不看,就直接印下去了。 怕得要死,恨不得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 仵作到了审讯室,将母鸡带走,验毒。 这样的审讯,花费了一个多时辰,就结束了。 齐布商和厨师出了县衙大门,都沉默着,没说话,快步离开。 齐布商临上马车前,让心腹仆从留一个在县衙外面盯着,一旦看到黄县令来应卯,就回去禀报。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乱得很。 深恐这县衙会吃人。 他的惶恐才达到高峰,就听到,马车外传来衙役的叫停声。 他打开车窗,循声望去,见一个衙役追着跑过来,让他们停车。 齐布商和厨师对视一眼,他们看到彼此眼底的恐惧之色。 厨师,是天然对官府的畏惧。 齐布商则是恐惧黎家与刚才那两个官员有所勾结,要暗害他。 即使如此,齐布商还是乖乖返回县衙了,他基于内心猜测的恐惧,不足支撑他立刻逃离。 他又不愚蠢,他要是敢现在逃跑,恐怕立刻就会被打为诬告他人。 届时,他恐怕就百口莫辩! 衙役见齐布商表情难看,便劝道,“齐布商,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黄县令之前嘱咐,让您协助查案,所以需要耽误您一些时间,请您在县衙稍等片刻。” 齐布商听到是黄县令的嘱咐,立刻由阴转晴。 他笑呵呵地试图向衙役打听黄县令的行踪。 衙役内心苦哈哈,他就一个衙役,怎么敢窥视黄县令的行踪!就算他知道,他也不敢随便胡乱说出去!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刺客! 齐布商见衙役转移话题,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怀疑这个衙役在说谎哄骗他! 于是,他又问,“那黄县令什么时候会到县衙?” 衙役心想对方是不是怕等太久?这几日黄县令都来县衙应卯了,应该今日也一样,就老实应了句,“您今日来早了,要是应卯时辰的时候过来,黄县令都在县衙当值,也不会让您等太久,多多包涵哈。” 有了这番话,齐布商总算被安抚得差不多。 齐布商和厨师,再次回到审讯室,枯坐干等。 这一等,就是一上午! 乔县丞本来是想先安排监狱里的黎家仆婢,先一个个到仵作验尸处的临时停尸室,认尸。 但是,老仵作告知他,验毒结果还没出来,还不好确认。 由于黎家人最后的晚餐,吃得太丰盛了。 再加上,这毒用银簪验不出来,所以,那些佳肴都需要另外检验,才能确定到底哪一盘被下毒。 毕竟黎家口口声声说,死者是酗酒而亡,所以,他们最先检验的是酒,但是,那酒没有问题。 所以,他们只能一盘盘菜试毒了。 并且这菜里试验出来的毒发反应,应当和死者尸体内取出的毒素一致,这才算完。 所以,乔县丞无奈之下,只能先去处理其他公务了。 这一忙碌下去,他忙得忘记了审讯室的齐布商和厨师。 他还没忙完,还是谢主簿进来,打断了他核账的思路,才让他重新想起来。 谢主簿睡了两个时辰就醒了,手头事情太多,他自然不敢继续睡了,他过来检查了乔县丞的审讯结果,结果发现乔县丞都问了一些废话,顿时,无语了。 他将供词文书扔还给乔县丞,“跟本官来,学着点!总不能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你都这样处理吧?你知道这样是破不了案子的吧?” 乔县丞第一次笑不出来,没办法,他承认,这是他的短板。 他将供词文书折起来,收进袖子里,然后跟在谢主簿身后,离开了文书处理室。 他们二人直接去了县衙大牢,谢主簿开始对黎家仆婢开始刑讯。 黎家的仆婢招供速度很快,谢主簿都没动刀,就全都招供了。 只不过,招出来的供词,和黄县令当日在黎家审问的回答,一模一样。 谢主簿心知,这群人来之前已经背过答案了。 管家坚决咬定,他们是酗酒而亡。 发现死者身亡的两个仆婢,只描述死者死亡时的外表特征,和现场情景。 他们的供词很厉害,完全逻辑通,互相衔接得上,光是供词,都能将当夜的现场,描绘得栩栩如生。 谢主簿都忍不住为他们拍案叫绝。 他将目标锁定在管家、发现死者身亡的两个仆婢,以及厨师身上。 他准备再一次,挨个,提审他们。 就在这时,负责值守的狱吏阿垢,敲开刑讯室的门进来,“谢主簿,黄县令请的人过来了。” 谢主簿冷眼看了这个狱吏一眼,他记得这位狱吏,他第一次刑讯时,这位狱吏可是被他吓得屁滚尿流,现在竟然不怕死,敢来敲门了。 狱吏阿垢被这冷眼,看得心里发毛。 谢主簿,“带路。” 他跟着狱吏,去了监狱门外,看到了一个提着药箱的老大夫。 提着药箱的老大夫,“黄县令,让老朽过来协助审案,老朽来了,黄县令人呢?” 谢主簿将老大夫带进监狱刑讯室,“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 老大夫将药箱放到地上,捶了捶腰背,“前天晚上,黎家管家跑来敲开医馆的门,说是他家郎君醉死过去了,让老朽过去帮忙看看,老朽当时没多想,带上了解酒药和金针,就上门了,结果,老朽到黎家,那黎家郎君已经没气了,尸体都凉了,至少死了有半个时辰了。老朽留了个心眼,趁他们没注意,用银针试了酒菜和尸体的呕吐物,都没有发现有毒,再加上他们尸体上酒味太重,烛光太暗,看不清尸体面相,老朽便以为是酗酒而亡了。不过,老朽后来仔细想了想,那桌子菜都是河豚,这河豚毒,银针也试不出来,而且症状也很像。黄县令去医馆问老朽的时候,老朽也据实相告了,他让老朽来这里,再做个口供,老朽敢对天发誓,今日所言,句句属实!” 谢主簿也没有多为难这个老大夫,让他在口供上,按了手印,就让人送他回医馆了。 接下来,他就开始提审管家,他倒是想看看,面临生不如死的境遇,这个管家还会不会继续尽忠。 事实上,在谢主簿剥开管家第一层皮时,管家就吓尿直接招了,只想求一个速死。 管家,他老泪纵横,吓破胆,说话都破音了,“奴招!奴愿意招!奴什么都招!” “时辰的事,奴没有说谎,黎家的规矩就是这样。只是那夜事发不算突然,每个步骤,奴都在内心演算了一遍又一遍。郎君不是酗酒而亡的,而是吃下毒药自杀的。因为生意失败了,郎君败光了黎家的家底,郎君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不想废了黎家百年的招牌,便一心赴死了。只是自杀传出去太难听了,他宁愿只是意外身亡。” 第195章 招供,取毒,是谁 管家说到这里已经面露颓废之色,“郎君说,‘文人墨客,为食鳆鱼,不惧生死,留下多少绝句,名扬四海,他若也死于鳆鱼,传出去,也算是附庸风雅了’。只是黎厨师擅长料理鳆鱼,不可能留下任何毒素,郎君嘱咐奴,等黎厨师杀鱼的时候,将鳆鱼的毒囊捡走,到时候,另外加到熟菜里。” 他忍不住内心的悲痛,眼泪掉下来,“奴怕厨师发现,便躲在一旁,偷偷看他杀鱼,看了半天,也没有看懂,到底哪个是毒囊,所以,奴便找来了蓝溪和紫河,蓝溪和厨师关系好,又是郎君的心腹,奴让蓝溪去跟厨师套话,这才得知,鳆鱼的毒集中在生殖腺、肝脏、肾脏、眼睛、鱼皮、脑髓、血液中,只是,这些部位,只要不是傻子,都能一眼就发现问题,更何况是厨师呢。” 他说完沉默了良久,看向一直用刀子眼盯着他的谢主簿,“谢主簿,你知道吗?在海的另一边,有人喜生食鱼籽,并奉鱼籽为最顶级的美味佳肴,传说,食之,可延年益寿。” 谢主簿十分冷厉,“不要岔开话题。” 管家笑了笑,不在意谢主簿的态度,继续说案情。 “奴原本想要取鳆鱼鱼籽,伪装成海外的鱼籽,但是,黎厨师办事实在太妙,不过一盏茶时间,他就将那些有毒的部位都销毁得一干二净。可是,奴当时不知情,还特地让紫河去引开他,可惜费了这么大功夫,奴是半点任务进度都没有完成。奴得知后,心知一切都完了,完不成郎君安排的事,无法完成郎君的心愿,哪里还有老脸去见郎君呢。” “就在奴已经绝望到想自裁时,发现,厨房的后墙墙角,还有一条漏网之鱼,那是厨师偷藏起来,想要自己食用的,奴这下抓住了厨师的把柄,那鳆鱼如此珍贵,将他全家祖孙三代都卖了,都不够赔这鱼钱。有了这个把柄,厨师立刻就乖乖听话了。”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得意之色,反而更加难过了。 “奴看着黎厨师长大,却没想到,走到这个地步。黎厨师将鳆鱼有毒的部位给了奴,他说这东西剧毒无比,一旦误食,就会口舌麻木、恶心呕吐、两刻钟就毒发。奴当他的面承诺,不会用来害人,黎厨师并不相信奴,说要是有人中此毒身亡,他就要告发奴。他大概想不到,这毒是要放在他做过的鳆鱼佳肴之中。所以,当他得知郎君他们身亡时,非常震惊,奴早有准备,让人将他关在柴房里。只是没想到,他毅力惊人,在奴请来东宅夫人前来主持丧葬礼时,他竟然跑出来,像夫人告状,说奴必定是那杀人凶手。” 管家面无表情,眼神麻木,他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而不是他亲身经历的。 “幸好东宅夫人还少不经事,不懂太多弯弯绕绕,奴告知她医馆大夫已经来瞧过了,郎君他们是酗酒而亡,并且奴已经让人殓尸,清理了现场,明眼是看不出任何问题的。她问了一圈仆婢下来,便信了奴的话,并让人重新将黎厨师,关起来。” 有时候,人的运气,真的很重要。 管家交代完这些,仵作那边也验出了毒素的出处,并安排人,将尸检验毒文书,送来给谢主簿。 来送尸检验毒文书的人是苟课税,他还是不甘心,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争取的机会,拱手让给韩典史,他必须得做点什么!让谢主簿觉得,他还是有可用之处的。 所以,他忍着对仵作处的恐惧,亲自跑去仵作处,问尸检进度,然后,让他争取到了送尸检验毒文书的机会。 当他屁颠屁颠地抱着尸检验毒文书到刑讯室,目光触及被束缚在木架上开膛破肚、血肉模糊的一幕,差点没吐出来,他赶忙低头捂嘴,却没想到,反而看到地面,被鲜血滴出小血坑的样子,恐惧和反胃,席卷了他的大脑。 他连忙将尸检验毒文书塞给谢主簿,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出去,跑到大狱门口,大吐特吐,吐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想骂娘! 无论如何,他都很难适应,谢主簿的刑讯方式。 狱吏阿垢跟在苟课税身后走出来,见苟课税这么痛苦,就上前去帮他拍拍背,还给他递了一碗清水,“漱口会好一些,要来点梅子吗?” 苟课税狂塞了三颗酸梅,才止住了呕吐。 狱吏阿垢笑着劝慰他,“你的表现已经很厉害了,卑职第一次见的时候,是在下半夜,当时都吓得尿裤子,跑去黄县令府上求助了,说起来,就想笑。虽然看起来很恐怖,当时,谢主簿至今,都没有因为刑讯将人弄死,算起来,除了血腥恐怖,其他还算好的了。” 苟课税听前半段的时候对狱吏阿垢很是同情,听到最后一句,他瞬间无语了,这转折太快了吧。 狱吏阿垢,“卑职在监狱任职多年,见过各种手段,有些为了屈打成招,将人直接打杀了,做成死无对证的都有,这算不了什么,真的。至少,谢主簿他是为了查出真相,好的结果,总是能让人,更加包容。毕竟,有些犯人偷奸耍滑,喜欢胡说八道,指鹿为马,刑讯还是很有必要的。” 苟课税沉默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里道理,谁不明白呢,但是,真的将血腥残酷的手段,摆在自己面前,那种感觉,就不一样了,不是所有人,都能那么快接受。大概是在下的承受能力太差劲了。” 他想到,韩典史跟着谢主簿,负责记录供词,将刑讯从头看到尾,竟然还能保持如此镇定,怪不得,谢主簿更加看重韩典史。 苟课税自觉佩服,自认不如人,便辞别狱吏阿垢,回去县衙。 当他浑浑噩噩回到县衙文书处理室,却见韩典史,坐在位置上时,他震惊大叫出声,“韩典史!!!” 韩典史被这尖叫声吓到了,连毛笔都掉了,“苟课税,你疯了!叫什么叫!” 苟课税,“韩典史,你怎么在这里?” 韩典史对他投以看白痴的目光,“当值时辰,我不在这里,去哪里?” 苟课税不敢置信,“那,那跟着谢主簿在大牢的是谁?” “大概是乔县丞吧,他一早就被谢主簿带走了。” 他说完,继续处理自己的公务。 苟课税:“!!!!” 苟课税顿时为自己刚才的挫败感而尴尬羞耻不已,就像是有蚂蚁在心脏上爬来爬去,他再一次痛恨自己过分旺盛的胜负欲! 就是因为他这该死的胜负欲和极度自卑心理,让他无比抓狂、挫败。 监狱,刑讯室。 谢主簿收到苟课税送来的尸检验毒文书,上面的毒检记录,写明,三个死者,都死于河豚之毒。 毒检结果,与管家的口供对得上了。 但是,谢主簿,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决定继续提审紫河和蓝溪。 紫河的嘴,可没有管家的硬。 谢主簿才划出第一刀,紫河就被自己的脑补吓破胆了。 他听说过,这县衙尸检的时候,都会挖心剖腹,他不想活着被一层层剥开皮囊,再被挖心而死。这种死法,光想想就够可怕了。 当他感觉到,谢主簿在他胸腹划出第一刀,那冰冷的刀锋,和皮肤上的剧痛,令他忍不住,招了。 紫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的,是的,管家让奴去跟厨师套话,奴觉得奇怪,又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套完话之后,奴第一时间和郎君禀报了,郎君夸管家做得好,让奴听管家的话行事,还让奴要将所见所闻,都代入坟墓,誓死不能泄露出去。奴当着郎君的起誓了,郎君才放奴离开。奴离开后,感觉不安,便抽空偷偷跟着管家,却不想,发现了管家和厨师起了争执,还跟厨师要走了鳆鱼有毒的部位。奴本来想继续跟着,看看管家要做什么,当时,郎君找奴,让奴去接他的友人,前来一起用鳆鱼酒宴。之前管家叮嘱奴,不许将这事说出去,否则就要发卖了奴。所以,之前奴不敢说出来。” 谢主簿听到有新人物出场,忍不住动了动眉毛,问了句,“他的友人叫什么?” 紫河,“是住在凌云街的王郎君,郎君与王郎君的私交很好,经常聚在一起玩乐,不过,一般都是去王郎君的农庄,那里环境清幽,比较符合郎君的喜好。” 谢主簿记得黄县令给的情报中,黎家私账上的那三个商铺和一个农庄,记名在姓王的人名下。 他怀疑紫河提到的正王郎君,就是那个姓王的东家。 “这个王郎君是什么人?” 紫河,“奴也不知道,有小道消息说王郎君是郎君奶娘的儿子,自幼一起长大,所以关系很好。” 谢主簿目光如炬,“你不知道?你不是黎珠宝商的心腹仆从吗?怎么连这点小事都不知道。” 紫河听到对方带着杀意的语气,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是,是,奴虽然是郎君的心腹,但,奴入黎府也不过才五年时间,太久远的事情,的确不太清楚。” 他见谢主簿的表情十分冷漠,不由得更加害怕了,“黎家大部分仆婢都和奴一样,都是这两年才新采买的,而且,黎家十分严格,每个月都有考核,每次都会随机抽背当月某日的工作时辰内容,以十条为数,得了最末名次,就会被发卖出去。夫人陪嫁过来的那些仆婢,就是这样被退走和发卖掉的。” 谢主簿冷笑,“本官怎么听说,你还在黎珠宝商年幼时,陪他上过学堂,怎么可能只入府五年?你的说法,和黎家在官府的备案时间,可不一样。” 紫河见他举起刀子,吓得疯狂摇头,“是真的,是真的,只不过,奴入府后就被改名了,改成叫紫河,奴以前叫铁鸭。其他人也一样,入府做了那个位置的仆婢,就会继承那个位置仆婢的名号。就像蓝溪,虽说是夫人的贴身仆婢,但是,夫人嫁入府时陪嫁丫头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老祖宗临死前,将她的贴身婢子赏给了夫人,还让夫人将陪嫁丫头嫁给管家当妾室。奴五年前入府后,郎君还在上私塾,奴也跟着上了两年。郎君一直想要考科举,就是一直没成功。郎君说,要是奴的学识不行,就要发卖了奴,所以,奴学得特别认真,就怕被发卖走。被主家发卖的仆婢,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谢主簿打量着这个吓得满头大汗,甚至开始语无伦次了的紫河,冷冷地吐了一句,“继续。” 紫河太过紧张,再加上被打岔解释了自己的身份,他原本说到哪里,都忘了。 他实在想不起来了,便从案发当夜跟踪管家的开始重新讲起,这次谢主簿没有再打断他了。 紫河,“奴跟踪管家未遂,被郎君安排,去请了王郎君入府一起享用鳆鱼酒宴。奴是在王家门口遇到他的,他当时带着妻女,准备去农庄过夜。王郎君听奴说了来意,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就带着妻女,跟着奴一起走了。郎君见王郎君带了妻女一起过来,十分诧异,不过他立刻就让奴去请夫人和小娘子过来作陪。” “夫人和小娘子过来后,和王家夫人与小娘子一起喝了几盏酒,那会儿,奴在跟前侍候,所以看得很清楚,夫人并不喜欢王家小娘子的闹腾,幸好郎君当和事佬,从中调和,还让奴去叫厨房准备王小娘子喜欢的肉羹。只是,没想到,奴去了厨房却遇到管家和厨师,还在吵架,只不过换了地点,从墙角换到了厨房内,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起冲突。奴原本想上前调解,但是,蓝溪跑来找奴,说小娘子被王小娘子惹哭了,现在喊着要吃凌云街道的王婆的紫苏馄饨,这王婆馄饨摊就是王郎君娘亲支的摊子,奴在蓝溪的催促下,只能无奈离开了。但是,那会儿夜色已晚,王婆馄饨早就收摊了,奴怕回去不好交差,就去酒楼买,找了三四家酒楼,才终于买到了一碗紫苏馄饨。好不容易赶回到黎家门口,却遇到王郎君怒气冲冲地带着妻女要离开,奴跑得急,和王郎君撞了肩膀,奴手中的紫苏馄饨全撒了,奴冲撞了王郎君,生怕被王郎君告状,立刻就跪下道歉,只是王郎君十分生气,完全没搭理奴,直接就走了。奴当时很害怕,一边担心王郎君去跟郎君告状,一边害怕小娘子吃不到紫苏馄饨怪罪奴。” 他仔细回想了下当时的情景,发现,有些细节想不清了,忘了自己是先去厨房还是先去花厅,他没有纠结太久,直接将自己想得起来的,先说出来。 “奴回到酒宴所在的花厅,却只见郎君一个人在喝闷酒,夫人和小娘子都离开了。奴心想,大概是因为和王郎君的妻女处得不愉快吧。奴见郎君喝太多,吐了一地,便劝郎君少喝点,就是这时候,管家进来,让奴去找厨师,叫厨师煮解酒汤,奴没有多想,立刻就去厨房了。只是,不知道为何,厨师没有在厨房,奴找了一圈,实在没找到。” 他说到这里皱起眉头,十分纠结,“因为,奴听说黎厨师和蓝溪保持着那种关系,所以,奴本以为黎厨师大概又和蓝溪在一起吧,奴也不好去他们房里打扰他们。但,奴又担心让郎君等太久,怪罪下来,到时候,讨不了好的肯定是奴,毕竟管家和黎厨师,都是府内的老人了。于是,奴就准备亲自动手煮解酒汤,奴才刚开了火,管家跑过来,让奴先去照顾郎君,奴当时觉得不对劲,就安排其他仆从去找医馆找大夫,当时,被管家拦下来了,管家说他要去。” 谢主簿让他仔细说清楚案发时,黎珠宝商发作的细节。 紫河光回忆当时的情景,都不禁打了个寒颤,“当时,奴回到酒宴上,就见郎君已经躺在地上了,已经神志不清了,他好像要说什么,但是,他喘气声太大了,而且说的话含在嘴里,又太小声,奴听不清楚,只听到连个字‘错了错了’,奴心想着,郎君大概是在为刚刚的事情烦恼,奴还没想好怎么劝慰他,就见郎君干呕了几下,然后就断气了。这,这,前后,才不到一刻钟,奴十分害怕,就去找了蓝溪,告知她这件事,让她去找夫人来主持大局,却没想到,只等到蓝溪带来夫人和小娘子都身亡的消息。” 谢主簿听完他的供词,陷入了沉思,很显然,从这些供词上来看,这个紫河表面上是死者黎珠宝商的心腹仆从,但,实际上,死者黎珠宝商更加信任管家,而管家一直将紫河耍得团团转。 从信任值上来看,死者黎珠宝商信任管家,管家信任蓝溪,蓝溪与黎厨师是情人。 管家招供的时候,可半点也没有提到王郎君一家子。 假如,这个死者黎珠宝商一心寻死,想食毒自杀,那他喊王郎君一起用鳆鱼酒宴,就值得深思了,简直就是自己不想活了,还要拉个垫背的。 谢主簿立刻就安排衙役,前往凌云街,去找王郎君过来协助调查。 而他,则提审了蓝溪。 这个蓝溪的供词,和第一版的差不多,不过,这次她将自己与黎厨师、管家的关系如实相告。 原来蓝溪是管家私生女,正是因为这层关系,她才能得到机会,在老祖宗死后,被调到夫人身边侍候,她名义上服侍夫人,实则是监视,她会每日记录夫人的言行,交给郎君。 特别是夫人回娘家时,她会注意观察更多,记录更多。 审讯完蓝溪后,又审讯了黎厨师,黎厨师还是依旧指认凶手必定是管家。 黎厨师表示,管家威逼利诱,跟他要走了鳆鱼毒,虽然他没有看到郎君他们的尸体,但是,他不相信郎君会酗酒而死! 送走黎厨师后,谢主簿又重新提审了管家。 没办法,这个管家实在太会演了,太会说了,滑不溜秋,比老油条还令人无语。 在谢主簿动用了梅烙之刑,才敲开了管家这张比死鸭子还硬的嘴。 管家此刻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看起来快断气了,只剩最后一口气撑着了。 他看到谢主簿再次举起烧得通红的铁烙,立刻就表示愿意招供。 “回,回禀谢主簿老爷,是,王郎君是郎君奶娘的儿子,王郎君是以书童的身份,留在郎君身边侍候,自幼与郎君一起长大,老祖宗见王郎君十分聪慧,便让他入了良籍,还送了他们一个铺子,让他们生活上有依仗。王郎君入了良籍后,也照旧与郎君一起上私塾,不过,入了良籍后,王郎君就不再是郎君的书童,而是堂堂正正地入学了,王郎君学识比郎君好,第一年参与童生试,就榜上有名了,而郎君落第了。从此,王郎君和郎君关系就变差了,后来,王郎君不知道怎么的,死活不再去参加乡试,而是娶妻生子,还经常带着妻女,到处游山玩水,他和郎君的关系也慢慢修复了。郎君便多送了他两个铺子,和一个农庄,他们经常结伴一起饮酒作乐。” 他说到这里下意识看了一眼谢主簿,见谢主簿目光已经冷厉如冰霜,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对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管家定了定心神,又继续道,“那夜郎君已经心存死志,想和王郎君做最后告别,只是没想到,王郎君竟带着妻女上门,好好的告别,没告成,还闹得不欢而散,郎君当时很苦闷,没有多犹豫,直接食用了鳆鱼毒。奴亲眼看着,他将鳆鱼毒和鳆鱼肉片混在一起,郎君吃了几口,就不行了。奴见他口舌、手脚皆麻木,十分痛心,虽然想成全郎君的心愿,但,又一面希望能将他救回来,所以,奴才着急要去医馆找大夫……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管家生怕谢主簿怀疑他的话,便又补了一句,“谢主簿,奴并非故意不招供王郎君之事,只不过,王郎君与郎君的死没有任何关系,奴不想将王郎君搅合进来,受这无妄之灾。黎家产业已经被郎君败光了,若是债主寻上门,奴怕泄露了王郎君家财的由来,那些债主会找王郎君麻烦。” 谢主簿在内心讥笑不已,这个管家,的确嘴硬得不行,十分擅长半真半假的编故事。 第196章 真假,辨认,真相 只不过,管家现在的状态,的确不适合继续审讯下去了。 谢主簿只好让狱吏先将管家带下去。 然后,他开始安排黎家这些仆婢,挨个前往仵作验尸处临时停尸室,进行认尸。 认尸,是指确认死者的身份情况。 谢主簿原本觉得黄县令的这个指令十分奇怪,现在他刑讯完管家,已经心中有数了,想必黄县令是怀疑这三个死者,根本就不是黎家三口人,而是被黎家找来当替死鬼的。 再结合齐布商来报案的内情,他已经能拼出整个案件的脉络了,这里黎家郎君,诈骗了黎家二房孙媳妇娘家大量钱财,并做假账,以生意失败为由,吞掉这些财产,现在诈死,为了就是卷款逃亡。 很显然,王郎君及其妻女,完美地贴合了黎郎君想要找的替死鬼身份。 只要确认这三个尸首的真实身份,那么,真相就水落石出了。 思及此,谢主簿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看看,就算没有黄县令在,他破案速度也是又快又准! 这种胜利在望的快乐,让谢主簿,忍不住想要哼起小曲。 乔县丞奋笔疾书,记录完刑讯口供,又要赶场子,跟着黎家仆从,一起前往仵作验尸处临时停尸室,记录他们的认尸过程。 他第一次这么怀念崔录事! 他都快写断手了! 再看看走在前面,步伐悠哉的谢主簿,他第一次品尝到了嫉妒的味道!明明,他比谢主簿年轻健壮,但是,他竟然精力没有谢主簿旺盛! 可恶! 这哪里不对劲吧! 到了仵作验尸处临时停尸室。 第一个认尸的人,是黎厨师,他很肯定这三个尸体,就是黎家大房一家三口。 接下来的仆婢,也都和黎厨师的口供一致,全都指认,尸体属于黎家大房一家三口。 谢主簿在一旁,已经黑了脸。 而乔县丞通过刑讯口供和认尸情况,已经,基本,可以确认,本案是自杀案。 最后一个来认尸的仆婢,是被抬着进来的管家,管家看都看没多看那棺材内的尸体一眼,便肯定地回答,是黎家郎君及其妻女的尸体。 谢主簿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管家心有戚戚,他清楚这县衙内卧虎藏龙,他绝对不能出现任何破绽,该示弱的时候,示弱求饶,是他的强项。 “谢主簿,奴亲眼看着郎君及其夫人和小娘子入棺的,绝对不会认错。” 谢主簿冷笑,“是吗?来人,请黎家二房孙媳妇及其娘家人,也都来认认尸体。” 乔县丞听到谢主簿的话,才想起来,在审讯室,还有两个人等着! 他当即将齐布商及其厨师,身在县衙审讯室的事,告知谢主簿,并让门外值守的衙役,前去传唤齐布商过来,认尸。 管家闻言,握紧了拳头,转过头,不去看谢主簿和乔县丞,一脸悲戚之色。 狱吏正准备把管家抬回监狱,谢主簿阻止了,“本官念在管家对其主人忠心耿耿的份上,允许你留在此地,一起观看接下来的认尸。” 管家心下一沉,面上还是十分恭敬、感激涕零地感谢了谢主簿的开恩。 且说齐布商,自从被喊回县衙后,就和厨师,一起在审讯室,枯坐到现在,都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他早膳和午膳都还没用,早已经饿得饥肠辘辘。 他问门外的衙役,黄县令什么时候回来,每次问,得到的答案,都是,请再等等,黄县令公务缠身,还未得空。 要不是他内心地黄县令十分信任,否则,他都能当场大闹现场,直接离开县衙了。 不论如何,等了这么久,又饿得不行,齐布商准备先告辞,下午再来县衙,探探消息。 他还没准备好措辞,审讯室的门,就被打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大块头的衙役,他说话一板一眼,“齐布商,请随本衙役来。” 齐布商终于精神振奋了,黄县令终于得空召见他了! 齐布商兴奋地对厨师道,“带上母鸡,走!” 他们跟着衙役来到了仵作验尸处临时停尸室,衙役高声朝里面大喊,“齐布商及其厨师带到!” 他喊王,打开临时停尸室外间的门,“齐布商,请进。” 齐布商紧张到手汗都出来了,忍不住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感谢了衙役一番,昂首阔步地进去停尸房。 他环视了室内全部人,就是没看到黄县令的身影,他怀疑人生了,震声,“黄县令呢?” 他说完感觉自己太失礼了,赶紧补全礼数,然后又问了一遍。 乔县丞笑道,“齐布商,请过来辨认这三具尸身,都是何人?” 齐布商将信将疑地上前, 当他看到棺材里的人,震惊了! “这是黎家新东家,黎家大房的嫡长孙,也是草民今日状告的贼人,就是他伪造契书和印章,诈骗了草民大量财产!” 谢主簿听到他的话,眼底终于露出讶异,他快步上前,指着棺材内的黎郎君尸体,“你再仔细看看,这人到底是谁!?” 齐布商被谢主簿的冷厉之声,吓了一跳,忍不住靠近,弯腰,仔细观察,他确认无疑,“这就是黎郎君,他就是化成灰,草民都不会认错!” 谢主簿整张脸都冷下来了,他确定这个齐布商没有在说谎。 齐布商在看到棺材内尸体时,眼底那刻骨的仇恨之色,绝对不是演出来的。 谢主簿双手背于身后,面色凝重了几分,“齐布商,你可认识黎郎君曾经的伴读,如今住在凌云街的王郎君。” 齐布商点了点头,“草民知道,这个王郎君的确是个人物,有几次黎家小贼与草民谈生意的时候,都会带上王郎君,王郎君在经商一道上,颇有见解,只是,草民多次邀请他一起合作玉石生意,都被黎家小贼搅和了。” 他言语之中,对王郎君的赞赏之意,不言而喻。对黎郎君的痛恨,深恶痛绝。 谢主簿,“这个王郎君,和黎郎君长得很相似?” 齐布商听到这个问话,仔细回想了一下,斟酌道,“王郎君比黎郎君高一些,但是,从五官上来看,并不相似,不过他们二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经常穿同款不同色的衣服,草民觉得十分怪异,偶然间问了,才得知他们相似的衣着,都出自王婆之手,这王婆是黎郎君的奶娘,虽然她离开了黎家,但是,每年都会给黎郎君做衣服,表示感谢。” 经过齐布商的实锤,确定尸体的确是黎家一家三口后,乔县丞觉得终于水落石出,解脱了。 谢主簿却不这么认为,他脸色更难看了,他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的直觉,让他在无数次生死危机中,让他存活下来。 这个案件,没那么简单。 这个姓黎的,不可能这么简单的自杀。 室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齐布商见他回完话,认完尸,在座的官员不发话,也不让他走,他有些不安起来了。 正在这时,外间传来了开门声。 谢主簿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莫名地感觉松了口气,他毫不犹豫站起来,走出去迎接。 乔县丞还在给记录的口供收尾,见谢主簿起来得这么突兀,没多想,埋头继续记录。 进来的人,是黄县令。 谢主簿看到他第一眼,便立刻开始汇报这个案件,用三言两语,概括了目前的进度,然后将他的疑惑提了出来。 黄县令了然地点了点头,“本官知道了,方才本官碰巧遇到带着家眷准备出城的王郎君,现在他们已经被投入大牢内,麻烦谢主簿前往帮忙审讯吧。” 谢主簿听到这话,瞬间眉飞色舞! 查案,最讨厌的就是,查着查着进入死胡同!最值得高兴的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黄县令看向跟在他身后的崔录事,“崔录事,你跟谢主簿一起去。” 崔录事立刻点头,恭敬领命,跟上谢主簿的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大步流星,地离开。 黄县令一进了内间,就受到了大部分人的欢迎,特别是齐布商。 毫不夸张,齐布商看到黄县令的那一刻,内心激动到无以复加,第一时间向黄县令见礼,开口说第一句话,就老泪纵横了。 他哽咽着,再三感谢黄县令对他和齐家的大恩大德。 黄县令问过后,得知齐布商这本已经立案,也协助完认尸了,他便让衙役,先带齐布商去食堂吃饭,“齐布商,晚些案件还需要您协助审理,所以,请先别离开县衙,先去县衙食堂,用午膳,县衙粗茶淡饭,请不要嫌弃。” 齐布商当然立刻就答应了,不管是黎家人死亡的案件,还是齐家被诈骗、他被下毒的案件,都与他息息相关,他自然非常想第一时间知道第一手消息,他再三感谢黄县令。然后,才跟着衙役离开。 齐家厨师带来的母鸡,则,先被留在验尸处,交给仵作。 虽然上午的时候,仵作已经对母鸡做完了取毒工作,但是,黄县令看这母鸡的情况,还能挽救一下,准备试试,给它解毒。 一旁躺在担架上的黎家管家,也重新被抬回牢房。 黄县令送走这些无关人事,才向乔县丞,仔细了解今日的刑讯内容。 他翻阅了乔县丞记录的刑讯供词和认尸供词,又问了一些问题,便去找仵作,要这三个死者的验尸记录。 这三个死者,都没有外伤,全都死于鳆鱼之毒,即河豚毒素。 虽然到了午膳时辰,但是,黄县令他们还在这里忙案件的事情,仵作们也不敢离开。 王仵作正在测试,齐布商带来的那只母鸡身上的毒素。 现在还没出结果,他原本想用完午膳再回来继续,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就先见到来问验尸结果的黄县令。 他面对黄县令的提问,都一一回答了,还拿出了试验鳆鱼之毒的尖嘴鼠尸体,结合尸检验毒文书的毒检记录,回答得有理有据。 黄定洲确认完全部都尸检和毒检过程和结果后,才带着乔县丞,离开仵作验尸处。 他决定等谢主簿那边对王郎君一家人的审讯结果出来,就开堂审理此案。 监狱,刑讯室。 这个王郎君刚被绑到木架上,就哭着喊着要招供,绝对是谢主簿见过,最怂的,没有之一。 王郎君一脸害怕和委屈,“这件事,草民是受害者啊!” 谢主簿露出危险的笑容,挑眉,“哦,你这个受害者活得栩栩如生,加害者被毒死了?有趣。” 王郎君从他这笑容和语气中,嗅到了死亡的恐怖气息,他原本做戏的表情,瞬间化为乌有,他能感觉得出来,眼前这个谢主簿,是他此生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危险的人物,没有之一。 王郎君垂下眼眸,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地回话,“这还要从草民三天前收到的一封匿名书信说起,信上说了黎郎君意图毒死草民,取而代之。草民一开始觉得十分荒谬。黎郎君家财万贯,草民不过是一个侥幸从贱籍转入良籍的普通百姓。要是说草民想对黎郎君取而代之,传出去还有人信,但是,黎郎君想杀草民取而代之?简直是天方夜谭,可笑至极。” 他面带嘲讽之色,眼底的受伤,显而易见,“草民是黎家的家生奴,能有今日,全仰仗老祖宗的恩惠,草民带着家母离开黎家时,老祖宗赠予了草民一些安身立命的财产,但是,得到这些财产,都是有代价的,她让草民发誓,若有朝一日,黎家家业败光,草民要负责供养黎家后代子孙三代。草民当时没有多想,毫不犹豫答应了,就算有代价又如何?只要能脱离贱籍,一切都是值得的。” “所以,参加县试、府试时,草民考中了,得到了院试的机会,草民当时十分高兴。但时,草民不敢去参加院试,因为黎郎君落第,心情十分不好,不愿意再与草民说话,甚至在私塾放言,要让草民在云县混不下去,要让草民的子孙重归贱籍。草民不认为他只是放狠话,他气急发了狠,是真的会那么做。为了安抚他,草民向他承诺,不会继续参与科考,又将当年他赠予草民的四书五经奉还给他。为了让他真的安心,草民和家母,支起了馄饨摊子。老祖宗赠予的商铺,每个月收益都送回黎府上交,分文不取。” 他看向谢主簿,神色认真,“草民十分清楚,受人恩惠越多,欠的人情越大,日后越不好还。黎家对草民的恩情,草民只想将这份恩情,在草民有生之年还清,不累及子孙。草民可以不科考,但,草民的下一代,必定要有自由选择科考的权力。这是草民最后的底线。” 谢主簿冷笑,“仔细说说,那封信。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王郎君点点头,神色严肃,“是。信的末尾让草民阅后即焚,但是,草民留了个心眼,没有焚毁,而是留了下来,就在草民的包袱中,还请谢主簿一观。” 谢主簿看向值守的狱吏,“去,将他的包袱带过来。” 狱吏立刻就领命而去。 王郎君继续阐述,他收到信之后,发生的事。 他虽然不相信那信中所说的,但是,思及黎郎君的小肚鸡肠和记仇,他不得不多留了个心眼,观察黎郎君的行为。 这一观察,就让他发现了不对劲。 王郎君,“草民收到信的那日下午,黎郎君约了草民,在农庄相见。以往,他约草民,都是让草民帮他解答一些文书上的问题,所以,都是只有我们二人相见。这次,因为信封的事,草民有些犹豫,去赴约的时候,带上了商铺的掌柜的,借口说要让掌柜的汇报如何增加商铺盈利之类的,黎郎君当时看到草民带了人,脸色很难看。他让人撤下了菜肴,骂草民不懂享福,他想让草民品尝千金难换的鳆鱼,结果草民非要跟他谈正事,太扫兴,说草民就这品性,活该这辈子享不了这福气。虽然他骂得很难听,不过,草民却松了一口气,那鳆鱼固然珍贵,但是,鳆鱼自古以来是与美味其名的、还有其本身自带的剧毒。草民虽然贱命一条,但,草民还舍不得为这一口美味赴死,毕竟家中都是女眷,还要草民撑起家业,草民怎么可能为了口腹之欲,就赴险。” “菜肴被撤下后,黎郎君让人送来了茶点,不过,草民当时记挂着那封信的事,在农庄里一口茶都没喝,茶点也没有碰。掌柜汇报的时候,黎郎君没有在听,反而一直劝草民用茶点,草民觉得奇怪,更加心生戒备了。不瞒谢主簿,虽然草民脱离贱籍,脱离黎家,自立门户了,但是,与黎郎君相处时,黎郎君还是将草民当做奴仆使唤,草民在他跟前,是没有资格坐下来的,更别提用上好的茶水和美味的糕点了。这些事,农庄的管家和那几个商铺的掌柜都知道。农庄和商铺虽然挂名在草民名下,但是,管理的人,都是黎家的人。再加上,草民无意继续接手黎家的馈赠,每月都将收益送回黎家,这些产业,除了在官府改名易主,实际上,和原来无异,草民算是帮黎家打理这些产业的人罢了。” 正在这时,去拿包袱的狱吏回来了,提着王郎君的包袱,呈递到谢主簿面前。 谢主簿在那包袱内,找到了王郎君所说的信封。 这信封上只有寥寥几句话。 【王郎君亲启,黎郎君包藏祸心,意图毒杀你,并取而代之。务必小心鳆鱼之毒,若是王郎君能人赃并获,将他扭送官府为上策。请阅后即焚。无名氏敬上。】 谢主簿将信举到王郎君面前,指着信,问他,“你说的就是这封信?” 王郎君肯定地点头,“正是!自从草民发现黎郎君邀请草民品鉴鳆鱼,草民就开始查这封信的来源,草民本以为,这信可能是黎家其他仆婢,得知了黎郎君的计划,才偷偷写信向草民示警的。所以,草民第二日还不到五更天,借口去黎家送商铺和农庄账簿的借口,去了黎家,对比了黎家大部分仆婢的笔迹,但是,没有找到笔迹相似的人。草民时间有限,怕和黎郎君迎面遇上,掐着时间,在黎郎君醒来之前,离开了黎家。虽然找不到提醒草民的人,但是,草民开始着手查,黎郎君要这么做的原因,以黎郎君的身份,又何必屈尊降贵,要杀草民取而代之?这根本就符合常理。” 他回想着当日的情景,越发心有戚戚,“草民乔装成乞丐,将黎家名下的商铺,都观察了一遍,发现那些以往生意良好的商铺,如今都门前冷落,无客上门,就连商铺内都变得破旧脏乱,草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草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才让黎家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就换了衣衫,到附近其他商铺,打听了,这才知道了黎郎君的离谱行为,老祖宗才驾鹤西去不到半年时间,黎郎君竟然就将黎家商铺打理成这副鬼样子?!!草民又气又无力,决定回去想想,怎么帮黎郎君扭转现在的局势,在草民看来,黎郎君还有翻身的机会。草民那晚心情不好,没有用晚膳,内子担心草民,劝草民不论如何都要保重身体。”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露出了满足的幸福笑容,“草民的女儿,说要用她的私房钱,请草民和她娘亲去麻面馆,吃麻将面。草民十分开心,当即就答应了她,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草民的女儿真的又贴心,又可爱,能得这个女儿,简直是草民烧了八辈子的高香,才换来的。只是,草民带着妻女出门的时候,遇到了黎郎君的贴身仆从紫河,他告诉草民,黎郎君诚心邀请草民去黎家参与酒宴。草民听到酒宴,本以为应该会有许多人,但是,草民又心有芥蒂,不太想去,便找借口,说要带妻女去农庄,没想到,这个借口也没什么用,紫河的态度不算强硬,但草民看到了他眼底的惧意,草民很清楚他在怕什么。要是今日草民不跟他去黎家,他必定会受到黎郎君的处罚,将心比心,草民不想让他难做,再加上草民想着酒宴,人应该不少,就答应了他,跟着他前往了黎家参加酒宴。” 第197章 王家,抢食,谁是 他语气愈发低沉,面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了,“草民去了黎家,发现所谓的酒宴,只有黎郎君和草民一家人,这要不是鸿门宴的话,草民可算白读那么多年书了。草民看那桌上的菜肴,大部分都是鳆鱼。草民心生惧意,别说吃菜了,连半口酒都不敢喝。草民想着如何找借口离开,正好,黎郎君的妻女,一直不喜欢草民一家子,她们当着黎郎君的面,就对草民的妻女指桑骂槐,草民知道,她们是在不满黎家赠予草民的商铺和农庄。草民正好利用女眷之间的矛盾,带着妻女匆匆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草民就不知道了。今日巳时左右,有人在草民家的馄饨摊留了纸条,说黎郎君死了,官府已经开始追查,草民是最大的嫌疑人,让草民尽早离开云县,或者去县衙自首,否则就要向县衙指认草民是凶手。” 谢主簿,“你要不是凶手,你跑什么?” 王郎君面无表情,“草民问心无愧,但是,草民很清楚,只要对方有心陷害,草民就难以全身而退。他在暗,草民在明。而且草民还有家眷、且势单力薄,根本对付不了他,草民不敢冒险。所以,草民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带着一家人,离开云县。只是,没想到,草民才刚到城门附近,就被黄县令逮住了。再者,要是草民是凶手,草民必定会做好不在场证明,甚至行凶后,就立刻离开,而不是等到今日,才匆匆逃跑。” 他再次认真地看着谢主簿,言真意切,“谢主簿,草民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欺瞒!还请谢主簿明察。” 谢主簿冷眼看他,从表面上,看不出王郎君在说谎,“你说的那张纸条又在哪?” 王郎君被问住了,他开始回想自己收到纸条时的情况。 他只记得自己收到纸条时非常紧张害怕,然后就开始让母亲和妻子收了馄饨摊,他回想了整个场景,想不起自己随手将纸条放在哪里了。 当时,太匆忙了,他们一家子着急地收了馄饨摊,然后跑回家收拾行李,没带太多东西,除了钱财,就都各自带了一身换洗的衣物,连路上吃的干粮都没有准备。 王郎君想了半天,犹豫道,“草民记不清楚了,当时草民很紧张害怕着急,再加上收拾馄饨摊需要时间,草民怕来不及,不记得随手塞哪里了。” 谢主簿将他的包袱翻了底朝天,连装钱的荷包都没放过,连个纸条的影子都没见到。 而王郎君又死活想不起来。 在谢主簿看来,他已经没有了用处,就让人将他送回牢房,接着审讯王郎君的妻子。 王郎君的妻子,一身素色棉裙,看起来洁净素雅,有如空谷幽兰,自带优雅与诗书气质。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女人,竟然嫁给了毫无家底、无功名、靠摆摊营生的王郎君。 即使对方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谢主簿也不会对她另眼相待,在他眼里,只有嫌犯与否,没有男女之分。 王郎君的妻子面对谢主簿的审问,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是,她对她丈夫临时要离开的事却一无所知。 她对那场宴席,最大的印象,就是黎郎君妻女对她和女儿的各种明嘲暗讽,令她非常不舒适,所以,最终不欢而散。 而王郎君的老母就对此案件,一无所知了,她每日都坚守在馄饨摊上,自从她将手艺传给儿媳妇之后,就有儿媳负责包馄饨和下锅,而她和孙女,日常负责擦桌子,打扫卫生。 接下来,王郎君女儿的供词,引起了谢主簿的注意。 王郎君女儿还是一个七岁的小娘子,虽然年幼,但是十分伶俐,很能说会道,她提起那个酒宴时,还手舞足蹈地比划,一人分饰多角,十分生动。 “黎小娘子很霸道,她爹爹让人给我们上了一道鱼,看起很美味,闻起来非常香,我们还没下筷子,她就趁着我娘亲和她娘亲在吵架,她爹在拉偏架的时候,把那盘鱼扒拉走了,将一盘吃剩得只有鱼骨架的剩菜,放到我们面前,嘲讽说,我们一家都是打秋风的贱种,只配吃鱼骨头。” 她说这些的时候,脸上表情很丰富,但是,更多的情绪色彩,是对黎小娘子的厌恶和嫌弃。 “你知道吗?她没有用餐具弄出鱼肉,而是直接上手抓,非常粗俗无礼,我自己学会吃饭以后,都不会这样做了,她比我大一岁,竟然还这么羞羞。她不止抓给自己吃,还抓了一把放在她娘碗里,剩下的才给她爹爹,真的非常不知礼义廉耻,按照礼记上所言,她爹爹才是应该第一个动筷子的人,而且我们吃饭的时候,应该遵守食不言,但是,他们家没有,而且他们这些大人还带头说话,甚至越说越大声,他们比农庄晚上的蛐蛐还吵闹,真是令人受不了。幸好,爹爹和娘亲都愿意听我的,我吵着要回家,他们就立刻带我走了,但是,我们最后也没能吃到麻将面,到现在也没吃上。” 她一口气吐槽完,还像个大人一样叹气,很忧愁地看着谢主簿,“谢主簿叔叔,娘亲说和你聊完天就可以去吃麻将面了,我现在可以和爹爹他们一起去吃麻将面了吗?” 谢主簿看着她,面露愉悦之色,“麻将面啊?让我们先回到你说的‘黎小娘子抢走了她爹爹让人给你们上了一道鱼,’这个节点重新来,你记得是谁给你们上菜的吗?以及,什么时候上的菜。” 王小娘子听到这个问话,嘟起嘴,皱着眉头,陷入了苦思冥想,“不知道他是谁,也没看到脸,我记得他的袖子上有污渍,很脏脏,奶奶说不能穿脏衣服待客,那样不礼貌,他们家真的很不礼貌,我不喜欢去他们家。” 谢主簿,“他的袖子是什么颜色的?” “唔,衣服好像是狗毛的颜色,真的很像街头小黄的毛沾上了粑粑。” 谢主簿:“……” 她还生怕谢主簿不知道小黄是谁,特地补充了一句,“小黄就是经常在早上太阳还没升起来时候,来奶奶馄饨摊要肉吃的狗狗。” 谢主簿根本不在意那只叫小黄的狗狗,立刻重新提审了黎家的管家,并让人去黎府搜查。 管家的状态很差,看起来很像马上就要一命呜呼。 谢主簿问他负责给王郎君上菜的仆婢是何人时,管家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说是蓝溪。 谢主簿,“蓝溪那夜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管家半睁着眼,喘大气,想了一会儿,才大喘气地回答,声音嘶哑得像被镰刀割裂了喉咙,“是普通的黄埃色。” 谢主簿,“这是她特有的衣服,还是黎家仆婢都有的衣服?” 管家,“那是她服侍老祖宗时,老祖宗赏赐给她的,自从老祖宗死后,她就很少穿了。” 谢主簿让人将管家带走,重新提审了蓝溪。 当谢主簿提到衣服的时候,蓝溪显然立刻紧张了起来。 蓝溪,“是,奴事发前,穿的是老祖宗赏赐的黄埃色抹胸裙,奴事后换了寻常的婢子服侍,是为了显示对郎君他们的尊重。” 谢主簿挑眉,露出玩味的笑容,“你作为黎夫人的贴身婢子,在只有男主子一个人在酒宴的时候,特地换了衣裙去服侍?你想勾引黎郎君上位。” 蓝溪听到这言辞,顿时面色难堪,她又羞恼又气愤,“早在黎夫人嫁入黎家之前,老祖宗就说要让奴做黎郎君的妾室,奴早就是郎君的人了,但是,夫人嫁进来后,整日拈酸吃醋,为此闹腾不休。这么多年过去了,奴都还没得到名份,奴受不了这个窝囊气!郎君一直说要休了夫人,重新娶一名贤德妇,再给奴一个名份。呵,他一直说空口说大话罢了。奴早就看清他的为人了,幸好黎厨师愿意娶奴过门,能做正头娘子,谁愿意当人妾室!奴先禀报了夫人此事,但是,夫人不愿意放人,说奴痴心妄想,心比天高,真是令人恶心。奴能怎么办呢?奴只能去求郎君了,奴知道郎君喝醉酒的时候,最好说话,可惜,奴还没来得及将请求说出来,他们夫妻就共赴黄泉了。” 谢主簿明显发现了她言语中,对黎郎君夫妻的恨意,甚至在提及‘他们夫妻共赴黄泉’时,带着解气的爽快。 蓝溪看得出来谢主簿在怀疑她,但是,她光脚不怕穿鞋,没做就是没做,她还不至于为了这件小事就杀人。 蓝溪微笑,“谢主簿,你怀疑奴也没用,奴可不会愚蠢到因为这点小事,就去杀人。奴当时可想好了,要是郎君也不答应放奴,非要拖着奴。那奴只好怀上厨师的种,再跟郎君说是他的孩子,这不比杀了他还更解气吗?呵呵,而且黎夫人生了小娘子之后,这么多年,都没有再得一儿半女,说不定她生不了了。那到时候,这黎家的家业是谁的还未可知呢。光想想以后,奴的儿子,继承黎家家业,郎君去了以后,夫人还要仰仗奴的鼻息过日子,这才叫真正的报仇!杀人算什么?太低级了。”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甚至已经想好怎么做了,就是可惜,郎君和夫人去得太早。 谢主簿,“……” 不得不说,他被说服了!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这个蓝溪,可是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和普通的婢子一样,温顺恭敬,万万没想到,这么有‘主见’! 他都怀疑,这个黎府的智商都放在窝里斗了。 那个所谓的老祖宗,那么会调教人,连个婢子都能调教成这样,那怎么把孙子养得一塌糊涂。 谢主簿刑讯完,带着最新的刑讯结果,去找黄县令。 与此同时,京城二皇子府。 雪娘在发现了二皇子的真面目之后,就不敢轻易向二皇子献媚了。 每次女婢给她涂完膏药之后,她假装睡去,等女婢离开,就立刻拖着酸软无力的身体,硬撑着起来,用棉布将背上的药膏擦掉。 她宁愿伤口好得慢一点,甚至烂掉,也不要变成任人宰割的样子。 所以,她的伤,过了七天还没好,这这样的进度,完全出乎了二皇子的意料之外。 她乐得每日装出虚弱无力的样子,哄骗这群人,试图找机会逃走。 原本,她想利用那个被她父亲收买的厨房婢子,逃离二皇子府,但是,再多接触了两次,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婢不对劲,一个厨房女婢,知道得未免太多了。 她现在可不是当初傻傻被哄进二皇子府的少女了,见过了二皇子府的邪恶之后,她的防备心成倍增长了。 今日,将是厨房女婢来看她的日子,她已经想好了,用那绿色膏药,暗算那个女婢。 让对方代替她留下来,而她则换上女婢的衣服,偷偷离开。 一想到如果自己的计谋成功,那自己就能脱离二皇子府,隐秘的兴奋感充斥了她全身。 正如她所料,掌管雪院的女婢,给她涂完绿色膏药,离开不久之后,那个厨房的女婢就再次摸进她的房间,这个厨房女婢从一开始带走药膏,再到明里暗里跟她刺探情报,上次过来,还是为了取走她的血液,在她左手食指指腹,刺了一针。 也不知道,今日过来,又想要做什么,不过,不论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雪娘用棉布擦掉了后背上的绿色药膏,又扶着椅子,挪到桌案前,用茶水将一件里衣浸湿,再用湿透的里衣擦拭了一遍后背。 她今日必须要离开这里! 她处理完后背之后,直接坐在椅子上,没有再躺回床上了。 当厨房女婢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雪娘,只穿着肚兜,慵懒地坐在木椅上,微笑着看她。 她内心有一瞬间的惊讶,“雪娘子,今天怎么起来了。” 雪娘,“身体好多了,请坐,妾婢自己看不到后背,可否劳烦你帮忙看看。” 厨房女婢没有犹豫,立刻就答应了,她今天本来就是想要过来,近距离观察雪娘后背的伤口!她已经感觉和自己对接的上峰不对劲了,她怀疑对方已经被收买了,她还是坚信二皇子府必定有问题! 她怀疑这个雪娘就是行走的蛊虫母体。 她弯腰低头去检查雪娘的后背,发现对方后背的伤口,竟然还是如她第一次所见那样,透着血色的结痂,看起完全没有要好转的样子,非常奇怪。 “雪娘子,你感觉伤口会疼吗?” 雪娘隐去眼底的讥讽冷笑,别说疼了,她现在后背都是麻木的,她根本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仿佛这后背都不是自己的,那个药,必定有问题。 雪娘虚弱道,“麻烦扶妾婢起来,妾婢站着,你更好检查。” 厨房女婢没有多想,扶着她的左手臂,让她站起来。 雪娘站起来后,双腿软趴趴无力,站不住,“那药有问题,现在妾婢连站都站不住了,还麻烦请帮忙,扶妾婢到床上趴着吧。” 听到雪娘这虚弱的言语,再看雪娘娇弱无力的样子,厨房女婢心中升起了恻隐之心,看着对方的眼神,也流露出了几分怜悯之色,即使如此,她也不会因为同情对方,就将对方救走,只能感叹对方命途多舛。 雪娘在厨房女婢的搀扶下,慢慢走到床边,坐下。 她看向厨房女婢微笑,“谢谢你,实在抱歉,耽误你这么多时间。” 厨房女婢看着对方充满真诚谢意的双眼,想到自己待会要做的事,不由感觉良心有点痛。她想确定对方到底有没有蛊,取走对方心头血是最好的办法,只是,雪娘每日都被二皇子的人监视着,她胸口多出一道伤口,二皇子的人必定会痛下杀手,灭口。 厨房女婢拍了拍雪娘的手,“这是婢子该做的,雪娘子不必客气。” 雪娘笑了笑,“妾婢最近得知了一个秘密,妾婢心想,也许你会需要,请附耳过来。” 厨房女婢闻言瞬间双眼发亮,她没有怀疑雪娘要使坏,是因为这些日子雪娘的表现,再加上雪娘的身体,就算雪娘想要使坏,也没那体力。 厨房女婢欺身上前,附耳过去,雪娘趁这个机会,一手从被子里抽出满是绿色药膏的棉布,直接捂住女婢的口鼻,一手死死摁住女婢的后脑勺。 厉害的不是雪娘,是这药膏的见效速度。 绿色药膏光涂在皮肤表层,就能将雪娘一个身体健康的人,弄成半残废的样子。 不仅见效快,而且药力强盛。 更别提直接对准人的口鼻了! 厨房女婢身手反应都不是一般人,下意识就反抗了,但,没来得及推开雪娘,就翻白眼了,她极力想让自己保持清醒,但是,很难。亲身体验了她才发现,这种药膏有多恐怖,她瞬间就瘫软无力了。 简直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雪娘见她软倒,立刻扶住对方,将她搬上床,用肚兜捆绑住她的双手,那沾满膏药的棉布,依旧捂在对方脸上,然后给她弄成趴睡的姿势,棉布虚裹对方,确保对方不会窒息而死,也不会挣脱膏药的控制。 用薄棉被将她盖起来。 没办法,她可不敢冒险。 雪娘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扒了对方身上的婢女衣裙,穿到自己身上,再将自己身上的衣裙套到对方身上。 然后,拆掉了对方头上的双髻和珠花,随手给自己挽了跟对方一样的双髻,将那珠花插在自己头上。 然后低着头往外走,她没有去厨房,而是直接离开二皇子府。 她原本还很怕半路有人拦下来盘问她,只是,没想到她离开得非常顺利,连守门的侍卫都没有过问她出门做什么。 雪娘离开二皇子府的那一刻,才松了一口气,她瞬间加快了步伐,她原本是想回李府,但是,一想到如果二皇子发现她逃走了,向李府问罪,依她爹的性子第一时间就会把她供出来。 雪娘想到这里,就心生惧意,她这辈子都没有出过京城,接下来要去哪里她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要离二皇子越远越好。 只是,虽然她已经多日没有用那绿色膏药,稍微恢复了体力,但是,身体也无法支撑她徒步走到城门,更别提离开京城了。 她仅仅走了两条街,就已经快累得晕过去了。 而且她身上这套衣服太显眼了,她必须得换下来。 她走到一条看起来有些陌生的巷子,这附近她没来过,不过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会住的地方,每个住户门口,都点了红灯笼,摆了鲜花。 这是暗巷,住户里住的都是女人,她们从事的都是幸服务业。 不像青楼里,都是在官府备案的官妓,也不像富贵人家豢养的家妓和歌舞妓,更不是给军队提供方便的营妓,而是私妓。 私妓,原本是走投无路的女子,靠歌舞或皮肉赚钱,与青楼女子和家妓不同,只是她们都人身自由。 但,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人想要掠夺。 所以这块蛋糕,就被人哄抬争抢,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利益链条,做成了高端局,引来出手阔绰的顾客,暗街的形成,就成了约定俗成的地方。 雪娘虽然怀疑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她看,这些院子里,各个都有女子的谈笑声和若隐若现的琴声,心想这混进去,偷衣服穿。 她找了一家门虚拢着的,悄悄推门进去,她一进去就听到了耳熟的声音,是她父亲的声音。 她吓得找了个墙角躲起来。 她听到她父亲在和几个陌生的女子调情喝酒,她要还不懂这是什么地方,那她就太蠢了!她内心充满了愤怒,她父亲已经在府里已经纳了那么多姬妾,还不够,还要在外面,再养一个院子? 她内心的怒火还未升到最高点,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声音,问她爹,“你不是说你已经收服了黄县令为本王所用,他人呢?!” 李郎中很是苦恼,他也不知道啊,他明明都跟黄县令交底了,黄县令也应承他了,结果,他给黄县令写信,黄县令也不回,五皇子安排黄县令办事,都没有下文,他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李郎中越想越愤怒,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这么张狂! 这还没得到五皇子重用就如此嚣张了,要是五皇子对他另眼相待,那这日后,五皇子的派系,那他岂不是要被压得死死的,他绝不能容忍! 第198章 桀骜,投奔,灭口 李郎中,“五皇子,黄县令不过区区云县县令,一个七品芝麻官尚且如此张狂,桀骜不驯,日后,您扶持他到高位,他必定会以下犯上!微臣建议,若是他在不听话,就……” 他比了一个灭口的手势。 五皇子差点将嘴里的酒水喷出来,气得直接将手中的酒杯砸向李郎中,就是准头太差,没砸中,杯子直接砸碎在地上了。 他破口大骂,“蠢货!那是你办事不利!这等小事, 你就想杀人?你还有没有王法了?!这皇城门朝你家开吗?他是新科状元!就他的脑子,比你全家加起来都聪明好使!滚滚滚,别叫本王再看见你!什么玩意!” 李郎中被骂得狗血淋头,他在五皇子的暴怒中,边退下、离开,边喊着“五皇子息怒啊,微臣知错了……” 在一声开门声中,雪娘看到了她父亲弯腰鞠躬地从那房间退出来。 平日在家中不苟言笑、严厉迂腐的父亲,竟然还有这一面,这令雪娘瞬间瞪大了双眼,她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生父。 直到李郎中离开了这座私妓院,雪娘才回过神来,她心想,原来她爹竟是三面派。 在家时,面对她们这群儿女的时候,喜严词斥责,对家中妻妾也不苟言笑,但,在外与私妓却是如浪子般调笑玩弄,对五皇子卑躬屈膝,对政敌心狠手辣。 雪娘不禁联想到二皇子,他在外声名显赫,温润恭谦,但,她入了二皇子府,才知道,二皇子是个工于心计的变态,呵,不过他不好女色这个流言倒是真的。 思及此,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摸后背的伤痕,内心的痛苦,令她全身发冷,实在太可怕了。 紧接着,她听到房内又开始响起了奏乐声、调笑声。 雪娘瞥了隔壁的房间一眼,她决定,就在这里偷衣服,事不宜迟,今日一定要离开京城。 她猫着腰,垫着脚尖,透过窗户观察室内的情况,她见室内无人,便绕到门口,推门进入,随意找了一套不那么露骨的衣裙,换了起来,还将头发放下来,重新挽发,编成简单的交心发髻,这次她直接从梳妆台上顺了一朵绒花,簪在发髻中间,戴上了面纱。 又从布匹上剪下一块布,直接将自己穿来的婢女服和珠花包裹起来,束缚成包袱。 她做完这一切,正准备离开,才想到自己身上没钱。 雪娘看向梳妆台,看到了一根银簪,本想直接拿走去当了,又怕被认出来,她可不会小看二皇子在京城的势力。 恐惧让她更加理智地去思考,逃离的事宜。 她打开梳妆台的小抽屉,发现里面有银票,二话不说,直接拿走。 换了一身衣服,戴了面纱,身上又有银票傍身,她瞬间有了底气。 离开这座私妓院后,她目不斜视地回到街道上,她这次没有任何犹豫,直奔城门口。 她想到了那个让父亲忌惮,让五皇子想要招纳的黄县令,她决定就去这个云县。 从京城往返云县的油壁大章车不多,她等到未时三刻过了,才等到一辆八人坐的油壁大章车,十分拥挤,车上乘坐的人,听他们谈话的语气,他们大概都是云县人。 这里的大章车,是类似现在计程车一样的存在,不过,是通过木人偶击鼓,记录路程,一里击鼓一次,按里数收费,发明于汉代。 油壁则顾名思义,是用油在车壁上涂饰彩绘,曾风靡一时,许多文人墨客,都有为之留下墨宝绝句。 雪娘感到有些奇怪,这个时节,到处游山玩水的人应该很多,怎么去云县的京城人,竟然这么少。 随着马车驶出了城门,雪娘那颗提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除了前往云县的车马,没有被城门守卫兵检查,其他出城的,不论是马车还是个人,都被二皇子的人,挨个检查了。 雪娘用那厨娘婢女作为挡箭牌,只能迷惑对方一时,二皇子府的人,一直盯着这个厨房女婢。 原本他们会在这厨房女婢离开二皇子府就去雪院,检查雪娘的情况,但是,今日这个厨房女婢离开二皇子府后,没有前往皇宫,而是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这个不同寻常的举动,引起了盯着她的人的注意,那人立刻回去禀报了二皇子。 出于皇帝的威慑,二皇子不想在这关键时刻露出破绽,他担心皇帝安排了新的探子,监视他,才暂停了对雪院的过于密集的检查。才没有让人继续跟着她,也没有轻举妄动。 直到用快要用申时茶的时辰,掌管雪院的女婢,按例,端着冰碗和茶点,入雪院,才发现,人被掉包了。 二皇子得知消息,整张脸都扭曲了,关键时刻掉链子! 要不是雪娘后背的伤迟迟未好,再加上她整日昏睡不醒,看起来状态很差,他又不想这时候弄死她,否则,早就给她灌药,让她失心疯发作了! 与此同时,云县县衙,仵作验尸处临时停尸房。 谢主簿将刑讯供词给了黄县令之后,黄县令便下令让王郎君一家四口,一起过来,认尸。并让黎家管家,一起到现场旁观。 作为黎家姻亲的齐布商,也一起请过来,旁观。 这不能怪黄县令谨慎行事,主要是这个黎家三个死者,死得实在太蹊跷。 再加上王郎君那个神来之笔一样的提醒书信,令人,不得不更加怀疑。 黎郎君诈骗钱财是真,想毒杀王郎君也很有可能,经过他的摸查,他从他们当年私塾同窗口中得知,黎郎君十分不喜王郎君,每次王郎君写出出彩的文章,黎郎君就会嘲讽他,还会让仆人将王郎君按在街边暴打。 他们之间的矛盾,足以互相产生杀意了。 不仅是黎郎君对王郎君有杀人动机,这个王郎君这样被欺辱,甚至发誓不考功名,他也有杀黎郎君的动机。 巧妙的是,那份提醒王郎君的书信笔迹不是王家人的,也不是黎家人的。 那么,这个神秘的第三方,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黄县令怀疑过那位深居在东宅不出的黎家二房孙媳妇,但,她的笔迹是娟秀清雅的小楷,与那书信如行云流水、桀骜不驯的行书,截然不同。 按照黎郎君的草包程度,他不可能伪造出逼真到,将齐布商骗得团团转的书契和文书,所以,他不得不怀疑,黎郎君背后,还有高人指点。 他看过所有从黎家和齐家,搜查出来的造假书契、造假文书等等,做得很逼真,逻辑完美,账目清晰,除了没有官府备案,其他几乎和真的没有两样了。 这造假最大的破绽,就在于官府印章,做得太粗糙,太假了,骗骗普通人可以,骗每日接触真印章的人,就不行了。 这是不是很眼熟,他当初审理李酒商和粮马商互相勾结的【窃税案】,那做假账糊弄官府和他们五人的,那个作弊高手,处理假账假契税的逻辑和过程,和黎家造假的这些,可以说,非常相似了。 要说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他可不信。 黄定洲心知,想要抓住这群专业帮忙造假的嫌犯,就要先降低他们的戒备心理。 他敢肯定这群人现在还在云县境内,最近这两日,由于黎府死亡案件,各城门严查,他们碍于此,必定会躲起来。 所以,想要降低他们的戒备心理,就要,先将这个案件结案,让他们相信自己没有暴露,给他们足够的安全感。 这与猫咪受惊吓应激反应的原理相同,猫受惊吓躲藏起来到时候,它们会处于最高度紧张警惕与戒备的状态,要想抓住猫,就得先给它们提供足够的安全环境和适应时间,减少干扰,避免触发它们紧绷的神经。 仵作验尸处临时停尸房。 王郎君进门的时候,黎家的管家,骤然瞪大了眼睛,他死死盯着王郎君的脸不放。 王郎君感觉有道炙烫视线向他投射过来,纵使如此,他依旧目不斜视,笔直地朝棺材走去,仔细地看了棺材中的尸体,还伸手确认黎郎君尸体的脸部,然后才向右上首的黄县令和谢主簿说道,“启禀黄县令、谢主簿,此人正是黎郎君,黎家大房嫡长孙。”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在说,对这就是猪肉,没有半分情感,既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也没有见到旧主死亡的悲伤,他平淡如常,如饮水。 黄县令让他继续辨认其他二人的尸体,王郎君不卑不亢地应了,转身去看左边的棺材,发现里面躺的是黎郎君妻子的尸体,他这次没有上手去确认对方的脸,只是瞥了一眼,便确认了她的身份。 他的态度依旧波澜不惊。 最后确认黎小娘子的时候,也是如此,非常冷静。 但,躺在担架上的黎家管家反应就不平静了,自从他听到王郎君开口说话的声音,他不仅瞪大了双眼,还挣扎着要起身。 当王郎君被带出去时,管家撑着伤势严重的身体,一点点从担架上爬起来,泪水从他眼角滑落,他手脚并用,站不起来,就用爬的,向棺材的方向爬去。 看守他的衙役原本想压住他,但,被黄县令阻止了。 黄县令倒是想看看,这个管家,还能说出什么惊人语录。 管家爬到棺材前,抓着棺材边沿,探头去看棺材里的尸体,上手去揉弄黎郎君尸体的面部,确定那是本尊之后,没绷住,哽咽出声,哭声别在胸腔里,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半跪在棺材前,表情有如晴天霹雳,仿佛世界崩塌,周身笼罩着沉重的悲伤,像是他的世界失去了全部的光,从此陷入黑暗中,那一刻,他瞬间老了几十岁,比百岁老人看起来还要年迈干瘪。 “郎君!” 他下意识喊了一句,声音沧桑而沉重,落到他自己耳朵里却仿佛从远方飘来,如此虚无缥缈。 那手心传来的冰冷触感,真的是死尸,而死人不会回应他,他接受了对方已经死亡的真相,但是,这真相的冲击力太大,令他久久无法回神。 黄县令能忍住不打断这一幕,谢主簿可憋不住。 谢主簿走上前,冷笑,“管家,你上午来认尸,连多看一眼尸体都不肯,怎么现在又变了,连尸体都舍不得放下了,要不要本官让人将他送入大牢,和你日夜相伴?” 管家听不进去谢主簿说的话,他茫然地抬头,看到谢主簿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他这一刻像是得了老年痴呆症,“郎君,死了?真的死了!怎么会死了?” 谢主簿向一旁的衙役下令,“把他拉下去,继续叫下一个人来认尸。” 衙役闻声领命,动作很快,直接将管家押回担架上。 接下来进来认尸的人是王郎君的妻子,她款款而来,上前看了眼黎郎君的尸体,“是他,他就是黎郎君,不会错。” 然后继续确认第二具尸体,“是黎郎君妻子,没错。” 接着是,最后一具尸体,“是黎小娘子,没错。” 她认尸很果决,每看一具尸体,不会超过一息时间,从进来到出去,都没有花费半刻钟的时间。 后面来认尸的人是王郎君的母亲,她已经年过六旬,年迈到需要,在确认每具尸体的时候,都弯腰仔细去看,就差上手摸轮廓线了。 她也确认这几具尸体,就是黎家大房嫡长孙一家三口的尸体。 最后前来认尸的人,是王郎君的女儿,她在看第一具尸体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他闭着眼睛,我看不太出来,不过,我记得他的眉毛,左边的眉毛比右边的长,是黎郎君叔叔。” 她确认第二具尸体的时候,是通过尸体的嘴唇上的红痣认出来的。 她很会找人身上的特征点。 黄县令对她的表现很惊喜,这样的孩子,很有天赋,做追击嫌犯的捕头。 第三具尸体,她倒是能直接认出来。 确认完这些尸体以后,再对比完口供,黄县令觉得亲自去审这位管家。 他相信,这个管家知道更多的内幕。 管家被押回监狱刑讯室的时候,胸腹的伤口再次崩开,棉布上浸满血色。 黄县令让人重新给他上药,确认了对方精神状态后,才开始刑讯。 他见管家自从旁观认尸回来以后,就一直都是神色麻木,双目空洞,似乎心存死志,与之前状态大相径庭。 黄县令温和地看向他,“你是黎家的家生奴,自幼在黎家长大,又看着黎郎君长大,想来黎郎君在你心中的地位必定很不一般。这次,黎郎君一家人全部中毒而亡,你很痛苦吧?亲手杀死他们的感觉,怎么样?” 管家听前面的话时无动于衷,听到最后一句话,瞬间恢复了神智,看向黄县令,死死地盯着他。 黄县令看到他的表情,微笑,“差点忘了,听说黎郎君是个视仆婢如猪狗,性格暴躁,脑袋空空的草包,平素以打骂仆婢为乐,即使只是商人之子,也做出了皇家子弟的派头,践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理念,你对他的死应该不会感到痛苦,而是特别痛快吧。” 管家听到他这番贬低自己主子的话语,瞬间脸色大变,恨不得将黄县令生吃活剥了,他恶狠狠地盯着黄县令,咬牙切齿,“你…你太过分了!郎君他自幼心地善良,乖巧懂事,真正狼心狗肺的人,是那个姓王的贱种!黄县令你太年轻了,容易被哄骗!要不是郎君心软,怜悯他,向老祖宗求情,那个贱种怎么可能脱离贱籍,更别提入私塾读书了,你以为私塾是随便什么人能进的吗?那是郎君掏钱给他买的通融,那是黎家给他做脸,才让他有机会进学!而那个贱种呢!忘恩负义!吃里扒外!到现在,郎君死了,他都不忘要往郎君身上破脏水!这个该死的贱种!该死的泥巴种!就他也配读圣贤书?!呸!” 他疯狂地辱骂王郎君,将他从头到尾贬低了一遍,不过,奇怪的是,倒是没有骂过王郎君的母亲半句。 听着管家疯狂吐脏话,黄定洲神色淡定如常,微笑倾听,双目仔细观察对方说每一句话时的神态变化。 虽然黎郎君已经死了,无法看到他对王郎君的态度,不过,从管家现在的真情流露,也能窥见一斑。 黄定洲等管家骂解气了,他才继续问话,“原来如此,看来你迫不及待想杀了王郎君而后快了,那也太可怜了,想毒死王郎君,结果却把自己主子一家全毒死了,黎郎君有你这样的管家,下黄泉路上都要气得爬回人间找你算账吧?” 他边说边注意管家的表情,当他看到管家脸上出现懊悔和痛苦,神色沮丧,眼底充满愧疚时,他话锋一转,继续说,“恐怕不止黎郎君想从地狱爬出来,黎家老祖宗和黎郎君父母也气得要爬出来,找你这个忠诚愚蠢且恶毒的管家算账。这黎家老祖宗和黎郎君父亲才死了没多久,你眼睁睁地看着黎郎君败光家业不阻拦,还要煽风点火,连黎郎君都送下去和他们团聚了,这世上像你这样忠诚的管家,大概千万年都难得一见了吧。” 这番话终于说得管家破防了,他崩溃地嚎啕大哭,“不是的,不是的啊,啊,不,不是这样的,奴不是故意的,奴真的不是故意的,奴亲手将那盘鳆鱼端给蓝溪,还看着她上到那贱种面前,怎么可能会这样呢?啊?怎么会?该死的是那个贱种!该死的是那个贱种!该死的是那个贱种!该死的是那个贱种!狗杂种!去死!去死!去死!” 他的画风大变,整张脸都变得邪恶恐怖,语气充满恶意和怨恨,“奴应该亲自,将他们绑起来!把鱼肉塞进他们的嘴里,亲眼看着他们咽气!都怪奴,瞻前顾后!画蛇添足!可恨!!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放开!放开!老子要去杀了那个阴险卑鄙的贱奴!!!” 黄县令见管家已经吐露出了他想要的信息,没有再多看已经发狂的管家一眼,直接转身离开,对当值的狱吏下令,“让人给他灌一碗镇魂汤,不要影响待会的升堂公审。” 他前脚一走,负责记录供词的崔录事,后脚也跟了出去。 崔录事:被吓到了,有点渗人。 他们二人离开后,负责管理云县的监狱的韩典史,便过来收拾烂摊子了。 黎家一家三口的死亡案件,和黎郎君做假书契和印章等诈骗齐家的诈骗案、以及勾结‘神医’对齐布商下毒的谋杀案,正式开堂审理。 犯下双重谋杀案和诈骗案的罪魁祸首黎郎君,他谋杀王郎君未遂,谋杀齐布商未遂,最后,反而毒杀了自己全家。 谋杀案的协助者管家,虽然谋杀未遂,但是阴差阳错毒死主家三口人,被判监候斩。 黎厨师作为鳆鱼毒素的提供者,虽然主动指认管家,但是,审讯过程隐瞒提供毒药的线索,经二审才迫不得已,最终招供了,功不抵过,被判笞刑五十,徒刑二年。 给齐布商治病的假神医,不仅炼制毒药害人,无证行医,且诈骗高额诊费后,逃亡,被全境通缉。 黎郎君诈骗齐布商的财产,被判全部归还。 按照黎郎君的诈骗金额,足以被判最高刑,杖杀弃市。 再加上谋杀齐布商,谋杀王郎君一家,这样叠罪叠刑……只能说,他自己毒死自己,算是祖上烧高香了。 毒死还痛快点,被行刑,那是要被打得粉身碎骨,再砍头。 整个公审,花费了将近三个时辰,从未时到酉时末,就结束了。 整个公审过程,剧情跌宕起伏,令围观的百姓,都不自觉屏住呼吸,认真听堂内嫌犯与黄县令之间的对话,整个公堂气氛,紧绷又刺激。 令人最震撼的不止是案件各种反转的剧情,还有管家从开始到结束的辱骂声,不是辱骂黄县令,而是辱骂王郎君,谋杀案的受害者之一。 人们吃瓜没吃瓜核心区,特别想知道,这个被谋杀的王郎君,到底怎么把黎家得罪得这么狠了,让黎郎君想搞死他,让黎家管家也为之发狂发癫。 县衙的公审虽然结束了,但是,看完公审之后,还意犹未尽的百姓们,汇聚到县衙附近茶楼,继续深入探讨案件剧情。 他们围观公堂久了,感觉自己也能破案了,纷纷猜测个中内情。 到了戌时。 云县城门入口,一辆平平无奇的油壁大章车,不疾不徐地驶入城内。 这辆油壁大章车,正是雪娘乘坐的那辆,行走的速度不快,驾驶马车的车夫,将一纸文书呈递给守城门的门卒,然后,慢悠悠地进了城区,在驿站附近的停车点,停车。 第199章 撞了,加急,提拔 雪娘从车上下来,看着热闹的街道,她有些诧异,这个时辰的县城,竟然如此热闹繁华? 她光顾着环顾四望,没注意看路,直接和前面的人撞上了,直接被撞得坐倒在地上。 驿丞甄仁正带着紧急信件要去县衙,没想到,街角突然出现一个小娘子,他闪躲不及,直接将人撞倒在地上。 “抱歉,这位小娘子,您可有大碍?” 他一脸愧欠,想上前扶起对方,又碍于男女之别,迟迟不敢上前,最后只能摸头,讪笑。 雪娘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现在看谁都觉得很可疑,她飞快站起来,“小女子无事。” 说完,撒腿就跑!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驿丞甄仁见对方像见了鬼一样逃走了,一脸震撼,“……???” 不过,他急着去县衙送信,也顾不上这个奇怪的小娘子了,当即,快步离开。 他赶到县衙,发现黄县令还在县衙,才松了一口气,他本就是听说,今日县衙升堂,到了酉时才结束,心想着,黄县令应该还在县衙善后。 他将加急的信件给了黄县令。 黄定洲发现这信件,竟是从边关送来了,这让他有些惊讶。 他打开信封,发现,这是一封家书,他大哥寄过来的,他看了下写信落笔时间,是五月份中旬。 写信时间竟是他科举封官三个月之后。 黄定洲算了下,从京城寄家书到边关,等他大哥收到家书,再写信给他,花费了差不多半年时间。 这封信寄的是普通加急信件,从边关到云县,也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只比普通家书快了十天半个月。 他对现在这信件邮驿速度,实在不敢苟同,不过,让他比较欣慰的是,至少这么远寄信过来,信没丢。 他大哥得知他考上状元,第一时间写信来恭贺他的,信中提了一些为官的道理,让他处事要谨慎之类的。 这信封内还压了一根边关特有的草苗,现在已经干枯成干草了,叶子也七零八落。 他大哥说这种草,在边关那种恶劣的环境也能顽强生长,长得又高又壮,遇风就长,他期盼黄定洲也能跟这草一样,快点长高。 黄定洲:感觉胸口中了一箭。 他回想了下年幼时,见到大哥的那寥寥数次,他都不到大哥的膝盖高,他大哥总是用双手把他抓起来掂一掂,然后吐槽猪仔都比他壮实。 光想想这画面,他就觉得要窒息了。 原本因为忙碌而忘记量身高的他,又开始蠢蠢欲动,要量身高了!!! 谢主簿见黄县令收到信之后,就脸色大变,阴晴不定,薄薄的两页信纸,被他翻来覆去地看,还从信封内倒出了枯黄草叶。 他还没开口问黄县令出了什么事,就见黄县令随意将信件收起来,直接起身离开了。 谢主簿盯着黄县令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能有什么人会给黄县令寄加急信?他怀疑是冯柯星那小子!他就知道,姓冯的肯定和黄县令在憋着什么招数呢。可惜,姓冯的嘴巴比鸭子还硬,又会胡说八道怼他、糊弄他! 想到这里,他看向苟课税,啧,还是苟课税比较省心。 他想到了接任了冯柯星职位的崔录事,他看向对方的背影,很好,坐在这个位置的,都不是什么善茬,这个崔录事比冯柯星还难搞,他瞬间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黄定洲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量身高,发现自己这半年长高了许多,但是,也才五尺半(1.83米),再想想黄家其他兄弟,人均七尺好男儿,他第一次感觉人生艰难了。 他在县衙呆久了,没感觉自己比其他人矮,都忘了这个危机感。 他看向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黑麦和波本,他们两人的身高,也比他高不了多少,这样可不行,他需要一个参照物,放在身边,实时提醒自己! 他想到负责管理守门的门卫,当即喊他过来问话。 这个守门门卫身高七尺有余,足以和黄家人媲美。 黄定洲打量了他的身高,心中满意,就是他了! 他对守门门卫,微笑道,“你日后,跟在本官身边当守卫吧。” 此话一出,黑麦和波本都看向了守门门卫,目光如锐刃。 守门门卫从始至终都恭敬地低着头,听到这话后,立刻跪下磕头,“是,多谢郎君提拔。” 黄定洲这下满意了,安心去用晚膳。 这个时辰用晚膳已经太晚了,这不符合他的长高计划,为了他能在及冠之前,长到七尺,他决定给自己严格制定一份长高计划! 首先,三餐要按时吃,然后,身体锻炼也要每日花费一定的时间,接着,一定要保持足够的睡眠时间,最后,饮食上也要严格规定起来。 到了亥时,黄定洲一改常态,早早上床睡觉了。 但,部分有心人,却睡不着了。 比如,黑麦。 比如,波本。 比如,谢主簿。 黑麦在思考,黄定洲突然提拔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门卫,想要做什么? 而波本在抓耳挠腮,苦思冥想今日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他搞不懂郎君突然提拔一个门卫,以致于他写情报文书寄回京城的时候,都写得很心虚,一笔将此事带过。 而谢主簿则是在思考黄县收到的那封信,能让他黑了脸匆匆离开的,证明信的内容必定涉及大案。 他苦思冥想,没有线索,空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个疑惑环绕在他大脑里,让他一夜难眠。 远在京城皇宫,御书房,处理政务的皇帝。 他收到波本的情报文书,已经快三更了。 当他看到黄定洲的成功破案的时候,面露欣慰之色,再看到对方收到信件后提拔了一个门卫,这令他陷入了深思,他相信黄定洲此举必有其他含义,答案恐怕就在那封信内,他翻看了下,这个门卫的身世背景,便将这份情报放到一旁,然后提笔,写信,他还是觉得黄定洲做这决定太过鲁莽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他应当将自己的人身安全,放在最高位,其他都是次要的。 他想了想,还将《孟子·尽心》篇,和信放在一起,让人送到云县给黄定洲。 第200章 黑眼圈,钓鱼,休沐 翌日,黄定洲发现黑麦和波本的眼下都发青,双眼发亮,一看就是熬夜了,他先去靶场射箭,又玩了一会儿踏球,才去用早膳。 等他到了县衙,正好卡在应卯时辰上,他刚进入文书处理室,就对上了谢主簿那双空洞的双眼,再看看他的黑眼圈,比黑麦和波本的还要严重。 他想了下最近谢主簿忙碌的公务和工作日程,心想,看来谢主簿这次是真的累到了。 他也不是什么魔鬼,“谢主簿最近辛苦了,不如明日便开始休沐三日吧。” 谢主簿听到‘休沐’二字时,十分诧异,他记得昨日黄县令还说要将那群搞假账的‘人才’,一网打尽,最近几天可是关键时候,怎么可能让他休沐!? 是他失心疯了,还是黄县令老年痴呆了? 他还没吐槽出口,就又听到黄县令补充道,“你休沐的时候,正好可以带孩子去茶楼逛逛,靠近城门和县衙这两座茶楼,都很热闹。” 谢主簿闻言冷笑,他就知道!黄县令不可能这么好心!原来还是为了查案!!! “知道了,黄县令。” 他拉长了话音,听起来像是很不爽的样子。 崔录事抬头看了一眼这两位上司的交锋,发现,他们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他赫然发现,今日黄县令带来的侍卫,除了黑麦和波本,还多了一个身高至少七尺的壮汉,看起来很眼熟,他思索了片刻,想起来,此人是黄宅的门卫。 黄县令路过谢主簿位置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将一个纸条放到他桌上。 谢主簿若无其事地拿起一份文书,将那纸条混在其中,利用文书遮掩了纸条的存在。 他定睛一看,发现是关于婉芙的情报,昨日县衙忙做一团,婉芙与云大娘换班,在巳时去了城南柳叶酒楼,见了一位从京城来的,病弱中年书生。纸条上没有附他们的聊天记录,光凭这短短几句话里,他也分析不出什么东西来,假设这个病弱中年人,是谋逆案的幕后之人,那他也太能藏了吧! 他记得当初他们怀疑的那个太子谋士,是个七尺高有武功在身的健壮谋士! 可惜,被他逃走后,就断了线索了。 他盯着文弱中年书生看了半点,没看出名堂,他突然想到,皇帝很久没有跟他共享情报了,自从他上次回京,劝谏皇帝不要继续监视黄县令之后,他给皇帝递的折子,就有去无回了。 谢主簿:皇帝不会以为他倒戈成黄县令党派,从此跟他划清界限了吧?!他瞬间觉得自己头大如斗! 他将纸条揉成一团,扔到笔洗里面泡水。 黄定洲在县衙处理完公务,快到巳时了才启程去巡查水车工程的进度,他到达现场的时候,发现水车的骨架已经架起来了,比计划的进度要快。 再看用来引水和蓄水的水渠和小型水坝,已经建造了雏形,正在进入加固工序。 若是从零开始修建水坝,没有几年时间,是修建不完的。 但,这座小水坝,本就已经有了天然雏形,所用匠人们要做的就是,加固加高坝墙,再和引水渠,融合在一起,最终将水流,引入水车内,形成一个水流循环动机系统。 从黄宅出来的这些工匠和木匠,都做得很好,黄定洲从头到尾巡查了一遍,又随机抽问一旁建造的匠人,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才回去。 他回程的时候,特意大摇大摆从官道走,让人看到他今日的日程。 无他,钓鱼,唯手熟尔。 到了下午,他还特地邀请了谢主簿等人,前往黄宅用晚膳,犒赏他们最近的辛勤劳苦。 难得他们酉时就下值了,到了黄宅时,天色还早,黄定洲邀请他们换上武服,到靶场射箭。 每个热血青年,都无法抵抗弯弓射箭的吸引力,他们将射箭玩出了新花样,在靶子上吊了鸡毛做成的毽子,以将毽子底壳射中为准,每人十箭,数量最多的人获胜。 获胜的人,可以在胜利木箱中抽取纸条。 最后一名是输家,则要将纸条的内容表演出来,比如原地蛙跳五十、现场高歌一曲等等。 苟课税思考了下自己没有正经学习过的射箭技术,不想在这里当一盘菜,当机立断,说自己要当判官!! 他受到了所有人的鄙视目光。 苟课税挺起胸膛,很骄傲,“这可不能怪我啊,射箭玩一玩还可以,要真的比试,射靶子还能接受,射迎风招展的鸡毛毽子?我都不知道往哪瞄准呢!” 乔县丞表示很嫌弃,“切!怂就直说!理由那么多!” 黄县令,“既然如此,以后苟课税每日都和本官回黄宅练习射箭和骑马半个时辰吧。” 此话一出,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苟课税。 苟课税双眼放光,免费学骑马和射箭!他要是错过,他就是傻子! 苟课税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 乔县丞,“等等,黄县令,请算卑职一个,卑职也需要练习!” 黄县令看向他,“也可,本官听说你每日都在县衙的小靶场练习,和锻炼身手,你很不错。” 他一向欣赏自律且积极向上的人,乔县丞可以说是这群人中的佼佼者。 乔县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爽朗道,“习惯了,在家时还有农活干,能伸展伸展腰肢,现在都没重活,一身精力只能发泄在射箭和锻炼上了。” 苟课税听到这话,感觉心生惭愧之意,看看乔县丞,这么强了还每天射箭、锻炼,再看看他,下值后只想躺平睡觉。 太难了! 第一轮,他们都热身试试准头,发现射靶子和鸡毛毽子,真的差距太大了! 第二轮,他们才正式开始比赛,整个比赛过程,充满紧张与刺激,而弯弓射箭的姿势却是优雅中带着锐气,所有人都被现场的气氛,所带动。 谢主簿是第一个射箭的人,他射箭的准头相当强,他的弓弦发出轻快声时,那箭矢如一道闪电,飞射向鸡毛毽子,一击必中。 十箭,箭箭击中目标。 他强大的射箭技术和矫健身姿,赢得了所有人的关注。 第二个射箭的人是韩典史,他压力很大,不仅要克服谢主簿的战力带来的心理重压,还要克服自身的紧张情绪,保持高度的专注力。 他的射箭姿势标准,十分优雅贵气,但是,准头不行,箭矢擦着鸡毛毯子的边缘而过,错过了目标。 他连续射击了三箭,才稳定下来,后面连续起箭都射中了目标。 有了这个战绩,他心想,自己这把稳了,不会是最后一名。 然后,就是黄县令上场了,他的心理状态非常好,当然,给他安全感的是他今年以来,不停歇的练习,不过,他平时都是射靶子,很少射击会移动的物体。 他举起弓箭,目光如炬,紧盯着远处飘荡的鸡毛毽子。 在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他只感受到了自己,与目标的曲线,大脑里计算这风的力度和方向,和鸡毛毽子震荡的幅度和频率,调整着姿势。 标准目标,射击。 第一箭,击中了! 第二箭,第三箭…… 他连续射中了十箭! 这下,压力给到了乔县丞和崔录事。 乔县丞和崔录事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底的熊熊战意,反正不能自己输! 黄县令射击完之后,轮到乔县丞,最后是崔录事。 乔县丞拿出十二分精力,来比赛! 他不是自己吹牛,他打猎都很强,怎么可能连个区区鸡毛毽子都射不中,他又不是什么弱鸡! 乔县丞拿起弓箭之前,特地伸展了一下腰肢,活动活动了手脚,才开始弯弓射箭。 他的眼神中透露着,无比的坚定与自信,再加上他健壮的身姿,黄定洲有那么一刻,感觉他像是一个游牧民族中的射箭高手。 乔县丞接下来的表现,也相当完美,他射箭又快又准,没有谢主簿那种带着杀气的凛冽,而是自有一股独特凌厉的味道。 他,十箭,全部击中目标! 并且,他花费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他的强大,不言而喻。 崔录事傻眼了,他回想了一下乔县丞的身份背景,这也叫农门士子?!糊弄谁呢! 他才是真的农门士子吧! 崔录事感觉自己真傻! 这群高手假装自己是弱鸡,只有他才是真正的平平无奇的菜鸡。 他现在发现,苟课税才是真正认清自己身份和水平的聪明人!没有愧对他的姓氏! 崔录事心有戚戚,走上前,拿起弓箭,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站在旁边围观的乔县丞,“乔县丞,你说你老家哪个山旮旯的?你不是说你每天干农活吗?为什么射箭什么牛逼!!” 他也不管乔县丞有没有回复他,他转过身,瞄准目标,平复心绪,认真射箭。 崔录事每日下值后,可没有时间留在县衙练习射箭,都要回去,帮忙磨豆子。 自从他们搬家到云县之后,他们就在距离集市两条街的胡同巷子,租赁了一个小院子,崔家小妹每日都会将崔录事所磨豆子,做成豆腐,豆渣则做成豆渣糕和煎饼,一起送到集市卖,补贴家用。 他只有忙完之后,才会闲来无事,在院子里,瞄着破木板,射击几箭,再练片刻的剑术,以免一身功夫荒废。 所以,他今日真的没有把握,能赢。 崔录事专注地盯着不远处的鸡毛毽子,拉弓,释放,箭矢呼啸而出,直接击碎整个鸡毛底壳,箭矢牢牢钉在后面一个靶子上。 崔录事,“抱歉,没掌握好力度。” 他说完,继续取箭射击,接下来每个箭,都射中鸡毛毽子,但是,没有击碎,非常完美。 他射完最后一箭,才松了口气,“幸不辱命。” 最后一名的韩典史傻眼了,他自觉自己不会输啊!这群人怎么回事啊! 射箭是君子六艺,在他看来,就是用来消遣玩乐的,他又不打算去从军,平时也派不上用场,谁会真的每天来练习箭术啊? 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着。 负责当判官的苟课税也傻眼了,这里是只有一个最后一名,但是,第一名不止一个啊! 这得罪谁,他都得罪不起。 苟课税感觉自己手上的木箱瞬间烫手起来了。 苟课税,“太精彩了!各位都太强了!不如,你们这几个箭箭击中的高手,用猜拳来定胜负吧。” 他多机灵,只有猜拳,才是真绝色!谁运气好,谁就赢! 众人同意了他这个建议,谢主簿等人围在一起,出拳。 第一轮猜拳,崔录事和黄县令,输了。 第二轮猜拳,谢主簿用拳头赢了乔县丞的剪刀。 苟课税十分狗腿,“谢主簿,你的运气真是太强大了!请吧!为韩典史接下来的表演,抽出最动人的节目!” 他想看韩典史跳舞!!! 韩典史一言难尽,这个苟课税真的是损友啊! 谢主簿得意地笑了,“事实上,猜拳也是有技术的。” 他边说,便伸手进木箱,随意掏出一张纸条,上书【说出自己做过最丢脸的事。】 韩典史:“……” 这是谁写的!太过分了!他不想暴露黑历史! 苟课税看到韩典史的黑脸,不禁讪笑,“哈,这是我写的,这总比黄县令说的现场负重蛙跳百次要好多了吧!” 说真的,按照韩典史的弱鸡身手,蛙跳百次,那他的双腿被想要的! 韩典史面对众人炙热的目光,脸都开始发热发红了,“咳,也不是不能说,但是,你们必须保证,不能传出去!” 众人异口同声,“好,好,好,我们保证,你快说。” 韩典史,“在下在书院读书的时候,第一次和同窗一起去花街,事先声明,不是在下想去的,是他们起哄非要去看看花魁长什么样。要见花魁,要现场写五首诗,赢得头彩的人,才能有幸见到花魁。当年年少不懂事,也没听说过花魁和花街,在下以为就是表面的意思,花街是卖花的,花魁是花中魁首的牡丹,就现场写了五首关于牡丹花的诗,没想到竟然这样得了头彩,在下有幸见了花魁,还当她面问花魁在哪,她说她就是,她非要靠过来,喂在下喝酒,在下还骂她弄虚作假,然后愤然离去。” 他说完感觉自己头顶都要冒烟了! 这是他此生最尴尬的事! 当然,这件事的高潮部分不在这里,而是这件事传出去之后,书院的夫子对他的行为赞赏有加,其他同窗见到他就说他太强了,竟然坐怀不乱,是正人君子。 只有他自己知道,真相是什么样的! 他内心的尴尬,无从诉说! 从此,他对花街和牡丹,都敬谢不敏! 第201章 晚膳,排队,早膳 到了晚膳时间,众人齐聚花厅。 黄宅的晚膳,还是那么丰富,只不过,这个宴席,只有美食,没有酒。 当上菜的女婢,将一盘鲈鱼,摆到乔县丞面前时,他感觉人生圆满了! 他就好这口鱼! 无刺! 无毒! 肉肥且鲜美! 紧接着,一盘烤得金黄酥脆的手扒肉,也摆到了他的面前,肉质选用的是肥嫩的绵羊。 如此有特色的美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乔县丞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多谢黄县令,没想到,下官竟能在这里吃到家乡美食!” 黄县令微笑,“不客气,希望这盘菜能缓解你的思乡之情。” 崔录事和韩典史:“……” 谢主簿:呵,走了一个冯录事,又来了一个乔县丞,真是阴魂不散! 谢主簿冷笑,“乔县丞,你还没回答崔录事问你的话,你老家是哪个山旮旯里的?” 乔县丞爽朗一笑,“哈哈,下官没说吗?在太行山的井村,村子依山而建,四周都是悬崖峭壁,出行的方式只有一个木梯链,每次只能一人通过,从村里爬到山顶出口,速度快点,都要爬一整天。” 谢主簿讥笑,“那地方的特产是这种手扒肉?” 他的表情在说,你不要把老子,当成傻子耍! 乔县丞摇头,双眼亮晶晶的,“不,下官一家是迁徙过去,投靠了下官母亲娘家,才立户在那里的,下官祖籍在碎叶城。” 谢主簿瞬间冷汗下来了,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黄县令,见对方依旧面带微笑,但是,他莫名感到心虚,“哈哈,原来如此,哈哈,多吃点,这盘菜看起来就很美味。” 当年攻下碎叶城的可是黄将军! 他瞬间阴谋论了,不过,乔县丞不像冯录事,有事没事就向黄县令献殷勤,应该只是巧合吧。 崔录事见气氛微妙,便说了一些讨喜的话语,转移了话题,要盛情邀请大家,有空去他家,体验做豆腐。 这群没亲自做过豆腐的大老爷们,果然很捧场,纷纷说等下次下值就上门拜访。 这场晚膳,众人都感觉到了来自黄宅厨师与上菜女婢的热情款待,上到各个面前的佳肴,都是他们喜欢的口味,完全没有出现重口难调的问题,可以说,将他们的口味,把控得死死的。 众人酒足饭饱后,到花园散步消食,顺便讨论接下来的工作计划,特别是关于逮捕那群做假账的‘专业人士’的行动。 这次的行动,保密性足够强,负责盯人的是黄宅派出去的仆从守卫,没有动用县衙的衙役,除了他们这几个人,其余人都被蒙在鼓里,包括秦画师,也对此一知半解。 秦画师只是收到指令,去按照管家描述的人物形象,画出来,然后呈递给黄县令。 黄县令看过之后,就安排秦画师休沐,让他去城北的茶楼喝茶听书,顺便注意看看有没有画像上的这个人出没在茶楼。 这种任务,秦画师第一次接到,他激动到不能自已,非常兴奋地答应了,还特地换了一身新衣服,扮成书生,拿着书和折扇,兴冲冲地去了黄县令指定的那家茶楼,蹲点。 所以,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其他人把他抛之脑后,聚在一起射箭,吃饭,谈天说地。 只有他!从下午去了茶楼,坐到现在,都没有挪动尊臀,喝了一肚子的茶水,走路都能听到肚子里茶水晃动的声音! 可惜,他半个可疑的人影都没有看到。 在茶楼打烊的时候,他失落地回到县衙,在门口遇到了乔县丞、韩典史、苟课税三人勾肩搭背地回来。 秦画师看他们各个眉开眼笑,下意识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你们从哪里来?这么开心。” 乔县丞等人面面相觑,怪不得他们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原来是缺了秦画师! 乔县丞不好意思地讪笑,“哈,难得破案了,今日下值早,没事干,就一起吃饭去了,秦画师,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秦画师听说他们是去吃饭,而不是黄县令另外给他安排工作,感觉心中窃喜,看来,只有他才是特殊的! 秦画师骄傲地挺起胸膛,他可是被黄县令手把手教作画的男人!就是这么强! 他一定不会辜负黄县令对他的期望! 秦画师不想告诉他们,自己现在的‘秘密行动’! 而乔县丞也觉得他们现在要处理的案子需要保密,不能泄露出去,所以,不打算告诉秦画师。 四个人,分两派,各怀心思。 各自打着哈哈,隐藏自身的秘密,一起回县衙后院厢房了。 第二天,谢主簿早早就起床,喊上他的大儿子,一起前往县衙附近的茶楼,只是这个时间,茶楼还没开门,他只好转了个弯,往集市而去。 不同于上次来集市办案,他这次穿的不是官服,而是普通的常服,再加上没有带幞头帽,而是随意用粗布挽了个发髻,收敛了周身的煞气,戴了假胡子,涂黑了脸。 他现在看起来就和普通百姓差不多,和谢主簿的形象,相去甚远。 他原本想随便逛逛集市,消磨时间,没想到,竟然在集市头,看到了崔录事和崔小妹! 崔小妹的豆腐摊,生意火爆,排着长队,太夸张了! 谢主簿决定也凑个热闹,带着大儿子,也跟着一起排队。 他买了两个豆腐渣煎饼,和一块豆腐。 直到他走了,崔录事都没认出他! 笑死! 谢主簿心情愉悦地逛完集市,带着豆腐和煎饼,去了茶楼,茶楼正好开张,他找了二楼视野开阔的位置,坐下。 点了一壶茶水,配煎饼,做早膳了。 谢主簿的大儿子面无表情地啃着煎饼,这就是他爹说的,带他出来见见世面?就这?! 他失望至极! 等他们吃完煎饼,茶楼还是门前冷落,这个时辰,喝茶的人太少了! 谢主簿指使他的好大儿,去街口买大肉包和粿子,他们父子二人,直接将茶楼当早膳堂了。 等他们吃完大肉包和粿子,茶楼才开始慢慢有了客人,都是零零散散的闲汉,没有结伴而行的人,更没有符合他想找的人。 第202章 消遣,暗号,发现 这才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谢主簿的好大儿一想到,要在茶楼待上一整天,就觉得人都麻了,心都死了。 太无聊了! 太无趣了! 太生草了! “爹,亲爹,咱能换个地方见识世面吗?” 谢主簿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观察进出、过往的茶客身上,哪有时间管他好大儿,他冷淡地回了一句,“男子汉,大丈夫,耐心点!” 呵呵,早知道就不跟二弟三弟争着要和老父亲出来见世面了,果然,老男人的世界,太无聊了!只会喝茶!美人在哪里?!美酒在哪里! 他在抓狂边缘,再看看他老爹,老神在在,双眼如炬,盯着窗外楼下的行人。 他瞬间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他老爹别不是来工作的吧! 他决定试探一下,“亲爹,老父亲,你觉得买血肠来配着茶水,怎么样?” 谢主簿没在听,很敷衍,“可以,别乱跑。” 他的好大儿,“呵呵了!” 真是人心险恶! 这要就是见识世面,那他还真是长见识了! 这可不行!不能他自己不痛快!他也要让他老爹见识见识欺骗小孩的凄惨下场! 他伸手将谢主簿腰间的荷包解下来,将里面的银子都放到自己的荷包里去,然后随手将荷包塞回他老爹手上,他敢保证,他现在就算是拿一坨翔给他老爹,他老爹也会照接不误。 他带着他老爹的钱,跑去集市买新鲜的血肠,然后拿去隔壁酒楼,让酒楼将血肠当成馅,包成包子,蒸熟了,这才愉快地带着新鲜出炉的‘血肠包子’回去茶楼。 他相信,只要吃完这顿包子,保证他老爹今年都不想吃包子了。 谢主簿早就看到他的好大儿去集市买了一提血肠,然后拐进茶楼对面的酒楼,现在再看他端着一小蒸笼的包子回来,他还能不明白这蠢儿子想做什么吗?呵,他当作没看到,也不搭理对方盛情邀请他吃包子,他重新将注意力,投注在茶客身上。 他很有耐心,就像是正收起爪牙,隐匿在林间,等待猎物出现的野兽,一直蓄势待发,一旦目标出现,那一瞬间,野兽的爆发力,不可估量。 可怕的是不是野兽。 而是善于狩猎、有耐心等待的野兽! 谢主簿的大儿子见他老父亲连搭理都不带搭理他一下的,瞬间更生气了,他还没想到正在整蛊他老爹,就被左前方的一个男子吸引了注意力。 那个男子穿着圆领衫袍,点了一堆茶点,但是却半点也不碰,反而喝起自带的茶水,然后拿起一个圆筒,搭在鼻梁上。 那人左手握住竹筒,对准眼睛,右手转另一节竹筒,看起来像是在调试。 他瞬间想到了,他父亲曾经向他炫耀过的窥筩,不过那个窥筩是单筒,只能用一只眼睛看,透过窥筩,可以看到数里之外的景和物,却仿佛那些景与物,就在眼前,非常清晰! 那可是军营,将军级别以上才特有的工具。 他记得那个窗户,正对着的方向,是县衙的方向。 他不着痕迹地移开眼睛,用他们父子间特有的暗号,有节奏地踢了踢他老父亲的脚。 谢主簿收回视线,看向他儿子,却见他儿子眼球往左边转动了一下,他立刻明白了,端起桌上的包子,站起来,不着痕迹地往他儿子暗示的方向看去,发现,有个男子正在用双筒窥筩,偷窥县衙的方向。 谢主簿冷笑,怪不得县衙总是走漏消息呢,不仅有内奸,外面还有老鼠偷窥! 他将那笼包子拿到楼下,给茶楼掌柜,“掌柜,帮忙热一下。” 然后他又点了几份茶楼的特色糕点,才慢悠悠地回座位上。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扔给他儿子,“去买一只烤鸭回来,要片好的,骨架做椒盐处理。” 谢主簿的好大儿收到银票,眉开眼笑,“好嘞,客官,您就等着吧!” 他拿着银票就立刻跑了,这跑腿费,太好赚了! 他快乐地往黄宅而去,留下口信后,还理直气壮地管黄宅厨房要了一只烤鸭,然后提着食盒,咬着烤鸭腿,吃得满嘴油,慢悠悠地返回茶楼。 和他猜的没有错,他老爹还是坐在那个位置上,还是那个姿势,除了桌上多了几盘茶点,还有一壶新上的热气腾腾的茶水,别的啥也没变化。 他将食盒放到桌上,恶狠狠地咬下鸭腿肉,他要把整只烤鸭全吃光!让他老爹一边流口水去吧! 他内心正暗爽,余光却发现左前方已经没有了那个男子的身影,他吓得心跳漏了一节拍,人跑了! 妈的! 他又开始用暗号踢他老爹,告诉他这个消息,他老爹不耐烦地抢走了他的鸭腿,“吃盘子里的。” “……” 于此同时,在靠城门的茶楼,秦画师今日上午改在这里蹲点,有了昨天的经历,他今日没有狂灌茶水了,还带了春宫话本来这里消遣,他今天就是一个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爱茶点和八卦的公子哥。 他一手翻书,一手用扇子遮挡,注意进出茶楼的茶客。 有一个言行举止很不一样的小娘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对方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而且,不像是来喝茶的,更像是来打探消息的。 她似乎对县衙和黄县令的消息特别感兴趣。 秦画师思考了片刻,决定先记住对方的外貌特征,然后回去就画下来,他今日的目标不是对方,不能将时间浪费在对方身上。 秦画师观察了一上午,都没有发现目标人物,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下午要换另一个地方蹲点,正在这时,他要找的目标人物,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 秦画师一紧张,打开折扇,焦急地扇了几下,随手端起茶杯,边喝茶,边偷窥对方。 却没想到,对方根本就没有进茶楼,而是目不斜视地从茶楼路过,直奔城门的方向。 秦画师:不好!对方要逃跑了! 他内心乱做一团,想要追上去,但是,又想到黄县令叮嘱他,对方是多人作案,不会分开行动,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只观察,不行动。 他想着黄县令的话,才冷静下来,按捺住冲动,将手中的扇子扇得哗哗作响。 第203章 嘲讽,离开,不行 正在这时,对方竟然去而复返,进入茶楼。 秦画师用余光发现对方进入茶楼第一件事,就是环顾四周,观察茶客。 秦画师用力捏着手中扇子,低下头,假装去看摊在桌上的春宫话本,目光正好触及话本上最劲爆的一页,他瞬间满脸通红! 这!这等书!实在是!有辱斯文! 黄县令竟然非要他带着这种书来茶楼,太,太羞耻了!! 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出现在他耳边,当他抬头,发现,他想找的那个目标人物,身穿黑色劲装,正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秦画师吓了一跳,心虚不已,就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猫,张牙舞爪,非要故作镇定,“看什么看!” 那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秦画师摊开在桌上的,被扇子半遮掩着的春宫话本,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看得清清楚楚,他嘲讽,“呵,就这!活该你是老童子。” 秦画师震惊,不敢置信,这是什么魔鬼! 他瞠目结舌,不知道怎么反骂回去。 秦画师的表现,取悦了对方。 对方骂完就转身离开,走到西南角最角落的位置,那里原本已经做了三个脚夫打扮的中年男子,他一坐下去,同桌的人,就立刻问他,“怎么样?是不是有问题?” 他讥笑,“不过是个跑来茶楼看春宫找刺激的变态老童子身,就这?还把你们吓得躲在这里一上午,你们是不是有病!还走不走!” 其他被骂的三个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反驳。 其中一个比较年轻的喝了一口茶,才讪笑着,说道,“跑堂的说,那小子一大早,茶楼还没开门,就跑来门口蹲着了,一进来就坐那个位置,不是盯着门口看,就是偷看窗外,他不可疑,谁可疑?这不是风声紧张嘛,你也知道这里的父母官不好惹,要我说,我们下次还是不要来这里了,我看凤翔府就挺好的,那里有钱好办事……” 他还没说完,就被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冷眼一瞥,吓得不敢再往下说。 身穿黑色劲装男子,冷冷地落下一句,“走了!” 秦画师看到他们四人离开,十分惊讶,因为他完全没有发现那三个脚夫有什么问题,没想到,他要查的人,早就进了茶楼,他恐怕早就暴露了行迹。 想到这里,秦画师心有戚戚。 他心想着要怎么办,这茶楼是不能待了,他准备收拾东西,回去通风报信。 他边拿起春宫话本,边掏银子,还时不时张望那四个人离开的方向,却没想到,他发现,有个闲汉,跟上了那四个人。 秦画师:“???” 他脑子已经成浆糊了,看不懂这神展开! 不管了,他先回县衙再说! 秦画师将春宫话本夹在腋下,随手将扇子塞进怀里,快步离开茶楼。 他深觉这样不行,下次,他要是再出这种秘密任务,一定要跟黄县令反馈,要多个帮手,这样一来,就可以一个继续跟着对方,一个跑回去报信,两不误! 秦画师离开茶楼后,越走越快,到后面直接跑了起来,一路狂奔,回到县衙。 他焦急忙慌地跑去文书处理室找黄县令,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见众人将视线都对准他,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的是秘密任务,不能泄露行动,他心一横,跑到黄县令面前,紧张了半天,憋出了一句,“黄县令!卑职有…有点想你了啊哈哈哈” 秦画师一脸尬笑,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头滑落,十分狼狈。 黄县令:“……” 其他人八卦之沸腾了,暗戳戳想听更劲爆的。 秦画师感觉尴尬得脚指头都快抠破鞋底了,“开,开个玩笑,卑职有点私事找您,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去了审讯室谈话、 审讯室隐蔽性、屏蔽性、都很强,在室内说话,外面听不到半点动静。 秦画师将他在茶楼发现的全部告诉了黄县令,顺便还将有个闲汉跟上那四个人的事,也都吐露得一干二净。 黄县令听完他说的话,温和道,“秦画师,你做得很好,你还记得那四人的长相吗?” 秦画师郑重地点了点头,“是的,卑职还记得,卑职将他们画出来后,再将画像呈递给您。” 他现在已经很熟悉这一套流程了,见到嫌犯,先观察脸型、五官、身体特征,记录下来,然后画出来他们的小像,再将小像呈交上去。 秦画师临走前,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句,“黄县令,那,那卑职下午还要去县衙旁边的茶楼蹲点吗?” 黄定洲点了点头,“你去之前,先去监狱,给今日新抓进来的一个嫌犯,画个小像,画完再去。” 秦画师点了点头,看来他中午不能休息了,加上监狱那个嫌犯,他要画五个人的小像。 幸好他现在画技纯熟了很多。 他作画的地方,离文书处理室不远,就在转角的一个小房间,那小房间还是黄县令专门拨给他的,是专门用来画嫌犯小像的画室,隔壁就是存放卷宗的库房。 黄县令回到文书处理室,便让乔县丞和苟课税,加快整理齐家和黎家那些假账簿、假文书、假契税的特征,既然已经找到了罪魁祸首,那么,距离开始审理,就不远了。 他则带着崔录事,前往监狱,提审今日抓到的,那个躲在茶楼偷窥县衙的男子。 云县,监狱,刑讯室。 用窥筩偷窥县衙的男子,被束缚到刑架上时,整个人都傻眼了。 他见黄县令进来,赶忙谄媚地笑道,“黄县令,您来了,能见到您真是三生有幸。” 黄县令:“??” “事情是这样的,在下只是太崇拜您了,才每日来围观您办案,没有坏心思,真的,您一定要相信在下,在下可以拿在下祖宗的名誉发誓!” 崔录事听得一言难尽,这是哪里来傻子!! 崔录事坐在角落的桌案上,开始准备记录供词。 那男子见形势不对,当场发誓,“真的!在下是认真的,在下现在就对天发誓,在下要是不怀好意,就让列祖列宗名声尽毁!” 真是太孝了! 有这样的子孙后代,他祖宗得从棺材里气活过来吧! 第204章 扯淡,围捕,跑啥 男子见他发誓了,黄县令也没相信他,顿时吓得大哭出声,他围观的时候,是很爽没错。 但是,自己被当成嫌犯,亲身经历刑讯,那就是恐怖故事。 要不是,他现在束缚住了手脚,他能立刻滑跪下去,抱着黄县令的大腿,求爷爷告奶奶。 黄定洲:“……” 他从头到尾,半句话都没说!全听对方自导自演了! 就这演技!xx大导演不请他当主角,都说不过去! 黄定洲将温和的目光投向他,微笑,“这么说,你用假身份进入云县,无论刮风下雨都窝在那个茶楼偷窥县衙,都不是故意的?” 那男子闻言,疯狂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在下这不是离家出走嘛,不用假身份很容易被发现,而且最搞笑的是,这么久了,至今无人发现,在下出示的是假身份,真的很好笑,在下本来想去看看山河大海,丈量这个世界,没想到,路过这里之后,就不想走了,黄县令,你真的太强了!!” 他说着说着,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在下到云县的第一天,正好是黄县令你带兵围剿山匪的时候,在下原本看到你和那个林校尉打起来的时候,还以为你才是坏人!再看你细胳膊细腿,比他矮了一个头的样子,感觉你必死无疑,没想到,你竟然反杀成功了,在下还想着去举报你黑吃黑呢,结果等在下知道内情之后,在下就情不自禁留在云县,想要继续看看后续,额……结果,直等到嫌犯都被带进京,案件不了了之,不瞒您说,在下当时还写信给家兄,骂你是个软脚虾呢,在下真是太蠢了哈哈哈” 崔录事:“……” 这是个傻子! 黑麦与波本:“……” 黄定洲微笑着看他口不择言的瞎扯淡,也不打断他,就想看看他什么时候,能闭嘴。 像这种类型的嫌犯,他见识过。 差劲的会在胡说八道时,不经意地说出真相的一部分,厉害的人,则从头到尾瞎扯淡,半点也不会提到一丁半点的真相。 他倾向于眼前这个人,处于二者的中间,很会转移审问者的视线,以云县发生的案件作为转移众人注意力的要点,拖延时间,但是,还是太嫩,掌握力度还不够火候。 他侧首对黑麦说,“去叫乔县丞过来。” 他打算将这次的刑讯,外包给乔县丞,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可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个人身上。 乔县丞过来的时候,心里犯嘀咕,他也就是崔录事不在或者发生重大案件,人手不够时,才会在刑讯的时候,过来打下手。 但是,今日,明显崔录事有来应卯,他不认为黄县令会缺人手。 黄定洲见乔县丞进来,指着刑架上的人,对乔县丞说道,“此人能言善辩,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盯着他,让他一直说话不停歇,只要他敢停顿一息,你就用鞭子打他,打到他继续说,他要是不愿意说,你可以用烙刑或者其他刑罚。” 乔县丞闻言点头,接过黄县令递过来的鞭子,“是,黄县令,卑职一定会让他尝尝祖传的马鞭打法。” 刑架上的男子原本还说个不停,听到了他们对话,瞬间震惊地瞪大眼睛,十分不敢置信,“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在下,在下没说谎啊,在下都如此配合了,你们未免太过分了……” 黄县令才不搭理他像个喇叭一样巴拉个不停,直接带着黑麦和波本,离开了监狱。 黄县令一踏出刑讯室,乔县丞便反手关上刑讯室的门,他露出爽朗的笑容,“哈哈,黄县令太忙碌了,寸光阴寸金,只能让本官来陪你玩了,继续说,千万不要停,本官一鞭下去,你至少会断一根骨头,粉碎性骨折的那种。” “等等,这,这是威胁吧?你想要屈打成招?”他一边试探性地问,一边打量乔县丞,说话的速度慢下来了,却不敢真的停下来。 …… 还在茶楼蹲点的谢主簿,收到了新的指令,让他到城南和黄县令汇合。 谢主簿让他的儿子留在茶楼,帮他盯着茶客,不要乱跑,他表示自己有急事要离开一会儿。 他的好大儿,认为谢主簿这是在给他布置任务,这么刺激的行动,他立刻就举双手,表示一定会做好谢主簿安排的任务。 谢主簿微笑,愉悦地离开。 你爹还是你爹!耍你就这么简单容易。 他出了茶楼,就直奔城南的方向而去。 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想到,黄县令竟然会让人装扮成闲汉的样子,出现在茶楼,要知道,虽然闲汉不起眼,但是,闲汉需要一直接任务,给客人跑腿买东西、送货等等,根本不可能固定留在一个地方蹲点,这样一来,就很不利于监察任务。 黄县令出了监狱,就带着黄宅的仆婢,直奔探子传回来的地点。 城南的阡陌巷。 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带着他的同伙,回到他们临时居住的院子,二话不说,就在院子里刨出几个土坑,用干燥的泥土块和石块,搭建一个简易圆锥形窑体,要是有人撞见了,也会以为他们是要制作烤番薯的坑,没有人会怀疑,他们是要毁灭证据。 他们取来那些伪造的废稿,以及与商贾签订的书契,准备都塞进窑内,烧毁。 他们做戏做全套,除了这些纸稿,他们还在窑坑旁边摆上了番薯。 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点火,就被一群闲汉,破门而入,一顿拳打脚踢后,被反手束缚扔在院子里。 有个在房间里整理文稿的同伙,一看情形不对,就立刻准备翻窗逃跑,却没想到,刚打开窗户,就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壮汉。 他震惊地后退了一步,还没来得及转身逃离,就被对方一拳打倒在地。 他倒地的那一刻,还一脸不敢置信,对方的身手如此矫健,从对方翻窗,到打他,竟只在眨眼之间,如此的神速! 谢主簿狠狠地踢了软倒在地上的男子一脚,“跑什么跑!” 第205章 书契,合法,自信 不止这个窗户有人围守,其他窗户和围墙外,也有人看着,他们绝对,插翅难飞。 这群负责给商贾提供‘伪造’服务的‘专业人才’,一共有五个。 他们各个分工明确,一个负责和商贾谈合作,一个负责疏通官府,一个负责核税,一个负责制作书契文稿,一个负责制作印鉴和临摹字迹。 穿黑色劲装的男子,就是领头羊,他的主要工作就是负责疏通官府,但,自从那五个粮马商和李酒商落马以后,他的工作增加了一个,那就是给他们的工作收尾。 他熟读律法,收尾工作,做得很漂亮。 要不是这次黎郎君突然死亡暴雷,按照原计划,他们的合作已经完成了,只等收到尾款,他们就要撤离云县了,完全可以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即使他们现在被一网打尽,他依旧没在怕的。 他看向带人抓捕他们的黄县令,笑道,“黄县令,何必大动干戈,我等可都是良民,有正经的营生,绝不碰触律法的底线,若是黄县令不信,尽管查,尽管问,草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黄定洲闻言看向他,这种人最不好对付,他们知法犯法,行走在律法的边缘,清楚律法的内容,知道如何规避,他们就像是一群蝗虫,所到之处,民不聊生,但,人们却只能将其归为,天灾,而非人祸。 黄定洲只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来人,将他们押入大牢,严加刑讯!” 接下来,就是对这个房子的搜查了。 他带人来得快,足够出其不意,打了他们措不及防,他们还没来得销毁证据。 黄定洲让人将他们的东西都搜刮带走,整栋宅院,被翻得彻彻底底,掘地三尺,就连房梁都没放过。 坚决不放过,半点线索。 他们屋内留下的文稿,用大木箱,足足装了十一箱!! 令人侧目! 谢主簿看到这么多文书、书契,都傻眼了,他最讨厌看这些玩意,一想到接下来,要在这些海量废纸中,找到有力的证据,他恨不得马上扭头就走。 这官当得太难了! 就这点俸禄! 完全匹配不上这巨量的工作任务。 毁灭吧! 他非常想延长休沐时间,三天完全不够,他想要休沐到这个案件完结! 等他们搜查完,已经是月上柳梢头。 黄定洲带着这些从嫌犯住处搜刮出来的物品回到县衙,处理完后续事宜,才恍然发觉,自己饿到不行了,午膳和晚膳都没有吃,连口水都没喝,这完全和他的长高计划,相背离了。 但是,案件就在眼前,一旦忙起来,哪里还记得这点小事。 再看看文书处理室堆积的,今日下午未处理的公务,他顿时有些疲惫,今夜,又是个不眠之夜。 他摸了摸已经饿得快贴后背的肚皮,还是决定回去吃饭睡觉,明日再来烦恼这些处理不完的公务。 而谢主簿则是回茶楼,准备带走被他忽悠得团团转的好大儿,没想到, 他只是随口乱找的借口,而他的大儿子却当成正经任务来处理,将谢主簿离开后,他观察到的茶客,一一记录起来。 他见到谢主簿回来,立刻兴奋地将自己的成果,上交,“老爹,你终于回来了,快看看本公子的战绩!” 谢主簿见他的长子写了满满二十多页宣纸,瞬间头大如斗,他完全没有欺骗小孩的心虚和愧疚,“你做得很好,此地不宜久留,立刻收拾东西,撤退。” 他的长子很配合,严肃地点了点头,但是,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泄露了他兴奋的真实情绪,不得不说,他非常喜欢他老爹给他安排的这种‘秘密任务’,太刺激了! 那种,隐秘的刺激,令他上瘾到不能自拔。 他们二人眼疾手快,将没吃完的茶点,塞进装烤鸭的食盒的底层。 这食盒分为上下两层。 桌上的笔墨纸砚,也一起,全部,装进食盒的上面那层。 然后提着食盒,快步离开。 他们根本就不管茶点和烤鸭放在一起,还能不能吃! 云县,监狱。 自从黄县令离开后,乔县丞就接过刑讯这个偷窥县衙男子的任务,到现在月上中天,都还没有停歇下来。 而这个男子,太能讲了! 能言善辩都不足以形容对方! 为了不被鞭打,他一直都没停下来,从云县的案件,再说到各类花草,书籍,动物,一开始还逻辑在线,言之有物,后面说得嘴巴都干了,根本就不管逻辑不逻辑的,随便瞎扯,尽管上文不接下文,也能胡扯出来。 说得喉咙都快冒烟了,也没能得到休息的机会。 他感觉再继续说下去,这喉咙不能要了,“乔县丞,您看,在下都说了好几个时辰了,眼看马上就三更天了,黄县令必定不可能过来的,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咱们明天再继续,这人是铁饭是钢,一日不睡,饿得慌……” 他已经精神有些错乱了,说话说得颠三倒四,双眼涣散,精神状态差到不行。 乔县丞,“这有什么关系,你这么会说,就多说点,本官丑话说在前头,你只要敢停,本官就敢打!” “别,别,别…您看,在下一直都没停下来过,刚刚说到哪里了?哦,是不是说云县有名的那【定清河】莲叶无穷碧,荷花别样红,有传言,那莲花本来是白色的,就是因为黄县令来了之后,往河里浇灌的血水太多,才将荷花花瓣染红了……巴拉巴拉……” 一旁的崔录事奋笔疾书! 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受刑的人! 不仅耳朵要忍受此人胡言乱语,还要快速记录他的胡话,手都快写断了! 他恨不得抢走乔县丞手里的鞭子,给这大嘴巴偷窥狂,狠狠来几下! 乔县丞也被这人的精神攻击,搞得头昏脑涨,这小子,满嘴跑马车,没一句真话,各种瞎扯。 根本就不是人! 乔县丞端详着对方,心想,对方既然如此能说,但却能一个人整日窝在茶楼,一言不发,只做偷窥县衙的举动,恐怕所图不小。 乔县丞思及此,下了狠心,决定要磨一宿!挫挫对方的锐气。 他倒是想看看,这个人的企图,是什么! 他命值守的狱吏,去帮他和崔录事取来晚膳,只不过这个时辰,已经过了晚膳时间,县衙食堂只剩下一些面饼和白粥了,这原本是为了给值夜班的衙役和狱吏充饥的。 正如用午膳一样,他先替崔录事记录供词,让崔录事先用膳。 然后,等崔录事吃完后,继续记录供词了,他再去吃。 他们两个好歹有吃有喝,这个嫌犯就惨了,到现在都滴水未进,他现在看到白粥都觉得十分香甜,想吃,再看到面饼,便感觉,喉咙更加干渴,要冒烟了。 他倒是想停下来,要点吃的,但是,他不敢! 他可不想被打到粉碎性骨折! 那岂不是和从此半残废没两样吗? 万一那鞭子不长眼,甩在他脸上了,那他岂不是无缘仕途,下半生都折在这里了!、 都说不怕得罪聪明人,就怕惹到莽汉,在他看来,身型健硕的乔县丞,就是一个无脑莽汉,绝对会无条件遵从黄县令的意志,而行事。 到了下半夜,他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开始说起和云县无关的话题,说他自己在书院时的一些见闻,就差把书院的名字和地址说出来了。 乔县丞看得出来,这时候,对方的警惕和防备已经降低得仿若一层薄纸,一捅就破。 但是,他并不准备打断对方的话,进行审问,继续让对方一直说下去,完全践行黄县令临走前的嘱咐。 他有预感,等天一亮,黄县令必定会到场,接替他,刑讯对方。 当,打更人,敲响,五更的锣声,刑讯室的门被打开了。 进来的人,就是乔县丞心心念念的黄县令。 跟黄县令一起来的人,还有谢主簿。 谢主簿:呵,说好的休沐三日,结果呢?啥也不是!他现在倒是看清楚了,黄县令不愧是皇帝的种,用起人来,毫无良心,不把人榨干,绝对不罢休! 黄定洲本来的确是想让谢主簿好好休息的,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布下天罗地网抓‘造假集团’,却先逮住了一个偷窥狂魔,原本应该负责做笔录的崔录事,他不用猜,都知道崔录事的手快写断了,所以,他只能临时拉谢主簿,来记录供词了。 他进入刑讯室时,本以为会看到萎靡不振的崔录事和乔县丞,却没想到,他们两个还算精神抖擞,倒是嫌犯已经快去了半条命。 黄定洲当即让崔录事和乔县丞先回去休息,让谢主簿接替崔录事的工作。 崔录事二话不说,立刻站起来,给谢主簿腾位置,他手都写得没知觉了! 不过,事已至此,他还不想回去,他想留下来围观,看看这个如此能扯淡的嫌犯,到底是为什么来偷窥县衙。 乔县丞也一样,他见崔录事向黄县令申请留下围观刑讯,立刻附言,他也想留下。 黄定洲无所谓他们两个留不留,便答应了。 而那个嫌犯就惨了,他一看到黄县令,立刻打了个哆嗦,原本萎靡面容,瞬间来了几分精神,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镰刀割裂了喉咙一样,“黄县令,你终于来了,在下快不行了,快,救命啊,你那个两个下属,就跟木头人一样,只听你的话做事,根本不管人死活,在下真的是冤枉的!在下真的没有恶意,就是想要围观您的英姿!!” 他发现,他的发言,根本无法打动黄县令,他心碎了。 他环顾了下四周,心有戚戚,他怀疑自己要是真的不吐露点真话,真的会死在这里!被渴死饿死! 他终于知道,那些穷凶极恶的嫌犯,进了云县县衙,为什么都乖乖招供了,光这兵不血刃的招数,都快搞死他了! 更别提真动用酷刑,再硬的猛汉来了也遭不住! 他目光幽深地看向黄县令,下定了决心,诚恳道,“黄县令,在下愿意招,不过,这涉及某些秘密和隐私,在下希望可以只告诉您一个人。” 他自认为自己很有诚意了! 黄定洲温和地看着他,微笑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这里是县衙大牢,不是私人牢狱,你面临的是官方审讯,你的所有言行都会被记录在册,在这里,没有秘密,只有审讯供词,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在公堂之上,作为证据之一,被公证。” “……” 犯人已经无力争辩了,他看得出来,黄县令态度非常坚决,绝对不可能让步! 他安静地看着黄县令,深呼吸了一口气,“这件事,还要从在下七岁时说起,在下是家中独子,从三岁启蒙,就一直都是在下与夫子一对一教学,没有玩伴,十分无趣,这原本也没有什么。直到在下七岁的时候,随父亲,去辅国将军府上贺寿,在下得知黄将军竟有十三个儿子,十分震惊,在下围观他们射箭、蹴鞠,他们合作默契,可见手足情深,在下十分羡慕,神往,若只是如此,那也没什么,在下很机敏地发现,他们一起玩乐的兄弟,只有十二个!所以在下便随口问了句,黄十三郎君在何处,为何不出来一起玩乐?” 他边说边观察黄县令的神色,他想从对方脸上,找出破绽,但是,对方始终保持着温和的微笑,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只觉得黄县令如此深不可测,连黄府的事迹,都不能让对方动摇一二。 即使如此,他依旧相当有自信,接下来的话,能打动黄县令! “当时,回答在下的是贵府上的一个婆子,据说她是将军夫人的奶妈子,那婆子告诉在下,黄十三郎身体病弱,不宜吹风见人。在下对此十分好奇,将军府这么多郎君,全都身强体壮,壮硕如牛,”他说到这里都不忘了要调侃一下乔县丞,“比起黄县令,您那个健壮的下属,还要高大健壮,想来,一拳打死一只老虎都绰绰有余。同样是他们兄弟的十三郎,又怎么会病弱到,见风都不行?在下不信邪,甩开仆婢婆子,偷偷溜走,准备去偷窥一下,这位病弱的小郎君。” 第206章 比较,偷窥,构陷 他说话的时候,双眼紧盯着黄县令,“可惜,在下没能靠近【澹泊院】,那里把手得密不透风,看门的女婢严肃冷漠,看起来十分可怕,不过,越是这样,越是激起在下的好奇心,在下守在那院子通往正院的必经小道上,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等待院子里的人出来。阵容强大,十分威武,总的有十二个仆婢,那十三郎君被守在中间,在下当时年幼,便信以为真,以为小郎君带这么多仆婢,怕是身体快不行了,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现在回味过来,那就不一样了。” 黄定洲听着他胡扯,内心半点波澜也没有,在他看来,他这样的出行方式,十几年如一日,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只觉得无聊。 他在推测此人的目的,这个人所图必定不小,如果偷窥县衙只是为了对付他,那未免太过谨慎。 他想到了,前不久太子及其附庸官员联合王家,对黄家的构陷,心里有了定论。 恐怕此人和太子一样,想对黄家下手,但是,又抓不到把柄,而他是黄家郎君中,年纪最小,官职最末,在他们看来,他大概就是黄家的软肋,十分好拿捏了。 该男子见黄县令依旧不为所动,丝毫不上钩,心生挫败,“黄县令,你确定还要在下继续说下去吗?” 黄定洲,“你说了这么多废话,都说不到重点,真是令人失望至极。你和那群意图谋逆的反贼是一伙的?现在开始,从你背后的主子,开始说起吧。” 他今日事务繁忙,可没时间继续听对方废话了,让直接拿出金针,准备开始刑讯。 “谋逆?不不不,你误会了!”他看到黄县令拿出金针,吓得冷汗都下来了,“冷静,冷静啊!!在下只是想知道,你成功的秘诀而已!!” 他最后一句话,直接喊了出来。 他喊完这句话,瞬间像打了霜的茄子,“在下只是不甘心!!自从第一次见到黄县令之后,在下就想和你交朋友,但是,不论在下给黄家下了多少帖子,都没能请动你,后来在下得知你去了国子监读书,在下马上就跟着去了,结果,在下根本没有在国子监看到你,后面才获悉你只是挂名在国子监,还是那个借口,说身体不好,在家自学,呵,别人不知道也许会相信,但是,在下半点也不信!” “本来在下都打算放弃了,结果,在岁终试名单上,看到你的名字!这怎么可能!?在下拜的是名师,读书的时间也比你长,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出身武将世家,还整日假装病弱,在家自学的人!在下十分不甘心,便跟着继续报考,却没想到,连殿试都没能进去,可笑!” “你的身上,一定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秘密,”他审视地盯着黄县令,但是,没能从对方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反应,“新科榜眼是出自苏州有名的才子,都伯钺。在下不认为,他的才学会输给你,所以,在下托人搭桥牵线,找上他,试探他的口风,在下从他口中得知,殿试的题目非常难,不是礼部试(会试)所能比拟的,难度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了,这样的试题,可不是普通的武将之子随便自学就能解答出来的。在下说到这个程度了,黄县令也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黄定洲听到这番话,内心的确有所触动,既然对方也参加了科考,还在会试被刷下来,再加上,他能在都伯钺被任命为中书省主书之后,还能通过人脉搭上都伯钺,说明其家世背景不简单,又是家中独子,想要查出此人的真实身份,简直易如反掌了。 “你说得对,试题的确很难,但也不算太难,只要你通史鉴古今,就能答出来。你这么在意科举,你要是去苏州,拜都主书的夫子为师,本官还能信你所言,但是你没有,你偏偏拿着双筒窥筩,偷窥县衙。云县在外的名声可不好,你要是想学习借鉴,去商州或者凤翔府,本官还能理解一二,但是,你偏偏选的是云县,还是在【山匪案】之后开始行动,要说你与那些匪徒以及谋逆之士没有勾结,本官可不信,你既然是家中独子,能让你听命行事的必定是你父母亲吧。谋逆之罪可诛九族。不论你有什么阴谋,诛九族之后,也一样烟消云散。如此看来,本官只能上奏给陛下,让陛下从你父亲开始彻查了。” 这番话,戳中对方软肋,令刑架上的嫌犯,几乎目眦尽裂,“你,你无中生有!你这是构陷!” 黄定洲,“是不是无中生有,查清楚不就知道了,还是说,你父母亲经不起细查呢?不过,你既然能嚣张到将机要军备的双筒窥筩拿出来使用,想必,你家世给你的底气足够硬,本官,倒是想看看,你被釜底抽薪后,还能不能这么嚣张、硬气。” 他说完,就准备离开。 “别走,停下来,我招,我愿意招,是二皇子殿下让我监视你的,我没有骗你,他让我查出你的秘密……” 黄定洲听到这话,停下步伐,转身看向对方,微笑,“是嘛?你何必构陷二皇子,他可是皇子中难得的清流俊才,爱民如子,文谦知礼,不会是太子派你来,陷害二皇子的吧。” “不,你错了,他…他的真面目可比太子可怕多了,太子那个只会吸食五石散的草包,根本不是二皇子的对手,我真的没有说谎,按照计划,我本该借着本次科考,进入中书省,但是,谁知这次科考秘密改革,试题和原本的差距太大,和我一起的无人进入殿试,更别提榜上有名了,京城学子只有你一个人进入三甲,还中了状元,二皇子觉得你有问题,才我盯着你一举一动,但是,我留了个心眼,没将你的行踪全都透露给他,我说想和你做朋友,是真心的,经过我这么就的观察,我觉得你一定可以查出二皇子的真面目……但是,我现在还不能暴露,不能得罪他,黄县令,告诉我,你的秘密,只要用你的秘密作为筹码,他一定会继续信任我……” 第207章 联想,轻蔑,刑讯 不知道自己身世的黄定洲,想不到那么深入,但是,谢主簿就不一样了,他一听此人的供词,就知道二皇子想让他查什么了。 他甚至想到了黄定洲当年在钦玉楼遇到刺杀的事,既然不是王氏联合王家干的,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将军府小郎君,如何能让人记恨到杀之而后快,还用火油烧楼呢? 看来,二皇子早就得知了十三郎的真正身世,甚至,还想将其灭口。 一个草包且跋扈的太子,阻碍不了二皇子上位的道路,但是,出身正统的嫡子就不一样了。谢主簿思及此,内心瞬间紧张了起来,这云县的日子过得太顺心,他都快失去危机感和警惕心了。 他猜测,二皇子真正想要知道的是,云县的布防,当年刺杀失败,只会让二皇子更加谨慎行事,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二皇子不会再出手。 他想到这里,便联想到那群假道姑,怪不得二皇子要让人将假道姑带到鬼山里灭口,二皇子不是怕黄县令断案如神,而是不想暴露自己,只可惜,虽然灭口成功了,但是,二皇子也就此败露了行迹。 只差一点点,二皇子就真的遮掩过去了。 谢主簿深觉二皇子的可怕,不仅狠毒,而且擅长隐忍。二皇子行事谨慎,谋略高深,会营造自我正面形象,收买人心,这样的皇子,最终成为赢家,登基成功,他都不感到意外。 他陷入了沉思,将黄县令和二皇子相比较,不得不说,皇帝选择二皇子的可能性更大。 正在这时,他听到黄县令,转身对刑架上的嫌犯说,“秘密?本官没有任何秘密。” 谢主簿发现嫌犯,因为黄县令这句稀疏平常的话,而崩溃了。 “你没有秘密,没有秘密,没有秘密哈哈哈,你怎么可能没秘密!?你真是虚伪!我承认二皇子为人阴狠毒辣,但是,他确定的事情,必定是真的,他说你有问题,你必定有问题!我都坦诚相告,请求合作了,你呢?你却虚伪的遮遮掩掩,看来,你的秘密见不得光。” 他阴恻恻地盯着黄县令,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黄定洲用温和的目光回视,微笑道,“你的手段太过卑劣了,不得不说,你的确演得很逼真,但是,不够逼真,你先说着痛恨二皇子,骂二皇子狠毒,现在又言语间不乏对他的信任和崇拜,但是,你提到二皇子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带着轻蔑之色,你身体的本能暴露了你内心真正的想法,你轻蔑他,鄙夷他,对他不屑一顾。但凡本官多上前一步,你的头就会下意识往后仰,一般被本官刑讯过的嫌犯,惧怕本官也会如此,而你并未受刑,而且你招供的时候,不敢直视本官,眼皮微垂下,眼神上扬,手指不耐烦地搓揉这木架,可见,你如同蔑视二皇子一样,瞧不起本官。与之相矛盾的是,一开始为了取信本官,你口口声声说崇拜本官,想要与本官结交。难不成,你喜欢和你看不起的人做朋友,那你的口味未免太奇葩了。就这样,你也敢在本官面前,说你坦诚相待,呵,不说本官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就你这表现,没有人会愿意和你合作。” 刑架上的男子听到这番话,瞬间呆住,他开始不自信了,他回忆着自己的所有言行,试图找出问题,弥补不足之处。 但是,黄县令没有给他机会。 黄县令说完之后,看向谢主簿,“谢主簿,此人口才非凡,还有劳你负责刑讯了,你先活动活动筋骨,本官会让韩典史过来负责记录供词。” 他带着乔县丞和崔录事离开刑讯室,将刑讯室的场地,让给谢主簿。 谢主簿对嫌犯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你的嘴巴很厉害,鹦鹉成精都比不上你,不过,不用担心,本官和黄县令不一样,本官讨厌话多的人。接下来,你可就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他随手拿了一个破布,塞到嫌犯口中,掏出刀子,开始动手。 他根本就不打算让此人继续开口说话,因为,此人知道得太多了!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本官看你养尊处优,只剥胸腹的皮做成鼓未免太可惜,所以本官决定将你全身上下的皮都剥下来,制作成皮衣,再送回你亲人手上,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创意。” 谢主簿的话,堪比魔鬼在地狱,嫌犯惊惧地瞪大了双眼,疯狂摇头。 谢主簿拿了木块和麻绳,将嫌犯的头颅固定起来,笑道,“别乱动,这刀剑无眼,万一戳进你眼睛里,把你弄瞎了怎么办,放心吧,本官将你全身的皮剥下来之后,你也不会马上死去,本官会用珍贵的药材,吊着你的命,一定会保证让你第一个看到,用你的皮,制成的皮衣。” 他说完哈哈哈大笑,“你这是什么眼神,哦,难道你嫌弃你自己的皮没有花纹,太丑?” 他自说自话,也不管对方有多恐惧,又补了一句,“别担心,想要花纹也不是不可以,本官不会刺绣,但,给人体刺纹理,还是略知一二的。” 他边说,边用匕首,划开对方的衣服,行动利落。 当谢主簿的刀划开嫌犯锁骨中间的皮时,嫌犯吓晕过去了。 谢主簿:“……” 见过怂的,没见过这么怂的,就这? 他让狱吏将嫌犯泼醒,然后继续用刑。 当韩典史进入刑讯室时,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着尿骚味,味道实在太过刺鼻,他下意识退出刑讯室,拿出棉布,掩住口鼻后,才重新进入刑讯室。 当他看到刑架上血肉模糊的人形时,震惊了,立刻移开了目光,怪不得崔录事叮嘱他要带上棉布,进入刑讯室也不要乱看。 韩典史将宣纸举起来,挡住自己的脸,目不斜视地往角落的桌案走去,坐到桌案前,全程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刑讯现场。 他坐了半个时辰,只记录了寥寥几句供词。 谢主簿:“真没用,又晕过去了!” 谢主簿:“来人,给他泼醒!” 第208章 分配,表妹,包裹 黄定洲回到县衙后,安排完苟课税和韩典史的工作后,就让崔录事和乔县丞先回去休息,让他们二人等午时过后再应卯。 然后他就开始埋头处理公务了。 而苟课税去隔壁临时证物房,整理昨日黄县令命人押送回来的证物。 苟课税看着眼前十几箱的书契文稿,整个头都大了,不过,比起韩典史分配到的工作,他更愿意带着这里,整理这些证物! 那刑讯室,谁爱去谁去,反正他不行! 他整理了两个时辰,还没整理完一箱,人都麻了,直接躺倒在地上,双眼发直,怀疑人生。 每次到这种时候,他就想着怎么偷懒了,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听到外面有动静。 他无聊地爬起来,准备出去围观,换换心情,他刚走出门,就听到有衙役在向黄县令禀报,说县衙外面有个自称是黄县令的表妹,来找黄县令了。 自古表哥表妹天生一对,苟课税的八卦之魂,瞬间燃起来了。 苟课税:在下也不是什么好色之徒,更不是想偷懒,就是想看看黄县令的表妹,长啥样。 黄定洲听到衙役的禀报,头都没抬,“本官没有表妹,将她送到审讯室,侯审!” 他昨日才刚抓捕了一群专业搞造假的嫌犯,和一个长期窥视县衙的嫌犯,今日就有所谓的‘表妹’找上门,他怀疑这位‘表妹’,不是嫌犯同党,就是刺客。 苟课税的八卦之魂,还没燃起,就这样被熄灭了,他震惊了,黄县令这么冷酷,连表妹都能送进审讯室,不过,他转念一想,黄县令不是这种人啊!莫非是这表妹有问题?! 人一旦有了好奇心,就很难不去追寻答案。 苟课税好奇之下,忍不住主动将人头送到黄县令手中,他跑到黄县令跟前,试探口风。 黄县令忙于处理政务,无暇搭理他,“你将那些契书文稿都整理完了?” 苟课税讪笑,“嘿嘿,没有。那太多了,一时半会搞不定,卑职就是好奇,好奇得心痒痒,静不下心办事,算卑职求你了,黄县令,满足一下,卑职的好奇心吧。” 黄县令将他的推测,说了出来,“所以,你想知道真相,还要赶紧将那些证物整理出来,只有破了案,你才能知道真正的真相,否则,一切都只是推测。” 苟课税从黄县令严肃的话语中,明白了这件事的重要性,当即压下蠢蠢欲动地内心,回去临时证物房,继续处理那些证物。 直到午膳时间,黄定洲从繁多的政务中脱身,准备回去用午膳,这才想起审讯室,还有一个‘表妹’,他脚尖转向,朝审讯室的方向而去,准备先用几刻钟,处理掉这个临时出现的麻烦。 进入审讯室,他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表妹。 表妹一见有人推门进来,就警惕地站了起来,在见到黄定洲时,试探性地喊了句,“是十三表哥吗?” 她眼中的警惕和怀疑,在看到黄定洲身上的官服时,慢慢消散了。 黄定洲将目光停留在对方与王氏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上,微笑,“不知你是?” “十三表哥,家母是将军夫人的庶妹,家父被外放到江南任职十几年,如今被调回京城,但是,在经过凤翔府的时候,突然冲出一群黑衣人,家父让心腹仆从掩护小女子离开,让小女子务必将包裹送到黄将军手中,只是,掩护小女子的忠仆,在进入云县官道的时候,重伤身亡了,小女子想到了表哥你在云县任职,便先来投奔表哥了。” 她说完,还死死抱着包裹不放手,没有将包裹给黄定洲的意思。 黄定洲让衙役分成两队,一队去官道找表妹所提的忠仆,一队前往凤翔府寻找表妹家人的踪迹,他安排的时候,没有避着表妹。 表妹听完黄定洲的安排后,这才松了口气。 她终于露出今日的第一个微笑,“多谢十三表哥。” 黄定洲先带她回黄宅安顿。 这位表妹全程都抱着包裹不放手,就连沐浴更衣,都要将包裹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不让包裹脱离她的视线范围。 就连吃饭的时候,都要将包裹放在身边。 用过午膳,前往云县官道探查的衙役回来了,特地前来黄宅禀报,黄定洲顾不上午休了,直接和衙役回县衙。 那忠仆的尸体,身中八刀,有一刀在致命部位,但是,伤口不深,其他七刀避开了致命伤,从初步估计,此人是失血过多身亡。 具体还要等解剖结果出来。 要验证表妹所言,是否真实,还要等前往凤翔府探查的衙役和仆从回来,才可知。 这样,还不够,黄定洲另外安排人,前往京城,向黄将军告知此事,到底有没有这房亲戚,还需要验证过了,才能确定。 毕竟,王家及其姻亲,除黄家之外,大部分因为与太子勾结,犯下谋逆之罪,如今都被关押在天牢。 至于这个表妹一直带着的包裹,黄定洲并不好奇。 到了下午应卯时辰,崔录事和乔县丞,都来应卯了,被黄定洲安排去临时证物房,处理那堆证物。 黄定洲则继续处理政务。 日暮时分,前往凤翔府的衙役和黄宅仆从,终于带着一车的尸体和两个重伤昏迷不醒的人,回到了县衙。 其中一个重伤昏迷的人,就是被调回京城任职的官员,萧知府。 另一个重伤昏迷的人,身穿普通的蓝色武服,看起来应该是萧家的守卫。 黄定洲让人给他们二人诊治,上药。 没过多久,收到黄定洲口讯的黄将军,快马加鞭,也赶到了县衙。 黄将军一看到黄定洲,便着急问道,“十三郎,萧知府人呢?” 黄定洲,“父亲不必着急,他在县衙后院厢房,虽然重伤,但没有生命危险。” 他带着黄将军前往县衙后院厢房,黄将军亲自确认了之后,才松了口气。 “十三郎,你说的萧外甥女在何处?为父有话要问她。” 黄定洲,“她在黄宅,正好她也想见父亲一面。” 第209章 证物,无讯,解释 黄将军从萧小娘子手中取得了她宝贝得要死的包裹,当着她和黄定洲的面,打开了包裹,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才郑重地对她说道,“好孩子,你做得很好,你父亲会为你感到骄傲,只不过,为了你们的人身安全,你和你父亲暂时呆在云县吧,本将军会让十三郎照顾好你们。” 萧小娘子闻言,双眼瞪得圆大,嘴角上扬,露出晶莹洁白的牙齿,简直喜出望外,“父亲他被救回来了?太好了?他在哪里?小女子能否见他一面?” 黄将军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她,而是看向黄定洲,县衙是用来处理政务的地方,不是闲杂人等能随意进的,他可不会这么无脑地胡乱答应人,能做主的只有十三郎。 黄定洲微笑,“萧表妹不必担忧,等会,衙役会护送你父亲到黄宅,你在这里等着即可。” 他说完看向他的便宜老父亲,“父亲,天色已晚,不如留下来用完晚膳再走吧。” 黄将军拍了拍黄定洲的肩膀,十分欣慰,“十三郎,你长大了,给为父准备干粮即可,为父必须立刻启程回京城,此事耽误不得。” 黄定洲没有多加挽留,而是让波本带人护送他回京城,“父亲,别拒绝,那些人胆敢光天化日之下就刺杀萧知府,说明,他们已经狗急跳墙了,他们必定会盯着入京的道路,父亲此行凶险,波本的身手非常好,而且是陛下的人,这样一来,也算过了明面。” 黄将军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多加拒绝,带上包裹,和波本等人,一起离开。 黄定洲目送他们进入夜色之中,目光沉沉,看来,京城要变天了。 他刚才没眼花的话,那包裹内装的都是指证太子的证物。 太子因谋逆被拘禁的下场,不是终局,而是一个开始,从今日一事,可以窥见,太子日后名声狼藉的悲惨下场。 过往那些不追究的罪案,只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在太子落败后,重新开始加速开播了。 原来不是不清算,而是,火焰还不够旺。 黄定洲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上面的神仙打架,不是他这个七品芝麻官能介入的。 他等衙役和仆从将萧知府和蓝衣护卫送到黄宅,将他们二人安置好之后,带着萧表妹去探望了,宽慰了对方几句,便回县衙继续处理公务了。 除了日常的公务需要处理,临时证物室存放的那些证物,也需要加快速度解决。 黄定洲回到县衙的时候,见到了谢主簿和韩典史。 韩典史像个鹌鹑一样,缩在距离谢主簿十步远的身后,瑟瑟发抖。 看样子,韩典史是被今日的刑讯,吓到了。 不过,至少表现比苟课税强一点,好歹坚持到刑讯结束,而不是一开始就跑出去狂吐不止。 黄定洲上前拍了拍韩典史的肩膀,“韩典史,辛苦了,先下值回去休息吧。” 韩典史点了点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现在脑子里全是今日刑讯的片段,谢主簿的声音像魔鬼低语一样,在他耳边挥之不去,那犯人凄惨的样子,比浆糊还要恐怖,牢固驻守在他大脑里,无法删除。 等韩典史离开后,黄定洲才开始问谢主簿,刑讯的结果。 谢主簿看向黄县令,眨了下左眼,露出邪恶的笑容,“刑讯?只有刑,没有讯。” 他环顾了下四周,发现这里只有他、黄县令、黑麦三人。 他才凑到黄县令耳边,低声说,“黄县令,明人不说暗话,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只能被灭口,要是没有韩典史在一旁,本官还能审讯两句,可是不行啊,你非要做得光明磊落,那只能让本官来当这个刽子手了。” 黄县令眼底透出一丝冷意,他抓住谢主簿的胸襟,微笑,“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他还活着吗?” 谢主簿一脸无所谓,耸了耸肩,“也许还有一口气吧,” 他的目光触及黄县令看他的眼神时,内心怒火瞬间上来了,又补了一句,“放心,熬不过今晚。” 他拍了拍黄县令抓着他胸襟的手,“放手,本官要下值回去了。” 黄定洲定定地盯着他,见他死性不改,没有发火,语气依旧温和,“谢主簿恐怕脱不开身,还有另一个案子需要谢主簿帮忙处理。” 他将谢主簿拖到临时证物存放室,指着室内十几口契书文稿,微笑,“谢主簿经验丰富,接下来就负责指导他们,整理这些书契文稿,记得分门别类,提炼重要数据和信息。” 谢主簿傻眼了,他嚣张神气的焰火,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这活,能要他半条命! 室内的乔县丞、崔录事、苟课税三人都看向谢主簿,目露星光,他们不用说话,就已经把【终于得救了】的话语,溢于言表了。 谢主簿还想反抗,为自己争辩两句,站在黄定洲身后的黑麦,冷眼看他,用拇指推出一截佩剑。 谢主簿听到剑出壳的声音,看到声音的来源,他无语了,他真的开始讨厌黑麦和波本了,这两个家伙简直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他只能举双手投降了。 当临时证物存放室的门被重新关上,室内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境地。 苟课税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尴尬的寂静。 “谢主簿,您是惹怒了黄县令吗?虽然刚才黄县令的表情和平常没有两样,但是,总感觉他背后都开始冒黑烟了,有点吓人。” 他说完还打了个寒颤,摸了摸自己起鸡皮疙瘩的双臂。 他抬头时,发现乔县丞和崔录事都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他们二人的神态,像是在说,你看起来不傻嘛!为什么还要问出来?是嫌命长? 苟课税瞬间心有戚戚,心想要怎么补救自己的口不择言,没想到,谢主簿竟然没有生气发怒,还笑嘻嘻地解释了。 “苟课税你真是敏锐呢。没办法,谁让本官技不如人,今日刑讯的那个犯人不仅满嘴跑马车,滑不溜秋,面对酷刑也是一句真话都不说呢,本官浪费了一整天的时间,什么都没问出来,唉,黄县令生气也是应该的。” 第210章 劝慰,落马,转移 乔县丞出声安慰谢主簿,“那个嫌犯的确十分嚣张,能言善辩,颠倒黑白,而且他有备而来,恐怕对谢主簿你的刑讯手段早有了解,即使事发之后,也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样的凶犯是硬骨头,最难对付,想必,他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来做这任务。就像那群自刎的二皇子侍卫一样,想要从他们这种人身上,获得线索很难。” 崔录事跟着附言,“乔县丞说得对,而且,即使他不招供,也可以从别的地方找到新的线索。黄县令早就让人去将那人的住所,收集了他的物品回来,我们必定能其中找到新的发现。” 谢主簿听到崔录事的话,瞬间脸都黑了,他站起来,环顾了下整个室内,“那人的物品存放在哪?” 崔录事,“额,不知道,下官只是听到黄县令这样安排,后面下官和乔县丞进了这里,处理这些文书,就没有再继续关注了。不过,今日下午,偶尔能听到室外的兵荒马乱,应该收获不小。” 谢主簿:“……” 好好好,敢情他白忙活一整日,还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可恶! 这种挫败感和无力感,让谢主簿想要发狂,发疯。 乔县丞和崔录事两人对视一眼,非常默契地下定决心,接下来,要将自己当成哑巴,一句话都不说! 苟课税,看看谢主簿,再看看乔县丞和崔录事,他感觉这室内的气氛很不妙啊,为了打破这种焦灼紧张的气氛,苟课税下意识想说点有趣的话题,缓解一下气氛。 “额,你,你们有听说过黄县令有表妹吗?” 他话音刚落,就觉得自己起了个不好的头,他突然想起来,自己问黄县令关于其表妹的事时,黄县令说的话,他顿时觉得自己真是太蠢了。 苟课税赶忙补充道,“我说错话了,你们就当我没说。” 乔县丞看向他,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谢主簿憋着内心的怒火,没地方发泄,听到这个话题,倒是来了兴致,“哦,什么表妹?不会是什么一表三千里的亲戚送来美人,巴结黄县令吧。” 苟课税听到这话,感觉怪怪的,这谢主簿是不是在阴阳怪气黄县令呢? 他分辨不出来,但,还是为黄县令澄清了一下,“不是,卑职当时很好奇,就问了黄县令,黄县令说他没有表妹,还推测找上门自称表妹的人,很可能是冲着【偷窥案】和【专业诈伪文契案】来的,应该是同谋。黄县令连见都没见人,就让人将对方送入审讯室等候审问了。” 崔录事:“……” 乔县丞:“……” 谢主簿:“……” 他们三人出现了相同空白的表情。 乔县丞语气艰难地说,“黄县令没思考过也许他真的有表妹吗?” 崔录事,“没错,而且将军夫人的娘家也是权贵世家,有几十个表妹都很正常,万一真的是表妹落难或者出来游玩,前来投奔,黄县令这样处理,怕是不妥当。” 谢主簿,“你看黄县令有那个脑筋吗?他全身心扑在案子上了,要不是管家跟着,他都能不吃不喝,一整日都埋在凶案堆里,和凶案烂在一起吧。” 苟课税:很好,现在很确定了,谢主簿就是在嘲讽、阴阳黄县令! 经过这段时间的合作,对比之后,苟课税已经有了新的想法。 比起讨好谢主簿,他更愿意跟在黄县令身后捡漏,他心脏不好,受不了谢主簿这样阴晴不定、喜怒难辨的上峰,苟课税见到谢主簿今夜的表现,更加坚定自己的站队。 他心想,现在是他表现忠心的时候了! 苟课税,“谢主簿,你这样说就是你的不对了!黄县令一向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不论是政务还是办案,都亲力亲为,呕心沥血,云县正是因为有黄县令的存在,才能有如今的安居乐业,而且关于‘表妹’一事上,下官认为黄县令的处理,非常完美,在这关键时刻出现的,就算真的是亲戚,也不能排除是凶手派来的卧底……” 谢主簿震惊地看向苟课税,感觉好像第一次认识到对方,他有种冯录事再现的既视感。 他脸色变来变去,直到苟课税说完了,才对他说道,“苟课税,你知道,上一次,这样疯狂拍黄县令马屁的官员,去哪里了吗?” 苟课税下意识反问,“去哪里了?” 谢主簿用37°的嘴唇,说出了零下20°的话,非常冰冷,“被流放二千里了。” 苟课税震惊,傻眼地看着谢主簿,一时想不明白谢主簿说这话的本意。 谢主簿继续补充道,“此人,乔县丞也认识,而且和乔县丞称兄道弟,只可惜,乔县丞冷酷无情,在冯录事落马之后,就立刻跟对方划开了界限,比楚河汉界还分明。” 乔县丞捏了捏鼻梁,一脸无语,“慢着,别把在下拉下场,在下是无辜的,你们两个想吵架自己去吵,最好出去吵!” 苟课税,“不,不,不,卑职没跟谢主簿吵架啊,卑职就是替黄县令说句公道话,千错万错都是卑职的错,卑职不该提起黄县令的表妹,不如,咱们忽略这个话题吧。” 说实话,他是想拍黄县令马屁,但是,他也不想得罪谢主簿。 崔录事也对冯录事犯下的罪案有所耳闻,不过,这也算是云县县衙的丑闻了,既然已经被压下去了,现在重提旧事,岂不是在打自己县衙的脸。 这都不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根本就是窝里斗中见真章,自打嘴巴了。 崔录事当即决定转移话题,“诸君可有注意到,【专业诈伪文契案】此案被逮捕入狱的五人,年纪还算年轻,在下查阅过黄县令所提到的【李酒商和五个粮马商的窃税案】,按照那个案件的年限来看,当年,他们犯下第一个案件时,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年纪最大的也才刚及冠,他们真的有本事做到勾结官府,并做出以假乱真的契书,并且十来年都没有被发现,账目和税目有问题吗?” 第211章 完整,醉酒,封王, 云县,监狱。 黄县令与谢主簿不欢而散之后,就直奔监狱牢房,探查【偷窥案】的嫌犯。 他到达对方所在牢房时,只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已经被剥了全身的皮囊,别说一口气了,看起来已经和死了没有两样。 黄县令心知这个嫌犯,已经活不了了,全身的皮都被剥下来,以目前的医疗手段,能吊着对方的命,超过三天,都算对方命硬了。 他前往刑讯室,去检查被谢主簿剥下来的皮,看得出来,谢主簿这次的剥皮手法,和以往完全不同。 以往,谢主簿只是为了刑讯而动刑,第一刀必定是开在锁骨中线。 但,这次,谢主簿明显就是想折磨对方,弄死对方。 他直接拿嫌犯的后脖颈开刀,而锁骨位置,只留下一道口子,用来穿插细绳。 从这张还带着血腥味的皮囊来看,谢主簿,直接从后颈开始下刀,顺脊背,往下直到肛门的位置为分水岭,再往双腿中线到脚脖子。 将人体皮肤,以脊椎作为中轴线,向两侧撕裂,将整个人皮,硬生生地被完整地剥下。 现在,人皮已经被石灰渍干了。 这皮已经毁了,就算有神医再世,有办法将皮移植回本体身上,那现在也不行了。 正在这时,狱吏阿垢抱着一筐稻草进来。 黄县令,“你拿稻草做什么?” 狱吏阿垢早就吓得快失语了,“是,是谢主簿说,要往那那人皮里面塞稻草,缝成人偶……” 他快哭出来了,真的太恐怖了!他原本以为谢主簿剥皮做鼓已经是极限,今日,他才得知,还有更恐怖的! “卑职,卑职,其他当值的狱吏都吓晕了,卑职不知道怎么办,先找了稻草过来。” 黄县令挥了挥手,“不必了,下次谢主簿要是如此出格,先遣人来禀报本官,你下去休息吧。” 狱吏阿垢如释重负,抱着稻草,直接逃离了监狱。 今夜的云县监狱格外的安静。 不止是当值的狱吏看到了这恐怖的一幕,就连牢房的囚犯,也看到了被抬回牢房的那具生不如死缺了人皮的嫌犯,全都被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大声喘气,生怕惹毛了官差,得到相同的下场。 黄县令出了牢房,没有回县衙,而是回了黄宅。 他让厨房备了酒菜,去了竹林小楼,喝酒。 谢主簿今日的行为,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又不是蠢货! 能让谢主簿痛下杀手的原因,只有一个! 嫌犯不断提到的,关于他的秘密。 他思考了一圈,谢主簿知道的,并且认为他也心知肚明的秘密,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身世。 没有线索和证据,光凭一些小道消息,根本无法推测出真正的真相。 不过,他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的生母与谢主簿,相当熟识,并且,他生母的身份恐怕是个禁忌的存在,否则,谢主簿也不会三缄其口。 而他父亲也不会为了遮掩,将他记名为嫡子,完全抹除他生母的存在。 他倒查过他出生那年,京城发生的案件,但是,当年京城发生的血案,和落马的官宦太多了。 大部分都是与柳太后一族相关。 而他,绝对不可能与柳家有任何关系,否则,谢主簿看到他第一眼,应该想砍杀他,而不是真心想辅助他。 他一口饮尽杯中酒,感觉酒杯太小,喝起来不过瘾,干脆用盛汤的碗装酒,一口气干掉一碗,这样才感觉有些爽快了。 他现在也明白他父亲为什么想养废他了,这京城庸庸碌碌的纨绔多如牛毛,再多他一个也不显眼,整日纵情酒乐,向往山河日月,闲云野鹤,反而是让他安安稳稳活下去的保证。 他喝到七分醉意,便停下了。 这次是他疏忽了,没有及时发现谢主簿的症结所在,日后不会了。 一旦涉及他身世的人和事,他都会将谢主簿隔绝在外。 他没有立刻回去睡觉,而是喝了解酒汤,回到县衙。 开始侦办【偷窥案】,这个案件必须赶在犯人死亡前处理掉。 按照,晋律,若因拷、讯、导致囚犯死亡,负责刑讯的官吏,应被处徒刑二年。 不论如何,谢主簿不应当折损在这里,他不想欠谢主簿这个人情。 除非,这个嫌犯死亡前,其犯下的【偷窥案】正式结案、嫌犯也被判刑。 一般而言,窥视、泄露属于应保密的重大事件,嫌犯,应当被处绞刑。 他得先确定这个嫌犯,长期窥视县衙,都窃取了哪些机密,泄露了哪些秘密。 他敲开了乔县丞和崔录事的门,示意他们跟他走。 “此案从急,本官知道,这两日为难你们二人日夜不休地当值,等本案结案之后,你们二人便休沐一段时间吧。” 崔录事闻到了黄县令身上淡淡的酒味,“黄县令,这本就是下官应该做的,能得到黄县令的重用,是下官之幸。” 乔县丞一向爽朗,但,今日安静了许多,“正是如此,黄县令,您应当多保重身体。” 他们三人开始整理从【偷窥案】的嫌犯住所带回的证物,大部分都是日常用品和衣物,没什么疑点。 崔录事从一个木匣子中,找到了几封家书,引起了他的注意,不过,崔录事从头到尾将家书翻阅三遍,都没看出什么名堂。 他将家书递给黄县令,“黄县令,如果嫌犯想要传递信息出去,书信必定是最好的办法,不过,下官看这家书,没有什么问题。” 黄县令接过崔录事递过来的家书,展信阅读,他对着烛光,研究了片刻,露出了微笑。 他指着书信折痕的交叉点上的文字,对崔录事笑道,“是叠痕法。” “他很聪明,先折纸,再在折痕的每一个交叉点处,写字,将情报填上去之后,再将空白的地方,填补完整。” 崔录事听了觉得相当惊奇,当即将书信拿过来观看,并拿起笔纸按顺序记录出嫌犯想隐藏的情报文字。 乔县丞也跟着过来围观。 被隐藏起来的是两句话,【此花谁实与封王,四海九州空第一】,看起来像是胡乱写的。 第212章 推测,暗桩,线索 崔录事,“此花谁实与封王,是七言律诗,押阳韵,本是用来称颂牡丹花的地位,若是此人用此诗来喻人,必定指的是县衙官职品阶最高的人,也就是黄县令。” 乔县丞十分赞同他的推论,“你说得不错,既然他是从黄县令来到云县才开始窥视县衙的,那么他除了观察县衙日常布防,很可能还有监视黄县令的任务,这四海九州一般情况下指天下,若是此处用来比喻县衙,那么空第一,很可能就是指,黄县令并未居住在县衙的情报了。” 崔录事,“正是如此,大部分县令都会居住在县衙后院,但,黄县令将后院的全部厢房空地都做的新的规划,很可能是因为变动太大,才令对方日日窥视,不敢妄断。” 黄县令在装信的木匣子找到一个暗格,里面放了一根银钗,他拿出银钗细细观摩,发现这钗柱比一般的钗柱粗,钗子看似很重,但重心在钗顶的青石上。 他怀疑这根银钗是空心的。 他下意识顺时针旋转了钗顶,发现能转动,转了一圈后,这钗顶就被拆下来了,这钗柱内果然是空心的。 他用金针,将钗柱内的纸条挖出来,里面的纸条是一张图纸,水车的缩小简易版图纸。 “真正的密函在这里,你们看。” 听到这话,崔录事和乔县丞跑过来围观,他们震惊了。 崔录事:“这,这怎么可能,水车在建,但还没建完,他怎么会得到图纸?” 负责建造水车的工匠手中,都只有各自负责部分的图纸,并没有完整的图纸,想要从那边下手得到完整的水车图纸,简直比登天还难。 乔县丞接过那图纸,仔细观察,这图纸非常接近他们准备卖出去的水车玩具,而非在建的真实水车,他将这点指了出来。 黄县令赞赏地看了乔县丞一眼,“乔县丞说得不错,这就是水车玩具的图纸,不过,他画错了几个部位,所以看起来很奇怪。本官一直认为县衙,有他们的人,当初与冯录事一起做局,处理了一部分人马,还有一部分隐藏得更深,没清除干净,现在,终于找到了新的线索。” 闻言,乔县丞和崔录事对视一眼,崔录事犹豫问道,“黄县令,冯录事之案是否有隐情?” 乔县丞感激地看了崔录事一眼,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的,但是,为了避嫌,不敢问。 黄县令摇了摇头,“不,他的家族想要扶持的人,是他的嫡长兄,他的确贿赂吏官修改【告身】,【诈假官】一案没有疑点,只不过,本官顺水推舟,利用此案,清理门户罢了。” 乔县丞意味深长地看了黄县令一眼,很好,黄县令句句是真话,但是,半点也没有将真相说出来! 要不是他当初临时起意去监狱探望冯录事,偷听到他们的对话,他现在也会被蒙在鼓里了。以他对冯录事的了解,按照冯录事对黄县令的推崇和忠心,即使事迹败露,也绝不可能想下杀手,将黄县令灭口,而且黄县令要是出其不意,将他放倒了,冯录事大概还会赞赏黄县令智勇双全、临危不惧,而不是骂对方手段卑鄙。 当然,这是基于对冯录事的品性了如指掌的情况下,才能发现破绽。 在其他人看来,冯录事当时那番不甘心的呐喊,才是真性情,令人为之触动。 乔县丞当初想不通冯录事和黄县令做戏的真实目的,现在看来,除了解除冯录事身份暴雷,还有让冯录事从明处隐到暗处的意思。 乔县丞回想了下,冯录事被押送流放当日,谢主簿离开一段时间后,回到县衙,心情不爽地踢了冯录事的位置好几脚,怕不是谢主簿窥见了真相,心情不爽吧。 崔录事,“现在的问题是,他盗走这图纸要给谁?” 乔县丞却想到另一件事,“不好,那人既然隐藏在县衙内,那么,他肯定会去救自己的同党,或者将其灭口。” 此言一出,崔录事心下一惊,心跳漏了好几拍,“乔县丞说得有理。” 黄县令,“没错,正好谢主簿动刑太过血腥,当值的狱吏大部分都接受不了,本官便顺势让他们回去歇息了,现在监狱正处于防御最薄弱的时候,他一定会暗中行事。” 乔县丞:好家伙,在下在百般提示下,才想到这点,结果黄县令已经早将计就计,开始钓鱼了!人比人气死人! 崔录事:怪不得从不喝酒的黄县令,今日身上带了酒味,还半夜回来县衙办案,该不会办案是假,钓鱼才是真吧! 黄县令想了下偷窥嫌犯的惨状,他怀疑此人的同伙,见到嫌犯目前的样子,怕是都不想动手,令其自生自灭吧。 思及此,他只能暗自叹息了。 现在不拔除这个钉子,以后就更难了! 崔录事,“那嫌犯招供的时候,非要将此案推到二皇子头上,他背后之人,必定是二皇子的政敌。” 他本来想说可能是三皇子、四皇子或者五皇子的,但是,祸从口出,他可不想因言行不当,被抓住把柄,即便这室内只有黄县令和乔县丞二人,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乔县丞犹豫道,“这也不好说,二皇子计谋和手段,非常人能及,万一这只是迷惑我们的手段的,贼喊捉贼,将自己从这案件中摘出去呢。” 黄县令,“何必胡乱猜测,继续找线索,事实胜于雄辩,揭开案件的真相,才能顺藤摸瓜。” 他们三人继续翻找整理证物,直到四更天的时候,黄县令让崔录事和乔县丞先回去休息。 等崔录事和乔县丞离开后,黄县令坐在室内,看着这堆已经被分门别类的证物,陷入了沉思。 这人的东西未免太多日常用物了吧,反而关于案件的线索寥寥无几,那木匣子混在这些证物中,反而太显眼了。 那个嫌犯看起来,应当不是这样的蠢材。 那么,这木匣子大概率是为了身份暴露后做的幌子了。 黄定洲看向那堆衣物,决定一件件翻查过去,万一对方将密函藏在衣物内,或者干脆直接绣在衣服上呢? 可惜,他翻了两三遍,都没找到相关线索。 第213章 聪明,钥匙,探讨 他翻完了这些衣物,翻其他证物,将所有的证物都倒腾了两遍。 没有任何发现! 黄定洲不信邪,他看了下外面的天色,即将五更天了。 他决定重新回到嫌犯的住所,调查! 黑麦:“……” 黑麦感觉有点吃不消了,这工作强度和工作时长,有点恐怖了,他都不知道郎君哪里来的这么强大旺盛的精力! 刚到嫌犯住所门口,黄县令就发现,门上的封条被动过了。 黄县令示意黑麦进去探查,黑麦身手好,不会发出动静,引人注意。 黑麦点了点头,临走前,看了一眼被黄县令提拔到身边的门卫郎时酉。 然后,才悄无声息地进入嫌犯住所内,探查。 不过一息时间,黑麦就提着一个人出来了。 黑麦将手中的人,扔到地上,人已经被他打晕了。 黄县令打着火折子,去看此人,发现竟然是熟人,穿着夜行衣的狱吏阿垢! 黄县令瞬间明白了一切。 不得不说,对方将声东击西玩得十分透彻,连他都被骗过去了。 他也以为有人故意借着谢主簿刑讯的血腥,对当值的狱吏下手,削弱监狱的防备,让他以为嫌犯的同党试图救人或者灭口。 结果,竟然是跑来这里找东西了。 黄县令冷笑,看来,真正的秘密,还被隐藏着! 他将狱吏阿垢的身上搜了一遍,没有搜到任何东西。 黄县令让黑麦将此人束缚起来,让时酉负责看管。 他则带着黑麦,进入嫌犯住所,重新探查。 这室内空空荡荡,一目了然,看起来根本就没有藏东西的地方。 黄县令将墙体、地板、都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空心的地方。 桌案、柜子都检查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任何暗格。 他将整个房子转了一圈,最后回到嫌犯的寝室,这寝室也十分空旷,只摆了一张木床,连个脚榻都没有。 他走过去,坐到床上,在床板和床沿上摸索,正准备躺上去,被黑麦制止了。 黑麦,“郎君,你想检查什么?请让仆来。” 黄定洲:“……” 四目相对,良久,黄定洲退让了,特么黑麦能对视这么久都不眨眼!他只能认输了。 黄定洲,“本官怀疑这床有问题,想试试,嫌犯如果藏东西,会将东西藏在何处。” 这个说法太空泛了,没有指向性的意义。 黑麦只能按自己的经验,去试着找出这床的暗格所在。 黑麦试着将手放平,敲击床边,没有发现异样。 紧接着,他抬手去摸床头的雕花,这雕花有些奇怪,他坐起来,去研究那雕花。 这雕花的花纹,竟然暗含五个铜币的纹路。 黑麦掏出五个铜币,将铜币放在对应的纹路位置上,用力往下一压,雕花处竟然露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孔洞。 黑麦将烛火靠近孔洞一看,里面放着一把钥匙。 他将钥匙取出来,递给黄县令,然后继续检查这张床,却没有其他的发现了。 黄定洲拿过钥匙,发现这把钥匙竟然是纯金打造的! 黄定洲,“黑麦,你知道钞票局有没有存物的业务。” 他怀疑这一是一把开启存柜的钥匙,嫌犯恐怕是将重要物品,存放在钞票局了。 黑麦,“晋元钞票局只有货币兑换、存款、放款、汇兑业务、代收票据等,与钞票相关的业务,并没有存物,不过,一些私人钱庄就不好说了。” 黄定洲点了点,“能用金钥匙作为凭证,那必定相当出名,稍微打听一下,应该可以知道。” 黑麦立刻表示,会安排人去探查。 此刻,外面已经天亮了。 黄定洲让人将狱吏阿垢押送入监狱,将狱吏阿垢关在【偷窥案】嫌犯的牢房对面。 这狱吏阿垢每次对谢主簿的刑讯手段的恐惧害怕,都表演得十分真情实感,他倒是想看看,对方与被剥皮的同党日日相对,能表现得多害怕。 处理完这些,他就回黄宅休息了,离正式应卯时辰,还有一个多时辰,他还能稍微睡一下。 …… 京城,皇宫,御书房。 黄将军将那包裹带走后,就直奔京城皇宫,将包裹亲手交到皇帝手上。 皇帝收到包裹后,没有急着查看,而是拉着黄将军,问起黄定洲的事情。 黄将军现在摸不准皇帝对十三郎的想法,斟酌地说了一些表面的东西,“十三郎他长高了,也清减了,不过,看起来很精神,行事谨慎、妥帖周到,还会关心微臣有没有用膳。” 他说完之后,忍不住欣慰感叹,“他长大了。” 皇帝听他这么说反而不爽了,心里直犯酸水,很想阴阳怪气一下,但是,又想到黄将军这些年为了将十三郎抚养成人,弄得夫妻不和睦,他也有些愧疚,原本到嘴的酸话,顿时化作了叹息。 皇帝,“如今太子不堪重用,二皇子又是个内里藏奸的,朕后继无人,将军,你说,恢复十三郎的身份,如何?” 他虽然这么问,但是,心里是拒绝的。 他好不容易才将这个儿子除名,再让他回到皇室,虽然是后继有人了,但是,其母族慕容家恐怕又会借势起复。 届时,他布局多年的战略,将功亏一篑。 黄将军从皇帝的面上看不出对方的真实想法,但是,他们君臣多年,他不认为皇帝,会轻易因此而浪费自己的精心谋划的布局。 皇帝的冷酷,早在十六年,他就已经认识到了。 为了江山社稷,皇帝,他可以牺牲一切,包括皇帝苦求来的皇后和嫡子。 黄将军沉默了半响,“陛下,您何出此言,在微臣看来二皇子为人处世相当圆滑,在政事上也有独到的见解,若是陛下觉得他不合适,不如培养三皇子和四皇子。” 他本来想说,让皇帝再生一个皇子,但是,他想到皇帝的年纪,以及这后宫多年无所出,顿时,闭嘴,换了话题。 皇帝摇了摇头,“三皇子和四皇子都不可用,他们资质平平,成不了气候。” 他想要的是,能掌控整个江山社稷的人,能将大晋王朝推向更辉煌的高点,而不只是守成。 第214章 封王,应卯,金山 黄将军和皇帝探讨到了快早朝的时辰,才结束了这次的君臣谈心。 黄将军回府换了朝服,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上早朝,到宫门口时,他感觉身心俱疲,随着皇子们相继及冠后,朝中局势,本就越发复杂化,原本太子在位,还能压下其他皇子蠢蠢欲动的心思。 一旦,太子被废,这些皇子为了争夺那个位置,必定会在朝中掀起腥风血雨。 黄将军进入殿内,站到他的位置上,等待早朝的开始。 果不其然,皇帝临朝第一件事,就是拿出太子犯上作乱,屯粮养私兵,意图谋逆的证据,当朝宣判废太子,将太子贬为庶民,终身监禁在天牢。 除此之外,皇帝还封了二皇子为庸王,令庸王挪府入住原太子府,还为二皇子的新府邸赐名《庸王府》,亲笔题匾。 任谁都能看出,皇帝属意二皇子为继任太子了。 二皇子面对如此大的荣宠,竟也表现如常,宠辱不惊。 三皇子全程在状况之外,对此没有任何表现。 四皇子在外修行,不上朝。 五皇子自从圣旨宣读完之后,就对二皇子怒目而视,要是视线能杀人,二皇子大概已经被他的灼热的目光,千刀万剐,烧成灰烬了。 皇帝还安排了内监和侍卫,帮二皇子挪府,下朝时,二皇子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堆人回去。 如此盛大的荣誉,不论朝臣还是百姓,见到这阵仗,都心生艳羡,感叹二皇子如此得皇帝重视了。 作为当事人的二皇子,却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油锅上烧,他想到自己那些蛊虫,再看跟在他生前身后这些内监和侍卫,他都快按捺不住自己的杀意了。 在他看来,区区封王而已,根本比不上,他那些蛊虫的分毫! 他苦心经营多年,才养出了继承圣女位置所需的万蛊,虽然目前还是半成品,但是,只要再找到合适的母体,让蛊虫再次进化,当蛊虫成熟蜕变之后,南蛮就是他唾手可得之地! 思及此,他面上的笑容都要绷不住了,他内心的愤怒和抓狂,令他想要杀无赦! 皇帝的神来之笔,令他的培养万蛊的计划,陷入了死局。 要么他挪府时,放弃那些蛊虫,要么他冒着暴露的风险,带走那些蛊虫。 他可不信他的父皇是真心爱重他,才派人帮他挪府,这些人必定是皇帝派来监视他,探查他底细的! 他想到了逃走的雪娘,以及,因此令他不得不下令灭口的皇帝探子,厨房女婢。 必定是因为此事,皇帝才加重对他的怀疑,甚至做到这个地步。 但是,他一想到,他此前,在云县露出的破绽,一旦他今日露出半点马脚,他日太子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 无论如何苦思冥想,他都无法悄无声息地处理此事。 他内心的愤怒,化作杀意。 可恨! 他步步隐忍至今,竟还被逼到这等境地。 他现在是动不了云县和黄家,但是,他可以将雪娘这笔账,记在李府上。 雪娘胆敢逃走,坏了他的大事,他只好灭李府满门,出了这口恶气了! 云县,县衙。 谢主簿到县衙应卯的时候,在文书处理室,只看到了苟课税,其他人的位置都空空荡荡。 谢主簿,“其他人还没来吗?” 苟课税困得要死,他向谢主簿行礼问安,然后回复到,“回禀谢主簿的话,崔录事和乔县丞昨夜忙碌到快四更才回去,大概要晚点才能来应卯,韩典史昨日受了惊吓,半夜发起了高热,今天怕是来不了了。” 不得不说,他昨晚老倒霉了,半夜起来上茅房,听到韩典史房间有动静,还以为韩典史金屋藏娇,走过去偷听,却被韩典史从床上掉下去的声响惊到了,推开窗户一看,韩典史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赶忙爬窗进去,将韩典史扶起来,又给他找了大夫,照顾了韩典史半宿,看他高热退了,才回房歇息。 回房半路遇到崔录事和乔县丞,才知道他们二人半夜被黄县令抓去办案了。 这让苟课税相当郁闷,他都站队黄县令了,但是,办案这么重要的事情,黄县令竟然没有喊他!他的玻璃心,破碎了。 搞得他虽然很困,但是内心的苦闷,让他睡不着。 谢主簿进来之前,苟课税他正在写日程安排,他决定要让自己变强! 强到黄县令能看到他! 重中之重就是,每日挤出时间,去黄宅练习射箭!增加和黄县令相处的时间,这样才能让黄县令了解到他的才华! 其次,就是加强和其他官员的互动,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道路! 谢主簿听到苟课税的回答,有些惊讶,苟课税竟然这么清楚其他人的行踪动态,他暗自思量,难道他以往低估了苟课税的能力? 苟课税将桌案上写完,墨还没干的日程计划收起来,放到桌案下面,然后盛情邀请谢主簿,一起去隔壁临时证物存放室,继续整理【专业诈伪文契案】的证物。 黄宅。 黄定洲醒来已经巳时了,他震惊了,为什么没人喊他起床!!! 黑麦面对他的震惊,避而不谈,直接转移话题,“郎君,您要查的关于存物的钱庄有消息了,金山钱庄就有存物的业务,并且高级客人,存柜用的就是金钥匙。” 黄定洲见此,还能不明白对方是故意为之的嘛! “黑麦,日后不要擅自做主。” 黑麦想翻白眼,“郎君,身强体壮的人都受不了连日熬夜,更何况,你三天睡不到三个时辰,这样下去,案子没破,你就要先驾鹤西归了。” 黄定洲:“……” 黑麦见他冥顽不灵的样子,补了一刀,“郎君,你也不想长不高吧!” 他用看弱鸡的眼神看向对方。 “……” 黄定洲感觉心肌梗塞了!。 他怒了!拳头硬了! 算了! 反正已经睡过头了,多说无益。 他飞快的洗漱,用过膳食,连县衙都没去,直接带人前往金山钱庄。 这金山钱庄坐落在云县的城中心,左右两侧都是繁华的街道。 钱庄门外的车马,都排到隔壁街道上去了。 第215章 冷汗,库房,后悔 金山钱庄的管事,看到上门的是黄县令,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黎家和齐家的案子一出,他们还私底下吐槽算他们两家倒霉,没去官府备案,都能被查出来。 刀子没割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痛。 现在,金山钱庄的管事已经开始腿脚发软了,他自己去迎接黄县令的同时,让心腹分别去找东家和找账房。 提前向东家和账房通风报信,让他们有准备时间。 金山钱庄的管事如临大敌,疯狂地想着要是待会黄县令查账查出问题,他应该要怎么把锅甩出去! 结果,黄县令拿出了一个金钥匙,提出要查与之相关的东西。 金山钱庄的管事瞬间松了口气,反正,只要不是查钱庄就好,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金钥匙每一把都是特殊的,它们都有着独特的特殊记号,在钥匙顶端的图腾都不一样。 黄县令拿出来的这把金钥匙,顶端是六星芒阵图,金山钱庄的管事一眼就认出来了,它属于谁。 金山钱庄的管事内心的思绪万千,他只希望这个客人能聪明一点,不要干蠢事,否则……不过,他一想到,来查案的人是黄县令,他就知道,这个客人聪明不了了。 他最大的希望,就是,不要连累到钱庄。 金山钱庄的管事边带路往库房走,边偷偷打量黄县令,斟酌道,“启禀黄县令,这个客人是新客,去年才找上门要合作,拿的是五皇子的庚帖,草民和东家不敢得罪五皇子,只能自认倒霉,分文不赚,给对方留了专门的库房,对方的要求很特殊,让草民不得去动他们放进库房的东西,还要按照他们的指令,将他们存放的木匣,寄出去,每天都固定在未时寄走,今天正好还没到时辰,草民还没让人将里面的木匣取出,希望不会耽误您办案。” 他要是没有一直拿手帕擦额头的冷汗,那他这番话的可信度还高一些。 他的手帕,都被他的冷汗浸湿,可以拧出水了。 黄定洲:“……” 他感觉最近遇到,嘴里没一句真话的人太多了,他现在,连向金山钱庄的管事问话的心情都没有。 但,他还是开口了,“原来如此,不必紧张,不过小案而已,原本安排衙役上门即可,只是,本官今日正好路过金山钱庄,顺便过来看看。” 他的语气如沐春风,面上含笑。 金山钱庄的管事见此,信了大半,瞬间没那么紧张了,毕竟他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现在镇定下来,腰背也挺直了些,说话也不哆嗦了,面对黄县令的问话,回答得可圈可点。 再加上,黄县令问的都是一些寻常的基础问题,令他更加相信,这是个普通的案子了。 金山钱庄的管事脑子里紧绷的那根绳,瞬间松弛了,也有心思开玩笑了。 他能当上管事,靠的就是他揽客招财的手段,这手段之一就是他这三寸不烂之舌。 黄县令见他放松了,便附和了对方的几个巧妙的趣事,展开谈论了几句,然后在无意间试探性地问起,金山的运作模式。 这运作模式也不是什么秘密,管事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快,到了库房,这库房的大门上的图腾,正好与金钥匙的图腾一致。 黄县令挑了挑眉,难道是他猜错了,这金钥匙不是柜子的钥匙,而是那库房大门钥匙?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见金山钱庄管事掏出了一小串钥匙,拿出其中一把,打开了库房大门。 这库房不大,才十方寸左右。 里面堆满了木匣子,和存放在县衙的那个证物木匣,一模一样。 黄县令随手拿起一个木匣,打开一看,空的,打开暗格,里面是银钗,和县衙里的那根银钗一模一样。 他笑了,这玩意,还能搞批发? 黄县令温和地看向金山管事,“你今日要寄出去的是哪个木匣?” 管事拿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一个数字【玖】。 他从靠门的第一个木匣开始数,数到第九个,然后拿出来,“回禀黄县令,正是这个木匣。” 黄县令发现了,金山钱庄管事挑出来的这个木匣,明显重量不一样,对方抱起来的时候,有些吃力了。 黄县令退开几步,示意黑麦打开木匣。 黑麦站在木匣的侧面,用剑斩断了木匣外的铜锁,用剑鞘打开了木匣门。 刹那间,一道急促的声音从木匣内传出,下一瞬,他们便见一支短箭从木匣内射出。 若是方才有人站在木匣前面,怕是早已丧命在那短箭之下。 端着木匣的金山钱庄管事,瞬间面色发白,他万万没想到有这展开,手脚发软,忍不住颤抖,汗流浃背了。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草民也不知道这木匣有问题啊……黄县令饶命啊!!”他吓得都语无伦次,当场滑跪了。 本来是小案,和他无关,现在他成了刺杀黄县令的嫌犯之一,他吓傻了。 光想起那些关于黄县令审讯犯人恐怖手段的流言,他都想去自杀了。 死亡,总比生不如死来得痛快。 黄县令没去管金山钱庄管事的鬼哭狼嚎,他拿过黑麦手中的剑鞘,拨弄了木匣内的东西,发现里面是一卷羊皮图纸,粗略看,是布防图,只是不知道是哪里的布防了。 黄县令对时酉下令,“让人进来,将所有木匣都带回县衙。” 他说完看向金山钱庄管事,“林管事,你应该不介意到县衙澄清一下自己吧。” 金山钱庄管事连忙磕头,“多谢黄县令信任,草民愿意到县衙协助办案,帮黄县令老爷揪出这等恶贼!” 黄县令点了点头,“很好,本官来的时候,你应当也通知你的东家了吧,现在再让人去告知你的东家,不必往钱庄来,直接去县衙找本官。” 金山钱庄管事听到这话,心下惊骇,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头滑落,“是,是,黄县令老爷。” 他现在才有些明白,自己被黄县令温和的表面所迷惑,现在,他已经是锅中待煮的羔羊,逃不掉了。 他暗恨自己为何不在得知黄县令上门时,就推脱身体不适,若是他当时果断点,当场就骑快马逃跑,应当还来得及逃脱追捕。 第216章 流连,五品,挪府 金山钱庄的东家,人在京城暗街,流连了一宿。 等他收到管家派来的人通风报信时,他已经过了未时,他还没来得及从宿醉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就匆忙被仆从拉着,准备去外地避避风头。 奈何,他还没出私妓院的门,就和进来的五皇子迎面遇上。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约了五皇子今日未时,在这里见面。 金山钱庄的东家(生无可念):人都麻了。 五皇子见他慌慌张张,如同丧家之犬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他直接让人将对按着跪着院子里。 他指着对方的鼻子,愤怒道,“慌什么?!看看你的狗样子!难不成是听说二皇子被封为庸王,现在想跑去抱他大腿了?!” 金山钱庄的东家内心十分慌乱,赶忙摇头,辩解道,“不,不,不是啊,殿下饶命啊,小的根本不知道二皇子的事,是云县的钱庄出事了,黄县令查上门了,小的被吓得魂飞魄散,正想跑去找殿下您帮忙呢。” 他当然不敢说自己准备开溜,逃命要紧。 靠五皇子化解此事? 算了吧!五皇子不帮倒忙算是好的了。 五皇子听到这话,才心情缓解了一些,他眼神不善地盯着金山钱庄的东家,“黄县令查钱庄什么?” 金山钱庄的东家,“小的也不知道啊,管事只说黄县令查上门了,不过,小的怀疑是来查账的,殿下,咱们的账可禁不起推敲,殿下,让小的去江南避避风头吧。” 五皇子都快被气笑了,“蠢货!他还没查,你就跑了,你和畏罪自杀有什么区别!?你现在立刻去云县配合调查,他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大不了把云县的钱庄都给他使,哪个官不贪的,他现在不贪,就是别人给的不够多!你要是能将他拉拢到本王麾下,本王立刻就赏你五品官当当,这种光耀门楣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的。” 这五品官职的诱惑力太大了,金山钱庄的东家可是连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金山钱庄的东家目光饥渴,像一匹饿狼,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殿下,只要殿下给小的这个机会,小的必定为殿下办妥这件事!” 得到了五皇子的承诺,金山钱庄的东家瞬间精神抖擞了。 去云县监狱一日游,就能换来五品官职!他又不是傻子,就算是换成下地狱走一遭,又有何不可! 有了一根小萝卜,在金山钱庄的东家眼前吊着,他当即就轻车简行,前往云县了。 二皇子府。 二皇子从下朝后,身边就一直跟着皇帝安排的内监和侍卫,在这样周密的监视下,他别说偷龙转凤了,就算是想将那些蛊虫消灭,都找不到机会。 既然他亲手处理不了,只能让心腹亲信去办了。 他干脆待在正院,和二皇子妃一起,冷眼看这些内监、侍卫和府内的仆婢一起收拾东西。 二皇子妃显然没有二皇子这么高超的定力,她手中的手帕都快被她搅烂了。 “殿下,这挪府是不是太着急了些,再怎么说,废太子今早还住在太子府……” 说实话,她根本不想搬走! 鬼知道太子府都有什么东西,她现在怀了身孕,忌讳的东西太多,但凡有心人想害她,随便在院子里搞一点小动作,都防不胜防。 当然,这不是重点,最大的重点就是太子这一生,几乎全都生的是女儿,今年好不容易有了儿子,竟然直接成废太子了。 她怀疑不仅是太子运气不好,太子府的风水也不行! 她不想生下女儿! 二皇子妃不着痕迹地偷看了二皇子一眼,谁知道,这二皇子会对女儿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还是得要生儿子才行。 二皇子微微一笑,“别担心,父皇已经让司天台算了日子,今日此时,正是黄道吉日吉时,万事有本王和父皇担着,你身子重,好好歇息。” “是,都听殿下的,多谢殿下关心。” 二皇子妃看到他这个笑容就感到害怕,二皇子越是笑得像谦谦君子,就证明他的心情越是不好,她可不想去触霉头。 二皇子妃走到床榻前,坐下,尽量放空大脑和心情,酝酿睡意,不知不觉中,她在这嘈杂的环境里,竟然沉沉睡去了。 皇帝安排来的内监和侍卫,做事十分有章法,很快就将二皇子内的大部分物品,收拾装车,就连库房内的财产物资,都清扫一空。 为首的内监是王总管的徒弟,人称司内监。 司内监处理完所有的事情,笑盈盈地向二皇子禀报,并请示二皇子,“启禀二皇子,奴不负您和陛下的嘱托,现在已经整装待发,还请二皇子和二皇子妃,移驾到马车上,启程前往新的庸王府。” 他的礼仪规矩,非常到位,语气谦卑。 二皇子做出一副激动感恩的姿态,上前将跪在地上的司内监扶起来,“司内监何必如此多礼,本王还要多谢父皇的厚爱,感谢司内监的辛劳,快请起。” 两人互相恭维了一番。 二皇子才去将二皇子妃抱起来,上了马车。 司内监见二皇子妃睡着了,也不敢多言打扰。 二皇子府的金银细软,装了上百车,浩浩荡荡地前往庸王府。 二皇子妃被抱上马车后,就醒了,她见自己被二皇子抱在怀中,也不敢动弹,继续装睡,直到快到目的地了,才装作刚刚醒来。 马车在庸王府正门前停下。 二皇子扶着二皇子妃下马车,他便发现,【太子府】牌匾已经被换成了【庸王府】,还戴上了正红色的绢制簪花,就连门和门前的石狮脖子上,也都不例外,全都挂上了正红色的绢制簪花。 比新婚时,还要喜庆。 不仅如此,这庸王府门口两侧,已经站了两排的内监和宫婢,从着装上看,都是有品级。 司内监笑呵呵地上前,向二皇子解释,“殿下,如今您已经成了庸王,府内侍候的仆婢,自然也该增加了,这些都是陛下亲自为您挑选的内监和宫婢,您尽管使唤他们,要是用不顺手,就送回宫里重新让掌教司管教他们。” 二皇子内心的愤怒和杀意,无人能知。 他的父皇还真是冷酷无情,暗查抓不到他的把柄,现在直接明着安排人了! 他感激涕零地当着司内监的面,感谢了皇帝陛下的厚爱,然后带着二皇子妃,进入了正院。 二皇子一入府内,就发现,这太子府的花草摆设,早就被换新了,他心下暗暗吃惊,看来皇帝想让入住太子府,不是一时兴起。 这个发现,令他紧张又兴奋。 他有那么一瞬间,痴心妄想地以为,也许他父皇没有他想的那么冷酷,也许他父皇的确属意让他作为继承人呢。 但是,他想到了云县的某个存在,他的妄念就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二皇子妃见这庸王府到处张灯结彩,十步一个宫婢,二十步一个内监,她莫名地感觉这些内监和宫婢,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安全感。 她还没来得及愉悦地勾起嘴角,眼角余光扫到身侧二皇子青筋暴起的拳头时,她内心的喜悦和激动,溃散得一干二净。 是了,这些宫婢和内监,在二皇子看来,恐怕和恶鬼没两样。 二皇子妃内心讥笑,她倒是想看看,二皇子在内监和宫婢如此之多的情况下, 能隐忍多久,才发疯发狂。 …… 云县县衙。 黄县令亲自刑讯狱吏阿垢和金山钱庄的管事。 狱吏阿垢却因为目睹同党被剥皮,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他见来刑讯他的人不是谢主簿,而是黄县令,瞬间感激涕零。 他可不想因为不招供,让黄县令请来谢主簿,谢主簿的刑讯手段,令他头皮发麻。 他当场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抖露干净,并将他知道的其他探子,也都说了出来。 他很清楚,背叛了主子会死,他现在怕的不是死,他怕被剥皮后还死不了,就像他的同党那样,生不如死地待在牢房里,苟延残喘! 黄县令安排人去缉拿狱吏阿垢所说的同党。 然后,就继续审讯金山钱庄的管事了。 而那堆从金山钱庄的库房拉回来的证物,则让乔县丞他们负责整理。 他安排谢主簿前往京城,捉拿金山钱庄的东家。 谢主簿明知黄县令想将他调开,也无法反抗,这样的安排的确很合理。 只不过,要是放在往日,黄县令会因为顾忌他早年的事情,去京城调查和捉拿犯人的事,黄县令会亲自前往,而刑讯这等小事,会留给他处理。 此刻,有了对比,就有了差距。 谢主簿翻身上马时,忍不住往监狱地方向看了一眼,他这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了? 他奉陛下的命来监视和辅佐十三郎,却又因站十三郎的立场,而被陛下划出心腹队伍。 如今,他又为保十三郎的身世不被泄露,私自行动,失去了十三郎的信任。 他一直按着自己的本心做事,自认无愧于心,但,现在他不那么确定了。 他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这一刻,他开始怀疑,他是否适合在这官场生存下去了。 他忍不住想到当年,陛下让他稳住柔韫公主,而他却不堪忍受,一怒之下,将其斩杀。他自认为这样干净利落,并且能立刻打击到柳太后的势力。 形势的确如他所料的演变了,陛下也迅速接掌了实权。 现在再去回想当时,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迹。 有一瞬间,他明悟了,陛下想要的是徐徐图之,而不是快刀斩乱麻,一刀切。 他的思绪万千,即使明悟了,但是,他依旧不后悔。 谢主簿快马加鞭,前往京城,然而他在进入京城的官道,就遇到了金山钱庄的马车,看那马车的规格和华丽程度,这车内坐的不是金山钱庄的东家,就是其家眷。 谢主簿当即上前,拦住这马车,“车内可是金山钱庄的东家汪庆?” 金山钱庄的东家发现马车被拦停,原本还想大骂是哪个不长眼的,当他看到谢主簿的那一刻,脸上的横肉都忍不住颤抖,他露出一个僵硬勉强的笑容,“正,正是草民……” 他认得对方,此人是谢家家族掌权者,谢玉砚。 当年,他汪庆还是一个少年郎,还未正式接管金山钱庄,为了得到更多靠山,他在京城花钱买关系,参加了不少权贵的宴席,而谢玉砚就是所有宴席参加者中,风头最盛的那个。 他面对此人的恐惧,是来源于,对方残忍地将嫡妻砍下头颅的传闻,听说,那柔韫公主的血飞溅三尺,听说那柔韫公主的仆婢也被屠杀殆尽。 虽然他也听说,谢玉砚被皇帝调回云县任职当官,不过,只是区区八品主簿,他听了这个小道消息,转头就忘了,因为,他长期住在京城,又怎么会去在意一个云县的八品主簿。 他们之间,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谢主簿冷厉地盯着他,要对金山钱庄的东家汪庆验明正身。 金山钱庄的东家汪庆哪敢拒绝,十分配合对方的检查,并忍着内心的恐惧,恭维对方。 他见不论如何恭维,谢主簿都是一张冷脸,不给他一个正眼,金山钱庄的东家汪庆心塞塞,然后突然想到,自己是半路上被拦下来的,谢玉砚不会是认为他要逃跑吧!!! 这样想法一浮现在脑海中,金山钱庄的东家汪庆瞬间慌了,他赶忙解释,“谢主簿老爷,草民收到钱庄管事让人传来的消息,说是黄县令有案件需要草民协助调查,草民生怕耽误黄县令的调查,就急急忙忙地让人套了马车,赶往云县,不知谢主簿老爷,您可是为了这事,前来寻找草民的?” 谢主簿打量了他一眼,“算你识相。” 金山钱庄的东家汪庆紧张到冒汗,“呵呵,是草民的荣幸,草民的荣幸。” 他冷汗从额头滑落,他都不敢伸手去擦,生怕一个动作不对,万一对方以为他要刺杀之类的,然后当场被对方斩杀,那他岂不是死不瞑目! 面对死亡威胁的恐惧,他仍旧念念不忘五皇子承诺他的那五品的官职。 他已经足够有钱,但是,他还缺少权。 他苦心经营多年,可不是为了让权贵踩在脚底下的。 第217章 弹劾,通敌,满门 云县,监狱,刑讯室。 黄定洲正在刑讯金山钱庄的管事,费了一番劲,才撬对方的嘴。 这管事的嘴巴,能说会道,乍一听,都是在说与金山钱庄相关的事,认真去分辨,就会发现,那话里头全是空泛无意义的内容。 全是话术。 他连半点涉及案件相关的内容,都不提及。 这个案件,从目前来看,原本与金山钱庄相关不大。 因为金山钱庄是作为第三方出现的,算是罪证物品的中转站,而金山钱庄从表面上来看,是一个中转寄存委托平台而已。 但是,金山钱庄的管事越是不配合,嫌疑就越大。 在黄定洲动用了烙刑和金针痛穴,双刑叠加下,金山钱庄的管事,终于熬不住,说出了黄定洲想要知道的事情。 金山钱庄遍布各地,总计有一百零八家钱庄。 除了在大晋王朝有分钱庄,就连周边国家也有金山钱庄的一席之地。 虽然与老牌皇商所开设的其他大型钱庄无法相提并论,但是,其势力也是不容小觑了。 金山钱庄管事看到黄县令举起已经烧得通红的铁烙,他吓得浑身哆嗦,这烙刑比金针刑带来的痛苦,更强。 他很清楚金针的痛是一时的,只要忍过去,就没事了,但是,烙刑不一样,伤口会伴随着他一生,那不仅是伤痛,还是一种耻辱。 当铁烙重重地印在他胸口时,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皮肉滋滋作响的声音,还有紧随而来,所闻到的皮肉被烧熟的香味,他痛得大叫,疼得想吐。 在这种折磨下,他大脑都快无法运转了,更别提使用那些糊弄人的话术了。 金山钱庄管事,“每一把金钥匙,都是特殊的,代表这不同的客人。您给的这把钥匙,属于六芒星会,他们是一个杀手兼情报组织,他们在每个钱庄都开设了属于他们的特殊账户。要买人头的,去海米钱庄往六芒星会账上存钱,将目标姓名等关键信息,写在寄存签注上,六芒星会就会用他们的方式,去杀人,尸体会放某个地方,再传信给客户,让客户知晓确认。六芒星会在金山钱庄开的账户不一样,不涉及人命官司,只做存取寄送信物,每次来取走的木匣的是老刀子,那木匣是跟驿站的押运车马走的,不记名,每次寄送目的地不一定一样,这次,要送到泥婆罗的基德曼都城。” 他说完这些,面上依旧失去了求生的欲望,他只求速死。 “黄县令,杀了草民吧,今日你不杀了草民,明日草民一踏出监狱之门,就会死于非命。看在草民配合招供的份上,请给草民一个痛快吧。” 黄县令微笑着看他,“你对六芒星会很了解,甚至,连他们的运作模式和在哪开设账户,有什么业务,都如此清楚,仿佛你亲自经手了一样,你若是真的害怕六芒星会,就应当半句都不会说,而你,在经过区区三个炮烙,就愿意招供了,你看,本官是不是看起来十分愚蠢,非常好哄骗?” 金山钱庄管事一脸求速死的样子,“黄县令,草民该招的都招了,您若不信,草民也无话可说!” 黄县令目光温和地看着他,拿起碳火盆中,烧得通红的锥子,直接往对方的大拇指指腹扎进去。 听着金山钱庄管事因疼痛发出的痛喊声,他面色不变,依旧面带微笑。 他温和地说道,“也许林管事听说过杜鹃。这杜鹃从不自己筑造巢穴,喜欢将鸟蛋生在苇莺和黑卷尾之类的鸟巢中,喜让这些冤大头鸟类,将杜鹃的蛋孵化,并养大杜鹃的幼鸟,这是动物界中的狸猫换太子,那你们呢?你们学着杜鹃的做派,盗用六芒星会的图腾,为自己所用,现在还甩锅给六芒星会,是不是觉得沾沾自喜?” 金山钱庄管事,听到黄县令的话,顿时整张脸都黑了下来,神色不善地盯着黄县令,眼底的杀意,几乎具象化。 “你都知道什么?”他恶狠狠地盯着黄县令,恨不得啃噬其血肉,这黄县令知道得太多了,不能再留了。 黄县令带着温和的微笑,将手中的锥子扔回炭盆中,拿起另一根烧得发红的针锥,继续对其施加酷刑。 “本官还在等林管事你招供,你不招供,本官又怎么会知道,别怪本官没给你机会,等到你的十根手指,都用不得的时候,你还不招,那本官只好对你的眼睛动手。等你四肢俱废,又瞎了眼以后,你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眼神太不讨喜!言行过份愚蠢!” 十指连心。 烧通红的针锥,相继刺穿,林管事的大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尾指。 他的嘴被破布堵着,所有的痛呼声,都被淹没与喉咙之中, 他的青筋暴起,颈动脉暴起,目眦尽裂,整张脸都因为过度的疼痛而扭曲。 事实上,在左手五根手指都被刺穿时,他就想招供了。 但是,他的嘴被破布堵着,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算他摇头眨眼睛,也无法得到黄县令的正眼看待。 他可算看明白了,只有黄县令想听的时候,他才能招供! 当黄县令不打算听的时候,就算他当场横死在黄县令面前,黄县令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此时此刻,黄县令那温和的笑脸,在林管事看来,仿若催命的魔鬼,令他望之生畏。 金山钱庄管事,在嘴里的破布被拿下来的那一刻,迫不及待地招供了,他怕了,生怕失去了招供的机会。 他望着微笑看他的黄县令,心脏止不住的颤抖,恐惧死死缠绕住了他的灵魂, “黄县令,您说得对,那把钥匙的主人,不是六星芒会,而是清茶宗。草民是清茶宗的分舵主临风,金山钱庄在云县的分庄的林管事,被草民杀了,取而代之。草民原本负责京城的分舵,但是,自从去年钦玉楼大火事件之后,京城就进入了戒严状态,不管是六星芒会还是清茶宗在京城的势力,全部都被连根拔起,清除得一干二净,草民得到的讯息比较及时,在心腹的掩护下,逃出京城,但是追兵紧追不舍。” 他陷入回忆中,脸上忍不住流露出恐惧和庆幸之色,“当时,草民在官道遇到了林管事,草民见他身量与草民相仿,草民就起了杀他,让他的尸体代替草民的心思,没想到,林管事也是这个想法,他明面上是金山钱庄的管事,但,实际上是六星芒会的杀手之一,他的身份隐藏得好,暂时没有暴露,但是,只要官府继续追查下去,他必定会暴露身份,他很聪明,走正规途径,调往云县,幸而云县一直都风评不好,没有可用之才愿意前往,金山钱庄的东家一直很头疼,他得知林管事愿意主动献身,迫不及待就答应了,还给安排了护卫。只不过,林管事贪生怕死,又生性多疑,找人代替他自己和护卫一起走,而他自己轻车简行上路。” 他眼底对真正林管事的厌恶和不耐烦,流出于表,“林管事身手很好,草民和心腹又是下毒,又是联手击杀,才侥幸将对方杀了!草民在扒走他的衣服时,发现了,他身上有六芒星会的记号,这才得知他真正的身份。” 他说到这里下意识想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可惜他连头都被固定着,只能动动眼珠子。 他的眼睛向下看,“六芒星会的人,脚底都会纹上一个血红的六芒星阵图,草民以前不知道,杀了他才知道,为了不暴露他的身份,草民砍了他的双手双脚和头颅,制造出他被仇杀的姿态,他的尸体穿着草民的衣服,又有草民的身份证明,等到官兵查到他的尸体,那草民就安全了。事态也正如草民所料,草民用他的身份前往了云县的金山钱庄,这里无人认识他,护卫他的人也没见过他的正脸,很快就被草民糊弄过去。” 他说到这里,脸上的表情复杂了起来,“草民本以为用脚背上纹上和林管事一样的图案,就能糊弄过去,得到六星芒会的身份。没想到, 他们还有特殊的暗号,草民对不上暗号。并且,这六星芒会就连传送情报,都有特殊的记号。草民不得其法,只好派心腹去查,查了许久,虽然没查到跟暗号相关的情报,但是,草民得知六星芒会完全退出了京畿道,全部势力都龟缩到关内道、都畿道、陇右道等地。草民得知这个情报,就起了心思,用六星芒会作为清茶宗的掩护,在云县重新建立分舵,草民万事俱备,连业务链都重新建立起来了,但是,宗主死活不愿意,他一听说草民借用六星芒会的名头,就吓得想将草民除名,草民不甘心,做出了点成绩,让宗主刮目相看,在草民结交上这股不知名的势力,并为其寄送货物,收获一大笔的财富,宗主才认可了草民,重新任命草民为分舵主。” 他言语中提到宗主时,神态复杂,夹杂着愤怒、不屑、崇敬之色,相当矛盾。 说到最后,他已经恢复了平静,“那股势力的主事人是谁,草民并不知道。他们负责和草民接头的人,都不是同一个,有时候是脚夫,有时候是闲汉,有时候是乞丐,有时候是客商,他们很会掩盖自己的行踪,草民想要追踪,都很难。每次寄送货物,他们都会安排人送上木匣,和一个信封,信封是给草民的,里面用的是叠痕法制成的密函,草民通过破解密文,得知寄送地点和时间。” 他说到这里,下意识看向黄县令,四目相对,原本想要加点料的心思,瞬间因恐惧而消散。 “他们这次要寄送的地点,不是送到泥婆罗的基德曼都城,而是南斐郡,临江县。草民原本应该今日寄送出去。” 不仅如此,他还将破解密文的办法,清茶宗的情报,全都交代得一干二净。 清茶宗是一个以贩卖茶叶为掩护的情报组织,除了组织自行建立的茶楼【旧茶楼】之外,还和许多其他大茶楼,有合作,其他茶楼通过提供清茶宗想要的情报或者线索,获得清茶宗的庇护。 早在百年前,清茶宗的【旧茶楼】生意非常火热,但是,清茶宗的宗主不知道为何,越来越短命,在连续换了五六个宗主之后,清茶宗的势力,已经萎缩得不成样子了。 现有经营的茶楼,大部分已经失去了控制权。 大部分分舵的舵主,都有自己的心思,不会完全听命宗主,正如现在这个假林管事、真分舵主临风一样。 分舵主临风“草民如今落网,他们的人,势必会知道,现在草民将他们招供出来,他们必定会将草民灭口。他们只知道草民是金山钱庄的管事,不知道草民背靠清茶宗,他们必定会对金山钱庄下手,黄县令若是想到将他们一网打尽,只要盯着金山钱庄即可顺藤摸瓜。” 他的确说了真话,但,也暗含了自己的心思,他想借官府的势力,将那群人灭口。 毕竟,现在他和那群人,已经从合作关系,转变成了仇杀。 一旦,他出狱,他就必定会被那群人和清茶宗追杀灭口。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不过,是想要斩草除根,活下去而已。 黄县令见分舵主临风竟然还有小心思,不禁对对方投以意味深长的目光,按照对方所犯下的罪行,被判斩立决,都相当正常,活着出狱是不可能了。 由此可见,分舵主临风长期游走在犯罪深渊,自有一套行事准则,不以律法为约束,在他看来,杀人灭口等犯罪行为,和家常便饭一样。 结束了对分舵主临风的刑讯,黄定洲带着崔录事,回到了县衙文书处理室,他在思考,要如何解决这个案件。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偷窥案,那处理起来很快。 但是,现在这个【偷窥案】涉及了三大势力,弄不好,怕是会翻车。 单凭云县县衙的势力,根本就对付不了这三个势力,随便哪一个,都能将云县县衙拱到火上烧。 要想灭了他们,只能借刀杀人了。 不过,目前可以确定,在茶楼偷窥县衙的那嫌犯,是那个未知名势力的人,而对方能拿出双筒窥筩,证明这个势力,在朝中有人,并且官职不小,最大的可能性,是在兵部或者工部任职。 自从对其审讯的供词来看,对方自称是独生子,且默认出身自权贵之家。 黄县令在脑海中,将所有权贵世家的资料,拉出来一一检查过去,都没有可以对号入座的,唯一符合的世家,是谢家。 但是谢家的独生子,叫谢玉砚! 而谢主簿足够凶残,且出名,并且年龄对不上。 所有的世家,都妻妾成群,子嗣众多。 就连京城的芝麻官,都会至少娶上一房妾室,生几个庶子庶女,没有人会以一脉单传为荣,那样太危险了,一旦继承人出意外,那就等于将整个家族从此葬送。 所以,对方的供词,大概率是假的。 黄县令思及此,突然想到一个人,那就是二皇子,二皇子目前就只有一个子嗣。 想到这里,他心下一惊,不过又想到二者年龄对不上,幸好。 从对方身世上,找不到线索,那只能继续顺藤摸瓜了。 黄县令站起身,去了临时证物存放室,准备从那堆木匣里找线索。 此时,乔县丞他们已经将证物整理得差不多,这些木匣子,除了三分之一是空的,其他都是有装着银钗和信封的。 诡异的是,这些信的内容,如果按照叠痕法来破解,他们得到的密文内容是重复的。 总计有六段不同密文,都是由两句毫不相干的诗句,缝合而成。 令人摸不着头脑。 他们见黄县令进来,瞬间松了一口气,他们急需有人提点,解开这诗句的谜题。 乔县丞将密文呈送到黄县令面前,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黄定洲拿过乔县丞誊抄的这六段密文,微笑,“六段密文,它们分别代表六个不同的地点。你看,每段密文由两句不同诗词的诗句组成,对应的密文注解,和字的笔画数有关。想要破解它们,还需要一本‘词典’,这本词典是《晋成大典》,此书有卷,一万册。第一句第一字笔画数对应《晋成大典》的页码数,第二句第一字笔画数对应该页内容的第几字,找到对应的每个字,就会组成一个地点。这个地点,就是他们寄送这些木匣的目的地。” 乔县丞听到这话,他傻眼了。 他没读过《晋成大典》,但是也听说过,这本大典的字数,令人望而生畏。 据说,这本大典是晋元帝号召,各行各业不同专业人士,共计两千八百人,历时十年编纂,又历时二十年进行验证和校对,最终成典,出书。 全书共计四亿字。 乔县丞,“黄县令,卑职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晋成大典》呢。” 他连书店都没见过有卖的。 黄县令,“不必担心,本官书房有《晋成大典》的藏书,不过书册数量颇多,不宜挪动,不如你和本官一起前往黄宅,破解这些密文吧。” 乔县丞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黄县令来这里的目的,是那卷羊皮卷,他找到盛放羊皮卷的木匣,让人用棉布将其包裹起来,一起带走。 这木匣与其他的木匣不一样,装了机关,那支从木匣中射出的短箭,已经确定被涂了剧毒,但凡短箭被擦破皮,就会当场暴毙而亡。 他不敢保证,这木匣和羊皮卷,没有被涂上毒药,故而,不敢让人徒手去碰触。 乔县丞脱了手套,解开身上披着的白色长袖全包围布,冲洗了身体之后,又重新找来笔纸,将那六段密文誊抄一遍,才跟黄县令一起离开。 徒留苟课税和韩典史,在临时证物房处理整理这些证物。 而崔录事则在文书处理室,整理笔录。 黄县令和乔县丞前脚刚走不久,谢主簿就带着金山钱庄东家,回到了县衙。 谢主簿兴冲冲的跑去找黄县令,没找到人,最后在苟课税口中得知黄县令带着乔县丞去破解密文了。 谢主簿瞬间意兴阑珊,他去找崔录事,要来供词,翻阅了一遍。 他看完供词震惊了。 这种俄罗斯套娃的模式,令人震惊也是正常的。 毕竟,没人会想到一个整日在茶楼,喝茶吃点心,拿着诡异东西望着窗外的茶客,会是一个秘密组织的成员。 更没有人会想到,一个体面且富有的钱庄管事,实则是一个情报与杀手组织的成员,并且真人还被杀之、被取代,而取代其人的是另一个情报组织的成员。 谢主簿将供词翻得哗哗作响,他心里不爽又急躁,因为他后悔了,他将那个偷窥的茶客,剥皮得太快了,他没有问出对方的组织和幕后黑手的目的,他这样的做法,简直就是在帮这个秘密组织灭口。 他现在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 一旦这个人死去,那这个到手的线索,就此断了,而他们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 与此同时,京城,御书房。 皇帝收到来了七份弹劾礼部李郎中的奏折,每份奏折弹劾的内容都不同,但上奏建议处置李郎中的结论,却十分类同,都要求将彻查礼部李郎中,并将其满门抄斩,并问罪与李郎中是姻亲的二皇子。 礼部李郎中的七宗罪。 卖官鬻爵。 贪污受贿。 拐卖良家妇女。 非法经商开设赌场和妓院,并用妓院和赌场传送情报给敌国,叛国通敌。 勒索客商敛财。 霸占侵吞民田。 制造假账侵吞下属官员俸禄。 随便一个罪名,都够礼部李郎中全家喝一壶鸩酒了。 而第四条,要是被证实是真,那足以诛九族。 这些奏折,在二皇子被封为庸王,并入住新的庸王府之后,被呈送上来。 这时辰卡得如此精准,只要是有脑子的人看来,都清楚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些奏折真正针对的不是李郎中,而是二皇子。 而李郎中得到如此局面,说到底,他得自认倒霉,谁让他是二皇子的姻亲。 二皇子妃的父母皆亡,李家大房后继无人。 李郎中作为李家二房,是李家继任者,是既得利益者。 不针对他,还能针对谁。 第218章 黄雀,细节,讨论 皇帝翻完这七份奏折,找到第四份,重新翻开了一遍。 这份奏折,出自王御史之手,文笔犀利,字字珠玑,奏折末尾还言明,已经收集到确凿的证据。 这是有备而来,而不是,一时兴起。 有趣。 皇帝微微一笑,他心知肚明,其他那六份奏折,都是庸王指使人上奏的,为的就是出口恶气,而现在有人利用庸王的计划,上了这样一份,能将李郎中和庸王一网打尽的奏折。 这个有心人,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玩得十分溜。 此人,隐藏得比庸王要深,也比庸王要狠。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皇帝思考了片刻,决定等批阅完奏折,就召王御史进宫,细谈。 然而,直到用晚膳时间,他才批完全部的奏折。 在召王御史进宫之前,他先收到了来自云县的密折。 是黄定洲让人送来的情报密折。 皇帝翻开一看,当他看到【六星芒会】【清茶宗】【佚名组织】等字眼时,陷入了迷之沉默。 他严重怀疑,黄定洲是个行走的犯罪探测仪,简直是罪犯的克星。 对方走到哪,罪案就在哪。 所有犯罪,在对方面前,无所遁形。 这【清茶宗】从上一代皇帝开始被清理,到他登基接手之后,这个【清茶宗】就已经不成气候了,七零八落,还搞内部斗争,再经过他几次出手,现在几乎都看不到【清茶宗】的踪迹了。 【清茶宗】都到这个地步了,竟然也能被黄定洲挖掘出来,鞭尸! 思及此,他不得不考虑其他的可能性,万一有人试图利用【清茶宗】的残余势力,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做点什么呢。 再看看所谓的【六星芒会】,的确曾经盛行一时,但是,在他登基掌权以后,不停地大规模围剿和清洗,现在只剩一个空壳子而已,明面上是退避到其他州府,实际上,已经没有真正的【六星芒会】成员了,只剩一些官方搞出来钓鱼的。 这【六星芒会】差不多处于被曝尸荒野的状态了,竟然也能被捞出来! 而这个【佚名组织】从运作模式上看,十分眼熟,这倒是有必要查一查。 不过,这【佚名组织】连运货和寄送密函,都利用第三方人马,说明对方的人手和势力,还不成气候,甚至对方连【六星芒会】已经实体灭亡的情报都不知道,那就证明,对方是新兴的组织。 皇帝思索了一下,这奏折中所提到的金山钱庄,背后倚靠的是五皇子,但是,按照五皇子的秉性,大概干不了这精细活,所以这个【佚名组织】大概率与之无关。 不过,也值得再探查一番,毕竟,二皇子这个前车之鉴,足够让他提起警惕了。 皇帝先后宣见了诸多心腹大臣,商议关于彻底摧毁这三个犯罪组织的具体细节,直到忙完,已经是月上中天,三更时。 眼见着,已经无暇再宣见王御史了,皇帝决定,在明日早朝朝会上,当场开盒。 …… 云县,县衙。 谢主簿将金山钱庄东家审讯了一遍,又去帮忙整理两个案件的证物,直到半夜,也没等到黄县令回县衙,倒是乔县丞回来了,带回了六个地址。 忙到半夜【偷窥案】的证物整理完了,但是,另一个案件【专业诈伪文契案】的证物却还没有。 盖因这【专业诈伪文契案】的证物,大部分是文书类的,真真假假的书契太多,分辨起来,没那么快。 到了三更天,众人都熬不下去了,谢主簿便做主让他们下值。 谢主簿离开县衙大门时,看到了也要回家的崔录事。 谢主簿破天荒,第一次主动向崔录事搭话,“崔录事,你说这次,是本官错了吗?” 他不想被黄县令回避,不想被撇开关系,他这前半生做了许多决定,只有这一次,让他感到踌躇、懊悔。 崔录事沉默了下,“谢主簿,此事的内情,下官知之甚少,不过,从办案的流程上看,您的确越过线了,若是按照晋律来看,负责刑讯的官吏,在拷、讯期间,导致囚犯死亡,应被处徒刑二年。您当时并不清楚此案的严重性,若对方只是一个普通的偷窥县衙的罪犯,那……” 他说到这里不想继续假设下去,因为没有意义,事情已经发生,而案件到现在,也即将明朗,谢主簿想听的不是这些废话,更不在意这些世俗理由。 于是,崔录事及时止住话题,转而说,“谢主簿,您跟随黄县令的时间,比下官还要长得多,应该明白黄县令是一个以律法为准则的父母官,如果您一直凭心做事,不论律法伦理,想必,要跟随黄县令的话,会很痛苦。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谢主簿看向这个侃侃而谈的崔录事,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崔录事是个内秀的,他本以为崔录事是个认准目标,就会咬死不放的顽固之徒,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谢主簿笑了笑,“崔录事,你说得对。今日太晚了,改日本官请你策马喝酒。” 崔录事对喝酒不感兴趣,不过谢主簿是他的上峰,上峰对他释放善意,他要是不接,那就是他不知好歹了。 “那下官就提前谢您盛情邀请了,若是谢主簿您确定好时间,请提前下帖子,若是谢主簿不介意,下官想说服黄县令,一同前往。” 谢主簿大笑,拍了拍崔录事的肩膀,“很好,你很识相,很对本官胃口。” 崔录事跟着露出淡淡的笑容。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街岔口,才笑着分别。 翌日,清晨。 众人发现黄县令未来应卯,问了彼此,各个都不知道原因。 乔县丞是昨日最后见到黄县令的人,但是,乔县丞也不清楚其中缘由。 谢主簿遣衙役去黄宅打听,却发现黄宅大门紧闭,无人应门。 众人听到了回来的衙役如此禀报,都陷入了沉默,整个室内瞬间安静起来。 前来禀报的衙役眼看气氛不对,心下不安起来。 谢主簿挥手让衙役先退下。 第219章 地址,上门,震声 等衙役离开后,谢主簿才对乔县丞问道,“你昨日破解回来的那六个地址分别在哪里?” 乔县丞连忙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掏出纸条,“谢主簿,请看,卑职担心弄丢纸条或者走漏消息,所以一直随身携带。” 谢主簿看了一眼,看不出名堂,他思考了一下,继续问,“哪个地址,是那羊皮卷寄送的地址?” 乔县丞,“是第二个。第一个是从【偷窥案】嫌犯住所中带回的木匣内书信的密文地址。” 谢主簿看那地址是南斐郡,临江县,感觉十分眼熟,他陡然想起来,这个地址在昨日金山钱庄管事的供词上,出现过。 他觉得黄县令不可能如此鲁莽,为了追击罪犯,千里迢迢,跑去南斐郡临江县。 且不说那里路途过于遥远,再者那里与走私案和人口贩卖案的牵涉过多,可见那地方势力复杂,单枪匹马去了,就是去送死的。 那么,黄县令会去哪里呢? 苟课税突然灵光一闪,“额,会不会是我们想太多,万一黄县令只是如往常那样,前去凌庄巡视水车的建造进度呢。” 众人:差点忘了了还有水车这件事! 乔县丞:“苟课税言之有理,这概率很高,黄县令一直很注重水车工程。而且,谢主簿,上门访问那些商贾的事情,因为黎家灭门案和齐家被诈骗案而暂停,现在又因为这么多案子接踵而来,到时候,不会水车建造完毕了,这商贾确认的问题,还没解决吧!” 谢主簿:“……” 他现在听到‘商贾’二字,就有种被通宵给笼罩的阴影,瞬间毛骨悚然。 他只想装聋作哑! 崔录事这会儿去上前,碰了碰谢主簿的胳膊,眨眼,“谢主簿您的口才不错,对这件事应当也是信手拈来,而且当初这些商贾的资料,都是您整理的,您应该对他们更了解,要不今日整理证物的事情,就让卑职们来,您就去忙更重要的事吧。” 他说完看向苟课税,“说起来,苟课税的心算和商税方面都很厉害,兴许,能帮上谢主簿的忙。” 苟课税听到这话,感恩地看向崔录事,在内心感谢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不想巴结谢主簿,而是站队黄县令。 那他现在又去当谢主簿的跟屁虫,那岂不是很尴尬? 他顿时表情僵硬了,陷入了纠结中。 无人知晓苟课税此刻内心的纠结,就算知道了,也只是会想翻白眼。 无他,盖因在其他人看来,他们都是一伙的,没有站队这一说,特别是谢主簿看起来就是黄县令的左膀右臂,又怎么分党派? 也就只有苟课税,这样初入官场的菜鸟,有野心,但不懂人与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又看不懂眼色,又敏感多思的人,才会想太多,走弯路。 谢主簿最终没有带苟课税一起去,而是带了韩典史,虽然苟课税拥有更加专业的技能,但是,谢主簿这次需要的是一个知礼仪,懂进退的帮手,出身自世家,且不骄傲自满的韩典史,显然更合适这次的任务。 谢主簿和韩典史,按照名单上的去访问,这些商贾一听说是县衙的人上门,吓得全都像鹌鹑一样,他们能不怕么!谁家没点不可告人的小问题! 但凡经商,哪有手脚都是干净的。 看看黎家遮羞布都被掀翻了! 他们又不是齐家,有个迫害自家的女婿当挡箭牌! 不过,当他们得知上门的人中,没有黄县令,瞬间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当他们见到谢主簿时,仿佛自己面对的是一把见血出剑鞘的利刃,光是谢主簿的锐利目光,就能揭下来他们的皮。 他们面对谢主簿的问话,都不敢遮掩胡说。 也只有坦诚相待,才能得到谢主簿一个正眼。 如果说,他们对上一届的县衙班子颐指气使,那对这新一届的县衙官员,绝对是夹紧了尾巴做人。 钱财能收买上一届县衙官员为他们办事,只要钱给得足够多,喂饱那群贪官,那县衙官员差不多就是他们的家养狗,指哪咬哪。 而这一届新县令上任后,几乎将整个县衙的官员都换了一遍,新血换旧人,他们现在连县衙后门往哪里开都不知道,再看看,那刑场,被砍头的罪犯,短短不到一年时间,连刑场的石阶都染上了血色。 他们又不是蠢货,他们可不是碰这霉头。 这一年,简直是他们的灾难年,他们不敢再短缴税赋,连弄虚作假都越来越不敢,还怕被翻旧账。 胆子大的,见过风雨的商贾,面对谢主簿,还能保持面上的冷静,端出稳如泰山的假象。 胆子小的,见识短的商贾,在几句常规的问话以后,受不了内心的自我折磨,直接跪下,将自己哪几年哪几月短缴税赋的事,都抖露干净。 谢主簿和韩典史走访了一整天,将名单上的商贾都走了一遍,表现得可圈可点的没几个。 但,因为自爆罪证被他抓回县衙的,却有三分之一那么多。 不过,谢主簿没有让人将他们押入大牢,而是让人将他们关进审讯室,他不希望计划因为这几个而导致动荡与变动。 人心,难测。 一旦,有人心生恐惧,而恐惧会传染。 若是人人心生畏惧,恐怕是会造成混乱,与疯狂。 当乔县丞得知谢主簿去找那些商贾谈话后,还抓了一部分窃税商贾回来时,他的表情,仿佛吃了一坨一样难看,不难想象,接下来云县的商贾人人自危的情形了! 要知道,现在,他们牢里还关着一个金山钱庄的管事,审讯室也留着金山钱庄的东家。 一旦有人走漏风声,那些商贾,势必会以为,县衙准备拿商贾开刀! 乔县丞和崔录事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崔录事一脸死了爹的便秘脸,“天,要是黄县令回来之后,知道了这件事,我去负荆请罪够不够消除黄县令的愤怒。” 他话音刚落,乔县丞还没来得及回答他,门外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愤怒什么?” 乔县丞震声:“黄县令!” 第220章 手段,下狱,价值 黄定洲看向他们二人,“为什么看到本官这么震惊?” 崔录事讪笑,抓耳挠腮,心跳如鼓,“啊哈,没,没有,没有震惊,下官只想说,黄县令,你回来得真是、真是太是时候了!!!” 乔县丞对崔录事的表现,很无语,真是没眼看,心虚过头了啊崔老弟! 乔县丞一脸正色,“黄县令,我们需要帮助!” 他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的阐述了一遍,又将自己的担忧都说了一遍。 黄县令闻言,点了点头,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不必担心,这件事也不难解决,能让那些商贩心生恐惧的,归根到底,不过利益二字。崔录事,你先拟一份布告,将水车拼接益智玩具的招商事宜,公告出去。并正式下帖邀请今日谢主簿去过的所有名单上的商贾,包括今日被带回来的这几个,给他们一旬的时间准备,一旬后,召开县衙招商大会,以价高者得为准,招募为首位县衙合作商贾。虽然不能成为皇商,但是,作为地区官方合作商贾,这个利益,也足够吸引他们。” 崔录事听到这话,瞬间眼前一亮,“是,黄县令,下官即刻去办。” 黄县令朝他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乔县丞,“谢主簿人在哪?” “额,谢主簿还在审讯室,”乔县丞谈起谢主簿的时候,有些不自然,有点尴尬,他也不是想替谢主簿遮掩,就是单纯觉得作为下属,不想加入两个上峰之间的争端里,特别的是有其中一个上峰,总是好心办坏事。 乔县丞,“黄县令,谢主簿并非在审讯他们,而是因为金山钱庄的东家,不见到你就不愿意离开,从昨晚呆到现在了,态度很坚决,我们让他先回去,他不乐意,说宁愿住进监狱,也要见您一面。” 黄县令沉思了片刻,“也许他得知李郎中全家入狱后,就不会这么想了,你去将这消息告诉他,礼部李郎中,因通敌叛国,全家被捕入天牢,庸王和五皇子都被问责。” 乔县丞震惊了,他惊讶得瞪大了双眼,“李郎中就是那个上次来云县负责政绩考核的李郎中?” “没错,就是他。” 乔县丞有点反应不过来,“但,他这郎中之位,不是才任职不久?而且他背靠五皇子,怎么会这么快就被……” 他看得出来这个李郎中人蠢了点,古板守旧,又看不懂形势,但是,应当不至于搞出通敌叛国的大事。 要李郎中有这手段,也不至于搭不上二皇子的路子,走五皇子的路子才得了区区一个郎中之位。 要知道李家可是有爵位待继承,再加上出了一个庸王妃。 要是李郎中争气一点,这李家早就成了京城的新贵了,何至于,越经营越落魄。 黄县令不欲多说,只提了一句,“太子被废,二皇子被立为庸王,入住了原太子府,一夕之间,变故太大,朝中必定经历一番风雨和动荡。虽然与云县干系不大,但是,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避免被迫站队,被搅入党派之争。那金山钱庄东家背后是五皇子,李郎中当初欲拉拢本官,本官装聋作哑糊弄过去,这次,金山钱庄东家如此顽固,必定也是五皇子授意。未免瓜田李下,这次,本官不能出面。” 乔县丞听完这番话,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当即表示,“黄县令,请放心,此事,由卑职来处理,卑职必定会办得漂漂亮亮的。” 他们二人没有多加寒暄,乔县丞说完这番话,就立刻前往审讯室。 他到达审讯室的时候,看到谢主簿正黑着脸从审讯室出来。 谢主簿面上的表情还没有收敛,顺着目光,恶狠狠地盯上乔县丞。 乔县丞被这充满杀气的眼神吓了一跳,他很快就露出爽朗的笑容,安抚谢主簿,“谢主簿,黄县令已经回来了,他正在找您,您若是有空,可以去文书处理室找他。” 谢主簿冷笑,“你倒是很会说话,他不会让你来传话这么简单吧?说出你的真实目的!” 乔县丞爽朗的笑容不变,“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差事,黄县令就是让卑职前来,劝金山钱庄东家离开县衙。对了,那些窃税的商贾,黄县令会处理,谢主簿不必担忧。” 谢主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拍了拍衣襟,“本官倒是想看看,你怎么劝。” 乔县丞点了点头,面不改色,“那卑职先行一步?” 他说着打开审讯室的门,直接走了进去,当着谢主簿的面,将门反锁起来。 谢主簿,“……” 干了! 这群崽子! 是他老了提不动刀了?! 还是他们狗胆包天,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谢主簿的恶气还没出,怒火还没发,不过短短一息时间,审讯室的门,就重新打开了。 只见金山钱庄东家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而乔县丞跟在对方身后,面上带着爽朗的笑容。 这一幕,怎么看,怎么诡异。 谢主簿:这乔县丞被黄县令附身了?? 谢主簿震惊到失声。 “你对他说了什么?让他吓得屁滚尿流?!” 乔县丞笑了笑,“卑职只不过传达了黄县令的话,原原本本,半点也没添油加醋!这金山钱庄的东家,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喜欢脑补。脑补有时候是好事,但是,这种情况下,过度脑补,就不一定了。” 谢主簿,“黄县令的原话是什么?本官也想听听,到底有多恐怖!” 乔县丞,“并不恐怖,只是一个好意的提醒罢了。” 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将黄县令的原话,说给谢主簿听。 两人一前一后,前往文书处理室的方向。 当谢主簿听完朝中最新情报时,他冷笑,“这些人自作聪明,总有他们作茧自缚的时候,皇帝还是壮年,他们就想要窝里斗了,真是愚蠢。” 在他看来,不论是谁想当黄雀,最终都只会成为皇帝手中的刀剑,成为皇帝肃清朝廷腐肉的刮刀。 一旦利刃失去了使用价值,那将毫无价值,只会被一脚踢开。 第221章 痛恨,追杀,铡刀 正如他,正如明蓉皇后…… 他们在皇帝眼中,都只是趁手的工具。 谢主簿思及此,内心隐隐作痛,他的大脑中浮现出明蓉皇后微笑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地将黄县令的微笑与之重合在一起了。 当他得知皇帝早就知道柳太后的毒计,却还是让明蓉皇后被毒死,还将明蓉皇后生下的儿子送走之后,他就再也无法直视皇帝了。 他当初已经斩杀了柔韫公主,震慑了柳太后一脉的势力,不论如何,明蓉皇后都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佳人已逝,但,柳太后依旧苟延残喘至今。 谢主簿想到这里不禁想要冷笑,他无法理解皇帝的所作所为,要换做是他,他早就将柳太后大卸八块,鞭尸,挫骨扬灰了!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蜂拥而入,不知不觉间,文书处理室,已近在眼前。 他和乔县丞进入文书处理室,就见室内只有黄县令和崔录事二人。 崔录事正拿着刚写好的布告草稿,呈递给黄县令查阅。 黄县令一目十行,快速将布告过了一遍,崔录事写的布告十分标准,中规中矩。 “崔录事,你写得很好,尽快将布告张贴公示出去,再找个人,在布告附近,讲解,务必将这个政策宣扬出去。” 这只是个开始。 这是发展云县经济的基础手段之一。 崔录事立刻应了,收回布告草稿,准备去誊抄到正式的布告上,然后就出去张贴。 黄县令见到谢主簿进来,目光温和地看向对方,微笑,“谢主簿,本官有一事,需要你帮忙处理。” 谢主簿听到黄县令的声音,仿佛如梦初醒,他收回心神,“何事?” 黄县令将自己今日所调查到的事情,从善如流地说了一遍。 起源,是,因为,那份羊皮卷。 那份羊皮卷上的图,是堪舆图,十分简略,但是也不容小觑了。 而寄送的地点却不是境外,而是南斐郡临江县,这令他感到意外,除非,那临江县也只是一个中转? 但,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不找心腹直接送到目标人物手中,而是去中转地再次中转? 那岂不是作茧自缚? 除非,那个目标人物,就在临江县。 但是,云县离临江县,两千多里路程,他就算赶过去,也无济于事,只怕是去送菜。 所以,他需要求助。 只是,他确定那份羊皮卷是堪舆图,已经是半夜了,那会儿去京城也进不了城门,还可能会打草惊蛇。 所以,黄县令想到了借力打力,将计就计。 既然对方这么重视这份羊皮卷,还在木匣上装了瞬发毒箭,那他就从毒箭的出处倒查回去。 他发现这箭上的毒,是氯化筒箭毒碱。 这本该是南美洲生产的植物浸膏箭毒中提出的生物碱,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黄定洲立刻就想到了,他第一次出门时,见到的那些头发颜色各异的外国人。 是他们,将境外的毒,带进大晋王朝! 怪不得,他们用羊皮来制作简易堪舆图。 只有西方的书写,才会用到羊皮。 只有显着“尊贵”的羊皮,配得上,记录堪舆图。 所以,黄定洲第一时间,去探查那些外国人。 他连夜快马加鞭,前往三海港、负责登记外来使者过所文书的舶司处。 三海港舶司处,只登记从三海港入关的外国人,如果是从别的海关进入大晋王朝,再走陆路之类的抵达京城,那么,对方进入京城之前,也需要在入城处再次登记。 黄定洲之所以首选三海港,正是因为这毒箭和羊皮卷,他们若是不想出意外,从三海港入关,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否则,走其他海港入关又途径多个城镇,且不说很有可能出现意外,就光是过每个城镇,都要在守城处被盘点一遍,那这些珍贵的物品,必定到不了京城。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他乔装成普通镖师,和黑麦等人,避开官道,专挑山径小道骑行。 当他即将抵达三海港时,在进入官道的羊肠小道,遇到了被追杀的舶司处宦官,年市舶使。 追杀年市舶使的人,正是制作羊皮卷堪舆图的人,这群人,自称是托尔特克人,来自棉花国,信仰太阳神。 他们刺杀年市舶使,是因为他们认为年市舶使联合棉花国的叛徒,盗取了棉花国的神水。 他们已经处决了叛徒,只差年市舶使这个与叛徒勾结的晋人。 托尔特克人得知是官府的人,也是为了调查他们所说的神水而来,他们并不相信。 直到黄县令拿出了被稀释过的神水,赠予他们,以作信物,托尔特克人才暂时相信了黄县令,听从黄县令的话,暂时饶年市舶使一命。 年市舶使面对黄县令的审问,一开始还狡诈地想要撒谎,瞒天过海。 黄县令无暇浪费时间,便当场取材,开始刑讯。 多年养尊处优的年市舶使哪里受得了酷刑的折磨,特别是听到黄县令说要对他动用炮烙之刑,他瞬间吓得屁滚尿流了,当他还只是宫中一个小内监,还未做上市舶使时,他曾见识过天牢的炮烙之刑,那种恐惧,至今深深刻印在他的灵魂深处,光是作为围观者,都感到毛骨悚然,更别提是成为受刑者了。 年市舶使当即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抖露了出来。 他成为市舶使之后,一开始还不敢收受贿赂,战战兢兢地做事,后来,他发现这样不行,在一群贪官中,他不收受贿赂显得太过碍眼,想要弄死他的人,太多了。 所以,他开始受贿,不过,他一开始都会将受贿的每一笔都记录下来,连同收的贿赂一起,送回宫中,彰显他的忠诚。 然而,他的仕途似乎到市舶使就已经到头了,一直无法晋升,他走关系,也没有用,直到他的师傅获罪被杀,他在宫中的靠山倒了,树倒猢狲散,往日熟识的人,大部分死了,他虽然没有受到牵连,但是,死亡的恐惧,一直萦绕在他的头顶,他每日都在怕,怕铡刀什么时候落下了,砍掉他的头颅。 第222章 照旧,巧合,怀疑 在三皇子递来橄榄枝,年市舶使将其当做救命稻草,立刻就搭上线了。 从此,为三皇子办事。 只不过,他留了个心眼。 他以前收受贿赂,记录成册,送回宫中的习惯不变,还是照旧。 只不过,他不会将部分被他贪墨的东西记录上去,而是另外记在小册子上。 他将这些年收三皇子贿赂的小册子和从海关贪墨的物品册子,拿出来,给黄县令,恳求黄县令放他一马。 若是案件到这里就结束了,那黄定洲,就不至于滞留京城一整日了。 黄定洲翻阅年市舶使受贿的账册时,发现年市舶使受贿的来源,都很奇妙,不是直接收钱,而去许多个赌场,赌几局,对方通过赌金的方式,将钱,光明正大地送到年市舶使手中。 经他查证之下,发现那几个赌场都在礼部李郎中或者其妻子名下。 而这礼部李郎中背靠的是五皇子。 但是,年市舶使却说,指使他的人是三皇子。 再继续深入探查,他发现掌管赌场的管事,都自认为是四皇子的人。 只有废太子和二皇子不在这次案件的名单上,首先排除废太子,按照二皇子的手段和计谋,这幕后黑手很可能就是二皇子。 好家伙! 这是要将整个皇室一网打尽! 他继续深入调查,发现被牵扯其中的,还有几个青楼和私妓院。 越查越像是庸王在背后搞鬼,但是,越是这样,黄定洲就越觉得,这事有蹊跷。 他怀疑,有人在布局,想搞死二皇子,即庸王。 线索,在最后一个青楼那里,断了。 那份堪舆图是被拼凑出来的,通过青楼的花娘,哄骗醉酒的将士,得到的部分堪舆图,然后拼凑成一整块。 那些花娘都是被特殊培训过的,只为完成这个任务,任务一完成,就自裁。 黄定洲只来得及,救下最后一个青楼的花娘,才从对方口中得到这只言片语的真相。 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计划,背后之人,谋算之深远,令人胆寒。 虽然堪舆图最终被他拦截了,但是,制作堪舆图的人,经手太多人,泄露的可能性相当大! 要是这份堪舆图被送到敌人手中,那后果不堪设想。 黄定洲眼见线索断了,但是,案件的影响,已经不是他可以单独处理的了,他当即带着证据,准备进宫求见皇帝。 却不想,得知了早朝上发生的事。 如此巧合,他才查到这里,这礼部李郎中就全家获罪入狱,他怀疑有人想要灭口,正如那些青楼花娘一样。 所以,黄定洲不再耽误时间,加快速度,入宫求见皇帝。 当黄定洲将证据摆在皇帝面前,并说出他的推测时,皇帝让他当场拟个奏折。 黄定洲:“……” 皇帝下令,让内监总管王锦派人,捉拿那些泄露堪舆图机密的将士,并宣庸王、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入宫。 黄定洲在御书房的内监埋头写奏折,而皇帝在外间,宣见这些皇子,并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但却没有提到半句和这个案件相关的内容。 黄定洲听到皇帝收回了这些皇子参政的权利,让他们重新回崇文馆读书,命傅太傅为他们上课。 黄定洲怀疑皇帝这是在做给他看!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他只想尽快搞清楚这个案件的真相,因为被谢主簿剥皮的那人,活不了多久了。 皇帝进来后,黄定洲立刻将自己写完的奏折,呈递上去。 皇帝将奏折快速浏览了一遍,抬头看向黄定洲,“十三郎,你认为诸位皇子都是被冤枉的,但是,这案件的线索,各个都指向庸王,庸王的嫌疑最大,不是吗?” 黄定洲颔首,“正是因为如此,庸王才不可能是幕后主使,依微臣对庸王的了解,他不可能做出这等事。” 当然,他不是在夸庸王品格高尚,而是庸王下手更加狠厉,该灭口的时候,就灭口,绝对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线索和把柄。 而且,如果庸王掌控着赌场和青楼,那有这么多鱼龙混杂的地方,庸王想要炼制的蛊虫更加轻而易举了,根本不需要和那群假道士合作,获取适合养蛊的宿体。 若不是他先掌握了这个情报,那他今日,必定会相信,这个案件,是庸王做下的,为的就是铲除异己。 太子已废,再动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皇帝膝下的皇子都被干死了,庸王岂不就是板上钉钉的继任者,这幕后之人的计谋,相当歹毒了。 皇帝盯着黄定洲,沉吟半响,笑道,“十三郎,你确定不将计就计,用这个案件,扳倒庸王?错过了这个机会,日后,就没有机会再对庸王动手了,那蛊毒的案件,你也只能不了了之了。这次庸王挪府,半点破绽也没有露,他用行动在证明,他没有在制作蛊虫。” “十三郎,你甘心吗?” 听到皇帝的话,黄定洲只觉得古怪,他看向皇帝的眼神都不对劲了,庸王才是皇帝的儿子吧!他第一次见到有父亲蛊惑外人给自己儿子定罪的! 黄定洲微笑,“陛下,这是两个案子,一码归一码,不得混为一谈。比起蛊毒之案,现在这个案情迫在眉睫,如果,不及时将知道堪舆图的人都找到,让幕后主使有机会重造堪舆图,到时候,大晋王朝危矣。陛下,微臣认为,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真正通敌叛国的人!” 皇帝见黄定洲十分认真,放下手中的奏折,拿出王御史上奏的折子,给黄定洲,淡淡道,“此人在朝中有耳目,连王御史都是他的人,他对庸王的谋划,了如指掌,恐怕,庸王身边也潜伏了他的人。” 黄定洲听到这话,十分震惊,他打开皇帝给他的王御史的奏折,仔细阅读。 他见这王御史的奏折,字字珠玑,不仅将案件的来龙去脉阐述得清清楚楚,并且字字句句,都剑指庸王。 明明字里行间,没有出现庸王的字眼,却句句都在说,庸王的狼子野心,说庸王是幕后主使! 第223章 线索,见面,动手 这份奏折,指鹿为马的功力,非常强悍。 黄定洲看得直皱眉,在他看到奏折后面,提到已经收集了全部的证据时,他向皇帝提出,想要看看对方提供的证据。 也许,能从其中,找到新的线索。 皇帝很爽快,让内监总管王锦带他去看证据,除了物证和供词,还有人证。 黄定洲在物证和供词上,没有找到可以翻供的证据。 当他在天牢,见到人证的时候,就知道,这个案件有了新的进展了! 因为人证中,除了晋朝人,还有三个外国人,但是,他们都不是托尔特克人。 黄定洲忍不住想要微笑,真是成也托尔特克人,败也托尔特克人。 黄定洲看向身在他身后的内监总管王锦,微笑问道,“王总管,请问负责审讯这几个人的人在何处,对了,负责翻译的人,也带过来。” 他说完,补了一句,“王总管,不介意下官借用一下,天牢的刑讯室吧。” 最开始负责刑讯的是大理寺王少卿,是王御史之子。 负责翻译的是鸿胪寺主簿,因为这几个人的语言比较特殊,整个鸿胪寺竟只找出鸿胪寺主簿会这个语言。 大理寺王少卿原本看到黄定洲身上七品官服时,十分不屑,但是,当目光触及他背后站着的人时,瞬间收敛了自己的蔑视。 对黄定洲的见礼,淡淡地拱手回敬。 黄定洲不在意对方的态度,而是这指着供词,请教大理寺王少卿,问他这供词是否句句属实。 大理寺王少卿冷笑,“本官办案,自然不会有冤假错案,当然都属实。” 他说完,只觉得十分不爽,一个京外的芝麻官,也胆敢在他面前放肆!但是,他暂时忍下了这口气。 黄定洲又看向鸿胪寺主簿,微笑,“鸿胪寺主簿,敢问您可确定您翻译的供词是否无误,句句属实?” 鸿胪寺主簿一脸傲气,十分骄矜自得,“自然,本官入职鸿胪寺十年,翻译的书册成百上千,必定不可能出错。” 黄定洲微笑,“既然如此,你们不介意下官,当场重新审讯这几位外来罪犯吧。” 鸿胪寺主簿没说话,他看向大理寺王少卿。 大理寺王少卿内心的愤怒达到了顶端,但是,顾及内监总管王锦,只能憋屈地回应,“黄县令这么有本事,那就请吧!” 黄定洲让人将这几人束缚到木架上,开始审问,“你们来自哪个国家?” 他先用的是供词上所提到的托尔特克语问的话,但是,很显然这些人,根本听不懂托尔特克语。 因为,他们根本不是托尔特克人。 黄定洲听到他们用阿卡德语开口求饶,说他们只是来经商,不想惹麻烦。 黄定洲笑了笑,用阿卡德语安抚他们,让他们保持安静,然后,看向一旁脸色发青的鸿胪寺主簿,“鸿胪寺主簿,他们连托尔特克语都听不懂,怎么会是托尔特克人,这供词上是否写错了。” 鸿胪寺主簿,“这群贼子十分狡诈,黄县令还是不要被哄骗了,他们就是托尔特克人,他们身上的过所文书,可以验证他们的身份。” 黄定洲的确在证物上,看到了属于托尔特克人的过所文书,文书做不得假,但,人却是假的。 黄定洲干脆用阿卡德语问话,问他们来自哪个国家,是什么身份,如何抵达大晋王朝,来此地做什么事,都见过哪些人等等。 刑架上的人,听到终于有人说他们国家的话了,瞬间泪流满面。 “我们来自巴比伦城,来这里是因为天神,即将降临高坛神庙。我们听说大晋王朝拥有如天上云彩一样的布料,和来自天山的玉石,还有专门供奉天神的瓜果,所以为了采买对天神的供品,表示对天神的奉敬,特地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但是,我们在进入三海港,刚换上马车不久,就被洗劫了,被人绑到这里,还被毒打了一顿,还被押着用手在许多纸上,印下手指印,我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管我们怎么说,这里的人,都不听我们的解释……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点,我们可以改,是着装不对?还是我们外貌不符合这里的风俗……” 黄定洲微笑,安抚他们,“不是这些原因,是你们被逮捕时,身上带的过所文书,是托尔特克人的过所文书,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托尔特克人?我们没听说过这个托尔特克国家,我们是来自那波勒王国,王国是来自迦勒底的首领,首都叫巴比伦城。”说话的嫌犯眼神中流露出对自己国家的骄傲,“我们国家十分强大,受到天神的庇护,只要您去打听就会知道,特别是巴比伦塔,是我们国家的象征,我们的过所文书上背面,都刻印了巴比伦塔。” 黄定洲将他们的话,翻译转述出来。 大理寺王少卿十分不屑,“你就是这样办案的?他们随便用话糊弄你,你都不知道自己被糊弄了,真是愚蠢至极。” 黄定洲目光温和的看向他,“哦,本官之所以不动刑,不逼供,是因为本官已经找到了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们的身份,也抓到了真正的托尔特克人。” 大理寺王少卿听到这话,瞬间瞳孔微缩,他内心弥漫上一股恐惧和后怕,“你!” 黄定洲微笑,“王少卿不介意下官,传新的人证物证吧。” 大理寺王少卿脸色瞬间煞白发青,他垂下眼眸,遮掩住眼底的杀意,“本官当然不介意,本官倒是要看看,黄县令,你还能使出什么手段。” 黑麦和波本带人,押着那群托尔特克人和年市舶使进来,后面还有几个仆从拖了几具托尔特克人的尸体。 大理寺王少卿在看到年市舶使进来的时候,汗流浃背了,他疯狂地想着,要如何人不知鬼不觉地灭口,重新掌控这个案件的走向。 很可惜,大理寺王少卿已经来不及动手了。 黄定洲已经掌握了最新的有力证据,有人利用这群那波勒王国的人,让他们成为托尔特克人的替死鬼,并取走他们的过所文书。 那群偷盗神水的托尔特克人,用波勒王国人的过所文书,瞒天过海,逃脱来自托尔特克的追捕,伪装成波勒王国人,招摇过市。 形式瞬间反转,大理寺王少卿这个案子负责人,瞬间成了本案的嫌犯。 第224章 进展,监刑,重心 这个案件进展到这里,已经非常清晰了,的确有人通敌叛国,只不过,通的敌不是托尔特克国。 经过一番刑讯,得知嫌犯真正的合作的对象,是突厥。 托尔特克国只是用来混淆视听,并套住庸王等皇子的陷阱。 要不是那份羊皮卷堪舆图暴露,那这个案件,就会变成糊涂案,就算要找到真相,也绝非易事了。 而那些泄露了堪舆图的将士,会被因被捏住把柄,而为幕后主使所用。 届时,突厥卷土重来,再加上这些将士率兵,里应外合,那场面将相当难看!一旦烽火四起,大晋王朝必定陷入战乱状态。 那些未曾从心底臣服于大晋王朝统治的蛮族,自然而然也会跟着揭竿而起。 这幕后之人的算计,可谓深谋远虑。 黄定洲打破了这个阴谋,解开了案件的谜团后,就没有继续深入接触案情了。 毕竟他只是一个京外的七品县令,不适合参与到这个案件中来。 大理寺王少卿和鸿胪寺主簿的刑讯,交给了天牢专业刑讯的宦官。 大理寺为了避嫌,不能继续接管该案件。 最后,由京城府尹受理了此案。 而黄定洲带着黑麦等人离开了天牢。 礼部李郎中虽然洗清了通敌叛国的嫌疑,但是其他的罪名都完全成立,这入牢也入得不算冤枉。 至于那幕后主使,能将每一步算得这么精准的,逻辑严谨,环环相扣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犯下【山匪案】【走私案】【谋逆案】等案件的那个幕后之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见识浅薄,真相只有等刑讯后,找到新的线索,才会得到揭开。 只是,以这幕后之人的狡诈程度,恐怕继续挖掘下去,找出来的,也只会是替罪羔羊。 正如,曾经那个太子的谋士。 谁也不能料到,指挥得动太子为其办事,将太子耍得团团转的谋士,竟也只是一个傀儡。 他临走前,重新回到皇宫,向皇帝交代了案件的来龙去脉,和对幕后主使的推测,然后又写了一份奏折呈递上去。 在皇帝的邀请下,用完御膳,才快马加鞭回到云县。 …… 此时此刻。 黄县令将案情的具体详情说给谢主簿听,说完之后,又用只言片语说了自己的推测,不过,要知道真正的真相,还要等天牢的刑讯结果出来。 谢主簿听到了黄县令的推测,心中感觉有些不安,这个幕后之人,未免对皇家的内情、和朝廷的现状,了解得太深入了吧。 简直就是将百官和皇子们的现状,都摸得一清二楚。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黄县令,他无法确定这个幕后之人,到底知不知道黄县令的真正身世? 他深怕自己做太多,反而败露的马脚越多。 果然,他还是不喜欢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 他对阴谋诡计深恶痛绝! 他想用绝对的武力,击碎这些崽种的诡计! 谢主簿面露狰狞之色,“这一次,一定要将这个只会躲在暗地里使坏的崽种逮住!” 黄县令想到自己目前所收到的情报,关于走私案的,他就觉得,想要抓住对方,很难。 都说狡兔三窟,但是,此人不止三窟,一旦打草惊蛇,非但不能将对方一网打尽,还有可能让对方的犯罪网络,隐匿得更深! 现状看起来对方占了上风。 但是,实际上,他们对此人的调查,由明转暗,一切都在向好的转变。 他看了看谢主簿的神色,还是不打算将自己已经派人潜入调查的事情,告知对方,因为对方太冲动了,容易误事。 谢主簿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刃,使用的时候,抓不稳,容易被剑气反噬。 天牢里那个被剥皮的罪犯,就是前车之鉴。 而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黄县令,“谢主簿,这个案子已经交由京城府尹处理,主场在京城,未免走漏风声,打草惊蛇,云县抓到的这个偷窥县衙的嫌犯,依律处死。” 他拿出一份盖有京城府尹印鉴的结案文书,递给谢主簿。 结案文书上的宣判结果是【绞刑-立决】。 罪名是【窥视云县县衙布防等,并泄露属于应保密的重大事件,按律当处以绞刑。】 “监刑之事,由你去办,速度要快,别引起太多人注意。” 这份结案文书,是他前往京城的主要目的之一,而他帮京城府尹拿到该案的审理权,京城府尹投桃报李,为他破例,插队审查了【偷窥案】卷宗,并盖上印鉴。 这是一次双赢的合作。 京城府尹拿到了足够升职的案件。 而他也说服了京城府尹,低调处理案件,并得到一次插队盖章的机会。 公平吗? 在他看来,很公平。 公平二字是相对的。 他们各取所需,各自满足,很好的结局。 谢主簿接过文书,神色一怔,他顿时明白了什么,他震惊地看向黄县令,他感觉自己整颗心脏像是要被捏爆了一样难受,他的喉咙都干涩得像失去润滑油而生锈的锁链,动一下,都能听到呕哑嘲哳的刺耳声,“为了尽快处理【偷窥案】,所以你将到手的破案的功绩拱手让给京城府尹?” 谢主簿的目光太刺挠了,黄县令不得不抬眸,回视对方,“你想多了,本官只是京外七品县令,插手不了那个案子,更别提什么功绩了,本官所做的,不过是力所能及地给京城府尹提供破案的线索而已,他是上峰,本官是下属,这是份内之事。” 谢主簿听到这话,感觉自己的耳膜都在尖叫,他的懊悔和愧疚,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对不起,十三郎,是我太冲动了。” 他说完,不敢去看黄县令的表情,直接转身离开,故作潇洒,“黄县令放心,本官必会尽忠职守,妥善扫尾。” 黄县令目送谢主簿离开的背影,看来,谢主簿的确有在反省自己的行为,只是不知道,对方是反省后会改掉坏毛病,还是过一阵子,又故态复萌了。 他希望是前者。 如果谢主簿是一个理智行事的人,那他将会少很多工作。 接下来,黄县令将主要重心,放在最初想要审理的【专业诈伪文契案】案件上。 第225章 下值,巡视,饮鸠 黄县令去了隔壁临时证物房,然后发现,这两天下来,乔县丞他们对【专业诈伪文契案】的整理,效率低得令人发指,整理出来的文书,都不到两箱。 不过,黄县令想到他们平日还有处理日常公务,和临时突发的事情……效率还是太低了。 黄县令,“整理这些文书和书契,可有遇到什么难题?” 此刻,除了谢主簿和崔录事,其他三人都齐聚在这里。 乔县丞想了想回复道,“回禀黄县令,这些文书,并非成份成册堆放,他们都随意乱扔,要分辨出来是否是同一份,很难,需要一张张去阅读,联系上下文。而且真假文书,混着放,要分辨出来,还需要一个个对应去查备案记录,所以,进展相当缓慢。” 苟课税点头附和,“乔县丞说得对,而且他们有些文书和书契是有重复性的,这很奇怪,比如卑职手上这份,内容一模一样的,目前卑职已经找到七份了。” 韩典史也跟着进言,“正是如此,而且他们有些内容一样,但是对应的商贾和印章却不同,所以,找到类同内容时,还要分辨清楚起始名号和印章,整理多了,容易脑子糊涂,搞混了,还要再重新整理。” 黄县令难得见到他们三人的神态都如此雷同,他们的表情,都是一副吃了抹布擦过被吐出来的过夜馊掉菜肴,恶心到不行。 黄县令翻阅了下他们提到的问题文书,思考了下,决定参考流水线作业,让他们分工处理,各个不同的问题, 通过对不同问题设置不同的符号,每一道筛选人,用炭笔在纸背面做上记号,然后,传给下一道进行处理。 第一道,处理人,乔县丞,负责筛选不成份的零散文书,并整理装订成册。 第二道,处理人,苟课税,负责筛选具有重复性的文书,留下记号。 第三道,处理人,韩典史,负责符合拒用重复性的文书,挑出名号和印鉴不一致的,并留下记号。 第四道,处理人,黄县令,负责最终复核,并整理出有用的内容,做出数据和图表模型,进行统计,并分类归纳放置。 这样分工合作下来,效率提高了不少,每个人不需要再做重复性的动作,只需要做各自分配到的任务,然后不停重复做相同的任务内容。 一开始有些不习惯,慢慢上手之后,感觉都不需要怎么用上脑子了,动作更快了! 他们整理到戌时正,谢主簿和崔录事处理完绞刑的任务,回到县衙,几人聚在一起,交换了一下,近期案件和工作的见解和总结,然后就集体下值,回去歇息了。 乔县丞等人住在县衙,十分方便,下值后,左拐进去县衙后院厢房,就回到快乐老家了。 没住县衙的人,还得赶路回去,夜已深,再不快点,等忙完琐事,都要亥时了。 崔录事下值回去的步伐速度很快,他最近公务繁忙,都没有回去帮忙磨豆子,所以,他只想着尽快回去,帮崔小妹制作豆腐。 崔录事回到了家中,见她已经做到点卤的步骤了,便赶忙去沐浴更衣,确保自己身上干干净净,才上前帮忙。 谢主簿回谢府的路上,路过酒楼,原本想进去买酒,但想到县衙那一堆未处理的证物和公务,瞬间歇了借酒消愁的心思,加快速度回去,抱夫人热炕头。 黄县令则是回了黄宅,他一夜熬了一整夜,又是赶路,又是刑讯,白日也马不停蹄歇,找到案件线索,就去见皇帝,破完案件,又赶回县衙,继续处理公务。 就是铁打的牛马,都扛不住这么造。 他一躺下就直接沉沉睡去了。 与此同时,京城,天牢。 一个巡视的狱吏,走到大理寺王少卿的牢房前,停下脚步,蹲下,左手往牢房放了一个黑色的迷你竹筒,塞在牢房门边角处,右手拍了拍鞋面,语气狠厉地骂了一句,“晦气!” 骂完,还要往牢房的方向,吐唾沫,这才继续巡视。 在不远处站岗值守的狱吏,听到动静,循声,走过来,问询,“发生了什么事?” “嗐,这新换的靴子,才第一日穿,就踩到一滩血水了,这不晦气得慌嘛。” 值守的狱吏盯着巡视的狱吏看了一会儿,又往大理寺王少卿的牢房看了一眼,走过去,用佩剑剑鞘横扫了牢房门缝隙,确认没有异常,才放过对方,挥手让对方离开,还语气不善地低语,“噤声。” 巡视的狱吏被对方盯着冷汗直冒,连连拱手,轻手轻脚地离开。 值守的狱吏这才站回原位继续值守,直到四更天,换班了,还不忘将这个小插曲,交代给下一个值守的狱吏听。 这天牢守卫森严,十步一值守,每个值守狱吏,不得擅自离岗,每个时辰换班一次,而巡视的狱吏则是打乱的,不定时巡视。 想要劫狱的人,往往都摸不清天牢的布防,然后,还没进入天牢,就被一网打尽了。 也有不少受不了酷刑,想要自尽的,但是,能自尽成功的寥寥无几。 新换岗值守的狱吏,针对性地关注大理寺王少卿的牢房的动态,只见对方一动不动地缩在最角落,无声无息,和死了差不多。 直到他下值换班,都没有见对方动弹,新换岗值守的狱吏才松了一口气。 五更天,是给各牢房送膳食的时辰,这天牢的伙食,都非常好,每个牢房都是两个硬邦邦的馍。 大理寺王少卿听到早膳从门缝里被塞进去,才慢吞吞地爬着过去,捡起馍,他倒是想吃,但是他一口的牙都被打碎了,别说咬不动,就是要张嘴将掰碎的馍塞进去,都得疼半天。 不止是牙齿,他十根手指的指甲,也都被拔光了,血水止住了,但,一手的血污,馍被他抓在手里之后,也染上了乌黑血痕。 他趁人不注意,从墙角边,摸出那黑色的迷你竹筒,脸上露出了嘲讽之色,热泪从他眼眶滑落,但却不妨碍,他一口饮尽竹筒内的毒酒。 第226章 颌骨,畏罪,府尹 一小口,见血封喉。 过度的痛苦让他忍不住想要痛喊出声,他直接将自己手里的两个馍死死地塞进嘴里,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他背靠着牢房门,已经瞳孔扩散。 等到应卯的宦官,前来提审大理寺王少卿,才发现对方已经死亡,并且死后尸体还死死地堵着牢房门。 负责刑讯大理寺王少卿的宦官当场黑了脸,立刻下令,将值守和巡视的狱吏,全都押入大牢。指令才下达,不到一刻钟,就收到消息,负责巡视狱吏,已经被发现自缢在家中。 但是,尸检后才发现,这个巡视狱吏不是死于自缢,而是自缢之前已经被毒死了,大概是被粗暴地灌了毒酒,生前颌骨断裂。 负责审理此案的京城府尹,收到这消息时,面色沉了下来,他知道这个功劳不好拿,但是,没想到会这么烫手,这才将嫌犯收监第一夜,嫌犯就被灭口了。 可见这背后的水之深。 到目前为止,案件移交到他手上之后,不仅没有任何进展……他光想想,就冷汗直冒了。 他召来心腹,让他前往云县找黄县令,然后他则泡在天牢不出,他就不信,有他坐守天牢,还能出事! 京城府尹的心腹抵达云县县衙时,已经是辰时末了,县衙众人早已经提前到岗应卯。 黄县令带着众人,在临时证物房,处理那些文书,当他得知京城来人了。 他心知必定是京城府尹派来的人,恐怕【通敌叛国案】的嫌犯凶多吉少了。 他将自己手头的工作,移交给谢主簿,谢主簿做这些数据和图表整理已经有经验了,由谢主簿来处理,他比较放心。 移交完工作,黄县令才前往县衙前厅,会见京城府尹的心腹。 京城府尹的心腹见到黄县令的时候,松了一口气,虽然内心焦急,但是,面上十分沉稳,将京城府尹交代的话语,原原本本地转述给黄县令听。 黄县令听完之后,沉思了片刻,“这个案件案情已经明朗,并且证据确凿,既然大理寺王少卿被灭口,那就证明背后之人开始紧张了,先从近期和那个巡视狱吏有接触过的人查起,与此同时,刑讯王御史,他是王少卿的父亲,知道的内情,必定相当多,然后请旨查抄王御史府邸,也许能找到新的进展。” 京城府尹的心腹见他这样说,就知道对方不愿意跟他一起回京城查案。 他又不傻,查案瞬息万变,一旦案情发生变化,黄县令现在的提示的价值,就会减少许多,这个案件的疑难点,不在刑讯上,而是缺少见微知着的掌舵人。 无论如何,他都得帮他的主子将黄县令请到京城,协理此案。 “黄县令,戴府尹老爷十分期望您能一起参与此案,这案件大部分线索和人证物证都是您收集的,您的才能非凡,本案若能破解,您功不可没,还请黄县令务必随奴一同前往京城,破解此案。” 他见黄县令不为所动,“黄县令,戴府尹老爷积累的政绩足以升迁,您年少有为,老爷一直很看好您接任府尹一职,” 当他发现自己提到这里时,对方已经神色没有任何动摇,就明白,眼前人视功名利禄为过眼云烟。 不过没关系,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如此,他想到了云县案件的传闻中,经常出现的谢主簿。 立刻转了口风,笑道,“黄县令,奴知道您品格高尚,不畏浮云遮望眼,但是,您应该为您的下属多多考虑,奴也曾听闻,这谢主簿年轻时,是风靡京城的探花郎,如今谢主簿已过而立之年,还龟缩在这县衙之内,未免太可惜。千里马难遇伯乐,您何不做一次谢主簿的伯乐,送他上青云。”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注意着黄县令的神态,见他心神动摇,才继续说下去。 谢郎君年轻时,的确曾因才华与帅气而风靡京城。 但是,自从杀妻事件后,所有人对他的印象就是血腥冷酷,疯狂而冲动,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当然,这腹诽他是半句也不敢说出来。 黄县令沉思了片刻,驳回了京城府尹的心腹的话语,不过,他倒是松口愿意前往京城帮忙破案了。 他不认为谢主簿在这里当主簿是因为政绩不足,谢主簿被皇帝钦点到云县任职,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职位低微,但是,他能从皇帝那封书信的字里行间,窥见,皇帝对谢主簿的信任。 他敢保证,这满朝文武百官,抓不出几个,比谢主簿还得皇帝信任的。 所以,他认为谢主簿之所以没有身居高位,恐怕是因为皇帝需要谢主簿在暗中为之办事。 黄县令看向京城府尹的心腹,“戴府尹处理案件的经验丰富,本官去了也只是锦上添花,至于谢主簿之事,还请慎言,他是本官的左膀右臂,本官在何处,他就在何处,你又何必妄加揣测。” 京城府尹的心腹面对黄县温和的目光,不知为了,有些后背发凉连忙点头致意,“是,是,是,黄县令您说得对,是奴脑子不清楚,该掌嘴!” 黄县令见他真的狠狠自打巴掌,对京城的心理阴影,悄然蒙上心头,在云县呆了才不到一年,日子过得太快活,他都差点忘了这时代森严规矩下的产物。 黄县令见对方打了两巴掌,便适时地阻止了,“你明白就好,本官也是提点你,为了你好。”他说完站起来,“走吧,迟恐生变。” 京城府尹的心腹听到这话,面带喜色,跟着一起出了县衙大门。 他们骑快马前往京城。 黄县令抵达京城天牢时,京城府尹已经在刑讯王御史了,这王御史可比王少卿要嘴硬多了。 几轮酷刑下去,还能咬紧牙关,直喊冤枉,不吐露半分案情真相。 当王御史看到黄县令时,有一瞬间,害怕得下意识往后仰。 等黄县令走近时,王御史看清对方面容,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第227章 明显,惊骇,荒谬 黄定洲自然没有错过对方的动作和神态表情,人的肢体语言,往往能说明很多东西。 而王御史,做得太明显了了! 他打量着被束缚在刑架上的王御史,对方是冲他来的?为什么? 他没有要打断戴府尹刑讯的意思,进了刑讯室后,安静地在一旁,围观。 他发现,这天牢的刑具,种类非常丰富,有许多他没见过的东西。 戴府尹见到黄县令进来,动完手头上的刑罚,见王御史依旧不肯招供,便停下来。 黄县令见此,主动上前向戴府尹见礼,打招呼。 戴府尹赞叹了几句黄县令年少有为,然后切入主题,“这贼子十分顽固,不愿招供,不知黄县令可有办法,撬开他的嘴?” 黄县令斟酌道,“既然用刑,他不肯招供,那他必定是被捏住了把柄,卑职认为,需要先找到他的弱点,再下手,会容易得多。” 戴府尹听了觉得言之有理,当场甩锅,嘴上说着让黄县令协助查清案情,实际上,是想坐享其成,等待成果。 一旁值守的宦官,听到戴府尹的话,向他投来打量的目光。 黄县令提出要先看关于王御史等人的供词,以及,了解他走之后,案件的调查进展。 确认清楚当前的状况,理清思绪,才能继续查案。 戴府尹对黄县令的要求,乐呵呵地答应了,让黄县令自便,还嘱咐他的心腹下属,全程配合黄县令办案。 然后戴府尹便端着热茶,在一旁,准备围观了。 黄县令,“……” 他温和地看向戴府尹端起的茶盏,微笑,“戴府尹,这茶,卑职建议您看看就好,还是别喝为妙。” 戴府尹听到这话,想起被毒死的巡视狱吏和大理寺王少卿,瞬间感觉自己手里的茶盏烫手无比!! 他稳住惊骇的内心,将茶盏放回原位,他现在看四周值守的人,不论看谁,都感觉像是要来害他! 戴府尹坐如针毡,稳不住了,干脆站起来,走到黄县令身侧,低语,“黄县令,您的意思是那茶有毒?哪个是贼子的同党?麻烦指出来,本官立刻将他抓拿归案。” 黄县令侧首,温和地看向戴府尹,微笑。 他才进来不到一刻钟,他是人,又不是神,没有足够的线索,怎么可能知道那茶有没有毒,又怎么会知道哪个是凶手的同党? 他只不过看不爽戴府尹甩锅的态度,稍微回击一下而已。 黄县令安抚对方,轻声道,“戴府尹英明,不过,卑职建议不要打草惊蛇,不如将计就计。” 戴府尹听到这话,附和地点了点头,他见黄县令如此有成算,神态自信依旧,瞬间就感觉安全感爆棚了。 黄县令查了供词,还有案情的最新进展,发现,最新进展就是,大理寺王少卿被刑讯后,没有招供,还被毒死了,今早被发现尸体。 同样被毒死,但是伪装成自杀的,还有一个巡视的狱吏。 从巡视狱吏经过大理寺王少卿所在牢房,再到大理寺王少卿被确认死亡的时辰,间隔了两个多时辰。 他们二人死于同一种毒! 黄定洲翻阅了下他们二人的尸检记录文书,发现这尸检记录文书,过分简略,除了结论有用,其他细节方面都放空了。 他盯着尸检记录文书,沉默了片刻,提出要先见见尸体。 戴府尹听到他这个要求,皱起眉头,“他们已经死了,看尸体做什么?” 黄县令不明白戴府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不过,他倒是注意到王御史偷听到他说要见尸体时,忍不住瑟缩的样子。 黄县令,“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谎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紧紧盯着王御史。 王御史听到这话,眼底流露出的恐惧之色,不像作伪。 黄县令这才收回视线,看向戴府尹。 没想到,戴府尹竟然也一脸恐惧,“黄县令,你是说,死人也能开口说话?” 黄县令对戴府尹的恐惧十分不解,他记在心中,暂时搁置,然后看向王御史,冷静道,“没错!本官喜欢听死人的话,因为死人才会说出客观的真相,而活人招供的供词,往往带着目的性和主观性的诱导。” 此言一出,王御史忍不住惊恐地看着黄县令,比看到了鬼,还惊骇。 黄县令与之对视,两人四目相对。 王御史忍不住屈服了,他红着眼眶,掩不住惊骇和恐惧,“不,不,请不要为难我儿,王某愿意招供,只要你们答应,让我儿入土为安,他还年轻,不懂事,都是王某愚昧犯下的错误,该死的人是我!!” “王某死后,你们要如何将王某的尸体挫骨扬灰,都可以,只是,拜托了,不要动王某的家人,他们都是无辜了!” 黄县令审视地看着眼前惊恐万状的王御史,对方在害怕什么?不怕酷刑,不怕死亡,却畏惧被动家人尸体? 从对方的语气上,可以看出,王御史视死后,被动尸体才是牺牲,才是比生前酷刑还有可怕的事情。 黄县令看向一旁的戴府尹,见他一脸仓惶踌躇,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低声问道,“戴府尹,你在想什么?” 戴府尹将他拉到刑讯室角落,避开他人,低语,“黄县令,你有神通,能看到鬼魂?”他说完没去看黄县令的反应,又自顾自地补了一句,“怪不得黄县令你办案效率如此之高……” 黄县令,“……” 好,又疯了一个! 黄县令感觉自己眉头直跳,都要被戴府尹的言辞无语死了。 “戴府尹,你是朝廷命官,朝中重臣,怎么会信这些鬼邪之言!荒谬!” 不过,这倒是给了黄县令一个启发,难道王御史的害怕,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 黄县令快步走到王御史跟前,认真地审视对方,半响,笑道,“对方并没有捏住你的把柄,而是,给你看了,你不该看到的东西?让你恐惧到不得不为他办事的程度,你看到了什么?” 这世上,能让人产生幻觉的东西有很多,有些致幻的草药,点燃后,再加以言语蛊惑,也能达到一定的效果。 第228章 力量,鬼魂,相似 如果只是单纯的致幻性恐吓威慑,效果不会这么好。 因为人的记忆是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模糊的,令人产生恐惧的记忆,也会随时间,减弱恐惧,这是人体为了生存下去做出的适应性变化。 所以,一定还有更深入的东西,能让人愿意为之臣服的,几千年来,归根到底,都只有一种源,那就是力量。 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让人成为强者。 只有强者,才会让弱者为之臣服、甘心赴死。 “或者是,对方向你展示了什么?” 黄县令审问的时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对方,几乎要将王御史的微表情,一帧帧扒开,看清楚。 他的目光,极具侵略性! 但,语气却温和依旧,“是捉鬼的能力?还是能让鬼魂魂飞魄散?” 他从王御史的表情里,看到了答案,看来,二者都是了。 黄县令微笑,“王御史,你是个聪明人,你怎么确定,对方没有下药,让你产生幻觉,对方没有骗你呢?” 王御史被黄县令看得冷汗直冒,尤其是前面几句,完全命中他内心想法的话语,让他更加恐惧。 换作其他人,他说了,别人也不会信。 但是,黄县令知道这些,说明,黄县令也是同道中人,所以王御史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也许这是他救助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王御史,“他没有下药,王某也没有产生幻觉,王某一开始也不信,但是,王某求助了许多的高僧,道长,都没有用!王某算是明白了,那些高僧和道士都是盗名欺世之徒,他们根本就不懂鬼神之道!那庙里、道观里供着的神佛,全都是泥塑的,毫无用处!” 他说到这里,原本忿忿不平的神情,染上了极度的恐惧,“但是,那个人不一样,他知道怎么囚禁那些可怜的亡魂,翻手覆手之间,就能将那些亡魂斩杀殆尽,多么可怕!王某第一次知道,活着受尽折磨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后不能轮回,就算好事做尽,也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黄县令目光温和地看着对方,微笑,“哦,王御史,你看到的所谓的鬼魂是什么样的?” 王御史陷入了回忆中,双眼放空,脸上带着惊骇和恐惧之色,“是白色带蓝绿色火焰,他将火焰装在透明的罐子里,只有在黑暗中,鬼魂才能被看见,一道白天,鬼魂就消失了,” 他说到这里陡然间激动了起来,“只是肉眼难以看到而已,实际上,他们还是被关在那透明的罐子里!” 黄县令听到对方形容时,原本提起来的兴致,瞬间消失,这手段太低级了。 “王御史,那白色带蓝绿色火焰不是人的灵魂,是磷火。” 王御史听到这话,赞同地点头,“王某知道,那是肉体残留的意识碎片,是滞留人间的执念,那是七魄之一……” 黄县令,“……” 看来王御史被忽悠瘸了! 王御史很激动地看着他,“黄县令,你一定要抓到他,不要让他继续危害人间!他的身量和你相仿,远远看去,和你有些神似,但是,你不一样,你很健康,而他一脸病容,看起来就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他说到这里,眼底流出了极端的恨意和嘲讽,“肯定是他整日与鬼魂为伍,使用的阴邪手段太多,阴气入体,才会病入膏肓!” 黄县令却从他的言辞中,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黄县令,“他是谁?” 王御史,“王某不知道他是谁,是安庆侯引荐给王某认识的,说是有冤情要伸张,王某本来不想见,让他们自己去报官,他们却说事关重大,不能报官……” “王某拒绝了多次,后面王某才得知,他们找了王某不成事,又去找了我儿,我儿竟然被哄骗了入局,他们见王某还是不愿意配合,就绑了王某,给王某展示了他们囚禁那些亡灵的手段,他们可以用那白色带蓝绿色火焰沟通三魂六魄,最后将三魂七魄全都斩杀!” “他们威胁王某,要是不配合,就让王某全家生前受尽折磨,死后魂飞魄散!” 黄县令盯着眼前的王御史,“你呈交的那些证据,又是怎么回事?” 王御史露出了羞愧的神色,“王某……那些证据都是他们给的,王某完全按照他们的指示上的奏折……王某的罪过,辨无可辨!” “王某死不足惜!但是,他一定得死!被他囚禁的那些亡魂,也应该被解救出来,黄县令,他们藏匿亡魂的地址,就在安庆侯府内的地下通道内,王某推断入口处在花园和有流水的地方,因为王某闻到了花香和流水声!” 黄县令听到这话,便决定进宫请旨,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黄县令,请继续刑讯,杂家替您去安庆侯府走一趟。” 是内监总管王锦! 黄县令循声望去,不知道内监总管王锦站在刑讯室门口看了多久,但是,看他的神色,应该是将王御史的供词都听进去了。 黄县令拱手致意,“多谢王总管相助。” 内监总管王锦笑着向黄县令点头,回礼,“是黄县令客气了。” 他说完看向一旁像鹌鹑一样龟缩起来的戴府尹,笑道,“戴府尹,不如跟杂家走一趟吧。” 戴府尹听到这话,露出了恭维的笑容,虽然内心拒绝去,但是,面上却表现得十分光荣的样子。 黄县令继续审问王御史,发现王御史知道的事情不多,全都是这些鬼神之事,对于案件,可以说是知之甚少! 内监总管王锦的行动效率,高得令人发指,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安庆侯府的人,就全部都被逮捕入狱。 而被王御史指证出来的那人,黄县令也认识,是文泽森。 黄县令看到文泽森的时候,脸都黑了!他很清楚,这人根本就不是幕后主使,而是被推出来的一个傀儡! 文泽森的身量跟他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 就连脸上都是涂了胭脂水粉,用妆容伪装出了几分相似,还穿了垫高的鞋子,硬是拔高了身高,特意穿了跟他类似的衣服,才显得有几分相似,但,也只是远观像,近了就半点也不像了。 第229章 发现,目标,交易 原本健壮的文泽森,不知道什么原因,病得瘦骨如柴,若非如此,哪来的这几分相似! 看来,文泽森当初出现在云县不是意外! 慢着,如果,文泽森原本要伪装的不是像他,而是像幕后主使呢? 那么他的妆容大概就是临时化出来,混淆视听的。 黄县令想到这里,陷入了沉思。 他找到内监总管王锦,低声询问,“王总管,你看这人的打扮,像谁?” 内监总管王锦听到这话,惊疑不定,仔细看了许久,他刚想说像你,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要是黄县令想要这个答案,又何必问他! 这问题必有深意! 他打量文泽森半晌,想不出来。 黄县令见他想不出来,又补了一句,“本官说的不是他化妆后的样子,而是去掉伪装后的面相。” 听到这话,内监总管王锦瞬间恍然大悟,他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人应该死得不能再死了才对! 内监总管王锦没有回答黄县令的问题,而是借口有急事,快步离开。 他速度太快,黄县令都来不及挽留。 但是,他也有一个猜测。 黄县令心知,这次是那幕后主使占上风,再次由明转暗,还借着他的手,清扫了安庆侯府这个尾巴! 他思及此,内心涌出了一股愤怒,好不容易才摸到安庆侯府这条线,现在,却又断了线索! 走漏风声的必定不是他安排的暗卫,肯定,是有人,给那人通风报信了。 短短几秒之内,他的脑子里涌现出无数的思绪,他怕的是,就连临江县那边安排的线人和卧底,都被发现,到时候,连走私这条线,也断了。 黄县令看向招供的王御史,内心冷漠,王御史表现得如此真诚,确定不是将计就计,顺着他的问话,达到目的吗? 如果王御史不是做戏,那幕后主使走一步想百步,连他都被算计在其中,这未免太过令人心惊。 黄县令重新梳理自己的所有行动,他确定,自己的行动,都不具备规律性,偶然性太高,他不认为真的有人能多智而近妖到如此地步,否则,对方在云县的势力,就不会被他连根拔起,一网打尽了! 所以对方临时画出混淆视听的妆容,是因为,这个案件里出了一个变数,那就是他! 他见过文泽森! 所以,对方的计谋出现了破绽! 而对方能选择文泽森作为傀儡替身,必定是因为,文泽森和对方长得最相似,特别是病入膏肓之后的样子。 这个结论,是在黄县令一个个审视过安庆侯府的人后,得出的结论。 安庆侯的十几个子嗣,有五六个都是病弱的姿态,而且身量都差不多,眉眼也有几分相似。 这人,一环扣一环,为的就是脱身,摆脱安庆侯府这个明面上的弱点。 那么,对方又是如何确定,安庆侯府的人,不会出卖他? 黄县令当即要求提审安庆侯。 能让安庆侯用自己儿子培养成对方傀儡替身的,那对方必定对安庆侯相当重要,重要到安庆侯愿意为之去死。 但是,宦官到安庆侯所在病房时,却发现,安庆侯已经毒发身亡了! 这离安庆侯被关进牢房,才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安庆侯的死亡就像是一场飓风,席卷了来自安庆侯府的全部人。 被捉拿入狱的安庆侯府的人,全都一个个相继毒发死去。 黄县令只来得及抢救下文泽森,和几个毒发比较慢的,但是,这毒蔓延速度太快,再加上他们已经毒入五脏六腑,黄县令的临时救亡,也只是,让他们多苟延残喘几日而已。 他没想到,对方下手这么狠厉果决!连自己的附庸的毫不犹豫铲除干净! 这样的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必定更狠! 黄县令心知,想要抓住对方,难了。 这次,让对方逃脱,对方一定会像死了一样,隐匿在人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黄县令开始审讯文泽森。 文泽森虽然没被毒死,但是,他被特殊解毒手段救回来,露出了屈辱的神色,他恶狠狠地盯着黄县令,神色古怪,“你,你,竖子尔敢!这是第二次了!” 黄县令知道他想说什么,微笑,“是吗?上次见你,你也是被毒得半死不活,你明知,紧急解毒的方法是如此,你却还是喝下了毒药,别急着否认,你自愿喝下的毒药,你原本带着使命,想要完全成为对方的替死鬼,不是吗?不如,告诉本官,你们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文泽森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十分难看,“随便你怎么说!在下没什么好说的!” 黄县令,“那真是可惜了,本官本想成全你一心赴死的决心,但是,你看起来想活久一点,慢慢被刑讯逼供,那本官只好让人继续为你解毒了,你知道的,这种剧毒,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 只有一种解法……” 文泽森听到对方这番无耻的发言,出离愤怒了! “无耻!!你这个该死的卑鄙无耻之徒!!” 他喊完话,感觉自己屁股凉飕飕的,完全没有安全感! 随便对方怎么骂,黄县令都是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不想告诉本官,你们的计划,那就说说,指使你的人,躲到哪里去了?你说,一个计谋如此之多的人,怎么就活得像是一只缩头乌龟一样,只会躲来躲去,不敢冒头呢?也就只有你这样的蠢材,才会愿意效忠对方吧。” 他边说着,边举起烧得通红的炮烙,用力地印在对方的大腿上。 “别怕,你暂时死不了,本官给你提提神。” 炮烙的痛楚,令文泽森痛吼出声,他额头青筋暴起,原本病得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发红,冷汗直冒。 文泽森,“你有种就弄死老子!老子可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徒!” 黄县令对他的顽固有所预料,继续施刑,“看得出来,你铮铮铁骨,可惜,效忠错了人,现在安庆侯府的人,都被他毒死了,你不恨?”他说到这里,看到对方的表情,心中了然,“原来如此,你也恨不得杀了安庆侯府全府啊,有趣,那你们两个,就算是狼狈为奸了?” “还是说,这是你们的交易?他帮你杀了安庆侯全家,而你付出的代价,是成为他的替死鬼?” 黄县令见到对方一言不发,就算再被炮烙烫伤,也咬紧牙关,但是,对方的表情,已经告诉了他真正的答案。 “看来是后者了。” 第230章 猜测,证物,休憩,见面,在途,反目 黄定洲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从琵琶女春娘告知婉芙的内情来看,婉芙的亲生父亲,也是一个文弱男子。 若假设,与婉芙私下往来的那个病弱青年,就是她的生父。 此人,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幕后主使,即便不是,也可能是被长期培养的替身傀儡。 现在,婉芙还在云县,那个青年如果真如他所猜测,是幕后主使。 那么,在这个境况下,对方必定会去云县,带走婉芙。 黄定洲当即让波本带两个人,快马加鞭赶回云县,只要,先控制住婉芙,很有可能就能抄了对方的老底。 只是,这只是一个猜测,无凭无据。 不好确定这个决策的正确性。 接下来,黄定洲继续刑讯文泽森。 希望从文泽森这里,获得新的线索。 在几轮酷刑下去,文泽森差不多脱了一层皮,他已经承受不住,再来一次刑罚了。 他终于吐露出一个地点,京郊十里开外的一个温泉山庄。 在京城,能臣干吏多如牛毛,前往温泉山庄捉拿凶手的事宜,轮不到黄定洲去操心。 黄定洲已从文森泽口中撬出这个地址,就有人马上主动请缨,前往搜查,官位比黄定洲大了不知多少级,黄定洲自然没有拒绝的份,只是留了个心眼,让时酉带人一起前往。 万一,这些主动的官员中,有内鬼呢? 黄定洲继续刑讯其他嫌犯,可惜,知道内情最多的人,安庆侯,死得太早,现在这些人,都是小喽啰,知道的都是一些皮毛。 只能说,聊胜于无。 口供,无法让案件有新的进展,黄定洲只能将目光放在尸检和物证上。 黄定洲先从安庆侯府中搜刮出来的物证,开始检查起。 只是,安庆侯府中搜出来的东西太多,光是金银细软都几百车,典籍无数,书信也是几十箱。 要分辨出来,没那么快。 不过,戴府尹的面子很好用,京城府尹过来的人手众多,分工下去,再加上天牢的宦官,证物的分拣,进行得井然有序。 这些宦官大都是宫中出来的,皇帝的心腹,倒是不用担心,其中混有探子。 只是京城府尹中的官员,就不好说了。 不过,黄定洲恨不得这些探子在处理证物过程中露出马脚,好让他重新抓到新的突破口。 他期待的情节,没有在现实上演。 临近午时,内监总管王锦亲自到天牢,传达皇帝的口谕,宣黄定洲进宫面圣。 黄定洲本以为皇帝是想了解这个案件的进展,特地将卷宗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皇帝是邀请他进宫用御膳的。 皇帝的松弛感,让他自愧不如。 用完午膳后,黄定洲摸不准要不要汇报案件进展。 黄定洲才刚查出卷宗,皇帝就让内监总管王锦安排黄定洲到隔壁偏殿午休,让他午休过后,申时再汇报案件进展也不迟。 黄定洲一脸黑人问号,“???” 大兄弟! 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特么! 破案多么紧急的事! 还让他午休这么久! 等他出了皇宫门,那凶手都逃到天涯海角了! 黄定洲压下内心的震惊和疑惑,想到这个时辰,应当是皇帝需要休息了,他懂! 他当即向皇帝请辞,直言等案件有了新的进展,再入宫汇报。 皇帝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地看着下首的黄定洲,“十三郎,惜气存精更养神,劳心公务莫过频。案件的进展,朕会命人盯着,刑讯和证物整理,底下多的是官吏,前赴后继争着要帮忙处理,你何必急于一时,退下吧。” 黄定洲听到这番话,心中犹疑不定,他想到了上午时,他问内监总管王锦是否对文泽森的面相熟识,而对方却匆匆离去…… 这其中必定涉及皇室辛密,皇帝这番安排,大概是不想让他插手过多? 还是另有隐情? 总不能,皇帝真的关心他这个芝麻官的身体吧,他还不至于自恋到如此地步。 黄定洲谢恩告退,跟着内监总管王锦,前去偏殿。 他进入殿内时,黑麦已经在殿内等候多时。 在这个关键时刻让他睡觉?那跟扒了他的皮差不多,他哪里能睡得着。 但是,在第三方的注视下,黄定洲还是换了宫内提供的寝衣,躺到床上。 他恨不得自己有分身术! 他现在终于明白,有傀儡是有多香了! 他睡不着,但是,又不能出去办案,那他只能趁这段时间,重新在脑内梳理一下,整个案件的案情了。 从整个案件的起始点,开始梳理。 首先,要标注一个重点,这是一个涉及【通敌叛国】的案件。 起始点,是一个长期在茶楼窥视云县县衙的嫌犯,被缉拿在案。 按照这个案件的性质来看,云县县衙,有什么能让对方,如此重视?重视到需要长期窥视? 如果说,幕后主使的身份假设成立,那么,即使婉芙是其亲女,他也不认为,婉芙能被重视到,需要动用双筒窥筩去窥探,未免太小材大用。 除非,这其中,还有更重要的‘权重’,让对方不得不防备。 思及此,黄定洲就想到一个人,谢主簿,他是皇帝的心腹。 但是,谢主簿长期据点在云县,根本不会去碰触到京城的案件,绝对妨碍不了对方的谋逆大计。 除此之外,就是他自己了。他将对方在云县的势力和据点,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这点,的确十分招引仇恨。 但是,却是如此,对方应当越发避着他,而不是,去窥视他。 若非有【偷窥案】的存在,他根本不会顺藤摸瓜,查到【通敌叛国】案件。 所以,对方安排人,窥视云县县衙,不是因为他查案所招致的仇恨值。 那会是什么呢? 整个【通敌叛国案】,除了那羊皮卷的堪舆图,在云县被发现,其他任何案件细节,都与云县没有任何关联处。 这证明对方非常谨慎地在谋划这个案件。 若非那‘伪六芒星会’的据点,在云县。 他敢肯定,对方必定不会铤而走险,将那重要的‘羊皮卷堪舆图’通过云县的路线,运走。 还有一个疑点,在其中,他还没有发现。 是什么呢? 他几乎敢肯定,只要确定了这个疑点,那整个案件,就会瞬间通透起来。 于此同时。 云县县衙,后院,食堂。 婉芙刚负责处理完今日的午膳,就有个衙役,到后厨找到她,满脸通红,低着头,不敢直视她说话。 婉芙见他这样,就知道,又是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 自从,她到县衙当厨娘,这些年轻的衙役,总是会偷偷看她,找时机,给她送东西,问她是否婚配。 在她拒绝了许多人之后,再加上,乔县丞帮忙,已经很久不曾再出现这一幕了。 她不觉得荣幸,只觉得感慨。 正当她准备开口,婉拒对方的时候,对方低声问她,“婉芙小娘子,唐突了,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在下有个问题,想要私下请教一番。” 婉芙笑了笑,见他脸皮这么薄,便答应了。 “自然可以,你看起有些面生,可是新来的衙役?” 衙役,“正…正是,婉芙小娘子,这边请。” 婉芙看他指的是马厩的方向,现在这个时辰,马厩的确人比较少,除了值守的衙役,几乎没有人前来用马了。 婉芙与他错开几步之遥,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后院,到了马厩。 往日马厩都会有两班人,一班负责值守,一班负责养马、洗马,婉芙见今日马厩十分冷清,除了马厩门口值守的两个衙役,就没有人了,感觉有些诧异。 婉芙将这异常记在心中,准备,晚些回去就跟谢主簿提一下。 她倒是想见黄县令,但是,黄县令整日不是奔波在外,就是忙于公务,并且从不来食堂用膳,她十天能看到对方一次,都算是行大运了。 婉芙想到这里,不想再继续往前走,便叫停了衙役,“你有什么事,就在这边说吧,今日这里……” 她话还没说完,一个高大的身影,就袭击了她,她被一个湿润味道奇怪的手帕捂住口鼻,她用力想扒开那人的手掌,抬脚往后踢,但是,无济于事,很快,她就失去了意识。 她连,是谁袭击了她,她都没看清。 闭眼之前,她只看完,走在她前面的衙役,软倒在地上,似乎有血液浸湿了地面。 婉芙在惊恐害怕中,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豪华的马车上。 她身下是柔软的羊毛毯,身上盖的是丝绸薄被。 婉芙警惕地坐起身,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靠马车门口的位置。 “是你?你救了小女子?” 婉芙说完感觉不对劲,“不,是你,让人掳走了小女子?” 她瞬间紧张起来,“你想做什么?” 对方笑了笑,清咳两声,脸色苍白,满脸倦容与病色,“别怕,在下只是想要邀请你去游山玩水而已,只是,那云县县衙太难进了,才出此下策。在下已经让人在县衙,留了书信。” 婉芙感觉他说的话十分怪异,她皱起眉头,“小女子上次说得很清楚了,请不要再联系小女子,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你若是真的尊重小女子,并诚心邀请小女子出游,那就应该先下帖子,还是说,小女子区区一个县衙厨娘,不配得到郎君你的敬重呢?若是如此,你又何必屈尊降贵,来找小女子。” “你多虑了,在下没有恶意。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在下的善意。今日,实在事出紧急。” 他笑着从暗柜中,拿出一个竹筒的茶水和些许差点,递到婉芙身边的板桌上,“路途遥远,先用些茶点吧。你要是无聊,在下可以陪你聊聊天。” 婉芙冷冷地瞥了那茶点一眼,“不必了,请送小女子回县衙,小女子还要准备晚膳的菜肴,可没有功夫,跟你去荒山野岭一日游。” “恐怕不行。短时间内,你不能再回县衙。说起来,是在下的不是,如今,在下被仇敌追杀,他们找不到在下,恐怕很快就会查到小娘子的所在,在下不想看小娘子无辜被在下连累,这才出此下策,带上小娘子一起离开。去外地避避风头,等安全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只是,不能回云县县衙。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他很清楚,只要他敢说出来,她就会立刻想尽办法跳车,逃离。 听到这话,婉芙脸色缓和了许多,她试探性地问,“什么仇敌?既然对方敢来云县惹事,那就报官,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向官府申请庇护,黄县令要是知道你的情况,必定会将那些坏人全都抓住,绝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忧。不如,你让车夫,跳转方向,我们回云县吧,小女子愿意帮你脱离困境。” 她一开始因为同情此人的境遇,又出于同情心作祟,跟他多有联系,劝慰他。 只是多次接触下来,她发现,此人表面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 在她面前装得一副无处伸冤的可怜模样,背地里,却是非常狠厉,令她心惊胆战。 她了解了对方的冰山一角之后,就知道,自己与对方没有任何共同语言,更别提继续当朋友了。 她从对方的行事章法中,都能窥见,对方日后被缉拿在案的情形。 她在县衙当值,和一个潜在罪犯当朋友? 岂不是,自找没趣,自找苦吃! 她甚至很阴暗的猜测,对方迟迟不愿意如她所建议的去报官,是不是,他自己也犯了官司,身份不清白,所以不敢告官? 所以,她故意说这番话试探他,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敢不敢去报官! 其他地方的官府,她不清楚,但是,云县县衙,她很清楚,只要真有冤情,必定能得到伸张。除非是贼喊捉贼。 果不其然,对方拒绝了她的提议。 婉芙当场冷下了脸,“呵,文郎君,你不会是贼喊捉贼吧,你才是罪犯?所以才不敢回云县!” 文郎君面对她的质问,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而是转移话题,“那云县县衙的厨娘,也不是什么好行当,不做也罢,在下虽不富裕,但是,养你一个小娘子,绰绰有余,等到了地方,安定下来,你要多少仆婢侍候,都可以。只要是你想要的,在下都会尽量满足你。” 婉芙冷笑,她想推开车窗,却发现,这马车车厢被焊死了,没有窗! 她一口气憋在胸口,出不去,气死了! “我只想要回云县县衙当厨娘,别的都不要,就在这里停车,我可以自己回去!放心,我不会将你供出来!” 两人一番极限拉扯,各执己见,无法达成一致。 文郎君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下来,他一生气,就开始咳嗽,连吃了两把药,都不管用,咳到最后,都咳出了血丝。 婉芙见他这样,吓了一跳,倒了茶水,递过去,她想离开,但是不想背上人命。 要是对方就这样气死了,那她这杀人罪名,岂不是背得太冤枉了!! 对方推开了婉芙递过来的茶水,缓了口气,“抱歉,在下用不了任何茶水,你喝吧。” 婉芙,“……” 她沉默了片刻,才出声,“你还好吧?要不要去看看大夫?你这都病得这样严重了,又何必这样亡命天涯?” 对方靠着马车木箱,闭着眼睛,“大仇未报。在下不过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婉芙听他这话,不像是扯谎,不禁心情沉重了起来,“是你娘亲的仇?那你舅舅呢?你就这样走了,你舅舅一家又怎么办?” 文郎君听到这话,终于勾起了唇角,露出了愉悦的笑容,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婉芙,“他死了,全家都死了!痛快!” 婉芙听到这话,惊骇得瞪大了眼睛,她心跳加速到快跳出喉咙,半响说不出话来。 “那,那你的仇人……” 文郎君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原本的笑意都消散了,眉眼发冷,“呵,只差一点点,就能成功了,可惜,他有个好儿子,太聪明了!” 他说到最后,言语中的杀意,都遮掩不住。 婉芙第一次完完全全直面他真实的面目,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只怪她自己,每日钻在厨房里,没去打探外面新发生的案件,否则,她现在就能知道,对方的舅舅到底是谁了。 他见婉芙没有再说话,反而起了说话的兴致。 他拿出新的手帕,擦掉了嘴角的血丝,然后轻声安抚道,“别怕,在下为自己娘亲报仇的时候,不忘也为你娘亲报仇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婉芙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疯子,目光审视又震惊,“你在说什么?小女子娘亲案件的凶手已经伏法,怎么会需要你报仇?” 他笑了笑,“你真是天真,光是那样断案,怎么能查清楚全部的内情呢?是,黄县令的确是查明了案件的真相,但是,促使案件发生的动机,背后的利益纠葛,他根本不清楚。” “他们折辱春娘,还谋杀春娘,就是想要彰显自己的权威,表明他们的地位,所以,他们都该死。子不教,父之过。既然当爹的纵容儿子犯事,又想着蝇头小利掩盖掉……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便宜的事呢,呵。” 婉芙在蠢也知道对方在说哪户人家了,她的表情都麻木了,“你是说,你‘为了替春娘报仇’,杀了安庆侯?” 她甚至想说,对方是不是疯了。 不过,这话不用问,就知道,对方已经发疯发狂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了。 婉芙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你不该这么做,你……” 她斟酌了一下,才继续说,“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而且案件已经结案,小女子已经接受了案件的最终判决。不论如何,害死春娘的人,都已经死了。你现在对安庆侯动手,又能怎么样呢?安庆侯的儿子那么多,他又怎么能管得过来?仇不是这么报的,你这样做,春娘也不会活过来,你只是徒增杀谬。你停手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文郎君听着她的话,神色微怔,良久,微笑,“你和她真像。她临死前,也叫我不要报仇。” 一滴泪水,从他的右眼眶滑落。 他忍住内心的滞涩,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知道被火烧死的感觉吗?” 他不等婉芙回答,就自顾自地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看到了,炙热的火焰,蔓延到人的皮肤上,人就会痛得当场狂叫,像是在跳舞,死亡前的最后一支狂热的舞蹈。即使被绳索束缚着,也会痛到满地打滚。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人忍不住疯狂咳嗽,像是要死了,但是又死不了,吸入浓烟之后,双眼再也看不清眼前的画面,大脑像是肿胀得快要爆炸了一下,这时候,你还能闻到,清晰的闻到,那些被火烧上身的人,发出了阵阵肉香味,那味道会令人忍不住想要呕吐,即使人被烧死了,没有了生息了,但火舌依旧在燃烧,尸体发出了滋滋作响。没有死的人,想要去挽救,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在意的人,爱的人,被烧成焦炭。然后,无力抵抗死亡的到来,在烟雾缭绕和烧焦味中,等死。” 婉芙忍不住想要上前安慰他,但是,又想到,自己才是被掳走的那个人!她现在才是受害者! 她没有打断对方,继续认真听下去,一直听着对方,反复述说这一段,触目惊心的烧死片段。 直到对方声音沙哑得说不出声音来,她才递上了一杯白水。 “文郎君,正所谓前尘旧梦不可留。你经历了千磨万击,还如此坚劲,日后定会苦尽甘来。但是,你若是一味地沉浸在回忆中,你只会毁掉你自己。” 对方喝了一小口水,便喝不下去了,又开始吃药丸。 他听到婉芙的话,只觉得无人能与他共情,只觉得嘲讽可笑,他目光犀利,像是要将婉芙的灵魂剖开,“你还想劝在下去自首?” 婉芙只觉得不忍,但是,又想点醒他,“是。你的痛苦,非常人所能承受的,但越是这样,就越是要堂堂正正地去伸冤,只有沉冤得雪的那一日,你才算真正的报仇!你私下杀了人,又怎么样?也许,你会得到一时的痛快,但是,你的亲人的名声呢?你的名声呢?世人不了解真相,这一切,就都不算结束!” “也许,小女子的想法,对你而言相当愚蠢,但是,这才是正确的方式!就像春娘,如果小女子也如同你一样,只管杀人偿命,私底下去杀了那些凶手,而不是去报官伸冤,那凶手的确偿命了,但是春娘的名声呢?小女子无法忍受,那些不明真相的世人,将春娘的冤屈,当成茶余饭后的消遣。你明白了吗?仇当然要报,但是,要用正确的方式。” 第231章 继续,错过,问题 文郎君对婉芙的话语十分不屑,他按住她的双肩,一字一句,犀利又刻薄,“正确的方式?在下正在做的,就是正确的方式!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你现在不明白,是因为你那贫瘠的想象力和理解能力,导致的。是因为生长环境的影响,才让你如此狭隘。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婉芙没想到自己竟然挣脱不开对方的双手,愤怒而羞耻地瞪着对方,“随便你怎么说!小女子看你是真的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放开!” 文郎君这才松开手,阴沉不定地盯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婉芙莫名感到恐惧,想要退缩,“小女子、不是有意的这么说……” 她说的是实话,的确不是有意的,是发自内心、直接脱口而出的。 但是,这话有歧义,毕竟,对方看起来,真的快病死了一样。 文郎君见她真的害怕了,才收敛了自己的气势,安抚道,“你不知道事情真相的全貌,在下不会怪你。乖乖待着,不要想着逃跑。” 婉芙垂下眼眸,不去看他,胡乱地点了点头,手指不安分地将袖口搅得皱巴巴,脑子继续运转着,要如何脱身。 …… 波本听从黄县令的指令,带着人马,回到云县。 却慢了一步。 他回到县衙时,婉芙已经失踪。 最后发现婉芙行迹的地方,是在云县县衙的马厩。 县衙后院通往马厩的道路上,有一滩血迹,暂时不明,是嫌犯的血,还是婉芙的血,或者是另有其他人。 在马厩当值的两个衙役,都被打晕,扒光了衙役服,扔在草料储存室。 一看对方,就是有备而来,对云县的布防,相当了解,并且下手干净利落。 自从发现那个偷窥县衙的嫌犯后,县衙的布防就已经调整过了。 而且与那嫌犯有勾结的狱吏,也已经被监禁在牢房内。 按理说,对方不应该短时间内,就拿到县衙最新的布防才对。 波本一边追查带走婉芙那行人的踪迹,一边安排人,前往京城,将最新的情况,告知黄县令。 谢主簿得知了此事,主动向波本请缨,带着最新情报,前往京城。 他单骑前往京城,马速飞快,生怕耽误了时辰,破坏了黄县令的布局。 在申时初,他就抵达京城了。 当他得知黄县令在宫中,二话不说,就亮了腰牌,进宫,与黄县令会面。 却没想到,他到了宫里,看到一个刚睡醒的黄县令。 谢主簿:“……” 他感觉自己的一腔热血,错付了! 黄定洲看到谢主簿的时候,很是诧异。 他从谢主簿的表情中,品尝到了失望失落的味道,黄定洲当即了然,不过,他不欲多解释。 他想到了,那个困惑了他一中午的疑惑,他决定,跳出思维的禁锢,让局外人,帮忙思考,也许会更容易得到正确答案。 于是,黄定洲提笔,将整个案件的简要逻辑线,列出来,然后递给谢主簿,跟他简单地阐述了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然后,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 谢主簿听完之后,立刻就明白了关键所在。 谢主簿拿起朱笔,在黄县令圈定的问题上,写上一个‘黄’字。 然后,他上前,在黄县令耳边低语,“黄县令,想想你真实的身世。对方知道了这一点,并想利用这一点,攻讦你,击溃你。” 黄县令闻言,紧紧盯着谢主簿,试图从对方的言行举止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但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黄县令垂下眼眸,“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他思考了片刻,还是决定跟谢主簿,深入探讨一下这个问题,“问题是,本官的身世,不论如何,都妨碍不了对方的谋逆大计,他又何必动用到最新的军事器具,来监视本官,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让他感到忌惮。” 谢主簿听完黄县令的话,此刻才恍然大悟,他一直以为黄县令,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但是,从黄县令的表现来看,黄县令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谢主簿瞬间觉得自己又做了多余的事,如果,他想要保护黄县令安稳地度过余生,那他就不该告知对方真相。 而他此刻露了破绽,他不确定,这点破绽,是否会让黄县令进而察觉到真相。 谢主簿感觉像是站在生死边缘,手心都布满了汗水,他看着黄县令还带着少年俊秀的面容,动了动喉咙,也许,他还来得及描补。 谢主簿垂下眼眸,“黄县令,你说得没错,不过,这个案件,忽略这个疑点,也无妨,我们已经知道真正的凶手,就是带走婉芙的人。” 黄县令摇了摇头,“不,幕后主使十分狡诈,一旦有半点出入,日后必定成为对方卷土重来的把柄。我们经手的许多案件,都与此人有关,他就像是一个懦夫,隐在傀儡身后,布局。你我又如何确定,带走婉芙,不是他故布疑阵,引我等入局呢?” 他说完站了起来,“事不宜迟,本官得先回黄府一趟。” 谢主簿下意识拦住对方,“你回黄府做什么?” 黄县令自然无法对谢主簿坦诚相告。 谢主簿是皇帝的心腹,他不确定谢主簿到底都知道了什么,比起问谢主簿,他自然更愿意信任他的生父,黄将军。 黄县令温和地看着紧张的谢主簿,微笑,“谢主簿不必担忧,本官只是有私事继续处理。” 谢主簿一脸不赞同,“什么私事,如此紧急,让你都等不及先向陛下汇报完案件进展再走。” 黄县令微笑,“谢主簿,你看,问题就在这里,本官尚不能确定案件的真相,自然不能随意汇报,若是主簿心急,本官不介意主簿先向陛下禀报。” 他说完,将案件的卷宗递给谢主簿。 谢主簿冷着脸,没有接卷宗。 “既然黄县令执意如此,你自便吧!本官只是前来送情报,不便久留,告辞。” 谢主簿不认为自己继续待下去,还能保持冷静,不露出马脚,所以,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说完,也不管黄县令的反应,就自顾自快步离开。 黄县令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陷入沉思,谢主簿的反应不对劲。 第232章 回答,震惊,复命 然而,谢主簿前脚刚出偏殿,后脚就被守在门外的内监,请到了御书房。 黄县令收拾完卷宗和废纸,从偏殿出来,再到宫门口,沿途都没有看到谢主簿的身影,只觉得奇怪,谢主簿竟然如此着急离开? 黄县令压下内心的怪异感,先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回到黄府。 黄将军正在武场锻炼,从管家口中得知十三郎回府,不知为何,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想到了这两天朝中的变动,他甚至怀疑,十三郎是为此而回府。 等他见到黄定洲,两人坐下后,黄将军的直觉,得到了证实。 当黄定洲屏退了仆婢,要跟他谈心时,黄将军内心的不妙之感,更加严重了。 上过战场的人,都该明白,面对危险时,身体的反应,往往会比大脑快一步。 而黄将军,现在正好,有这种危机感,非常强烈地! 当黄定洲提出他真正想问的问题时,黄将军那达到顶端的危机感,瞬间落地。 黄定洲,“父亲,可否告知十三郎的真正身世?” 黄将军沉默地看着对方,他这个问题他在这十六年来,在内心反反复复地斟酌过,他担心的这一幕,终于出现了。 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准备了至少上百个,但是,真正面对时,他却开不了口。 黄将军勾了勾唇角,努力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更和善一些,但是,不是很成功,因为他满面胡茬,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抿嘴微笑。 黄将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哈哈,你这孩子……”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下巴的胡茬,紧张到直接站起来,在房间里转圈,走来走去,越走越着急。 黄定洲见他这么紧张,便出言安抚对方,“父亲,此事,事关本次【通敌叛国】的案件,这是一个关键点,如果儿子不了解真相,恐怕会让凶手钻空子。” 黄将军听到这话,瞬间停住了脚步,走回去,停在黄定洲面前,“仔细说说这个案件。” 黄定洲索性还没将写给谢主簿的那张,列满整个案件的简要逻辑线的草稿扔掉,当即拿出来,废物利用。 他将草稿递给黄将军,然后将案件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现在的问题是,对方多此一举,让人用双筒窥筩去窥视云县县衙,若非是忽略这一点,这整个【通敌叛国】的犯案现场都在京城,乍一看,似乎与云县的【偷窥案】毫无关联,但事实上,整个案件都与【偷窥案】脱不开关系,他们用相同的密文,相同的运送密信路线,甚至,连用的毒,都与之同源。所以,这个疑点不解开,【通敌叛国】案,就无法破解。” 黄将军自然明白了黄定洲的言下之意,他拍了拍黄定洲的肩膀,紧盯着对方,冷静道,“十三郎,这件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千万不要掺和进去,不论这幕后主使盯着云县县衙,想要做什么,都没有用,你可以忽略这一点,那凶手必定如你所推测的那样,就是带走云县县衙厨娘的人。” 黄定洲震惊,他万万没想到黄将军也这样忽悠他。 那他现在非常确定,他的身世,百分百有问题了,绝对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黄定洲冷静地看着黄将军,“父亲,我是你的亲生子吗?” 黄将军眼睛眨都没眨,很肯定地回答,“十三郎,你当然是我的亲生子,并且是嫡子!你要永远相信这一点,并肯定这一点,认同这一点。” “你听着,十三郎!你母亲的确做得不够好,但是,你是我的亲生子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论以前以后还是现在,若是有人捏造一些子虚乌有的证据,去针对你,攻讦你,你都不用担心。你母亲也承认你,即使她有时候表现的不够好,但是,看着为父的面上,她也会视你为亲子。” 他说完,自觉这样的话语,太过轻飘飘,没有任何说服力,于是,他又补充道: “十三郎,你母亲她早就做出了选择,在选择保住母族和选择保护你之间,她选择了你。你明白吗?她也许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在意许多事情,但是,她的心底,是向着你的。她嫁给为父后,受了很多委屈,为父也对她不够好……总而言之,为父希望你对自己的身份,拥有绝对的认同感,不必在意外界的干扰。” 黄定洲原本对自己身世的推测,在黄将军这一次推心置腹的表达中,瞬间都推翻了。 他此刻,的确相信,自己就是黄将军的亲生子。 黄定洲对自己的猜疑之心,感到了愧疚,他低下头,不敢去回望黄将军那满是期待的眼神,“抱歉,父亲,儿子不该因为一些似是而非的线索,就怀疑这一点。” 黄将军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为父很高兴你第一时间,就来问为父。你和你母亲很像,遇事果决,重视感情。你很好!为父为你感到骄傲!你母亲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他想到这里,顿时感觉十分伤感,他想到了自己的亲生子,想到了他的妻子得知婴儿死亡时的痛苦,黄将军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真正的十三郎死了,但是,却是另一个生命存活下去的契机。 他不后悔自己当年的决定,更不后悔,将眼前这个十三郎抚养成人。 如果他的十三郎还活着,想必,现在也差不多是这个身量了。 他看着黄定洲的神色,瞬间陷入了恍惚,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十三郎长大成人,向他微笑的样子。 黄定洲看到黄将军的神色,以为对方是在为自己生母的死亡而痛苦。 特别是黄将军看着他陷入恍惚的时候,像是,在透过他,看到另一个人。 黄定洲恍然想起黄将军说他长得像母亲这句话,不禁莞尔。 他心想‘父亲是在思念他的生母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黄定洲自然不会去问这个失礼的问题。 他想到了案件,假设凶手得知他的身世,并想利用这一点,在京城掀起腥风血雨,那么,他的生母是谁? 能让对方想利用这一点,搞事情? 黄定洲,“父亲,既然如此,那就是儿子生母有问题了,她是什么人?或者说她出自什么家族?” 黄将军没想到十三郎竟然会问这个问题,他顿时卡壳了,以十三郎的敏锐,他要是编故事,肯定第一眼就被识破了。 黄将军皱起眉头,“十三郎,这是个好问题,但是,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为父很遗憾,不能告诉你,为父对他发过誓,永远不会将这个答案宣扬出去。” 他?还是她? 黄定洲收敛了温和的目光,紧盯着黄将军,对方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就如治百病的药丸,全是敷衍。 黄将军生怕黄定洲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私下去调查,赶忙又补充了一句,他信誓旦旦,“不论凶手有什么谋划,都不会成功。她的母族绝对不会成为你的后患之忧,你可以当他们死绝了。就算凶手耍了各种阴谋手段,最终也不会得逞。相信为父,凶手顶多利用这一点似是而非的情报,混淆视听,浑水摸鱼。” 黄定洲收回目光,微笑,决定起身告辞,他在这里,是注定不会得到,任何有用的答案了。 在黄定洲站起来的时候,黄将军忍不住也跟着站起来,拉住对方的胳膊。 又补充道,“十三郎,为父知道你天资聪颖,但是,京城水很深,朝中势力复杂,而且……为父只希望你平安健康,富贵荣华都是过眼云烟,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不要和朝中那些党派交往过密。” 他其实原本想说,让对方最好不要回京城当官,但是,他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那样的话语,太伤人。 黄将军最终只说到这里,便没有继续下去了,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对方的手臂,权当安慰自己,走一步算一步了。 黄定洲自然听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他对京城,也无甚好感,更别提向往了。 他知道再继续聊下去,这流于表面的温情,就会被残酷的现实击败。 所以,他当即表示要立刻进宫复命,耽误不得为由,停止了这次的谈话。 黄将军听十三郎表示要进宫复命,便将对方送到门口,看着对方翻身上马,直到黄定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街道尽头,他都没有收回视线。 他的危机雷达,还在响个不停,他觉得这样做不够保险,他得进宫一趟,最好跟皇帝达成一致。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现,很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是,不去做,却又不放心。 这种抓心挠肺的感觉,像是千刀万剐那么痛苦。 他甚至有种冲动,现在请旨,去守边疆,也许还能缓解一些这种心灵上的折磨! …… 另一边,皇宫,御书房。 谢主簿从偏殿出来后,就被请到了御书房。 皇帝问了谢主簿的近况和云县的现状。 谢主簿认真地回答了,然后,他回答完就准备告辞了。 但是,皇帝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皇帝认真打量了谢玉砚,发现一向意气风发,狂妄恣意的谢玉砚,此刻竟然看起来,很不一样了。 对方身上的狂妄恣意像是被苦难磨平了一样,瞧不见了,甚至,眉宇间,带上了惆怅。 这可完全不像是谢玉砚。 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看似不经意地问,“怎么,云县的政务,竟然比南蛮的还要难处理?” 谢主簿听到这话,忍不住微笑,“回禀陛下,那要看什么情况了。陛下,你知道的,黄县令对律法的遵守程度,可以说是百分百,在那里任职当官,才没多久,微臣都要忘了怎么提刀了,整日泡在文书里,但凡有点出格的行为,就会被拎出来补习律科!微臣也是要脸的,为了不被黄县令单独补习,微臣只好偷偷摸摸地悬梁刺股了。” “微臣在南蛮日久,习惯了用武力镇压,现在重新提笔办事,的确挺有压力的。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好,在那里,微臣感觉到了久违的平静。” 皇帝在审视对方话中的真实性,却发现,谢玉砚句句出自肺腑,心下有些惊讶,不过,转念一想,也不算惊讶。 他让内监给谢玉砚上了茶盏,做出了要畅谈的态度。 谢玉砚却不想继续多谈,虽然心中抗拒,但是,还是打起精神来,应付接下来的问话。 他本以为皇帝是想打探黄县令的消息,却没想到,皇帝的切入点,是当前这个案件【通敌叛国案】和【偷窥案】。 要不是方才在偏殿,黄县令跟他谈起了这个案件的来龙去脉,那他现在,怕是会被带进沟里去。 皇帝,“谢爱卿,你说这案件背后真有这么一个凶手,还是说,这案子其实是庸王自导自演,清除异己的戏目?” 谢玉砚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将黄县令的那个疑点,提出来,告知皇帝。 皇帝听到他这么说,露出一个微笑,他本以为谢玉砚会为了十三郎,死守牙关,不会泄露这个关键点,没想到,竟然对他坦诚相告了。 皇帝,“谢爱卿,这是你自己想到的?” 谢玉砚很想冷笑,他不信皇帝没有在偏殿安排暗卫守着,他敢保证,他与黄县令的对话,早就被暗卫记录在案。 谢玉砚打起精神,认真道,“启禀陛下,这并非是微臣的观点,而是黄县令所疑惑的关键节点,但是,微臣又不能对黄县令据实相告。微臣以为,这其中内情,还是应该先禀报陛下,再做决定。” 皇帝闻言颔首,端起茶盏,没有要回答谢玉砚的意思,只道,“朕知道了,今日政务繁忙,朕就不久留你了,你退下吧,尽早回云县,不要在京城逗留。” 他说完,又让内监准备了绫罗绸缎、珐琅如意、花丝镶嵌头面等珍贵之物,赏赐给谢玉砚。 谢玉砚只好谢恩告退。 谢玉砚前脚被内监领着从东庑廊房离开,后脚,黄定洲就从正门的方向,往御书房而来。 等黄定洲进入御书房时,谢玉砚待过的痕迹已经被抹除了。 黄定洲此次进宫,就是为了复命,向皇帝禀报关于案件的最新进展。 然而,皇帝已经从谢玉砚那里听过了一遍,这次再听黄定洲的禀报,算是,听了一次详细版本的案情介绍。 事实上,他掌握的情报,要比黄定洲所知道的,还多得多。 第233章 分享,坦诚,回避 皇帝安静地听黄定洲禀报完案情,期间没有任何打断,直到黄定洲说完案件推断,并言明已经安排波本带人去追踪了。 皇帝不疾不徐地问了一句,“波本带了多少人去追那反贼?” 黄定洲,“启禀陛下,微臣得知反贼最终出没在云县后,便给波本增援,加派了人手,前后增加两拨守卫,共计五十人。不过这些人马恐怕还不够,在微臣尚未摸清对方底细之前,微臣想恳请陛下,安排人,暗中追查,一明一暗,双管齐下。” 皇帝严肃地看着黄定洲,“十三郎,这么说,你身边除了黑麦,其他守卫都安排去追击那反贼了?” 黄定洲颔首,“回陛下,陛下英明,正是如此。” 他只给黄宅留了几个婢子,负责起居,其他会点功夫的都安排出去了。 皇帝对黄定洲这种只顾着案子,不顾自身安全的行为,十分不满! 但是他没有当场发作,而是先拿出关于反贼的情报,让内监总管王锦,递给黄定洲。 “朕对反贼的动态,关注已久,这些是目前,收集到的,关于对方的情报。此人在安庆侯府蛰伏多年,他借着安庆侯府的势力,发展自己的势力,可惜,安庆侯是把双刃剑。安庆侯表面上供着他,实际上,反向偷取他的势力为己用,他们二人互相利用,最终反目成仇,安庆侯能有现在的下场,倒是不冤。” 黄定洲听着皇帝的话,不感到震惊,他早在蛛丝马迹中,窥得幕后主使的真正隐匿之地,就已经有所猜测了,只是缺少情报和证据,证明。 皇帝的话,没有震惊到他。 但是,情报文书的第一页,第一行,却是令他移不开眼睛。 正如他最初所猜测的那样,幕后主使的真正身份,是先帝与先皇贵妃之子。 先帝贤妃宫殿的大火,烧死了其宫内所有人,先皇贵妃之子却活了下来。 年幼的孩童,目睹了这样的惨烈现场,逃出生天后,蛰伏起来,积蓄力量,想要报复很正常。 只是,如果他收到的情报没有错,那么,先皇贵妃之子最想报复的应当是柳太后和先帝才对。 但,从目前的现实情况来看,对方似乎更痛恨皇帝。 黄定洲快速翻阅着这份情报文书,这情报只一笔简单带过了对方的身世背景,剩下都是对方逃出宫后的具体筹谋和蛰伏的情报。 他越看越心惊,皇帝早就知道,对方安排了傀儡潜伏在废太子身边当谋士,废太子就是对方手中的提线木偶,就连废太子豢养私兵、靠走私换取巨大利润,都在这情报中一一呈现。 废太子豢养的私兵,实际上精锐,都被对方分走,只有一些扶不起的废材,被拨到废太子手中。 就连走私,也是如此,大头利润被对方牢牢把控,只从手指缝漏点好处给废太子。 怪不得废太子,除了母族和其心腹党派朝臣的供养之下,还枪杀劫掠多年,加上庞大的走私路线,还不够花销。 只因,废太子,被当成傻子耍,甚至到落败,失去太子之位,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将傀儡当真身供养。 黄定洲看着这情报文书上的数字,只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冰窟中。 这些死亡的无辜人数,在宣纸上,只是一堆冰冷的数字,连姓名都不配留下。 黄定洲忍下内心的愤怒,将情报全部翻阅完,久久不能言语。 他只觉得自己可笑,他前面所破获的涉及谋逆的案件,事实上,当朝的掌权者,对其中的内情知道得一清二楚,不缉拿凶手,只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就算他不去破案,这些案件,在皇帝想要收线的时候,也会将凶手一网打尽。 而他,只是多此一举而已。 他仿佛回到了前世,那个自欺欺人的自己。 他不想再看到受害者的尸体,想赶在受害者死亡之前,救下对方,将凶手绳之以法。 但,追逐真相,缉拿凶犯的他,最终成为政治博弈的牺牲品。 他明白了政治,不需要真正的正义。 人类,喜欢用利益权衡一切。 一个人行走世间,站在天平的另一端,一旦筹码不够重,就会坠落深渊。 死亡,没有让他失去自己的信仰。 但是,即将重蹈覆辙的未来,会击溃他。 黄定洲将手中的情报文书,放回桌案上。 他第一次用犀利审视地目光,去看眼前这个帝王。 帝王无情,不是一个形容,或者象征,而是经历了历史考验得出的血泪教训。 两人四目相对,皇帝看到了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真正一面的黄定洲,他非但没有觉得不悦,反而露出宽容的微笑,心中感叹,眼前之人,果然还是个年轻人。 黄定洲不想被搅入政治的博弈中,但是,他很清楚,他一直在局中,他现在还没有落败,是因为,他还足够有用,还足够有价值。 一旦,他失去了利用价值。 废太子的下场,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不,只会更糟糕。 当权者会忌惮他,而致他于万劫不复之地。 黄定洲微笑,“陛下,微臣有个疑惑,还请陛下帮忙解惑。敢问陛下,到底想要什么?” 那个傀儡谋士,就是对废太子的历练之一,废太子将有毒的鱼目当成宝贝珍藏,并试图篡位,输得不冤。 废太子没有了价值,皇帝必然会培养下一个继承人。 他相信,目前入了皇帝眼的,就是庸王。 只要庸王足够聪明,想必有几分登顶的概率。 皇帝,“朕自然是想将反贼绳之以法了。爱卿至今为止,都做得很好。朕很看好你。” 黄定洲心中冷笑,他对皇帝的话,半句话也不信。 黄定洲,“陛下,《荀子·王制》有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人命不是纸上轻飘飘的名字,或者是冰冷的一串数字。他们每个人,都代表着一颗人心。高深的计谋固然能赢得棋局,却赢不来人心。” 皇帝赞同地颔首,“爱卿十分有道理,所以,朕相信你能笼络人心。朕日理万机,自然不能面面俱到,所以,像爱卿这样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在黄定洲看来,皇帝这样浮于表面的夸赞,只是在敷衍他,并且回避他最初的问题。 第234章 小丑,离开,孤儿 黄定洲只觉得疲惫,他垂下眼眸,低笑,“微臣当不得陛下夸赞,上任至今办的案件,所查到的案件真相,还不如陛下的一纸情报,来得详细清楚,微臣惭愧。” 他突然有种致仕的冲动。 想去丈量这个世界,真正地去了解这个世界的现状,摆脱这些充满阴谋诡计、刀光剑影的案件。 也许,从始至终,他都不适合这条道路。 不论他如何为案件奔走,追求真相,最终,都会像是一个小丑,在黑暗中落幕。 权贵与皇权,随便一根手指头,就能毁掉世人的一生。 而他,是权贵和皇权下的走狗。 还是一只卖命卖得真情实感的走狗。 他不想继续当一只狗了。 接下来,黄定洲没有再提出自己的见解,也没有再提一丁半点尖锐的问题。 而是中规中矩地和皇帝探讨了,接下来,缉拿凶手的方案。 他将案件的功劳和收尾工作,都推给了戴府尹。 君臣二人探讨完后,已是申时末。 黄定洲从皇宫离开后,没有回将军府,而是直接与黑麦,快马加鞭,返回云县。 早已经过了当值的时辰,黄定洲连县衙都没回,直接回了黄宅。 …… 是夜。 黄将军在夜幕的掩护下,进宫求见皇帝。 黄将军将今日他与黄定洲谈心的内容,重复给皇帝听,并问皇帝拿主意,要是黄定洲再问起这个问题,要如何回答。 做戏做全套,他不想露馅。 皇帝听完黄将军的话,他转动了拇指的板戒,忍俊不禁,“你觉得十三郎信了多少?” 黄将军听到这问话,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回复,“陛下,臣敢保证他至少信了九成!除了他生母那段,臣发挥的不好,其他部分,臣敢用人格保证,绝对没问题。” 因为他真的发自肺腑地说了,字字句句都是他的真心话。 只有真心话,才能让人动容。 皇帝得到这个答案,反而没有那么开心,但是,没有再继续纠结这点,“依朕对十三郎的了解,他必定不会再开口问你。因为他确定在你这里,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所以,爱卿你也不必纠结于此了。” 黄将军将信将疑,不过,皇帝都这么说了,他也没什么好辩驳了,当即便要请辞告退。 在黄将军告退之前,皇帝率先说道,“朕今日惹恼了十三郎,你有空闲就开解开解他。他还年轻,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权谋之计,若是他想不开,日后的仕途,走不长远。” 黄将军听到最后一句话,差点要鼓掌欢呼,他根本就不想让十三郎入官场!十三郎的身份尴尬,现在皇帝还在位,尚且还能在朝中混得一席之地,他日新帝登基,恐怕等待十三郎的就是一场血流成河的清算。 他不能、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十三郎,一腔孤勇,最终撞得头破血流。 虽然如此,但是,黄将军还是面上恭恭敬敬了应承了皇帝的话语,表示回去就马上给十三郎写书信。 皇帝这才点头,同意黄将军离开皇宫。 皇帝目送黄将军走出了宫殿之门,神情淡漠,让人无法探知他真正的心思。 良久,他才朝身侧当值的内监总管王锦,说了一句,“黄将军如今也学会了阳奉阴违了。” 内监总管王锦难以分辨皇帝此刻的心思,斟酌道,“陛下英明,黄将军想必还不知道陛下已经料到了他的心思,不过,这样证明黄将军的确将十三郎当成亲生子一样疼爱,父子情深。” 皇帝冷眼瞥了他一眼,“十三郎,可不是他的儿子,这些年对十三郎的教养,朕也没让他插手,他哪来的父子情深。” 内监总管王锦讪笑,不敢再为黄将军说话,顺着皇帝的话,劝慰他,可惜效果不佳。 反正,不管他说什么,都是错的。 他心知,陛下心里不痛快,他便只能当鹌鹑,好生受着。 内监总管王锦内心腹诽,陛下一心想将六皇子培养成无心政事、闲云野鹤的‘闲王’,要不是六皇子自己争气,陛下现在哪里还有心思,跟黄将军争抢这个儿子呢。 他只能暗叹黄将军这步棋走差了。 良久,皇帝才放开被转得温热的板戒,“治大国,若烹小鲜。来日方长。终有一日,十三郎,会明白朕的苦心。” 他很看好十三郎的天资,可惜,十三郎的母族是个弊端。 他说完将目光转向那些世家。 是他,手段太温和了,这么多年过去,才磨平了几家,不过,慕容家倒下,韦家倒下……等这些老牌权贵,相继倒下,等他扶持的寒门士子,顶替了中流砥柱的官员。 也许,到时候,还能转变局势。 内监总管王锦见皇帝在思考国家大事,不敢出言打扰,收敛声息,当自己是根柱子,默默值守。 皇帝批阅奏折,依旧批阅到,月上中天。 他批阅完最后一封奏折,放下朱笔,内心也有了新的想法。 “去传密旨,傅老太傅致仕多年,身体依旧健壮,让他去云县,当个教书先生,教养十三郎。” 内监总管王锦恭敬称是,离去。 这傅老太傅是傅太傅和傅太师的父亲,在傅太傅任职一品官员时,就提出了致仕。 在他致仕后不久,他的嫡长子,就坐上了太傅的位置,一门双太傅,令人艳羡。 而他的嫡幼子也十分争气,靠着自身过硬的功绩,爬上了太师的位置。 可以说,这傅家,在京城,随便打个喷嚏,都能令京官们,抖三抖。 人在家中养老多年,整日招猫逗狗,日子过得快活是神仙的傅老太傅,收到这密旨的时候,惊得差点将怀中狸奴的胡子拔下来。 傅老太傅不想接这个锅,当即换了衣裳,连夜进宫求见皇帝,他才不管时辰对不对,反正皇帝不让他安眠,他也不想让皇帝睡得太舒服。 皇帝早有预料傅老太傅的反应,他列了好几页的书单,正等着傅老太傅,自投罗网。 傅老太傅入宫一趟,非但没有推掉这棘手的活计,还捧了一叠书单回去,还有一个改头换面的新身份,黄老先生,黄将军出了五服的远方旁亲,郁猝! 他得知这个新身份的时候,都要忍不住当着皇帝的面,嘲笑皇帝了。 黄将军他家上到祖宗,下到子孙,全都是大老粗,能熟读兵书,都算是文化造诣高深了! 就黄家这样子,还能出什么教书老先生? 骗鬼呢! 傅老太傅回到傅府,根本就无心睡眠,在花厅打转,边走边薅盆栽上的花花草草,整个花厅的花花草草都被他薅秃了,地上全是落花落叶。 被管家喊起来的傅太傅,披着外衫,脸色难看地跑来花厅,一探究竟,“爹,我的爹,我的祖宗,你不睡觉,别人要睡啊!马上就要早朝时间了,你儿子我可不像你能白日补觉,您老能不能消停点,算老子求你了!” 傅老太傅见嫡长子这副鬼样子,十分瞧不上,一脚踢过去,“睡睡睡,睡什么睡?枉费你饱读诗书,在你老子面前自称老子,怎么,你想造你老爹的反啊!” 傅太傅叹了口气,随便拉了一把椅子,坐上去,打着哈欠,“说吧,又怎么了?哪只狸奴不给你撸毛了?还是你孙子不陪你玩了?” 傅老太傅冷哼,“要是这点屁事,你老子至于大半夜爬起来发疯吗?不如这样吧,你待会儿早朝就去致仕吧!” 傅太傅一脸问号都具象化了,“???” 他震惊,这特么是当爹的人说的话吗?这是一个七旬老人该说的话吗? 傅太傅冷笑,“你怎么不去叫你心爱的幼子去致仕?本太傅苦心经营多年,才终于要施展抱负了,现在你一句话,就要让本太傅十几年心血泡汤?” 傅老太傅才不去管他大儿子的脸色多难看,“你不致仕,让你弟弟去致仕也行!随便你们哪一个!” 反正那破云县他不想去,是时候让他的儿子们尽尽孝了! 他敢保证,要是他这两个儿子,随便哪个毛遂自荐,陛下必定愿意临阵换人! 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傅太师,刚踏进门,就听到这两个冷冰冰安排他未来的话,瞬间吓得把脚退了回去,只要他脸皮够厚,眼睛够瞎,就看不见这两个‘畜生’的对话。 傅太傅余光已经看到了临门一脚的傅太师,他提高声音,出言嘲讽“这不是傅家的大孝子吗?怎么?到了门前不拜见你老爹,就要跑路了!?” 傅太师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对傅老太傅喊冤,“爹,你可别听大哥胡说,万事好商事,这致仕可千万不要提了。” 傅老太傅吹胡子瞪眼,“好好好,老子养了两个没良心的狗儿子,你们非得违逆我是吧!老子明天就进宫去请旨,把你们的官职一撸到底!” 傅太傅听到他爹的伟大宣言,讥笑回怼,“哦,需要儿子给您带路吗?儿子怕您连皇宫的门往哪开都忘了!” 傅太师朝傅太傅投以钦佩的目光,他大哥真勇!神勇!他已经打算好,等他大哥被家法伺候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嗑瓜子,为他叫好! 傅老太傅一人难敌四手,这场家庭闹剧,最终,以他的两个儿子去上早朝告终。 早朝时辰过后不久,傅家后门,就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傅老太傅拿着行囊,唉声叹气地带着心腹守卫,上了马车。 马车车速不快不慢,午时正才抵达云县县衙门口。 这个时辰,正好是县衙午休下值的时辰。 黄定洲当走出文书处理室,就有衙役前来禀报,“黄县令,衙门门外,有个自称是您远亲的老先生,要见您。” 黄定洲,“……” 最近来走访的各色亲戚,怎么变多了?还都是从前闻所未闻的远亲、旁亲。 他想到黄宅还住着一个萧表妹呢。 不知道这个老先生,又是黄家哪个姻亲家的远房旁支。 黄定洲正好也要回去用膳,便让衙役前面带路。 他决定,当场见一面这位不请自来的远亲。 他原本打算随便送点盘缠再请对方吃顿午膳,就将对方送走的。 但是,当他看到赶车的人,是将军府的门客,还是他熟悉的李先生。 而马车后面,还跟着一匹空无人骑的黄马。 他就知道,这个老先生不能这么随便打发走了。 李先生看到黄定洲很激动,他先向黄定洲见礼,然后拿出黄将军让他转交的家书,亲手交到黄定洲手中。 最后,才说明来意,“小郎君,别来无恙!这位是黄家远亲,在族学教书的老先生,只是族学荒废已久,所以只能来投奔将军了,但是,这将军府喜欢读书的,就只有小郎君,其他郎君都是大老粗,听到读书二字就头大如斗,所以,将军便做主,让黄老先生前来云县,找小郎君了。” 他说完,又上前一步,低语,“小郎君,这黄老先生,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文人傲骨,不吃嗟来之食。要是不给他点事做,他就容易多想,您每日腾点时间,听他唠叨几句,应付应付。” 黄定洲,“……” 敢不敢再离谱一点! 黄定洲侧首去看,趴着马车窗,东张西望的黄老先生,感觉这人的形象,和李先生形容的完全不搭边! 李先生见他不搭腔,当即双手合十,一脸恳求,“拜托了小郎君!黄将军本来想让你昨日就把他带走的,但是,您昨日急急匆匆就赶回云县了。黄将军昨夜念叨了一整夜,属下的耳朵都要起茧了,而且,府中其他郎君不胜其扰,再让老先生呆在将军府,恐怕会发生血案。” 黄定洲一脸沉思,难道他以前想太多了?不是他被单独开小灶上课,而是因为其他人,都不想学? 不,不太可能。 “本官知道了,辛苦李先生了。” “不辛苦!哦,对了!老先生还有一些行李,尚在路上,晚点会到。” 李先生当即就要告辞,生怕黄定洲反悔,他直接翻身上黄马,“小郎君,回见!” 他话音刚落,就快马加鞭跑了。 完全不给黄定洲说话的机会。 黄定洲要是现在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只来得及吃那快马的尾气灰尘。 黄定洲找来回驾驶马车的衙役,让衙役驾着马车,跟在他和黑麦的快马后面,前往黄宅。 却没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一个碰瓷的孤儿。 第235章 波本,击败,潜伏 这个孤儿,是个乞丐,黄定洲也认识。 是在【诈金案】中提供过线索的,云县乞丐团伙之一。 这群乞丐团伙,已经成了他的眼线之一,他付钱,乞丐给他想要的情报或者线索。 互惠互利。 黄定洲没有下马,他赶时间,“你做什么?这样很危险!” 他原本以为对方是为了走捷径,才跑到马车和快马街道上的,但是,对上对方的眼神时,黄定洲却明白了,小乞丐,是专程在这里等他的。 黄定洲翻身下马,“说吧。” 小乞丐却信不过那马车和驾车的人,他讨好地笑着,伸出破碗,“大善人,行行好吧,小子饿了三天了,快饿死了。” 借着破碗的遮挡,碗底一张皱巴巴的纸团,被他用手指夹出来,显现在黄定洲面前。 黄定洲拿出荷包,往对方碗里扔了几个铜板,然后顺手将那纸团抽走,塞进荷包里。 “去买包子吃吧!” 他说完,重新翻身上马,没有再多看小乞丐一眼。 他回到黄宅,让人将黄老先生的院子安置在前院,距离小角门比较近的院子,方便对方进出。 然后他就回书房,取出纸条,查看上面的内容。 【六匹马驱使,高度12 尺,宽度9尺,外刷朱红漆,往凤翔府方向山道而去。】 他看到这行字,瞬间明白了,对方想要提供的线索是什么。 是掳走婉芙的凶手的座驾,和离开的方向。 只是,现在波本已经离开云县,他现在手中无人可用。 在京城的那些暗卫,轻易不能调离,特别是在这时局紧张的时候,更加不能轻举妄动。 现如今,能快速跟上凶手的人,只有黑麦和谢主簿了。 只是,谢主簿是皇帝的人,黄定洲无法百分百信任对方,谁知道皇帝对这个凶手有没有别的打算。 他想到了那条跨越了多国的走私路线,他有预感,皇帝不会这么轻易,就处理掉这个凶手。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没有人会不为之动摇。 他早就见识过了! 否则,以皇帝对京城的掌控程度,他不信,这个有如丧家之犬的幕后主使,还能如此轻易的离开京城。 黄定洲沉思了良久,才召唤黑麦进来书房。 他将纸条递给黑麦。 “黑麦,你顺着这条线索,去追击掳走婉芙的人,对方很可能是【谋逆案】、【通敌叛国案】等案件的幕后主使,十分危险。所以,你只要远远追踪就好,不论是什么情况下,都要以自己的人身安全为准。查到对方下落,便回来复命,本官会另外安排人去追踪。” 黑麦接过纸条,扫视了一眼,面瘫脸,首次皱起眉头,“郎君现在身边没有守卫,仆不想离开,仆传信让波本去追查吧。” 黄定洲,“不,波本是陛下的人,这次追踪凶手,不能泄露出去。” 黑麦听到这话,喉咙动了动,他第一次感觉到了紧张,和面临危险与死亡的那种紧张不同。 他定定地看着黄定洲,良久,才吐露一个字,“好。”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管都僵硬了。 他差点就同手同脚地转身离开了。 另一边。 追查凶手下落的波本,顺着他查到的零星马蹄印记,往商州的方向,快马加鞭,奔驰了将近两个时辰,都没有追到对方的半点踪影。 他越追越觉得不对劲。 多年的任务直觉,告诉他,不对劲。 他立刻就勒马停下,重新做了部署,将人分成三个队伍。 第一队,时酉带队,前往一部分人往凤翔府方向。 第二队,他带队,继续往商州方向。 第三队,回云县和京城的交界山道探查,未免凶手想利用灯下黑,混水逃生。 直到半夜,他收到来自凤翔府的快信,那贼子带人出没在凤翔府,换乘了凤翔府知府提供的普通马车。 波本收到信,立刻收队,调转方向,重新往凤翔府方向赶去。 只是,南辕北辙,他想要短时间内,追上,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波本日夜兼程,赶在日出前,抵达了凤翔府,追着其他人留下的标记,继续赶路。 这种程度的赶路,对他而言,算是习以为常。 他还能接受。 直到他追着记号,到了京畿道,就失去了线索。 出了京畿道,往关内道的话,对方可就是如鸟入青天,鱼入大海,要再寻找,可就难了。 他不得不将队伍再次打散,分成二人一组,分别往五条不同的道路,探查。 他的运气很好,在前往泾州方向的山道,发现了对方的行踪。 波本立刻留下了记号。 然后,潜伏起来,等待援兵追过来,再出手。 他看着这群人的架势,不像是要停车修整,反而更像是,要改换乘。 果然,不出他所料,马车上的人,是一男一女。 男的看起来瘦弱得要随风而去,女子昏迷,被他抱在怀里。 他们下了车,一旁的女护卫,便接手了那昏迷的女子。 波本看不清楚昏迷的女子是谁,不过,看那衣着和身量,很像县衙的那个小厨娘。 男子直接翻身上马,女护卫带着昏迷的女子,紧随其后,他们快马加鞭,往南方离开。 而车夫驾着马车,前往西而去。 波本没有丝毫犹豫,在原地留下了记号,然后就跟着骑快马的那队人马而去。 快马前行,将近两个时辰,那群人也没有要减缓速度的趋势,反而继续加速。 这让波本感觉很奇怪,因为,如果,按照郎君提供的线索,那凶手应当是个病弱青年。 一个长年病重的人?可以这样快马而行? 恐怕不行! 这群贼子过分狡猾,波本接连被戏耍,但是,现在要他再重新回头,去追那马车……大概,不仅可能会导致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还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追踪。 希望能跟着这群人,找到他们的据点,再一一破局了。 与此同时,黑麦根据纸条的消息,也乔装成普通的郎君,开始追踪之旅。 在波本硬着头皮追着‘凶手’进入庆州时,黑麦来到了凤翔府的山道。 这山道已经没有了那群贼子的行踪。 痕迹被清扫得很干净。 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确定,那群人,必定如纸条所提示,进了这山道。 这山道是凤翔府通往商州的小道。 不论什么马车都走不了,只能徒步或者单骑而行。 黑麦没有犹豫,立刻加速,快马驰骋于山道之间。 等他翻越到山脉的另一侧,在半山腰,已经能遥遥望见,商州的城池。 山路险峻,下山时,他不敢再快马骑行,只能翻身下鞍,牵马而行。 行到山脚时,一个穿蓝衣的脚夫,拦住了他,递给了他一个纸条。 黑麦认识这个人,这人正是那群乞丐的领头人之一。 他跟在郎君身边的时候,见过,此人跟郎君交易过情报。 原本的线索,也是这群人提供的,即使如此,黑麦也依旧心生警惕。 他早年见过许多情报人,这些人最是贪生怕死。 不仅容易被蝇头小利蛊惑,也容易因为行事不谨慎,反而泄露行踪,出卖了买家的。 也有些,更加没有底线和原则,为了保命或是为了更大的利益,瞬间对买家反目、背刺的。 黑麦见这新的线索,提示: 【驴车,三人行,乔装成父女与赶车人,不避讳人,往新平郡官道走。】 他看到这个只觉得,这是在扯淡。 “被挟持的小娘子,没有反抗?” 蓝衣脚夫摇头,“远远看去,他们一直在低声交谈,不见有争执。” 黑麦怀疑自己找错了方向。 不过,他相信波本,必定跟着追击凶手而去了,不管这边的情报是否正确,只要继续追查下去,就对了! 他希望对方是假货,这样,他就能快点返回云县了。 黑麦再次乔装改扮成一个不起眼的走货郎。 这商州,大街小巷,都是叫卖货的走货郎,多他一个不多。 在主干道的时候,他自觉得不显眼,但是,在即将踏入对方所在那两条街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虽然街道看起来还是很热闹,行人,货郎,摊贩,都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他训练多年的危险直觉,提醒了他,不该继续走下去了。 不对劲。 他仔细观察了几人,发现这些人未免太‘模式化’了。 特别是他即将进入的这条街,走货郎虽然都穿着麻衫,用宽大的衣袖遮掩了,但是,就是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呢? 黑麦猝不及防的想起了,郎君第一次见到冯柯星时,问对方的话语,是了,就是这些人的衣服不对劲。 都大了一号,为了遮掩真正的身型。 这些人,都是练家子! 黑麦在即将踏入这条街时,脚调转了方向,往隔壁的弄堂胡同而去,边走边叫卖。 果不其然,他转身的时候,感受到了来自身后,无数,打量的视线。 看来,这贼子住所四周的街道,已经都被贼子的人接手。 真是令人,防不胜防,可怕。 他不禁庆幸自己留了个心眼。 确定了商州这本有问题之后,黑麦就没有多加停留,转了一圈,摸清了地形,将顺便将货卖了,大摇大摆,从官道离开。 直到他离开了商州地界,才感觉,跟踪他的人,都消失了。 这个认知,让他瞬间难看起来。 这商州,俨然已经成为对方的地盘。 他多留了个心眼,没有立刻回云县,而是往附近的郡县走了一圈,真真正正地将自己当成货郎,边卖货,边联系波本带走的那些人。 他在距离商州不远的新平县和凤翔府,成功召集了一部分人手,然后,让他们分散,盯住商州的几个出入官道和山道。 虽然他不认为那凶手短时间内会离开商州,但是,想到对方的狡诈程度,他还是觉得要谨慎一些。 而波本那边,则完全被溜着转,再跟下去,怕是离京畿道越来越远了。 等黑麦回到了云县,已经是三天后了。 三天,足以让很多事情,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比如,黄定洲等人已经将【专业诈伪文契案】的文书都整理出来,并制成了对应的数据图表,提炼了相应的逻辑脉络。 他们已经锁定了这伙团队作案的模式,也查出了,与他们有合作的商贾名单。 只是,他们在云县有合作的商贾不多。 包括已落网的李酒商和五个粮马商,以及黎家的账簿和契书。 负责接掌处理李酒商和五个粮马商账簿的人,是他们的师傅。 他们的师傅,共有两个,是夫妻,一男一女。 从小培养他们,将他们抚养成人。 他们自幼习字开始,就知道,自己未来的路在哪里。 以前都是他们的师傅,负责和商贾对接、联络、收款。 可惜,这对夫妻,在商州和凤翔府得罪了人。 女的在凤翔府被乱棍打死了。 男的则在商州失踪了。 所以这群人,才冒险,回到云县,接触黎家这个新的合作商贾。 一直以来,商州和凤翔府,才是他们的主要作案地点。 他们一直流窜在京畿道内作案。 负责给这伙人刑讯的是谢主簿,他主动请缨,并保证不会做出超过晋律规定的事。 因为他,再也不想看到这些文书了! 但凡多看一个字,他都感觉眼前都是蝌蚪在游来游去,受不了了! 他看到文字都要吐了。 他闻到笔墨纸砚的味道,都吃不下饭! 太难为他了! 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受这种非人折磨。 谢主簿的刑讯技术,还是如此老练,在血腥的刑罚压力下,这群人大部分很快就兜不住底,将他们知道的都吐露了出来。 唯一一个不配合招供的,就是他们新推选出来的领头人。 这男子一份顽固,扛得住刑讯,从入狱后至今,半句话都没有吐露。 即使是在牢房,他的同伴与他说话,他都装聋作哑,不给予理会。 谢主簿就喜欢这种有挑战性的顽固分子,让他有大展身手的发挥空间。 男子面色阴沉地盯着掏出匕首的谢主簿,讥笑,“随便你怎么动刀,有种弄死我!狗官!” 谢主簿挑眉,勾起唇角,露出邪恶的微笑,“希望你的命,比你的嘴一样硬,也许你听说过本官,本官的脾气不太好,一生气,就容易搞得血肉模糊,一团糟。” “上次受到这种待遇的是哪个嫌犯呢?啧,本官连他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连眼皮都没保住呢。” 他说完,还愉快地笑了笑。 从刑讯室内的情景来看,一时间,令人难以区分,到底谁才是坏人。 毕竟,负责刑讯的官员,看起来,实在有些变态,变态到令人不敢直视了。 负责记录供词的崔录事以为谢主簿又要开大了,赶忙喊来值守的狱吏,让狱吏帮他把桌案挪到靠门口的位置。 他真的!不能!再接受好不容易完成的供词,被鲜血溅湿了,还要重新誊抄,那简直是噩梦! 至于,对犯人的悲惨下场,他没有同情心理? 抱歉,任谁被迫加班熬夜通宵将近半个月,都无法对罪魁祸首有什么同情心! 但凡,他心软、不忍,那都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被束缚在刑架上的嫌犯,面对谢主簿的挑衅,没有任何的紧张感。 甚至,在谢主簿划下第一刀的时候,还能笑出来。 并对谢主簿发出嘲讽,“就这点能耐?怪不得云县越来越垃圾了,想必和你这样无用的狗官,脱不了干系。” 谢主簿,“你还真是愚蠢又恶毒,就算是不识字的百姓,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都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嫌犯,才会让他们的血汗钱血本无归!这世上,只要有一个人穷死饿死,都是你的罪孽。” 他见嫌犯依旧冷静非常,不由得继续补刀,“就你这样充满罪恶的人,下了地狱,恐怕连畜生道都接受不了你!因为你的灵魂太臭了!这种腐朽腐烂的恶臭,连畜生,都嫌弃你!” “地狱?!你错了,狗官!老子这样的人,注定要飞升成仙的!你看你的嘴脸,你这么愤怒,不会是因为老子来了云县,不愿意花钱贿赂你,喂饱你们这群狗官的胃吧!多可怜!你们这群狗官,连路边会摇尾巴的流浪狗,都不如!想杀就杀!少他妈的废话!” 谢主簿眯起眼睛,微笑,看看,这不就开口了,一句比一句长! 他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恐惧,他每多下一刀,对方的恐惧就加深一分。 谢主簿故意划错位置,将对方手臂上划出一道深得见骨的伤口,“诶!手抖,搞错了!” 这种伤口,就算是他,也会痛到忍不住要喊出声! 而对方除了面色苍白了些,冷汗冒得多了些,还能继续开口怼他,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谢主簿的左手接过匕首,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使出剑指的姿势,硬生生地将手指摁入伤口中,还在那血淋淋伤口里搅动了两三圈。 他现在很确定了,眼前这个人,这么能承受酷刑,是因为对方,没有痛觉。 一个没有痛觉,一心求死的人,怪不得,看起来这么硬气。 嫌犯看到自己胳膊血流如柱,不仅没有软化态度,完全没有要招供的意思,反而感到畅快! 因为没有痛觉,他只有看到自己身体里的鲜血在流动,才感觉自己是真的还活着。 栩栩如生的活着。 而不是行尸走肉。 “狗官!你不是很厉害?继续啊!”他竟然露出了笑容,一扫眉宇间的阴沉。 谢主簿想算是知道,自己动手这么久的刑讯,正中对方下怀。 他非常不爽,当目光触及炭盆中烧得通红的烙铁时,他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你知道吗?不论是活人的肉,还是死人的手,在高温下,也同样都会散发出肉香。” 他举起烧得通红,像是要绒花的烙铁,“不如来试试,你的肉,烧熟了,是香的还是臭的?” 他看到对方终于露出了惊恐的神色,终于吐了一口浊气,这下,总算轮到,他占上风了。 他愉快地看着对方,瞳孔微缩的样子,然后,将烙铁狠狠扎在对方手臂的伤口内。 滋滋作响。 血腥味混着肉香味,令人闻着就想呕吐。 嫌犯没有痛觉,但是嗅觉还在,这种折磨对他,来说,非常的可怕。 他终于品尝到了恐惧的味道。 谢主簿喜欢对方现在的表情,惊骇到恐惧的扭曲表情,和对方的心灵一样,扭曲的腐烂在罪恶里。 谢主簿,“怎么?这就害怕了?这才哪到哪!你绝对无法想象,就在刚刚,本官专门为你量身定做了一整套全新的刑讯套餐。” 嫌犯害怕地死死盯着谢主簿手中新拿出来,发红的铁棒,“你想知道的那些,相关账簿和书契已经被销毁了,没有任何把柄!师傅他们很厉害!每年都会处理掉一批不需要的账簿和书契。只要商贾付足银两,师傅他们就会将账簿和书契,处理干净。除了他们二人,无人能知道,被烧掉的东西,都包括什么。” 他说完用力地闭上眼睛,“杀了我吧!你们什么都查不到的!别浪费时间了。” 谢主簿冷笑,“本官可不信,既然他们动手这么干净利落,那你们前半生,都跟在他们身边学,怎么没把尾巴收拾妥当?” 嫌犯闻言,缓缓睁开眼睛,冷漠地看着谢主簿,“该死的狗官!你以为我们不想处理吗?你们云县简直有病!街道上巡逻的队伍太多了!甚至连官道,都安排了驻守的官兵定期巡逻!要不是这样,我们早就将那些破烂,全都搬到山里烧干净了!” 谢主簿面对他的指控,只能耸肩,没办法,云县的最新布防,就是这样! 为了不让那些不法分子钻空子,自然做到了极致! 当然,最初这样做,是为了防止那些山匪、私兵卷土重来,后面发现,这样的布防,大大加强了云县的治安。 在此之前,云县入夜后,街上行人寥寥。 有了巡逻队之后,云县到月上中天,还有人在街边摆摊卖吃食和茶水。 所以,为了保持云县的治安,和促进云县的繁华,就继续保持新的布防了。 现在看来,效果喜人! 甚至,还有意外惊喜。 第236章 带走,失策,说了 嫌犯看到谢主簿的表情,只觉得十分痛快。 他像个神经病,突然间,开始大笑,“哈哈哈!” “哈哈,狗官!你不会以为你这样就能让老子屈服吧!你们准备了这么久,才能审讯我们,想必那些文书,已经看过了吧。那些书契的内容,可是列举得清清楚楚,老子,和那群贪得无厌的商贾,只是合作账房教学,我们提供的那些书契、账簿,都只做示范用途。要是那些商贾,非要用那些道具,干一些不法的事情,那可跟我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说完这些,看到狗官的黑脸,瞬间更加愉快了。 “你尽管用酷刑逼供,我们这等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只能任由你们这些狗官宰割了,想必,只要我们的冤情传出去以后,会有更多感同身受的百姓,愿意为我们请命、伸冤。” 谢主簿的确被对方这副嚣张的样子激怒了! 他将手中的烙铁扔到炭盆内,抽起刺鞭子,恶狠狠地朝对方挥去,这一鞭直接将对方的左手手骨打断! 同时被打断的,还有那刑架! 嫌犯受不住这一鞭,当场就晕了过去。 谢主簿冷漠地将鞭子扔到一旁,对身后跑进来的狱吏,下令,“将他拖回牢房,找个大夫给他诊治,等治好了,本官再来爽一爽。” 当值的狱吏,“……” 一旁记录供词的崔录事,“……” 很好,谢主簿,更加凶残了。 崔录事站起来,绕过谢主簿,上前检查了下嫌犯的状态,见对方大都是皮肉伤,最重的伤就是断裂的左手,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他才松了一口气。 谢主簿看了一眼崔录事的举动,十分不悦地冷下脸,径直离开了刑讯室。 崔录事站起来后,只来得及看到谢主簿消失在门口的衣角。 他只能留下来善后了。 等狱吏将嫌犯送回牢房时,韩典史过来了。 崔录事见他到了,便将事情交代给韩典史,然后就带着供词,回县衙了。 徒留韩典史在阴森的监狱里,唉声叹气。 谢主簿怒气冲冲回到县衙,看到文书处理室,差不多要被那成堆的文书淹没,他的怒气瞬间卡在胸腔里,不上不下。 他看到这些文书,就想起来,自己主动申请去刑讯的理由了。 他原本迈进文书处理室的脚,瞬间退了回去,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这种风水宝地不适合他,他觉得血腥阴森的牢房比较适合他! 谢主簿马上往回走,准备这几日都要泡在监狱里了。 他走到半路,遇上了急匆匆赶回来的崔录事。 他立刻拦住了对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崔录事,本官想起来,刚才的刑讯不是很到位,我们再回去一趟。” 崔录事听到这话,下意识看了眼谢主簿过来的长廊,这是通往文书处理室的方向。 崔录事微笑,“是吗?那请谢主簿先行一步,卑职先去找黄县令报告一下最新进展,再回监狱配合您。” 谢主簿听到这话,没有强留,“那你去吧,给你一刻钟。” 崔录事,“……” 失策了! 崔录事虽然对谢主簿的行径不太苟同,但是,对方算是他的直属上峰,他也不能直接回怼,只能暗自消化掉自己的不满,然后恭敬地称是,向对方告辞。 崔录事回到文书处理室,就见黄县令正在检阅这些契书,桌案上堆满了已经查核过的,像小山一样高,已经遮住了黄县令的身影。 崔录事将最新的供词,提供给了黄县令,又简要地汇报了下刑讯的进展和结果。 黄县令将供词放到另一边,“让谢主簿不要动用太多酷刑,这个案件,恐怕很难定案,要是我们找不到证据,定案。那么,严刑之下的供词,反而会坏事。” 到时候,被反咬一口,说供词都是迫于严刑逼供,才胡说的,那县衙将会沦为笑柄。 崔录事闻言颔首,“谢主簿虽然看起来大开大合,但,实际上,对施刑力度掌控得很好,都是一些皮外伤,最严重的是烫伤和骨折,这点,卑职待会再提醒谢主簿,让他再放宽一些。” 两人又探讨了一会儿案情,崔录事掐着时间,很快就告辞,回监狱。 等他走后,乔县丞才上前,将手中的那沓文书,递给黄县令。 乔县丞也看得头晕眼花。 不得不说,这群贼子,非常精明,很会钻晋律的空子。 崔录事回到监狱,见到谢主簿,第一时间就将黄县令的嘱咐,转告对方。 谢主簿坐在刑讯室,占了崔录事记录供词的桌案,看起来十分烦恼,“唉,这个案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再怎么下去,他都想告假,先跑路了! 崔录事神色凝重,“恐怕没那么简单,牵扯到凤翔府和商州……说起来,卑职看黄县令身边的守卫都不见了,卑职猜测,近期恐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谢主簿斜眼看他,“怕什么,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崔录事无语了! 他是怕天塌了吗? 他是怕熬夜通宵干活! 特么,再这么下去,他家的早餐摊和豆腐摊都要关张了。 要不是为了生活所迫,谁愿意,累得跟狗一样! 他心想着,还是要将书捡起来,继续读,等三年后,再参加科考! 这录事的一职,钱少事多! 干一段时间可以,干一辈子,会死! 不过,他想到了黄县令,他感觉黄县令比他忙碌多了。 刹那间,他陷入了迷茫状态! 人活着,太难了吧! 在县衙都这么忙碌心累了,要是去当京官,那岂不是能累死在任上? 思及此,崔录事瞬间打了个寒颤。 “谢主簿,卑职突然想到一件事。既然他们的书契都列明是教学,但是,他们供词却已经供出了真相,要想定罪,只要我们找到新的证据,证实他们的供词,就可以了。” 谢主簿一脸‘你在说什么废话’的表情看他。 崔录事笑了,“谢主簿,他们必定与官府勾结了。想想李酒商和那些粮马商,他们在官府备案成功,自然需要官府的人配合。” 谢主簿听到这话,只觉得崔录事天真,“崔录事,你真应该去翻一翻县衙的陈年卷宗,他们口供中提到的‘李酒商和粮马商’的案件,在你来云县之前,已经结案。他们做得更绝!你想要的东西,根本就没有。” 崔录事听到这话,瞬间皱起了眉头,他听说过这个案件,也听韩典史抱怨过李酒商这几个嫌犯,服刑的时候都鬼哭狼嚎。 但是,由于案件已经结案,再加上他上任以后就没有一天是真的清闲的,自然无暇去翻这些旧案的全部卷宗了。 是他想当然了。 谢主簿,“云县县衙与他们有接触的官员,已经被换血换了好几轮。黄县令上任之前的那些官员,就已经开始不跟这群人合作的,因为他们给的利益,远比山匪给的要少得多。再往前追溯,那得下黄泉,去找那些获罪被砍头的官员问话了。” 崔录事,“……” 他听得瞠目结舌。 谢主簿的语气很是焦躁。 他看得出来,谢主簿远比表面所表现的还要焦虑。 但是,区区处理文书,不可能真让谢主簿变如此焦躁吧,除非,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一般情况下,崔录事不会以审视的目光去看身边人的行为,否则,太不尊重对方,也太无礼。 然而,这次不一样。 他感觉得出来,自从因【偷窥案】,黄县令和谢主簿轮番去了京城之后,再回来,他们的情绪就不太对味了。 具体表现在: 谢主簿更加急躁焦虑。 黄县令更加沉默,或者说是死气沉沉。 所以,他们在京城都遇到了什么呢? 崔录事想到一半,用收回思绪,将注意力放到当前这个案件上来。 他想到了凤翔府和商州,如果能联合这他们一起办案呢?就算他们的部分官员,与这些罪犯有所勾结,但是,他们总有政敌吧。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他将这个想法告诉了谢主簿。 谢主簿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可以,还是不可以。 崔录事将这个想法记在心里,准备忙完今日的刑讯任务,就去找黄县令商量此事。 说话间,狱吏已经带来了谢主簿想要刑讯的囚犯。 还是那群团伙之一,擅长扮做脚夫迷惑人的中年男子。 在之前的刑讯中,就属这个中年男子招供速度最快,所以受的伤最轻。 …… 黑麦出了商州的地界,甩开了跟踪他的那些人,然后才找机会改头换面,快马加鞭,赶回云县。 等他回到云县,已经是戌时,夜幕降临。 他先去了县衙,却得知,黄定洲早已经下值了,又马不停蹄地赶回黄宅。 他在回黄宅的路上,感觉奇怪,因为县衙案件紧急,尚未破案,其他官员也在熬夜处理公务,按照惯例,黄定洲不可能会提前下值,只会留到最后,进行扫尾。 虽然心有疑惑,但是,他没有在见到黄定洲的第一时间,就提出来,而是先禀报了他的追踪结果。 黄定洲得知那幕后主使躲在商州,并且对方在商州已经有盘踞的势力时,半点也不觉得震惊。 这样一来,就能想得通。 为什么商州不靠近京城,也没有港口和档口,但是,却是商业最发达的? 正是因为背后有巨大的资金和背景在运作和扶持! 再看看商州的地形,进可攻退可守,再加上发达的经济和人口数量,简直就是完美的后备退路。 这可比二皇子,啊不,庸王要聪明多了! 黄定洲在思考,要不要将此事写到奏折内,呈递给皇帝。 他很清楚皇帝的掌控力,就算,现在一时半会儿, 皇帝不知道他查到这个情报,但是,不代表一段时间后,会不知道。 一旦,他的行为,暴露出不可控的情况,那么,现在的他作为皇帝手中的利剑,很可能,到时候,在皇帝看来,就会变成不可控的眼中钉。 他不会去赌人性,特别是掌权者的! 所有的掌权者,都是控制狂! 黄定洲当着黑麦的面,拿出空白的奏折,在提笔的那瞬间,提出了一个令黑麦十分意外的问题。 黄定洲,“黑麦,你是什么时候到我父亲手底下办事的?” 这个问题,瞬间点燃了黑麦的记忆,他想起了,他离开云县时,郎君问他的那个问题,令他紧张到不行的问题。 黑麦很清楚,这是一次机会,也是一个结局。 看看云杉和海棠回到京城后下场,不论如何,他都不想回到原地。 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坚定地选择郎君的站队。 当然,这个选择,很可能会害死他自己。 人如蝼蚁,如果仅仅只是为了活下去而苟且偷生,那,该多可怕。 如果他不曾见过人间的美好,也许,他还能回到黑暗中,苟且偷生。 黑麦面瘫的表情,语气平平,“哦,从仆记事起,就在郎君的父亲手底下讨生活了。” 黄定洲盯着黑麦,眼瞳墨黑幽深,“你说的这个父亲,不是指黄将军,对吗?” 黑麦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像个木头人。 黄定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挥手让他下去。 黑麦转身就走,快走到门口时,忍不住转身,问,“郎君,你调开波本他们,就是为了这个吗?” 黄定洲微笑,“当然不止。” 他不打算将自己的计划说出去。 黑麦也识趣的,没有打算继续问。 在黑麦即将踏出门槛时,黄定洲忍不住,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黑麦,你是站我这边的,对吗?” 黑麦听到这个问题,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如此的畅快,他转头看向黄定洲。 “是的,郎君。” 两人四目相对,都没有说话,但是,却明白了彼此,未尽的言语。 有时候,坦诚和真诚,无需多说,也能相通。 与此同时,云县县衙。 黄县令准时下值了,但是,不代表其他人也能走得了。 公务堆积如山,像是永远都处理不完那样,没完没了。 乔县丞已经困得喝起了浓茶,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近几日,这熬得发苦的浓茶,在他们之间,风靡了起来。 然而,真正崩溃的是谢主簿,因为他刑讯完回来,发现属于他要处理的文书工作,一份都没有处理。 包括崔录事的也一样。 不过,崔录事习惯自己的自己处理,所以他清晨和中午,已经见缝插针地处理了一部分,现在再花费差不多一个时间就能忙完了。 而谢主簿,就不一样了。 他仗着自己不做,别人会帮忙做的‘优良习惯’。 现在,乍一看,无人帮他处理一丁半点,他无语了。 当然,这个‘别人’指的是黄县令。 其他人在一旁围观谢主簿震惊到失语的表情,都在心里暗自偷乐,爽到不行。 可怜的谢主簿,为了躲避这些文书工作,泡在监狱一整日,结果,到头来,竟然坑了自己。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他人,相继忙完离开,只剩他一个人,埋头苦干到子时,也没处理完。 累到爆炸的他,只能在县衙后院厢房留宿了。 他准备明日一早,就起来继续处理公务。 真是听者落泪,闻者伤心。 翌日。 黄县令抵达县衙,便宣布,由于【专业诈伪文契案】缺少关键性证物,需要延后处理。 然后,下令命人,开始着手,准备水车拼接益智玩具的招商事宜。 这个招商事宜已经布置了很久,只差正式开始了。 水车的推广必须得跟上水车的建造进度。 这样一来才能相辅相成。 制作水车拼接益智玩具需要时间,等水车玩具拥有热度,也需要时间。 那些早就收到县衙邀请帖子的商贾,事实上,他们对这次的‘官商合作’并没有太大信心,虽然随着布告的公布,他们广受同行的眼热和试探。 但是,这个合作越广为人知,他们就越没底。 因为,他们不确定,这会不会是一个坑。 他们甚至抱着要花钱消灾的心理,准备破釜沉舟了。 随着距离帖子上标注的时间,越来越近,但是,县衙一直没有动静,他们就更加心里没底了。 他们开始找门路打听,但是,这县衙的官员,已经换了一个班子了。 所以,他们连县衙如今的‘后门’在哪都找不到,自然是什么都打听不到了。 这想花钱买消息,结果,钱都花不出去。 他们一直找仆婢关注县衙的动静,今日一早,县衙开始有不同于往日的举动,他们的仆婢,立刻就回来禀报了。 当他们得知县衙的衙役,悬挂红灯笼,和红绸,布置得很喜庆时,他们心想,终于来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 他们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决定按照帖子上约定的时间,去县衙赴约。 比起这些商贾的悲壮心理,县衙的人却是热情高涨。 搞赚钱相关的事情,总比搞罪案相关的事情,来得轻松喜庆。 特别是这段时间,县衙这些官员,都疲于奔命,现在终于不用绷着一根弦,各个都十分积极热情。 特别是乔县丞,非常主动地表示,愿意负责布置任务。 乔县丞说到这方面的经验,就非常自豪,“在这方面,在下的经验丰富。你们都知道的,在下童年时期,还没有搬到太行山的井村,那时候我们全家人会根据时节,穿越过登努勒大道,去放牧,我们住在帐篷里,不是这边常见的那种帐篷,而是像房子一样的大型帐篷,为了让帐篷内更有气氛,在下和家母,负责布置帐篷内的摆设,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搬到太行山的井村,虽然在井村,不需要再到处跑去放牧,但是,这个习俗保留了下来,每个节日,都会将室内的摆设换一遍。所以,在下对布置室内的热闹喜庆气氛,绝对有一手!” 听到乔县丞这么说,谢主簿有了个巨大的疑问! 他还记得当初乔县丞通过选拔之后,衙役去报喜时,乔县丞是在一家客栈帮工,用劳动换取食物,穿得破破烂烂,非常凄惨! 后续再从乔县丞口中,得知了乔县丞‘赶考的穷困潦倒的悲伤故事’,他自然就默认,乔县丞家徒四壁,穷得只剩人了。 但是,现在,再听乔县丞的形容,感觉,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谢主簿放下手中的朱笔,看着说得唾沫横飞、神采飞扬的乔县丞,提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 乔县丞面对谢主簿的问题,没有半点介意或者是不好意思,非常坦然地承认,“是的,谢主簿,在下家中贫瘠非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布置房间,才都是在下亲自动手!” 他原本已经放下了赶考途中的辛酸泪,现在谢主簿再次提起来,他就不得不又开始卖惨。 “说起来,你们好多人是后面来的,肯定不知道在下当初进京赶考的困苦。” 他说着,还不忘提一下黄县令,“说到这件事,在下不得不再次感谢黄县令,在下当时身上半个铜钱也没有,别说回家乡了,留在云县要活下去都难。通过县丞选拔以后,要不是黄县令借了五两银子给在下临时应急,再加上县衙包吃住,否则,云县县衙大概会迎来第一个住桥底下的县丞了。” 他说得很煽情,众人都唏嘘不已,为之扼腕。 他们都不敢想象这么坚强阳光开朗的乔县丞,竟然这么悲惨! 苟课税都不禁为他感叹,“你太猛了!能徒步进京赶考,说明你毅力惊人!在下以为,在下骑驴去京城赶考,已经足够心酸了,没想到,你更惨!” 崔录事也是如此感叹,不过,他体验到贫穷心酸的时期,却不是赶考的时候,而是家人相继死亡,家庭破碎以后,为了追查凶手的那段时期,他也曾风餐露宿,一顿饱一顿饥。 一旁的韩典史感觉自己格格不入,他就没有遇到过没钱花的窘境,无法共情。 谢主簿无语了,“乔县丞,你卖惨卖得很深入人心,但是,你这样不算回答本官的问题!” 第237章 铜板,政策,无语 乔县丞听到谢主簿这扫兴的话,不禁翻白眼,“谢主簿,你好歹看看这气氛!真是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在下布置房间,大部分用的都是自制的物品,不需要花钱!比如羊毛毡,用羊毛和条木编织而成的网格,玉石挂饰等等。” 谢主簿终于露出了笑容,“慢着,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你家穷得连进京赶考费用都凑不出来,竟然还有玉石挂饰!?” 他就差说一句,你特么逗我! 乔县丞见谢主簿这么激动,赶忙出言安抚,“这是真的!在下没有撒谎!那玉石挂饰是从碎叶城带走的,在井村,根本遇不到玉石这东西!在下凑不到银子和铜钱也是真的!在下当时,真的是挨家挨户,问遍了全村村民,才勉强凑到一贯铜钱,而且那些铜钱太久没使用,都发绿了!说起来,在下离开井村,就是怕途中买不到食物,还背了一大袋的饼子,幸好在下背了饼子,不然,京城都没到,就要饿死在半路上了。因为,好多摊贩,都嫌弃在下的铜钱发绿,不愿意收,真是太难了。” 谢主簿,“……” 他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是说不上来! 韩典史一脸怪异,“乔县丞,你没考虑过,将玉石卖了,换点银钱吗?” 乔县丞听到这话,十分震惊,“这没人会要吧!那玉石,只是在下放牧的时候,和家人捡在途中捡的,就是好看而已。” 谢主簿,“……” 韩典史,“……” 崔录事,“……” 苟课税,“……” 乔县丞生怕他们不信,赶忙补充道,“不是你们想的那种精美玉石,没有任何花纹之类的,你们不信的话,在下拿出来给你们看。” 他边说边掏出挂在脖子上的玉石项链,他平日都是将玉石项链藏在衣服里面,贴身戴着。 这玉石项链的确和大部分玉石配饰不同,看起来更加狂野,也更加原汁原味。 没有被打磨雕琢过,是纯天然的。 被粗线绳子编织包裹起来,但,依旧不减其华丽的外表,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坠子,也是整个玉石项链最大的玉! 有鸡蛋子那么大,颜色也十分纯粹,毫无杂质。 这可是帝王玉!!! 所谓帝王玉,是出自《周礼·考工记》所记载的【天子用全,上公用駹(音盲),侯用瓒,伯用埒。】 而,所谓的‘全’,指的是玉石的纯度。其颜色纯正,没有混杂其他。 不过,用来进贡的,自古以来,更多用的是和田玉。 但,乔县丞这一块,明显不是和田玉,而是墨玉。 在场众人都震惊了! 这么大的帝王玉! 比贡品都还要稀有珍贵!! 就这块玉,都能在京城权贵地带,换一套豪华五进的宅子了! 乔县丞才也特么是全县衙最有钱的人了吧! 他们看向乔县丞的表情都不对劲了! 震惊!身怀巨宝!竟然自称是贫民!还徒步进京赶考?! 乔县丞不觉得自己手中这块玉石有多珍贵。 “这是在下小时候捡的,它原本没有这么圆滑,为了不伤皮肤,打磨了许久。不过,在下最喜欢的是它中间这个小孔,它很神奇!拿着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透过这个小孔去看景色,会感觉好像能看得更远更清晰。不过,现在没这种感觉了,没有了童心,玩起来不起劲。不过,在下还是很喜欢。” 谢主簿,“……” 韩典史,“……” 崔录事,“……” 苟课税,“……” 他们都已经震惊到,目瞪口呆了。 谢主簿第一个回过神,“乔县丞,你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给别人看!” 这简直就是引人犯罪的神器! 韩典史,“谢主簿说得没错!这东西太珍贵了!若是有人知道了,必定会争先恐后的来抢夺它!” 崔录事,“对!” 苟课税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不过,这玩意的确挺好看的,就是这链子有点闪瞎眼了,丑得不行。 乔县丞听到他们这么说,比他们还震惊,“真的吗?可是,在下当初给黄县令看的时候,他只说太丑了,千万别露出来碍眼,以免影响县衙形象。” 谢主簿,“……” 韩典史,“……” 崔录事,“……” 苟课税,“……” 他们的失语,这辈子加起来,都没有今天这么多! 谢主簿面无表情,“黄县令说得对!你最好听他的话!” 韩典史一言难尽地看向谢主簿,他怎么不知道谢主簿竟然是黄县令的无脑吹? 崔录事深呼吸了一口气,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乔县丞,你快收起来!” 苟课税感觉自己格格不入,没搞懂这玩意到底贵不贵?他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也许前面谢主簿他们那样说是出于表面的恭维,让乔县丞面子过得去? 他比较相信黄县令的判断,这玩意应该是真的丑!而且乔县丞还是捡的,还能贵到哪里去?换一斗大米估计都没人要。 最后布置【茶室】的工作,就落到了乔县丞手中。 其他人着手做其他的准备。 崔录事去誊抄关于水车玩具招商条款的文书,以及准备分发给商贾的木牌。 韩典史和苟课税去找厨房的云大娘,商量当日宴客的菜色。 谢主簿只言说去找黄县令确定流程。 他到文书处理室的时候,室内只有黄县令一人,就连每日守在黄县令身后的黑麦和波本都不在。 他见这时机正好,便提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谢主簿,“黄县令,【专业诈伪文契案】缺少关键性证物,并不是案件搁置的理由,而且真的要查,从凤翔府和商州查起,想必不难,它们距离云县不远,我们分头行动,一两天就能搞定这个案子……” 黄县令打断了他的话,他温和地看向谢主簿,“你说得有道理,案子可以查,但,不是现在。凤翔府表面背靠五皇子,实际上,背靠何人,本官尚未查清,倒是那商州,就更加棘手了,其靠山大有来历,现在不适合动他们!” 当然,这取决于皇帝的态度! 皇帝还不想对那幕后主使动刀,身在皇权至尊的世界,他还不至于愚蠢到要跟皇帝对着干。 就算对着干,最后,也只会抓到一些杂兵。 真正的核心人物,很快就能从这点案件中脱身,正如之前那些案件一样。 他不想再重复做无用功! 要么,就一击毙命!斩草除根! 要么,就按兵不动!不打草惊蛇! 谢主簿审视地看着黄定洲, 从对方表面的态度上,他根本分辨不出黄县此刻真正的心思。 他发现了,自从十三郎这次回来之后,行事越发令人捉摸不透了。 对方在防着他,为什么? 谢主簿想不通,但是,他认为,必定与【通敌叛国案】有关联。 他没有再继续追问【专业诈伪文契案】,转而说起了三日后,关于水车拼接益智玩具的招商流程。 想要那些商贾乖乖合作,不起其他心思,自然,除了流于表面的那些政策与优惠,还需要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 不过,谢主簿对于正经的手段了解不多,所以,才来和黄县令商议。 他惯常用的威逼利诱,在这里,行不通。 黄县令拿出了谢主簿想要的资料,不算厚,只有十几页宣纸。 谢主簿仔细研读了一下,这份资料是针对魏晋寺院【唱衣】的改进,公开竞购叫价,取最高价者得。 所谓的【唱衣】,就是古代的拍卖。 自古有之。 比如在宋元时期,又被称为“扑买”。 “扑买”更广为人知,因为不仅流行于寺院之内,还获得民间与皇室的认可,在宋史、元史中,多有文献记载。 黄县令针对整个【唱衣】章程和规则进行了规范化,如晋律那样,细分到每个条款。 比如禁止欺诈明细规定等等。 谢主簿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黄县令,你对佛寺的亡僧物也感兴趣?” 如果不曾了解过佛家的戒律与亡僧遗产处置,一般人,不太可能会知道【唱衣】,这是在前朝时期,从天竺传过来的一种说法。 僧人圆寂,所有随身衣钵,请私德高尚的僧人,作为书记师,抄录成板帐。 另安排寺院相关僧人共同签押,将物件留丈室(寄存内库房),再安排秉公有德僧人保管,以等待估价叫卖。 主持估唱的也是由寺院僧人负责,主持僧人叫价,有意愿的则竞买,以此,进行分配亡僧三衣等物。 反之,若是亡僧生前负债,也有差不多的流程,只不过,变成将筹集的款项,用于偿还欠债。 所以,整个流程下来,又按照不同的内容,被分别称为唱、提衣、估衣(卖衣)。 黄县令面对谢主簿的试探,镇定自若,不疾不徐地提到了一件事,“你还记得,大家唯一一次聚在一起,前往官方围猎场狩猎、烤肉时,本官说到的那个小案件吗?那个案件的真相,便与这【唱衣】有关。” 谢主簿听到这话,瞬间毛骨悚然,提到这件事,他印象里已经没有狩猎和烤肉美好快乐,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鬼火’,塞满他的脑子! 这一瞬间,他感觉这室内阴森森,就连黄县令的笑容都诡异起来了。 谢主簿立刻站了起来,面色苍白,“抱歉,黄县令,本官需要出去走走,透透气!” 他扯了扯胸襟,快步离开室内,跑到阳光下站着,这一刻,他感觉这毒辣炙热的阳光,格外可爱了起来。 黄县令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他第一次感觉‘鬼火’的存在,还是有点正面效果的! 当然,这个‘正面’只是想对他而言。 等谢主簿一离开,黄县令便离开了县衙,前往凌庄巡视水车的建造进度。 现在,水车已经初见雏形。 还没进入凌庄,就远远能看到,高高耸立的水车,十分壮观。 越是靠近,越是觉得水车的宏伟与壮观。 除了吸引人眼球的水车,还有被加高加宽加固的半天然水坝。 黄县令照例一项项检查确认过去,确保施工符合设计要求、与图纸无误,保证相关施工质量标准。 并与建造的工匠谈话,他不拘对方的身份,只要是在现场的,都会被他随机抓去提问。 深入了解这些人对水车建造想法,特别是关键部位和工序的问题。 从这些人的言行,去辨别有没有人在其中弄虚作假。 并真正地深入了解,他们对水车建造的了解熟悉程度。 只有在现场建造的工匠,才会真正知道施工建造过程中,遇到问题、难题等等。 他了解完全貌之后,才启程回县衙。 他回到县衙时,黑麦已经回来,在县衙门口等着。 黑麦主动上前牵马,等黄定洲翻身下马之后,才开始禀报,“郎君,波本将他们分成三队,有七人失踪,其余人已经召回了,这些人都没有出京畿道,波本也在失踪行列。” 黄定洲颔首,“既然他们没出京畿道,那想必是波本带人被骗出京畿道了。让他们将追踪过程和发现,记录下来,我晚些看看,再做安排。” 他叮嘱完之后,就和黑麦分开行事。 黑麦牵马前往马厩,黄定洲往县衙【茶室】而去。 黄定洲去【茶室】查看其他人布置得如何了。 他还没进门,就听到室内,争执不休的声音。 “你们在吵什么?” 此言一出,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黄定洲一踏进【茶室】,就看到谢主簿和乔县丞在争抢一块布料,崔录事手里拿着茶盏,看他的架势,像是要将茶水泼向乔县丞,另一旁的韩典史,在左右劝架…… 黄定洲震惊,“本官只是让你们布置一下茶室,你们这是怎么了?” 他就差没说,你们怎么变成菜市场泼妇了!? 谢主簿松开手里的布料一角,一脸不关自己事,狡辩道,“这可不是本官的错,是乔县丞口味太重了!” 乔县丞冷笑,“谢主簿的审美才真是清奇!” 崔录事扶额,“乔县丞,这次真的是你需要再‘多加考虑’一个布置方案。” 韩典史没说话,一脸心累地坐到椅子上。 黄定洲瞬间明白了他们未尽言语之下的矛盾,他环视了下众人,对他们感觉失望至极,就这? “诸位!县衙要邀请商贾到这里谈合作事宜,我等代表的是官方,这里的布置要的是端庄、严肃,最好让人一目了然!后日要召开的是双方会谈,而不是喜事现场!” 黄定洲指着墙上悬挂的那些花里胡哨的绸花之类的,“把它们全都撤了!把圆桌也撤了,换成交椅和茶几,成两排,面对面排列。一排是官方代表,一排是商贾座位。正中的墙壁,看是用白布写字,还是找块板子写字,将这次会谈的标题写上去,题注记上日期等要素。” 他一声令下,其他人见他神色严肃,都不敢多话,立刻就开展工作,动作相当利落。 黄定洲在内心默默给他们的办事效率打了个x! 他都处理完公务,还去水车工程现场视察一遍回来了,这群人竟然连一个小小的布置任务,都还没处理完。 黄定洲原本想要看一眼就走,但是,他们现在这种毫无头绪的情况,让他走不开。 不过,布置而已,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处理完。 先整齐排列好桌椅,让人悬挂上横幅,再叮嘱他们找人做木制名牌,按顺序放到相应的位置。 这样室内的布置就差不多了。 剩下的就是室外的部分,黄定洲只让他们一定要做一块写着主题的匾额,放在门口,再放个指引路标。 其他的就让他们自由发挥了。 木制名牌和匾额,要等明天才能完工,所以,他们很快就处理完了布置安排。 韩典史忙完后,和崔录事,一起回到【茶室】,看着屋内简单、一目了然的布置,感慨,“这和在下想的不一样,在下以为会像宴会那样,张灯结彩,再请歌姬和戏班子过来呢。” 崔录事没见识过权贵之家的宴会,但是,听这话,就感觉很贵! 崔录事,“呃,在下倒是觉得不意外,黄县令不是那种会享乐的人,你看他,除了埋头办公,就是练习射箭,看书……没见他会去找乐子之类的。” 韩典史沉默了,“说起来,在下都没见过他喝酒呢。” 他们二人边说边走,准备回文书处理室,继续忙碌。 走到半路,就看到苟课税和秦画师,行色匆匆地从游廊而来,往文书处理室而去。 崔录事顿时无语了,他就说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原来是少了苟课税! 秦画师平日往外跑,他能理解,但是,苟课税,除了水车工地的账目监察,其他公务大都是文书类的,日常情况下,根本不需要出门! 他还是希望苟课税能够聪明点,千万不要玩忽职守! 苟课税和秦画师相携进了文书处理室,苟课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秦画师倒是还好,他跑多了,身体素质比以前强多了。 秦画师从衣袖里拿出一张小像,呈递给黄县令,一脸神秘,“黄县令,这个小娘子,到处在各个茶楼,打听你的事情呢,而且卑职听她的口音是京城来的。” 苟课税,“没错!今日卑职乔装成衙役去茶楼喝茶,这个小娘子就立刻借故过来和卑职交谈,明里暗里在打听您的性情、处事、后宅等等,很奇怪。” 黄县令皱起眉头,仔细看秦画师给的小像,很陌生,他根本不认识。 “她向你们套话,那你们反向套话成功了吗?” 秦画师瞬间红了脸,结结巴巴,“这,这,这小娘子不讲道理,卑职以试探,她搂着卑职的手臂撒娇……卑职哪里顶得住啊,马上就吓跑了。” 苟课税挠了挠头,“嘿嘿,秦画师真的像没见过小娘子的毛头小子一样,溜得很快,不过,卑职就不一样了,卑职对付女人可有经验了。她骗卑职说本是祖籍江南的商女,姓木,自幼随外祖在京城长大,因为仰慕黄县令,才来云县打听的。卑职一看她就是在撒谎,没一句真话!特别是,她提到黄县令的时候,满脸算计,没有半点爱慕娇羞的样子。” 黄县令听后,思索了一下,平时秦画师和苟课税喜欢去酒楼,而不是茶楼;秦画师去茶楼的原因,是上次听他的安排,去茶楼踩点,引那几个做伪账的嫌犯入局的。 所以,秦画师注意到这个小娘子,大概也是在那个时间节点了。 他将目光投向秦画师,微笑“秦画师,你何时发现这个小娘子的?” 秦画师,“那日卑职听从您的指示,去靠城门的茶楼,蹲守那群做伪账嫌犯时发现的,当时,卑职只是觉得她言行怪怪的,神神叨叨的,所以卑职就多加关注了一些。” 黄县令闻言颔首,“本官知道了,本官会安排人去调查她。你们先去忙吧,特别是秦画师,关于那几个嫌犯的师傅的小像,要尽快画出来,具体不懂的,你可以去请教谢主簿。苟课税,你这两天,将后日要过来的商贾的赋税数据再核对清楚,到时会用到。” 秦画师,“卑职遵命。” 苟课税,“卑职遵命。”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去忙碌。 韩典史和崔录事回到文书处理室,正好在门口,遇到要离开的秦画师,他们彼此点头致意,没有停下来寒暄。 黄定洲仔细观察了这小像上的五官,发现此女的双眼,有些像李郎中,不过,画像和真人,还是有差距的,对方又是姓木…… 他在想,庸王应该不会丧心病狂到在这个节骨点上,安排人来给他下套设置陷阱吧?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可能性不大,庸王对他很是忌惮,忌惮到连那些假道姑来云县,都要被灭口的程度! 所以,庸王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设计他!更不会安排如此愚蠢的人,来找他。 一个正常人都知道,买情报会去找专门的情报商买,而不是,在茶楼打听。 茶楼,堪比传媒,小道消息传播速度很快。 不然,秦画师和苟课税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发现这个小娘子。 第238章 庆祝,承让,捉弄,消灾 黄定洲安排人盯着那个在茶楼打听他的木小娘子,然后就将这件事,放开了。 对方不主动犯罪,他就不会行动。 静观其变。 谢主簿去找木匠制作木牌和匾额,直到快下值了才回到县衙。 他刚踏入文书处理室,就听室内十分热闹,在讨论,今晚去哪里庆祝,怎么庆祝。 他一脸问号?庆祝什么? 当他将这个问题问出来的时候,受到了所有人的鄙视。 黄县令,“今日是重九,适宜登高祈福、拜神祭祖、饮宴等等,这个时辰,韩典史说去登高,正好能观赏日暮景色,崔录事建议开酒宴,品尝美食……” 乔县丞在黄县令说完之后,补充了一句,“谢主簿,建议你投票整一桌宴席就好,想想狩猎场!” 听到这话,谢主簿毫不犹豫,力挺乔县丞,“乔县丞说得对,夜晚外出太危险,正好,本官听说县里开了一家新的酒楼,不如我们去饮酒作乐,本官请客!” 是的! 他宁愿花钱,都不会半夜去山里乱晃! 这里可不是京城! 秦画师也赞同这个提议,“谢主簿说得好!难得九九阳数,喝酒,凑成三九之数,大吉大利!” 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害怕才选择喝酒这么无趣的事情! 他是个画师! 喝酒可能会毁了他作画的手! 但是,他宁愿手抖到把画,画成鬼画符,也不要真的撞鬼啊! 就这样,饮酒作乐这个提议,最终全票通过。 不过,喝酒的地点,从外面的酒楼,改成在黄宅。 以防他们喝醉了胡言乱语,在外面,说了不该说的话,反倒不美。 为了方便玩乐助兴,酒宴设在黄宅花园游廊的亭子里。 他们这群人经常练习射箭,所以,投壶游戏玩起来,没什么意思,所以,他们想了个办法,决定用运气分胜负。 他们玩【猜枚】叠加【击鼓传花】,由黑麦主持,他双手握铜钱,一只手握一枚铜钱,另一只手握两枚铜钱。 当鼓声停止时,红花在谁手中,谁就要负责猜黑麦手中铜钱数量,猜错者自罚一杯,猜对者则接掌击鼓。 黑麦手速很快,没人能看清,他手中的动作,更别提看清他合掌之前,手心有几枚铜钱了。 第一轮击鼓传花,根据猜拳的方式定输赢,嬴者负责击鼓,剩下的都要参与到【猜枚】游戏中。 猜拳考验的就不是运气了,而是眼力和反应速度了。 在座的都是文臣,只有谢主簿是个半文臣半武将的存在,猜拳的胜利者,毫无悬念。 一局定胜负! 赢的人,是谢主簿。 众人都对这个结果,表示翻白眼! 他们越是不爽,谢主簿就越爽! 有对比就有参差! 谢主簿击鼓的力度和节奏感很强,令人瞬间为之热血沸腾。 现场的气氛,瞬间燃起来了。 众人都是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 各个都聚精会神地等待红花传到自己的面前,准备用最快的速度,扔给下一个人! 负责分发红花的人,是最近入住黄宅的黄老先生,这个教书先生,虽然满头银发,但是,动作利索,远超普通人。 当鼓声响起第一声,他就已经顺手将红花扔给右手边的苟课税。 苟课税接得眼花缭乱,十分烫手,脑子一片空白,慌里慌张地将红花扔给自己右手边的秦画师。秦画师眼疾手快甩给崔录事。 崔录事更狗,就像是打球一样,将红花击飞给下一位,韩典史。 韩典史对这游戏很熟悉,接到红花,十分有耐心,稳稳当当地塞给黄县令。 黄县令感觉不妙,当场就把红花,扔回黄老先生怀里,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在酒桌上,不需要敬老! 黄老先生嗤笑,一巴掌将红花拍飞,红花正好落在苟课税胸襟上,这力度把握得相当精准! 而苟课税慌乱地去捞红花,等他刚捞起红花的那一刻,鼓声停了。 苟课税傻眼了。 这倒霉催的! 黑麦双手握拳,伸出去,示意苟课税猜。 苟课税脸色变来变去,手指对着黑麦的两个拳头指来指去,最后决定破罐子破摔。 他指着黑麦右手,“在下猜测你右手有两枚铜钱。” 黑麦手背朝下,摊开掌心。 众人伸头去看,竟然真的有两枚铜钱! 苟课税惊喜到直接跳起来,“哈哈哈!天不负我也!” 众人齐齐看他,鄙视他,理解他! 苟课税愉快地去接谢主簿击鼓的鼓槌,“谢主簿,承让!” 谢主簿挑眉,微笑,“傻子,你的上一家是黄老先生,你应该对他说承让!” 苟课税震惊,“诶!!这样嘛?” 他第一次玩,不懂啊! 要是单单【猜枚】气氛还无法这么刺激热烈,再加上振奋人心的鼓声,有了鼓点的渲染,红花成了烫手的东西,随着众人扔花的速度越来越快,到后面,甚至开始作弊起来,为了加快甩花,他们甚至拿出了十八般武艺。 连花都不接了,直接用手背拍走,比打乒乓球还刺激。 几乎人人都饮了几十杯,都喝红了脸。 黑麦看他们后面都神志不清了,他连手心的铜钱都没换,也能将这群醉鬼糊弄过去。 这样的捉弄方式,一玩一个准! 酒量好的谢主簿和黄老先生,还没醉到那么厉害,偶然间发现了,黑麦捉弄人的行径,他们看到黑麦都不装了,不给面子的大笑,说他是‘刁钻促掏之辈’! 得逞的黑麦,那张面瘫脸,都透着一股愉悦的气息。 众人玩到亥时,终于都喝趴下了。 最后一轮的时候,都没人能站起来击鼓了。 黑麦见他们这鬼样子,便安排人,将他们送往前院客厢房。他们来黄宅时,经常住的房间。 再让人给他们一人灌一碗醒酒汤 翌日清晨,众人醒来的时候,竟然没有感觉到宿醉的痛苦。 昨晚韩典史不胜酒力,第一个倒下,但,今日他竟然是最后一个醒来,还是被乔县丞和苟课税一起喊醒的。 韩典史梦游一般翻身坐起来,“崔录事呢?” 苟课税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崔录事的勤勉程度,你是知道的,他五更天就起来,回去了,说是要赶早市。” 韩典史点头,“在下知道,他家有豆腐摊和早餐摊。” 苟课税,“哦,韩典史你快点,再不起来,就要错过早膳,以及,你已经错过了我们晨练射箭的活动。” 韩典史都不想吐槽了! 这群人精力过分旺盛了吧! 昨日宿醉,今早还能爬起来练习射箭? 他只能望洋兴叹、甘拜下风! 饮酒作乐的愉快时光,就像是一阵风,悄悄溜过,不留下半点痕迹。 他们又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谢主簿第一时间去取回了木牌和匾额,将匾额摆在县衙门口的布告栏旁边。 崔录事也出来张贴最新的告示,关于【水车拼接益智玩具的招商】的简要介绍,最后面还有受邀商贾名单。 这些商贾,在云县,并不出名,可以说,若是非同行的商贾,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他们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身家背景,还算清白。 昨日,县衙悬挂红绸的行为,就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今日这布告一贴,匾额一放,好事者瞬间都围了过来。 有些消息灵通的,早就知道这件事,只是一直见县衙没有行动,处于观望状态。 没想到,县衙要么不做,要么一鸣惊人! 那些观望的商贾,想要掺一脚,发现好像没机会了! 明日就举行竞价了,他们就算是想捡点芝麻绿豆,都没机会! 有些百姓,则是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大,得了新的‘八卦’立刻奔走相告。 这一日,最终赢家是茶楼和酒楼。 去茶楼的人,纯粹是闲着没事,聚在一起讨论这个布告有什么深意。 选择酒楼的人,大部分是商贾,他们聚在一起,就是想看看能不能临时插队进场。 然后,一圈人讨论下来,他们发现,他们都和县衙新一届班子,没有半点联系。 有个卖酒的二道贩子,尴尬地笑了笑,“诸位都知道,木某是买卖酒的,以前购入的都是绪家酒,再换包装,转手卖出去,木某与那李酒商还算熟识。不瞒各位,李酒商最后一次与木某逛花楼,炫耀说他闺女进了新任县令的后宅,他日后在云县和京城,可以横着走。然后,木某不过去京畿道外送了一趟酒回来,就得知李酒商进去了,现在还在县衙监狱服刑呢。据说每日要挨打一百鞭,打够两年,还要被流放……木某得知此事,哪敢没门路去乱攀关系?诶!本来还想指望李酒商拉木某一把。结果,到现在都不得其门而入。” “这件事,胡某可以证明,现在木酒商跟胡某要货呢!” 他说完朝木酒商敬了一杯酒。 另一旁,一个年轻的、姓齐的商贾,着急忙慌地跳出来搭话,补充道,“你这也不算丢脸!在下主家才是丢脸丢大了!齐老爷硬说他和黄县令交情硬,是过命的交情,非要去送礼,然后就被轰出来,还被县衙拉了黑名单,怎一个惨字了得!” 太惨了! 众人瞬间沉默下来。 齐家老爷和黎家的案子,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现在风头还没过去呢,他们没人想触霉头,所以无人敢接话。 商贾们,纷纷转移话题,喊吃菜敬酒。 姓齐的商贾见他都自黑到这等地步了,众人却还不接他的话,顿时,脸上挂不住,黑了脸,端起酒杯,猛喝三杯! 还咽不下那口气! “你们其他人呢?不如去打听下,那些榜上有名的,怎么巴结上县衙的!”其中一个喝得脸颊发红的商贾,不甘心地说道。 部分人听了纷纷觉得这个提议靠谱,“不如,让管家拿帖子去邀请他们过来酒楼一聚?” 其他不赞同的商贾,纷纷露出讥讽的脸色,“哼!那些人!必定早就收到县衙的邀请了!你们看,他们要是有心结交我等,早就巴上来了,何必等到现在,坐等收帖子!” “就是,县衙第一份布告,老早之前就张贴出来了……” 这番话一说,那些想去下帖子的商贾,瞬间感觉老脸挂不住!他们在商场纵横多年,受过的打脸很多,但是,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这么疼! 胡酒商想了想,笑道,“不如咱们选出几个代表,去县衙探探口风,诸位看,这县衙哪个官员比较好说话?” 喝得脸颊发红的商贾正酒劲上头,比着食指,断言,“找最年轻的那个!年轻人不经事,好糊弄!” 在场唯一一个开后门进来的年轻后生齐商贾听到这话,瞬间涨红了脸,他就是觉得此人在指桑骂槐! 他当即就回怼,“呵!县衙最年轻的就是黄县令!就凭你这泥腿子!你敢去找他吗?” 脸颊发红的商贾闻言,一脸不爽,拍拍胸脯,“泥腿子怎么了!老子就泥腿子起家了怎么了!现在云县有谁敢指着老子的鼻子骂?也就你这个看不清形势的蠢材,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老子就告诉你了!就算你是齐家旁支,齐老爷都不会保你!更何况,你是个后入门的、跟齐家半点血缘也没有!就你!要不是你那老子娘厉害,把齐痨病鬼迷得团团转,这里哪里有你的位置!老子要是你,今日不仅不敢来喝这杯酒,还得去后爹跟前尽孝,万一你后爹病死了,看你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你改姓齐,你就是齐家人了?真是老鼻子牛逼坏了都不敢这么想!傻逼!你亲爹要是知道你认贼作父这么高兴!这么迫不及待!岂不是得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弄死你!” 这番话下去,整个酒楼雅间,瞬间陷入了寂静之中。 他见无人敢搭话,指着所有人骂,“你们这群孬种!怎么不说话了!你们不敢去县衙是吧!老子就要去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让你们各个装聋作哑当孙子!” 他边说着边站起,往外走。 胡酒商赶忙来拦住他,语重心长地劝慰,“哎呀!范书商!这个年轻人不会说话!咱让他回去就是了!你走什么?咱们不是在商量嘛?你这宁酊大醉还要往县衙跑,不怕屁股开花啊?想想那李酒商,还有粮马商,就是前车之鉴!咱们得团结!别乱来!今日不稳住,明日亲人哭诉无门无路!” 范书商冷笑,一手将他挥开,“别搞笑了!这生意,老子说要接,就是要接!让开点!你挡到老子发财路了!老子发财,讲究的就是一个字,不怕死!” 胡酒商见他说话都不过脑子了,想笑又不敢笑,“……” 他给其他人使眼色,让他们也劝一劝。 其他人也怕范书商酒醒了秋后算账,如梦初醒地围过来,七嘴八舌的劝谏范书商别冲动。 范书商早已经喝酒喝上头了,听着其他人的话,就像是蚊子在耳边嗡嗡嗡,听不进,还觉得烦闷! 他用力拨开围着他的人群,“都滚滚滚!给老子滚!滚远点!” 他一出门,他带过来的仆从就立刻上前,扶住他。 范书商一路骂骂咧咧,他的仆从点头哈腰,扶着他下了楼,一路是都在喊,“主子,注意路,主子走慢点。” 范书商上了自家的马车,对车夫嘱咐,“去县衙!” 车夫立刻应是! 但是,他家主子明显醉得不轻了! 马车走到半路,范书商从车窗看到自家的书铺,立刻喊停车,然后下了马车往书铺内走去,进门就拉着掌柜的,“曹掌柜,给老子修书一封!就说老子想参加这次的县衙的商会,写真诚点!你是读书人,用词犀利文雅点,给老子问问,县衙那帮孙子凭什么不选老子!” 曹掌柜震惊到失语,他拉着范书商进了内间。 “东家,你清醒一点啊!!就算你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能当众辱骂朝廷命官,那要命啊!” 范书商,“辱骂?哪一句辱骂了?老子哪一句说的不是事实!?” 曹掌柜嘱咐跑堂地去隔壁药房买解酒汤,然后,他还没来得及安排人去范家找能主事的人来带走东家,东家就拽着他,硬是要他写自荐书。 曹掌柜被迫提笔开始写,他可不敢按东家的意思,在自荐书中叫县衙官员孙子,他只能用尽自己毕生最狗腿最真诚的语气,写了一份自荐书! 他写完这自荐书,已经在想,自己是要马上收拾行李跑路,还是不收行李就直接跑路! 他还年轻! 还不想死啊! 曹掌柜不想将自荐书给东家,但是,奈何不了对方,对方不仅孔武有力,而且醉得厉害,根本不听人话! 范书商抢走了这连密封都没有的自荐书,就跑了。 曹掌柜在后面追。 范书商对车夫喊道,“快点,再不快点!误了老子的大事!老子把你全家都发卖了!” 车夫吓得一鞭子打在马背上,马瞬间加快速度,一路狂奔。 曹掌柜跑断腿,也没能追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消失在街尾。 曹掌柜不禁悲从中来,直接滑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街道两旁围观的百姓,对曹掌柜指指点点,纷纷窃窃私语。 范书商到了县衙门口,差点吐了,这马车颠簸得他都快魂飞魄散了!脑花都摇散了! 他还隐约记得自己要干什么,跌跌撞撞就要进县衙门。 当场被值守的衙役拦住了。 范书商岂是那等没有路就调头走人的吗?! 当然不是! 他能走到这个地步,靠的就是他皮厚,走直径,从不相信弯道超车! 范书商直接指着衙役的鼻子,“你们,你们,让开!” 衙役见他浑身酒气,第一印象就很差劲,“你姓甚名谁,来县衙做什么?你要是想惹事,那你就惹错地方了!” 范书商现在胃里翻山倒海的,特别想吐,但是又吐不出来,连说话都没力气,他摇摇晃晃,眯着眼睛看着两个衙役,缓了半天,才憋出来了三个字,“来送信!” 两个衙役互相对视一眼,“送什么信!给谁送信?” 范书商快睁不开眼睛了,但,不影响他态度很屌,“什么信?就不告诉你!去,去告诉黄县令!我……老……给他送信!” 他说完直接软倒,醉晕了。 那些在酒楼雅间的商贾得知曹掌柜当街大哭,纷纷坐不住,赶过来,想拦住范书商,却没想到,来迟了一步。 他们在街转角,远远看到范书商被两个衙役像拖着死狗一样,拖进县衙。 胡酒商焦头烂额,“完了!完了!这下范书商完蛋了!” 木酒商一脸麻木,“你蠢啊!真正完蛋的是我等!今日聚在一起的,全跑不掉……不说了,木某想起来还有外地客户的酒没送,木某这就告辞!” 胡酒商听到这话瞠目结舌! 其他人也想到了,李酒商遭难,木酒商就是靠这一招逃过一劫,他们纷纷当即效仿木酒商,找借口,要跑路! 转眼间,人跑光了! 徒留胡酒商在原地骂娘! “格老子!妈的!这个没种的木酒商!吃屎吧!搅屎棍!” 他边骂边抱头,想破头,原地转圈,也没能长出脑子,也不敢跑到县衙门口逞英雄! 只能躲在这街角,无能狂怒! 胡酒商想到几年前自己遭难,还是靠范书商借钱周转过来的,瞬间心里像是长了刺挠,百爪挠心。他最终说服不了自己独自跑路。 他左思右想,还是跑去找曹掌柜了,这事他处理不了,只能让聪明人想办法了。 却没想到,他到了范家书铺,从跑堂口中得知,曹掌柜连行李都没收,就跑了,临走前,还叮嘱跑堂的关门大吉。 这跑堂的是曹掌柜不一样,曹掌柜是范书商外面聘请的人才。 而跑堂的却是范家出来的仆从,想跑也跑不了。 胡酒商第一次觉得,人生这么操蛋! 他发怒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傻逼!让你喝酒!” 他承认自己在指桑骂槐!他只恨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在酒楼给范书商留脸面,就应该当场打断对方的腿! 打断腿总比断送下半辈子好! 胡酒商掀开茶壶,直接抱着茶壶牛饮,喝完感觉清醒了些,虽然还是脑子一团乱,但总算没那么慌了! 他决定回去筹钱,多花点钱总能将人捞出来。 要是云县县衙通融不了,那他就去京城买通县衙的上级,总能找到办法。 第239章 耍赖,跪求,下限 这些衙役对突然来找黄县令的人,处理方式,很成熟了,一边将人塞进审讯室,一边让同僚去禀报黄县令。 所以,范书商直接被衙役拖着,扔进了审讯室。 衙役找到黄县令时,黄县令正在确定明日云县县衙第一次官方【唱衣会】的行事流程。 为了避免到时候出现错乱,他正带着众人,在【茶室】排练。 一直窝居在黄宅的黄老先生,在昨晚的酒桌上得知此事,今天满地打滚地耍赖也要跟过来围观。 即使如此,也没能让黄县令有所动容,黄县令当场严词拒绝了他! 但是,黄老先生不知道怎么避开仆从、怎么翻墙离开黄宅的,反正,等他到县衙时,就发现黄老先生已经坐在他的位置上等着他的。 黄县令这下相信黄老先生可能是真的黄家人了,就这老当益壮的身手,就令人震撼!就是性格很一言难尽了! 都说一物降一物,黄县令虽然没被耍赖狂魔黄老先生降住,但是,也奈何不了对方。 黄县令,“……” 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面带微笑,但是,黄县令可以! 黄老先生面对黄县令温和的微笑,感觉心里有些发毛,这不科学,他的招数对付他的两个蠢儿子和皇帝,那是一个比一个准!怎么到这里就不管用了!? 但是,没关系,他就喜欢有挑战性的! 所以,他越挫越勇! 甚至在黄县令的不同意跟随的情况下,前脚同意不去茶室,后脚的赶在众人前面,溜进茶室,躲在文件柜内! 可惜,他身上香囊的味道出卖了他。 黄县令刚踏进室内,就闻到那若隐若现的香薰味,很淡,但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就显得格外明显了。 而茶室唯一能躲藏的地方,就是那文件柜。 所以,黄县令示意黑麦去将躲在文件柜里的人,揪出来。 然而! 黄老先生被抓包后,还死活不愿意离开,抱着柜子门不走,就差打滚了。 黄县令却下令,命衙役连人带柜子一起送走。 黄老先生,“……” 他被送走之后,又避开其他人,溜回茶室窗底下偷听。 他偷听也就罢了,还给非露出半个脑袋,往室内看,目光炯炯有神,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 黄县令不想打断彩排,就默认对方偷听了。 有些人,只要给点阳光,就敢疯狂生长! 黄老先生见偷听有戏,从半蹲着偷听,再到站直了身体,光明正大地偷听,甚至在【唱衣】高潮部分,他心知其他人绝对不想中断流程,所以,十分干脆,爬窗进屋,光明正大、大摇大摆地坐到椅子上,十分光棍地当起了大爷。 众人:“……” 除了谢主簿和黄县令,其他人都露出了无语的神情。 他们这样的表情,取悦了黄老先生,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这时候,黄县令却暗自打量了一下谢主簿的神色,以及黄老先生的态度。 他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已经起疑。 大家情绪不好,彩排虽然流程无误,但是,显然兴致没那么高昂了。 就是在这时候,衙役前来敲门,请示。 众人听到敲门声,显然都松了一口气。 当他们听到来者又是生面孔,也是来找黄县令的。 众人默默将目光齐聚在黄老先生身上。 他们的表情很明显了,‘千万不要再来一个老顽童了!’遭不住了! 黄县令扫视了所有人一眼,将他们的表情都尽揽于心,微笑,“本官去处理一下,尔等继续彩排,谢主簿你负责监督。” 黄县令前往了审讯室,刚进门就被抱住了大腿。 “亲人啊!你终于来了!我已经在山洞里转悠了许久,怎么喊,都只有自己的声音,太恐怖了!这里不会有鬼吧!?那些鬼东西,不会追上来吧!” 范书商已经醉得发神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黄县令的大腿,跪求。 黄县令,“……” 范书商露出了痴迷的神色,“只要你把我救出去,我就告诉你宝藏在哪里!哪里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石、银子、银子……” 黄县令微笑,“哦,宝藏是在哪呢?” 他说完,歪头看一旁的黑麦,用口型说,“解酒药。” 黑麦没有离开,而是安排给,在门外值守的衙役去处理。 等范书商被灌了解酒药,清醒后,看到审讯供词上,自己醉酒后的胡言乱语,瞬间吓得像鹌鹑,完全看不出醉酒后嚣张到骂县衙官员是孙子的样子,甚至都不敢说话了! 他面上酒气未散,脸颊发红,面对问话,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 黄县令看他这个样子,知道一时半会儿,此事不能善了。 他召来在彩排的崔录事,让崔录事过来负责记录供词。 等崔录事到了,才正式开始审问。 黄县令,“范书商,本官是看在你自首的份上,对你礼遇有加。但是,你既然无意说真话,本官只好安排人去查,在真相大白之前,只能先将你收监了。” 范书商听到这话,瞬间瞪大了双眼,眉毛收紧,嘴角耷拉下来,“黄县令老爷,老…草民,草民不是不想说啊,那,那地方,不是人能去的!草民当初也是误打误撞,能能从里面出来,纯粹是靠运气……也不算,是被一只沾了血的马带出来的……” “那里可是云县有名的鬼林……要是被…被那些脏东西发现了草民偷了祂们的金子,那,那草民还能活吗?” 黄县令听到鬼林时有些惊讶,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范书商,对方脸上虽然有惧意,但却不像是其他人想起鬼火时的那种恐惧,而是更加隐晦的那种惊惧,像是被自己的想象力吓到。 他目光温和地看着对方,微笑,“本官倒是好奇你所谓的鬼林,指的是什么?正好本官今日无事,可以一整天都听你好好说说,这个鬼林。” 范书商见黄县令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他很是震惊,他极力压低声音,“鬼林就是,那个地方,种满榉树和秦岭冷杉的那个地方。” 他见黄县令竟然真的不知道,有些着急起来了,“就是林洞村的人,十一年前,一夜之间,消失了半数青壮年的地方!” “林洞村?你是指林氏宗族附近那个村子?” 范书商急得直接拍手,差点站起来了,“哎呀,黄县令你可别装傻啊,那件事之后,县衙就将林洞村的人分开迁移到各个农庄上去了,连村民都改名换姓了,现在那地方都荒废多年了,哪能是林氏宗族旁边那个权贵的富庶之地!就在,就在那坟山后面,过了蝴蝶谷那个林洞村!” 黄县令见对方终于说出地点了,很是欣慰,“你看,只要你愿意说,这不就有进展了,从头开始说起吧,从你进鬼林的目的开始说起!” 范书商光回想当年就感觉毛骨悚然,浑身寒毛发憷,每次提起‘鬼林’时,他后背就陡然生出一股凉意,现在让他详细描述当年的经历,他感觉自己会死,吓死! 范书商疑神疑鬼地看了下审讯室内的边边角角,但是,看到有阴影的地方,却又不敢真的去看。 范书商低语,“也不是不可以说,咱就说,咱能不能换个地方,换个大太阳底下的……” 黄县令见对方真的是恐惧到极致了,不由得皱起眉头,“怎么?你在这室内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吗?” 范书商咽了咽口水,“不,不知道,那东西,故意躲着人的时候,人看不到,但是,总会在不经意吓死人!” 他就像是一只惊弓之鸟,就算身体内还有酒气缠身,也无法让他鼓起勇气,去述说曾经。 他露出了恳求的神色,“我们去太阳底下说!摆脱了!不要在室内!到了阳光下,拿绳索将草民固定起来,草民上次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发狂,杀了草民的爱狗……草民不想伤人,但是,祂们总会以各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让草民清醒后,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拜托了!” 黄县令最终在对方的请求下,将审问现场,转移到了县衙的演武场。 演武场空旷无人,范书商坐在囚车内,手脚戴着镣铐,他感受着灼热的阳光,照耀在自己身上,感觉安全了许多。 他终于打起精神,开始回忆当年。 那是他获得第一桶金,开创自己的商业道路的第一步,也是他此生,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范书商,“那是十年前的一个秋日,草民家中贫寒,父母早亡,草民靠在军中几年赚的军饷和补贴,娶了邻村的箱娘,只是,箱娘生孩子伤了身体,需要大量昂贵的药材养身子,草民那点积蓄,很快就用完了。” 他陷入回忆中,怅然难过,“草民自认为身手不错,决定去山上打猎,补贴家用,只是没想到,在半山腰,遇到山匪在打劫,那一路上都是尸体,被砍杀得七零八落。草民一拳难敌四手,不敢现身和山匪硬碰硬,想脱身,只能往深山老林里去。。草民离开的时候,还是正午,日头还算毒辣,草民进了山中,发现山中竟然也有山匪,看起来像是在巡逻,草民看他们作风不像是普通的山匪,更加不敢暴露自己了,只能往相反的方向走,草民凭着一腔孤勇,一路狂奔,慌不择路,只记得自己像是翻了三四个山头,在最后一个山顶看到了山谷内有村落,心想得救了。” 他说到这里,瞬间毛骨悚然,后背冷汗直冒。 “那不是得救,那简直是草民这一生最大的噩梦。” 他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那座山都是老树,树壮叶茂,野草丛生,连个人走过的小道都找不到,草民不敢轻易进入,当时草民想着,进去了迷路是小事,遇到毒虫毒蛇,求救无门,那才是要命的事。” 他已经露出了懊悔了神色,想必,如果能回到当时,重新选择,他一定会头也不回地扎进密林中,而不是选择另一条路。 “所以,草民顺着岩石山壁,往下攀爬,草民的身手还算可以,以前在军中,是个踏白军的小卒,负责侦查,在踏白军骑兵去探路之前,想投石问路,确定路线,避免风险,所以攀岩壁,对当时的草民而言,不算什么。草民下了山谷,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看到了远远看到了村庄的入口,但是,那里,太安静了,安静到毛骨悚然了。” 他已经恐惧到无意识的双手握拳,“你们能想象吗,眼前就是村落,但是,却安静到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证明,那附近,连个会喘气的都没有,只有草民一个活人!” “但是,草民当时没想通这个关卡,只将那村落当成是救命稻草,飞快地跑过去,甚至看到村口刻着村名的石头时,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扫视了一眼,直到草民进去,村落中,碰不见任何一个人,甚至,草民大声喊‘有人吗’,回应草民的,只有回荡在山谷中,草民的声音。” “草民害怕了!草民惊惧之下,回想起入村口时,看到的那个村名,叫《林洞村》,草民当时仔细回想,才感觉那名字耳熟。那时候,太阳快下山了,当夕阳光照耀在村道上时,那红光让无人的村落更加诡异,草民就在那一刻,回想起了这个《林洞村》,那是草民去草民原配家中提亲时,听到那边乡里乡亲说起的八卦,说是林洞村有女鬼,装吸食青壮年的阳气,一夜之间,就杀光了林洞村大半青壮年,林洞村的人吓得全村都搬走了。” 他不自觉地开始双手抱着胳膊摩擦,企图给自己一些安全感。 “草民当时觉得有些害怕,但不至于被吓死,草民心想那其中肯定有问题,比如那些山匪作祟,掳走青壮年为己用,又编造流言,遮掩自己的罪行之类的,不论如何,那地方肯定是有问题的,草民已经一身麻烦,所以,不想再惹麻烦,当即转头就跑,准备原路返回。” “但是!草民找不到进去时的村口了!那村内就只有一条村道!!” “那条村道,就是笔直连接着村口!” “但是!” “草民原路返回之后,那村道成了一片森林,那森林的树种,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是榉树和秦岭冷杉。” 他说完,看向审讯他的黄县令,想从其身上,汲取些许认同感,“这是不可能出现的,对吗?” 黄县令沉思片刻,问道,“你看到的榉树和秦岭冷杉,是树苗还是老树?” 范书商听到这个问题,有些惊讶,他曾经将这个遭遇,编成故事说给过他的战友与幕僚听,但是,从来没有人从这个角度问过问题。 范书商回想了一下,斟酌道,“不算树苗,已经长成了,但也不是老树。” 黄县令闻言,颔首,“然后呢,你做了什么?” 范书商瑟缩了下,脸上露出了恐惧之色,“草民当时害怕了,非常的恐惧,慌不择路找了一个带院子的民宅,钻了进去,只是草民进去后,发现民宅内空空如也,连家具摆设都没有,没地方隐藏,所以草民又跑出来了,进了一栋双层的雕花竹楼,那竹楼内还有摆设,虽然已经落了厚厚的灰尘,但是,至少还能让草民躲藏一下。” “那竹楼有一个枯井,就在通往后院的通道上,只有一个木板遮挡,但是木板没有完全盖住井口,当时光线昏暗,草民一时不察,坠落井内,摔断了腿。草民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再次醒来,草民对面是三个骷颅头。” “草民当时吓得尖叫出声,不停往后挪动,没想到那井壁上有个口子,可以让人爬进去。草民没有多想,直接钻进去了。” 范书商眼底忍不住露出精光,“那洞口,连接的就是宝库!草民只钻进了一个头,视线所及之地,堆满了金块,银块,珠宝,玉石。草民当时什么恐惧都没有了,只觉得自己发达了!草民被眼前的宝藏,蛊惑了,硬是从洞口爬进去。” “草民看不懂珠宝玉石值不值钱,但是,金块不一样,不管到了哪里,金块都是硬通货,那么大的金块,在行军打仗的时候,足以换至少12个人头了。草民没有多犹豫,直接脱了外衣,装金块,装到草民背不动,才停下。” 即使只是回忆,他的脸上也掩不住兴奋,但是,这兴奋劲很快就消散了。 “草民被金块迷了神智,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不对劲。等到草民拖着断腿,要准备离开的时候,才发现,草民出不去了。那个进来时的洞口不见了,那个存满宝藏的地方,出入口一个像是窗户的木门,打开那门,对面是幽深黑暗的暗道。” 他再次重新寒毛竖立,面露惊恐,“那里太安静了,就是在村落时的那种,安静,甚至更加安静。草民这才惊慌起来,也顾不上宝藏了。草民找了一个木板,固定断腿,又将装满信纸的木匣清空,盛装入金块,将木匣背在胸前,然后摸着石壁往幽深的暗道里走进去,草民之所以敢走,是因为,草民感受了了从暗道里吹出的风,有风的地方,必定有出口。” 如果真的这么简单,范书商也不用,怕得跟见鬼似的了。 范书商继续道,“草民不知道走了多久,又渴又饿又累,终于走到了尽头,那尽头,竟然是草民一开始待的那口枯井!!” 范书商的惊惧,让他声音都沙哑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草民进去的时候!那古井的井壁和宝藏室,就隔了一道石壁!!” 范书商实在想不通,一直在说,“那怎么可能呢!” 黄县令见他像是被回忆吓住了,便打断他,“你有没有想过,那可能是两口井,只是被人建造成一模一样的,故布疑阵,吓唬像你这样的误闯者。” 范书商红着眼眶,摇头,眼底布满恐惧,声音暗哑,“不,那就是同一口井,因为那骷髅头,很特殊,头骨表面很宽长,和正常人的不一样,正中间有个造口,狗尾巴草从造口生长出来,那不是人为布置的巧合,绝对不是!” 黄县令听对方的话语,感觉那头骨的受害者,很可能是舟状头,那是一种长头畸形。 在医学上,被称为颅缝骨化症,属于一个或多个颅缝早闭中,相当常见的头颅畸形,是因为先天发育障碍导致的畸形。 治疗的办法,是重开颅缝。 只是,在这个时代,他确定有人会用这么先进的医疗手段,所以,再从范书商所提的造口来看,也不像是因为治疗导致的,更像是,有人,故意将其头颅凿开了。 范书商平复完情绪,又继续说,“草民试图爬上井口,出去,但是,不行,枯井太深了,草民又断了一条腿。草民决定原路返回,就这样,草民接下来就是不停地往返那通道,试图找到新的出口,甚至发狂了就在井底大吼大叫,但是,没有用,那里什么都没有,过了好几个日夜,草民实在靠不住了,再加上下起了暴雨,草民只能离开古井,回到宝藏室内。这次,等草民醒来,那个通道已经消失了,草民打开那小木门的时候,只看到了石壁,坚固的石壁!” “那时候,草民已经昏昏沉沉,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甚至分不清,草民不停往返枯井的经历是不是草民自己臆想出来的。就在草民快奔溃的时候,草民鞋底的石粒,让草民精神了起来。” “草民脱下鞋子,木制的鞋底上,卡着石粒,证明了,那不是梦!草民又开始有求生的念头,但是,草民快饿死了,那满室的金银珠宝,不能果腹……在那一刻,草民才明白,沙漠里,一滴水比一块金贵重,草民当时许愿,草民愿意用那满室的宝藏,换取一口口粮。可惜,上苍听不到草民的祈求!草民为了活下去,咬开自己的胳膊,饿了渴了,就用自己的血肉安抚那灼烧五脏六腑的饥饿感。” 第240章 深沟,逃跑,坟山 范书商,“就在草民已经陷入神志不清的时候,草民等到了那个通道重新开启,这次,草民听到了,通道出现时候的动静,像是铜锁落锁的声音。草民听到有动静,那种惊喜到爆炸的感觉,草民当时,本以为,有人找过来了,没想到,草民拉开门,又是那幽深的暗道。” “草民抱着必死的决心,宁愿死在古井里,临终前,看一眼蓝天,也不要死在那宝藏室内。只是没想到,同一个通道,抵达的地点,却不再是古井,而是一个像战壕一个的深沟,非常深,常人身边上不去,四周还都生长这有长刺的植物。而那沟里已经有十几具发白的尸骨。草民从那石壁上,发现有人用利刃刻了记录时间的印记,以及日常的只言片语。草民看得出来,对方的身手应该还不错,但是,他也没能逃走,最终,成了那些白骨尸骸之一。” 而他没有说的是,那出口处被贴满了黄色的符纸,就连那深沟的石板面上,都能看到年代久远厚厚的黄纸。 他也没有勇气将石刻上的内容,全部托盘而出。 他当然不敢说出来,只要他现在说了,那他就将陷于不义之地! 明知那里不该让活人离开,而他,却因为一己私欲,不仅偷拿金子,还苟且偷生。 他的确没有勇气,按照那刻字上的意思,自裁自绝! 他说到这里,双眸没有陷入绝望,反而露出了得救的精光,“草民从那刻字上得知,生长在石壁上的那无刺的绿球能吃,长刺的却有毒。草民早就饿得双眼发光!眼睛里是看得到‘能吃’二字!顾不得许多!就算他说的是谎话,就算那些植物都有毒,草民都会吃下去!饥饿的感觉太可怕了!毒死死得倒是痛快,但是,饿死?那是漫长折磨!” 范书商说到了这里,忍不住看向黄县令,“那东西不仅无毒,而且有奇效!草民靠着那东西活了下来!草民吃了一个解除饥渴,便果断准备离开!草民不怕那些有毒的刺!临走前,将那些植物全部挖了,用里衣包裹起来,背在胸前,然后抓住那些刺球,往上爬!即使被刺上的毒,毒得双手发黑,草民也没有放弃!草民全凭着一口气爬上了深沟!草民以为自己得救了!但是!接下来的经历,才是草民此生最恐怖的一段日子。” 范书商说着开始发抖瑟缩,又开始忍不住打量周围,艳阳都压不住他从后背染上的凉意,“自从草民爬上了深沟,就有东西,跟着上来了。” “深沟上面,是成片的榉树林和秦岭冷杉林。” “草民怕迷路,便边走边做记号!” “但是,草民不管怎么走,都会走回原地,回到那深沟的边缘。” “草民整整走了三日,数着日出日落,过一日,就此半个绿色果子。事实上,那也不是果子,像是刺球,但是没有刺。” “草民知道自己熬不下去了,草民越来越虚弱。以前在军中的时候,有老兵,老生常谈,人在生死之间,能突破生死的界限,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草民一直以为那是一个传言,谣言。” “但是,经过这一遭,草民就知道,那是真的!草民看到了,树林里,放眼望去,密密麻麻,他们躲在树后面,站在树枝上,偷窥草民。” 他不知道他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多骇人。 他浑身发冷,寒毛悚立,“黄县令,你不知道,那有多可怕……” 黄县令的确无法体会对方的恐惧,不过,站在黄县令身后的黑麦就不一样了,他的面瘫脸都出现眼神死了,黑麦的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佩剑上,心里疯狂想着,给自己来几碗镇魂汤。 范书商见黄县令依旧镇定自若,面带微笑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根本不惧鬼神,正如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如此,他也曾认为,人死了,就是一把黄土。 范书商笑不出来,“祂们一边窥视草民,一边靠近,无声无息地,草民很畏惧……” 事实上,他当时已经畏惧得想要跳回深沟里,取那贴上石壁上的黄符来防身,他那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人明明都身怀武力,却宁愿死在深沟里,原来是,地面上,有更恐怖的东西,存在着,伺机等待着! 范书商不停地环顾四周,双手抱臂,“草民退无可退,跳下深沟必定会死,但是,那些步步紧逼,草民吓坏了,闭着眼睛就往前冲,只感觉一股冷意冲上大脑,草民就晕过去了,再醒来,草民发现被挂在树枝上,像吊死鬼一样,不过,草民没有被勒住脖子,而是被勒住了腰腹,那些东西就在四周,看着草民,窃窃私语,在嘲笑草民,在商讨怎么弄完草民……” “你们绝对无法想象,草民度过了一个多么痛苦的一晚。” “就在第一缕阳光照进树林的时候,那些东西慢慢变得透明,消失了。草民以为自己得救了,赶忙挣扎着从树上下来,然后慌不择路,就乱跑,草民已经顾不得做记号了,反正都会回到原地。” “草民想着不论如何,都不回去深沟的地段过夜,太危险了。就在临近午时的时候,草民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听到了马蹄声。草民多有惊喜,在看到马匹时,就有多惊悚!” “那匹马,浑身被鲜血浸湿了,马背上还有半具尸体。马鞍上,还悬挂着一个人头,那人头已经腐烂了……草民以为自己疯了,但是,再疯又怎么样!草民只想活下去,草民将那尸体从马匹后背推下去,迫不及待翻身上马,草民还没想到怎么回去,就看到那些东西竟然又出来了!青天白日的出来了,隐在树杈的阴影之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草民,草民吓晕过去了。” “等草民再次醒过来,草民就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诡异的深林,回到了山道上,草民回头再看,是一座村落,那村庄外,屹立着石碑,石刻上写着村落的名字《林洞村》。草民吓得,直接一路快马加鞭未下鞍,顺着山道,离开那里。草民从山道出来后,发现前面的山,就是云县的坟山。” 第241章 香灰,上门,线索 范书商的恐惧并没有因此而得到缓解,他眼底的惊惧,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浓厚。 “草民看到有人在坟山烧香祭拜,看起来很眼熟,草民心下安慰了许多,但是,当草民在定睛看去,发现那坟包上,都有虚白的人形晃荡,草民吓到了,下意识继续加快速度,往家中赶去。” 他说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了,不是伤心的泪水,是恐惧至极的泪光,“这样根本无济于事!祂们跟随这草民,从那里出来了,跟着草民回家了!草民真是该死啊!祂们日夜守在草民家中不走,即使草民搬家到城里来,祂们也都跟过来了,甚至越来越多!祂们祸害草民就罢了,但是,祂们先草民的家人都不放过……”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压低声音,补了一句,“草民能感觉到,他们也跟着草民到县衙的,祂们出现的时候,那种从后背往上爬的冷意,草民很熟悉,祂们越来越强了,就连艳阳都压制不住祂们了……” 他像一只惊弓之鸟,不停地发抖,环顾四周,像是疯了一样,他舔了舔干燥的唇,“不过,草民唯一办得正确的就是拼了老命,进那植株和金子带出来了。植株治好了内子分娩带来的病痛,而金子成了草民经商的第一桶金。” 黄县令听到这里,微微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你夫人也吃了你从深沟石壁上挂出来的像刺球的无刺植物?” 范书商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点了点头,“是的,黄县令,那植株效果的确很好,不过不能解毒!草民双手双臂中的毒素,是去医馆解的。” 黄县令微笑,“范书商,那植株还有吗?可否借本官一观。” 范书商惊疑不定,不过,他的商人思维,很快就占上风了“黄县令,草民愿意将那神草赠予您,只要您不要抓着草民从那地方取金子的事不放……”他见黄县令表情不对,立刻补充道,“草民也知道,不问自取是为贼!偷盗是重罪,但是,能否看在那金子无主,并且草民已经自首,配合县衙办案,老实招供的份上,从轻发落!草民愿意按晋律,十倍返还那金子!” 黄县令微笑,不应承他的话,只是温和道,“范书商,本官说了,本官想先借那植株一观。” 范书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无数,但是,他第一次竟看不懂这少年县令的心思,他咬咬牙,应了,“成!草民愿意先让黄县令看到那神草!不过,草民恳求黄县令,黄县令能看着草民老实本分的份上,对草民从轻发落。” 范书商从囚车上放出来,带着黄县令等人前往范家。 黑麦特别想半路先去喝几口镇魂汤,真是失策了,以后无论如何,镇魂汤都要随身携带!!! 他们到了范家时,正好遇到在范家门口转悠的胡酒商。 胡酒商得知范家只有范夫人一个女主子,不敢上门唐突,让守门郎先去通传,告知范夫人今日发生的事,却没想到,撞见带着官差回来的范书商。 胡酒商内心已经绝望了! 这都是什么事!怎么就让他给撞上了!他恨他自己为什么要亲自上门! 他下意识遮住脸面,准备撤退,“打扰诸位,打扰诸位,在下路过,路过,告辞!” 说实话,他要是不说话,众人还不注意他,他特地说这番话,衙役总不能还装聋作哑吧! 胡酒商当即就被拦住了。 “县衙办事!请配合!”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胡酒商一脸懵逼,他结结巴巴,“额,额,草,草民胡酒商,就是路过这里,看着宅邸十分,十分高雅,忍不住多看两眼……” 他太紧张了,这谎撒得寻常人都看出来了。 衙役二话不说,将他铐起来了,“哼!既然不老实,那就带回县衙审讯!” 黄县令没有去管这点小事,而是跟着范书商往宅内走,他看得出来,这个自称胡酒商的,明显就是来范家通风报信的。 也亏得范书商见好友被衙役逮捕,也能沉住气,不与之相认。 当黄县令看到范书商所说的神草时,忍不住微笑了,“暗绿色球体,老株丛生,它叫乌羽玉,功效是镇痛,包括夫人分娩之痛,但是,乌羽玉有毒,会让人产生幻视幻听。” 范书商听到这话傻眼了,“不,不可能吧!草民也让大夫瞧过,他们不认得这植株……” 黄县令,“因为它们产自托尔特克国。” 范书商更加震惊了,“托尔特克国?” 他对这个国家闻所未闻,不是他吹!他自从迈上经商的道路,短短一年就飞黄腾达了。 他的书铺开遍大晋王朝! 他手底下养了许多的读书人,这些读书人不仅写话本,画春宫,还会翻译外籍文书,这就是他商业成功的秘诀。 他用不仅赚晋人的钱,也赚外籍人的钱,他的目标很简单,赚遍天下人的钱! 黄县令颔首,“是个小国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说你用一个装书信的木匣,装了金块出来,是吗?那木匣在哪里?” 黄县令紧盯着范书商的眼神,令范书商后背发凉,“草民不敢将其放在家里,自从草民以为那些东西跟着草民回家后,草民就将从那里带出来的东西,都带去寺庙里接受超度开光,至今还放在上云寺。” 黄县令示意他动身,“那就请范书商带路。” 范书商心里有些没底,他深怕被牵扯到其他的案件里,到时候死得不明不白。 他一路上斟酌再斟酌,就是没想好,怎么开口,才能打探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又不至于将自己卷进去! 有句老话说得好,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但是,一无所知,那岂不是,死不瞑目? 很快到了寺庙,范书商在这寺庙竟然还租了一间檀房,专门摆放那木匣,现在木匣一间被封上了符纸。 他们进入檀房后,室内,竟还有个沙弥,正在对着木匣,敲木鱼、念经。 木匣正对面是一个香炉,香炉里燃着一根香。 范书商反复着在心里想着这些念头,他本不该去看黄县令的反应,但是,总是忍不住想去观察对方,每看一眼,他就告诫自己,一定要克制,否则很快,就会演变成,此地无银三百两。 黄县令套上鹿皮手套,去解开木匣,手指在木匣的四角,摸了一圈,什么都没有,这木匣已经被里里外外地清洗过了。 这木匣的外型,与金钱山庄的六星芒会库房的木匣外表不一样,内里的构造也不一样。 但是,木料却一模一样。 黄县令眼底闪过一丝凝重,他看向范书商,“这木匣如此干净,是你特地清理的还是这寺庙的人处理的?” 范书商低下头,恭敬道,“回禀黄县令,是草民!草民先洗干净了才送到寺庙,又叮嘱寺庙,每日都要注意清理。” 一旁的沙弥也附言,“范施主之言不假,小僧每日过来念经之前,都会先用八功德水擦拭木匣,重新上符纸封印,然后燃香念经超度。” 黄县令目光温和地看了下一唱一和的范书商和小沙弥,事情,到这里就变得有趣起来了。 他现在对这个痕迹被破坏得一干二净的木匣不感兴趣了,他倒是更想知道,范书商的微妙转变是怎么来的。 他微笑看着范书商,“说起来,范书商,方才去贵府访问,没有拜见一下尊夫人,是不是本官太失礼了。” 范书商低着头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郁之色,他抿着唇,缓了缓心情,才仰头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怎么会?黄县令您此行是为了木匣,这,这,箱娘一介女流之辈,不见也罢。这木匣您看过之后,可是要带回县衙当证物?只要县衙有需要,草民义不容辞!您看,还有没有草民能帮得上忙的,草民绝对一一照办。” 黄县令瞥了那木匣一眼,看向跟随过来的衙役,“来人,将木匣、香炉、香案、木鱼、佛经,全都带走。” 一旁的小沙弥见此,只是双手合十,喊了一句佛号,便退让开了。 范书商也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了寺庙,又浩浩荡荡地回去。 街道的行人,都看到了被衙役押在中间的范书商,只不过,现在范书商没有戴着镣铐,围观的人群,一时间也摸不准,这范书商是否犯了事。 他们回到县衙审讯室,范书商都不算明亮的审讯室,心有阴影,他又开始瑟瑟发抖了。 他看向准备继续审讯他的黄县令,犹豫地问了一句,“黄县令,您可是想要知道那木匣中,存放的是什么书信?” 黄县令看向他,颔首,微笑,“范书商你知道那些书信的内容?” 范书商顿了顿,面色严肃,“草民愿意全盘托出,只是怕您不信。那些书信都是空白的!真的!草民不骗人!在那些枯燥等待的时日,草民为了找到出口,将能翻的都翻过一遍,特别是那些书信,草民也曾对它们寄以厚望,希望能从其中得到一些离开的线索,但是,它们只是摆设!只是让草民陷入更加绝望的深渊!” 他说到这里,陡然停下,“黄县令,你是个好人,那里真的会吃人,你别查了,就到这里,停手吧!草民偷盗金子,草民愿意按晋律返还,不论如何,世人对那里知之甚少,就让那该死的地方,永远在无人的山谷里腐烂,永远不要重见天日!草民敢保证,只要有人知道那里有宝库,必定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就为了那宝库发疯发狂!” 黄县令看他说得言真意切,句句发自肺腑,好像很像那么回事。 人心难测。 总有人,用最真诚的语言,设计出最恶毒的计划。 他见过很多伪善的凶杀犯,唯独没见过范书商这种,明明已经做出了决定,也豁出去了性命,却在中途为之动摇,虽然这动摇可以说是忽略不计。 黄县令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范书商,“范书商,此案还未查清,接下来,只能怠慢你,请你在审讯室多留几日了。” 范书商似乎不意外黄县令的话,点头说着明白,但却在黄县令即将离开之际,又问了一句,“黄县令,你可是要去《林洞村》探查?” 他问完已经在心中懊悔了,他不该问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混乱的脚步声。 黄县令似乎听到有人在说,波本撑住之类的话语。 他赶忙出了审讯室,前去一探究竟。 波本满身伤痕,衣袍已经被鲜血浸湿了,而他还依旧背着一个妇人。 一个被刻意打扮成少女的妇人。 黄县令,“这是怎么回事?” 时酉,“启禀郎君,仆带人往京畿道外去寻找波本的踪迹,却在陇州的官道上,遇到了波本,他当时还有神智,不过他命仆加快速度赶回来。没想到,刚进县衙,波本就体力不支倒下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需要等波本醒来,才清楚。” 黄县令先安排人将波本身后的妇人解绑下来,然后,命人送波本去厢房,再找来大夫给他们二人看诊。 黄县令在思考,波本原本是听从他的命令,去追击带走婉芙逃亡的幕后主使,而那幕后主使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京畿道,躲在商州,隐藏于市野。 那么,波本又是怎么被引着离开到了陇州?这路线很奇怪。 除非,在天牢的那些傀儡替身,还不是全部,此人还有更多的傀儡供其驱使! 而波本带回来的这个妇人,很可能就是匆忙之下,被拉来当做婉芙替身的。 只是,这妇人除了发型和衣裙与婉芙雷同,其他地方,并无相似之处。 那幕后主使不会这么愚蠢,用这样粗糙的傀儡。 而波本的眼力和经验,应该也不至于让他如此眼瞎的将这妇人,当成婉芙去追踪! 黄县令看着波本被剪开的衣服之下,不止有剑伤、鞭伤、还有箭伤! 可见,幕后主使,是想要波本的命,下手十分狠绝! 第242章 惊醒,跪求,对话 那妇女,一碗祛惊定神汤剂下去,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猛然惊醒了。 她惊呼喊着,带着哭腔,“别杀了……” 负责照顾她的是厨房的云大娘,她得知自己已经被救走,现在身在县衙,十分激动,说不能报官,她要回去。 云大娘拦不住她,也劝不动对方。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了。 妇人听到开门声,下意识惊惧地颤抖了一下,见来人是黄县令,瞬间松了口气,但是,下一瞬间,她整颗心又提了上来。 寻常往日,她也许会往靠县衙的茶楼跑,围观县衙升堂审理案件,作为看客,她只觉得案情如荡秋千,一上一下,令人的心情不禁为案情的进展变化而起伏不定。 但也仅仅是如此而已,就像是看话本,没有切肤之感。 而现在,她成了案中人,她才明白,什么叫伤不在自己身上,不知痛。 她红着眼眶,眼底的悲痛,和皱起的眉头,已然显示了她此刻的痛苦,她看向黄县令,上前行礼问安,“民妇见过黄县令,民妇多谢您和县衙的救治,只是民妇、民妇家中还有要事,急需回去……” 黄县令温和地看向她,劝慰道,“不必惊慌,只是不知你是哪个府上的?” 妇人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不敢称府,民妇是范书商之妻,箱娘。民妇外出时,一时不慎被土匪掳走,幸得高人相救,民妇感铭于心,来日必当重谢。只是那些匪徒并非是在云县境内,黄县令怕是不好调查,民妇这就回去,家中仆从带民妇去事发之地告官。” 黄县令微笑,“是吗?看来,范夫人很想包庇那群贼人了。” 箱娘听到这话,吓得双手忍不住握在一起,克制住自己的颤抖,“不,不,箱娘不认识他们,又何来包庇。” “那群谋逆叛臣,通敌叛国,窜逃之时,还不忘带上范夫人,如今夫人被本官的侍卫从那些贼子手中夺走,夫人若真是被掳走,此时不报官还更待何时?”他看着范夫人,补充了一句,“除非范夫人和那群逆贼是同党!这样一来,也算说得通了,范书商生意广阔,手底下奇人无数,翻译过数国的文章书册,想必为逆贼提供书信之便十分容易,怪不得范夫人被掳走后,没有被伤害分毫,反倒是本官的侍卫,被砍得半死。” 范夫人颤抖着红唇,再也撑不住,腿脚一软,跪在黄县令面前,“不,不,不是这样的,启禀黄县令,范郎做生意一向只赚干净的银子,他没有掺和那些谋逆之事,是他们,那群贼子说,能为我们夫妻二人驱邪除魔,但是,范郎他没有答应他们,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掳走了民妇,用民妇逼迫范郎,所以民妇才着急想赶回去见范郎,让他不要做傻事。” 她见黄县令无动于衷,她曾佩服对方断案如神,办案冷静果断,现在,她只觉得这些优点,都成了可怕的存在,她对此丝毫没有反抗之力,她心知,要是范郎有半点行差踏错,那范家就完了,不止是范家,是九族…… 范夫人想到这里又惊又怕,竟然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想不到任何可以辩驳的言辞。 她慌里慌张地想着整个事情的发生,她都开始语无伦次了,“黄县令,抓民妇啊,都是民妇的错!当年民妇病重,范郎为了给民妇治病才出去打猎赚钱的,但是,那些鬼缠上他了,因为他偷了鬼的金块,为民妇偷的,民妇的花用也用了那些金子,所以,那些鬼也缠上民妇了。民妇害怕了,不想让孩子也跟着受苦,将他送回娘家过清贫的苦日子。这一切都怪民妇,民妇忍了这么久,受不了了,民妇快分不清哪些是真人,哪些是真鬼,有一次将贴身婢子的头都打破了,民妇太害怕了,才想自尽,结束这些痛苦,要不是民妇太软弱太无能,他也不会整日喝酒,也不会酒后说胡话,被人趁虚而入……” 她磕头,用力地磕头,“求您了,黄县令,范郎他是无辜的,他真的不会和那群逆贼搅合在一起,民妇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民妇句句发自肺腑,民妇敢对天发誓,要是,今日民妇有一句虚言,就让天打雷劈,劈死民妇!” 黄县令命衙役将她扶起来,让人将她关入审讯室,衙役将范夫人拖走前,他补充了一句,“就关在范书商隔壁。” 衙役,“是,卑职遵命!” 审讯室外,范书商因为害怕室内的黑暗,靠着门,带着镣铐,盘坐在地上,恳求外面值守的衙役,跟他说说话。 但是,守门的衙役就像聋了一样,不管范书商说什么,都不搭话,也不开门。 就在他快被安静与自言自语弄疯了的时候,他恍惚地像是听到了箱娘的声音。 他停下自言自语,腿脚利索地半跪起来,扒着门框,仔细听,真的是箱娘的声音! 他那张忧愁了一整日的面容,陡然间,迸发出了巨大的惊喜,他忍不住狂拍着木门,大喊,“箱娘,为夫在这,箱娘,这里,为夫在这!!” 被拖着路过这间审讯室的箱娘,听到了范书商的叫喊声,也不禁喜极而泣,“范郎,范郎,你快告诉黄县令,你没有搅入那些谋逆的案件中,快说啊!” 她说完又觉得心里慌慌,没有底,“你没有做傻事吧?范郎?你向我发誓,你绝对没有干傻事!!!” 范书商听到她还中气十足的叫喊声,心里的惊慌已经被安抚了一半,他甚至喜悦得忘记是半个囚徒,身在审讯室,喜得直接笑了出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没有,没有,我保证,箱娘,你怎么样?你还好吗?” 随着隔壁审讯室房门关闭的声音,范书商彻底听不到箱娘的声音。 他们夫妻二人短暂的对话,也戛然而止。 到了夜半,波本才退了烧,转醒。 这还亏得波本,自身底子好,恢复速度又比常人快。 否则,放在普通人身上,没昏睡个三五日,是不可能醒来的。 波本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秋芙,秋芙正端着药碗,面带温婉笑容的看他,“你果然醒了,和郎君说的时辰,没有丝毫差错。真是怪事了!婢子才是那个学医的人吧?难道聪明人,连医学都能无师自通?” 波本冷漠地盯着她,没有任何动作,像是在等对方继续高谈阔论。 秋芙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将药碗放到床边的案几上,“药你自己喝,你手脚没断吧。” 她见波本看她的神色还是那样,不好惹,瞬间到嘴的针刺吐露不出来了,她自讨没趣地转身就走。 波本等对方走了,都没有再看那药碗一次,而是盯着床顶,思考。 过了没多久,又有人推门入去,来者是黑麦。 黑麦的面瘫脸依旧没治好,看着重伤躺床的波本时,还是那副冷酷的面容,半响才说了一句,“我来看你死了没有。” 波本冷笑,“没死。” 黑麦听到对方竟然开口说话了,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你不是波本?!!” 他下手去摸波本的脸,却发现是波本本尊的脸! 接下来,波本又继续装哑巴,不说话了。 黑麦皱着眉头,盯着波本,思考良久,“算了,会说话的波本,你追踪错方向,还被人耍得团团转,是不是有内鬼?” 波本看向他,没说话,只是眨了下眼睛。 黑麦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说完就走,用完就扔,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黑麦离开房间后,没有回黄宅,而是转到去了县衙前院的审讯室,那里的审讯还在继续。 范书商在确定自己妻子被救回来后,沉默了半天,直到县衙快下值了,才提出要见黄县令,要重新招供。 范书商见到黄县令第一件事,不是说案情,而是提出要见他妻子一面。 黄县令只允许他在门外看一眼。 正是二更亥时,即使点燃了烛火,但室内光线昏暗,特别是角落,已经被阴影攻陷。 箱娘死死盯着阴影所在的位置,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胳膊上,她已经害怕得连嘴唇都在颤抖了。 仿佛那阴影里,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挣扎而出。 范书商站在门口看着,他的症状没有箱娘那么严重,他只感觉那阴影之中,有红白色的影子若隐若现,看不真切,他吓得后退半步,“给她换、换个房间,那里面不干净,真的不干净!” 黄县令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什么也没看到,“与其害怕那些幻想,不如告诉本官,你们吃那毒,吃多久了?不会是十年间都不间断地吃着吧?” 那要是这样的话,毒已入骨,要解就难了。 范书商,“每日三次。一开始的时候,它虽然会长出新的球蕾,但是,长得很慢,一开始,为了让箱娘病好得快些,一个月最多吃完一个球的量。那时候,那些脏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们好像都在说些什么话,草民和箱娘都听不真切……草民生意有了起色后,草民请来了花匠,专门培养,如今暖房里,养了一大堆。现在,草民已经能清晰地听到他们在说话了,他们真的存在,黄县令,你信吗?他们每一个都有自己的诉求,有自己的故事,那不是毒素带来的幻觉,他们真的存在,只是普通人无法理解而已。”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环顾了下四周,再看向黄县令,他低语,“他们来了,就在这里,看着我们。他们一部分让草民告诉你真相,一部分让草民按计划行事。” 他已经惧怕得脸颊都在发抖了,“但是,草民也有自己的想法。” 黄县令听到他的话,忍不住皱起眉头,问值守的衙役,“他今日吃了什么?” 衙役互相对视一眼,“厨房送来的白粥、馒头、酱瓜,还有秋芙小娘子送来的一碗汤药。” 黄县令微笑颔首,但心里已经给某些人判了死刑,“秋芙?” 他记得这个人,当初科考期间,就是她验出饭菜有毒,从黑麦所言,此人只用肉眼观察,就立刻得出粳米中有毒的结论。 后来那批仆婢被换了一遍,秋芙也跟着销声匿迹,直到海棠离开后,秋芙才又出现。 自从秋芙在那个节点出现,黄定洲就开始怀疑了,海棠是皇帝的人,海棠被退回去,他写过奏折,光明正大地禀报了海棠可能与逆贼勾结的嫌疑。 而黄将军那边,他除了日常报平安的家书,什么也没有说过。 就算黄将军从仆婢这边得知了海棠的事,也绝对不可能安排秋芙过来,否则,那就是打皇帝的脸。 他不认为是黄将军这样的蠢材。 所以,他开始通过秋芙,更加深入地去观察其他的仆婢,不动声色地,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当你发现,天空飘落了第一片雪花,很快,雪花就会成千上万地从天而降。 真相,就像白雪那样,刺骨冰冷。 时至今日。 他根本就没有安排秋芙给范书商送汤药。那乌玉羽的毒,实际上是因为墨斯卡灵生物碱,想要缓解,还得先确定患者用毒剂量和时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配出药剂的。 他不得不思考,是趁此机会,换掉秋芙,还是从其口中撬出自己想要的情报? 但是,他一旦他行动,当前平静的局势,就会被打破。 黄定洲思考后,便对衙役道,“查一查后厨的饭菜,都有什么人动过。” 然后,他看向范书商,“范书商,你说得也不是毫无根据,既然如此,你想告诉本官什么呢?” 范书商努力克制住自己,让自己不去看周围的景象,但是,很难,他需要喝酒,只有酒精才能让他不再恐惧。 黄定洲上前一步,“你还好吗?范书商?” 范书商闻声望去,他发现黄县令的那张脸,逐渐被一张腐烂的恶鬼取代,他惊惧地往后仰,椅子靠背阻止了他的退路,他不得不撇开头,摇了摇头,他知道黄县令还在这里,只是他现在看不到对方了,在天亮之前,他都会和这群恐怖的恶鬼混在一起,“黄县令,草民知道你能听见草民的话,草民想要告诉你的是,掳走箱娘的人,想要你死,他逼草民一定要将《林洞村》的事情告诉你,草民的确去过那里,但是,那里比草民说的还要凶险,林中、洞中、房子里,全部都有陷阱,就连那黑暗通道里,都有毒蛇,那里去了就是死!当初草民不是误打误撞进去的。当初,草民在遇到山匪逃走时,逃到半路上被逮住了,草民得知他们想离开那座山,换个地方生活,草民自告奋勇说可以带他们离开,因为草民从岳家口中得知了林洞村的村民已经迁走了,那座山村很偏僻,又成了无人村落,正好符合他们的条件。” “他们信了草民,草民将他们二十多人,一起带到了林洞村,没想到,我们一群人都被困在里面,大部分人全死了,最后只剩下草民和另外三人,一起跟着那匹马,离开了那里,草民一开始将他们藏在了梨庄的废屋里,没想到,草民只是一个月没有去看他们,等再见到他们,他们已经死去多时,从那以后,他们就成了那些东西之一,跟上了草民,他们带出来的神草都不见了,草民就知道,有人杀人灭口了,就是为了那神草。” “草民不敢查,反而隐藏得更深了,随着草民的生意越做越大,有人找上了草民,说要帮草民将生意扩展得更大,让草民成为天下巨贾,草民觉得对方别有用心,不想被利用,就拒绝了对方。对方派了三次人过来,都被草民拒之门外,后来就没有再派人过来了,草民以为对方放弃了,没想到,草民带着箱娘前往商州拜访神医的时候,对方派人在半路拦截了草民的马车,草民带去的仆婢都被杀尽了,箱娘也被掳走了,对方留下话来,只要草民引您去那里送死,就会放了草民。” “草民答应了对方,只是草民还不知道怎么让您上钩,只能开始出没各个商贾酒会打听消息。却不想,意外得知,齐商贾曾经被神医诊治过,草民上齐家拜访,却从齐商贾口中得知,那神医是他女婿找了,毒杀他的刽子手,草民深入探查发现,商州的神医,和齐商贾口中的那个刽子手神医是同一个人。草民这才恍然大悟,草民当初都乔装打扮过来,怎么会被对方在半路拦截,原来,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局,都只是对方布下的陷阱,而草民却愚蠢地一脚踩了进去。” “草民与对方无冤无仇,他这样苦心积虑地对付草民,不是因为仇恨,那就是出于利益了,对方看上了草民的生意了。” 范书商耳边响起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多,多到他都听不到自己说了什么,他瞬间悲从中来,他要死了吗?他会死吗? 他不怕死,但是,不应该这样狼狈的死去。 他想到了箱娘,想到了他还年幼的儿子,不禁泪洒长衫,他的大脑中,浮现了往昔的记忆,就像是人生走马灯。 这时候,黑麦端着一碗镇魂汤进来了,“郎君,虽然他的毒暂时解不了,但是,镇魂汤可以让他冷静下来,他再恐惧下去,就会和那群猎场私兵一样,惊惧而亡了。” 黄定洲点了点头,“范书商的身手不错,你摁住他,让衙役将镇魂汤给他灌下去。” 看着范书商被灌了镇魂汤后,嘱咐值守的衙役,不要让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见到范书商和箱娘。 他就离开了,准备去看看波本。 他在走廊遇到了迎面走来的秋芙,秋芙一如既往,见到黄定洲,就中规中矩地行礼,“婢子见过郎君。” 黄定洲只是颔首,然后走了过去。 秋芙等他走后,才站直身体,看了黄定洲和黑麦离开的身影一眼,便身姿袅袅地离开了。 黄县令进入波本的房间,就见波本已经半坐起来,正在奋笔疾书。 他见过拼命的,但没见过像波本这样不要命的。 他接过波本递过来的宣纸,上面粗略了写了波本追踪的过程,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个妇人被易容成婉芙的样子’。 他指着这一点,问波本,“你怎么发现对方易容的?又是怎么解除对方易容的?” 波本在纸上刷刷写了一行字,手速非常快。 【她脖子有皱纹,与年轻小娘子不一样。用醋或者酒精可以清除揭下易容物。】 黄县令看到这行字,不由得皱起眉头,如果,对方手中有一个会易容的人,那么,安庆侯府用自己儿子培养与对方面容相似的替身,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除非,连安庆侯也不知道对方手中有这样一个人才。 即使是自愿背锅的文泽森也一样。 只是,既然对方隐藏得这么深,为什么又要在现在暴露出来? 要是继续隐藏下去,那么,对方想去任何地方,都能有如入无人之境。 黄定洲看向波本,“你们哪些暗卫知道怎么解除易容?” 波本沉默着,提笔写了几个字,“很少,除了仆和仆的师傅,其他人都不知道。” 黄定洲,“那也只有你和你师傅也会易容了?” 如果这世上,会这项手艺的人,如此稀少,那么幕后主使身边的易容师,其身份,就值得深思了。 他想到了皇帝对京城的掌控力度,要是幕后主使的身边,也被皇帝安插了探子呢? 就像黄宅的这些仆从,就像将军府的那些客卿,背后都有皇帝的影子。 简直如影随形,到处,都是皇帝的耳目。 波本没有回答这问题,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过,黄定洲也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他只是想看看波本身体状况怎么样。 他上前,检查了波本的身体,对方身上的余毒已经被清除了,至于身上的伤,只能慢慢静养了。 他看向了案几上,没有被动过的药碗,提醒了波本一声,“秋芙送来的东西,都别动,她的立场还不明确。” 第243章 怀疑,唱衣,灭口 他只是怀疑,这个秋芙,不是皇帝的人,也不是将军府的人,而是幕后主使安插在皇帝手底下,接着皇帝的手,送到他身边的探子。 波本见黄定洲要离开的,赶忙伸手制止,在纸上写到【那个妇人看得见鬼火,但是,这次鬼火,仆看不到,而且仆给她喂了许多镇定药丸,也没缓解她的症状。】 事实上,他一直在纠结这件事,到底是鬼火变异了,还是他眼睛不行了,又或者是镇定药丸过期了…… 虽然镇定药丸,没有镇魂汤,那么有效果,但是,应该也不至于,药效这么差劲吧! 他很在意这点! 他更怕那个妇人,所言会成真,她说那些东西,会一直跟着活人,回家。 特别是将她带回来的路上,白日里,她一直念叨着,那些东西躲在路边的树林窥视他们。 到了晚上,她就会变成说,他们已经被那些东西包围了,然后开始发疯,大叫大喊着不要说了之类的疯话。 即使,在波本看来,当时现场,根本无人说话。 他本来认为这个妇人是个疯子。 但是,当他听对方说,那些东西是跟着她丈夫从山里出来的,他就信了大半! 再仔细一问,得知她是云县人,她丈夫也是云县的。 很好! 他信的八成! 不过,剩下两成,是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她所看到的东西。 黄县令看到波本露出了熟悉的表情,正如,他当时说要去夜探围猎场时的神色,那是恐惧。 黄县令感觉到了无奈,“波本,她看到的都是幻象,她和她丈夫范书商,一起喝了一种会使人产生幻听幻觉的毒,那种毒很罕见,但是,类似那种外表的植物,都是有毒素的。他们吃的这种叫乌羽玉,生长在托尔特克国荒漠,除了有致幻的效果,还能镇痛,所以他们将其当做治病的神药,不间断地食用。” 波本听到是中毒的后果,瞬间松了一口气。 黄县令,“你休息吧,等伤好再回来当值,你有什么需要就找黑麦。” 他说完就离开了。 这一日过得太漫长了,不仅是波本需要休息,他也需要休息。 翌日,正是云县县衙第一届【唱衣会】召开的黄道吉日。 作为会场存在的【茶室】,正门进去的博古架上,已经摆了七八种的水车玩具模型。 1、水车连接着农具磨坊的玩具,只要往水车中加水,磨坊就会在水的重力带动下,自动作业。 2、纯粹水车模型的摆件,雕刻得十分精致。 3、用竹子作为材料制作而成的庭院水车,连接着滚筒,诸多用途,外表又自带一股风雅气质。 …… 每个都是可拆卸,简化版的玩具模型,但是,有附带其他功能,其商业价值,可想而知。 谢主簿带人检查了茶室,又跟其余人确定了整个流程和章程。 原本这项工作是黄县令在处理,但是,对方现在还在审讯嫌犯。 恐怕今日是无暇脱身,来处理这点小事了。 事实上,在确定范书商除了偷盗《林洞村》的金子之外,没有犯其他事时,黄县令已经准备放他们夫妻二人离开了。 但是,范书商主动要求黄县令将他们夫妻收监,他认为那群人不除,那他们即使从县衙出去,也依旧危险悬于头顶,日日寝食难安。 为了让黄县令动摇,他甚至提出,愿意帮忙画出《林洞村》里面见过的所有地形、房子、树林的图纸,以换取县衙的庇护。 黄县令拒绝了,他看着神色紧张着急的范书商,微笑,“范书商,那些图纸,准不准确另说,而且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知道对方有没有重新布置机关呢?能获得县衙庇护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罪案的受害者,你要报官吗?” 范书商听到这话,瞬间冷静了下来,他用双手抹了一把脸,“好!草民这就报官!只是,草民不清楚凶手具体是谁……” 黄县令命人送来笔墨纸砚,“你先写诉状书吧。” 范书商看着空白的宣纸发呆,他虽然做书册生意,但是,差不多半文盲啊! 他平生最恨读书! 范书商傻眼了,“黄,黄县令,这怎么写?” 黄县令,“如实填写。” 他说完便离开了,他今日要去参加【唱衣会】,绝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这里! 崔录事他的主要职责是记录供词,既然黄县令不审讯了,他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于是,他就跟在黄县令身后,一起走了。 徒留范书商在室内,抓耳挠腮,憋半天,写不出来一句话。 …… 受邀名单上的商贾,早早就来县衙门口,等候进场了。 他们又是期待,又是害怕。 万一真的能和县衙合作,赚钱起飞呢?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不是说说而已。 但,又怕这只是个幌子,到时候被县衙讹钱了,他们上哪里哭诉去。 不管是哪个,他们今天身上都带了大量银票,只希望,今日能顺利度过。 他们在衙役地带领下,进入了县衙大门。 说实话,他们从大门再到内里的布置,都感受到了县衙对这件事的重视。 但是,越是离目的地越近,他们就越紧张。 当他们到达【茶室】,在门口,从木箱中抽取了纸条,拿个纸条,兑换属于他们的号码木牌,以及一个刻着他们商号的木牌时,有股骄傲的从心底油然而生。 负责分发号码牌的韩典史,提醒他们,“你们拿着号码牌,进入茶室后,找到桌案上,与号码牌对应的数字,再入座。” 来领取号码牌的商贾,纷纷称是。 他们一进门,就眼尖地看到了博古架上的玩具。 他们心想,那可能就是今日唱衣会目的之一了。 他们心中思绪万千,但是不敢声张,纷纷先拿着号码牌,对号入座。 在等待【唱衣会】开始前,县衙的人,一直无人进门,代表官府的座位一直空空如也。 他们之间,终于有人忍不住,提出了偷偷去近距离看一眼博古架上的东西。 此人话音一落,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 跃跃欲试的商贾们,立刻摆出规矩的坐姿,各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进来的是县衙的官员。 为首的是谢主簿。 乔县丞等人紧随其后。 谢主簿他们进门后,就径直走到商贾对面的位置,依次对号入座。 首先发现宣讲的是谢主簿,他用类似【表】的形式内容,讲述了【唱衣会】的起源、县衙举办【唱衣会】的目的,以及后续发展等等内容。 说完之后,他介绍了接下来整个流程,以及苟课税作为书记师,记录【板帐】,乔县丞主持估唱,商贾是作为叫价的存在,所有‘商品’的低价,就是【板帐】上的估价,以价高者得。 说话间,秦画师已经拿着【板帐】,一张张分发给在座的商贾及其随行人员。 谢主簿说到最后,又提了一句,令所有商贾都趋之若鹜的话语。 “这是云县县衙举办的第一届【唱衣会】,为了能源远流长,秦画师会负责将现场画下来,摘录到县志中,供后代子孙瞻仰。唱衣会结束后,你们可以找秦画师,为你们画一张个人小像,作为你们的履历。关于履历的内容,你们可以自己找人撰写,也可以直接用县衙提供的表文,当然,这都不是强迫性质的,你们可以自由选择,是否要被记录在县志上。” 谢主簿提刀威逼利诱的时候,会令人惊惧到恨不得马上吐露出对方想要的内容,然后死得痛快点。 反之,当谢主簿做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却又立刻呈现出权贵之家,特有的高贵公子气质,令人神往信服。 一个人身上呈现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割裂感非常强!但是,这只针对乔县丞他们这些和谢主簿熟识的人而言。 在商贾们看来,谢主簿就是一个风度翩翩,举止优雅贵气的公子爷。 谢主簿做完开场宣讲,就轮到负责主持估唱的乔县丞上场。 乔县丞爽朗的性格和幽默的言辞,直接将整个【唱衣会】推上高潮。 水车玩具被拍卖的次序,与【板帐】上的顺序一致。 第一个被拍卖的是【连接着农具磨坊的水车玩具】,这一款玩具,可以现场试玩。 乔县丞现场演示给众人观看,他拿起水壶,往水车中加水,随着水流的蔓延,水车开始有规律节奏的转动,而磨坊也会在水的重力带动下,开始自动作业,想要加速,就直接加快水量和流速,在最初的接入水的管道出,有机关,可以进行调节。 他亲手示范完,还让衙役将【连接着农具磨坊的水车玩具】依次传到各个商贾手中,让他们亲自加水,近距离观摩。 所有商贾都被运作起来的【连接着农具磨坊的水车玩具】吸引了目光,在他们看来,这不是小孩子的玩具,而是下金蛋的母鸡! 甚至,有些聪明的商贾,直接想到,如果将这玩具的农具磨坊和水车扩大建起来,只要保证水流一直循环使用,那磨坊几乎都不需要驴或骡子或人来运作!而且这是可以日以继夜,不间断进行工作的! 这是不需要喂食就能下金蛋的母鸡啊! 他们都看得火热! 这么好的东西! 竟然做成玩具!? 他们想破头都想不通! 这就应该买回去,收藏起来,成为家传宝物! 当即有人举手提问,能否将这东西拍卖回去后,自己建成真正工坊? 乔县丞微笑,“这位田商贾,你很有眼光,县衙有这方面专门的契约文书和工匠,建立工坊之前,只需要和县衙先签订好契约即可,另外,今日的唱衣会,最优先的一点,各位,务必,要记住,县衙和各位商贾合作的意愿,首先是推广出水车的用法,以玩具的方式,先在云县试点,再推广到全晋朝各地,这是经过京城备案的最新惠商政策,诸位可千万不要为了一时的蝇头小利,断送了自己和家族的大好前程。” 此话一出,那些想要将水车玩具据为己有的商贾,瞬间都讪笑点头,将内心的私欲压制下去。 比起将这些据为己有,作为传家宝,更广阔的商路就在眼前,他们又不傻,错过这个村,他们会被钉在耻辱柱上,贻笑万年! 等所有商贾都亲自试玩过【连接着农具磨坊的水车玩具】后,乔县丞就开始发起了竞买。 最低起拍价,就是【板帐】上的估价,每次竞价,不得低于五十两。 每个商贾竞价之前,先举牌,按举牌先后顺序进行竞价,如果有多人同时举牌的情况时,由乔县丞依次点名,让他们出价。 最终,价高者得。 第一个水车玩具,【连接着农具磨坊的水车玩具】以五百两的价格,由纪商贾拍得。 有了第一个顺利且完美的开场水车玩具,接下来,其他的水车玩具,也是按照这样的顺序,依次拍卖出去。 拍卖到最后一个‘水车玩具’时,现场还有三个是空手的商贾。 那位还算聪明的田商贾,迫于囊中羞涩,屡屡让‘下金蛋的母鸡’从自己眼前溜走,竞价到现在,竟然一无所获,他已经恼怒得红了眼,却也只能暗自叹息。 他很清楚,他今日注定要与这场机缘,失之交臂了。 最后一个商品被武商贾成功拿下。 所有竞价成功的商贾,都将留下来签订契书,并交付竞价金。 大部分人,都选择不止进行玩具推广这样小打小闹的生意,都另外追加了其他契约,比如建成工坊,比如建成小型庭院观赏物等等。 玩具的附加价值,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而秦画师,从始至终,都在角落里作画,将竞价的过程画下来,又将签订文契的过程也画下来,最后是对商贾进行画个人小像。 那些商贾对自己的小像都非常感兴趣,当他们看到秦画师又迅速又技术高超地画下他们的小像,他们不禁惊叹,竟然短短时间内,能画得和本人几乎一模一样! 面对他们的惊叹,秦画师终于露出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意气风发。 他只想说,厉害的不是他,而是教他的人。 时间再往前拨弄几个月,他还是个画得人畜不分的‘天才’。 人生境遇,多么奇妙。 明明今日的忙碌程度比日常高好几倍,但是,秦画师却非常满足和骄傲,那种油然而生的快感,只能用一个字形容,‘爽’! 黄定洲是在【唱衣会】举行到,拍卖第三个商品的时候,到达茶室外面的,他为了不打断进程,就没有入门围观,而是站在窗外,围观。 他不得不说,其他人都很优秀,这次的【唱衣会】举办得非常成功。 并且,他看到了谢主簿的另一面。 他终于理解,为什么京城那些人,提起谢主簿,都是一副叹往昔,可惜了造化弄人的样子。 要是谢主簿日常不那么鬼畜凶残,以这副贵公子的模样示人,他敢保证,这县衙的门槛会被各路打探谢主簿婚事的冰人踏破踩烂。 他在窗外围观到一半,确定没有问题,便回去处理公务了。 直到谢主簿命人来找他,说了有个商贾,竞价失败,想要和县衙谈其他合作之事。 黄定洲思考了片刻,决定抽空,见一面这位田商贾。 他对这个田家有些印象,上一代田家主事人是现在这个田商贾的叔父,去年因病去世。 田家后继无人,但是,田家的负债远高于当前的资产,可以说是债务杠杆高得令人发指。 田家找了许久的继承人,才从挑到了这个出了五服的田商贾,当接盘侠。 按理说,田家这种情况是上不了邀请名单的。 但是,偏偏田家负债高得要死,卖商铺卖家产,也都按时足量缴交税赋,并且在这个新的主事人田商贾上位之后,田家短短几个月,还清了三成的负债,并且稳住了田家大部分的生意。 没有让田家的资产继续缩水。 田家的守信用,加上田商贾的个人能力,才是田家收获邀请的主要原因。 黄定洲在茶室后面的一个空房间,见了田商贾。 这个田商贾很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已经写好了一沓的商谋文书,即商业策划。 田商贾得知黄县令愿意见他,就知道事情还有还转的余地,他很清楚,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田家将很难有翻身之地。 而他也只能望洋兴叹!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那种,眼看着萝卜吊在眼前吃不到,而被活活饿死的感觉,能让他死不瞑目! 他将自己精心写的商谋文书,呈递给黄县令。 他想的很简单,用金钱去和那群有家底的商贾硬碰硬,不仅不明智,而且不可取。 但是,他还有另一条路,吃不到肉,喝点肉汤也是好的。 他今日已经做了两手准备,但是,这两手他都没自信能成功。 首先,是光明正大,在【唱衣会】上竞价,获得与县衙合作的机会。 如果失败了,那他就选择第二条路,通过这次进入县衙的机会,求见黄县令,将他另一份推广水车的方案,呈递上去。 后面这条是剑走偏锋,且不说他能不能见到黄县令,再说他这个方案,其实没什么新意,都是很‘百姓化’的内容。 比如,通过戏曲、话本、说书,流水歌等方式,进行宣传和推广水车。 不过,这几种方式,虽然老土了一些,但是,胜在传播广,成本低。 这里面的所有推广方式,加起来的成本,是田家目前所能接受的最大金额了,但凡,再多一点,他都负担不起。 戏曲的话,他需要找人写剧本,然后,他可以借着县衙的名义,得到戏班子同意演出,至于请哪里的戏班子来云县唱戏,那还需要好好斟酌。 话本和说书的,田家名下产业还有间不起眼的书铺和茶楼,还能废物利用一样,蹭上县衙水车的热度,打出名气,这也算是双赢。 流水歌就更容易了,他只需要花点钱,请小乞儿在街头巷尾传唱,很快就能传播出去。 他想得很美,从以上内容都是有利于田家的。 所以,为了能加大这次的筹码,他自割腿肉,在商谋最后几个条款,表示,愿意将水车相关的收益,九成都给县衙。 不过,这个时限是二十年。 他相信,只要有机会,田家在这二十年间就能乘着这股风,扶摇直上,到时候,田家就有实力,重新和县衙进行新的合作。 黄县令看完整份商谋文书,温和地看向这个及冠不久的年轻田商贾,微笑,“田商贾,你的确看起来让步很大,但是,据本官所知,田家这间书铺和茶楼,已经年久失修,早在三年前就门前冷落,不仅没有任何收益,甚至一直倒贴钱,要不是你叔父一直压着不愿意发卖,否则这两个商铺,早就被其他商贾和债主拿下了。” 他将手中的商谋文书,还给对方,“田商贾,你很聪明,也很懂怎么利用文书上的数字来玩文字游戏,九成让利让人乍一眼,看着很眼热,但是,你太自负了,县衙在邀请你们这些商贾之前,不可能是用抓阄的方式,随机抓取……田家所剩不多的正面形象,今日,被你败坏得差不多了。田商贾,你请吧。” 田商贾被这么一说,瞬间红了眼眶,“不,黄县令,草民真心想要得到一次机会,这是草民能拿出来最好的……”他说到这里,突然说不下去了,他的确是站在田家的立场上做下的谋划。 但是,在这样的形势下,田家没有任何优势,在竞争者多如牛毛的当前,他这样做,简直愚蠢至极。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他缓缓地跪了下去,真诚地看向黄县令,“黄县令,草民力挽狂澜都无法拯救不断走下坡路的田家,如今,田家尾大不掉,那些老旧资产已经成了新的负担,陈年旧债越积越多,草民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手段,耗光了心力,草民非常清楚,若是,田家不能接到这次机会,那田家未来几代人,都无法翻身,草民将会是田家的罪人,草民恳求黄县令给草民和田家一次机会,请黄县令为草民指一条明路吧!只要能搭上一点半点关于水车推广的机会,草民愿意付出一切!只要黄县令或者县衙需要,只要草民或者田家有的,草民愿意倾尽全力!” 第244章 机会,陷阱,击破 黄县令本以为这个田商贾会更加聪明一些,可惜了。 他温和地看向对方,“本官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回去重新写一份商谋文书,月底之前交到县衙。” 田商贾听到这话顿时热泪盈眶,他赶忙磕头谢恩,他会牢牢抓住这次机会!这将是他带领田家重新走上巅峰的起点! 结束了这些时日,一直在准备的【唱衣会】,就像是放下来一个重担。 黄县令当即邀请众人,到黄宅用晚膳庆祝。 当然,庆祝只是目的之一。 他有一个疯狂大胆的计划。 他想去《林洞村》一探究竟,不过,在出发之前,要先做好准备,比如便携的司南,还有懂得阵法的人,以及识途的老马,金疮药,解毒剂,和干粮等等。 只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他才会正式出发。 那个地方能被建成堪比迷宫一样的存在,还挪走了村里的所有村民,甚至还胆敢将县衙内大部分关于《林洞村》的记录都删改了。 若不是,陈年旧卷宗,还能查出林洞村的税赋记录,以及一些牵扯到其他村庄冲突的小案件,那么,这个林洞村的存在,就真的在官方档案中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现在可以肯定,指使范书商来引他入局的人,意在杀他。 这个幕后主使,已经可以明确肯定,他是先帝和皇贵妃之子。 只是,将《林洞村》改建成全是陷阱、暗道、还布置了阵法,耗费了这么多的人力物力,怎么可能,目的只是为了杀他? 最初建造的目的,必定不是这个,里面一定有着对方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一个疑点,是宝藏库。 按照范书商的说法,里面储存着大量的金银珠宝。 这点就令人很是值得深思。 首先,以对方在商业上的手段,那些资产,他拿去开拓商业版图,钱生钱的可能性更高! 对方的性格不是求稳,而是一个疯狂且天才的高风险高收益的赌徒。 第二个疑点,就是早早就被废弃。 按照范书商的意思,那地方,几乎是建成后就无人居住了。 这很不正常! 除非,那里是一个囚笼,或者说是屠杀场! 又或者是一个诱饵。 很有可能,十年前,幕后主使想将对方骗进去杀,计谋大概是成功了。 那匹将范书商带出迷雾林的老马,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倒霉鬼。 如今,又故技重施,想要利用那个地方杀了他。 要是,他不认识乌羽玉,那他大概真的会中招,最后很可能不是死在里面,就是变成和范书商一样,每日见鬼的样子。 这样一来,再加上,他之前因为狩猎场一案,有心人士早已经知道云县围猎山地有大量鬼火,那再加上真见鬼这样的恐怖传言,恐怕,云县很快就会变成‘鬼城’。 本地人,人人自危,外地人,人人避之而不及。 对方的诡计,不仅恶毒,而且隐晦,此为攻心计。 众人下值后,纷纷骑马,前往黄宅,他们很期待,酒宴重开,但是,黄县令很煞风景,只允许喝汤饮茶。 这段时间的默契相处,让他们知道,黄县令大概醉翁之意不在酒,今日的晚膳,只是个饵,为了是聊政事公务。 用完晚膳以后,黄县令果不其然,号召他们转换阵地,去书房。 进了书房以后,黄定洲等众人都入座了,才拿出一份简易的地形图。 因为缺少《林洞村》的情报,堪舆图是画不出来了,仅凭按照那地方的地势,画个简易地形图还是可以的。 就算要建迷宫,建迷惑人视觉的树林,制作八卦阵法,也都是要有依据的。 现在,他们需要收集关于《林洞村》的地形情报,然后,摸排出,正确的进入路线,和离开路线。 众人听到黄县令想要去探查《林洞村》,纷纷打了个寒颤! 他们光想到范书商夫妻的现状,就觉得毛骨悚然,虽然黄县令告诉他们,那是中毒!但是,医馆那边暂时无法确诊,要想配出解药,难。 谢主簿抿着嘴,“黄县令,你确定范书商夫妻是中毒吗?但是,中毒而幻视幻听者,真的听到逻辑完整的故事吗?感觉他们讲述每个鬼的诉求和故事时,不像是幻视幻听,更像是真实的……” 黄定洲对这一点,解释了又解释,只是在毒没解开之前,的确很难说服众人。 “谢主簿,本官非常确定他们是中毒!而且,只有被写出来的故事话本才会具有逻辑性,正常一般人的生活,更多是无序无逻辑的,比如你计划好了三十而立,但是,你偏偏二十得了机遇就飞黄腾达了……比如乔县丞小时候必定想过如何成为一个强大且富裕的牧羊商,但,现在却成了云县的县丞。每个人的人生轨迹,不会像他们转述的鬼话那样,充满逻辑性,即使对方加了很多调动人情绪的煽情剧情,但是,故事,永远都只是故事!” 乔县丞颔首,但是,冷汗直冒,“黄县令,你说得对,但是,他们真的表现得太真实了!正常人,很难不去相信他们的话。” 黄县令,“他们表现得真实,那是因为,他们中毒了,毒让他们产生的幻视幻听,所以在他们的角度,那是真实发生和存在的,但是,作为旁观者,我们应该理应看待这件事,而且,按照正常情况的话,大夫会判断他们是得了癔症!在发疯!而不是见鬼!” 崔录事艰难地点了点头,“黄县令说得对!” 他很想赞同黄县令的理念,也觉得应该支持他的言论,但是,他的内心,很害怕。 韩典史很淡定,“那些都是无稽之谈!在下求学的时候,曾听说杭州某鬼宅闹鬼,在下的同窗十分好奇,带着一帮人,半夜去蹲守,想看看到底有没有鬼,结果,竟是两个想要侵占那宅子的无耻之徒,宣扬出来的谣言。可笑的是,那宅子的主人,曾经找了道士和尚去那废宅做法,那些道士和尚都言‘宅内阴气过重,不适宜人居住’。他们不过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撒了谎,最终形成了一个可笑的‘闹鬼真相’,那是三人成虎!” 秦画师犹豫了下,抱着胳膊,焦虑地环视众人,“韩典史,你说得对,但是,有些事情,真的不好说,咱们最好有敬畏心理。” 苟课税很光棍,反正他决定抱黄县令大腿了,这种时候,全力支持他就对了! 什么鬼不鬼的,他不怕! 他最怕穷鬼! 苟课税,“你们这群懦夫,人家说点闹鬼,你们就怕了!你们怎么知道那范书商是不是故意露出马脚,然后,反向卧底到县衙,为了就是将县衙各个击破!” 苟课税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到他身上,他们像是重新认识了苟课税一样。 谢主簿,“苟课税,原来你还是很有脑子嘛!” 乔县丞也陷入了思索,“苟课税说的不无道理。” 崔录事也符合,要是代入苟课税的阴谋论,感觉似乎逻辑更通顺,“没错,如果对方此举是故意为之,那么,对方的目的不仅是设下陷阱杀黄县令,还想将我等一网打尽。” 韩典史摸了摸下巴,“在下之前听闻,云县被恶势力霸占,就连县衙都对恶势力言听计从,那么,对方想要重新夺回云县掌控权,也不无可能。” 谢主簿,“没错,云县是通往京城的关键位置,只要对方重新得到云县的掌控权,那么,发起对京城的进攻,就相当容易了。” 黄定洲没想到他们竟然都能无师自通,想得如此深远,不禁有些欣慰,欣慰到一半又感觉不对劲,他什么时候竟然有了老妈子心态了!! 他环视了下众人,露出温和的笑容,“但是,目前没有证据佐证你们的观点,在观点得不到有力证据证实之前,一切都只是推测。” 黄县令这个笑容很眼熟,谢主簿看到这个笑容,原本辩驳的话语,瞬间咽了回去,并且开始为幕后主使默哀。 谢主簿,“黄县令,你想怎么做,尽管吩咐。” 黄县令微笑看向他,“那好,从明天开始,你就带秦画师,前往靠近蝴蝶谷的那几座山峰,从高往下观察,将整个蝴蝶谷的面貌都画出来,特别是林洞村每座房子的位置。先提醒你们一句,为了方便阵法演变,那些房子必定被改建过了,成了可随阵法演变移动的。所以,它们每时每刻的位置,很可能都不一样,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必定不能分毫失误,否则,等开始行动后,进入的人,都会被困在其中。” 谢主簿和秦画师互相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点头,郑重地表示,一定会注意! 这时,乔县丞犹豫了下,说道,“黄县令,不论如何,我们都没有精通阵法的人,即使知道了表面变化的位置,但内里暗道的机关之类的,根本无从得知,卑职不建议涉险,这恐怕会落了敌人的圈套。”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开始忧心忡忡。 黄县令微笑,“重点不是我等去不去涉险,而是,幕后之人信不信我等是否前往涉险。” 崔录事顿时悟了,“所以,这是一个将计就计之策?” 黄县令但笑不语。 众人却信了崔录事的猜测,面上忧虑之色瞬间一扫而光。 其他人,黄县令也一一做了安排。 众人又就新任务,进行深入探讨,直到三更才散了,各自前往客房休息。 回厢房的路上,崔录事对身侧的乔县丞,说,“这个计划十分凶险,一旦,有一个环节失误,恐怕凶多吉少。” 乔县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听到崔录事的话,情不自禁点了点头,“没错,只是敌在暗,我在明。再拖下去,形势对我等更加不利,现在庸王还没有正式上位,以黄县令的家世,还能撑一段时日,等庸王正式上位,我等即使是背靠黄县令的家世背景,也不会有好下场,最好的办法是,在庸王上位之前,我等都积攒到足够的功绩,让庸王不敢轻易动我等。” 崔录事听到这话,皱起眉头,“陛下不一定会让庸王上位吧,他可不是什么好继承人。” 乔县丞好笑地看了眼崔录事,“除了蛊虫之事,你觉得庸王还有哪点不足?要是庸王狠下心,断了利用蛊虫的手段控制人,那么,他身上几乎没有任何缺点,在几位皇子中,又有谁能与之匹敌呢?陛下都已经用废太子为庸王铺路了,你还不能看清形势吗?” 崔录事欲言又止,却发现自己找不到辩驳的话语,只能叹息。 他躺到床上之后,久久不能入眠,一直思索着未来官场的道路,要是按照现在这样的路子走下去,必定是死胡同。 如果他要站在黄县令这边,坚守正义的立场,那么高官厚禄必定与他无缘,还可能,在追求正义的路上,被上位者,当场碍眼的挡路石,一脚踩死踢开。 但是,要他毫不犹豫地追求权势,扔下正义,违背初心,即使辉煌一时,也荣华不了一世,归根到底,是根基太浅。 他才初入官场几个月,就已经快要迷失方向了,这为官之道,未免太难了。 乔县丞给崔录事扔了大雷,结果,他自己倒头就睡,睡得相当香甜,完全没把自己随口胡言的话语,挂在心上。 众人走后,谢主簿跟随大家退场,然后,却又悄然,去而复返。 他回到书房时,黄县令果然还在书房等他。 谢主簿一进门就调侃黄县令,“本官原本还以为黄县令是个坦率耿直之辈,没想到,骗起自己人,也毫不手软。” 黄县令定睛看着他,微笑,“县衙的一举一动都被人了如指掌,光凭茶楼那个窥视者,办不到。除非,真正泄露秘密的人,隐藏得更深。” 听到这话, 谢主簿瞬间严肃了起来,他走近黄县令,低语,“你是说,他们之间有内鬼?” 黄县令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岔开话题,说起关于林洞村的情报。 “事实上,云县根本没有林洞村,那些被翻出来的陈年旧卷宗,被修改伪造过了,对方造假和做旧的技术很强,完全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本官原本没有怀疑过他们,但是,这件事,却让本官起疑了。” 他对辨认造假和做旧并不精通,只是曾经破获的案件,涉及过一二,若非如此,他现在也要被骗得团团转了。 谢主簿听到这话,心下一惊,“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 黄县令笑了笑,提出了另一个话题,“谢主簿,你似乎对钦玉楼火灾的案情十分熟悉,可否将其中内情,全部告知本官?” 谢主簿,“你想知道什么?” 黄县令,“全部。” 谢主簿摸了摸鼻子,避开黄县令犀利的目光,轻咳一声,沉默了半响,才开口,“本官对那个案件知道得不多。官方表面卷宗的结论是年久失修起火。但,事实上,是有人当日杀了钦玉楼的掌柜和跑堂,然后取而代之,又在他们将你请进门后,开始往整座钦玉楼外墙浇火油,等路人发现不对劲时,钦玉楼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救火的人,越泼水,火势越大。等到官方收到消息,前往灭火时,钦玉楼已经烧得差不多,火势已经向附近其他楼宇蔓延了。从现场死于火灾的尸体数量上看,你带去的仆从和那群贼子,都死在其中了,最终,死无对证。” “事后,大理寺的人接手案件,从钦玉楼的地窖发现了几具被扭断脖子的尸体,他们就是钦玉楼真正的掌柜和跑堂,早就被杀人灭口了。” 黄县令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看来对方早就安排人潜伏在将军府。本官那日出行,是临时安排,事先并无计划,那么对方,必定是马上得到消息,就立刻做了这个安排。” 他想到了那几个临时反目要杀他的仆从,看来,那几个仆从也被对方收买了,或者说,那几个人,很有可能从始至终都是对方的人。 谢主簿很显然知道,更多的内情,但是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不过,黄县令也不打算继续追问,他只是想要证实这一点,知道幕后之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他的。 他瞥了正因为他的话陷入沉思的谢主簿,微笑道,“本官知道,那些仆从有陛下安插的眼线,想必对方此举的目的,是为了挑拨将军府和陛下的关系,一旦君臣反目,对方就能浑水摸鱼,获得更多的优势。” 谢主簿听到黄县令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听到后面那几句时,才缓缓落下高提的心脏,但,心跳依旧很快,比跳崖自杀,还刺激。 谢主簿感觉自己后背都冒出冷汗了,他忍住想去摸额头有没有冒冷汗的动作,笑道,“原来如此,你说得有道理。所以呢?” 黄县令在心中冷笑,“本官自幼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对方想必对本官相当了解,所以,他一次次试探,都是为了最后的布局,他最终目标不是为了击杀本官这么简单,他想要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暗中谋划已经失败,他现在已经暴露了身份,那就只能硬抢了。他的主要势力盘踞在商州,有地有钱,就是不知道兵马够不够了,但是,看他出这招,大概率是目前的兵马不太充足,想要智取了。也有可能是在拖延时间,声东击西,为的是等援兵到来,也有可能是为了一石二鸟,杀了我等,再等到援兵,一举进攻京城。那么,京城必定还有他的内应。” 黄县令微笑地看向他,“所以,本官的意思是,你现在就带着本官的猜测,悄悄离开黄宅,前往京城,找陛下说明此事。” 谢主簿面上的表情都僵硬了,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满脸都是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可,可是,我现在离开,不是会引人起疑?” 黄县令微笑,“你把衣服脱了,乔装打扮完再走。” 说话间,书房的内间走出一个人影。 谢主簿下意识看过去,对方的脸,和他一模一样!!! 谢主簿震惊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黄县令,“接下来,他会顶替你和秦画师去采风,都不会接触其他人,不至于会露出马脚,你安心上路。” 谢主簿,“……”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块巨石压顶,沉甸甸的,半响,他才咬牙切齿,“你是故意的!!黄县令!你简直不是人,连本官都被你耍得团团转!” 黄县令,“哦,怎么会!要不是因为,陛下跟本官言明,你是他的心腹,本官也不至于安排你去。” 这件事,让谢主簿前往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他让波本前往,那么陛下必定会认为,这是他的授意,即使今日陛下为了大局,接受了他的布局,日后,他的身世曝光,那这将是一个暴雷。 恐怕在皇帝看来,他将会是一个心机深沉之辈,即使他无意争夺那个位置,也会被迫处于被动之中。 所以,他的每一步,都要更加小心翼翼。 谢主簿听到这话,莫名的感到心虚,他想要问黄县令,如果他已经不是皇帝的心腹,是否会对黄县令的安排有所影响? 但是,他又想到重伤的波本,和隐匿在暗中的敌人,他顿时明白,如果他今日不去,黄县令能用的也只有黑麦一人了。 在这危机四伏的处境中,有黑麦的保护,黄县令才能安全。他想到这里,不再纠结细节,随手脱了身上的官服,换上脚夫的着装,又被易容成普通黄黑脸中年男子的样子。 然后,悄悄从黄宅的角门而出。 他翻墙出来城门,在黄县令说的地点,找到了马匹,直接翻身而上,快马加鞭,前往京城。 天刚亮,秦画师的房门就被敲响了,他被带到了花厅,他刚进门就看到谢主簿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秦画师,提上干粮和包袱,我们走吧!” 第245章 撞见,人呢,恳求 秦画师困得都快睁不开眼睛了,打着哈欠,揉着眼睛,他看到桌案上有两个包袱,打开一看,一个装满干粮,一个装着画画用的笔墨纸砚。 他将两个包袱提起来,才发现,底下还有一个方形的画板。 他先将画板束缚到背上,才将包袱背到胸前,“我们这么早走吗?不用完早膳再走?” 他还想蹭一顿黄宅的早膳!特别是芋头包,他已经想念很久了!! 谢主簿,“趁着天色还未大亮出发,比较不引人注目。” “你说得对,但是,你不困吗?”秦画师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全凭毅力在走路! 谢主簿走在前面,官服衣摆哗哗作响,精神振奋,“怎么会!本官还没见识过传说中的八卦阵,精神着呢!” 他们出了花厅,在走廊,迎面遇到乔县丞等人。 乔县丞一脸吃惊,“你们这么早就要出发了?饭吃了吗?” 不等谢主簿说话,秦画师就开始吐槽,“吃西北风啊!谢主簿提到那什么谷就精神振奋,哪里还用吃。” 众人对秦画师投以致敬的目光,秦画师今日这么勇!今日胆敢当面吐槽谢主簿。 秦画师在火热的视线下顿时清醒过来,他打了个激灵,看到谢主簿已经将手放在剑柄上,即将拔剑的样子,立刻狗腿地一笑,补充道,“啊哈哈,卑职也是如此,精神粮食足以果腹!!感恩谢主簿的教导,才让卑职有了这样虔诚敬业的精神,卑职万分佩服!”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他只想快点翻过这一篇! 崔录事对秦画师的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感到好笑又无语,不过,也出面替他解围了,“不错,而且谢主簿文武双全,有谢主簿在,秦画师你可以安心作画,无需担忧歹人突袭。” 秦画师震惊地瞪大眼睛,惊呼,“还会有歹人袭击吗?!!” 他完全没想到这点!! 他顿时开始为自己的小命忧虑起来了! 谢主簿打断了他和崔录事的对话,不经意地问了句,“你们这么早要去练武场?你们睡了还不到两个时辰吧!” 崔录事听到这话顿时,一肚子话想要吐槽,但是,又想到抱怨太多,不利于团结,又把话咽回去了。 乔县丞则是摸头爽朗地笑着说道,“苟课税说睡不着,想练箭术,卑职只好舍命陪君子了,没想到崔录事也被我们吵醒了。” 苟课税一脸讪笑,“抱歉,不过……卑职,其实是因为害怕睡不着!昨日韩典史说杭州鬼宅的事,卑职很好奇,回去之后又追着韩典史多问了几句,没想到,把自己吓得睡不着了!” 韩典史跟在最后面,像一只游魂,也不管谁说什么,他都点头附和,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 谢主簿不再追问,带着秦画师,疾步离开。 崔录事看着谢主簿离开的背影,感叹,“谢主簿可真是恪尽职守。” 他虽然也很困,但是,现在也开始振奋精神,总不能上峰都这么认真刻苦,而他这个当下属的吊儿郎当吧。 他们一起前往靶场练完一轮箭,崔录事眼看着五更天,他当即提出要回家。 韩典史得知他要回去帮家中小妹开摊,便提出想要一起去见识一下。 崔录事没有多想,便同意了。 他们两人并肩而行,出了黄宅。 苟课税看着韩典史离开的背影深思,“韩典史竟然那么困了,不回去补觉,还要去早市看豆腐摊?” 他严重怀疑韩典史别有目的! 乔县丞,“他之前就对摊贩之事很感兴趣,早就说要去见识一下,现在有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苟课税歪头,因为太困了,大脑有些发僵,无法深入思考,为什么他对乔县丞说的这一点,半点印象也没有? 他忍不住开始掰手指,明明是他和韩典史关系更好吧!为什么韩典史告诉乔县丞,也没跟他提起过? 难道,其实,他认为自己和韩典史是铁哥们,而韩典史其实更认可乔县丞这个兄弟?! 他们继续练箭,快到早膳时间,才回去换官服,用早膳。 然后,他们就发现,用早膳的花厅,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苟课税震惊!他感觉主人家不在,自己坐不住,很尬! 他看了眼吃得很愉快的乔县丞,忍不住问一旁服侍的女婢,“黄县令去了何处?他不用膳吗?” 女婢,“回禀苟课税,郎君有要事处理,来不及赶回来用早膳,他早已嘱咐婢子们,好生服侍诸位贵客,请苟课税安心用膳。” 苟课税,“……” 他囫囵吞枣地随意乱吃,很快,又因为美食太过美味,而沉浸在享用美食的道路上。 等他和乔县丞用完早膳,前往县衙,就发现,黄县令、崔录事、韩典史已经提前到位置上应卯当值了。 乔县丞问出了苟课税憋了一早上的话,“黄县令,下次有要事,尽管吩咐卑职们去处理,不论是否在当值时间,卑职都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黄县令,“有人下毒意图杀范书商夫妻二人灭口,事出紧急,本官来不及找你们了,既然你们都来应卯了,为了能按计划行事,你们多关注范书商夫妻的动态,未免被人趁机钻空子,若是他们二人被灭口,到时,县衙有口难辩。” 众人异口同声,“是,黄县令,卑职遵命!” 正在这时,县衙门外来了一个人,求见黄县令。 来者正是胡酒商。 胡酒商被衙役带到审讯室,等候。 胡酒商带着一盒装满银票的木盒子,坐在审讯室,不停抖腿,他只恨自己为什么出发前,没有带一点酒水壮胆! 他不清楚黄县令是否会接见他,不论如何,来者只要是县衙的官员,能和黄县令搭上话即可。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他下意识抬头看过去,他没想到,来见他的人,竟然是黄县令本人。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也许,事情还能峰回路转! 他当即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朝黄县令行礼,磕头,“草民见过黄县令老爷,草民有一事恳求黄县令老爷,还请黄县令老爷通融一番。” 黄县令,“请起,你有何要事?若是案件,不妨先写诉状书,本官必会秉公处理。” 第246章 贿赂,喝水,赶路 胡酒商努力做了一番心理准备,才将装满银票的木盒打开,恭敬地摆到黄县令面前。 “黄县令,明人不说暗话,草民今日是,是受人之托,为了范书商而来,他那日只是醉酒胡言乱语,绝对没有对县衙官员和黄县令您不敬的意思,为了弥补范书商之过,草民特地准备了点心意,还请黄县令笑纳。这木盒,草民一直藏在宽袖中,一路过来,无人注意到,还请黄县令放心。” 别说是黄县令要无语了,就是一旁记录供词的崔录事,都要震惊死了。 崔录事第一次看到有人如此明目张胆的要贿赂黄县令,他已经在心里为这位胡酒商判死刑了! 黄县令,“什么不敬?具体何事,说来,本官听听。” 胡酒商顿时汗流浃背了,该不会范书商在酒楼辱骂县衙官员的事不曾暴露,而他今日,自己专门上门送菜,给范书商板上定罪来了吧? 他光想想那个画面,就满头大汗了。 黄县令看他冷汗直流的样子,实在有些夸张了,难道他看起来如此吓人? 黄县令微笑,语气更加温和了,“胡酒商何必紧张,只要你从实招来,本官就恕你无罪。” 胡酒商看着对方的笑容,猝不及防想起自己围观刑场时,黄县令下令给死刑犯砍头时,也是差不多这样的笑容,他想到这里,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胡酒商结结巴巴地回复道,“这, 这,就是范书商醉酒后,来县衙,就再也没有回去,草民还以为他因为醉酒到县衙闹事,才被扣留了。” 他说完偷偷看了一眼黄县令,感觉自己的借口找得太烂了,又补充了一句,“那日,草民见范书商和黄县令一起去了范家,草民以为范书商应该无事了,没想到,他至今未归家,且,其夫人也不见了,他……草民一时心急,就……” 他也描补不下去了,感觉自己越描越黑! 黄县令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胡酒商,你不如,先从‘你受何人所托’来县衙开始说起。” 胡酒商更加紧张害怕了,哆哆嗦嗦,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黄县令,“是他的家人?还是朋友?还是你也不认识的陌生人?本官听说,他还有一子……” 胡酒商听到‘一子’时,立刻出言打断黄县令的话,激动万分,“不,不,不,不是,是草民!草民撒谎了,草民与范书商有生意往来,相识多年,他是个仗义之人,草民得知他犯事后,就想着如何救他,所以才擅做主张,准备了银票,前来赎他……黄县令,不论如何,范书商真的只是醉酒胡言。他为人乐善好施,与人为善,待友真诚坦率,草民恳请黄县令,通融一二!” 黄县令看得出来,胡酒商此言非虚,只是可惜了,范书商有这样的朋友,却不珍惜。 黄县令,“范书商并非因为酒后出言不逊,被扣留在县衙,你自言与范书商是友人,但你却对范书商的真实情况一无所知,胡酒商,可否跟本官,谈谈,你眼中的范书商,日常是何等样貌?” 胡酒商在黄县令的循循善诱下,开始回忆与范书商相处的画面,一点一滴地在对方的引导下,全部吐露干净。 …… 南斐郡,临江县官道,一行镖师服装的壮汉,将一箱箱的重物装上马车。 冯柯星也在搬运重物的杂役之列,他已经连续搬运了两天!不眠不休地搬运,人都要搬傻了,昨日搬运的是袋装的,他趁人不注意,偷偷扒开看了,是粮草。 今日搬运的是大木箱装的,十分沉重,堪比装了铁石! 木箱都上了锁,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他就是想要混水摸鱼,都没有机会。 他已经搬到双手发麻了,有些早就受不了的,直接软倒在地,然后被管事的两鞭子下去,打得皮开肉绽,去了半条命不说,还要被除名! 他眼看这形势不太对劲,想找线人传消息,但是,这些人越发警惕,一旦有人不按照规定行动,就会被当场砍杀! 他敢保证,等这些货运走,必定会出大事! 等他搬运完最后一箱,那些管事就开始召集人马,命令他们往旧茶楼,浇火油。 看样子,他们准备要放弃这个据点了。 冯柯星按照管事的指挥,提起一桶火油,泼在茶楼内墙和桌椅上,他边行动,边思考要怎么将消息传出去。 直到旧茶楼燃起熊熊大火,他和其他杂役,被赶上板车,他也没能找到机会,独自行动,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他试图撕裂衣角碎布,扔在路边。 却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负责扫尾,清除现场痕迹。 别说碎布了,就连车辕辙痕,都没有留下! 冯柯星心中万分着急,但是,面上露出和其他杂役如出一辙的麻木神态。 他暗中注意着车队前进的方向,他原以为,他们会跟随货物一起行动,没想到,在官道岔口,装载杂役的车马,和货物的车马就分开了。 装货物的车马,在‘镖师’的押运下,继续北上。 而他们这群杂役,则被载着,南下。 冯柯星的心瞬间沉下来了。 他开始思考,这群人押运大量粮草,能有什么目的? 赈灾?不可能! 要是说,朝廷要赈灾,这群人劫走粮草转卖出去还比较有可能! 这群都是亡命之徒,绝对不会干不利于己的事! 并且还烧掉了这个据点,恐怕,背后有着巨大的利益驱使! 难道这群人要起事?冯柯星陡然想起,这群走私犯背后,原本涉及谋逆案,他瞬间心惊,后背冷汗直冒! 他一定要想办法将这个消息传出去! 否则,他和柳竹华这么久的努力,就要功亏一篑了! 就在他紧张焦虑期间,他眼角余光,发现路边丛林,一闪而过的白色衣角。 他心想,也许他的机会来了! 他关注着看管他们的管事,准备等这群人放松警惕,就开始行动。 管事,“车上的水囊和袋子里的干粮,就是你们的伙食!你们每个人都可以喝水吃干粮了,别怪老子没提醒,现在不吃,待会就别吃了!” 所有杂役拿到干粮那一刻,就开始埋头苦吃。 冯柯星看着干粮,心想,机会来了,他决定用干粮,当做材料,方便留下记号。 他做出和其他人一样的动作,低头狂吃干粮,实际上,将干粮掰碎了,塞进衣袖里。 正在这时 ,坐在他身边的杂役突然痛呼出声,开始七窍流血。 冯柯星大惊,正想喊管事,却没想到,周围的人,开始出现相同的症状! 冯柯星哪里还不明白呢! 他们这是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要开始被灭口了! 冯柯星学着其他杂役,一起倒下,却不想,这群管事和守卫不当人! 竟然连尸体都不放过! 只见,那群守卫拔起刀,一人一刀,直接砍下杂役的头颅。 看到这里,冯柯星整颗心都凉了! 看来,他今日,注定,要命丧此地了! 眼看着,砍头的利刃越来越近,他越来越紧张,心跳都快突破极限了! 就在利刃从他头顶而落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了,直接抬手反击,试图打掉对方手中的刀,却因为搬运太多重物,酸软无力,没能成功,只让对方持刀的手,歪了一下。 他眼疾手快,抬脚,往上,一踢! 正中红心! 男人的致命弱点! 被他用了十成力的脚踢,击中。 要砍杀他的守卫,瞬间痛得扔下刀,双手捂住致命脆弱位置。 冯柯星捡起刀,开始反杀! 他双手高举刀,重重挥下,砍下对方的头颅。 完成首杀! 这第一滴血,纯粹是,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才能顺利拿下。 接下来,其他守卫和管事,反应过来了。 他们一群人,立刻一拥而上,准备反杀他。 他现在的状态,杀一个已经够呛,再来一群? 硬撑,只会死得更快! 他当机立断,就近砍掉连接板车与马之间的约束轭具,夺马而逃。 他一路往西北方向,快马加鞭! 他预料得不错,那些人不敢全部放下收尾的工作,前来追击上,只安排了四五个人,快马前来追杀他。 与他抢来的专门拉车的挽马不同,追杀他的守卫所骑的都是善于奔驰的健马,二者耐力与速度上,相差甚远。 他现在只赢在抢先一步,只要再继续下去,不用再过几十里路程,他就会被追上! 所以,想要活命,就只能智取! 很可惜,他继续骑行了将近七八公里,都没有想到好的办法,再加上,这荒山野岭,他想要求助都毫无门路。 他眼看着,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已经绝望了。 冯柯星看了眼笔直到一眼望到头的道路,心下一狠,勒马调转方向,往荒山而去! 他记得这里,如果笔直翻越这连绵不断的荒山,他就能比走官道还要快三天离开山南东道,进入河北道! 只要抵达都护府,他就能找到接头人! 当然,这不是目前最重要的,在翻山越岭之前,他得靠着这崎岖蜿蜒的山道,甩开后面的追兵! 这是一个疯狂的决定! 因为,他很有可能,在追兵追上他之前,就坠落山崖而死! 也有可能,运气好点,能甩开他们! 当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近到他能听到对方的马蹄声,越发大声,他的绝望正如那渐近的马蹄声,在内心不断扩散。 他的挣扎,在这样的危机面前,显得可笑起来了。 对于死亡的恐惧,令他的理智和情感,极限拉扯,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在临死前,留下点信息、暗号,提醒来寻找他的人。 情感上的恐惧,却告诉他,他还不想死,在这样的荒野中死去,没有人能找到他,而他的尸体会被扔下山崖,毁尸灭迹。 他这一刻,开始无比想念黄县令的存在,如果对方在这里,对方就会告诉他怎么做。 人的思维,就是这样,充满散发性。 他开始思考,如果身处这样境地的是黄县令,那么,黄县令会怎么做? 在他即将登上山顶时,他隐约听到身后,像是有箭矢飞射而来的声音,沉闷却锐利的声音,随着风,吹到他的耳畔。 他的身体反应,比他的脑子快一步! 当他奋力从马背上,翻身跃下的那一刻,余光,让他看见,带着蓝色幽光的箭矢,擦着马头顶,硬生生射击进前面的枯树上。 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死在毒箭下。 但是,现在的处境也没有好太多,他失去了唯一的坐骑。 徒步的他,又怎么能跑得过敌人的快马呢? 冯柯星没有多加思索,直接往荒山老林中跑去,避开狭小的山道,挑着没有路的山壁攀爬。 而追杀他的人,比他想象的还要顽固。 那些人眼见不便再骑马追击,竟也弃马追过来。 冯柯星顺着棕黑的爬藤,爬到树上,再接着树杈,跳跃向另一个山壁,在陡峭的山壁上,他已经无路可退。 但是,要么往上爬,要么掉下去,要么爬得太慢还在对方射击范围内,被毒箭射杀。 死亡的途径很多,概率很大,生存的机会渺茫,但他,没有放弃,还是选择顽强地往上攀登。 爬到一半,手中的失重感,让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固定住双脚,另一手死死抓住石壁,即使抠得手指出血,指甲爆裂,也不敢放开。 因为,棕黑的藤蔓,承受不住他的重量,最终从山壁上连根被拔起了。 要是,他刚刚没有稳住,那么现在坠落的就不止是他眼前的滚石,还有,他自己! 细碎的石头,砸在他头顶,砸得他头破血流,他都不敢放手,也不敢往下看。 他等石头掉完了,才敢抬头往上看,上面的石壁,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他又没有凿山壁的工具。 往上的道路,已经到头了。 他此刻,已经不知道是鲜血糊住了眼睛,还是泪水糊住了眼睛,他逐渐视线模糊,到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他正着急得脑子都快无法思考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了刀剑相击的声音,还有厮杀声。 隐约间,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是的,喊他真正的名字。 而不是,化名。 他循声望去,看到一个陌生又有些眼熟的面孔。 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第247章 他们,前往,计谋 是黄县令,安排来过这里的那批暗卫,他们是曾经在云县,被捕入狱的那批杀手,为首的人叫郝有才。 还有一袭白衣的莫问。 冯柯星自上次被柳竹华和莫问救走后,就在回临江县的半路上,遇到郝有才他们。 当时,他们既是前来替黄县令送信,也是奉命前来证实一条关于走私案和谋逆案的线索。 他原本并不相信这群人,但是,黄县令的那封信,让他相信他们的身份。 只是,柳竹华还是信不过他们。 所以,他和柳竹华自从那日一别之后,就很少再往来,除了偶尔互通交流某些情报,但是,他和柳竹华都有所保留。 而那个莫名其妙出现,说原本目的是去游历大江南北的莫问,却跟郝有才他们走了,据说要去感受一下这个走私组织的刺激。 他今日在赶路途中,发现莫问躲在森林里跟踪的身影,本以为对方是自己一个人行动。 没想到,此人,竟然还和郝有才他们这群暗卫混在一起。 这组合,怎么看,怎么奇怪! 不过,现在,冯柯星无暇多想了,他开始按原路返回,往下攀爬。 但是,失去了藤蔓,原路返回的难度也急剧上升了。 冯柯星爬到一半,发现没有落脚点了,卡在半路,不上不下。 这就尴尬了! 他往下探了探,感觉大概还有9尺左右的距离。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掌心朝石壁,尽量用力抠住,虽然实际上抓不住,但是,能勉强用皮肉,减缓下降的速度。 他尽可能地将身体贴近石壁,往下滑落。 滑落的过程中,内心的恐惧反而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多,皮肤和石壁摩擦,发热、皮开肉绽的疼痛,吸引了他大部分注意力。 在疼痛和忐忑中,他终于坠落在地。 在脚着地之前,他抓住了干枯的树干,减缓了冲击力。 不论如何,在逃亡的路上,脚一定不能出事,否则,还不如死在原地,省得连累同僚。 他下来没多久,郝有才他们也解决完了最后一个护卫。 他们将这群走私护卫带来的兵器、毒药、毒箭等都带走。 要不是护卫身上的伤太多,衣服破破烂烂,他们都想把人家的衣服扒了一起带走。 就连冯柯星都看不过去,他们这种雁过拔毛的行径。 莫问看向冯柯星,“你伤势如何?还能独自骑行吗?” 冯柯星正在给自己的伤口包扎,他郑重地点头,“当然可以,还能撑一段时间,那群押运货物的往北而上,我们最好兵分三路,一路去追击,一路前往据点通知其他线人计划有变,一路返回云县,向黄县令报告此事。” 郝有才,“不论我们哪一个,在这个节骨点前往云县,都太显眼了,纵使我们曾经暗中行事、藏头藏尾居多,但,京城见过我们真容的也不少,到时候,只会走漏风声,万一郎君此刻已经有别的新计划,我们鲁莽行事,只会破坏对方的计划。” 冯柯星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正是因为,他们都是一群见不得光的人,才会被安排到这里,在这远离京城,又容易立功的地方。 但是,他更怕这群贼子藏得太深,黄县令身在云县,太过遥远,对此一无所知,届时仓促应对,反而会被敌人钻空子。 莫问看他们互相争执,谁也说服不了谁,不禁有些好笑。 比起那个偏激到想要杀了自己同伴的柳竹华,这群人的血性反而更重,不像是一群暗探,更像是一群有血有肉的侠者。 莫问又掏出他的扇子,优雅地扇了几下,“诸位,听在下一言,你们认为在下前往如何?” 冯柯星和郝有才面面相觑。 郝有才,“你很好,但是有一点,不行,我家郎君根本不认识你!到时候,你要是被抓住当成别有用心的歹徒,被刑讯剥皮拆骨放血,可别怪我们没提醒你。” 莫问被对方的那句‘剥皮拆骨放血’给震慑住了。 他见这群人不像是开玩笑,各个都一本正经、面无表情的样子,令他瞬间头皮发麻。 他皱起眉头,“你们口中的黄县令,喜欢给人‘剥皮拆骨放血’,这样的人能是好官?你们不会是被洗脑了吧?就像这群走私狂徒一样,被上级管事每日洗脑一样……” 冯柯星忍不住翻白眼,“别理他胡言乱语!他们这群人,一开始可不是什么好人,都是一群杀手,被派去云县杀人灭口的!要是没犯事,谁吃饱了撑着开刑讯室审讯,再说了,监狱囚犯太多,吃穿用度也费银子,刑讯后还怕不小心把你弄死了,还要花钱请医馆大夫上门诊治,这可都是钱!” 莫问,“……” 郝有才:“……” 郝有才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不知道这么多内情,他只知道云县监狱的刑讯挺骇人听闻的。 而他又是亲自经历过被放血的。 只要是像猪一样捆绑架在缸上面,直面过这种恐惧的人,这辈子都很难忘怀! 他敢保证,他这辈子都不会经历比这还要恐怖的事情了! 虽然,事后知道,那是为了解蛊……但是,经历时,那种真实的恐惧感,却不会因此忘却。 不论如何,莫问只是打算搭把手,不打算将自己送进监狱,他环视了下众人,“这样吧,你们给在下写个推荐书信或者是信物,然后你们兵分两路,怎么安排随便你们,在下则负责前往云县,帮你们通风报信,不过,事先说好,要是黄县令想拷问在下,在下必定会为了保全自己,溜之大吉。” 冯柯星觉得可以,点头,“没有信物,不过,你可以去了说一句暗号【星华日暮若昭】,” 当然,他和黄县令,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暗号,这个所谓的暗号,只是一个试探,也是传递消息而已。 确定好计划之后,冯柯星带四人返回临江据点。 郝有才带剩余人马,快马加鞭,往北,追踪那批货物的行迹。 而莫问则独自前往云县。 莫问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被冯柯星坑了。 他只觉得能短时间内,被一群行走于尖刀上有血性的侠者信任,感觉十分热血沸腾。 感觉像是闯入了另一番新天地,比寻常的游历山河刺激多了。 …… 京城,皇宫御书房。 室内,只有谢玉砚和皇帝。 谢玉砚虽然在早朝之前就抵达了京城,但是,在早朝结束后,都没能见到皇帝。 等了一整日,直到日暮时分,皇帝才在御书房接见他。 谢玉砚心想,这要不是皇帝对他的敲打,他就马上从京城城墙跳下去! 果不其然,皇帝见到他第一面,就是提醒他,上次他离宫前皇帝最后对他说的那番话。 谢玉砚感觉自己里外不是人。 但是,路是他自己选的,南墙是他自己撞的,也活该有这下场了。 虽然这只是,下场的一个开场而已。 谢玉砚在皇帝冰冷的视线下,露出一如既往不羁的笑容,“陛下,是微臣之过,只不过,这次事出紧急。如今已经有证据表明,那反贼盘踞在商州,意图起事,微臣特地为陛下送来最新密报。” 要不是念着大不敬之罪,他差点就想当面对皇帝吐槽,盖因陛下,纵虎归山,现在要自食恶果了。只要他敢这样说话,今日大概不仅会弄巧成拙,他与皇帝的关系也会越发恶劣。他自己就算了,但是,他今天是为黄县令传话而来,总不能,顾着自己一时痛快,毁了黄县令一番心血。 他边说着,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竹筒,那竹筒内卷着一份堪舆图,图中画有对那反贼起事行军路线的预测,黄县令塞给他时,他来不及细看,只是囫囵吞枣地看了一眼, 他将密封好的竹筒,呈递到御前。 皇帝不为所动,示意谢玉砚直接启封密封竹筒。 谢玉砚当着皇帝的面,徒手捏碎竹筒密封处的蜡,抓着竹筒两端,轻轻反向旋转,竹筒被打开了。 他取出里面的堪舆图,整齐摆放在皇帝面前的桌案上。 这时,他才发现,竹筒内,还有一张纸条。 他见此,愣了一下,明明,黄县令当着他的面,将堪舆图放进去的,以他的眼力,当时,竹筒内,绝对没有这张纸条! 皇帝将谢玉砚的表情看在眼里,只觉得痛快,他伸手用食指和中指,架起那纸条,微笑地看向谢玉砚。 “谢爱卿,朕的心腹之位你不乐意做,偏要去十三郎面前献媚,可惜,将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谢玉砚听到皇帝的调侃,忍不住嘴角抽搐,整个人都陷入无语状态,“陛下,黄县令一直认为微臣是陛下的心腹爱将,正是因为如此,今日,微臣才能在黑麦和波本之前,抢到这份送密信的机会。” 皇帝看到谢玉砚的黑脸,内心十分痛快,他眼底都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朕可什么都没做,要怪只能怪,你的行事作风,太不像一个主簿了。” 纸条上的内容,只有寥寥四句话。 一提醒皇帝身边已经被贼人安插了眼线,包括朝臣也有对方的心腹;二则表明反贼对商州和凤翔府等地的掌控力度。 最后,总结一句话,京城内外都有对方的人马,对方很有可能分两步走。 一步跋山涉水,走行山道出其不意,突袭京城。 另一步夺取云县,从云县往京城的官道进发。 如果对方行军顺利,很有可能,这两个行军路线,最后能同步进行。 皇帝看着纸条内容,陷入了沉思。 “谢爱卿,你还记得,朕未登基前,你与黄将军护送朕回京城之事吗?” 谢玉砚听到这话,面色一变,他看向堪舆图,“陛下的意思是,那反贼也知道,密道的秘密?” 皇帝嗤笑,“先帝当年属意他当太子,朕的存在一直都是他们拦路的巨石,那地道的秘密,本就应该是当朝皇帝才能得知的辛密,但是,先帝生怕他的真爱之子无法登基,早早就告诉了对方这个秘密,还带着对方走了好几遍密道,若非他们行事不谨慎,朕也会被蒙在谷底。朕以为,朕已经得到了所有密道路线,却不想,先帝还另外挖了新的地道,这也是朕登基掌权后,才发现的。” 谢玉砚瞬间沉默了,说起当年,他的心情也跟着沉重了起来。 曾经的一切都太过沉重了,他将过往的一切都埋葬在记忆深处,现在,皇帝的只言片语,那些尘封发黄的记忆,鲜活地涌上大脑,内心压制许久的杀意,再次肆意掠夺他的心神。 他看向皇帝,“那陛下就应该将那些地道全都毁了。” 两人四目相对,皇帝的微笑,带着冷酷的光芒,“钓鱼不给上好的饵料,又怎么能钓到大鱼。” 谢玉砚恍然,他差点忘了,眼前这人,从年少登基至今,都是稳坐钓鱼台的角色,利用柳太后清除先帝的心腹,再利用权贵颠覆柳太后的权柄,也借柳太后之手,问罪权贵世家。 不论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危机,最终都会变成,对皇帝有利的结果。 他不禁心想,也许,他今日来送到密报,事实上,早就已经在皇帝的掌控之中。 他不敢肯定,不想再自以为是。 谢玉砚垂下眼眸,不敢直视皇帝锐利的目光,那可比战场上厮杀的血光还要逼人。 “陛下圣明,微臣先预贺陛下早日得偿所愿。” 皇帝看向言不由衷的谢玉砚,面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审视着对方,“朕更欣赏以前那个直言不讳的谢玉砚,而不是,现在这个躲在龟壳里当鹌鹑的你。” 谢玉砚无力地勾了勾嘴角,“陛下龙虎精神非常人能及,微臣不及陛下一分,虽然那些意气风发的快意恩情,恍如昨日,但,微臣却是心有余力不足。” 他的确已经做不了皇帝手中一往无前的刀剑了。 皇帝打量了对方,许久,发现,比他和黄将军都要年轻的谢玉砚,却是,两鬓已有些许华发,但是,对方的神色却平和温润了许多,有几分当年探花郎的影子,他不禁沉默了。 他回忆起刚从南蛮回京时,那个阴鸷冷厉,言行不羁的谢玉砚,两相对比,他自然不愿意浪费曾经的利刃,但,他也很清楚,这宝剑已经折戟。 接下来,皇帝没有再继续试探谢玉砚。两人就接下来的布置和计划,探讨了一番。 皇帝没有留谢玉砚在宫中用晚膳,便让对方离开了。 谢玉砚快马加鞭回云县,没有直接京城,而是在官道就转入山道,前往蝴蝶谷,和他的替身调换身份,再和秦画师一起,在蝴蝶谷附近的山顶驻扎,继续画未完的图纸。 当他坐到火堆前,烤火时,秦画师突然对他说了一句,“谢主簿,你回来了?” 谢玉砚,“……” 难道他那个替身表演得那么差劲吗?连秦画师都发现不对劲了?! 秦画师看到谢主簿的黑脸,却是松了一口气,他慢吞吞地往谢主簿的方向挪了挪,“谢主簿,今天那个人跟你的长相、言行举止都一模一样,!要不是他是从黄县令家中和卑职一起出来的,卑职今天能吓死在半路上!” 谢主簿听他这么一说,神色古怪,“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秦画师,“嘿嘿,卑职一开始也没发现,后来赶路的时候,只有卑职和他,就越相处越感觉不对劲,就是那种……这么说吧,卑职每次都会被您的霸气震慑得瑟瑟发抖,但是,面对那个人的时候,卑职也有点怕,但是不是那种怕,具体说不上来,事后卑职想了下,卑职早上敢当着乔县丞他们的面,那个假谢主簿,肯定就是因为,卑职的心比大脑快一步先发现了对方是冒牌货……” 他感觉自己说得乱七八糟的,但是,这就是一种直觉!! 他面对真谢主簿时,和面对假谢主簿时,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谢主簿,“……” 秦画师,“幸好您现在就回来了,不然,卑职都想着要不要半夜逃跑,说真的,在这可能闹鬼的荒山野岭,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呆在一起,会吓死人!” 他边说边拍着胸脯,给自己收收惊。 谢主簿听到闹鬼这个词,就觉得心累! 他后悔了! 他应该明日再换过来! 秦画师看到谢主簿此刻的阴间表情,顿时瑟缩了一下,下一刻,他又感觉安心了许多,对,就是这个味!没错! 这才是正宗的‘谢氏死亡凝视’。 当然,这只是大家私底下偷偷送给谢主簿的称号。 秦画师在谢主簿审视的目光下,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谢主簿无语了,他思索着要不要等下山了,给秦画师找大夫看看脑袋,他严重怀疑秦画师脑袋坏掉了! 谢主簿,“你们今天的进度多少?交出来,本官看看。” 秦画师从荷包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宣纸,“只是来的路线,村落轮廓线,那些房屋屋顶看起来差不多,不好区分,还没想到好办法。” “卑职观察了一整日,说实话,看不出变换前后的区别,唯一比较显眼的是,清晨来的时候,山谷和村落笼罩在雾气中,看不分明,直到山谷大部分雾气散去了,那村落还雾气缭绕,有些奇怪。” 谢主簿听到这话,有种不好的预感,“村落的雾气和山谷其他地方的雾气比起来,颜色和浓厚度,有所不同吗?” 秦画师回想了半天,“卑职没往这方面想,没注意对比,现在回想,想不太清楚了,不如明日再重新观察一遍。” 谢主簿打开秦画师给他的图纸,脸都黑了,这画的啥玩意! 他摊开宣纸,问秦画师,“你画的东西南北在哪?山脉走向又在哪里?” 秦画师,“???” 他一脸怀疑人生,瞬间满头大汗,他没学过这个啊!还有这种东西吗?! 他偷看了一眼谢主簿的黑脸,语气艰难,“额……卑职,卑职就是按来时的路线,看到什么画什么,入口的方向大概是西南方向?” 谢主簿,“……” 他懒得打理秦画师了,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你去睡吧!” 他边说边将图扔还给秦画师。 秦画师拿着图,看着谢主簿转身进帐篷的背影,心跳如鼓,他感觉自己完蛋了! 早知道这样,他出门前,就先去找黄县令拜师学艺了! 秦画师当场捶胸顿足,果然!不能因为会画人物了,就自我感觉良好! 他再次有了失业的危机感! 人生多艰难! 他泪目了! 混口饭吃! 太难了! 万一他把这次任务搞砸了!下次考核的时候,他还能通过吗? 这个夜晚,是秦画师的不眠之夜。 他辗转反侧睡不着,翌日清晨早早起来,蹲坐在火堆旁,望着天际隐隐发红的日出,他突然领悟,日出东方啊! 他不懂东南西北在哪里!但是,日出给他指明了方向! 秦画师瞬间有了奔头,浑身都有劲了,他开始回想自己来的路线,对着图纸,重新修改起来! 至于山脉走向什么的,也对照这日出作为参考方向,来修改。 画完第二版之后,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如果他参考山脉的走向来画,那路线就相当简单了,来时的山路,可以直接比照这山脉,描补上去。 他全凭自己的野路子,再次修改了第三版。 谢主簿起来的时候,就发现,秦画师抱着画板,埋头苦干。 谢主簿没管他,而是拿上一部分干粮,开始自己去摸索这几座山。 比起秦画师的图纸,他更相信自己的经验。 除了了解这几座山的地势和山脉之外,他还需要了解更多,比如出入口,有人走过的地方,就会有痕迹,就算人为怎么修补,都会有一定的痕迹。 他要找出那些人,都做了什么改动。 要是光修改一个村落,还不至让人完全困在其中无法出去,对方,肯定也对周边的几座山做了修改和布置。 特别是面对村落的山体表,一定有问题。 秦画师等改到自己满意时,已经改到了第六版,他看着自我感觉良好的图纸,准备将这版新图纸拿去给谢主簿一观。 然后,他打开帐篷,发现谢主簿已经离开。 秦画师这才发现,日头已经高高升起。 “……” 他懂了! 因为他太没用了! 所以,他被谢主簿放弃了! 这个认知,让秦画师瞬间心酸到不行! 第248章 发现,举报,出逃 黄县令从胡酒商口中,了解到了范书商的另一面。 在胡酒商眼中,范书商是个仗义执言,乐善好施之人,除了酒后容易冲动暴躁,平时却是很正常,性格爽快热情。 与在县衙里,表现得战战兢兢,随时随地怕鬼从阴暗角落爬出来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虽说,人都具有多面性,但是,范书商这未免也太过两极分化了。 这胡酒商和范书商,要么其中有人在说谎,要么其中另有隐情。 黄县令觉得从开始对范书商,进行暗中观察。 至于,胡酒商,他接受完问话之后,被要求签了一份保密文书,便被放走了。 韩典史负责监狱的日常工作,所以观察范书商夫妻这件事,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第一次接受这种任务,感觉很有趣,兴致勃勃,连饭都不想吃,带着干粮在身上,换了一身狱吏的衣服,直接当自己是个沉默寡言的狱吏,安静地站在能看到范书商牢房的角落,盯着对方。 胡酒商离开县衙后,越想越觉得心惊,他感觉自己恐怕因为自作多情而被迫卷入了一桩大案之中。 要不是大案,以范书商的财势,怎么也不可能为了人身安全,躲到监狱里去。 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以醉酒闹县衙的方式。 他回想当日,他们聚集在一起的最初缘由,虽然他们想要参加县衙的唱衣会,但是,酒席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算和气,结果不知不觉,就开始像被点燃炸弹一样,情绪都火爆起来了。 他们举办酒席之前,还有三五个常聚的商友的态度是,能得到名额最好,不能的话,那就观望一下,拿到下一场的名额。 他想到黄县令所说的话,越想越觉得心惊。 他已经开始思考要不要和其他人一样,出发去外地避避风头,但是,他又想到自己近日,筹钱的举动,恐怕已经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要是在这个档口离开云县,恐怕不出半月,就会传出他胡酒商资金出问题跑路的谣言。 那他经营多年的信誉,恐怕要功亏一篑。 光是想到这里,他就要窒息了,最终只能回到家中,为自己的鲁莽,扼腕叹息。 黄县令除了对县衙的官员做了安排,还与云县新来的驻军校尉官,约谈了加强布防和驻军的训练。 新来的驻军校尉官是一个有冲劲的年轻人,当他得知云县竟然还有之前的逆贼留下的一个迷阵,占据了整个谷底,十分震惊。 他来云县之前,早就有前辈提点过,这云县是个凶险之地,几乎大部分校尉去了,都是有去无回,要么死在云县,要么获罪死在牢里,几乎没有一个善终的。 但是,他也是被逼到绝路了,他一个草根出身的士兵,在这和平的年代,靠战场杀敌的军功,到现在这个位置已经是封顶了。 他申请来云县之前是想来剿匪,结果,等他得到机会,却是云县山匪都被剿削得光秃秃了,别说匪徒了,据他来云县这几个月的观察,街上连抢劫偷盗的都没有。 甚至,在入城处的布告栏,每日都有人在那里宣传晋律,每条律法,都用一个小故事来宣导。 他一开始很好奇,连续去听了一段时间,他现在觉得自己去考个律科,大概能考上童生! 和他曾经听说的,可以说是截然相反,啊不,应该说是,毫不相干! 所以,他得知县衙来人的时候,心想,战功来了! 结果来的不是战功,但是,却验证了他曾经听说的传闻。 于是,他在和黄县令探讨完正事之后,开始打探关于以前云县那些凶恶山匪的传闻,是否为真。 黄县令见他这么感兴趣,便告诉他,“楚校尉,此案十分复杂,最终调到京城审理。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写出借阅文书,到县衙借阅关于山匪案的卷宗,只能在县衙内阅读。不过卷宗只有涉及云县的部分,更多的细节,需要去向京城府尹借调。” 楚校尉听到这话,没有被婉拒的恼羞成怒,反而微笑地感叹了一句,“黄县令,你的确是个好官。” 他是个见好就收的识趣之人,既然案件内情不便打探,他就及时止住了好奇心。 他想借此交好黄县令,而不是交恶。 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他当场热情邀请黄县令前往校场,旁观今日的驻军训练。 黄定洲借口县衙有要事处理,婉拒了对方的邀请。 他自认自己的身份尴尬,能不与驻军交往过密,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掐着时辰,离开了驻军所在地。 崔录事跟着黄县令身后,直到离驻军之地很远了,崔录事才对黄县令道,“这个楚校尉的态度是不是太热情了?” 黄县令思忖道,“继续观察,要是驻军被收买的话,云县会很麻烦。” 至少,从这个楚校尉表面的情报上来看,没有大问题。 崔录事,“依卑职之见,楚校尉立功心切,野心极大,今日您接连婉拒他,恐怕他会多思多虑,要是他有性格极端的缺陷,恐怕到时候会坏事。” 黄县令闻言,看向崔录事,微笑,“崔录事成长得很快,本官很欣慰,近期县衙公务繁忙,就有你来负责关注楚校尉的动态,只许远观,不可近距离接触,更不能让对方起疑心。” 崔录事听到黄县令的话,有些惊讶,却没有拒绝,“卑职多谢黄县令的提点,卑职必当尽心尽力,不让黄县令烦扰这等琐事。” 黄县令点头,“很好,每日观察记录成文书,呈递上来即可。” 到了县衙,黄县令与崔录事,一前一后,回到文书处理室,两人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 这时,乔县丞满头大汗地从外面回来,“黄县令,厨房增加人手的事,已经处理好了,是上次考核的第三名,风九娘。” 他说完,将风九娘的相关文书呈递到黄县令桌案上。 他交完文书,还踌躇着,没有马上离开,犹豫了几个呼吸,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黄县令,那婉芙的下落,可有消息了?” 黄县令拿着朱笔的手顿了一下,他抬头看向乔县丞,“还在搜查,暂无消息,秦画师和谢主簿早已经将寻人布告挂出去了,应当很快就有消息了。” 乔县丞表示很怀疑,要是很快就能有消息,黄县令就不会让他去重新招录新厨娘了。 黄县令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补了一句,“补录厨娘一事,月初本就有计划,因为只有婉芙小娘子和云大娘,排班太满了,她们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太累了。” 乔县丞这才点头离开,走没两步,又回头,欲言又止,他原本还想再问几句,但是,他见黄县令低头在批阅公文,只能叹了一口气,怅然回自己的座位。 当他坐下之后,崔录事抬头瞥了他一眼,又扫视了一眼,其他人的神情。 其他人似乎对黄县令和乔县丞的交谈内容不感兴趣,也可能是太过忙碌,总之,无人在意这场没有结果的寥寥几句对话。 只有他在意。 接下来,崔录事除了到县衙应卯,就是乔装成闲汉,在云县各酒楼、茶楼等各商铺前乱晃,接单。 偶尔运气好,能接到送往驻军附近的酒菜单子。 他开始关注,那几个点单人喜欢下单的酒楼,开始有固定的驻守商铺,不再满城乱晃。 黄县令为了崔录事的安危,另外找了武力值高的仆从乔装成脚夫或者乞丐,暗中保护崔录事,不得不说,他很佩服崔录事追踪人的手段,很强! 怪不得崔录事能在穷困潦倒之际,还能将被卖掉的妹妹找回来,又顺着零星不成线的线索,查到仇人的所在。 崔录事接连盯着驻军好几日,都没有发现楚校尉有什么异常的,倒是有一个女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从秦画师那里见过这个女人。 据秦画师所言,此女当时在茶楼肆意打听黄县令。 现在,这个女人却频频出入酒楼,盯着过往的商贾,探听【唱衣会】之事,包括负责唱衣会官员的家世背景,都在了解。 崔录事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被女人温柔假象所蒙骗的少年郎了,他现在眼睛毒辣着呢,从这个女人的言行举止,就发现此女目的性很强,而且是针对县衙官员而来。 只是,对方探查消息的手段,还是个野路子。 他将这件事也记录在每日观察文书中,用朱笔做了重点标记。 过了几日,崔录事终于发现楚校尉独自离开了驻军所在地,对方第一个前往的地方是布告栏,花费了一个时辰,将通缉令和最新布告、政令宣告都摘抄了一遍,还将在布告栏宣传晋律的衙役所讲的故事,也记录在纸上,才离开,前往靠城门的茶楼。 他指点了一壶最便宜的茶水,坐在靠窗的位置,像是在观察窗外的过往行人。 崔录事换了闲汉的伪装,改成脚夫,跟着进了茶楼,坐在靠角落的位置,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 在临近日暮的时候,一个穿着棉仁衫的老汉,手里拿着一个折叠着的布袋,进了茶楼,径直往楚校尉的位置而去。 楚校尉见对方过来,立刻给对方斟了一杯茶水,然后,将他摘抄了十几页布告文书的宣纸拿出来,装进老汉带来的布袋中。 崔录事借着掌心铜镜模糊的影像,观察他们,他发现,楚校尉从始至终都没有跟那老汉说过一句话。 楚校尉与老汉相顾无言,坐了一会儿,老汉喝完茶水就离开了。 老汉走后,楚校尉也没有多停留,直接离开了。 崔录事眼看着楚校尉回了驻地。 他立刻调转方向,往老汉离开的方向追踪过去。 他对这次追踪并不抱希望,因为只要那老汉有心,七拐八弯,换个路线,就能让他找不到任何行踪。 但是,老汉竟然没有。 等他往老汉离开的方向追上去,却见他还在往坪村的方向走,脚程很慢。 崔录事留心了他们住的位置,立刻赶回县衙调取了这户人家资料,他发现这户人家竟是几个月前新搬迁过来的,户主姓楚,是个哑巴,有独子。 然后他在独子的文书资料上,看到了楚校尉的名字。 他继续往下看,楚校尉已娶妻生子,其子如今已经七岁,在云县私塾启蒙。 崔录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明日再去坪村,再次探查。 不过,为了方便行事,他得乔装成走货郎。 为此,他连夜去找黄县令,问他有没有走货郎的工具借用。 黄县令听完他的话,忍不住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他特别想说,崔录事在县衙当什么录事啊!有这技能,直接去搞情报工作,没有哪个情报头子,会拒绝这样的天才情报种子选手! 黄县令,“崔录事,你知道,你是个天才吧。” 崔录事以为黄县令在调侃他,摆手笑道,“黄县令,卑职要是天才,这就轮不到您当状元了,卑职自己坐上去了。” 他说完自己都笑了,不过,他想了想,要是自己能考上状元,那滋味,光想想就爽到爆炸了。 黄县令沉默了下,提了一句,“事实上,想要成为状元,也是有技巧可以学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本官可以告诉你,不过只是技巧,要真的脱颖而出,成为黑马,最重要的还是要自身足够努力。” 崔录事,“!!!!” 天降馅饼! 崔录事下意识上前握住黄县令的手,双眼发光,语气诚挚,“黄县令,你就是卑职的再生父母,卑职的资质不敢妄想太多,能进三甲那已经是祖坟冒青烟,要是卑职能高中,卑职愿意认您当义父,为您养老送终!” 黄县令微笑着抽回自己的手,“本官先谢谢你了崔录事,不必客气!”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崔录事看身后,“走货郎的行头准备好了,你可以走了,慢走,不送。” 崔录事现在已经飘飘欲仙了,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傻笑着从黑麦手中接过行头,挑着走货郎专用担子,离开了黄宅。 崔录事一路上都挂着傻笑,直到回家了都不能回过神,他甚至在梦里,都梦见自己高中,打马游街的情形。 第二日五更天,崔录事就装扮成走货郎,在城内走了一圈,才往坪村走,他到了村口,先找了几家看起来比较富有的,到他们门口叫卖。 卖了几个木发簪、针线头、拨浪鼓等,才开始往村里走,挨家挨户地叫卖。 这坪村地处偏僻,平时没有有走货郎会来,崔录事的货卖得很快,还有人想要先付钱订货,让崔录事隔几日再送来也行。 崔录事接了好几单,预付单。他很是诧异,因为一般的村落,很少会这样,他打听了才知道,自从云县有山匪之后,来云县的的走货郎几乎没有了,更别提这坪村了。 给他下预付单的那个大娘,上次见到走货郎,还是在她刚成亲的时候,在邻村见到的。 崔录事,“……” 这完全出乎人意料! 有些夸张了! 崔录事问了好几户人家,得到的答案都差不多。 他终于快靠近楚家了,这时,他带来的货已经卖得只剩一个拨浪鼓了。 他干脆将拨浪鼓拿出来,在手上摇来摇去,边叫卖。 楚家院子门被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妇人探出头来,问有什么货。 崔录事晃了晃手中的拨浪鼓,“今日来得不巧,现在城里买了一圈,才晃悠过来,刚进村,各位父老乡亲又十分捧场,现在就只剩一个拨浪鼓了,大婶子,你看要不?给您便宜点算,就收两个铜钱,赚点辛苦钱。” 楚家媳妇犹豫了下,问,“真的只要两个铜钱?”她上次去了城里,遇到那的商贩,人家对方卖五个铜钱! 这五个铜钱,她都够买一斗米了,谁会愿意花这个冤枉钱! 崔录事见她犹豫,笑道,“嘿嘿,这不是今日货卖得快,想赶紧将手头的货脱手,再去补点货回来卖,您看要不要,要是不要,我走完这条村道,也要离开了,就一个拨浪鼓而已,改日再卖三个铜板呢。” 楚家媳妇没有再犹豫,拿出两个铜板,买走了崔录事手中的拨浪鼓。 崔录事挑起担子就要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问了句,“大婶子,问您一件事,小子在前面散货的时候,有几个婶子说,这里有十几年没有走货郎过来了,您知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子听她们说了好多由头,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没底。” 楚家媳妇听到这话,也十分震惊,她瞪大眼睛,捂嘴,摇头,“我们是新搬过来的,更不清楚了。不过,这半年来,的确没有走货郎来过一次呢,每次要买点东西,都要走去城里,城里又卖得贵,唉,不划算。” 崔录事,“怎么、怎么想不开搬到这里来,你们搬来那会儿,云县还在闹山匪吧?” 楚家媳妇低头一笑,“家夫升迁,来此地上任,再加上朝廷给拨的田产和宅基在此地,只能举家搬到这里来了,来的时候,只听过一些流言,倒是运气好,没有遇到匪徒。” 崔录事,“原来如此,那婶子一个妇道人家,下次就是有走货郎来叫卖,也别开门,隔着窗户买卖最好,万一来的是坏人呢。” 楚家媳妇听到这话笑了,“你说得对,不过,这倒是不怕,家公就在院子的菜地里呢。” 崔录事听她说完这话,草草恭喜她丈夫升迁,又感谢了几句,就快步离开了。 他有了个新的想法! 他准备前去楚校尉的独子私塾,看看其独子的相貌。 又换了个装扮,乔装成闲汉,准备去私塾蹲守。 他去打探了才知道,这私塾是寄宿制,每月才休沐一日。 真是城里套路深,他以前都不知道私塾可以寄宿的! 于是,他掐着日子,轮流在蹲守楚校尉进城和去坪村和附近村子卖货之间换来换去。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在不停切换人设中,有一次为了既不妨碍蹲守楚校尉,又去卖货,三更天就出发往村里去卖货,竟然在半路上遇到了楚校尉的父亲,也就是茶楼与楚校尉接头的哑巴老汉。 两人在即将出县城的路上,夹道相逢,天色又暗,差点将对方吓死。 崔录事吓得担子都差点扔出去了,但是,他发现对方很眼熟,就是他蹲守多日的老汉,压下内心的害怕,上前主动问好,“这位乡亲,可是吓到您了?小子是走货郎,正要去村里卖货呢。” 老汉听到他的声音,连连点头,拱手。 崔录事,“你这是要去城里?现在城里摊贩还没出来呢,您看要买什么,小子万一正好有货呢。” 他主动翻出了针头和丝线,他上次去坪村,听楚家媳妇念叨过,想要买针头,所以他这次特地多补货过来了。 借着月光,老汉看到了走货郎手里的针头和丝线,当即摸出了一个棉制荷包,指着针头,比划。 崔录事故意多说了一个铜钱,绝对比城里便宜,但是,又比他去村里卖贵。 他现在可是走货郎,无利不起早,非常符合自己的人设。 他本以为对方会买。 没想到,老汉犹豫了许久,把荷包收起来,走了。 崔录事,“???” 崔录事震惊了! 他真的没有这么震惊过! 要知道,他这些天以来卖货,可是无往不利! 他见老汉要走了。 他赶忙挑起担子,跟在老汉身后,“诶,诶,等下,这位老爹,你这样不行啊,这可是小子今日开张第一单!你问了货不买,小子岂不是开门不利,倒霉一整日吗?小子卖的绝对是公道价格,你随便去城里问问,绝对买不到小子这么便宜的。” 反正,他死活不降价,就不远不近跟着老汉,还走一会儿停下来,做出力竭的样子。 于是,他跟着老汉,来到了私塾。 他总算知道,那日楚校尉摘抄那么多布告和晋律小故事,要做什么了。 就是为了让老汉,一大早,趁着天未亮,送到私塾给他儿子。 崔录事,“……” 第249章 离开,故事,愤怒 崔录事非常颓丧地离开了。 等老汉目送孙子进了学堂,转身时,发现,那个一直缠着他的那个年轻后生走货郎,已经离开了。 他还想着,要不多费一个铜板,把那针头买了呢。 怎么走这么快? 以上,是来自卖家和买家极限拉扯后,买家的妥协。 崔录事就这样,错失了,多赚一个铜板的机会。 崔录事找地方换了着装,回到县衙。 他总觉得心里不得劲,直觉告诉他,哪里不对劲。 总而言之,就是很不爽。 他将自己的调查结果,提交给黄县令,顺便跟黄县令吐槽了下,自己内心的烦躁。 黄县令一目十行,看完崔录事的这份调查结果,温和地看向他,微笑,“崔录事,想听一个故事吗?” 崔录事,“?” 他都这么烦恼了,他像是有心情听故事的样子吗? 黄县令微笑,“本官早年看过一份档案,那是一个侦查高手潜伏在犯罪老窝外围的手写记录,这些犯罪非常狡诈,他盯了好几年,都没有真正摸清这些罪犯的联系方式,直到有一次,他在路边救了一个差点被马车撞到的孩童,他认出这个孩童是那犯罪头子的私生子,孩童布包里的东西都滚了出来,他帮忙捡起来的时候,发现了其中有一本书,夹着一页写满字的宣纸,那字比蚊子还小,肉眼很难看清楚,但是,他偏偏认出了其中出现最频繁的一个词,那个词,正是他要追踪的那批货物的名字。由此,他明白了为什么,他抓不到这群犯罪之间的联系,为什么每次官方发起围剿行动,都会被提前发现,因为,没有人会去关注一群刚启蒙的稚童。” 崔录事听到这话,后背都汗湿了,他已经从这寻常的字里行间,嗅出其中的艰难险峻,他动了动喉咙,望着黄县令的双眼,在发光,“黄县令,你的意思是,对方很有可能利用自己儿子来传达消息?” 黄县令摇头,“不,本官只是想给你提醒,不要忽略任何细节,往往,细节决定成败。” 崔录事瞬间燃起了熊熊壮志,“是,黄县令!卑职明白了!” 他说完雷厉风行地离开。 一旁听完全部故事的乔县丞,凑过来,“黄县令,你说的故事,是真实发生的吗?” 黄县令看向他,微不可闻的点头。 当然是真的,只不过,不是发生在这个世界,而是另一个世界。 他将一些细节和物品名称转换成这个时代的名词,复述出来罢了。 乔县丞双眼亮晶晶,“然后呢?那个侦查高手,成功缉拿那群罪犯了吗?” 黄县令第一次露出了沉重的表情,他顿了下, 微笑,“没有,追查那些罪犯的官员,全死了,死得很惨,连家人都被未能幸免,被报复了。他们家人的头颅,被送到追查他们的衙门门口,门口的路面上,还被用鲜血写上了,‘第一次警告。’” 他没有说的是,警局还收到了那群罪犯杀人的录像带,那是一场虐杀,没有人性,没有底线。 这群穷凶极恶的罪犯,无视律法,无视人伦。 听到这话,乔县丞瞬间后怕地后退了几步,差点没站稳,他眼底的惊骇之色,久久不能退散。 “怎,怎么会这样?” 黄县令,“本官说过,追寻真相,缉拿凶手的道路,很凶险。除此之外,还要防止犯罪与其他官员勾结,那才是最可怕的,你在前线缉凶,你的同僚在背后下黑手,令人防不胜防。” 乔县丞眼神复杂地看向黄县令,久久不能言语。 这室内除了他们二人,还要苟课税。 苟课税从头听到尾,没有说半句话,他拿着朱笔,双眼看着桌案上的税赋文书发呆。 乔县丞等回过神,双手插在发间,焦虑地开始走来走去,“这么说,那个案件,到现在都还没有破?黄县令,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那些官员不能这么白白牺牲了!” 黄县令,“破了,过了许多年,那些罪犯被一网打尽了。” 乔县丞面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他走到黄县令面前,目光灼灼,“真的?什么时候?” 黄县令微笑,“约莫十六年前吧。” 两人相视而笑,他们看到彼此眼底的那股痛快。 这一刻,他们追求正义的内心,更加契合,是无言的信念。 直到了下值时辰,乔县丞前去检查城外的布防情况。 韩典史,还在监狱蹲点。 崔录事还在外侦查。 谢主簿和秦画师还在山顶,观察蝴蝶谷的情况。 室内,只剩下黄县令和苟课税。 黄县令起身离开,路过苟课税时,问了句,“苟课税,你还不下值吗?” 苟课税抬头看向黄县令,面无表情,“黄县令,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下午那个小故事,故意说给卑职听的吧。” 黄县令微笑,“怎么会?本官还能知道什么?你要是想自首,本官也不介意,给你一次机会。” 愤怒和沮丧同时染上了苟课税的面容,他眼底的晦暗之色,有如夜幕,没有星星和月亮,黑得可怕,已经完全被黑暗,浸黑。 苟课税声音暗哑难听,“我来之前,他们警告过我,说你能看穿人心,我不信,我的身份非常真实,无可挑剔,我的言行举止绝对没有问题,发自内心的真诚,无人能拒绝,就连谢主簿那样冷酷无情的人,也被打动了,我做得很到位,绝对没有问题。” “但是,你呢?你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心,就连小狗一样的热情也无法打动你分毫,你永远保持着冷静的审视,你才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恐怖的。” 苟课税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露出了与平时完全不同的笑容,“你不该让你的护卫离开你寸步,更不该,在这时候,揭开我的假面,你乖乖去送死,不好吗?” 黄县令,“你不该助纣为虐,你本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苟课税,“少说这些恶心蛊惑人的话了,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生长在光明之下,而我不一样,我从始至终,都是黑暗里诞生的怪物。” 第250章 速度,前往,棺材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剑指黄县令,他的速度很快,肉眼几乎无法看到他使剑的轨迹。 当他的剑架在黄县令脖颈上,黄县令才反应过来。 对方功夫这么好,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黄县令依旧面带微笑,半点没有慌张,“谁说的?至少你现在的身份是清白的,丝毫没有破绽,不是吗?本官是认真的,你还有机会。” “苟课税,你知道吗?人生的机会,是有限的。聪明人,之所以能站在成功的巅峰,就是因为他们善于抓住所有的机会。现在,到你选择的时候了。” 苟课税直勾勾地盯着黄县令,“听你的话,最终的下场,是死在法场。这也算选择吗?” 黄县令,“能光明正大的死去,总比无名无姓地死在阴沟里,无人收尸好。” 苟课税出离地愤怒了,他恶狠狠盯着黄县令,半响,怒极反笑,“想激怒我,别妄想了,放心,我不会现在杀你,你还有用,非常有用。” 他左手从腰带里拿出一个指甲大的瓷瓶,从中倒出一颗朱色药丸,“吃了它,我就放了你。” 黄县令看了那药丸一眼,又将目光放回苟课税面容上,从容淡定,“那是什么?” “毒药,只要按时服用解药,你就会没事。”他将药丸递到黄县令面前,“吃了它。” 黄县令伸手,捏起那颗药丸,往嘴边递,他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苟课税,“你这么紧张?怕我不吃?” 苟课税亲眼看着他吃了,才将软剑收起来。 “很好,我们可以出发了,你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 “去哪里?” “自然是林洞村了。” 黄县令听到这个答案,没有感到震惊,只觉得无趣。 “他们费尽心机,把你塞进县衙,只是为的就是这个?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苟课税见他走得慢,用力地从后背,推了他一把,“少废话,走快点。” 值守的衙役见他们二人一前一后的出来,还向他们二人打招呼。 苟课税带着黄县令直接从马厩,共骑一匹马,离开县衙。 他们从坟山的小道进去,很快就抵达了林洞村村口。 正如范书商所言,那村口屹立着一个石碑,碑上刻着《林洞村》三个字。 黄县令走进村道,“苟课税,你也要一起进去?” 苟课税面色阴沉,“少废话,走快点。” …… 正在这时,在山顶上观察的秦画师,看到有两道人影,从羊肠小道,进入了村子。 他赶忙抓住一旁的谢主簿,“谢主簿二号,你看,下面有人进去了!” 谢主簿瞥了他一眼,“不关你的事,继续画。” 秦画师瞪了他一眼,暗自腹诽,这什么人嘛!他已经开始想念真谢主簿了! 这个假谢主簿真的不行! 秦画师见假谢主簿敷衍完他,就离开了,一看那方向,就是下山的方向。 随机猜测,要是这个假谢主簿,不是下去刺探情况的,那他就马上将手里的画稿撕烂了,重画! 过了没多久,秦画师就看到,那林洞村又进了一拨人。 秦画师,“啧,这破地方,现在成了香饽饽了。” …… 林洞村,村道上。 黄县令跟着苟课税,进入了一个双层的民居,他入门就看到,已经荒废的菜园子,和有火烧过的墙壁。 路过时,他还不着痕迹地用右手食指,摸了那发黑的墙体,然后用拇指指腹搓了搓食指,他发现,那黑色是碳灰。 这说明,这火烧的痕迹,不是真实的,而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苟课税走在靠前的位置,没有注意到黄县令的动作,他迈进门槛,转头看向黄县令,“走快点。” 黄县令微笑颔首。 苟课税,“就算你再怎么惺惺作态,也没有用,你会像这房子的主人那样,被烧死在这里,放心,逢年过节,我会记得给你烧纸钱。” 黄县令忽略他的讽刺,“苟课税,这就是地道的入口处吗?建在房子里面,的确很隐蔽。” “你没有提问的资格。”苟课税警惕地盯着他,心下决定,接下来,不再跟对方说话,以免被套话。 黄县令却丝毫不在意,“看来不是了。那你请本官来这里做什么?解密?还是说,你也想见见范书商所说的那些鬼魂?说起来,也许这里真的会有呢,那些你说的,被烧死的人的鬼魂。” 苟课税听到这话,下意识环顾了下四周,特别是阴暗的角落,他神色一冷,“你太多话了,别逼我将你毒哑了!” 黄县令再废话,沉默地跟上对方,进入了一个檀居室,室内还摆放着一尊白玉雕刻的神女,只是毫无供奉痕迹。 苟课税上前,将雕像往后挪,右侧的床榻地下,发出了轰隆隆的声音。 他上前,将床榻上的木板掀开,木板下,赫然是一个黑暗的地洞入口。 他侧首,看向黄县令,示意黄县令进去。 他见黄县令不到,面露杀气,扔了木板,就拔起软剑,指着黄县令,“滚进去,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黄县令举起双手投降,“你们制作机关的时候,请的是同一个师傅吗?真是毫无创意!” 就连当初山匪的密室,也是这样的原理。 黄县令顺着石阶走下去之后,发现,里面不是地道,而是一个密室。 墙体是用石头砌成的密室,他们进来后,墙面两侧的烛火竟然自动亮起来了。 黄县令走进去观察那烛台,他发现这烛台和烛油用的不是普通的材料,而是古代墓穴才会有的…… 而室内正中间,摆放着一个纯黑色的棺材,棺材前面,还摆着铁质烛架。 这会是巧合吗? 显然不是。 这里,就是一个墓穴。 一个临时,停尸的,墓穴。 他看向正从石阶上下来的苟课税,“你想要本官做什么?” 苟课税快步走过来,拿出火折子,将烛架上的白色蜡烛点燃,“打开棺材,验尸。” 黄县令笑了,“你没看到墙体上的烛火吗?这里可不是开棺的地方。” “而且,你要是想要本官验尸,却没有带上验尸的工具,我们算是白来一趟。” 苟课税冷眼看他,墙角敲了敲,用力按下去,左侧开了一个小石洞门。 “开棺,将尸体从这里送出去。” 黄县令冷静地看向他,“你确定?那是二次破坏尸体,如果你验尸是为了找出对方死亡的真相,那么,本官不建议用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挪动尸体。” 苟课税眼神晦暗地盯着他,脸上的肌肉都在抖动,“那你想怎么样?” “你怎么把棺材塞进来的,就怎么把棺材连带尸体,运出去。” 苟课税下意识看了一眼石阶的方向,“不行,那条路封死了。” 黄县令,“……” 他真的一言难尽了。 看来,苟课税的真面目,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黄县令环顾了下室内石墙上的烛台,再走到那石洞口,抬头去看石洞外,发现外面也是隧道,不过,有光从头顶的石缝洒下来。 黄县令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在石室内验尸。 他起身,看向苟课税,“你去将那些烛台都取走,拿到外面处理掉,最好是埋进土里,口鼻不要靠近火与烟上方,那烛火有毒,会让人产生幻觉。” 苟课税听到这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牙切齿,“那你呢?” 黄县令微笑,“你想要本官帮忙验尸,本官总不能中毒,边发疯边验尸吧。” 苟课税阴冷地盯着他,二话不说,开始去处理那些烛台。 那烛台上的烛火,是无法被吹熄灭的。 烛台侧面几乎完全钉进墙面了。 他只能用蛮力,硬生生地将烛台,一个个从墙体内,连根拔起。 他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将十个烛台全部拔走,然后从石洞出去。 黄县令在一旁围观了全程,他发现自己低估了苟课税的武力值了,以对方的体力,恐怕能和波本打得不相上下。 他围着棺材走了一圈,将其上下观察了一遍,这个棺材质量非常好,不像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 他发现,这棺材是用的是活扣机关铜锁,而不是被钉死的。 让弯腰,摸索着棺材下方的机关,找到了铜锁的位置,捏住两侧的活动铜片,用力旋转锁身一周,铜锁被打开了。 “就让我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人?” 黄县令站起来,走到正前方,将棺材盖往后推开,棺内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黄县令下意识后退了好几步,避开那寒气。 一张青色发白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令他诧异的是,这张脸,和苟课税的几乎一模一样。 黄县令想过,这里面装的很可能是苟课税真正效忠的人,或者家人之类的,但是,没想到,竟然是苟课税的双胎兄弟。 尸体还被保存得很好,但是,硬邦邦。 真正的,字面上的意思,硬邦邦! 就像是被冰箱冷冻过的肉块。 黄县令觉得古怪,因为这棺材只是普通的棺材,绝对不是冰棺。 那股寒气,也是从尸体上,散发出来的。 正在这时,苟课税从那石洞回来了,手中还提着一个沉重的木箱。 苟课税见棺材已经被打开了,而黄县令却站在一旁,发呆,心下不爽,“黄县令,你在做什么!?” 黄县令听到声音,抬眸看向他,“思考。” “苟课税,尸体你是怎么处理的?保存得很完整。” 苟课税走进棺材,低头看向尸体,目光都变得温和起来。 “是长生蛊,真正的长生蛊。”他看向黄县令,见他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原本内心的得意,瞬间消散了。 他冷静下来,“活人食用长生蛊可长生,死人吞下长生蛊可千年不腐。” “这天下人,都为了争夺长生蛊,争得头破血流,真正的长生蛊只有一只,其他都是假的。”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大笑,“皇帝和柳太后也想要长生蛊,他们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了吧,那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被耍得团团转,他们以为杀了圣女,灭了濮西教,就能得到长生蛊?” “柳太后得到蛊虫第一时间就服用了,她吃下的是长生蛊的衍生蛊,在母蛊没死之前,她的确死不了,但是也活不了,她永远都是活死人,是衍生蛊的宿体,是长生蛊继续存活的源动力。” 黄县令这才正视眼前这个已经有些疯癫的人,他皱起眉头,“这些辛密都是十几年前的吧,你怎么知道,你得到的情报是真的?” “我父亲就是献上蛊虫的人,幸好他留了个心眼,”他看向黄县令,眼中带着怜悯之色,“黄县令,那个皇帝不值得你这样人效忠,他就是一个卑鄙小人!他只要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只要你失去了利用价值,他就会杀了你,将你们全家赶尽杀绝。哦,你们晋人有句话叫‘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就是这个意思吧。” 黄县令,“你是南蛮人,可是你的脸,不像南蛮人。” 苟课税听到这话下意识抬手摸自己的脸,“为了生存下来,污染了血脉,父亲娶了皇帝赏赐的女人为妻,但是,那个女人是奉命来偷长生蛊的。他还没登基的时候,当我们族人是刀剑,等他登基,有了自己的势力,又觉得我们是障碍,想要扫除我们。庸王简直和他如出一辙,不愧是父子。” 黄县令听到这里颔首,“原来如此,所以你们明面上投靠庸王,因为庸王的母妃出自南蛮人,他很信任你们。而你们实际上,投靠的是先帝和皇贵妃之子,因为你们不想要扶持任何皇帝的血脉,登上那个位置,你们只想颠覆他的统治。” 苟课税神色冷厉地看着他,“黄县令,没有人告诉你,你话太多了吗?你早晚会死于话多。” 他边说着,便拿出一个空心玉管,放在尸体的左鼻孔下,一只粉透明色的爬虫,从尸体的左鼻孔爬出,爬进了玉簪管内。 他没有盖上盖子,而是将玉管立着放在尸体的左耳旁边。 “你可以开始动手了。” 黄县令打开苟课税带回来的木箱,这木箱是新制作的,看材料和做工的新旧程度,不会超过半年。 木箱里面全都是验尸的工具,非常齐全,就连有些是云县县衙验尸处新研究出来的验尸工具,这里面都有。 看来,验尸,是对方来了云县县衙后才下的决心。 第251章 摊开,剪开,麻烦 黄县令将验尸工具,依次摆放在棺盖上。 将盖在尸体上的棉布取出,摊开,在地面上铺平。 然后示意苟课税,将尸体抱出来,放在棉布之上。 苟课税将尸体抱起来之前,还不忘将那装有蛊虫的玉管也一起取出,当尸体被放在地上时,玉管照旧被摆在尸体左耳旁边。 黄县令这下确定了,蛊虫不能离开尸体太远。 黄县令拿出剪刀,准备剪开尸体身上的衣服,动手之前,他看向一旁的苟课税。 “苟课税,也许,你不介意在本官动手之前,先告知本官,死者生前最后的症状是什么?” 苟课税盯着尸体的面容,眼神晦暗不明,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是右下腹剧痛。他执行任务失败了,没有被惩罚,但是被喂了一种毒药,具体是什么,并不清楚。他们一向擅长用毒药控制人。但是,一般的毒药对他无用,所以,我们当时并没有在意。” 黄县令颔首,继续追问,“毒药的成分知道吗?除了毒药,他还吃了什么?” 苟课税摇了摇头,目光阴冷地盯着黄县令,“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你就不会在活着站在这里了。” 黄县令没有在意对方的恶言冷语,“除了右下腹剧痛,是否还伴随有恶心和呕吐,全身发热,以及腹泻或者便秘的症状?” 听到这话,苟课税瞬间眼热了起来,他目光灼灼盯着黄县令,“是的,完全对得上,你知道那是什么毒?” 黄县令,“不,如果他的确是百毒不侵,那他又有这些症状,很有可能是因为急性阑尾炎导致的并发坏疽,如果是因此而导致坏疽穿孔性阑尾炎,引发出败血症等,救治不及时,也会使患者死亡。” 他见苟课税一脸茫然的样子,又补充问道,“他既然有了这些症状,你们当时对他的治疗方案是什么?有没有脉案?” 苟课税冷冷地盯着他,“你的意思是,他不是被毒死的,是因为延误了诊治病死的?不可能!” 黄县令眼看他即将发狂,赶忙劝慰他,“不,这只是基于症状的一种推论,我还需要他的脉案,以及尸检后的结果,才能确定他的真正死亡原因。” “县衙每个案件,几乎都有需要尸检过程,你就算没有亲眼看过全程,但是,卷宗,总是有见过吧?这只是本官断案之前,预先做的判断,不算结论。” 苟课税这才冷静下来,“最好是这样!除了脉案你还要什么?” 黄县令,“还需要活鸡,蒸锅,糯米,肠线,制冰的硝石,水等等,以及验毒和取毒的工具,高浓度酒这里这些不够用,你再多带一点。” 苟课税冷眼看他,“我会将你要的东西带回来,你要是敢逃走,我就杀了你的先生和表妹,再杀了你。” 黄县令,“……” 他摊手,又不是他太多事,明显是苟课税的功课没做好,要是苟课税多去县衙验尸处跑几趟,参与几次验尸工作,就不会导致现在连工具都准备得缺胳膊少腿的。 不过,他更在意的是,那些石壁的烛火,即使那些烛火已经被取走了,他还是心有余悸。 毫无疑问,那些烛火燃烧起来是有毒的,但是,苟课税明显不知道的样子。 这说明,给苟课税提供这些烛台的人,另有目的,与苟课税不是一条心的。 等苟课税离开后。 黄县令开始处理尸体,他发现这尸体大概是死后没有被换上新衣服,衣襟处还有一些呕吐的污秽,衣角还有一些血迹。 他避开这些痕迹,顺着衣服的侧边缝线处,将衣服剪开。 然后,才开始检查尸体是否有明显的骨折现象,以及表面是否有明显的伤痕。 他边做检查,边记录。 除了手臂和腿部的刀剑伤,此人表面没有明显的伤痕了。 每个伤痕都不一样,看样子,都不是相同的武器造成的。 而且这些伤痕,都不是致命伤。 为了以防伤口是被有毒的武器造成的,他特地取了一些组织碎片起来。 然后,开始进一步尸检。 原本接下来应该是整体验毒,需要用到银器,但是,苟课税还没回来。 他不得不,先做其他的尸检。 他在按压尸体的腹部时,感觉十分奇怪,尸体皮肉的弹性,不像是死人,更像是活人。 他不禁将目光投向那玉管,看来,保持住尸体活性的原因,就是那只所谓的长生蛊了。 黄定洲叹了口气,如果古代的蛊虫如此神奇,那么为什么,没有传承到现代? 还是说只是传承在少部分人手中,其他人并不知道? 他想到了自己临死前所看到的那些,也许,只是他也曾遇到,只是不曾深入去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将用来开膛破肚的匕首,浸入装着高浓度酒的瓷瓶中。 然后找到尸体右髂前上棘,与脐连线的麦氏点,也就是其中、外三分之一交界的位置,确认出此点与连线的右下腹的垂直线,他拿起匕首,对准位置,下刀,一个完美斜切口,出现在他视野范围内。 正在此时,苟课税已经带着黄县令要的东西回来了。 他见黄县令已经开始动手了,不敢出言打扰,轻手轻脚,将他带回来的东西,依次摆开。 黄县令正沉迷于其中,根本没有注意到苟课税回来,只是按照习惯,开始要东西。 “容器,小号钳子。” 苟课税瞥了他一眼,递上了对方需要的东西,钳子用来夹住拉开被他切出的口子。 “你抓着这两端,别放开,再来小号肠线。” 苟课税先将小号肠线放到其手边,然后才抬手去帮忙抓住钳子。 黄县令边说着,边拿肠线开始做荷包缝合,结扎阑尾根部。 然后重新拿起另一只特殊形状的刺刀,切断阑尾,紧接着,他从尸体腹内取出的阑尾,放置到容器内。 他处理完阑尾残端,才开始做缝合伤口处理。 整个流程和真正的阑尾手术差不多了,要是先做验毒处理,那么,现在就不需要这么麻烦。 第252章 原因,傻眼,真的 黄定洲跪在地上取完阑尾,已经双腿都麻了。 他拿起装着阑尾的容器,“这阑尾周围脓肿,这种程度的病变,足以引发坏血症。” 苟课税拿出一份泛黄的纸质脉案,递给他,“你要的脉案。” 黄定洲注意到这些纸张的侧面被蹭到了些许的黑色,看起来像是炭黑痕迹。 他不着痕迹地扫视过一眼,用手遮住那部分痕迹,开始阅览脉案。 他对中草药的药理并不精通,仅限于某部分,从这些大夫开的药方来看,都是镇痛止热效果的解毒剂,对死者并没有什么治疗效果。 脉案记录了患者有明显口渴、脉搏加快、寒战高热的中毒症状,所以,这些大夫将死者当成是中毒来治疗了。 很明显,是最初死者服用的毒药,迷惑了众人。 他指着脉案上这些症状,“苟课税,你看这里,这些与大部分中毒时的状况很相似,但是坏疽性阑尾炎也会导致这些症状。” 他示意苟课税拿起容器内的阑尾观察,“你看,这阑尾不仅有坏疽性病变,还有合并穿孔的表现。” “如果,你所说服用毒药是真,那么死者大概不仅死于毒发,也死于阑尾病变。” 苟课税听到这番话,不知道做什么表情,神色麻木,声音暗哑难听,“也就是说,不论如何,他都会死去?即使是拿到解药,也救不了他?” 黄县令微笑,“不,只要将病变的阑尾切除了,再妥善治疗,还是可以抢救的。我们已经将他的阑尾取出,可惜,他已经死了。” 苟课税,“……” 他想杀人的心,更浓了! 他阴冷地看向黄县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简直比躺在地上的尸体还难看。 黄县令无意惹怒对方,“那么,接下来继续验毒吧。” 苟课税将容器放到棺材盖上,冷笑,“不必了!这样足够了!” 黄县令不敢置信,“你知道,你冒险回城拿了这么多东西就是为了尸检,对吧?现在尸检才刚刚开始,你要喊停?你知道本官最讨厌什么人吗?最讨厌就像你这种做事情半途而废!验尸验一半让验尸官……” 做缝合的人! 他硬生生将后半段话咽回去了。 他本来不该这么生气,但是,对方这种做法,激起了他的一部分尘封的记忆,那种愤怒,即使到现在,都还在。 苟课税诧异对方的愤怒,开始收拾地面上乱七八糟的验尸工具,“正如你所言,既然不论是中毒,还是阑尾病变,他都会死去,现在继续下去,也无法改变结局了。我已经不想知道,那毒药有没有让致命了,不论如何,我都要报仇,他的这条命,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黄县令微笑,“随便你。” 才怪! 这口气,不出!他会发疯! 他拿出酒倒在自己手上,为自己消毒。 苟课税正准备给尸体盖上破碎的衣服时,发现尸体的胸口,开始有了轻微的起伏,在这临时停尸房里,这种现象,简直就是鬼故事的开始。 他下意识喊了一句,“黄县令!” 黄定洲看过去,“喊本官做什么?” “黄县令,你过来看!快点!” 黄县令闻言,顺着对方指的方向,看过去,脸色一变。 他将苟课税拉开,“去拿绳索铁链之类的过来。” 他上前检查尸体的状态,左手举着白色蜡烛,伸出右手,用手指掀开尸体的上眼睑,检查对方的瞳孔。 人死之后,瞳孔失去括约肌张力,瞳孔会是扩散,放大状态。 但是,眼前这具尸体的瞳孔却没有,和正常人的瞳孔一样。 这太古怪了。 黄县令检查完瞳孔,去检查对方的脉动,有脉搏也有心跳。 他现在才发现,尸体的脸色,没有最初被冰冻时,那么青白难看。 他下意识看向刚才切出阑尾的伤口,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马上开始检查自己的衣袖的小暗袋,他发现,他暗袋的扣子开了,大概是检查尸体前,卷起袖子,不小心打开了。 而苟课税一开始逼迫他服用的朱红色毒药,被他藏在那暗袋中,现在消失不见了。 他在地上找了一会儿,没有看到任何红色药丸的踪迹。 他想到了谢主簿跟他说过的,在南蛮遇到的活死人,见到血肉就疯狂咬杀。 苟课税已经拿着一截麻绳,从石洞口进来。 “然后呢?黄县令,接下来怎么做?” 黄县令冷眼看向他,“苟课税,你给我的红色药丸到底是什么?” 苟课税,“是蛊,红色是包裹住蛊虫的蜡封,那种树蜡,很容易化开。这里很危险,但是,我还不打算让你死在这里,我要杀的是文慎知和庸王!那种蛊可以让身受重伤的人保住最后一口气。” 黄县令,“你确定是保住最后一口气,而不是,让人变成只知道追着活人喝血吃肉的怪物?” 苟课税一脸诧异,“没有那种蛊,就算有,也太阴毒了,没有人会用。” 黄县令忍不住看了一眼尸体,“很好,苟课税,你先听本官说,千万不要怕,方才本官切出尸体的阑尾的时候,那颗红色药丸,大概掉落在伤口内了。所以,你说这这种蛊,用在尸体上,会产生什么效果?” 他脸色难看地盯着苟课税,手一边在工具箱里摸索,他找出了高浓度酒。 如果用高温,将尸体烧了,导致尸变的蛊虫,就不会跑出来,而是会被彻底杀死。 黄县令见苟课税还在发愣,他不禁劝慰道,“苟课税,你既然不再继续深究他死亡的原因,现在将尸体带出去也不太现实,不如,火葬吧,将骨灰带走,更合适。” 苟课税还没反应过来,“你是说,你将锁血蛊掉在他体内,还帮他切出了致命的病灶。黄县令,你之前说,这种阑尾病变的治疗方案是什么?” 黄县令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心存妄念,“是切除阑尾!但是,苟课税你清醒一点,他早就死了!死了几年了,对吗?就算他现在醒过来,也只会是一个只想吃血喝肉的怪物,听着!以前谢主簿也见过类似的情况,但是,那些人事实上已经死了,驱动他们身体进行活动的,只是体内的蛊虫!最终,尸体还是会腐烂……” 苟课税已经无心继续听下去了,他瞥见黄县令已经从工具箱里取出高浓度酒和匕首,立刻就明白了对方此刻的想法。 他眼疾手快夺走对方手里的酒和匕首,冷笑,“是不是蛊虫,我自有决断。” 他说完将酒壶砸到地上,浓厚的酒味瞬间席卷了整个室内,他抽出软剑,指着黄县令,“既然你害怕的话,就滚出去。” 他示意黄县令从石洞离开。 黄县令连看都没有看那石洞一眼。 他又不愚蠢,能让尸体变成类似丧尸一样存在的,一旦宿体失去营养价值,没有了狩猎目标,就会开始更换宿主……往复循环。 他可不想,有朝一日,云县成了活死人的地盘。 黄县令冷静下来,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苟课税何必紧张,本官也是好心提醒,你不愿意,本官自然也不会为难你,而且在这鬼地方,”他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继续说道,“如果他真的活过来了,那么,接下来也需要有人继续为他治疗,不是吗?你不会以为,一个能致死的重病,随便开刀切除病灶,就万事大吉了吧?” 苟课税听到他的话,这才冷静下来,“你说得对。” 他将软剑收回腰间。 黄县令下意识看了一眼他的腰际,尽量将注意力转移开,他看了眼尸体右下腹的斜切口。 “苟课税,方才本官只以为是在做尸检,那切口没有敷药,治疗,你有带金疮药吗?” 苟课税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知道了。” 他处理伤口,很熟练,利落。 黄县令见此,凑过去,仔细看,才发现,尸体的切口处,竟然真的产生像活人的一样的鲜血痕迹。 与尸体的缝合伤不太一样。 太奇怪了。 他刚缝合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 他突然想到了那些有毒的烛台,他心想,也许现在眼前这些都是他们的幻觉呢? 这一刻,他有些迷茫了,知识盲区。 如果是幻觉,那么两个人的幻觉不可能如此同步。 黄县令突兀地来了一句,“苟课税,你看这伤口是什么样子的?在什么地方?” 苟课税一脸怪异地看向他,但,还是回答了,“斜切口,右下腹,1.8寸左右。” 黄县令听到这话,内心的焦虑更深了一些,因为,答案完全正确,他切的时候,保证切口在6厘米左右。 “苟课税,此地太过阴冷了,不适合养伤,本官建议尽快离开这里,但是,他不能见风,也不能大幅度移动,你知道这附近,有不潮湿但是比较密闭的空间吗?” 他需要密闭,不是为了尸体‘复活’着想,而是为了确保那尸体内部蛊虫破体而出的时候,不会飞出去。 苟课税立刻点头,“有,黄县令请随我来。” 他下意识弯腰要去抱尸体起来。 黄县令立刻制止了他,“这样不妥,将他放在木板上,我们一起抬着走。” 苟课税听到这话只以为是因为阑尾被切除,不能随便移动,没有多想,立刻就答应了。 他将棺材劈开,只取了一块板,然后小心翼翼将尸体挪动到木板上,原本放在尸体左耳旁边、装着长生蛊的玉管,变得多余起来,现在他有没有多余的工具密封蛊虫,要是蛊虫离宿体太远,要么死亡,要么寻找新的宿体。 以长生蛊的罕见珍贵程度,他不可能放弃长生蛊,也不可能随便用掉长生蛊。 他拿起玉管,看向黄县令,“你去抬脚那一端,我负责另一端。” 黄县令知道他是为了那玉管中的蛊虫,便微笑点头答应了。 他一边提起工具箱,一边抬起木板,脑子疯狂转动,要怎么破解此局。 来这里之前,他做过无数种计划,唯独没有考虑到这种。 在没有确定自己是否也被感染蛊虫之前,他不能随便回到有人的地方,他承受不起其他人因为他而变成只会追逐血肉的活死人! 他们抬着尸体,从石洞出去,右转直走,这是一条相当长的石板路,头顶也是石板,只是石板之间的缝隙,没有被封死。 苟课税,“继续往前走,走到第三个岔口,再左转一里左右,那里有个中型密室,用来存放纸质文书,足够干燥密闭,符合你的要求。” 黄县令见他对这里竟然如此了解,不禁有些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对方能将亲人的尸体藏在这里,必定已经对此地的路线了然于心,甚至很有可能,这里的建造,也有对方的功劳。 黄县令,“那就好。” 当月光从石缝宣泄而下,点亮了这阴暗幽深的石板通道,苟课税仿佛看到木板上的人,睫毛在颤抖。 正如他此刻的心情,又是忐忑又是期待。 苟课税现在才有心情去思考别的问题,“黄县令,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明明亲眼看到你将药丸吃下去了。” 黄县令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听到这话,条件反射回应了一句,“那只是借位,迷惑人视觉的手段。” 他说完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他太松懈了,竟然忘记了保持警惕。 他们很快就到了苟课税所说的中型密室。 黄县令只见入眼所及,只是一座白墙,不像是有门的样子。 他们将尸体放到一旁,苟课税上前,在墙壁上摸索了一番,在距离右墙线五分之一的地方,用力按压下去,那白墙瞬间,缓缓滑入往左边的石墙内。 黄县令上前仔细观察,他发现这里,很多出入口,用的原理,都是与压力相关的。 苟课税见此,立刻道,“快点,这石门很快就会关闭!” 他们飞快地将尸体抬起来,进入室内,他们前脚才进去,后脚那石墙就开始又闭合起来了。 黄县令见此,心下沉重起来了。 进来的方法,他知道了,出去的办法,他还不知道。 他想起之前临时停放尸体的密室,那个门,可是只许进不许出。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相同的原理。 如果是的话,那么这里,应该还另有出口。 第253章 寻找,出现,真假 黄县令开始打量这个密室。 放眼望去,全是木架,架子都顶到天花板了,架子旁边还放了可移动的竹梯。 无数的卷宗堆满架子,和一旁的四五张桌案,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大概积案盈箱都不足以描绘。 与其说这是一个密室,不如说,这是一个上千平的大型卷宗储存库。 他拿着白色蜡烛,直线行走,走了一刻钟,才走到头,而尽头,也是白色的墙。 这里面蜡烛可燃,就证明,并不完全是密闭的,空气是可以流通的。 只会,通气的位置,又在哪里呢? 黄县令注意这烛火的形状,一旦,烛火有些许歪斜,那么,那个地方就很有可能有通气孔,连接着通道或者外面。 不过,在这之前,黄县令将目光投向这些充栋汗牛的卷宗,也许,其中,会有想要的资料。 这些卷宗书册都摆放得非常整齐,想必一定有他们特殊的查找方式和标记,他在架子旁边,没有看到数字或者文字的记号,但是,他发现了,木架最外侧的立柱是有图案的。 是柳叶的图案。 一开始他没注意上面柳叶的数量,当他走得越远,柱子上的柳叶也随之变得繁多,他瞬间明白了,这柱子上的柳叶,就是他们专用记号。 黄县令扫视了柱子两侧的柳叶,再对比书架所在的行数,对得上。 那么,现在,就是要找出对应的书目记录文书。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他瞬间回神,望过去,对方看起来是苟课税,脸一样,但,人明显不是苟课税,对方没有穿衣,只是潦草地在腰间系了破衣衫。 他将目光转移到对方右下腹的伤口上,黄县令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转头去看进来时的位置,可惜,室内太暗了,他暂时看不清楚,来时的位置放置尸体的木板上是否还有尸体。 他举着烛火往回走,准备去一探究竟。 身后的人无声无息地跟上来,他没有听到脚步声,但是,他能感受到对方炙热的视线。 他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汗湿了。 如果,范书商他们的幻觉,也是以这种形式呈现,那么,怪不得范书商的妻子会那么疯了。 没有足够的毅力,的确很难分辨真实与幻觉。 即使是他,也觉得对方非常真实,特别是刚刚拍他肩膀的那一下,他的确感受到了,微凉的触感,这才最致命的一点。 幻觉,之所以是幻觉,能被人们所分辨,要点是,幻觉是虚幻的,无法真实的与人类用触觉之类的互动,最常出现的,是以幻象的方式出现。 黄县令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只是,脚下的步伐速度越来越快,他终于来到了,来时的位置。 木板上的尸体已经不见了,一起不见的,还有盖在尸体上的那件破衣服。 就是他刚刚所看到的,系在幻觉对象腰间的破衣衫。 和尸体一起不见的,还有苟课税。 黄县令心想,肯定是苟课税在搞鬼了! 很可惜,苟课税戏弄错人了,他可不是那种会被幻象和所谓鬼魂迷惑的人。 他蹲在木板前,查找痕迹,木板旁边地板的灰尘,有些许痕迹,大概是对方没有来得及扫除干净痕迹。 正在这时,他听身后左侧的位置,传来书籍被挪动的动静。 黄县令举高蜡烛,循声望去,还是那个人,只是区别于,此刻对方手里正拿着一卷厚厚的自订书册。 对方拿着那厚厚的自订书册,对他微笑,没有说话,但是动作很明显,是叫他过去取那书册。 黄县令没有第一时间理会对方,而是先环顾了下四周。 如果,苟课税已经从出口离开,那么,他应该听到机关响动的声音才对,但是,他没有听到。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苟课税将尸体藏起来,然后,自己伪装成尸体诈尸的样子,来吓唬他。 后者的可能性最大,这样逻辑上,才说得通。 那么,刚刚拍他肩膀的那个触觉,就能解释得通了。 只是,他内心还有一道声音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里空间很大,书架很多,卷宗书籍层层叠叠,提前躲个人在这里很容易。 真相到底如何,就要看真正的苟课税,到底会不会出现了。 只是,他不明白,苟课税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把他吓疯了? 黄县令压下内心复杂的猜测,朝桌案方向走去,接过对方手中的书册,黄县令盯着对方的面容,接过书时,还用手指,确认对方掌心的温度。 虽然手指很凉,但是,掌心是温的。 对方似乎很震惊他的举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黄县令无视对方的表演,低头去看手中的书册,这赫然就是,他刚才想要找的,书目记录文书。 他翻开第一页,其中的内容记录非常详细,卷宗文书等全部都分门别类进行记录,除了明细条目,还列了纲目、类目、书目,还专门用一页详细写明了记录的规则。 他的目光被第三类目【税赋】吸引住了目光,下面的书目名全是【以年月日加上税目】命名。 他第一时间联想到,云县监狱里收监的那群做伪账的‘专业人士’。 他顺着看下去,决定去找出书目上面记录的卷宗文书。 他一走动,那人就立刻跟上来。 黄县令没有听到脚步声,下意识低头去观察对方的行走姿势,他发现对方走路的姿势很奇怪,看起来像是双脚软绵无力,走几步就会去扶木架或柱子稳住身体,即使如此,对方依旧能做到无声无息,可见,对方的身手非常好。 以对方的身手,要想对他出手,他几乎没有抵挡之力,必定会,一击就被杀死。 对方没有要杀他的意思,还主动将记录簿送到他手中,想必,对方是想要借着他的手,实现某些目标。 黄县令找到了跟随书册上记录的位置,找到了书目上所记录的,最早的一份税赋记录。 他发现,这‘一份’足足有整排架子那么多! 他扫视了一眼这书架,发现,书籍脊背处,也有标记,是日期符号。 第254章 怀疑,应对,关系 他抽出最底下的一行的一号日期,这一卷,就是第一份了。 他直接席地而坐,将卷宗放到膝盖上,一手举着蜡烛,一手翻阅开卷宗。 入目第一行,直接切入主题,记录税文,没有多加润色,【元德十三年仲春初吉(阴历二月初一)云县……】 元德十三年,他记得,谢玉砚就是元德十三年的探花郎。 而这盗税也是同一年开始的。 他翻回书籍表面,去看书脊背处,上面是柳叶的花纹。 如果,这是柳太后当年留下的后手,聚敛税金为己用,那么,后来又是如何被瓜分,变成太子、五皇子、庸王、幕后主使随意使用的金库呢? 还是说,柳太后留了一手,故意放长线钓大鱼,在养蛊? 黄县令边翻阅边计算,量太大,心算起来,也很费精力,特别是在这种需要时刻警惕戒备的环境里。 他翻阅完第一本,将其放回原处,继续查看第二本。 第二本的第一条时间与第一本的一样,只不过,地点从云县改成了凤翔府的雍县。 看样子,这京畿道大部分州县的税赋都被柳太后把持了,除了商州。 商州到底为什么如此特殊? 按照幕后主使的年纪,在元德十三年,对方绝对无力掌控商州。 除非,当年已经有人开始为幕后主使谋划了。 又有什么人能与当时势力如日中天的柳太后抗衡呢? 他特地找了几份全是云县的出来研究,他发现了一些规律,这些人造假,不是凭空捏造,而是按照真实数据的百分比,进行操纵。 非常聪明的做法,至少,在没有看到真实数据之前,就算要从假账目中,发现问题都很难。 要不是他事先看过县衙那些假账目,现在再看这些真实的账目,没有对比的话,也发现不了问题。 他敢保证,搞出这一套的人,必定是从户部之类高位之上退下来的人,而不是普通人。 只有负责管理土地、?赋税、财政收支的官员,才能将这些数据,玩弄于股掌之中。 想要查出搞出这个团伙的源头,只要从户部退下来的那些官员,查起,必定能有所收获。 黄定洲正准备将手中的书册塞回去,书架右侧传来了苟课税的声音。 黄县令站直身体,转身,抬头看向对方,微笑,“苟课税。” 苟课税十分不悦地瞪着他,“黄县令,我让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翻阅这些无趣的东西,我是让你诊治他!” 他指着黄县令身后的人,“而你让他重病未愈站在这里,等你研究这些破烂?是我对你太好!让你有恃无恐了吗?” 黄县令,“原来如此,本官还以为你去为他抓药了,这不是,在等你回来吗?” 苟课税愤怒地走过来,推开挡道的黄县令,过去扶住那个‘死而复生的人’。 黄县令的后背直接装饰书架,他下意识将白色蜡烛举到一旁,以防止火舌撩到书页。 他重新站稳了才去观察苟课税和那人的互动,忍不住的皱起眉头,这种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苟课税见黄县令有跟过来,内心的愤怒,才稍稍降了一些。 黄县令却在思考,他没有听到任何机关的声音,那么,苟课税是从哪里离开的? 他扫了一眼苟课税一开始来的位置,那里本应该书架靠墙的位置,不是主道,比较拥挤,一般人不会选择走那里,除非出口的位置就在那个方向。 黄县令思及此,抬头看了下,这些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心中有了猜想。 出口很有可能不是在墙体,而是在上面,上去很有可能是另一个民居的房间。 苟课税转头时,就看到黄县令正好抬头在打量那些书架,心中非常不爽,他敢保证黄县令已经猜到了出口的位置, 这一刻,他无比地讨厌聪明人! 黄县令的余光扫到了苟课税的侧脸,他收回目光,微笑,“苟课税,你知道这些书架摆放的都是犯罪证据吗?” 他见对方不搭话,便继续说,“【专业诈伪文契案】的关键性证据,都在这里,苟课税想必早就知道了吧,看着县衙其他官员为此忙得团团转却只能不了了之,你很得意吧。” 苟课税听到这话,心中无比烦躁,“呵,我才没有那么无聊!除了你,没有人会在意这堆破烂。你要是有本事将这些证据带出去,你随便搬走,没人会阻止你!” 黄县令跟着他们回到了入门的位置,原本放木板的位置上,铺上了棉被,他冷眼看着苟课税扶着那人,躺到棉被上。 黄县令不远不近地站着,围观苟课税忙里忙外,当苟课税拿出毛巾沾了热水,准备给对方擦洗的时候,黄县令突然问了一句,“苟课税,你们不是兄弟关系吧,是父子?” 这个问题,是他在收到泛黄脉案的时候,就想到的问题,只是当时,他不想在那种情况下,揭别人痛处。 而现在,他心想,苟课税应该对此无所谓了才对。 苟课税背对着黄县令,对于黄县令的问话,恍若未闻。 倒是躺着、易容得跟尸体外表一模一样的人,听到这个问话,看了苟课税一眼,然后朝黄县令微笑。 是那种僵硬的微笑。 像是一块木头,硬生生被划开一道口子一样的生硬笑容。 看起来十分诡异。 苟课税给对方擦洗后,穿上干净的衣衫,才站起来,退开几步,看向黄县令,“黄县令,别告诉我,你要站得那么远给他看诊?” 黄县令依旧举着白色蜡烛,慢吞吞地走上前,蹲下,单手为那人把脉。 “他的脉象很虚弱,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好转,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他说的是按照坏疽性阑尾炎、穿孔的切除手术后的恢复时间。 从这个人的脉象上来看,对方的确和做了手术后的脉象很像。 就算假设此人是那个尸体复活,现在的状态也不正常,正常这样的手术,需要放置引流导管,而他当时处理的时候,对方还是个尸体,他自然不可能和正常流程一样,放置引流管。 而且环境,也不对…… 他想到这里,决定,再仔细检查一遍。 第255章 检查,子时,微笑 他举着蜡烛,欺上前,伸出右手手指去检查对方的瞳孔。 他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继续检查伤口,那缝合线,和他处理的一模一样。 他回想了一下波本他们做易容时候造假的技术,的确能以假乱真,但是,如果他有醋的话,也许能试探下这道伤口的真假。 黄县令,“他这几天只能吃流食,不可食用任何辛辣或者生冷之物。” 苟课税一脸疑惑,“流食?” “比如稠米汤。” …… 且说,林洞村外的山道上。 在黄县令和苟课税进入林洞村后不久,谢主簿就带着几个心腹手下跟着进入了村庄内。 谢主簿带着心腹护卫进去后不久,黑麦也带着人进入了林洞村。 与谢主簿等人纯粹根据行迹跟踪不同的是,黑麦带着一只雄俊威武的猞猁狲。 黑麦是有备而来。 谢主簿带着心腹护卫,追查到了黄县令和苟课税最后出现的那栋有火烧痕迹的民居,他担心打草惊蛇,带着心腹转头进了民居对面的那栋院落,盯着那栋有火烧痕迹的民居。 只是,黄县令和苟课税他们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直到月上中天,那栋房子都没有任何动静,更没有点灯。 谢主簿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当机立断,率人主动,攻入那栋民居。 而民居内一个人影都没有。 谢主簿愤怒得恨不得当场拔刀,他心想,此楼内必定有密室或者地道入口,于是,他开始掘地三尺,寻找入口。 而黑麦进了林洞村,就在猞猁狲的带领下,来到了村落靠北部边缘位置,那里只有一条石板道路,没有任何房子,根本没有可遮掩的地方。 黑麦发现猞猁狲一直往石板缝里嗅来嗅去,心想,下面,恐怕就是地道了。 他当即率人,挖开一个石板,顺着这条口子跳下去,是一条笔直的石道。 他们先跟着猞猁狲往前走,走到最后,猞猁狲拐到一座白墙面前,就停下来了。 白墙是尽头,是死路。 黑麦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了。 猞猁狲蹲坐了一会儿,开始往回走。 黑麦等人,被猞猁狲带着,重新回到了那条笔直长长的石板通道内,走了大约一刻钟,他们转了个弯,来到了一个石洞门口,猞猁狲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黑麦他们也跟着,进入石洞,却见里面只有一个被破坏殆尽的黑木棺。 以及地上的碎布,和浓烈的酒味。 黑麦闻出来了,这酒不是普通的酒,而是,用来验尸、以及保存人体器官的酒。 他仔细地检查了这里的痕迹,密室石壁有许多孔洞,看起来像是被硬生生破坏了,他顺着孔洞的方向走,发现了一个石阶,顺着石阶上去,是石板门。 用蛮力推不动。 黑麦正想着如何打开时,石板门被打开了。 当火光照耀进来的那一瞬间,黑麦拔剑了,出招的那一刻,他看清了来者的面容,是谢主簿! 此刻他已经收不住招式了,而谢主簿没有拔刀,用剑鞘抵制住了黑麦的攻击。 黑麦,“别动,别让石门关起来,从里面无法打开!” 谢主簿听到这话,心下一惊,他立刻让心腹护卫撑住石门。 黑麦的面瘫脸,此刻显得那么黑,“谢郎君,请问你从何处来?” 谢主簿如何发现这里的告诉了黑麦。 黑麦也将他从石板路下来的情报,告知对方。 他们两个人站在石门入口,说话,谁也没有移动。 谢主簿沉思片刻,“你的意思是,你们先去了一座白墙的位置,却发现是死路之后,才返回这里?那座白墙必定有古怪,应该是和这石门一样有机关。” 黑麦颔首,“谢郎君说得不错,现在不确定那石板路是否会变换位置,这个石门是我们出去的机会之一,不能错过。” 谢主簿摇了摇头,“不,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这里的房子过了子时就会开始变换位置,七天后才会恢复原位,如果我们要进入密道内寻找黄县令,那么,我们就必须离开这个密室,否则,就会离他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远。” 他已经将这个情报和图纸给过黄县令,黑麦不应该表现得丝毫不知情的样子。 谢主簿思及此,陷入了深思。 黑麦听到这话,没有任何犹豫,带着猞猁狲和其他人,立刻转身就走,往白墙的方向赶去。 “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子时了!” 他不能冒这个险。 谢主簿也带人紧随其后。 两队人马,成功汇合,只是各怀鬼胎。 月明星稀,石板通道内,他们没有火光,借着月光,健步如飞,很快就抵达了白墙所在的位置。 他们分头行动,一部分人,开始在白墙上摸索;一部分人,趴在白墙前的石板道上寻找,但是都没有发现显眼的机关的痕迹。 站在白墙前面的黑麦突然做了个暂停的动作,然后,他整个人趴到白墙上,仔细聆听,他隐约听到了墙后传来,轻微的敲击声。 那是,他和黄县令的暗号。 黑麦的面瘫脸上,陡然间,透出了欢喜的味道。 他仔细地听着那敲击声。 很显然,敲击声一直在重复【右墙线、五分之一、按】 黑麦曲起手指,在墙上回击轻敲,回复对方已经收到信息。 然后,他后退了几步,确认距离右墙线五分之一位置,然后走上前,往墙面按下去。 他按下的那一瞬间是忐忑的,他第一次试这种类型的机关,和常规的不太一样。 然而,白墙却在他们面前,缓缓向左边移动,被收入那石壁内,看起来十分神奇。 进入他们视野的是黄县令的面容,以及面色苍白躺在棉被上的‘苟课税’。 黄县令见来者之中,竟然有谢主簿,以及几个面生的护卫,心想,他果然没能瞒住皇帝的眼线,可惜了。 他废了这一番劲,还以身涉险,却白费劲一场。 不过,这一的试探,也不算太差。 至少,在表面上看来,他是被挟持离开的,而不是他故意避着皇帝做事。 黄县令思及此,微笑,“地上躺着这个人不是苟课税,他现在已经昏迷了,其中内情,具体的十分复杂,日后再细聊。你们先躲起来,待会儿,苟课税就要回来了。” 第256章 烦躁,圆圈,目标 苟课税回来的时候,就见黄县令坐在桌案前,还在翻阅那堆破烂文书,他每次看到对方这副冷静淡定的样子,就觉得烦躁! 明明对方是被挟持的人质,却反而比他还要自在。 怎么看,都让人很不爽! 苟课税提着两个包袱,将一个扔到黄县令面前。 然后将躺在棉被上的人背起来,“快走!否则,就杀了你!” 黄县令无语死了,这人前脚还给他送装着干粮和物品的包袱,后脚就威胁要杀他! 他们走到第十一排书架,爬上梯子,直接从天花板的出口离开。 黄县令本以为他们会回到地面上,没想到,上去是另一个狭长的地道。 他抬手摸在石壁上,用袖中的毛笔,在石壁上留下墨点记号。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面对黄县令的问话,苟课税没有回答,继续快步前行,连脚步声都没有留下。 只有黄县令的脚步声,在狭长黑暗的地道里,回响。 听起来,有些渗人。 他边行走,边计算自己的步数,和花费的时间。 走到了交叉口的位置,苟课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岔口等了一会儿。 不多时,脚下的石板,发出了轻微的移动声。 黄县令这才注意到,苟课税前面不远处的石道上,裂开了一个缝隙,只能一人通过。 这缝隙不是机关,而是固定时间会开启的,一旦错过,就要等下一次。 黄县令趁苟课税不注意,在石壁上留下了他行走的步数和此时此刻大概的时辰。 然后,跟在苟课税身后,进入了缝隙。 他们从缝隙进去,直面一个陡峭的石阶,石阶上已经布满了青苔,要是没有注意的话,很可能会脚滑,然后摔死。 黄县令见苟课税背着人,竟然还能如履平地,暗自称奇,感叹苟课税在县衙时,做戏做得太完美了。 他扶着石壁,颤颤巍巍地从石阶走下去,继续前行。 石阶连接着另一个通道,也是石头砌成的通道,他们一直在石头地道内绕圈子,因为他们每次拐弯,都正好是弧线,按照他记忆的路线和步数,套入算法,他们先走出了半s曲线,然后就开始进行弧线前进了。 每一次走完一个圆,就会回到最初进入弧线的那个点,但是,因为阵法在改变,所以,时间的变动,才是关键所在。 所以苟课税行走的速度那么快,就是为了赶在下一个通道开启前,回到进入弧线的那个点,然后进入正确的通道,再走一段曲线,再进入下一个弧形通道内。 黄县令走完第一个圈时,才明白过来。 他们事实上在走一个巨大的八卦阵,这个八卦阵十分特殊,为了防止人逃出去,建立了三道防线,也就是以同一个圆心,不同半径展开,圈圈相套的同心圆,。 而离开圆心,不触发机关的安全路径是,八卦圆的阴阳s曲线。 所以,他们从阵心出发,顺着s曲线走,然后在第一个圆的边界停下,开始顺着圆周通道行走,为了不触发陷阱和机关,就要在固定的时间,抵达固定的位置。 所以他们看似走了一个圆形线路回到最初的弧线上,看似在做无用功,实则是在躲避机关。 在正确的时间,回到最初的弧线,就能开启通往第二个圆的圆周通道,而路径是阴阳s曲线的延续。 所以,时间节点很重要。 黄县令想明白后,只来得及在石壁上,写下关键字,和计算的公式。 等他们走完往第三个同心圆后,他们进入了另一个通道,看起来与之前的石道不一样。 黄县令暂时不确定他们是否已经完全脱离了八卦阵,但是,这里的通道不再是石道,而是普通的地道。 由于苟课税的行动速度很快,黄县令为了跟上对方,后面做记号,就无法保证那么密集了,他甚至无暇顾及墨水是否干了。 他们接下来一直行走在地道内,七拐八弯,没有停下过。 黄县令走到后面,脚都快走断,他感觉至少徒步五个时辰了,期间,他们没有停下来喝水吃东西,像耕地的老黄牛,一直往前。 他在行走两个时辰左右的时候,只觉双脚脚掌已经出现了刺痛感,保守估计,已经长出来血泡。 后面,很快那刺痛感,就逐渐消失了。 再然后就是感觉脚掌即将断成两截的剧痛。 继续坚持下去。 到现在,他已经的双脚疼得几乎要麻木了。 他袖中的毛笔早已经没有了墨水,而且泥石墙要用毛笔,留记号也不容易,他只能不时地在砖缝隙内,用左手指甲,抠出十字印记,勉强留下点记号。 直到左手的拇指和食指的指甲裂开,他干脆直接用指尖的鲜血,继续做记号。 为了避免鲜血的味道,被发现,他默默地拉开,与苟课税的距离。 但是,这样的方式,只能暂用一时,他得想想其他的办法。 黄县令边行走边思索,在目光触及自己右手上的蜡烛时,他有了新的想法,蜡油的痕迹不明显,但是,也足够应付一下。 等到他手中的蜡烛燃完,他就用这烛台里的蜡油,做记号! 他已经将来时的路线,记在脑中,他们在林洞村绕了三圈半的路程,才走向离开林洞村的地道。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地道是通往京城方向的。 这个发现,令他相当震惊。 因为他一开始以为,林洞村是被建造起来杀人灭口和存储赃物的地方。 黄县令举着即将熄灭的蜡烛,仔细打量地道,也许,是有人事先知道了林洞村所在,然后,将地道挖通,与之联系起来。 这样想来,一切就通顺了。 建造林洞村的人,与建造这通往京城泥石地道的,绝对是两方不同势力的人。 仅仅从这迥异的建造风格,就能窥见一斑。 他现在明白了,在林洞村的那个八卦阵法,一共套了三个直径不相通,有一定等差的同心圆,以此迷惑人心。 让人以为脱离第一道,进入了出口,其实不是。 只是从第一个圆的圆周边界跃迁进入第二个圆的边界,只有真正明白其中奥妙的人,才能明白其中的凶险。 第257章 带走,追踪,消失 苟课税顿了一下,才说,“慕容皇后,皇帝没有给她赐谥号,就连陵墓也是临时建的,十年前才建完。我混在陪葬的内监尸体中混进去的。当时,文慎知收到假情报,得知皇帝将真正的长生蛊,用在皇后身上。所以,我们那次的任务目标,是取得【长生蛊】,和我一起执行任务的人,进了主墓室之后,都没有出来,死在里面了。我原本想他们都死了就离开,但却从守陵人口中得知,皇后主墓室外的通道,全部都是特制烛台。那些烛台,是经过高僧和得道者指点,有着指引亡魂作用,让枉死者,不受死后之苦,顺利抵达往生台。所以,我调整了计划,前往主墓室的通道,偷走了烛台,赶在陵墓关闭前,就离开了陵墓。” 黄县令只觉得一言难尽。 苟课税说完之后,自觉有些嘲讽,自嘲道,“原来是那烛台有致幻的作用,怪不得,我去那墓室,只要呆得久了,就能看到父亲的灵魂,如生前那样,栩栩如生地站在我面前,只是很沉默,从来不跟我说话,不回复我的任何话语,只是那样沉默地看着我,像是有千言万语,说不尽,却说不出。”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在范书商夫妇说那些鬼故事时,他并不相信,因为,他认为真正的鬼魂是无法与人类沟通。 他说这话,顿了一下,“你救活他之后,我想到了你曾经在断案时,说的那句话,‘只有尸体才不会说谎’,那时,我竟以为你能和死者沟通,而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才从阴间回到人间……” 黄县令,“……” 他更无语了。 他认为关键问题在于那个所谓的【长生蛊】和【锁血蛊】上。 只是,他们来不及继续深入探讨这个问题了。 当他们拐弯,走完最后一个弯道。 就看到了一群举着火把,孔武有力的武者,整齐有序地站在通道出口处,好整以暇地等待他们。 苟课税面色难看地盯着来者。 人太多,连通道都堵住了,别说让他将人引开,他就怕是连断后的机会,都没有。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武者中间走出来。 黄县令见到对方,心中有些震惊,那人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内监总管王锦! 如果,皇帝身边被收买的人是内监总管王锦,那么,皇帝早就凶多吉少了,庸王和幕后主使根本不是如此曲折迂回的谋反。 所以,眼前这些人是皇帝的人! 黄县令感叹,不管庸王和那幕后之人怎么挣扎,皇帝都在大气层,牢牢掌控了局势。 内监总管王锦忽略恶狠狠盯着他的苟课税,而是将目光投向,站在苟课税身后的黄县令。 他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十三郎君,多日不见,辛苦郎君了。” 苟课税听到这话,面色更加难看,转身看向黄县令,用看叛徒的目光,愤恨地盯着对方。 黄县令微笑,“见过王总管,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王总管,真是缘分。” 听到这话,苟课税瞬间明白,自己误会了,他这才冷静下来,去打量那个所谓的王总管。 他这才发现,这个王总管面白如玉,无须阴柔,是个内监。 黄县令,“既然王总管在此刻,那本官就放心了,不知王总管可逮住了谋逆反贼?” 王总管,“这是自然,还请十三郎随奴过来。” 黄县令颔首,跟在王总管身后。 苟课税背着他父亲,跟在黄县令身后,他内心警惕,右手持软剑,蓄势待发。 如果有人阻拦他,他拼死也要突出重围。 却没想到,他被默认跟在黄县令身后,安安稳稳地从地道出口离开。 地道出口在京城郊外有名的乱葬岗中心位置。 此地,空气中,尸臭的味道,若隐若现,甚至偶尔能看到白绿色的鬼火,很少。 这里已经被重兵把守,别说人了,就连一只蚊子都逃不出去。 王总管亲自将黄县令送入宫,而苟课税则被安置在京郊某个民宅内。 黄定洲第一次在御书房以外的地方见到皇帝。 奉天殿。 专门用于祭祀焚香的宫殿。 黄定洲一进去,就看到站在廊下望天的皇帝。 他正欲行礼磕头,皇帝却招呼他上前,带着他进入了殿内。 这偌大的殿内,空空荡荡,只有几个蒲团,放在神位前。 黄定洲有些懵逼,不明白皇帝带他到这里做什么。 正当他想着如何开口缓解这沉默得令人窒息的气氛时,皇帝开口说话了。 皇帝望着袅袅升起、却又弥漫散开的香火,面无表情地说道,“这里是每任皇帝登基后,第一时间进行祭天,宣告天地的地方。朕当年登基的时候,这里殿内殿外都是鲜血,即使内监宫婢清扫了几遍,那血腥味,都久久不能消除。” 他转头看向黄定洲,“欲为帝王,必忍其痛,承其重。当日站在朕身边,毫不犹豫支持朕的人,唯有二人,黄将军是其一。如今,愿意为朕抛头颅洒热血的朝臣与能人无数,但是,他们都比不过当初在朕一无所有时,愿意与朕共存亡的人。” 再看看皇帝现在身边无人守着,黄定洲几乎能猜到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黄定洲莞尔,“陛下,微臣听过秦汉时一句诗【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陛下日理万机,以江山社稷为重,其他人,不论妃嫔还是重臣,都只是陛下悠长生命旅途中的匆匆过客,每一段新的旅程,都会有新的过客加入,陛下当始于足下,珍惜眼前人。让宝贵的记忆和情感成为继续前行的力量,而非变成阻碍前行的绊脚石。过去已经是过去,放下过去,放眼未来。微臣认为,只有理智去看待万物,才能泰然处之。” 皇帝紧盯着黄定洲,不放过对方一丝一毫的情态变化,“十三郎,若是黄将军和谢主簿参与了谋逆案,你以为朕当如何处置。” 黄定洲依旧保持微笑,连眼珠子都没转动一下,“陛下,按晋律当诛九族。欲成于下,必法立于上。更何况,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是有朝一日,他们若真犯下如此大罪,陛下按律诛杀他们九族后,再命人为他们收敛尸体,也算成全了旧情。” 他不惧怕皇帝的试探,他很清楚自己不会谋逆,而黄将军和谢主簿他们更不会背叛皇帝。 在他看来,帝王多疑是常态,但,不论皇帝如何怀疑,只要他们堂堂正正、坦坦荡荡,无愧于心,身正不怕影子斜。 若真有朝一日,他们成了皇帝的心腹大患,成为囚徒…… 恐怕,那个令皇帝猜忌他们的引子,就是自己。 而他自己很确定,他不会让那个未来到来。 皇帝动了动喉咙,提醒对方,道“你是黄将军之子,诛九族,你也在其中。” 黄定洲微笑,语气依旧温和,“陛下,微臣贱命一条,死不足惜。陛下不必顾虑,请以江山社稷为重。” 他的确是贱命一条,他现在已经放下内心的不甘,也许他还不能做到从容赴死,但是,已经不再抗拒死亡的到来。 如果早在一年前他就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那么,他会愿意在钦玉楼内,选择死亡,而不是奋力逃生。 皇帝不禁审视地看向对方,第一次,他发觉对方,竟然和这宣纸上的文字和数字一样,充满逻辑与条理,没有半分情感。 像墨者所云的无情机器。 他自认自己为了江山社稷,已经相当不近人情了,但是,他也只是一个人,总会忍不住怀念往昔,顾念旧情。 皇帝只觉有满腹的话语要说,却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于是,皇帝就此止住了话题,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是开始问黄定洲,如何安然无恙地从地道内出来的。 黄定洲没有隐瞒,将如何离开林洞村的八卦阵算法和离开地道的路径,一五一十地告知皇帝。 甚至,还将离开八卦阵的路径画成图纸,以及每行走一个圆弧的用时,计算过程等等都记录成文,呈交给皇帝。 这些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价值。 皇帝仔细将黄定洲呈交上来的图纸和计算过程,反复看了几遍,眉头紧锁,问黄定洲,“十三郎,你第一次进林洞村,只走了一遍?” 黄定洲心知对方肯定会怀疑,但是,此事,他十分坦荡,无不可对人言,自然回答得光明磊落。 他甚至将自己以心跳的次数,进行计算时间,以及依据步数,进行计算路程长短等依据,和思考过程,都一一告知对方。 皇帝听着黄定洲的话语,想起了对方,在科考时,提出的数据模型,以对方的聪慧和心算能力,的确能快速做到这一步。 但是,不论如何,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皇帝,“你怎么确定你走的是圆形路线,并且是同心圆?” 黄定洲听到这个问话,就知道对方没有完全看懂那份计算草稿。 黄定洲提笔,抽出一张空白的纸,从头开始讲解,首先是方位,以及进入地道的时间。 …… 黑麦和谢主簿等人,隐匿在存放文书的密室,看着苟课税背着人、带着黄县令从出口离开,等待了半个时辰,才追上去。 但是,也就是这一刻钟的差距,却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们进入了和黄定洲完全不同的通道,当他们踏入通道,没有发现黄县令留下的记号时,他们就警惕起来了。 在暗无天光,看不清五指的通道内,他们点燃了蜡烛。 当他们踩错位置,触发机关,冰冷的毒箭从通道石墙内射出时,他们就知道,他们进错地方,立刻决定退回去。 但是,退回原来的入口,却发现,那门也是单向的,推不开。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守在入口处,等待通道重置。 这个等待间隙,让他们发现了这个通道转换的规律。 每个通道的转换,大概是一个时辰左右,转换一次。 随着通道转换次数的增加,危险程度也随之增加。 他们试了前面三次,才发现了这个要点。 后面,他们不敢再轻易进入新通道内尝试,而是随机飞射出铜币击打通道地面。 而通道内被触发机关后,石壁射出的箭矢越来越密集,通道内白色的骸骨、腐烂的尸体等数量也越来越多,这一切,都证明了他们的猜测。 在倒数第二和第三的出现的通道内, 他们等待通道重置到正确的位置,足足等了十二个时辰。 也就是,当时辰在【子时】时,通道转回最初黄县令他们走过的那条通道。 特别是,他们看到通道石壁上的记号时,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压力也更大了,已经过了一整天,时间间隔太久了,一旦对方将黄县令带出了通道,想要再追踪,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们进入通道,前进不到五百米,就开始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这令他们有的不好的预感。 谢主簿和黑麦对视一眼,他们显然都想起来之前看到其他通道那些死尸。 他们不由得加快了速度,离得越近,血腥味越浓厚,还夹杂着淡淡的火油的味道。 借着烛火的照耀,他们看到了不远处横七竖八的尸体,不是中箭而亡,都是被砍杀的。 有些尸体甚至已经身首分离。 他们见附近都没有机关,这才上前,检查这些尸体。 死者明显是三波不同势力的人,他们的衣着和武器,和致命伤,足以佐证这一点。 谢主簿检查了三四个死者,然后,看向黑麦,“黑麦大总管,我们必须要加快速度了。” 黑麦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但是,他显然已经没有一开始发现尸体时那么紧张了。 因为,他发现,这些尸体之中,除了敌人,还有自己人。 他刚才检查的那两个尸体之中,其中有一具,有特殊的标记,需要见血才会出现,那是属于皇家暗卫才有的特殊标记。 他趁人不注意,将那记号毁去,才继续前进。 接下来,他们一路前行过去,整个通道内都是尸体,十分骇人。 特别是到了岔道,尸体密集程度更高。 他们寻着记号一直往前,走到了一个拐角的弯道,他们赫然发现,这上面的记号,与之前的不同。 上面有着匆忙之下,写下的字词,还有算术公式,以及数字。 他们在这弯道前停止了脚步。 谢主簿看着这石墙上的文字,心下一惊,他虽然跟黄县令学过三瓜两枣的计算方法,但是,这石壁上的,却十分陌生,他未曾接触过。 黑麦看了他一眼,“谢主簿,这应该是留给你解题的?” 谢主簿露出一言难尽的笑容,“黑麦大总管,你和黄县令都高估本官了,有黄县令现场指点,本官都经常算错,更何况,这上面所写的内容,本官闻所未闻……” 他就差把‘等死吧’那句话,说出来。 黑麦,“那就等,等哪个通道没尸体,就走哪个。” 谢主簿,“按照你的意思等下去,这至少得再等十二个时辰!” 黑麦,“你没发现吗?我们一直在绕圈子,除非你将这暗号解开,否则,我们再走一圈,也是在原地兜圈子。虽然我们一直跟着郎君的记号走过来,但是,难免那贼子有心耍我们,带郎君绕远路,才出去。” 谢主簿闻言,皱起眉头,“你说得对,本官试试看。” 于是,谢主簿席地而坐,开始解题。 大概解了半个时辰,他觉得应该问题不大,“这最后的意思应该是,我们走的路是个圈,这是本官按照上面的意思算出的答案和画的草图。” 黑麦看了一眼,谢主簿用蜡油在石壁上画的一个不伦不类的圈,和写得乱七八糟的数字,无语地看了谢主簿一眼,“你确定吗?” 谢主簿,“不是很确定,这才解到一半,不过等前面的通道重置,要是看到黄县令新的记号,就能验证本官的算法,是否正确。” 说话间,前面不远处的通道岔口,传来了石壁转动的声音。 他们激动的上前查看,然后就失望了,因为通道内有几具尸体,尸体上都插满了毒箭。 黑麦,“这就是你的正确答案?” 谢主簿尴尬挠头,这,这不至于吧?他自认为自己学识不差,不至于连第一步都算错! 他继续埋头苦算。 黑麦从一开始的站着等,到后面直接坐在,背靠石墙等,他也不管谢主簿算得对不对了,反正他就看转动后的新通道,有没有被触发机关的迹象,没有的话,就将铜飞射击打通道地面,看着从石壁飞射而出的毒箭,这可比谢主簿计算的答案,有安全感多了。 就这样,他们等到了第四个通道,通道内没有尸体,黑麦扔出的铜钱也没有触发机关。 黑麦瞬间站了起来,“来了!走!” 谢主簿正在苦思冥想,听到黑麦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震惊,“什么来了?” 黑麦忍无可忍,他真的觉得谢主簿,今日有点蠢了。 他一脸面瘫,“是正确通道。” 他说完带着自己的人马率先进入了通道内,他看到了石壁上,熟悉的记号,这才安心下来。 谢主簿见此,也赶忙跟着追上去。 他心中暗自庆幸,黄县令在前头,给他们留记号,并且他在进入这破地方时,就先遇到了黑麦,否则,他大概要带着自己的心腹,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了。 他们再次绕完一个圈,这次,他们有经验了,没有着急前进,而是等待新的正确通道出现。 等他们绕完第三个圈之后,进入了一个新的泥石通道,与之前那些石壁通道完全不一样。 这泥石通道前进没多久之后,他们就发现,黄县令留下的记号,越来越稀疏,最后消失了。 黑麦,“大概是郎君带的毛笔没有墨水了,他必定会想办法留下新的记号。来人,搜,只要有新的标记,便上报。” 谢主簿也和他一样,下了相同了命令。 他们在距离最后一个墨水记号,将近五百米的位置,发现了新的记号,那是用血划下的记号。 黑麦盯着那记号,片刻,继续前进。 在即将到达下一个岔道时,血记号,变成了由蜡油留下的记号。 黑麦心想,前面必定是有了新的变故。 果不其然,他们走到了一个岔道,岔道上还有火把燃烧着,火把新旧不一。 而这左右岔道全是尸体,并且有些尸体还是温热的。 而黄县令的蜡油记号,也在这里断开。 黑麦和谢主簿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沉重之色。 谢主簿,“现在怎么走?” 黑麦,“直走。” 谢主簿,“??” 黑麦抬脚就走,没有任何犹豫,“前面的地道壁面,有郎君留下的记号。” “哪里?本官怎么没发现。” “距离岔道百米远处。” 谢主簿震惊了,这是怎么发现的?难道是他老眼昏花了吗? 他们一起直行,果不其然,重新发现了黄县令留下的记号。 黑麦指着记号,“蜡油,与泥石壁不同,有光泽度。” 很微弱,但是,他看得很清楚。 就这样,他们顺着新的记号,来到了了一个大转弯处。 每次看到转弯,他们就心有余悸,因为,转弯过后很可能就会出现新的岔口,然后,又要开始新的选择,这泥石通道,让他们顺利的直行这么久,没想到,竟然还有大招在这里等他们。 他们行到一半,黑麦就伸出手,做出暂停的手势,对谢主簿无声道,“前面有人。” 谢主簿颔首,手握在剑柄上,蓄势待发。 准备一进入弯道最后一节,就率先发起攻击。 谢主簿拔剑出击,却没想到,前方的人,是熟人。 谢主簿赶忙收了招势,“王总管,别来无恙。” 这简直是历史性的会晤。 内监总管王锦看到他们这一行人时,对谢主簿,露出了冷笑,“杂家倒是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 谢主簿“王总管说笑了,本官探查案件时,正好遇到黄县令的黑麦管家,正在寻找失踪的黄县令,只好厚着脸皮跟上了,幸好有黄县令沿途留下的记号,为我等指引方向,我等才能安然无恙地到达这里。本官厚颜敢问王总管,可有在这里见到黄县令?这里距离出口还有多远?” 第258章 带路,潜入,囚禁 内监总管王锦闻言,盯着谢主簿,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他看向一旁的黑麦“你家郎君已经离开了,请随杂家来吧。” 黑麦和谢主簿等人,被带着来到了苟课税所在的营帐内。 苟课税见到他们,下意识站了起来。 双方彼此对视,苟课税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谢主簿,没想到,你也来了。” 他说完,看向黑麦,“黑麦总管,黄县令被内监带走了。” 黑麦冷冷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倒是谢主簿露出邪恶地微笑,步伐随意地走过去,握着剑柄的手,显示出了他的警惕与防备,他语气轻佻,“苟课税啊苟课税,本官倒是没想到,你这只狗,藏得那么深,都说不会吠的狗不会咬人,你倒是让本官开眼了,原来吠得最频繁的狗,才会反咬主人一口。” 他见苟课税因为他的话语,脸色难看起来了,他内心更爽了,他露出愉悦的笑容,眼底带着杀意,“哦,本官差点忘了,黄县令不是你主人,你另有其主,” 他说完,啧了一声,“不过也没区别,你哪个主子都咬,就是得了狂症的野犬,都没你这么疯。” 这番话,比利剑还要伤人,苟课税感觉自己的心脏和脸面,像是被乱刀砍碎了一样,无法复原。 苟课税愤怒地瞪着谢主簿,想不到反驳的话,他退了几步,避开谢主簿可能的攻击范围,戒备地盯着他。 谢主簿内心的不痛快像是翻滚的热油,灼热得他无法停下胸腔里的怒气,他越是愤怒,面上的微笑的幅度越大,言语也越发恶毒。 谢主簿,“怕什么?”他歪头看了眼,被苟课税挡住床榻上的那人。 他脑子闪过一道灵光,他瞬间恍然大悟,“本官就说,本官见到你第一面,就感觉你令人厌恶,特别是你这张脸,现在本官想起来了,苟善舒,这个叛徒!!本官以为他死透了,没想到,竟然苟延残喘至今,现在还出现在本官面前。” 他说到最后,已经语气不善起来了,杀意几乎要具象化了。 苟课税听到对方提到‘苟善舒’时,心脏震动了一下,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眼底已经升起了杀意,他挡在床榻前,“叛徒?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是趁手的工具,失去了价值,就要被清剿,顺便扣上叛徒的帽子?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在这营帐内,想必,谢主簿比在下,更符合狗的定义!谢主簿,你可真是一条足够愚蠢又凶猛的恶犬!在下倒是想看看,谢主簿,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谢主簿阴冷地盯着他,已经准备拔刀了。 如果杀意能杀人,苟课税,已经被碎尸万段了。 这时,床榻上的人,挣扎着坐了起来,扯了扯苟课税的袖子。 苟课税瞬间收敛其全身的戾气,低头看向床榻上的人,又不时地关注谢主簿的动态,十分警惕。 “你让开些。”床榻上的人,扯着苟课税的衣袖,让他退到一边。 苟课税这么久了,才听到对方说出了醒来之后第一句话,他内心像是被一块巨石堵着,难以呼吸,但是,他还是退到了一旁。 床榻上的人,看向谢主簿,露出了宽和的笑容,“谢郎君,好久不见,恍如昨日,没想到,我醒来之后,第一个遇见的故人,会是你。” 谢主簿冷漠地盯着他,他内心已经给对方贴了狡诈叛徒的标签,对于叛徒,他只会砍下对方的头颅,不会给对方狡辩的机会。 但是,现在,这里,不适合他清剿叛徒。 只要等他们离开这里……谢主簿已经为对方量身定做了埋骨之地。 他,连乱葬岗的边缘,都不会让他们越过去。 叛徒,和乱葬岗,很相配,不是么! 谢主簿冷笑,“叛徒!本官可没有心情听你们废话。” 床榻上的人依旧带着笑容,只是,眉眼之间的疲惫之色,和病容,让他看起来像是即将一命呜呼,仿佛再多说两句话,就会断气。 “谢郎君,你说得对,在下的确背主了,但是,在下并没有因此而故意让任务失败,送弟兄们去死。在下一直很看重血脉传承,你也知道。为了能取得主子的信任,在下连这个原则都放弃了,但是,主子只想要【长生蛊】,在下的效忠,在他眼中,毫无价值,而在下的退让,只给了他安插探子的机会,他太过分了,连在下的枕边人,都是他的眼线。而那个女人足够忠心,连在下和她的儿子都能利用,若非在下及时抽身,在下不仅要为愚蠢送命,还会断送唯一的血脉子嗣。” 他见谢主簿不为之动摇,甚至,十分不屑,他只能继续。 他死了没有关系,但是,他唯一的儿子,不能死在这里,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他的儿子,成长得比他想象的还要优秀。 他的人生已经烂在了黑暗深坑里,但是,他的儿子,还有机会,站在阳光下。 他想到这里,悲伤和绝望涌上了心头,“谢郎君,你今日能站在这里,而不是去到他的身边,不也证明了,你做出了和我一样的选择吗?将心比心,如果,你是我,你愿意让自己唯一的子嗣,步上自己的后尘,成为别人趁手工具,日复一日,没有生活,只有鲜血为伴吗?” 他知道,谢主簿在意的是什么,是他的背叛。 但是,他没有背叛。 “谢郎君,只要你愿意查,总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那是一个潜入任务,说难也不难,在下敢对天发誓,在下绝对没被背叛,即使被发现了,被灌下了毒药,在下都未曾吐露半句,更别提让其他人因此陷入险境了。在下唯一做的就是,销毁了自己的行踪,临死前没有回去报信,而是回去带走家眷,若非如此,在下都不知道,当在下为他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他却下令,让那个女人,要抓走我儿,就为了试探,我儿身上有没有【长生蛊】。那个女人竟然冷血到,毫不犹豫地割开我儿的经脉,就为了完成任务。多可怕!我儿难道就不是她的儿子吗?他能将一个女人洗脑得连对自己的孩子下手,都毫不犹豫,他能是什么好主子?” 他说到后面,已经忍不住露出了杀意,“谢郎君,在下只是带走我儿,不再为他效力,甚至没有报复他,在下自认为,在下已经足够宽和了!” 他以为自己会死去,临死前,他劝自己要放下内心的仇恨,并告诉家仆和幼子,不要报仇,避世而居。 却没想到,再睁眼,已经过了十几年,而他的儿子,为了报仇,重复了他当年的老路。 他的确无法自欺欺人,让自己放下内心的仇恨,但,他的仇恨,已经足够沉重,不应该再让他的儿子,将人生浪费在这无尽的仇恨中。 他非常清楚,无论他如何痛恨、愤怒,都无法与那人抗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如何报复呢?报复只会搭上他的一切,他死不足惜,但,他的儿子不应该,就这样,折在这里。 他下意识抓住苟课税的手臂,期盼地望着谢主簿。 “谢郎君,若是在下在些时日醒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而且苟盛是个好孩子,他查清楚了,谁才是真正的叛徒,是谁设计了当年的惨案,并陷害了在下,这一切都只是误会,他想要报仇的对象,与你想要追杀的目标,一样,给他一次机会……” 谢主簿闻言,阴晴不定地扫视了他和苟课税一眼,良久,冷笑,“可惜,主事的人,可不是本官,就算本官有心看在往日情面上,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苟课税见谢主簿已经没有了杀意,他才松了一口气。 却没想到,就在这一瞬间,谢主簿发起了进攻。 谢主簿的剑很快,有如闪电,眨眼间,就带着剑气,直击床榻上的人。 苟课税甚至都来不及抽出腰间的软剑,仓促之下,只能用双手去阻止剑刃。 鲜血从他的掌心,流下,他也没有放手。 “谢主簿,你这个卑鄙小人。” 谢主簿冷笑,“卑鄙小人是你爹!他巧言令色,到现在能如此厚颜无耻,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他抽回剑,一招杀不了对方,再动手,就要惊动外面的人了。 他可不想,走漏风声。 苟课税将自己的父亲遮挡得严严实实,愤怒地瞪着谢主簿,“你这个疯子!就算要问罪,也轮不到你!” 苟课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的局势,很明显,他和他父亲已经身处狼窝之中,现在唯一能投靠的,反而是他一开始最防备的黄县令,被按律问罪,至少还有逃脱的机会和时间,而不是现在就被就地杀死。 苟课税,“谢主簿,卑职的罪过,卑职自会向黄县令请罪,而卑职父亲是否有罪,也轮不到你来处理。” 谢主簿将剑收回剑鞘内,冷眼看他可笑的挣扎,“你到时候才会明白,死亡才是最大的仁慈。” 苟课税双手握拳,选择闭嘴,不再与谢主簿废话。 他心知,等待他们父子的是深渊,但,那又如何,他这些年在刀尖上舔血过日子,不也生存下来了。 不能杀死他的,都只会让他变强大。 营帐内令人窒息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有人来请黑麦。 苟课税这才惊觉,黑麦竟然从始至终,无声无息,像是透明人一样,明明在黑麦入营帐时,他第一时间关注了对方,却在不知不觉间,忽略了对方的存在。 他有些焦虑地用余光瞥了一眼谢主簿,他发现,谢主簿竟然也流露出些许焦虑之色。 为什么? 黑麦的离开,会让谢主簿焦虑? 他下意识以云县官员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 黑麦是黄县令的贴身仆从,那就代表着黄县令很可能要离开了。 在外面那些人看来,他们原本表面上是黄县令的下属,。如果黄县令离开此地,却没有带上他们,那他和谢主簿是弃子?还是人质? 苟课税一时间摸不准,当前的形势,越想越心焦。 黑麦离开了营帐,被带到了内监总管王锦面前。 跟随内监总管王锦,入宫。 一路上,两人都相顾无言,在临进宫门前,内监总管王锦问了句,“顺利吗?” 黑麦依旧是面瘫脸,郑重地看着王锦,点了点头,没有应话。 内监总管王锦见此,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 两人下了马车,没有再多言,一前一后地前行,没有露出半点熟稔的意味。 任谁来了,都不会发现,他们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黑麦在御书房的偏殿,见到了黄定洲,他进门时,对方正在奋笔疾书。 黄定洲正在重新写关于球体、圆形、同心球、同心圆之间的联系,以及各类计算,里面涉及的知识面,相当广阔,不仅涉及数学还有物理,想要让初学者,能一看看明白,就要从最基础的理论,开始解释。 黑麦一如既往,守在一旁,没有出声。 黄定洲写完其中一个计算步骤,放下笔,看向黑麦,“你们怎么出来的?” 提到这个,黑麦那张面瘫脸都要绷不住,“顺着郎君留下的记号,很容易找到出口,唯有在换圈等待正确通道的地方,耽误了一些时间,谢主簿算了许久,算不出来正确答案,幸好那些通道的机关都算简单易懂,在家有郎君的记号,没有折损人马,倒是顺利地出来了。” 黄定洲听到这话,笑了一下,他将自己写的手稿,推到桌案边,“你看看这个,当时时间仓促,在石壁上写得十分简略,要是有时间,按照这个详细程度去写,大概你们就能看懂了。正确的时间抵达正确的地点,才是应对那些机关通道的重点。” 黑麦拿起那沓不薄的手稿,开始阅读,用了半个时辰,看完了全部内容,他有些懂了,只是这解答的步骤只写了一半,他发现要是让他来续写,他也写不出来。 所以,他这算是懂了,还是没有懂? 要是忽略这些复杂的计算和理论,直接说出答案,他可以! 黑麦,“正确答案,进入第一个圆圈正确通道,必须在【子时】,正确通道会停留一刻钟左右,然后就切换成其他通道,每一个时辰切换一次,直到下一次子时,才会复原,回到正确通道上。” 黄定洲有些惊喜地看向黑麦,“完全正确,黑麦,你很厉害。” 黑麦,“仆不是从稿纸上得到的答案,而是经过郎君的记号提示,和在地道内观察时,得出的结论。” “那就更厉害了!”他觉得黑麦当一个管家,实在是屈才了! 黄定洲沉思了片刻,“黑麦,你想过要当官吗?参加科举之类的?” 他看向黑麦,见对方一脸茫然的样子,诚恳对黑麦说道,“黑麦,你有特殊的才能,你值得更好的,而不是只当一个管家,这是对人才的一种浪费。按照晋律,只要本官同意备案,将你纳为亲眷,你就能以投靠本官的名义,获得良籍。只要有了良籍,你想要做官或做其他行当,都可以。” 黑麦闻言,惊讶地看向黄定洲,良久,他问,“那郎君你呢?” 他怎么想说,那你怎么办,又觉得不对劲,他改成,“仆不服侍你了,谁来服侍?” 黄定洲笑了笑,“仆从如此之多,随意提拔一个上来即可,这些都不重要。黑麦,你愿意吗?等离开京城,回了云县,本官就给你改籍吧。” 黑麦一脸不赞同,“郎君,那些仆从都不是你的心腹,如何能随意提拔。” 那些人都只听从一个人的命令,现在在黄宅,听从调遣,也只是因为,他们现在的任务目标,就是在黄宅听从差遣而已。 他们的确很忠心,但是,这忠心不是对着郎君。 针对郎君的暗杀,从未断绝过,只是大部分都被压下去,不曾显露人前。 那些被悄无声息换掉的仆从,就是因此,而被换走的。 即使郎君离开京城,去了云县,但是,郎君身边从未真正和平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杀人的手段太多,若是没有能力、没有真心想要辅佐郎君的仆从在身侧,郎君恐怕连吃一顿饭,都不得安稳。 黄定洲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是,那些都已经是无关紧要之事了。 与其让黑麦越陷越深,到最后,跟着他陪葬,还不如,趁着现在,局势还不到最危急的时刻,将他摘出去。 黄定洲,“自从科举改制,朝廷有意增加明算的比重,到时候,黑麦你正好赶上改制后的第一波,趁着年轻,还能施展抱负,要是等老了,就是懊悔也来不及了。本官很看好你,黑麦。” 黑麦顿时内心五味杂陈,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脱离现在的身份,拥抱光明。 他只是一个差点饿死在路边的乞丐,能被捡走,能被收养,能存活到现在,已经是幸运。 他很清楚,他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如果太过贪心,最终什么都得不到。 他很珍惜当下,科考当官,他此生都没动过这个念头,那根本不是他能踏足的领域。 他低下头,掩住眼底的情绪,“郎君,仆只是一个仆从。” 是的,他只是一个仆从。 即使给他穿上官服,他也只会变成不伦不类的四不像。 黄定洲仔细观察了他片刻,没有再继续劝,而是提笔,继续补写没写完的答案。 他写得很慢,甚至边写边作图,看起来悠然自得。 他很清楚,即使自己在日暮之前,将完整的内容呈递给皇帝,也只会被打回来,出不了宫门。 否则,他昨日解释完整个案件和地道之后,他就应该被放出去了,而不是,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劝回。 他想清楚之后,也不着急出宫了,反而认真地找内监要来相关的典籍文献,一点点地结合目前现有的典籍,将稿子一修再修。 写完之后,无聊之下,他甚至在思考,要不要将刑侦的要点和尸检的要点,也写出来。 却没想到,就在他在誊写最后一版正式奏折时,黑麦来了。 他自然更明白了,皇帝是准备要收网了,外面正是水深火热之时,在事态平复之前,他怕是轻易不会被放出宫了。 …… 与此同时,一路八百里加急,进入京畿道,想要去云县报信的莫问,被拦在了官道外。 这官道已经排起了长队,莫问见走正道,是短时间进不去了。 于是,打起了荒山野路的主意。 只不过,冯柯星在他临走前,告诫他,进了云县最好不要走山道,实在逼不得已,要从山道脱身,也要准备足量的镇魂汤,足量的意思是,直接将镇魂汤当饭吃! 莫问看这官道的拥堵程度,心想,他还是退一步,去前面那个小镇上,准备镇魂汤。 他算了下这里到云县的距离,他要是不停歇地赶路,也要最快也要三四天,就算一天喝一水囊镇魂汤,也至少要准备五个水囊。 想想就很累赘。 不过,为了不功亏一篑,他还是去了。 那小镇只有一家药铺,没想到,竟然有人要买如此之多的镇魂汤,并且还要都熬好的汤剂,今日光是赚这镇魂汤都够本了。 莫问背了五个水囊的镇魂汤,和一袋子新购入的干粮,头也不回,扎入荒野之中。 他走直线,也不管山道有没有人走过,绝不绕道而行。 当他进入凤翔府的山道,他就发现,原本寂静的山野中,出现了车马的声音。 他下意识躲到树上,眺望声音的来源。 好家伙,他直接和那群押着货物的走私犯,遇上了。 押送的队伍,不仅有粮草队,还有装载沉重木箱,不知货物是什么的车队。 只是这些押送的人,此刻没有了在临江时的神气,各个垂头丧气,面色枯黄,活像是被吸干了阳气。 莫问他自己单骑八百里加急已经很难了,这群人押送货物,竟然赶在他前头到这里了,怪不得这群人都成了这副鬼样子,这是用人命的押送货物! 莫问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水囊,他要是一开始不买镇魂汤,而是准备迷魂药,这会儿,他一个人都能将这群人,一网打尽了。 可惜了。 第259章 决定,据点,麻了 莫问决定跟在这群人身后,离开这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 这个决定,是在他发现,这押送货物的领头人,是他认识的人,那个偏执疯狂的柳竹华,才决定的。 他猜测,这柳竹华必定是趁着押送货物途中变故,借机上位,那么,有柳竹华打头,这批货大概率不可能被送到敌人手中了,很有可能,最后成了赃物,被押在云县县衙内。 思及此,莫问就觉得自己运气,真是无敌了,总是能车到山前遇贵人。 有人在前面开路,总比他自己硬闯有问题的山道,安全多了。 他这样想着,就赶忙跟上了队伍前进的方向。 马上就要到日暮了,他本以为这群人会暂停下来,休整后再继续前进。 没想到,押送的车队,反而加快了速度。 有些车马无法快速前进的,他们就将货物扛起来走。 走不动的人或者马,就会被当场斩杀。 这种雷厉风行的血腥手段,即使在这样的环境里,也没有丝毫改变,反而更加冷酷了。 看到这些杀人的画面,莫问内心十分不适,但,他冷静地压下了内心的冲动。 翻越过了这座山,他们进入了另一个草木更加旺盛的山谷。 莫问算着脚程,猜测,这山谷连着的应该就是进入云县的山道了。 随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押运的车队速度更快了。 即使莫问坠在后面的树间,也听到了,车队那鼓舞人心的喊话,那管事喊着‘翻过这座山头,就安营扎寨,休息一夜。’ 听到这话,莫问却不觉得松口气,反而有股冷意从后背窜上心头。 这群管事,可不是这种好心到会愿意在这临门一脚前,顾及下属安危、休息的人。 莫问跳跃在树杈间,借着树林枝繁叶茂的遮挡,掠过了车队,隐匿到车队前头,他准备观察偷听,了解这群管事怎么突然转变态度的原因。 他蹲在树杈上,有如一只无声等待夜色降临的猫头鹰,安静、沉着。 原来这群管事,是听从柳竹华的指示。 柳竹华面无表情地对那群管事说道,“必须在过夜之前,越过山脉,进入据点,那里有建造多年的兵器库和营地,只有抵达了据点,才算真正安全了,那官道已经被严密把守,想必那狗皇帝已经得知消息了,哼!都怪那叛徒,走漏风声!若非如此,我们也不至于如此狼狈,损失如此多的武力!” 那些管事闻言,纷纷劝慰柳竹华,只道,“幸好六子副总管您及时发现,否则,我们被一网打尽了都不知道,他竟然是叛徒。” 他们所指的这个叛徒,正是当日在旧茶楼,掌管生杀大权之人,也就是被冯柯星认出,是昔日安乐酒楼小二的男子。 柳竹华面带杀意和愤怒,“可惜发现得太晚了!加快速度,这里入夜了不安全!” 管事们闻言立刻应声,去监督运货的人马。 莫问在树杈上,听得一脸怀疑人生,这个柳竹华,这么快就上位成功了? 怎么陷害成功的? 他想不出来! 他心想,也许,想要在这种非法罪犯团伙之中混得开,就是要柳竹华这样冷血疯狂的人才可以。 他对比了下冯柯星往上爬的进度,再看看,这位柳兄的进度,真是,一个天,一个地,没得比。 莫问决定坐观其变,先在山顶上,围观这群人到底要往哪个方向走,再做决定。 一旦进入了云县境内,他大概就能脱离山道,直接走官道,前往县衙。 随着夜色渐近,押送货物的队伍,也下了山坡,进入了云县的山林之中。 带队的柳竹华面不改色,带着他们进入了云县有名的鬼山,往昔日被围剿干净的武器库而去。 他很清楚,按照他们现在的速度,到了山林之中,天色就会完全暗下来了。 他们根本不需要赶路到武器库。 他甚至,连动手都不需要动手,就能,将这群人,困死在这片山林之中。 有些眼尖的管事,只见林间影影绰绰的亮光,心想,大概快到了,只不过,那光的颜色,看起来有些渗人,也许那就是据点用来震慑人的手段,防止其他人闯入据点的办法。 而蹲守在山顶的莫问,放眼眺望,却见山脚下四面山林,都隐约能看见,像是萤火一样的亮光。 他暗自疑惑,这个时节,还有这么多萤火虫吗? 还是说,这些萤火虫是那些贼人故意养的,为了做标记,圈下他们所谓据点的领地范围呢? 他环视了一圈,发现以他这个山峰为中心,四面八荒的山林间,都隐约可见绿色亮光。 他十分震惊,要是反贼的势力范围已经如此之广,那云县危矣。 他要是不现在立刻赶去云县通风报信,恐怕等天亮了,云县就被占领了吧! 但是,他现在不清楚反贼的布防,鲁莽行事,恐怕会打草惊蛇。 他在山巅之上,内心焦急地走来走去,想不出好办法。 主要是那绿色亮光太多,他实在没有把握,避开反贼的耳目,离开。 押送货物的这群人,本就因为疯狂赶路,又累又渴又饿,今日又为了赶路,一整日没有停下进食,现在已经各个头晕眼花,要眼冒星光了。 随着天色暗下来,山林逐渐融入黑暗之中,他们越走越觉得心里发麻,有种天灵盖在冒冷气的恐惧感,从头贯穿到脚底。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叫喊出声。 那惊惧交加的叫喊声,让他们忍不住都抬起头,环顾四周。 就这一眼,整个车队,瞬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恐叫喊声。 他们被周围密集的鬼火,包围了。 就算对鬼火没有畏惧心的人,也会被这密集程度,吓到魂飞魄散。 在极度恐惧面前,逃亡是他们唯一的念头。 当第一个人扔下车马逃跑,有一就有二…… 一时间,各个都忘了任务,四处窜逃。 还剩几个有主心骨的管事,连杀了几个想要逃走的人,试图让这群人冷静下来,却没想到,其他人见状,窜逃得更快了。 一群靠血腥手段压制的押运车队,瞬间作鸟兽散。 等这几个管事反应过来,确定无法稳住局面后,决定找副总管柳竹华请罪。 却发现,副总管柳竹华也消失不见了。 没有了领头人,这几个管事也慌了。 这惊恐的尖叫声,随着他们的窜逃,叫声越来越尖锐,他们像是一头扎进了地狱,抬眼闭眼,都是白绿色的火焰。 不论他们如何逃,那鬼火都死死跟随在他们左右。 无处可逃,插翅难飞。 这样的尖叫声,即使是身在山顶的莫问,也听到了动静。 这恐惧的叫喊声,不像是反贼在杀人问讯,倒像是撞鬼了! 他默默地打开水囊,灌了两口镇魂汤。 他在立刻离开这里,和前往山林探查情况中,选择了前者。 不论如何,他都要及时将情报送到云县县衙,否则,他这一路的赶路,就算是白忙活了。 莫问又喝了几口镇魂汤,朝着城镇的方向,下山。 为免打草惊蛇,他没敢下树,而是飞快地跳跃在树杈之间,借着树叶的遮挡,离开这片森林。 他速度很快,再加上极度紧张,根本没有去关注与他擦身而过的东西,到底是不是萤火虫。 他用了一个时辰,才离开了山林,抵达了云县的狩猎场。 他看到山林边缘的石碑时,刻着【云县官方围猎场,非官方人士,禁止进入】,他瞬间松了一口气。 等他再抬头,看着狩猎场空地,那月光下飞舞的白绿色亮光,瞬间瞪大了眼睛。 心跳在那一刹那间,剧烈跳动起来,他下意识抓起手中的水囊,狂灌了好几口,都不能压下内心的震惊和恐惧。 他只觉得背后瞬间被冷汗浸湿了。 一股冷意,从他的脚底窜上来,直到他的心口,他的大脑,他已经无法思考。 连尖叫都没有勇气。 更别提,迈出脚,离开这里了。 背后传来轻微的衣服与草木摩擦的声音,令他的恐惧值急剧攀升。 他都快吓得灵魂离体了。 大概是莫问此刻一身白衣,太过显眼了。 他身后的来者,一眼就认出了他。 “你怎么在这里?” 莫问听到有些耳熟的声音,脑子瞬间闪过声音主人的面孔,是柳竹华! 即使如此,他也不敢随便转身,“你,你是谁?” 柳竹华冷笑,没有搭理他,快步前行,与莫问擦身而过。 莫问见对方还穿着一身镖师服,瞬间松了一口气,很好,是活人! 他赶忙追上去,“等等,带上我!” 莫问跟在柳竹华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莫问见柳竹华没有要去县衙的意思,便半路与柳竹华分开了,他孤身前往县衙。 到了县衙却没能顺利见到黄县令,他只见到了正要下值的一个县衙官员,崔录事。 然后,他就被崔录事带着进入了县衙的审讯室。 莫问,“……” 他蚌住了! 莫问一脸无语,“这位崔录事,阁下是认真的吗?在下千里迢迢赶来云县,是为了来向黄县令报信,情况紧急……” 他说完突然想到, 这崔录事,该不会是反贼的人吧? 他思及此,瞬间警惕了起来,语气也尖锐了许多,“黄县令人呢?” 崔录事对他神态变化看在眼里,但是,态度没有丝毫变化,“这位莫郎君,请稍安勿躁。” 他露出官方的微笑,随口安抚了对方几句,然后,就离开了审讯室。 他去了县衙后院找乔县丞和韩典史,商量如何处理这个在关键时刻,找上门的莫郎君。 …… 商州,枫林文道,云宇客居。 婉芙被掳走后,就在此地落脚,过了这么久,她都没有找到逃走的办法。 她一直被带在对方身边,亲自看着,再加上把守森严,她实在是插翅难逃。 不过,今日,是个例外。 对方不让她出房门,也没有来见她。 她一直耐心等等,直到夜幕降临,对方也没有出现。 她心想,也许这是对方故意留下的破绽,要她露出马脚。 也有可能,这是她逃走的绝佳机会。 她观察过了,原本把守这院子的十几个护卫,现在只留了两个守门的。 她如果从窗户爬出去,逃走的几率很高。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盘旋,直到亥时,她的耐心终于都耗尽了。 婉芙终于忍不住,打开窗户,环顾了下外面的景象,除了长廊昏暗的灯光,没有一个人守着!就连仆婢都没有。 她不再犹豫了,想逃走的想法,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她轻手轻脚地搬来了脚榻,放到墙边,爬上脚榻,翻身从窗户离开。 虽然窗户离地面有些高度,但是,这点高度,和她想要逃走的心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她抓着窗沿,任由身体从墙体滑落,脚下踩空了,才慢慢放开双手,坠落在草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她心中这动静有些大了,一定瞒不过那些护卫的耳朵。 她也顾不上有没有摔疼了,飞快地爬起来,往角门的方向离开。 从长长的莲花木廊离开,刚出了花园的拱门,还没抵达前院,就听到了护卫搜寻她的声音。 她看了眼,角门的方向已经有了护卫的身影,她只能往别的楼宇躲避。 只要现在不被抓住,等护卫散开了,她就还有机会逃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这一片的房屋都很陌生,她未曾来过。 有点灯的房间,她不敢进,最后摸黑,打开了一间没有点灯的房间,躲了进去。 寂静的房间,给了她些许安全感。当她小心翼翼关好门,转身时,却与一双熟悉的眼睛对上。 她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她看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僵硬得比冬日的井水还要冰冷。 婉芙低声喊了一句,“若光郎君。” 病弱的中年男子,冷漠地看着她,“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才让你敢这样胆大妄为?” 婉芙不知道为什么,瞬间委屈和惶恐地落下了眼泪。 她梗着脖子,语气哽咽,“你对小女子好?囚禁着小女子,算什么好?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要杀小女子就痛快点,不然就放了小女子!” 他冷哼,“囚禁?你没见过云县监狱怎么对待犯人的?那才是囚禁!” 他说着又开始咳嗽,他用手巾捂住嘴,掩住咳出的血沫。 婉芙见他这个样子,于心不忍,又愤怒自己愚蠢且多余的同情心,干脆扭过头,不去看他。 很快,对方吃了药丸,止住了咳嗽。 婉芙见他要喊人将她送回房间,当即打断对方,“慢着,若光郎君,不论如何,小女子很感激你为家母报仇,小女子愿意还了这份恩情,只要是小女子能做的,小女子都愿意帮助郎君,只要郎君在小女子偿还了这份恩情后,就放小女子离开。”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来人,带走。” 婉芙两个婢子制住,她依旧不甘心地转头,看向对方,“那你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文慎知见她冥顽不灵的样子,语气越发冷淡了,“不要挑战我的耐性,那个黄县令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喜欢?他配不上你,你死心吧。” 婉芙愤怒地瞪着他,“这和黄县令有什么关系?你这个疯子,无缘无故地囚禁小女子,现在不愿意放了小女子,还非要扯上别人当借口,小女子想要回云县,只是因为,那是小女子的家,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 她活着没什么价值,死了也没有人会记得,她死就死了,不能牵连任何人。 文慎知看到她这副表情,脑中闪过另一个人的面孔,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人,露出了似曾相识的表情,没多久,那人就自寻短见了。 他想到这里,整个心肺像是被千刀万剐一样,痛苦,他右手死死抓着胸襟,“婉芙,你要是胆敢寻死,我就杀了云县县衙所有人,让他们给你陪葬。” 婉芙瞬间破防了,“你这个疯子!” 她见对方不是在开玩笑,瞬间慌了,“你别乱来,小女子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寻短见,都,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着,谁又愿意寻死呢?你别动他们,他们和小女子根本没有关系……” 文慎知却不想再听下去了,挥手让人带她离开。 她被关回房间后,心焦如焚,坐立难安。 她简直不敢想象,这个疯子发起疯来,会做什么。 正在这时,押她回来的婢子,给她端来了一碗鸡汤,要求她当面喝下。 婉芙端着鸡汤,心情沉重,这鸡汤必定有问题,明知有问题,她却无法反抗,只能乖乖喝下。 这种憋屈的苦闷,令她整个人都快分裂成两半。 婢子见她喝个鸡汤都要落泪,忍不住说了一句,“郎君也是为了你好,你又何必和郎君犯倔。” 婉芙不想搭理她,喝完鸡汤,将碗放回桌上,“你走吧。” 她说完,便觉得头晕眼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婢女将婉芙抱到床榻上,给她盖了被子,然后才离开房间。 她出了门,朝守门的两个护卫点了点头,护卫便都快步离开了。 守门的人,换成了这个婢女。 婉芙被带走后,文慎知的房间,悄无声息进了一个身着黑衣的暗卫, 暗卫,“主子,货物已经从凤翔府进山,庸王已经收到消息了。” 文慎知面无表情,“那就动身吧。” 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硬碰硬,他又不是庸王和太子那样愚蠢的家伙。 庸王既然自作聪明,想要和他合谋起兵,又怕被他捏住兵马,被他反咬一口,他便将计就计让庸王亲自接掌起兵大事。 从临江县,紧急押送过来的粮草和兵器,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只有这样,才能将皇帝的注意力引开。 而他,要做的就是,等着看皇帝和庸王狗咬狗。 在皇帝关注这京城城门会不会被攻破时,给他一个闷棍,让他死不瞑目! 这口气,他忍很久了! 为了报这个仇,他捏着鼻子、蛰伏太久,久到他都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很久,要腐烂了一样! 他直接站了起来,和暗卫一起离开。 他们出府,去了隔壁一家酒楼的地窖,那地窖地面,还有一个机关门。 打开机关门,门后是一条黑暗的地下通道。 与林洞村的通道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石壁砌成。 文慎知带着一帮人马,悄悄地从那通道进入。 这也是一条通往京城的地道,只不过,和林洞村那条通道不一样。 林洞村那条通道是通往京郊乱葬岗的,而文慎知所走的这一条,却是通向皇宫的。 这个暗道,只有他和他父皇知道,而他父皇死了,现在,只有他知道了! 只要从这个通道抵达皇宫,再悄无声息地进入御书房,杀皇帝,简直如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他已经帮皇帝算好了,明日黎明之前,就是皇帝的忌日。 …… 于此同时,庸王府书房。 庸王从信鸽中,取下了纸条,他将信中的内容,收入眼底。 他冷笑一声,低声骂了一句,蠢材! 他召来心腹,“按计划行事,你乔装成本王的样子,带上皇帝安插进来的探子,开库房取一些书籍孤本和古画,装满一箱,带着前往云县,就说是去送给黄县令的贺礼。散布给五皇子的消息,也别忘了。” 他的心腹立刻领命。 庸王心情大好,他这次就要将计就计,让五皇子和那只敢暗箭陷害他的下作之徒,一起下地狱! 他又不是蠢货,太子已经被废了! 他现在就是朝臣眼中,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这一战,不论是皇帝死了,还是那反贼死了,他什么都不必做,都是既得利益者。 要是皇帝想要彻查,谁与那反贼勾结,那最终只会查到五皇子。 他,庸王,只是一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受害者。 他的快乐,没能延续多久,当他的心腹客卿,给他带了一份新的消息时,他整张脸都黑了。 “王爷,卑职得知,黄县令已经离开云县两天了,宫中的眼线传来消息,有看到一个和黄县令背影相似的少年郎,出入过皇宫,现在朝将军府而去了。” 第260章 愤怒,突袭,动手 庸王出奇的愤怒了! 他极力压着内心的愤怒,怒气在他胸腔内翻滚,让他恨不得将眼前的东西都砸个稀巴烂。 但是,他忍住了。 现在的庸王府,到处都是,皇帝安排过来的内监和宫婢,全是皇帝的眼线。 他必须得当一个完美的庸王。 上次被陷害,令他失去了处理政务的权柄。 他要忍住! 继续忍下去! 他已经忍了十几年,也不差这一日了! 等他登上那个位置,他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黄县令这个碍眼的家伙!还有那个狗眼看人低的王锦! 庸王的心腹客卿,见庸王这副面无表情,但双眼快喷火的样子,就知道庸王气狠了。 要是放在以前,他现在已经被庸王砸破脑袋,赶出去了。 幸好二皇子成了庸王之后,脾气改了很多,不再如以前那样狠厉疯狂。 不过,他还是有些心中焦虑害怕,立刻就请辞离开书房。 庸王没有在意对方,心中复盘着今日的计划,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御书房刺杀是一招险招。 但是,他又不想让自己扣上谋逆的帽子,他所能做的,就只能到这里了,只希望那个蠢材刺杀的时候,利索一点,不要废话太多! 这一夜,是个不眠之夜。 从庸王府出去的马车,在子时,出了京城的官道,前往云县。 与此同时,五皇子带着一群人,也悄然离开京城。 五皇子坐在马车上,他下令让暗卫骑快马先行一步。 而他自己则和护卫,随后就到。 当庸王府的马车,进入云县官道与商州的交接山道附近,一群身着黑衣,快马加鞭的人,来势汹汹地朝庸王府的车马发起突袭。 他们招招必杀,而庸王府的马车上,除了一箱孤本画卷,就是两个没有武功的仆婢。 当有腿脚功夫的两个护卫和车夫被杀后,这两个仆婢连反击的力量都没有,就被当场斩杀了。 黑衣人杀完人,才打开马车车门探查,却发现车上没有庸王,只有一个木箱。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决定回去禀报他们的主子。 正在这时,往商州山道方向,马蹄声赫赫的动静,吸引住了他们的目光。 他们立刻将车马上的箱子扛出来,不再多留,准备折返,禀报他们主子。 而五皇子的车马也正好在拐角处,渐渐露出了影子。 暗卫只来得及将装着孤本画卷的木箱呈递到五皇子面前,还来不及多说,身后就已经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五皇子下意识抬眼看了过去,是骑兵! 来者有数百人,各个身穿两裆铠和明光铠的士兵,各个都手持锐利红枪,战马矫健。 只是这些人都没有军旗,看不出是哪个军营的。 而眼尖的暗卫,见此松了一口气,他们本以为是山匪来袭。 骑兵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满脸横肉的男子,他见到五皇子马车上的箱子,便喊停了士兵,在五皇子面前勒马,未下鞍,他居高临下地看向五皇子,眼中带着蔑视,“就是你小子,要领头带兵?不如先问问老子手里的枪!” 五皇子顿时僵硬了,他可从来没想过要沾染兵权,他立刻摆手拒绝,“不不不,您误会了……” 马背上之人没有耐心听他狡辩,冷哼一声,用枪挑起了五皇子马车上的旗帜,“哼!老子谅你也不敢,你,前面带路!” 五皇子,“……” 不想硬碰硬的五皇子,只好让车夫调转方向,回京城。 一路上,五皇子都在想,这个领兵的将领,到底是谁?他毫无印象,虽然他对那些武将不太熟,但是,也不至于连京城附近驻将的脸都觉得面生。 他琢磨半天想不出来,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回想到自己刚才的应对,就觉得自己表现得像是一坨狗屎一样差劲! 他是皇子! 对方只是区区一个武将,他竟然还被对方的气势震慑住了! 五皇子摸了摸鼻子,觉得这口气下不去! 他心想,不行!还是得拉拢黄县令,顺带将其背后的黄家军一起收入囊中,手中还是得有兵权,才有安全感! 但凡,他现在背后有强硬的靠山,他至于连面对一个武将,都这么没底气吗? 五皇子恶狠狠地朝车窗外瞪了一眼,可恶!等他成功拉拢了黄县令,他第一时间,就要将这个恶劣的武将换掉! 他的畅想,还没达到人生高潮部分,马车就被紧急勒停。 没坐稳的五皇子,直接从座位上滚到马车门口了。 五皇子一头撞在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半天才爬起来,打开马车门,一脸怒容,“你他妈想死啊!怎么赶车的!是不是不想活了!” 车夫紧张害怕地扯了扯五皇子的衣袖,示意他看前面。 五皇子一巴掌扇过去,这才往前面看,然后,他差点被吓得双腿发软、跌下马车了。 他抓着车柱才稳住了身体。 印入他眼帘的是,左领军将军伍常及其率领的京城驻军,来势汹汹,蓄势待发。 而他带来的暗卫和护卫,已经被射杀当场。 官道上,血腥味瞬间浓厚起来。 五皇子这下再蠢,也知道自己被坑了,他立刻踹了车夫一脚,让他将马车驱赶下官道。 五皇子双手做喇叭状呐喊,“伍常将军,本王就不多打搅你们办事了,告辞!!” 然而,没人回应他,两军对垒,在五皇子的马车挪动的那一刻,战争,开始了! 五皇子见形势不妙,立刻跳下马车,往官道左侧的小树林里跑。 他边跑边在心里唾骂庸王,骂给他传递消息的暗卫,骂给他出主意的客卿,总而言之,将涉及今晚行动的人全都骂了一遍。 他跑了好一会儿,发现没有人来追他,他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也不敢回头了,隔着老远,他都能听到,被他抛在脑后,战场的厮杀声。 五皇子顺着官道回京城的方向走,走了快两个时辰,直到寅时,他才远远看到,京城威严耸立的城墙。 这一瞬间,他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惶恐,感觉像是有猛兽在前方,等待他。 这一次,他父皇还会选择继续相信他吗? 他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愚蠢,每次都踏进其他人的陷阱,却每次都没有受够教训,以前那些栽赃陷害,是为了让父皇对他失望,让他失去父皇的宠爱。 这一次不一样,庸王想要杀了他,或者说,想要父皇杀了他。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栽赃陷害了,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谋反。 他还会有机会吗? 五皇子怀着恐惧的心理,迈着发麻的脚步,一步步来到了京城城门口。 守城门的已经不是普通的守门卒了,是穿戴盔甲的驻军。 他本以为,自己会被拦下,或者像废太子那样,被关押到天牢,但是,没有,他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守门卒确认了他的身份,就放他入城了。 五皇子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五味杂陈,脑子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轻易的放过他呢? 将心比心,要是他坐在他父皇的位置上,要是有人谋反,他不论是否有内情,都会格杀勿论,即使是他的子嗣或亲人,他都一视同仁,杀无赦。 思及此,五皇子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上。 这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 因为,他会在屠刀落地之前,先被内心的恐惧和多疑吞噬,然后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他喊来了舞姬歌姬,丝竹声,戏曲声,充斥了整个五皇子府,他已经开始最后的狂欢了。 他很清楚,不论今日是他父皇赢了,还是庸王赢了,他都不会有好下场。 灌了几壶酒下肚,那股窝囊气瞬间都化为了愤怒。 他不甘心,就这样成了庸王手中被利用的棋子。 不甘心就这样糊里糊涂送了性命。 他夺走了跳剑舞舞姬手中的剑,提着剑,发狂了一样离开了五皇子府,骑快马赶往皇宫。 他在宫门口被拦下了,他举着剑,对天发誓,“是庸王要谋反,他起兵了,就在京城城外,庸王狼子野心,快禀报父皇!!!快护驾!!” 即使他被守宫门的侍卫拦住,他也一直大声嚷嚷,决不罢休。 原本来上早朝的朝臣,撞见了这一幕,吓得想装病回去,又怕不妥,各个心慌慌,面色难看。 五皇子在宫门口闹事,不过一刻钟,就有御前内监出面,宣读圣上口谕,今日早朝时辰,改为午时开始。 此刻,皇宫御书房内。 殿内的气氛,早已经燃爆。 文慎知带着心腹杀手,从地道内,杀出来,却不想等他们的是毒气和刀剑的突袭。 打前阵的几人,虽然有备而来,却也还是防不胜防,中了毒,当场毒发身亡。 有了这前车之鉴,后面还未从地道出来的人,当即服下了清毒药丸,才提刀杀出来。 一时之间,殿内剑气纵横,又隐含凛冽刀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厮杀,就此拉开了序幕。 当半数人出了通道,都折损在御书房后,文慎知就知道,今日的刺杀大概要失败了,皇帝恐怕早已经在御书房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自投罗网。 而他,不甘心,就此落败。 他再拨出去一部分人马,出了通道,进入御书房助阵,拖住那些皇帝的高手。 然后,他带着人,折返入通道深处。 他要从通道前往后宫,他几乎能猜到皇帝和先帝一样,在这种时候,会在某个妃嫔的宫殿呆着,等事情结束,还能传出去某个后妃宠冠后宫的谣言,既破解了刺杀之局,又拉拢了妃嫔背后的家族。 一箭双雕,就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想到这里,他就越想越愤怒! 除了愤怒,还有隐在深处的怨恨。 他恨贤妃为了家族的决绝,他恨他母妃为了情爱发疯,他恨先帝明明冷酷无情却偏要演出一副痴情的样子。 他行走在地道内,熟悉的环境,令他再次回忆起当年,先帝带着他行走在地道内,告诉他这些皇宫地道的秘密。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误以为他真的从先帝身上获得独一无二的父爱,死到临头,才知道,那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他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前往后宫的岔道,却不想,在拐角,遇到了一个不可能在此处的人。 那位皇帝的心腹疯狗,谢玉砚。 谢主簿提着剑,看到来者,露出了充满杀意的邪恶笑容,“此路不通。” 文慎知瞬间收回了心神,他扫视了一眼对方带来的人手,立刻后退了几步,准备脱离此处,只要再退十几米,在岔道上,按下机关,他就能将对方隔绝开。 他想得很美好,但是,现实很冷酷。 因为他的后路也被堵住了。 从岔道跟过来,堵住他后路的是内监总管王锦和黑麦带的队伍。 他现在,彻底成了瓮中捉鳖里的那只鳖。 到了这种时候,他也不愿意继续忍耐了。 文慎知大笑出声,“谢郎君,阁下还真是不堕疯狗之名,你一个权贵之臣,也敢沾染皇室的辛密,简直就是不想活了,在下这等卑贱之徒死不足惜,就是劳烦谢郎君一大家子要给在下陪葬了,想来,也是够本了。” 他说着转头去看身后的内监总管王锦,“王总管,在下说得对吗?狗皇帝早已经暗中下令,将进了地道的人全部都灭口,再将这些已被人熟知的地道全部堵死了。这下连尸体都不用搬动处理了,这地道就成了埋骨地。” 谢主簿面容不变,语气冰冷,“你很会说话嘛,看起来不像是痨病鬼。” 他话音未落,就已经持剑攻击过去,他身后的人也纷纷发起攻势,朝文慎知及其心腹护卫杀去。 文慎知后退几步,背靠着地道的泥石墙壁,他左右的护卫,将他保护得,密不透风。 即使如此,他带来的人,大部分已经折损在御书房,现在在这里的不到三分之一,光是人数上,就抵不过这波夹击。 他心知,他今日只能走到这里了。 实在可惜。 心神动荡之下,他喷出了一口热血,又开始剧烈咳嗽。 在这绝境之下,他竟奇异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死亡,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并不可怕。 这时,他想到了自己唯一的女儿…… 幸好,他已经安排好了后路,不论成败,他的心腹都会带着对方,离开商州,前往江州浔阳。 江州浔阳地处偏僻,又属江南西,有水运直达,只要上了船,要追踪就难了。 那里,远离京城,天高皇帝远,没有人,能找到她。 只要她不愚蠢到回云县自投罗网。 但是,她又是那么愚蠢且固执。 他想到这里,只想笑,造化弄人。 …… 原本住在偏殿的黄定洲,从昨晚用完晚膳,就被皇帝带到了奉天殿,以燃香祈福的名义,在奉天殿里抄佛经。 不过,自从被带离御书房偏殿,他就想通了,想必那幕后之人联合庸王的谋反行动已经开始了。 以庸王的谨慎程度,必定不可能亲自露面。 而那幕后之主身体不行,更不可能领兵攻打进京城了。 以这两位的相性,他敢保证,他们合不来,还会互相背刺,这一场合作谋反,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再加上,苟课税所言若为其所获得的‘真实情报’,那么,那些广积粮草的言论,必定只是幕后之主想要用来阉人耳的噱头。 所以,幕后之主必定是打算私下行动,暗杀皇帝。 既然对方敢在现在动手,那就证明,对方想要吸引人注目的粮草,已经被押送进云县或者商州或者凤翔府了。 他偏向于猜测是凤翔府。 因为,云县已经被布下了天罗地网,对方无法走官道进来,若是走山道,会路过有鬼火聚集的山脉,只要他们不想粮草人马两失,就不会做如此愚蠢的选择。 黄定洲和皇帝到了奉天殿,就被赏赐了三本经书,被要求各抄一百二十遍。 他差点蚌住,但是,他又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刻,触霉头,于是,就当场谢恩,开始抄经书了。 抄了一夜的佛经。 黄定洲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坐在他对面桌案前的皇帝,一直不疾不徐地抄写经书,精神头很好,并且笔墨流畅,气定神闲。 两相对比,黄定洲感觉自己才是老人家,对方才是年轻人。 精力旺盛他能理解,但是,连抄佛经都这么有精神,就算了吧。 他只想睡觉。 越抄越想睡觉。 特别是在这寂静的环境中,还有淡淡的檀香味,这完全是睡觉最佳地点。 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失礼到连站着都睡着,他缓慢地抄着经书,边回顾这些日子的记忆,他重新整理了一遍,从某些细节上,发现了许多新的线索。 比如黑麦衣服上的折痕和灰尘,表明对方,在通道内曾经席地而坐,还无聊到背靠石壁发呆,这验证了黑麦所言的‘通过等待获取正确通道’的真实性。 再比如来送午膳和晚膳的宫婢,都换了人,并且都是脸生之人,行走间,悄无声息,一看就是练家子,不是普通的宫婢,和波本他们的某些本质上很像,所以,她们是暗卫。 …… …… 他甚至无聊到,开始回顾今日进奉天殿从殿门口到殿内的步数,和前几日他第一次进奉天殿的步数,有多少差异,并加入心境对比,得出差异的原因等等。 但是,困意让他思维迟钝了许多,他特别想将桌案上的经书收起来,只要不抄经书,他还是能精神地待到天亮,再熬个几个时辰也没关系,但是,抄经书不行。 太乏味。 太无聊。 无聊到令人抓狂。 他下意识朝窗外看了一眼,眼看着这天色,马上要五更天了,皇帝还在这里抄经书抄得这么入神,想必今日的早朝不是取消就是延迟了。 他希望进宫刺杀的刺客,快点被解决。 但凡,再多呆半天,他都能多长几十根华发! 直到了辰时,内监总管王锦带宫婢送来了早膳,黄定洲才松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他这辈子都不想看到佛经了! 用完早膳,皇帝带着内监和宫婢离开,只留了护卫在这里,并对黄定洲嘱咐道,“十三郎,你年纪轻,定性不够,继续抄写经书,何时抄齐整且够数了再出宫。” 黄定洲第一次感觉自己要笑不出来了,他只想骂皇帝一句,你好恶毒啊! 他只敢心中腹诽,不敢说出来,面上微笑着、恭敬地送别皇帝。 然后,他回到殿内,继续抄佛经。 皇帝离开奉天殿之后,就直接前往天牢,见某个躲在暗处十几年密谋造反之人。 文慎知身中两刀,虽不是要害之处,但是,他是病重之躯,这点伤势足以要了他的老命。 他被名贵的药材,吊着一口气,保持着清醒。 当皇帝出现在他牢房外,他半点也不感觉到惊讶。 要不是皇帝想见他,他这样造反失败的阶下囚,哪里用得上被吊着一口气,不被千刀万剐就算是幸运了。 文慎知看着皇帝那比年少时成熟了许多的面容,面无表情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放那把火?为什么要和姓柳的贱人合谋?” 他问完自己都笑了,笑着笑着又开始咳血了,“我母妃心心念念当皇后,结果,被她可怜提拔的柳采女踩着她的脸,做了皇后之位,可笑。” “而你呢?为了上位,认那个贱人当母亲,你那个早死的亲娘竟然没被你气活过来,真是苍天无眼!” 皇帝站在牢房外,听着对方像是疯了一样发泄辱骂,他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威仪的姿态,表情连一根眉毛都没有变动,非常稳。 等文慎知骂完了,看起来快断气了,皇帝才开口说了一句,“朕未曾点火,那日朕乔装成侍卫离宫了。先帝一直属意你,可惜了。你既然假死离开,又何必苟延残喘意图谋反?你有计谋手段,可惜没有勇气,你要是真的率兵起事,朕还高看你一眼,但你只敢偷偷摸摸暗箭伤人,和你母妃一样,都是贱人。” 当年,先帝的皇贵妃在先帝面前装得一副温柔纯情可人,暗地里却是另一副面孔,但凡被先帝宠爱几分的宫妃,地位低的会被其下黑手弄死,地位高一些的就被栽赃陷害,手段阴狠毒辣。 第261章 报应,出击,三足 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被联合反杀呢。 可惜,他这个皇弟,只学到了皇贵妃的皮毛,又贪生怕死,否则,这天下之位,哪有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什么事呢?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可笑的是你们母子,有其母必有其子,你们真是一样歹毒,下场又一样悲惨,真是因果报应。” 他说完,出了内心憋了多年的恶气,愉快地离开了天牢。 临走前,下令道,“凌迟处死,死后火烧,挫骨扬灰。” 跟在他身后的内监总管王锦闻言,眉头都没动摇,立刻就领命称是,表示一定会将这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文慎知闻言,愤怒地喊道,“好!今日我被凌迟,明日就是你被砍下头颅的黄道吉日!你的好儿子们各个都想反了你,你以为你藏起来六……” 他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因为,他被眼疾手快的内监总管王锦点了哑穴。 皇帝出了天牢,回去休息了一个多时辰,就去上早朝了,或者说是午朝。 而黎明之前,在京城官道与云县官道发生的铁马金戈的交战,竟然连个浪花都没有激起,除了少数参与到清剿反贼的重臣知晓,其余朝臣,只觉得风平浪静。 虽然五皇子早朝时,在宫门口发疯,说庸王要谋反刺杀皇帝,但是,五皇子的言辞,被大部分朝臣直接当耳旁风了。 而五皇子被押入宫中,直到午朝都没有出宫,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原本对五皇子言辞将信将疑的朝臣,也彻底不信邪了。 自从【通敌叛国案】之后,庸王和五皇子都被勒令停止参与政务,重新上学,午朝与他们无关。 五皇子在皇宫的某个空置宫殿内,坐如针毡。 而庸王则照常去了国子学,面上风轻云淡,但是,当他得知早朝虽然延迟,但是,正常举行了。 而他被他借刀杀人的五皇子,被请御前内监入宫中,五皇子入宫之前,还在宫门口大肆宣扬‘庸王意图谋反’,这样的消息,怎么能让庸王真的保持冷静,有心在国子学玩读书的把戏。 按照他的布置,不应该如此! 庸王坐在课堂内,却已经是魂不附体了。 他重新复盘了这次的行动,确保自己没有留下任何把柄,露出任何马脚,才稍微心安了一些。 不论谋划有没有成功,只要他还能置身事外,就算是赢了。 他忍耐到了国子学下学,还带着课业和秦夫子探讨了一番,才准备打道回府。 秦夫子是皇帝为他钦点的夫子。 他每日来这里,接受秦夫子教授诗赋和杂文。 不得不说,他的表面功夫做得相当到位。 负责观察庸王的秦夫子,看着庸王离开的背影,不得不感叹,庸王的隐忍心性,非常人所能及。 庸王感受着身后传来的视线,内心的黑泥翻滚得更加激烈了。 他现在不论走到哪里,到处都是皇帝的眼线,他连吃饭喝水都不得安生了。 他就快要发疯了。 要是这次计谋成功,他就能摆脱这样的人间地狱,但是,他偏偏失败了!甚至连五皇子那个碍眼的蠢货,都没能铲除,他不甘心! 庸王坐在马车内,闭着眼睛,脸上浓重的戾气,让他看起来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 就在马车路过繁华街道时,被拦住了。 拦住庸王马车的是来自宫中的内监,庸王见对方很眼生,不好确认对方是不是皇帝的心腹,但他还是表现出了他在外时温润谦和的形象。 即使内监的态度恶劣,他也照单全收,按照对方的意思,改道,入宫。 一入宫,他就发现,内监带他前往的方向不是御书房,他心下戒备,可惜跟随他的心腹全部被拦在宫门外。 他仔细分辨了一下,前面的方向是夹城北墙正中的方向,他只觉得奇怪,就算这内监不是皇帝的人,也不应该往此方向走。 再往前走,就到重玄门了,而重玄门正对着玄武门。 正当他抬头时,却见重玄门巡视楼墙廊上,竟然站了两个人,即使隔着这么远,仅凭他们的身形,他也能认出他们是谁。 是皇帝和五皇子。 见此,庸王的心彻底冷下来了。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庸王跟着内监,亦步亦趋,上重玄门楼墙长廊,他到了皇帝跟前,恭恭敬敬地行礼磕头。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冷淡地看着庸王跪拜的姿势,没有令其平身,而是说起了皇宫的宫殿布局,将沿中轴线对称,左中右三路的设计理念和用意,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说完见庸王和五皇子都一脸浮于表面的受教表情,转而继续说大晋王朝,建国定都至今的艰险和苦难。 庸王已经跪得膝盖发麻没有知觉了,但也只能继续忍耐着,听着皇帝继续絮絮叨叨地说那些老掉牙的历史事件。 他大概知道皇帝的用意了,他当即顺着皇帝的意思,磕头请罪,“今日听父皇一番教导,儿臣胜读十年书,我朝发展至今,能有如此繁盛的局面,脱不开先皇们和父皇的辛勤治理,父皇日理万机,十分不易,儿臣惭愧,儿臣作为兄长,竟不能以身作则,主动与五皇弟化干戈为玉帛,实在有违父皇和夫子的教导。” 他说着,看向站在皇帝身后,对他吹胡子瞪眼的五皇子,微微一笑,“五皇弟,不论往日你我有何误会,都是为兄的不是,今日在父皇的见证下,为兄真心实意地向五皇子赔不是,只希望日后我们都能兄友弟恭,就算不能为父皇分忧一二,也不能让父皇分心处理我们兄弟之间的心结和误解。” 他的语气诚恳认真,甚至眼神还带着期待的色彩,看着五皇子。 而五皇子却受不了了,他当场发作了。 他指着庸王的鼻子,“你他妈真能装!明明就是你诡计多端,陷害老子,现在还敢在父皇面前装模作样,呕!恶心死人了!还兄友弟恭?老子要是今日信了你的邪,明年的今日,老子坟头草能长得比老子还高!” 明明骂人的是他,他却骂到最后崩溃了,“你简直不是人!平时诬陷老子一些没头没尾的破罪名就算了,现在连谋反的名头都想安在老子头上,今天,老子不打死你!老子就跟你姓!” 庸王从始至终都包容地看着五皇子,五皇子越是发疯,他的神态就越是宽和大度。 将五皇子衬托得像是一个疯子。 即使五皇子,挥起拳头准备揍他时,他也依旧跪得方方正正,表情谦和,只道,“五皇弟,你误会了。” 等发狂想要袭击他的五皇子,被内监制止住后,庸王继续微笑着劝解对方,“五皇弟,你说的谋反又是何事?为兄如今一直都是国子学和庸王府,两点一线,对朝中之事,知之甚少,若是五皇弟提的是当初因罪臣李郎中引出的【通敌叛国案】,那为兄只能说,你我二人都是受害者,五皇弟,为兄怎么会无事诬陷你,此与为兄无益,与家国无益,既然是无益之事,为兄又怎么可能会浪费心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五皇子看着对方从容应对的样子,拳头更硬了,他恶狠狠地盯着庸王,“呸!你的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你以为就算你插两根葱,就能装象了?就算是老三和老四继任,老子都服他们,但是,你,老子只想弄死你!” 庸王皱起眉头,“五皇弟慎言!你今日冒犯为兄,为兄可以不计较,但是,父皇正值壮年,作为父皇的儿子们,我等需要做的就是为父皇分忧,而不是争权夺利,更何况,你猜忌指责为兄便罢了,怎么将三皇弟和四皇弟也扯进来……” 他深深叹了口气,“五皇弟,不若从明日起,你便随为兄前往国子学,温故而知新,待日后学有所成,好为父皇分忧。五皇弟,你以为如何?” 五皇子用余光扫了一眼,一言不发的父皇,再看看眼前装模作样的庸王,他忍俊不禁,笑出声,“哈哈,好,说得好,庸王,算你厉害,老子没话说了。” 内监见他已经平复了情绪,便放开了对他的挟制。 就在那一瞬间,说时迟那时快,五皇子举起拳头,一个跳跃,重拳出击,重重地砸在庸王脸上。 右拳落,左拳起。 几个呼吸间,已经将庸王打得鼻青脸肿。 庸王双腿发麻,躲不开,只能用手去阻拦,但是,对方出击太过突然,太过迅速,他竟然一时间,没能反抗成功,被打得断了牙齿,整个人歪斜软倒在地。 内监这才如梦初醒地上前,制止住五皇子。 五皇子眼神依旧凶狠,恨不得当场将庸王杀之而后快。 皇帝看完全程,这才出言,对五皇子冷漠道,“堂堂一个皇子,言行粗鄙,成何体统,滚下去,将《礼记》抄万遍,禁府三年。” 五皇子,听到抄万遍的时候,震惊了!! 就算给他三年,不眠不休地抄,抄断手了,那也抄不完啊! 五皇子立刻就滑跪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他的人生格言。 他立刻抱住皇帝的腿,哀嚎,“父皇,儿臣知错了!不要啊,不要抄万遍啊!!” 他见皇帝不为所动,他赶忙转头去看庸王,“庸王,你刚刚说的那些屁话,我都同意了,我打你是我不好,我向你赔罪,你快告诉父皇,不要让我抄万遍,求求了。” 庸王在内监的扶持下,才勉强坐起来,只是眼睛也被打肿了,他透过眯着眼的缝隙,看到五皇子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只觉得恶心,五皇子就是用这种比狗还狗腿的方式,邀宠,他看一次,就窝火一次。 庸王此刻已经没有心思,虚与委蛇了,他淡淡地说了一句,“父皇也是为你好。” 皇帝,“来人,将五皇子押下去,找人在五皇子府看着他。” 御前右内监上前领旨,“奴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皇子被拖下长廊时,还边喊着‘父皇,儿臣知错了,饶了儿臣吧!!’ 喊到出了宫门,见实在没戏了,才停止。 他嗓门太大,在中书省当值的朝臣,都听到了他撕心裂肺的呐喊。 楼墙长廊上,只剩下庸王,独自面对皇帝。 庸王很冷静,他很清楚皇帝必定是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了,才会如此。 只是,他不确定,皇帝到底知道了多少。 帝王的猜忌和疑心,最为致命,就算没有证据实锤他,他也会被盯上,一旦有了破绽,就是他人头落地之时。 庸王深深地跪拜下去,“父皇,儿臣对五皇子所言谋反之事,的确一无所知,儿臣自认为治下严苛,儿臣以为,儿臣的门下客卿也不可能犯下此等谋逆之罪,还请父皇给儿臣一个自查的机会,若是儿臣彻查不出,儿臣愿意向父皇请罪领罚。” 皇帝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底的冷漠,犹如千年寒冰。 他冷笑了一声,道,“庸王,朕赐你‘庸’字,是要你以此为鉴,莫要做庸夫、莫要成庸主,以大局为重。你可还记得你是皇子,而不是南蛮之子。还是说,你宁愿成为蛮子,也不愿做朕的儿子?朕对你太失望了。” 庸王听到南蛮之子的时候,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红肿的眼底满是阴霾。 皇帝说完转身就走,边走边嘱咐,“让他在这里面对朝阳,跪着,没有朕允许,不许任何人接触、探视他。” 御前左内监上前恭敬领命,“奴遵命,请陛下放心。” 庸王听着皇帝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心绪越发混乱尖锐,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被皇帝的冰锥,刺得鲜血淋漓,他倒是想问,他的好父皇,光说会漂亮的话语,为何从不给他一次机会。 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东司里的蠕虫,肮脏恶心见不得人,却偏要从坑里爬出来,行走在人间,但是,蠕虫就是蠕虫,不论怎么包裹伪装,都当不了人。 庸王冷漠地注视着刺眼的阳光,他的脸已经被晒得发疼,但,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只要,只要他还活着。 他就还有机会。 将做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 只是不知道,眼前这冗长晦暗的道路,到底还有多远,才能走到尽头。 这一刻,他只觉得如此疲惫。 在这孤立无援的宫中,光是苟延残喘,他就挣扎了十几年。 也许,他还要再花费几十年才能积蓄力量,正式登顶,但是,他能苟活到那么久以后吗? 他想到了慕容皇后之子,如今也在京城,他连对五皇子下手,都屡屡失手,更别提要对付慕容皇后之子。 他甚至能想象到,当他们这些皇子,为了皇位争抢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他那个好父皇,才会爆出慕容皇后之子的存在,在皇帝眼中,他们这些登不了厅堂的螳螂,最终,彻底为对方作嫁衣裳。 …… …… 黄定洲刚抄完第三遍《六祖坛经》,就见皇帝面无表情地匆匆进了殿内,他只觉对方身上的怒气都要具象化了。 他正想着怎么避过对方不知道哪来的怒火,却没想到,皇帝没有要将怒气发在他身上的意思,只是来邀请他一起用晚膳。 皇帝看了眼桌案上已经抄好的经文,和对方脸上的倦色,他忍不住微笑,“你做得很好,用完晚膳先休息吧,经文日后再抄。” 黄定洲面上恭敬地应了,但是,他心里在想着,他到底何时才能回去,他对云县的布置,需要调整,他担心他和谢主簿都离开云县,乔县丞他们会处理不了太多突如其来的政务。 而且他认为潜伏在走私团伙中监察的冯柯星等人,会给他传递最新的消息。 皇帝走在前面,“朕已经安排黄将军去维稳,包括云县、商州、凤翔府等地,等事态平稳,你再回云县处理地方政务。” 黄定洲,“微臣遵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 皇帝瞥见对方瘦弱的身形,想到对方真的因他一句话,整日不停歇抄写经文,即使昨夜熬了通宵,也不敢懈怠,心下感叹十三郎的赤子之心,只是他这个年纪,应当以身体健康为重。 他忍不住提点,“十三郎,政务固然繁多,但也要保重身体,健康才是根本,莫要本末倒置。” 黄定洲这下知道对方为什么怒气冲冲进奉天殿了,盖因那些皇子吧,这两日能让皇帝烦恼的也就五皇子和庸王了。 他恭恭敬敬地感谢了一番皇帝的关爱之情,又和对方探讨了一些养生的知识,避开雷点。 他们在蓬莱殿的南偏殿用的晚膳,从殿内窗户就能观赏到太液池碧叶与白粉莲花连天的美景。 今夜的晚膳,比照前几日,丰盛了许多。 八道荤菜,八道素菜,八道小食,四种汤,四种鲜果。 用膳期间,还有乐师弹琴助兴,悠悠丝竹声。 黄定洲见皇帝吃完饭之后,心情也好了许多,他瞬间,福至心灵,了然这是皇帝心情不好时的固定消遣活动了。 他们用完晚膳,顺着太液池边缘,边散步边赏荷,期间皇帝提到了庸王,他问黄定洲认为庸王此人如何。 黄定洲只道,“微臣只闻其人未见其人,并不了解,若是只从旁人口中得知的消息来看,以世间的标准,他是个谦谦君子。” 他微笑着说完这番话,在内心划掉了对方暗地里干的那些无人性的事,只说皇帝想听的话。 庸王是皇帝的儿子,纵然今日皇帝对庸王不满,他也不能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否则,来日皇帝与庸王又重修于好,他今日的言论就会变成他的言论狱,成了他别有用心的铁证。 而他,不会给人留下这样的把柄。 他身后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赌不起。 皇帝听到这话,转头审视了对方一番,“朕还没老糊涂,之前你进宫,还试图用治理蛮夷的策略,换取对庸王的制裁,现在又变了口风?” 黄定洲泰然应对,“陛下,那是为了查案,一码归一码,那案件如今证据不足,线索断层,已是悬案。若是微臣再查到新的线索和证据,届时若是与庸王有关,微臣自然会就事论事,上奏天听,请求陛下按律行事。” 皇帝听到这话,眼底闪过一丝凝重,神色严肃,“今日五皇子在宫门口,指证庸王意图谋反刺杀朕,十三郎怎么看?” 黄定洲收敛了笑意,语气严肃,“谋反是大案,不知五皇子可有证人物证,只有证据确凿,才能断案,否则,都只是空谈,甚至还可能会打草惊蛇。” 皇帝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露出了赞赏的目光,微笑,“十三郎说得对,可惜五皇子空口无凭,庸王死不承认,两人对簿公堂,还不如小儿辩日。” 黄定洲觉得皇帝的嘴真毒,连养在自己身边的儿子都能嘲讽至此。 他突然想到某些育儿经,也许皇帝很需要。 这些皇子养成这样子,和皇帝的教育理念,脱不开干系。 他想起自己曾经的想法,要鼓励皇帝继续多生皇子,增加可选继承人人数。 黄定洲思及此,回复道,“陛下,微臣曾经在调查蛊虫之案时,考虑过是否要上折子劝谏陛下广纳后宫,繁衍子嗣,陛下如今膝下皇子不多,陛下又正值壮年,还来得及再培养一批优秀的皇子,辅助陛下治理江山社稷,陛下若是也有此忧虑,微臣以为此计可行。” 皇帝,“??” 黄定洲继续进言补充,“陛下,自古以来,皇子之争,盖因太子之位未确认,才会令皇子起了争夺的心思,只要陛下再选新的皇后入主中宫,一旦皇后有孕,前朝后宫的争端也会随之平息。” 皇帝感觉自己聋了,他听到了什么! “??” 皇帝神色古怪地看了黄定洲一眼,憋了许久,才憋出了一句,“十三郎,你怎么会这么想?慕容皇后她很好,朕不愿负她。” 黄定洲听到这话,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冷静地恭敬回禀,“陛下,慕容皇后固然好,但是她出自权贵之家。陛下,既然想要治理权贵家族,那陛下应该扶持寒门和农门士子,平衡朝野,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从寒门之中,出一个皇后和太子,再多一个出自农门的宠妃。这样一来,朝廷的局势,就会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届时,无须陛下使用太多计谋,就能倾覆权贵之势。” 第262章 稳固,离开,云县 皇帝闻言,眯起眼睛,盯着黄定洲,他倒是没想到,对方如此年少,甚至没有人教导,就已经开始领悟帝王权术了。 皇帝微笑,“三分权力,三方势力互相牵制,非常聪明的做法,十三郎,你很有天赋。” 黄定洲见对方的笑容并非发自真心,更偏向官方微笑,他心下了然自己突然的言论,令皇帝起了戒备之心。 他微笑,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没错,三角形的形状最为稳固,也许处理人际关系和应对势力分布上,微臣并不精通,但是,微臣懂明算,《九章算术》中的三斜求积术,运用到这方面上来,应当问题也不大。” 皇帝听到这话,顿时失语了。 他们看的是同一本《九章算术》吗? 为何领悟的知识点相差如此之多? 黄定洲见已经消除了皇帝的怀疑,便主动提前自己对【林洞村八卦阵的算法】已经完善了,问皇帝是否想要闲暇之余,品鉴一番。 正好提到数学的内容,这个话题,倒是不突兀。 皇帝想要继续深入了解黄定洲的思想,没有犹豫,当即就同意了。 只是手稿都在御书房的偏殿,御书房还没有清理结束,所以皇帝让内监去将手稿带过来。 皇帝一目十行,将这份手稿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十分详细,是文字讲述、数字推演、图画描述,他这次轻而易举就看明白了黄定洲要表达的意思。 他看完这份手稿,顿时发现,原来这就是黄定洲所看到的世界,和他与其他人的,如此不同。 这一刻,他才深刻地窥见到,对方真正惊才绝艳的一部分。 皇帝看完手稿之后,又让黄定洲将其所理解的三角形,也如这样的方式,写成奏折递上来给他看看。 黄定洲感觉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不过,只是一份三角形的求证和理论说明,能以此,消除皇帝对他的猜忌,也算是好的结局了。 黄定洲花费了一个晚上,将三角形的相关内容写完,在次日用重新誊写成奏折,才呈递到皇帝面前。 然后,他就开始不眠不休地抄写佛经了,他渴望回到云县的心,已经达到了巅峰。 一百二十遍,三本经书,虽然这些经书都很薄,但是加起来也有四五万字了。 他花费了半个月才抄写完毕。 他几乎是掐着时间,严格规定了自己睡眠和用膳时间,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抄录经书上。 这堪比他准备冲刺科举的那一年。 不过,科举考试的备考,他从能接触笔墨就已经开始准备了,真正算起来,他用了十年的时间,去储备这个朝代的知识和理论。 所以,真正要比较的话,那是无法比拟的。 当他将抄完的佛经,告知了皇帝之后,他将自己抄录的所有佛经,用木箱装着,任由内监总管王锦检查后,皇帝才同意他离开。 黄定洲从皇宫离开后,没有回将军府,而是快马加鞭赶往云县。 云县县衙,审讯室。 莫问当日见到黄县令,将他所知道的情报告知对方后,他没有被放走,而是一直被关在审讯室内,美其名曰,等待确定情报真实性。 他人都麻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见到的人,并不是真正的黄县令。 而是波本易容的黄县令。 黄定洲一回到云县,第一时间去确定云县当前的最新状况。 他先去了驻军所在地。 云县的驻军楚校尉,将这半个月的情况,向黄县令汇报了。 自从改变云县布防,增加了在云县与商州、云县与凤翔府等地的交界线的巡逻,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 这次从商州发起的反贼兵马,并没有从云县正常的线路行军,而是从荒山的山道出发,等云县驻军发现了端倪后,楚校尉带着兵马追上去时,反贼的兵马已经和京城的驻军交战起来了。 他正好联手京城驻军左领将军伍唱,一前一后,包围了将反贼的兵马,最终将这些反军,全部斩杀当场。 楚校尉有预感,有了这次的军功,他将会得到提拔的机会。 所以,他对提出改变布防让他获得机会的黄县令,十分有好感,在官场上,这样的同僚,和贵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黄县令闻言颔首,让楚校尉记得写两份折子,一份提交到他这里,一份提交到楚校尉的军中直属上峰。 他有预感,楚校尉就算这次不能升官,也会有赏赐。 对方升官的概率,要看这次清理了京畿道驻军的腐败军官人数有多少了。 楚校尉听到这话,十分兴奋,他自然明白黄县令的言外之意。 谈完这件事,黄县令又向楚校尉提出了接走部分人手。 楚校尉自然非常乐意的同意了,并表示他会亲自带队前往相助。 黄县令闻言,默默暗自腹诽,这倒也不必!但是,楚校尉相当热情,他拒绝无能。 在楚校尉看来,黄县令和军功画上了等号,只要跟着黄县令的计划走,准没错! 他绝对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在送黄县令离开后,楚校尉忍不住在自己的营帐内,激动地跳跃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简直就是在做梦,他本以为要到云县之后,要进入养老模式,用年限积攒功绩,没想到,才来云县几个月,就如此幸运,获得了机会。 黄县令离开驻军营地后,就回县衙了。 乔县丞等人,得知黄县令回来,立刻扔下的手中的毛笔、文书,飞奔离开文书处理室. 他们一路狂奔,朝县衙门口而去。 黄定洲刚进入县衙大门,就看到乔县丞等人朝他狂奔而来。 黄定洲,“……” 这么夸张吗? 也就二十天没见。 不过,他看到乔县丞他们,就瞬间联想到堆积二十天的政务,那种抄佛经的头疼感,又回来了。 黑麦从马厩回来,就看到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黄定洲,他默默走过去,拍了拍秦画师的肩膀。 秦画师转头看到黑麦的面瘫脸,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黑麦身上的气息,和谢主簿二号的很像。 他那种发毛的感觉,若隐若现了,他下意识退开一步,谄媚地做出请的姿势,“黑麦总管,您请,您请。” 黄县令自然发现了身后的动静,他趁机,退了一步,离开这个包围圈。 黑麦上前一步,在黄县令耳边低语,“郎君,已吩咐下去了。” 黄县令闻言颔首,然后,他看向县衙的官员们。 他微笑道,“好了,诸位,闲聊到此结束,是时候开始干活了。你们谁要和本官一起前往林洞村的?” 乔县丞震惊失声,“林洞村?” 崔录事感觉跃跃欲试,“卑职愿往!” 韩典史默默退了一步,他还不想变成会见到鬼的疯子,“卑职…卑职能力不足,就不去凑热闹了吧。” 乔县丞见此,也觉得自己震惊的表情太过分了,他环视了下众人,露出爽朗的笑容,“这,这,卑职也去吧,苟课税不在,谢主簿也去协助京城驻军捉拿反贼了,卑职只能请缨了,不知这次前往《林洞村》是要做什么呢?” 黄县令微笑地看了他们一眼,“本官在林洞村发现了【专业诈伪文契案】的关键证据,这次要前往将证物取出,由于数量巨大,本官还向楚校尉借了人手,既然崔录事和乔县丞愿意一同前往,那我们现在就出发,韩典史和秦画师你们留守县衙,若是有什么紧急事务,再安排人到林洞村通报一声。” 乔县丞等人异口同声,“是,黄县令。” 黄县令安抚地看向有些害怕的乔县丞,“不必担心,你们不进入阵法内,只在边缘位置做好文书记录和杂项安排。” 乔县丞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多谢黄县令体恤,卑职感激不尽。” 说话间,他们身后传来了马蹄声。 众人闻声望去,竟然是谢主簿和苟课税。 黄定洲看到谢主簿和苟课税一起回来,有些诧异,他记得皇帝还在清扫反贼的势力,谢主簿应该无法这么快脱身才对。 而苟课税,他看向对方,他倒是没想到,苟课税那个死而复生的父亲,愿意拿出【长生蛊】换取苟课税,皇帝已经同意了这个交易,而他只是一个县令,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在他看来,苟课税父子,就是一个定时炸弹,什么时候炸,就要看苟课税父子对皇帝的仇恨,什么时候重新回到巅峰值了。 谢主簿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苟课税,苟课税表现得和以往在县衙如出一辙的态度,接了谢主簿的马缰绳,牵着两匹马,往马厩方向而去。 黄县令,“这马倒是先暂时不必急着牵入马厩,正好,本官欲前往林洞村一趟,苟课税,你也一起来吧,谢主簿,你便留守县衙,先处理这些时日的公文。” 苟课税立刻恭敬地回复,“是,黄县令。” 谢主簿一听到又要处理文书,瞬间心塞,头大如斗,“黄县令,要不这外勤名单也加上本官吧!” 黄县令微笑,“不,本官需要你准备好《专业诈伪文契案》的相关卷宗,今夜本官会连夜刑讯相关嫌疑犯。” 谢主簿闻言,神色严肃了起来,“本官知道了,请黄县令放心。” 说话间,二十几个衙役牵着马,相继从马厩里出来。 这些人都是要一起前往林洞村,搬走那些石室的文书的衙役。 再加上他跟驻军借调的人手,近一百号人,足够了。 众人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前往林洞村方向。 他们出了城门,遇到正在等候他们的楚校尉所率领的驻军,两方人马汇聚后,一起朝郊区义庄方向而去,过了义庄,绕过坟山,就是前往蝴蝶谷的山道,进入了通往林洞村的村道的交叉口。 他们这次前往林洞村没有进入村落之中,而是朝村落北部边缘位置,只有一条石板道路而去。 他们第一时间做的就是,将石板全部撬起来,然后直接从白墙的位置下去。 为了方便搬运,黄县令让楚校尉带来了凿山锤等工具,准备将白墙直接破开。 粗暴行事,有时候是破解机关的绝佳方式。 等这些文书搬走之后,黄县令已经做好将整个林洞村拆掉的计划。 他不会放任这样危险的存在,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只要这个地方存在,犯罪,就会一直存在。 这里,简直就是罪犯的保险柜。 要是将阵法用在军事上,他可以理解,但是,放在这里,储存赃物,顺便搞地道通往京城? 这简直就是在皇帝的雷达神经上蹦跶。 人多势众,近一百人,一部分负责撬动石板,一部分负责搬走石板,分工合作,速度很快。 整条石板街道,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已经被全部撬开了。 当石板被拆到白墙的位置时,黄县令便让楚校尉安排几个力气大的士兵,下去拆白墙了。 这白墙制造的很完美,从表面上看,完全看不出是用石头堆砌而成的,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白墙。 负责拆墙的四个士兵,一开始看到白墙时,差点暗笑出声,就这?他们能一个时辰拆掉三座! 当他们挥舞锤子,敲上去时,那响亮的碰撞声,简直和打在他们脸上的巴掌,没有区别。 他们瞬间面面相觑,打脸了! 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白墙! 他们试探用锤子在墙面上敲击了几下,这声音听起来,是石壁相似,就是声音更加沉闷了些,想必是表面这层涂料的缘故。 他们自觉搞不定,立刻上报了楚校尉。 楚校尉本以为拆白墙是小事,没想到,打脸这么快,他带着左右手,亲自前往查看,然后试了试之后,他又喊来了几个士兵,一起凿墙,用类似挖山石一样的手法,一点一点地凿。 但是,这白墙丝毫不给面子,凿了半天,没有分毫损伤。 也不知这样表层的白色涂料是用什么做的,相当坚固。 这就尴尬了。 楚校尉他虽然不想第一次在黄县令面前表现,就表现得如此差强人意。 但是,更不想耽误了黄县令的大事。 所以,他只好捏着鼻子,找到黄县令,汇报此事。 第263章 汇报,尝试,分类 黄县令听完楚校尉的汇报后,思考了片刻,提议道,“原来如此,楚校尉不妨先用火油浇在部分墙面,试着用高温看看能不能破开它的表层。” 楚校尉闻言,立刻就着手去办了,正当他思考要去哪里找火油时,崔录事抱着一小缸给他。 崔录事,“虽然不是火油,但这是用来验尸的特殊提纯的酒,楚校尉不妨试试看。” 崔录事给楚校尉的这些,是经过多次提纯后,用于保存尸体器官的酒。 楚校尉感谢了一番崔录事,提着小瓷缸走了,即使如此,他也没忘让自己的下属,安排人回城找火油。 双管齐下,以防这酒不起效果。 当楚校尉,将瓷缸的酒泼在白墙上,用火把点燃后,这白墙瞬间如星星燎原一般,顺着有酒渐染的部位,全部燃烧干净,露出里面的石料。 楚校尉看得下意识眯起了眼睛,这座墙,能这么坚固,除了外表那奇怪的涂料,也与内里厚实的石料分不开关系。 这墙壁所用的石料,赫然比地面那些石板道还要好。 楚校尉,“来人,用布料浸湿酒,涂在白墙表面!” 否则,这一小缸的酒,根本不够烧掉这一座墙。 当整座白墙的表面涂料被烧干净以后,露出了里面的机关结构和厚实的石料。 里面的机关,竟然用的是精密的玄铁打造,就连楚校尉的刀砍下去,刀出现豁口了,机关都没有半分损毁。 楚校尉,“……” 他今日的脸,算是被这座墙,踩在地上反复摩擦了。 正当他苦恼时,云县县衙官员的人都忙完地面的工作,下来帮忙了。 黄定州上前,观察了一下这机关的设计。 这机关设计的确非常巧妙,用的是齿轮结构,压力式的开关,是启动齿轮运作的唯一方式。 就像发条一样,利用机械式的定时。 所以这白墙被开启后,时辰一到,就会自动关闭。 而开关又在墙的外侧,所以,一旦人进去了,外面没有人接应,要么饿死在密室内,要么从室内的其他出口离开,进入拥有各种致死机关的地道。 能否存活下来,全靠个人运气,和实力。 想要将这些机关拆掉,还得先找出源头的连接,否则,整个机关会卡死在这里。 他指着石墙,“楚校尉,先不管这些机关,先将石料凿开,让人能搬东西通过就好。” 楚校尉也不再纠结于此,当即赞同了黄县令的提议,让他手里力气强大的几个士兵,上前开始凿开石墙。 幸好石墙的石料虽然厚实,但是,石料与石料之间连接的缝隙,比较容易下手。 他们花费了半个时辰,终于取下了第一块石料。 有了这个经验之后,他们下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他们先破开了一个能让人抬着木箱进去的洞,先让一部分进去装室内那些卷宗文书。 然后他们继续扩大洞口,直到洞口扩大到差不多4.5的宽度,7.5的高度,才停止凿墙的行动。 黄县令带着人进入室内,让他们按照书架行列进行装箱,并在箱子外写上标记。 这样一来,他们回去之后,还能对照着这里的目录文书,进行查询。 当崔录事等人进去密室内,放眼望去,看到几乎看不到底、密密麻麻的书架时,顿时眼前一晕! 这么多! 太多了吧! 乔县丞都震惊到睁大眼睛和嘴巴了。 光是今日整理这些文书带回去,就够他们吃一壶了! 等后面,为了理出所有的线索,一页页翻阅这些资料……他光想想,就想要晕死在这里了! 这日子,太难了! 过不下去了! 男子汉大丈夫,轻易不落泪,他现在想流血泪! 黄县令先上前,仔细为众人讲解,装箱的规则、顺序、细节、要点。 崔录事感觉自己都心塞到嗓子眼了,等黄县令说完之后,他上前,在黄县令耳边低语,“黄县令,你看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就地查阅这些文书,将所有相关的都挑出来,再装箱带走?” 黄县令微笑,赞许地看向他,“崔录事,你很聪明,放心,本官已经帮忙确认过了,这整个屋子的文书卷宗全都是,而且对方还按了时间和地区排放,所以,本官才特地要求各位,一定要按照顺序,按照规则,进行装箱、列清单,放于箱子最上面,并对外箱进行标记。” 他从一旁取出一份目录文书,递给崔录事,“这是其中一份序录,你可以看看。” 崔录事捧着目录文书,感觉自己灵魂都在颤抖! 他看到第一行上面的年限时间,就感觉很不妙了,他下意识看向黄县令,“这,这,这时间……” 黄县令微笑,“没错,最早的能追溯到先帝在位时期。” 崔录事,“……” 刚围过来,就听到这话的乔县丞,感觉自己被暴击了,“!!” 苟课税期期艾艾地走到黄县令身侧,想搭话,又觉得自己喉咙干涩得发疼,脑子一片空白,他虽然已经不会被追究罪行,但是,他是个叛徒,又或者说,他从始至终,就和这群人不是一路人,而现在,他非要将自己塞进其中,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他甚至不敢想象,若是崔录事和乔县丞他们也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那场面又会如何。 黄县令拿起另一本目录文书,递给苟课税,对他温和道,“苟课税,你负责带一队人马,开始整理吧。” 苟课税从顺如流地接过目录文书,恭敬地应声,前去点人了。 崔录事和乔县丞见状,也只能撸起袖子,开始干活了。 对照这目录进行整理,实际上,处理起来,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可怕。 黄县令一开始会检查他们的完成情况,等他们上手之后,黄县令便让苟课税将手头的工作,移交给旁人,然后带着苟课税和楚校尉等人,前往其他地方。 除了这个装满文书卷宗的密室,这里还有好几个密室,用来储存那些税赋文书上的真金白银。 而苟课税是知道路径的其中一人。 事实上,真正知道路径的是苟课税的父亲。 而他父亲早在当年就偷偷完成了这里的路线图,只不过,没有上交上去。 苟课税的父亲虽然投靠皇帝,但是,对于皇帝安排的任务,总是会有自己的小心思。 皇帝想要【长生蛊】,苟课税的父亲,只呈交了【长生蛊】的衍生蛊,遮掩了真正长生蛊的存在。 皇帝让他卧底到皇贵妃之子身边去查这地道和对方势力,苟课税的父亲,得到了真正的路线图自己藏起来,不上报,只提交了势力分布情报。 若非他出自南蛮,以他欺君之罪的行径,早就被判处死刑了。 不过,下场也没有太好,他被自己作死了,又被他儿子作活了。 现在又为了保命,不得不把当年掩藏起来的【长生蛊】和宝藏的路线图,交出来。 用谢主簿的话来说,就是厚颜无耻又作茧自缚。 苟课税带着他们离开了存放文书的密室,回到地面上,进入林洞村村内。 楚校尉走在村道上,感觉周围过度的寂静,令他有些不适。 他们进入了一家前院带水井的民居,苟课税边带路边说,“最近的入口,就在后院的枯井里,但是,枯井被巨石压住了,大部分人,不会从这里进去。” 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这个入口,也是会变换位置的,在等半个时辰,就是正确通道,抵达这个位置的时刻。” 黄县令闻言颔首,“密室上方的建筑就是这栋房子?” 苟课税点了点头,“正是,黄县令,为了保证密室的完整性,这栋房子的地面全是铺了厚实的石料。” 黄县令听完这番话,便看向楚校尉,“楚校尉,待会我等下去确认完,没问题之后,请你务必将这栋房子拆了,特别是地面,这样一来,方面押运走里面的赃物。” 楚校尉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拆房子就能收获功劳,这简直就是白捡! 他都想回去看看祖坟,是不是,冒青烟了,运气好到爆棚! 他们搬开巨石,坐在被绳索束缚的横木上,一点一点往下放到井底,进入井底的人,只有黄县令、苟课税、楚校尉三人,其他士兵站在井口守着,等候。 他们下到井底,就看到了井底两具化作白骨的尸体,楚校尉和黄县令彼此对视了一眼。 苟课税在一旁说,“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两个人据说是当年起了贪念,意图进来偷盗之人,可惜,被困死在这里了。这里虽然是通往密室的正确通道,但是,进入的地面是机关,一旦机关被触发,水井上方就会被关闭,进去的人,就算等待十二个时辰后,回到井底,也无法出去了,井盖被封死后,一个月才会重新开启。届时,就算没有被饿死井底,等到了井盖开启,但是,井外的巨石,会被定期来巡视的人,重新压回井面,所以,不论如何,都死定了。” 楚校尉,“!!” 设计这机关的人,好狠! 黄县令看了苟课税一眼,“你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来过?” 苟课税摇头,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份已经泛黄、纸角微卷的书册,递给黄县令。 “这是家父的笔记。” 说是笔记,还不如说是日志! 上面的记录,严格到将时辰划分细微到弹指。 一弹指莫约是7.2秒。 用步数来计算路程,甚至在上面将每步距离严格限制在2尺。 黄县令看到这第一页的规则记录,他不禁微笑,怪不得苟课税走路的姿态很有节奏,原来是特训过,为了保证每一步都能达到上面的要求。 黄县令一目十行,将这上面的内容,翻阅完毕,准备将这书册还给苟课税。 苟课税却笑着拒绝了,“黄县令,这是卑职特地带来给您了,卑职五岁开始就每日反复翻阅它了,现在已经能将里面的每一个字,都倒背如流,卑职留着它,已经毫无用处了。” 黄县令从这书册被保存得如此完整,就知道苟课税对它有多珍视了,他不认为这东西,真的对苟课税毫无用处了。 黄县令微笑,“不必如此,你收着,和放本官这里,都一样,本官若是有疑惑之处,再问你,也不迟。” 苟课税听到这话,双眼发酸,内心堵塞得像是吞了一大块巨石,简直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不敢置信地低声问了一句,“你还信任我?” 他话音刚落,通道切换过来的声音,正好覆盖掉他最后一个字。 楚校尉第一次看到如此精妙的机关,炯炯有神地盯着井壁,等待通道打开那一瞬间。 “来了!” 当井壁挪开一个小门的空间,露出密室内的一角时,楚校尉看呆了。 他看到了什么? 那是堆积如山的金块! 这可是真正的金山银山!! 楚校尉下意识想要上前,被黄县令扯住了胳膊,“楚校尉,冷静。” 楚校尉这才如梦初醒,他艰难地将自己的视线从密室挪开,他觉得自己的心肝在颤抖!!! 那可是金山! 近在咫尺! 触手可及! 他泪目了! 他现在能共情这两具白骨当时的想法了! 能放弃金山的人,都是狠人! 楚校尉发了狠,硬生生地掐这自己的虎口,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转过去,不去看密室内的情况。 他嘶哑着声音,“黄县令,这拆房子的事,下官还得再重新挑人过来,让他们签完军令状再开始动手!” 黄县令,“这是自然!我们上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苟课税已经看过这金山银山许多次,每次都觉得眼热,这一次也不例外,在他看来楚校尉的反应很正常! 只是黄县令,竟视这金山银山如无物,他只觉得不可思议。 他在想,黄县令真的是人吗!? 他们三人依次坐在木板上,被拉到上去。 然后,重新将巨石覆盖在井口之上。 这才离开了此地。 原本按照计划,他们应该继续前往探查下一个密室所在地。 但是,楚校尉强硬地拒绝了,他表示,得先签军令状!再行动! 楚校尉:说实话,他连他自己都不信任!他已经动心了!心动到比当年娶媳妇还动心! 第264章 潜伏,客船,露馅 且说,柳竹华到了云县围猎场之后,没有前往云县县衙,而是和莫问分道扬镳之后,向通往商州的山道而去。 在押送货物前往凤翔府途中,他收到了新的指令,以六子副总管的身份,要前往商州,继续新的潜伏任务。 对方是以黄县令的仆从身份来跟他接头,但是,他很清楚,对方的做法根本不是黄县令的意思,因为对方根本就没对上暗号。 他和黄县令之间有一套特殊的敲击暗号,很可惜,对方根本就不懂。 不仅对不上暗号,也没理解他的动作。 由此可见,此人潜伏在黄县令身边,作为仆从的地位很高,高到足以打听到他的存在,但是,却不被黄县令所信任,否则,对方也不至于连暗号都没有搞清楚,就急匆匆来跟他接头了。 思及此,柳竹华有了想要将计就计,将对方连根拔起的念头。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面上虚与委蛇,同意对方的指令。 所以,当他抵达云县,却得知黄县令回京城了,他就知道,黄县令被调虎离山了。只是,他现在还不清楚,潜伏在黄县令身边的是何人,无奈之下,他只能投鼠忌器,前往了商州。 从他进入商州,就一直有人跟踪他,他不确定是反贼的人,还是潜伏在黄县令身边的人,不过,不论是哪方势力,都无所谓,他没打算做任何手脚。 他按照指令提供的地点,来到了商州的枫林文道,云宇客居的后门,见到了和他接头的人。 对方身着女婢衣裙,身型高壮,一见到他就问,“港口疏通好了吗?” 柳竹华面无表情,神色麻木,回了一句,“好了。” 女婢满意地点头,“你在前面带路。” 她说完,朝院内拍了拍手掌,院内一个女婢抱着一个人,快步朝他们走过来。 柳竹华见到对方怀中那人的面孔时,内心闪过一丝疑惑,这群人搞得这么神秘,为的就是带走一个在酒楼弹唱的琵琶女? 事实上,他只收到了来这里接头的指令,对于港口的布置,他完全不知情。 但是,潜伏这么久,他早已经学会了不动声色,他直接带着人往港口走,没想到,竟然在进入港口的那条街道上,遇到了自称是黄县令仆从的那人,那人穿着一身船夫的着装,很自然地过来向他打招呼,带他前往港口。 见此,柳竹华内心一沉,看来,潜伏在黄县令身边这人背后的势力,比反贼的还要强大,甚至连反贼的下一步动作,都被计算在其中。 他为此感到心惊。 马上就要上船,他来不及向黄县令通风报信了,他只能在港口入港石壁上,留下暗号,只希望黄县令得知他失踪后,会追查到这里。 对方准备客船,是普通的商用客船,从外表上看,和其他客船却没什么两样,内里却布置得相当奢华。 他们非常顺利地登船。 身型高壮的婢女,上船后,一直在甲板上守着,戒备着四周,直到船扬帆远航,她确定都没有任何人追过来,这才稍稍放松警惕。 为此,她颇为赞赏地夸奖了柳竹华一声,并让柳竹华以后留在她身边,为她办事。 柳竹华自然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他从‘船夫’口中得知,这艘船的目的地是前往江南西港口。 柳竹华记得江州就属江南西,而江州牵涉大部分人口贩卖的案件,又与反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现在怀疑,这艘船的目的,就是反贼的真正大本营所在! 所以,他原本的不乐意,顺便变成了主动愿意潜伏。 如果他能到对方真正大本营,打探到更多的消息,那就与他们最开始潜伏的计划,不谋而合了。 只是,他现在难的是,人在船上,并且和黄县令断了联系,想要再重新联系上,很难了。 如果没有后备力量支撑,他一个人前往反贼的大本营十分危险,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不明身份的人物,试图利用他做事,利用他就等于是利用黄县令,日后,一旦他暴露了,那这锅就会被扣在黄县令头上,却让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他不能忍受这种事情发生。 但是,他也不擅长谋划,否则,当初也不会一败涂地,甚至铤而走险杀人,最终走到这个地步了。 他摸了摸脸上的易容,为了最大程度并长时间地保持住易容效果,他的五官没有变化,只是增加了疤痕和皱纹,只要不用特殊的药剂,就不会被洗掉。 但是,也需要经常维护,不然,这些疤痕和皱纹,会慢慢消磨掉。 他身上带的药水,只够他使用两个月,如果要从这里一直走水路,直到江南西才靠岸,那么,他的药水不够用。 柳竹华在货舱内看到,储备了足量的米粮食物,他就知道,他得另想办法,解决药水的事情了。 这船上只有五个人,除了他和船夫,就是那三个从云宇客居出来的女人。 除了那个身型高壮的女婢回守在客舱门外,另外一个女婢一直和那昏睡的琵琶女进了客舱,就一直没有出来。 柳竹华心想,就这个配置,该不会需要他负责煮饭吧? 他在搞出黑暗料理献媚,还是坦白自己不会这个技能的选择中,摇摆不定。 他要是会厨艺,那么,现在就是他上位的最好时机了! 他暗恨自己竟然没有好好学过这方面的技术!白白让大好机会从眼前溜走! 不过,他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浪费掉机会。 于是,他找到了身型高壮的女婢,“小的会煮一点简单的膳食,不知可需要小的现在去准备晚膳?” 身型高壮的女婢看了下时辰, 皱眉,“不必了,再过半个时辰,你过来交接,下半夜由你站岗。” 柳竹华恭敬地称是。 他觉得这是一个上好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身型高壮的女婢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冷淡道,“去换一身守卫的衣服,在这艘船上,你就是云宇客居的守卫,别搞错了自己的身份。” 柳竹华重新沐浴更衣,换成守卫的服装,和身型高壮的女婢交接了站岗值守的工作。 他眼尖地看到身型高壮的女婢往厨房的船舱而去了, 看来,对方信不过他,所以准备自己做晚膳。 不多时,他身后的客舱,传出了动静。 这船舱内虽然布置豪华,但是,也掩盖不了这是临时征用的普通商客船,都是普通木材制作,隔音很差,他都不需要凑近偷听,就能听清里面的对话了。 “你们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小娘子,慎言,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呜呜,你口中的好日子,就是被囚禁起来,好吃好喝的供着?这不叫好日子,就是青楼里的花娘还能上街逛铺子呢!” “小娘子,何必自轻自贱,郎君也是为了你好,这是郎君留给你的书信,你好自为之吧。” 柳竹华听里面的动静,那婢女似乎要出来了。 他下意识挺直腰背,目视前方,保持住面上的冷硬狠厉之色。 随着脚步声渐近,女婢很快走到门边,打开门出来,随手关上门,站到门的另一侧,竟然和他一样,开始了站岗守卫的工作。 这让柳竹华有些吃惊,他本以为这个婢女会离开这里,前往厨房帮忙处理晚膳。 看来,她们对这个琵琶女看管得十分严苛。 既有保护也有监视的意味。 客舱室内。 婉芙怒视离开婢女的背影,她见门窗上有守卫的倒影,不敢再妄图尝试逃跑。 但是,对那封书信,她也不屑去看。 以柔弱示人,是她惯用的手段,屡试不爽,但是却在黄县令和这个贼子这里屡屡碰壁。 她再示弱反倒平白让自己矮了气节,令她不爽。 她侧身用锦被盖过自己的头,等她冷静下来,她就开始感觉不对劲了,她感觉好像整个床榻都在晃动,她惊讶得掀开被子,下床,她这才发现,不是她的错觉,连房子都在晃动。 如果是地动了,那守在门口的守卫,不可能这么冷静地站在门外守着。 婉芙赶忙打开窗户,见到窗外的微波粼粼,水波中倒映着明月,她这才恍然大悟,自己被迷晕后,带到了船上。 她确认了这个事实后,更加失魂落魄了,她不识水性,又不知道这船要往何处去,她又能如何逃出对方的魔爪? 她不禁悲从中来,只怪自己太鲁莽了,要不是她没有计划好就逃跑,何至于被关到船上来,现在她是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婉芙原本的心气都散了,她哪里还敢逃跑,这次被关到船上,那下次是不是等待她的是地窖或者监狱一样的地方? 婉芙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关上窗户。 害怕恐惧地坐到椅子上,双手抱着头,心想着不如就这么顺从算了…… 她眼角余光看到桌案上的书信,瞬间又有了点希冀。 她飞快地伸手,将书信拿过来,打开。 当她看到上面的内容时,她傻眼了。 …… 见信如晤: 我知此生此夜不长好,但团圆一日已是苛求。 我很遗憾不能亲口告知你,你的身世。 婉芙,你是我与春娘的亲女,也是我此生的意外之喜。 昔年为了保证你们的安全,你幼时寄居的那山村,是一个专门倒卖人口的地盘,他们看中你娘貌美有身孕,认为你们奇货可居,才留下你们母女。我使计让你们离开那山村,到云县定居,却没想到,十几年后,让春娘死于此地,是我之过,忘了大厦将倾,安有完卵。 年少时,我发誓,在大仇得报之前,我不会留下子嗣。 一是为了无牵无挂,二是不想复仇失败后,子嗣再次被控制,如我这般,寄人篱下,苟延残喘。 在摆脱安庆侯的控制后,我如丧家之犬,逃到了商州。 但是,一进商州,就被人发现了踪迹。 不得不说,黄县令及其手下,都非常敏锐。 我心知已经走漏了行踪,只能加速复仇计划的进度了。 但当消息屡次泄露后,我就明白,我身边那些所谓的心腹,已经被渗透了。 看来,报仇一事,已如日暮途穷了。 不论如何,但求一试,错失这布置十几年的才得来的唯一一次机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对方越来越强大,而我已经日薄西山,无药可救。 带你离开的女婢,煎茶和煎关都是我的心腹,她们从小服侍我,她们都是可信之人,她们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安置。 你已长大,多余的告诫,我不欲多提,但,云县的确不是你该回的地方,就算黄县令真是君子,但他只信奉践行律法。 你绝对无法安然在云县生存下去,我的仇人比你想象的强大。 就算黄县令真对你有情有义,也护不住你。 另,你不必改姓,文非我本姓,你祖上的姓氏也不是什么好名头,不提也罢。我未曾教养你,今日送你离开,算是买断了这份血缘,不必挂念。 言尽于此,务必珍重。 若光绝笔。 元德三十年八月月圆夜。 …… 婉芙拿着新的手都在颤抖,她感觉自己好像看不懂字了,也看不清字了。 她抬手摸了摸脸颊,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 怎么会这样? 她不信! 她的大脑像是疯了一样,自主地回想着,自己与对方相遇以来的画面,一幕幕,都如此清晰。 每一帧都像是放慢了播放速度。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温柔的笑容,关切的语气。 此刻,重新回味,却发现对方满是真诚与疼爱之意,为什么自己曾固执认为对方不怀好意? “这位小娘子,你还好吗?” “在下方才看到小娘子魂不守舍 的样子,实在担心,所以跟过来看看。” “得知你喜欢茜裙和郁金色间裙,特地让绣娘给你准备了。” …… 他们之间的对话,寥寥,除了初见时,她真诚以待之外,她对对方的示好和亲近,都充满警惕和戒备。 特别是在商州那段时间,她每次见到对方,都是恶言恶语以对。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话,都成了她绝望的养料。 她一想到,自己留给对方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让对方杀了自己。 当日她如何诛对方的心,今日,都化作利剑,插入自己心脏里。 令她痛不欲生。 第265章 罪孽,愤怒,后者,查抄 婉芙反复将书信阅读了数遍,她不知道怎么办。 前一刻,她还将对方视为仇敌、疯子。 现在却发现对方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她这前半生,短短十几年,经历了差点被山民用火烧死,好不容易逃生后,又被当成奇货可居的货物培养,以为忍忍就过去了,却没想到,母亲却死了。 而现在,她已经接受了这样乱七八糟的人生,已经重整旗鼓,只想呆在县衙当个厨娘,却也不能实现。 她到现在要是还不知道,黄县令苦苦追查的那个反贼就是她生父的话,那她就是真正的蠢货了。 那些山匪杀的人,那些尸体,她也曾在县衙听闻过,远远看过……她不敢置信,做出如此可怕之事的幕后主使,竟然是她生父! 这样的真相,还不如,让她去死呢。 她一边因为情感,无法原谅自己留给生父最后一面的印象竟是恶言恶语。 又一面因为理智,无法原谅她的生父,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恶人。 即使,她的生父,是为了报仇,但,这样的方式也是错的。 多少人,又因为他一句轻飘飘的想要报仇,就死于非命? 生命对他来说,如草芥一样,他对自己的命不在乎,对别人的命更是不看重。 她失魂落魄地软倒在椅子上,心想着,她还不如就这样死去。 她看着这室内无一不精美的布置,只觉得眼痛心慌,头皮发麻,这些都是人命换来的,充满血腥和罪孽。 就算,她想要说服自己,这一切的罪过,都与她无关,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她这些时日吃的膳食,穿着衣裙,用的东西,全都沾染着人命。 她作为既得利益者,又怎么敢对自己说,自己是无辜的? 她缓缓站起来,也无暇顾及飘落在地面的书信,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愤怒了。 她想从这窗户跳下去,结束自己如闹剧的一生。 她也想要,就这样,一了百了。 她吹了近一个时辰的冷风,身后的门,才发出被推开的声音。 婉芙没有回头,她愣愣地看着水面,“小女子有个疑惑,像你们这样双手沾满血腥的人,是怎么说服自己活下去的?你们没有任何负罪感吗?” 身后没有传来回应的声音,她内心的愤怒之火,瞬间窜起来,如同夏日的烈火,张牙舞爪地跃动着火苗。 她转身看过去,只看到一个满脸疤痕的人,搬着一箱子东西进来。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只觉得对方十分眼熟,当对方抬眼朝她看过来时,她震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如此慌张,甚至下意识去看门外有没有人。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你是谁?煎茶和煎关呢?” 柳竹华低下头,尽量不暴露自己的正脸,“回小娘子,她们去准备晚膳了,这是煎关让仆送过来的行李,还请小娘子过目。” 婉芙听着对方是声音,感觉很陌生,是了,对方怎么可能是柳县丞,柳县丞早就应该被砍头了才对。 她努力想要说服自己,但是,内心就像是无底洞一样,开始发虚。 “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仆这就告退。” 柳竹华恭敬地退出室内,关上了客舱的木门。 …… 云县,林洞村。 楚校尉带着在场所有的士兵,包括他自己,全都签订了军令状和保密文书。 县衙官员在这时将士们如此恢弘的气势下,他们也商量着,签了属于他们的保密文书。 原本只是一个搬运的任务,在这样的仪式感下,在场所有人,都有了与众不同的感觉,就像是,他们正在出征。 誓必战,战必胜。 那种带着战意的意志,支配了他们。 所有人,更加有干劲了。 然后,楚校尉才带着他选定的人马,和黄县令他们重新前往储蓄黄金所在的密室。 开始了真正的‘掘金’工作。 他们已经事先准备了麻袋和木箱。 在木箱不够的情况的下, 他们会考虑用麻袋装。 拆房子原本应该是大工程,但是,在这整片房子都要拆掉的情况下,拆房子,就成了很容易的事。 特别是他们人多势众的情况下,并且只需要先拆地面。 很快,他们将第一个地面的地板,一个个掀开。 二十个木箱,很快就被装满上锁了。 但是,这样还没搬完金山一角呢。 他们面面相觑,只好真的拿起麻袋开始装。 不过,不同于木箱上可以用墨水留下数量标记。 麻袋他们只能按数量装,每袋装满固定数量。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用麻袋装金块的时候,这些金块被拿在手中,就如同地瓜土豆一样,没有什么贵重感。 等他们连麻袋都装完了,他们不得不,就地取材,将房子的木板拆下来,钉成木箱,十分简陋。 他们用简陋的木箱,装完了全部的金子以后,他们都麻木了。 这是装的是金子吗? 这么随便的? 有点怀疑人生了! 他们原本以为,他们要将这些金子押运回云县县衙,没想到, 黄县令让他们押运出林洞村,就在义庄那边停下。 第一个押送的车队,除了楚校尉和他的士兵之外,黄县令也跟着一起去了。 等他们到了义庄,才发现,原来京城安排了人马过来,接收这些金子了。 楚校尉不禁为自己做出立军令状的行为暗喜。 幸好,他扛住了欲望,做出了最理智的决定。 否则,都不用等案子结束,他和他的士兵们,就要因为偷金子,先入监狱一生游了。 前来接收金子的人,是黄将军。 黄将军扫除了京畿道的反贼势力之后,就收到了皇帝的旨意,让他前来这里协助。 他本以为,这里也有反贼,没想到,他是来协助押运金块的! 黄将军看到浩浩荡荡的押送金子的车队,以及车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包装,他都傻眼了。 押送军粮的外包装,都比这强多! 黄县令,“……” 这也不是他的本意,他本以为那反贼应该会为了谋反大计,转移走这里储蓄的金子,谁知道,对方真的藏了几十年偷税漏税的金子在这里,分文不花? 这……到底是对方钱太多,动用不到这些本金,还是说,另有隐情? 他倾向于后者。 交接的时候,避免不了需要当面清点,所以,义庄,是个很隐蔽的场所,除了尸体,就是他们自己人。 等黄将军等将士,清点完数量,确认无误后,双方签字画押。 然后等楚校尉等人,继续押送第二车队,第三车队……直到清空林洞村的所有金库。 一开始全都是金块和银块,比较好清点,后面夹杂了珠宝等物,清点起来比较麻烦。 不过,他们总算在天亮之前交接完了所有的‘财产’。 黄将军他们正好趁着黎明之前的黑暗,押送着大量的赃物,返回京城。 黄将军他们刚到京城门口,就见内监总管王锦,已经率人,等在城门口了。 不过,内监总管王锦不是来接收这才赃物的,而是要邀请黄将军进宫的。 黄将军二话不说,爽快地跟着内监总管王锦走了,装着赃物的车队也跟着好好浩浩荡荡地进了宫门,由御前内监负责清点。 黄将军将方才一式五份的交接清单,拿了一份给他的副将,让他交接完和御前太监分别签字按手纹。 他原本没有这个意识,但是,他在云县的时候,和楚校尉他们这样交接了,他感觉这个主意非常好,所以,他立刻就学起来了。 自己留一手,总没错。 黄将军被带到了御书房。 他一进殿内,就看到还在批阅奏折的皇帝,他下意识看了下天色,这马上五更天了,就要早朝了,皇帝竟然还在处理政务,就算是铁打的人,这样熬下去,也会油尽灯枯。 黄将军行礼请安后,第一句话,就是关心皇帝的身体,让他以身体为重。 然后,才开始汇报这次围剿反贼的具体详情。 他说完之后,将他带来的赃物交接清单,呈递一份到御前,然后,简略说了下接收赃物的情况。 皇帝原本拿着毛笔的手顿了下, 他停下了,认真听黄将军的汇报。 听完之后,他才重复确定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到了凤翔府,并没有找到那批反贼的粮草和兵器?” 黄将军郑重地点后,“不错,有人见过车队进了凤翔府境内,但是,没有出现在官道上过,微臣在凤翔府搜查过了,没有找到。” 皇帝眯起眼,陷入了深思,很显然,作怪的人,就是车队负责领头的人,但是,那个人是自己人,没道理,会这样,除非…… 皇帝想到了柳竹华此人的脾性,桀骜不驯,天生反骨,按照他对十三郎的忠心,不可能会违背十三郎的指令,除非,去给柳竹华下指令的人,露出了马脚,暴露了身份,让柳竹华起疑了。 所以,按照柳竹华的脾性,一定会将那批货物藏起来,并且灭了那车队所有人的口。 他想到了云杉、海棠、波本这些人,去了十三郎身边,看似都得到了十三郎的重用,结果都铩羽而归,而这次也不例外,就连波本他师傅也失手了。 思及此,他不知是该欣慰,还是气笑了。 他身边这些自诩是高手的暗探,都没能真正地探听到十三郎的虚实。 倒是黑麦,完全倒戈,被十三郎收买了。 他在想,波本,还会坚持多久,才会真正完全倒戈。 皇帝想到了这里,便对黄将军说,“黄爱卿,这件事,你直接去找十三郎,想必他会给你正确的答案。” 黄将军听到这话,一头雾水,“但是,反贼起兵那段时间,十三郎在宫里,这云县虽然离京城不远,但是,也不近,要是他在宫外,能收到消息,微臣还能理解,但是,他在宫内,又如何知晓当时发生的事情?” 他怀疑皇帝魔怔了,想抓十三郎的辫子! 皇帝微笑,“爱卿,你信朕,要是十三郎不知道答案,今日你运进京的赃物,朕分你一半!” 黄将军,“……” 他看到皇帝这个表情,他就麻了。 看来皇帝十拿九稳了! 他默默哀悼,希望十三郎靠谱一点,不要搞事情。 黄将军感觉自己老了好几岁,“多谢陛下隆恩,这赃物,微臣还是不收为妙,微臣这就回云县找十三郎问问,微臣告退。” 皇帝目送黄将军离开,心情愉快,亏黄将军养了十三郎十几年,还不如他了解十三郎,啧,他不愧是亲爹。 他的沾沾自喜,没能持续多久,就开始早朝了。 今日的早朝,是血腥冷酷的算账日。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要让黄将军前往云县的原因之一,为了让对方避开这一次的刀光剑影。 以往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他眼皮子底下,联合太子、庸王、文慎知(字若光,先帝与先皇贵妃之子)等人搞事情的朝臣,这一次,他一个都不放过。 不杀,不是他仁慈,而是羊还没养肥。 现在,时机正好,万事俱备,只欠铡刀。 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早朝。 早朝才刚开始,万国公、户部尚书、礼部尚书、李御史等人,共计二十一个朝臣,都被点名出列。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他们勾结反贼谋反的证据。 当户部尚书看到属于他的那一份罪证,其中有一部分是属于历史遗留的问题,他可不想为前任户部尚书背锅,他当机立断,和自己的岳父恩断义绝,上奏御前。 “启禀陛下,请陛下容禀,那偷盗京畿道各州县的税金,是上任户部尚书所做,他 虽是微臣的岳父,但,微臣并无包庇他之意。微臣一开始并不知情,等微臣发现账务有问题,倒追查了十几年的账簿,还查不到底,微臣就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因此,不敢声张,微臣了能尽快彻查此事,得到确凿的证据,微臣不得不明察暗访,可惜,对方引得太深,微臣只查到了皮毛,为了能深入调查,微臣主动向其示好,这才有所收获,不瞒陛下,微臣已经收集了部分的情报,就在微臣的书房内,请陛下允许微臣自证清白。” 皇帝看了一眼御前右内监,“来人,查抄户部尚书府邸。” 户部尚书闻言,深深地俯首跪拜,不敢再多言。 第266章 未归,下雨,美人 京城的风云变化,没有影响到云县。 黄将军离开皇宫后,就快马加鞭,赶往云县。 这次他只带了四个心腹下属,一同前往。 他们到云县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即将到应卯的时辰,他们干脆直接去县衙找人。 却得知十三郎昨夜回来审讯完嫌犯后,就去林洞村了。 然后,彻夜未归。 黄将军见县衙的衙役都在搬运东西,各个都忙到连停歇的时间都没有,再看从走廊到室内,已经被木箱占满了,几乎没有下脚的位置了。 他当机立断,带着下属,前往林洞村找人。 然后,就在进入林洞村的岔口上,双方遇上了。 两人四目相对,黄将军率先开口,“十三郎,借一步说话。” 黄定洲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义庄,这几天,县衙来清理过,义庄的守尸人,都被放假了。 “父亲,不如还是去义庄吧,那里清净一些。” 黄将军当即颔首同意了。 黄定洲示意崔录事带人先回县衙,他随后就到,然后他就带着黑麦,跟在黄将军的快马后面,前往义庄了。 黄将军的四个下属和黑麦,都守在门外,室内只有黄将军和黄定洲。 黄将军反复斟酌后,道,“十三郎,据可靠消息,反贼起兵之前,命其心腹押送了一批粮草和兵器,前往商州,但是,押送的车队进了凤翔府就消失了,为父到车队不见的地方探查,却得知,那押运队伍根本没有进凤翔府境内,为父怀疑对方从山道离开,隐匿在荒山之中,只是搜山后,并没有找到。你这边可否能找人帮忙探查一番?” 黄定洲闻言,微微一笑,“原来如此,恰好县衙来了一位侠士,他自称跟着押送的车队,从凤翔府的山道而入,往云县而来,最后弃车在云县围猎场的山林之中,领头人到了云县,就犹如水滴入海流,不见了踪影。” 事实上,他昨夜去监狱审讯了《专业诈伪文契案》的嫌犯之后,又去审讯室,审问了自称前来报讯的莫问,对方说着奇怪的暗号,不过,从对方的言行上来看,对方并没有说谎。 只是不知道冯柯星,在哪里找到这个人,令其过来传话的。 当他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倒是亲自前往探查,只是林洞村这里离不开人,他无暇顾及此事。 于是,他就安排谢主簿带人前往围猎场一探究竟了。 而围猎场的情况,县衙的官员,大部分都知道,他们不想半夜前往探查。 所以,他只能同意谢主簿,让他们应卯的时辰,再去一探究竟。 黄定洲看了一下时辰,这个时辰,以谢主簿的勤勉程度,应该带人前往围猎场了。 于是,他继续补充道,“父亲若是着急的话,现在前往围猎场,应该可以和谢主簿他们碰上面。” 黄将军闻言颔首,他得到了消息,就不再耽误,火急火燎地带着下属,快马前往围猎场的方向。 黄定洲目送对方离开,看着马尘滚滚,他陷入了沉思。 以黄将军对正事的在意程度,如果对方想要找他帮忙,应该昨夜就会提出了,而不是现在。 但是,黄将军却是押着黄金回了京城以后,去而复返,又来找他,说是帮忙,但是黄将军却很笃定,他会知道这件事情。 黄定洲思索着,必定是有人提点了黄将军,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皇帝。 因为,柳竹华潜伏在反贼的走私团伙中的事情,除了阴差阳错得知的冯柯星等人之外,就只有皇帝和他得知此事了。 他当时已经宣判将柳县丞处斩,而京城府尹也通过了宣判文书。 但是,行刑前夜,他收到了皇帝的密旨,让他瞒天过海,保住柳县丞的性命,送密旨过来的人,是黄定洲眼熟的御前内监之一,是个高手,对方直言,会等观刑后再离开。 黄定洲未免露出破绽,就想了个办法,用陶泥捏了一个人头,头发用的是柳县丞的真头发,内部塞着猪肉,假脖子是用猪皮缝制而成,里面也塞满了猪肉和猪血。 行刑时,借着刑具的遮挡,让假人头与假脖子相连,贴在柳县丞光溜溜从头皮上。 行刑的人,由这个御前内监上场。 这一场砍头处决,结束得很迅速,尸体也由对方收殓,没有让任何其他人经手。 刑场货真价实的血迹,倒是无人对此生疑。 这件事,整个云县县衙,只有他知晓。 只是,是什么原因,让冯柯星另外找人来报信,而柳竹华却进了云县之后,了无音讯? 而皇帝却比他更早知道这件事呢? 黄定洲思及此,顿时坐不住了,他决定亲自前往围猎场山林,寻找线索。 不过,在去围猎场之前,他得先回县衙,将今日的计划安排,交代下去。 《专业诈伪文契案》的案情已经明朗,只是涉及前人先辈的那些秘事,不能泄露出去,所以只追究当前这个团伙存活的这几人的罪行。 其他的相关证据和文书,经过整理之后,会存档,送往京城,由大理寺接手。 不过,他对于‘大理寺接手’这个流程存疑,他更倾向于认为,皇帝会亲自出手。 光是几个密室的金银珠宝库存来看,这件事,令皇帝恼火的程度,可想而知。 历朝历代,没有一个皇帝,会愿意捏着鼻子,放纵朝臣在其眼皮底下,偷税金反哺反贼的,更何况这个反贼是皇室出身,被先帝宠爱的皇子。 即使,这个偷税金的指令,很有可能出自先帝。 先帝晚年时期的糊涂账,暂且不提。 此案,拉锯战如此之久,总算看见了曙光。 接下来,除了处理这个案件,就是整理整个石室密室内的文书卷宗,核算出具体的金额数量,与送往京城的那些金银珠宝,做对比,确定库存金与账面金额的相符性,若有差池,还需继续彻查,差异所在,以及款项的流向。 这并非易事。 不必深思,都知道,工作量巨大。 所以,黄定洲需要先做好安排,在确保不影响处理云县日常政务之下,将这案件,顺利地完结。 他不欲让苟课税深入了解太多机密,所以,他会让苟课税负责课税大使的日常工作和林洞村的拆除监察。 其他核心事务,他会安排其他人处理。 对于苟课税,他信不过。 被策反的卧底或者线人,因为利益而再次反被策反的事情,十分常见。 更何况,苟课税并非被策反了,此人从始至终都坚持只做于他自身有益之事,对于家国王法的了然于心,却抛诸脑后。 在黄县令看来,苟课税此人,是一个典型的反社会利己主义人格。 或者说,苟家父子都是。 能被黄县令认可的人,就算没有明显的正义之心,但至少要遵纪守法。 他自认为,这个底线已经很低了。 但是,能真正完全做到遵纪守法的人,却很少。 黄县令加快速度前往县衙,找到乔县丞,将近几日的县衙公务安排,罗列清楚,交代给他。 然后便匆匆离开县衙,前往围猎场。 他只希望,还来得及,线索不要被破坏得太干净。 他远远看到围猎场的情况,谢主簿已经带人拉着押运的货车,往猎场空地走,而黄将军与他的心腹,也在猎场空地上,等着。 谢主簿眼尖地看到,快马飞驰而来的黄县令,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让身后的衙役将货车拉给黄将军,他自己朝出口的方向走去。 等他走到出口,黄县令正好也到了出口的位置。 黄县令及时勒马停下,“谢主簿。” 黄将军看了眼突然变了笑容的谢主簿,再望向马蹄声来的方向,看到了十三郎。 他挥手让自己的下属前往交接货物,而他快步上前,往出口位置而去,在十三郎刚开口和谢主簿打招呼的时候,将谢主簿扯到一旁,自己站到主位,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谢主簿一眼,露出了不赞同的目光。 他的脸色很难看,就像是老父亲看到自家崽和街溜子玩到一块时的表情。 黄定洲翻身下马,牵着马的缰绳,上前,温声笑道,“父亲,你可找到货物了?” 黄将军听到他的声音,这才缓和了脸色,拍了拍他的肩膀,“十三郎,你又何必急匆匆过来,这里有为父在,为父会处理妥当。” 黄定洲颔首,“父亲说得对。” 他与对方寒暄了两句,一起上前检查货物。 他将注意力放在外箱和内箱的侧面等,所有能藏东西或者刻字的位置,当前这几车,都没有异常。 他决定和谢主簿一起进入山林内,探查其他线索。 黄将军目送着,十三郎和谢主簿一同前往山林的背影,眼底掠过一抹深思,不能继续让谢玉砚呆在云县了,谢玉砚在熟悉的人面前,根本藏不住秘密。 也不知道,对方年轻时的冲动鲁莽,有没有缓和些了,若是没有,那就更糟糕了。 谢主簿与黄县令进了山林,他就发现,黄县令有意识地在搜索这山林内的树木,他下意识放慢马速,与对方并骑而行。 “黄县令,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黄定洲微笑,“本官只是有些猜测,你带人先行一步,本官马上就跟上来。” 谢主簿对这山林的感觉,十分不好,只觉得浑身发毛,他听黄县令这样说,便同意了,他只想快点将这些货押运出去,快点离开这破地方。 黄县令见谢主簿快马离开了,他干脆直接勒马下鞍,仔细观察附近的树木和地面的痕迹。 按照莫问的口供,柳竹华是步行出的山林,那么,以柳竹华的才智,如果柳竹华没有叛变,而是被胁迫,那他一定会留下线索给他。 如果他是柳竹华,在夜色中,在这片山林里,要如何不着痕迹地留下线索呢? 他将自己代入那个情景中,这里的树木太多,紧急之下,在堆放货物或者离开的附近,留下线索,才是最方便行事的。 但是,这样一来,也有可能被其他人发现线索,反而泄露了他的秘密。 所以,他不会这么做。 那他会如何做? 找到此处,最具有标志性的位置,在不显眼的地方,藏下线索! 思及此,黄县令立刻就想到了此地隐藏的武器库,和锻造武器的地下熔炉。 但是,就算柳竹华知道这两个地点,但是,在柳竹华离开云县之前,这两个位置都不为人所知,即使他从反贼内部得到具体地址情报,要在夜晚找到位置也很难。 更何况,柳竹华只比莫问慢了一步,离开山林。 所以,也不可能是这两个位置。 那会是哪里呢? 他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天色就暗下来了,虽然晨起时就有乌云,但,没想到,还没过午后,就开始降雨了。 当豆大了雨水落在树叶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黑麦抓着马缰绳的手,抖了一下,他今天没想到会来这里,没有准备镇魂汤或者药丸。 黑麦,“郎君,不如先回去,雨停后再来探查。” 黄县令缓缓地摇头,“不可,事关重大,不可拖延。” 他继续前进,往粮草和武器停放的位置而去。 既然想不出来,就将路线走一遍,也许会有新的发现。 黑云压林,林间光线几近暮色。 一些白日看不到的绿色光点,隐匿在林叶之间,若隐若现。 谢主簿和衙役们,拉着最后一车粮草,飞快地往回赶。 黄县令看到他们快速过来,便牵着马,退到一旁,让他们先过。 谢主簿路过黄县令时,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想要喊他出去,却在看到枝叶间的白绿色火光时,吓得忘了说话,心跳都乱了节拍。 黄县令自然注意到了他们的异常状态,他想起了黑麦也怕鬼火,便侧首看向黑麦。 他劝慰道,“不必担心,等雨势大起来,温度降下去,达不到燃点,那些磷火就会消失。不必害怕。” 黑麦闻言,点了点头,他尽量将目光停留在黄县令的后脑勺,不敢乱看。 他们继续往前,直到了原本停放粮草和兵器的车马位置。 粮草和兵器已经被运走了,只留下了满地的车辙痕迹,和一些凌乱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