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心玩物》 第一章 唐,长安城寒霜降,朔风起,夜深,街静。 一幢巨宅深木色的大门“咿呀”一声打开。开门老者因忽起的寒风迎面,抖擞了下身子。年莫十六、七岁的少女,身穿白色滚翠绿银边窄袖长衫裙,外罩一件短羊毛袍,从他身后走上前,说道:“姜伯,别劳烦,我自个儿走回去。”女孩琅琅清脆的嗓音,在寂寂的夜里,份外清晰。 “不成,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在路上走,太危险了!” 女孩轻笑。“您是说碰到我的路人危险吗?放心啦,我会把脸遮着,吓不到人的。”她边说着,边淘气地支手掩着脸,弯身作势,一副打算“掩面疾行”的怪模样。 “你这丫头,忙了一个晚上,居然还有力气嘻嘻哈哈!” “就说我上辈子一定是头牛,您看我——”女孩站直身子,抬起左手臂,右手往上头拍了拍。“浑身的牛气力!” 姜伯被女孩逗得噗哧一笑。“牛?我看是小麻雀投胎才有道理。” 真是一语双关,暗指她总是笑语不断的个性和娇小玲珑的体态。 “对了,”姜伯从暗袖里拿出一只小麻袋,递给她。“这个月的工资。” “谢谢姜伯。”女孩掂了掂麻袋,怎么感觉好像重了些?她面露不解。 “多的银两是老爷赏的,这个月府里宴席多,都让你忙到这么晚。我听阿敏说,你一天只睡个把时辰,小心弄坏身体。记得去买买补品、养养身子,瞧你又瘦了。” 说到最后,他不禁心疼起来。 “姜伯,您好像我爹喔——”她调侃道,意指他的嗦程度不亚于为人父母。 “哼,我要是你爹,绝不会输光家产、欠了一屁股债,没用到要女儿想办法替他还!”想到这儿他是又气又再度心疼。 “人家都说父债子偿——”女孩脸色平静,莹亮的瞳仁倏然间黯淡下来,却在尚未让人察觉到她的心思之前,忽而,又闪着光。 她扬起纯真笑颜说道:“我够幸运了。离家之后遇到阿敏,她让我有个安身的地方,又介绍我晚上到姜老爷府上兼差打杂,然后又遇到姜伯您这么照顾我,周围有这么多好人,我很幸运。”最后一句,她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雪儿——”姜伯虽与唐雪儿相处不到三个月,但以他的人生历练,总觉得这小女娃儿刻意将一些心事藏于天真烂漫的外表下。 为什么不说呢?姜伯早就当她是自己的女儿了,他想多了解她一些。然才一开口,就被打断了话。“哎呀,阿敏还在等我回去,我得赶快走了。姜伯您别送我了,您也累了一天,快去歇着吧,别光只叫我照顾身体,您自个儿也得多注意。咱们明晚见!” 说罢,她拔腿就跑,清秀的小脸蛋儿露出一抹慧黠的神情。她明白姜伯的心意。 可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道尽的。 跑过几个巷陌,雪儿才停了下来。一张小嘴微张猛喘气,气一吐出,立即成了一团白雾,白白的脸庞因奔跑而泛起红晕。 子时报更声由远而近。 雪儿听着敲锣板声,半垂眸,浓长的睫毛掩住下眼脸。“初八,今天是十月初八……”她自言自语着。 “好快,离家都已经三个多月了,不知道她们钱筹得怎样?”她们四个姐妹这次各自离家,就是为了筹钱为她们的爹偿还巨额的赌债。 “父债子偿……”雪儿陷于自己的思绪之中。“我也想帮爹还债啊,可是他真的从此之后就不赌了吗?爹要是真有悔改的意思,就应该出个主意,而不是把这个烂摊子丢给我们。还赌债的方法很多,可以一血一汗慢慢挣、慢慢还,难道爹都没想过吗?” 这个想法她却从没说出口,因为没机会说。连离家筹钱的主意都是大家决定好才告诉她,有谁在乎过她呢? 颊上的冰凉感将她唤回现实。下雪了,是瑞雪。雪絮绵绵,落在她白皙的颊上,似一落便溶入肌肤里。方才的忧虑因这一场雪暂时散得无形无踪。 她抬头望着暗寂夜空,嫣然一笑。“老天爷,这是您送我的礼物吗?知道今天是我十七岁生日。娘过世得早,除了奶娘,没人记得这个日子。”她伸出手,看着雪花儿如精灵般,轻佻佻地落在手心。 “奶娘曾经告诉我,我出生那晚正好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所以才叫做雪儿……和雪花儿同名呢!”她娇憨说道,回忆起从前许多事……家中姐妹虽多,却少与她玩在一起,只有奶娘和她作伴…… “天冷了,奶娘的膝盖骨不知道会不会又犯疼?”想着想着,鼻头有点泛酸。 她揉揉鼻,笑叹一口气,旋即回复成平日那个开朗的雪儿。 “还债就还债嘛,日子不开心也是过,开心也是过,当然选开心来过!” 身子开始察觉到寒意,她拉紧羊毛袍,心想:“得赶快回去,要是雪下大了,不小心染上风寒,不能工作就糟了!”她可是得努力挣钱还债呢! 雪儿加快脚步,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咧嘴而笑,喃喃自语道:“老天爷,不是我贪心哟!而是您要是知道雪儿的处境,就不该下雪,应该下一块大金块给我,好让我早点回家和爹爹姐姐妹妹奶娘团聚。” 才说完,她娇憨的笑了笑。“嘻嘻,我又在自言自语。从小没人理我,就爱一个人自说自话。老天爷怎么可能会丢个大金块给我呢?” “啊——”雪儿突然惊叫一声,整个人匍倒在地。她不知被什么东西从背后猛然撞上—— “哎哟喂,好痛!”她嚷”声,想起身,背后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压住,动弹不得。 “不会吧——老天爷真送我一块大金块?”她转过头,定睛一瞧—— 天啊,不是大金块,而是个大肉块! 是一个男人,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 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啊?! *** “哈哈哈……”如铃般的娇笑声回荡在斗室之中。她,阿敏,长安城第一教坊——兰陵院舞伎。 “你做什么笑成这样?”坐在床沿的雪儿嘟嘴慎道。 笑声稍歇,倚着杉木圆桌,坐姿撩人的阿敏指了指躺在床榻上动也不动的男人,说:“我笑你——当真以为这男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哈哈哈……” “喂,我只是说我求老天爷送我一块大金块的时候,他就冒出来了呀!什么从天上掉下来?你别乱改我的话。” 阿敏敛起笑容,说:“好啦,说笑嘛。我知道他是被人追杀——”她顿露世故神色,站起身走向床榻,看着雪儿拧好毛巾,轻柔地为男子拭汗的模样,沉吟了会儿,道:“天一亮,我差几个小厮把他弄走。” “做什么?”雪儿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一脸不解。 “这男的来路不明,三更半夜被人追杀,铁定不是什么好料,不把他弄走,难不成等他的仇家找上门来?咱们别去惹这种麻烦!” “不好吧?大夫说不能再搬动他,要是再牵动到伤口,说不定会伤到筋脉,到时候可就难治了。” 当时雪儿好不容易挣开他,才发现他胸前一片血渍。于是一路“拖”着这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到她白天打杂的药馆那儿就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种事多为仇杀,能不沾边最好。大夫处理好伤口,便差人送雪儿和男子回到住处。 阿敏闻言,白了她一眼,娇喔道:“我的唐三小姐,你真是人好到不怕死耶!” “不会有事的啦,要是真有人追杀他,当我拖着他到药馆的时候,不就早该追来了?可是并没有,不是吗?” 阿敏哼一声。“自己都已经是泥菩萨过江了,竟然还有本事去顾别人?”她是刀子口豆腐心。 雪儿耸了下肩,不以为意地憨然一笑,将手上的手巾放入床边水盆中,边动作边说:“阿敏,再帮我找个差事好吗?” “什么?”阿敏惊呼道。这小妮子是铁做的吗?天还没亮就在兰陵院的厨房帮忙,晌午前到药馆打杂,下午到杂货铺子看店,晚上还得去长安富商,姜老爷府里做杂役。她哪来的时间再去兼差啊? 当然,这些差事都是透过阿敏的人脉关系介绍的。 “我这个月的工钱花光了。”雪儿眨了眨睫毛,一脸无辜。 “你拿去替这男人付了药钱?” 雪儿点头。 “你唷——”阿敏点了点她的额头。“还敢说要挣钱帮你爹还债,打从你做事那天开始,哪个月的工钱是进自己的荷包?一下是老婆婆没钱看病替她抵了——” “那老婆婆让我想起自己的奶娘,怎能不帮忙?”雪儿脱口而出,有点不服气。 “那上个月把钱全借给隔壁姓李的那一家子人,又是怎么一回事?”阿敏双手交叉胸前,一副又气又恼又心疼她的模样。 “李大哥扛货伤了腰没办法去上工,我看他那么烦恼,他们一家七口全仗他一个人吃饭,看到这么‘顾家的爹’,叫我怎能不帮忙?” 阿敏睇她一眼,明白那是她心里的痛。 “那这回你又是为了什么原因救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臭男人?” 雪儿答不上话,阿敏要是知道她为了一个傻气的理由救这男人,铁定会笑死! 她从八岁开始,每年生日那天都会跟老天爷许个愿望,可是那个“愿望”却从来没实现过,怎知今天半开玩笑的愿望,竟然出现意外的结果? “也许是老天爷拿错了,把肉块当成金块……”她还真当一回事哩! 阿敏没听到雪儿嘟哝的话,更是理直气壮地说:“没理由就把他弄走!你年纪小不懂,男人呐,十个有八个是坏胚子,一个是一脚已经踏进棺材,没办法使坏,剩下的那一个爱的是男人,所以使不了坏。唉,你有没有在听啊?” “阿敏……”雪儿嗫嚅说道:“你真以为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她一双灵动的眸子看着阿敏,说得煞有其事。 阿敏无奈地又翻了个白眼。“我知道你在装傻,回答我的问题!” “我把他想成是老天爷送我的,这样会让我开心一点上她从小就有一套“异于常人”,让自己开心的方法。而且若不这么想,看到当时满身是血的他,雪儿怀疑自己八成也会跟着昏了过去! “做你的白日梦!”阿敏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 雪儿轻勾嘴角,面对阿敏的斥责仅是微微而笑,天真的神情总让人轻易就撤除心防。 “我看就这样吧,你的差事都是我介绍的,我同那些人说去,你以后的工钱都直接交给我保管,省得你哪天又大发菩萨心肠,去做了人家的散财童子。这个月的开销我先帮你抵,你就别再去兼差找事做,我看你身子都快搞坏了,真让人看不下去——” 雪儿朝她甜甜一笑,倾身抱住她。“阿敏你真是个好人。”她明白阿敏是同意让这个男人暂留下来了。 “少恶心,别跟我搂搂抱抱的,我爱的可是‘男人’!” 雪儿松开手,改拉着她的衣袖!仍是笑靥如花。 “我要去睡了,别顾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啦,去休息吧!”阿敏掩嘴打了个呵欠说道。 雪儿摇首。“大夫说他熬得过今晚就活得下来,我人都救了,不差这一晚的。” “你唷——”阿敏知道她的拗脾气,懒得多说,只道:“哪天你倒了下去,可别要我‘扶’你!” 雪儿淘气地皱了皱俏鼻,不以为意。她明白阿敏是心疼她才会这么说的。两人颇有默契地相视一笑,阿敏微摇头,转身离去。 房内霎时安静了下来。 雪儿看向床上的人,男子泛青的嘴紧振着,浓黑的剑眉蹙起,一张五官分明、极为俊美的脸,却苍白如纸。他额前沁出豆粒般大小的汗珠,雪儿从水盆拧了一条干净手巾,轻柔地为他拭去额前的汗。 你可得熬下去!雪儿打从心底为他打气。 “嗯……”男子突发呓语,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忽地,他抓住雪儿为他拭汗的手。男子的脸扭曲,似乎十分痛苦。 雪儿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抚,柔声安慰。 被他握住的手温温热热,感觉他的手掌包覆着她的,柔嫩的肌肤敏感地感觉到他手心、指腹间的粗茧,带着微微的刺痒感。 “你的手好温暖。” 男子仍旧呓语着,气息却较先前顺畅许多。 雪儿稍宽了心,柔声说:“没事、你没事了……” *** 晨曦初透。 他微微地张开眼睑,慢慢记起受伤昏迷前所发生的一切。他从益州一路南下逃到长安,失去意识前好像撞上什么东西…… 他眼睛缓缓扫视周边,正好看到坐在床边的人儿。她伏在他身侧,合着双眼。 手心感到一股温热,是她的手。 男子拢起眉心,直接抽开他的手,却因身负重伤,显得有点吃力,但这举动也足够把人弄醒。 雪儿还搞不清楚状况,她一脸惺忪,看到男子已醒来,轻绽笑颜说道:“真好,你总算醒了,那就表示你很快就会好起来。”本来还有点担心,已经昏迷五天的他,会不会就这么继续昏迷不醒下去? “这是哪里?”他问,感觉这里没有任何危险的讯息。 “我住的地方。”雪儿揉了揉眼睛,她还是好想睡。这几天都是赶着把工作提前做完,好利用空档回来照顾他,根本没多余的时间睡觉,所以今天阿敏才非得强迫她的雇主让她休息一天,不准她去上工。 “你是谁?”她是敌、是友?他是真的被救了,还是掉人另一个谋害他的陷阱里? “我叫唐雪儿。你呢?” 他没回应,眼睛直盯着她,像在思索什么似的。 气氛有点闷。 “我想喝水。”他突然迸出一句,随即勉力支起身子,却牵动伤口,英眉不禁深皱。 “别乱动,小心伤口!”雪儿赶紧趋前扶着他坐起。 她的身子轻贴在他身侧,扶着他腋下。一股清香袭人他鼻前。 男人不会懂那是什么香味,他直觉熟悉,好像在哪儿闻过? 他的目光未曾离开她的脸。那股香气又袭来,他倏然想起,那香味曾在昨夜梦里出现,轻淡的记忆猛然撩动心弦…… 不成——不能分心、不能心软! 她中计靠向他,就近在咫尺…… 蓦地,他使出全力出手掐住她的脖子。 “啊!”雪儿惊呼出声,圆眸瞠大,不敢相信发生于眼前的事。 这男人要置她于死地! “住……手……”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无法呼吸。双手抓着他的手腕,死命地想扯开他致命的钳制,她不断的挣扎,然,力气却一点一滴消逝,连挣扎的动作都渐渐疲软下来…… 男子凝起双眼,将雪儿的痛苦尽收眼底。他在心里做了判断这个女人不懂武。 杀是不杀?区区一个女人的性命,对他来说不值一分! 又是那抹熟悉的清香又拂过鼻前,梦里香气伴随着轻柔的嗓音,抚慰他的伤。 他第一次心软,略松开手。雪儿一察觉男子减了力道,猛然扯开他的钳制。 “咳、咳、咳……”雪儿颓然坐在床沿,弯下身猛咳、猛喘气,娇小的身子颤抖着,她难受得紧闭双眼,任泪水直淌而下。 男子注视着雪儿的一举一动,适才他不顾自己的伤势使尽全力,现下也是粗喘不已,额际间斗大的汗珠直落,胸前包扎好的伤口沁出血债,晕染成一片。 雪儿勉强抬起身子,一脸深蹙,泛湿的圆眸不解地看向男子,正好发现他胸前的伤口复发。 “你……”她小嘴微张,胸脯仍因急遽喘息而起伏不已,她吸了下鼻,孩子气用手背抹去颊上的泪。 雪儿又惊又怕又说不出话来,轻薄的肩膀仍巍巍颤动。她翻身下床,下地时还略踉跄了下。男子这会儿却显得丝毫不在意雪儿的举动,他心中似乎另有盘算。 雪儿走到床旁斗柜前,拿起摆在上头的木盒,转身踱回床边。 “你、你……别伤我……我帮你……换药……”她断断续续抽噎着,浓长的睫毛上仍沾着泪珠。 男子愣了下,不带任何感情的眸子直视着眼前个头娇小的人儿。他原以为这小女人会乘机逃离求救,而他也可趁还不至于沾惹到任何麻烦的时候离开。岂料,竟和他所想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为什么不逃?”他忍着伤,咬着牙问,目光转移至她的颈间,红紫的勒痕衬在白皙的肌肤下,显得怵目惊心。 “为何要逃?”她肩膀还微微抽搐,神色已较方才稳定许多。 “我差一点杀了你。”男子知道这女人其实心里怕得要死! 雪儿闻言,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可、可是……你并没有这么做。” 男子轻哼一声。“蠢!”陡地,他倒抽一口气,眉心紧蹙,胸前的白布已全沁成红殷。 这女人是真心想救他!这个想法令他觉得不可思议。在他所处的世界里,人人处心积虑,甚至设下谋害他的陷阱,但他最终还是死里逃生了,活在这样的世界里,他从不相信人心! 雪儿抿咬着樱唇,怯怯的往床沿坐下,眼神打量着他的反应。她试探性的伸出手,轻轻的解开伤布。她在心底轻吁口气,想他是默许了? 雪儿爬上床,伤布缠在他胸前,她得跪坐在他身侧才有办法替他换药。 床帏内安静无声,倾耳只听得到他们两人的呼吸声。 雪儿专注于为他清理伤口、换药,丝毫没察觉男子灼灼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她的小脸蛋。 他可以一把推开她马上离开,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这么做? 雪儿拿起干净的白布为他包扎,身体不经意轻擦他,她毫无知觉,甚至不知道当她胸脯贴近他时,他的身体反射性紧绷了下。 “好了。”雪儿看一眼包扎好的伤口,满意地勾起嘴角,抬眼轻声问:“有没有好一点?” 男子明白,那眼眸里的关心,纯然的诚挚、没有任何虚假。这让他很不习惯! 贪婪、虚假、尔虞我诈、权力斗争……是他一向擅于面对的。 “别再乱动了,看你伤成这样。”她的语气尽是关切。 男子仍没回应,他侧身做势躺下。休息、储存体力,这是他现下唯一的想法。 “哦,对,你要多休养。”雪儿依旧像是在自说自话,男子根本没理会她。 雪儿倾身打算下床时,男子陡然抓住她的手,这举动让雪儿惊跳一下。 他又想做什么? 男子冷峻的眼光轻扫她一眼,扳开她的手心,粗糙的指腹在她细致的掌心上比划。 “诀?”她低喃,这是他写下的字。 “我的名字。”说罢,他松开她的手,闭上眼,不再多话。为了谨慎起见,他可以冒名、可以什么都不说,甚至可以随时走人,又何必告诉她名字? “那你姓什么?”雪儿更轻声地问。 男子没回答,他的呼吸沉稳,像是睡着了? 雪儿望着自己的掌心,细细柔柔的嗓音自言自语着:“不说没关系,阿敏也只叫阿敏,诀也一样,就是诀。” 第二章 娇小的身影轻轻的推开门,动作虽然已经尽量放轻了,但还是惊醒了他。他身上的伤还没愈合,但原有的警觉性已回复。 他合眼假寐。 雪儿蹑手蹑脚走到床前,将手上的托盘放在床边小几上。一双小手来回搓揉。 “好冷,还是屋里暖和。” 她站在床侧看着他。“诀……” 床上的人没反应。 “诀……”她的声音细细的,柔媚的语调里还带了点儿童音。 “睡得可真熟。”说完,她轻笑一声。“笨,他受了伤,当然需要多休养。像我小时候生病,奶娘都说要多休息,病才会好得快。” 她瞧着他的容貌。挺鼻、俊颜、略薄的菱唇,透着一股刚毅之气,和他那两道浓眉还真搭呢!可是浓眉下的那双眼,瞪着人瞧的时候,挺……挺……雪儿思索着要如何形容? 对了,挺不自在的! 因为他现在就这么瞪着她看! 他瞄了雪儿一眼,旋即撇开目光,心想:这女人不吭声,原来是在盯着他看。 粉颊顿时刷上一层玫瑰色。“你……你怎么……突然……”雪儿微微愣傻,话说得结结巴巴。 “我不能睁开眼吗?”他没好气的说。 雪儿深吸口气稳住自己。“可以啊,只是我——我看你正看得入迷,你就突然睁开眼,害我、害我吓了一跳。”她最后一句说得好心虚。 这女人还真是坦白! 他想坐起身,雪儿见状,立刻上前扶他。 只要她一靠近,总会有股香气向他袭来。这股香气几乎每晚都会在他的梦里出现……蓦然,他察觉到什么似的,直盯着雪儿。 难不成,她每晚都在旁照顾他? “你有伤,是不能下床的。”雪儿看他一直盯着她瞧,乱不自在的,才随口诌出一句话。 “对了,我替你煎了药、也煮了粥,你要先吃哪一个?”这种选择有点奇怪。 “先吃药好了。”她替他做了决定。“因为你是病人嘛,病人当然要吃药,等你吃完药再吃粥。我不大会做饭的,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到厨房的次数用一只手都数得出来,不过,自从在兰陵院的厨房帮忙之后,也懂了不少——”她是不是愈说愈远了? “你?”雪儿再也忍不住,她一脸懊恼,抬起小手捧着自己的脸蛋。“我脸上是不是长了什么?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害她好紧张,一直想找话说。 “把药给我。”他漫不经心的说,好似他根本从未做出雪儿所指控的事。 “喔。”雪儿将药碗递给他,两人又四目相对。他捧碗低头喝药,嘴角微扬,雪儿一张粉脸红透透,衬出一双水莹莹的眼睛更形清亮。 雪儿遇事向来容易分心,她早忘了刚才问他的话。 “有谁知道你救了我?”他防备心极重,即便知道雪儿对他毫无威胁,但还是决定小心谨慎、以防万一。 “只有阿敏知道。她是这幢宅子的主人,她人很好,我刚到长安的时候差点被人骗了,是阿敏帮了我。她看我一个人离家在外,就借我地方住,还替我找了差事做。”雪儿话又开始多了起来。 “你很紧张?”他直接问。这女人有胆子救他,却不敢和他独处? “因为你一直盯着我瞧。”她坦白说。 “是你先盯着我。”他决定赖在她身上。 雪儿愣了下,微微噘嘴说:“可是我有让你觉得紧张吗?” “有。”才怪!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和女人斗嘴,看她微微懊恼的模样,真是有说不出的可人! “你也会紧张啊?那——那我走好了——”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脱口而出这个临时想到的主意。 她才说完,就被他拉住手。 “你?”她略皱眉,一脸担心。“你有伤,可别乱动。” 有股情绪哽在喉头,那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情绪。既然从来没有出现过,但现下却因这小女人而躁动。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却是他永远都不明白的疑虑。 “因为——我奶娘常说,真心待人,人家就会以真心待你。”雪儿没说的是,她从小就希望爹爹能够注意她、关心她,可是这个“愿望”却从没实现过,连她当时要离家了都不曾。 她多么希望有个人在心里牵挂着她…… “是吗?”他低问。才刚清醒过来,但他一说话就消耗掉不少体力,现在又觉得累了。 “是啊。”雪儿傻气的回答。 “我要休息一下。”他慢动作般径自躺下。 手,却没放开她。 *** “你别以为不说话就没事!”阿敏一脸怒气冲冲,横眉竖眼,双手插在腰际。 她快气炸了!从刚刚到现在,全都是她一个人叽哩呱啦讲个不停,这男人坐在床侧,理都不理她。 “她人呢?”这几天只要他一醒来,雪儿就在一旁照料他,但今天一整天却没看到那娇小的身影,心里竟不由自主挂念起她来。那小女人可是这十几年来,第一个让他愿意松了戒心的人。 “唷,总算开金口啦。”阿敏明知他在问什么,却不正面回答。她无视他的怒目,轻哼一声,继续说:“雪儿那丫头是天生的软心肠,从小就像朵花儿似的被人护着,就算她那不长进的爹败光家产,也没见她哀声叹气过,在她的眼里这世上永远只有好人……”阿敏顿了下,突然发觉自己好像离题了。她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张纸,上头写满密密麻麻的字。 “反正只要有我在,我是绝对不会让她吃到亏。喽,这是帐单,麻烦公子您离开的时候,跟我结个帐。我这个人做人一向公道,只算你药钱、饭钱、茶水钱、房钱,外加雪儿那丫头不分昼夜照顾你的一点小钱,一共五百两!”这还叫“小钱”? 他斜睇阿敏一眼,随即将目光移至门外。她还没回来…… “我想这点小钱,公子您应该付得起。”阿敏见他不动声色,再继续说道。 她一眼便瞧出这男人绝不是个简单人物,尤其那一双鹰鸷般的眸子,似深不见底的黑潭。听雪儿说,他只说出名字,却不道姓氏,毋啻更为这男人加添了一层神秘感。 “出去。”他再度开口,低低沉沉的嗓音,有着一股令人不敢杵逆的威严。 阿敏轻挑细眉,想她也不是省油的灯!“哼,凶啥?要是没钱就早点儿拍拍屁股走人,别教雪儿那呆丫头傻愣愣地花时间照顾你!” 房门正好被推开。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你们都在啊?”雪儿左手拿着托盘进房,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状况,以为是她晚回来了,阿敏先过来替她照顾诀。 “阿敏你在正好,我炖了一盅鸡汤,一起趁热喝吧。” “你怎么这么晚回来?待会来得及去姜老爷那儿吗?”阿敏看着她放下托盘,总觉得雪儿怪怪的,又说不出是哪儿不对劲? 雪儿点点头。“嗯……”她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哎呀,你等等,我去厨房拿副碗筷。”然一转身,即被低沉的嗓音喝住。 “站住!” 雪儿回过头,一脸茫然。 “喂,你吼什么呀?”站在一旁的阿敏直觉莫名其妙,跟着吼了起来。 他根本不理会阿敏的叫嚣,径自站起身,走向雪儿。 “喂,你想干嘛?”阿敏想护在雪儿身前,却被他早了一步。 他拉起雪儿的右手,扯起袖子。 “啊!”雪儿凝眉痛呼出声,她的右手肘红肿瘀血,还有些微的擦伤。从雪儿一进房,他就察觉到她的右手有问题。她习惯用右手,却以左手拿托盘;放下托盘时,右手的辅助显得无力…… “怎么回事?”他问。 “我……”才想说她没事,就被阿敏打断了话。 “天啊,你伤成这样怎么不吭声?我房里有伤药,我去拿!”阿敏急惊风的个性,立刻冲了出去。 他则是二话不说,抱起雪儿走向床榻。他在床沿坐定,让雪儿坐在他的大腿上。 “我没事啦,只是在铺子里被货砸到手而已,放……放我下去。”最后一句说得结结巴巴,因为他收拢环在她腰际的手,让她依在他身侧。 “既然受了伤,为什么还要去做那碗东西?”他指的是那盅鸡汤。 “我听人家说,受伤的人得进补才好得快。”他的脸只隔寸许,他做什么靠得这么近?害她的心莫名其妙跳得好快,连话都不敢说得大大声。她轻声细语说道,浑然不知自己的模样有多可人。 深埋在心底的某种情愫,正被她那无邪的神情悄然掘开。已经有多久了?从他继承他的姓氏、富可敌国的家业那天开始,就忘了被人真心对待是什么感觉。 “放开我啦,待会儿我上完药,还得去做事呢。”雪儿说得一脸认真,生怕自己赶不及到姜府。姜老爷今晚又设了宴席,可有得她忙了。 他没放开她的意思,反将另一手环上她的腰。一种奇异的亮光在他的眼眸中闪漾。 只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女人对他而言只有一种意义——床第间的工具!他想如此说服自己,却徒然。 “你?”她的惊呼声落人他的嘴里。 他含住她的小嘴,舌尖沿着她的唇心轻勾慢捻,再浅浅吮尝,将她细细的挣扎嘤咛,全数纳人口中。 雪儿想推开他,可又顾及他的伤……他的舌尖沾着津液在她唇上触滑,酥酥麻麻的感觉直下心口,更令她一直往他嘴里吐气、喘息,她不知所措的闭上水汪汪的眼,直觉自己的反应好羞人呀! 他稍移开嘴,黑眸更形幽合,看着雪儿一张粉脸红滟滟,樱唇泛着湿濡,小嘴微张、喘吁吁,胸脯因初经情潮而起伏不已。 雪儿半睁星眸,带着懊恼的口吻说:“你有伤……” 他勾起薄唇,沉沉的嗓音里有抹温柔。“你也是,咱们扯平。” 雪儿闻言嘟起嘴,咕哝道:“阿敏说得没错,男人都像野兽,看到小绵羊就想一口吞了。” 他略挑右眉,明白雪儿的意思,不禁低笑出声。 他又做出一件令自己诧异的事。曾几何时,他连无所忌惮的开怀大笑都办不到? “你缺钱吗?”他突然问道。 雪儿怔望着他轻绽的笑颜,被他一问才回过神来,尴尬一笑,微微颔首。 “你爹欠下的债?” 雪儿又点了下头。心想:是阿敏告诉他的吗?还有,怎么会聊到这话题? “多少?”说来真讽刺,他什么没有,有的仅是财富而已! 雪儿却摇头,说:“没问题的,我很努力哦,而且阿敏也会盯着我存钱,我一定还得完!”雪儿以为诀在担心她的债务,她可不希望让别人替她操心,待会儿一定要跟阿敏说,别再告诉别人她的状况,老是惹人担心,她会很过意不去。 他以手背轻轻摩挲彤颊,引起她微微的颤栗。 “你很值钱。”他低道。只稍一碰,她就似水漾般荡起柔柔的波纹;她虽青涩,却足以撩起男人想猛烈占有的欲望。 雪儿不懂。“可是我真的没什么钱啊?” 他忍不住闷笑,胸膛微微颤动,却牵扯到伤口,一双浓眉微微蹙起。 “你看你——”门砰一声,打断了雪儿的话。 阿敏急急忙跑回来,直接开门而入,正好看到他们两人如此暧昧的姿势。 “你在做什么?”她大叫,直觉是这男人想对雪儿不轨。 雪儿趁势挣开他的怀抱,趋前拉着阿敏,说:“没事啦,他要休息了,我们去你房里上药,”她边说边拉阿敏离开房里。“快点啦,我还得赶去姜老爷家呢!” 不把阿敏拉开,她绝对会没完没了。 临走前,雪儿突然想起他的伤,转头对他说:“你别再乱动,等我回来替你上药。”话才说完,娇小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前。 她娇柔的嗓音却还在他脑海里盘旋。他哼嗤一声,这个天真、单纯的小女人,被他轻薄了,竟然还挂心着他! 然他又何尝不是? *** 阿敏的闺房就位在雪儿那间的另一侧,其实,这个半大不小的宅子是阿敏的恩客赠她的,就座落在兰陵院旁。 “轻点儿,好疼!”雪儿痛得眉心紧皱,额际间早已沁出点点香汗。 “忍着,我要把瘀血推散。”阿敏以姆指在她手肘上推拿。 “那男人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唔?”雪儿不明白。 “我进门时看到你们……” 霎时明白阿敏所指何事,雪儿一颗小脑袋摇得似波浪鼓。“没、没有、没有什么事。”香腮却绯红异常。 摆明就是有事!阿敏笑得诡异。 “让男人抱在腿上叫没事?改天我大概会看到你坐在隔壁那个姓李的、姜伯、铺子老板的腿上?既然这样,你赚这种血汗钱要赚到什么时候?不如跟我下海,咬咬牙,忍忍就过去了。” “你别乱说,我、我、不是那样……”雪儿一张俏脸红艳似晚霞,话说得语无伦次。 看她无措的模样,阿敏忍俊不住,吃吃娇笑。 “我逗你的,别当真。不过——”她沉吟了下。“那种男人揩揩油水就好,可别放下真心。”她是过来人,知道有些男人碰不得,因为女人对他来说永远只是附属品。方才闯入雪儿房里,她就察觉到有地方不对劲!是雪儿、还是那男人,抑或是两者? 雪儿一脸疑惑。 “哎,算了,我知道你不懂。” 她娇憨一笑,自己本来懂得就很少嘛! “对了,阿敏,你别再跟别人提我爹欠债的事。” “我没说啊!” “嗯?那——诀怎么会知道?”事实上,雪儿单纯,丝毫不知是自己被人探出实情的。 阿敏耸了下肩,一派“我没说,怎会知”的表情。其实,心底的疑惑渐渐加深,从他心细到看出雪儿的伤、主动探问她的情况…… 这代表什么? 她只希望雪儿不要被这男人伤害才好。 *** 他醒了,却未睁眼。又是那抹熟悉的香气,只要香气萦回,他就知道她在身边。 睁开眼,侧脸瞧向床外。那小小的身影站在桌前,一动也不动。 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起身,拿起床畔雪儿为他准备的长衫套上,下床一探究竟。 走到她身旁低头一看—— 俊颜被雪儿可爱的模样逗笑,他第一次看到有人站着也可以睡着? 雪儿精琢的小脸蛋儿微微侧着,浓黑且长的睫毛似羽扇覆住眼睑,殷红的朱唇轻启,敢情是睡熟了? 就是这副纯真的模样,轻易地让他撤除心防。她是真心救他、真心待他,个把月的相处,竟让他收起十几年来累积的心机,愿意相信这世上还有“真心”存在。 忍不住闷哼一声。等他离开之后,这两个字就不会再出现了。 他弯身横抱起她—— 雪儿被他的举动弄醒。“嗯?”一时之间,她还搞不清楚状况,孩子气地揉着眼睛。 “我煎好药,等你醒来喝。”不由自主地往他怀里靠,好暖呢!天还没亮就醒来,冷死人了,好想待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嗯,她想到哪儿去啦? “叹?”睡意去了大半,他怎么又抱起她?而且——还是走向床榻? “放我下来,我等会儿还有事要做。”这下她可完全醒了。 诀根本不理会,霸道地将她抱至床榻上。 “你该好好睡一觉。” 雪儿挣扎想起身,却被他整个人压了上来。 “你小心伤口。”她双手抵着他的肩,他的脸距离好近,温热的气息轻拂脸颊,酥酥痒痒的,就和“那天”一样……思及此,俏脸已飞红。 他轻笑一声。“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小女人应该小心自己不要被他侵犯吧? “那你以后要小心点儿,别再受伤了,这次伤得很重呢,嗯……”最后想说的话已没入他嘴里。 他心里明白,再也遇不到这样的女人——不在乎他的身份、他的一切,只惦着他的人—— 他的舌尖仔细描绘着她的唇沿,轻柔似羽般的抚触,教雪儿心口猛烈跳动,直击着胸口。依在他肩上的小手,下意识地抓紧衣衫,娇小的身躯不自主地轻颤起来。 他的吻加深,反复吮含她的唇瓣。她的唇极小巧,软软嫩嫩的,一如她的人。 细细的娇吟从嘴畔浅溢而出,更加炙男人呵护的欲望。 他移开唇,将脸埋入她颈侧,汲取她身上那股特有的馨香,他轻轻啮咬粉颈,烙下只属于他的印记。 微微的疼痛感让她略弓起身子,唇畔吟出淡淡的嘤呜。 “别……”雪儿硬是挤出一个字。 他明白她的不适,抬起头,移至额际点吻。 “别这样——”她气喘吁吁,尽其所能要自己冷静下来。同时心底直觉奇怪,自己什么都没做,怎么会喘成这样? “要是被阿敏看到,又要说我……” “说你什么?”她懊恼的口气,让他停下动作。 “说改天我也会跟隔壁的李大哥、姜伯、铺子老板做……这件事……”一张小嘴噘得高高的。 他的脸沉了下来。“你会吗?” 她笃定的摇头。“当然不会。”可是她又说不过阿敏! 雪儿只是单纯的回答,全然不知这答案背后蕴含的情愫。但他懂的,暗黑的眸子更显深邃,想铭印她的容颜,待日后回忆…… “哎呀!”雪儿总算想起“正事”。“你起来,我还有工作要做,得走了。” “不成,你先睡一会儿。”他动也不动。姆指轻抚她眼下的暗影。他可以帮她,却怕将她牵扯进腐烂贪婪的世界里。 “不行啦,我会睡过头!”雪儿娇喔道,少做一天就少一天的工钱,这怎么成?! “闭上眼,时候到了我会叫你。” 雪儿一脸狐疑。但想到能够打个小盹,真的很诱人!她微翘朱唇,半撒娇似地问:“真的会叫我?” 他轻振嘴,忍下笑意,微颔首,同时伸手合上她的眼。 “快睡!” 第三章 她拉起被子,往被窝里头钻去。突地,她拉开被,露出小脸蛋儿,一双水生生的圆眸睁大,她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天啊,什么时候了?她怎么还在这里? 雪儿猛然起身,掀开被子,拉开床帏,房内空无一人,除了她! 她慌慌张张下床,穿上鞋才发现她只着一件单衣! “怎么回事?”雪儿愣了下,瞥见她的衣物摆在床旁小几上。小几旁有一盆炭火,是新添的,难怪——她一下床就觉得房里怎么会如此暖和? 她速速更衣。“怎么没叫我起来?我可是有一堆事要做耶!真糟糕,迟了又没跟人家说,要是丢了差事可怎么办?”雪儿自言自语的毛病又来了。 “没叫我、没叫我、没叫我起来……”她真是有点恼。忽地,罩上袍子的动作停了下来。“诀?他跑到哪儿去了?” 自从他可以下床走动之后,好几次天放晴,劝他出去走走,诀说什么也不肯,但现下他却不在房里? 他走了?这个突来的念头让她心口抽紧。 诀真的离开了?她傻气地敲了下小脑袋,喃喃自语道:“笨雪儿,他当然要离开,没事跟你待在这儿做什么?” 可胸口真的好闷、好闷。她穿好羊毛短袍,安慰自己似地轻拍胸脯,硬是挤出惯常的笑容。“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他能平安回家就好……”泪水却不争气地直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她用力地吸口气时,门正好推开—— “诀?”她一脸讶然。 “我以为你还在睡。”他一派轻松,随手掸掉肩上的细雪。 “你没叫我起来!”雪儿鼓起粉腮,怒目娇嗔。一见到他人,方才强忍的泪水竟不听使唤地铮然落下。她撇嘴,手背使劲地抹泪,那模样既娇憨、又惹人怜。 他以为雪儿是为了这事掉泪,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嘴角带笑地回她:“我这不就是来叫你?”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大阳快下山了。”他走向她,像抱个小孩似的,将她抱至桌上坐定。 快、快下山?雪儿算了算时间“天啊,我睡了大半天?,”她很少睡得这么沉的! 他伸出手,轻柔地为她拭净颊上的泪。“不是大半天,是一天半。” 雪儿这下可是完全愣傻了。但她忽然间回过神来,惊叫道:“一天半?!糟糕! 我有一堆差事要做,这会儿没去,也没和人说一声——”她轻推他!想赶快去跟人家道歉。 “我帮你做完了。”他抓住雪儿的手,简单俐落地说。不打算告诉她被点住睡穴的事。 “我的工作?” 他应嗯一声。 她又愣傻了,该怎么会帮她把事情全做完? “你、你……” “我问那个风尘女,是她告诉我的。”他以为雪儿想问他,怎么会知道她做了哪些差事?而“那个风尘女”当然就是指阿敏。 “你的伤真的全好了?”雪儿一问,又想起自己方才刻意忽略的事,胸口开始闷了起来。 “那些小事还难不倒我。”他以为雪儿担心他的伤。“我十岁以前,也做过不少苦差事。”十岁以后,他的人生只为了成为继承者而存在。 雪儿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没注意到雪儿的反应,低头看着她一双因劳动而新生粗茧的小手。 “你想靠这一双手替你爹还债?” “嗯。”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那些粗活能挣多少钱? “你还得完吗?” “就算还不完,我、我也要让我爹知道——”童真的嗓音有些哽咽。“与其整天想着要赢回本钱,不如脚踏实地的做……” 他当然察觉到雪儿的异状,抬起头,发现雪儿一双大眼噙满泪水。 “雪儿?”她怎么了? 他帮了她的忙、第一次谈他自己、关心她的情况,她都应该高兴才对,但不知何以,她却难过得不能自己……是感觉到了吗?那心口抽紧的原因,即将成事实。 泪水终于决堤。 他一把抱住雪儿,轻拍她的背,安慰道:“怎么?该不会是因为我没叫你起来?” 她在他怀里摇头,想了想,又刻意地点头,然后顿了会儿,再摇头。 他不禁轻笑出声,佯装斥她:“傻瓜!” 雪儿抬起泪汪汪的脸,嘟嚷道:“我本来就不聪明,我爹和姐姐、奶娘常说我没长心眼,要是被人卖了,还会傻傻地在一旁帮忙数钱。” 他情不自禁低头轻啄她的唇,笑说:“那我会提醒你把钱数对。” 闻言,雪儿狠狠噘起樱唇,那气恼的模样引人发噱,却更形引诱他继续攫夺那两瓣甜美…… 唇齿纠缠中,她尝试着主动回吻他! 生涩的唇瓣不安地吮吻他的下唇,模仿他曾有的动作。当她怯怯地伸出小舌轻弄唇间时,他猛然暗抽口气。 “雪儿?”他抵在她唇畔轻唤。 她微仰绯红小脸,水光潋滟的眸子闪着苦恼,直觉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你会让我停不了。”他的声音变得粗嘎喑哑。这是事实,也是对她最后的通牒。 悄悄地,素手滑上他的胸膛,环住颈项,拉下他的头。她出于本能,以唇摩挲他的!压迫他张开嘴。他低吼一声,猛然将舌强势探人,令她激起猫儿柔驯般的呻吟。 舌在檀口中挑逗,引导她含吮。她终于将他衔住,轻轻地吸纳,汲取那挟带男性气息的津液。 他一手往下,将长裙掀至膝盖,手顺而滑至臀部一推,让她更贴近已然硬挺的欲望。微微的接触,她不明白那突兀,略带紧张地弓起胸脯。他松开嘴,轻轻点吻,粗厚的手掌在她背上来回搓抚,想借此舒缓她的紧张。 她的唇红肿、湿濡,一张一合之间挟着细细的喘息。唇上沁出薄薄的汗珠,情欲微漾,无措的水眸凝着他。 他收拢手,将她往腰际一带,雪儿整个人瘫软在他怀里,任他抱着往床榻走去…… “还会痛吗?”他柔声问道。 雪儿羞怩地摇首,对如此的交欢姿态很不习惯。 两人的呼吸渐渐急促,时而喘气,时而呻吟。 两人紧紧相贴,情欲正在升腾,犹如浪花飞卷,来势汹汹—— 高潮过后,床帏弥漫着浓郁的欢爱气息。两副身躯仍纠缠不分,重喘吁吁。 他温柔的揩开和着汗水、泪水,黏贴在她粉颊上的发丝,俯首点吻她的额、她的眉、她的眼。雪儿气弱无力地揽着他的肩,疲累到连振动眼睫的力气都没有。 他略抬身体,拉起雪儿的右手,细细吻着她的手心。 “嗯……”她闷声抗议,要他别再挑逗她了。 他轻啄那两片微翘的唇瓣,一手握着她,另一手的食指则在她手心比画着—— 一撇、一长勾、一点、一点—— “这是我的,给你。”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轻笑一声,说:“只有一个,可别弄丢!” 雪儿丝毫没有反应,她累坏了,根本没有说话的力气! 他明白,也不冀望雪儿有所回应。他抱着雪儿侧躺,顺手拉起被子为两人盖上。 被窝下,雪儿的右手无力地横摆在他腰际。手指微微的颤动,慢慢的往手心蜷缩,她紧紧握住的,是他写下的——“心”。 *** 天刚破晓。长安郊外,凄凄冷冷的野坡上,朔风袭来,蕴着令人抖颤的寒意。 从坡上一眼望去,楼塔比邻的长安城一览无遗。 马蹄声由远而近,马背上的男子一身褐色麂皮袍,搭配同色系绒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流露出超龄的戒慎心。他总算看到伫候在坡顶上的傲岸人影,挥了下马鞭,拉紧身旁的骏马,加速赶至。 不过须臾便至坡顶,他喝一声,勒住缰绳,一个翻身俐落下马。 “少爷,让您久等了。”他趋前将手上的皮裘披至主人身上,帮他穿戴好。男子是他的护卫华凌。 “嗯。”诀低沉的嗓音不带任何感情,和那个在雪儿面前,时而温柔、时而勾起笑语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 凌护卫静立一旁,等待主人的指示。 “凌,告诉我目前的情况。” “是。少爷失踪的消息一传到扬州,二爷和三爷立即派人进了帐房,把造船坊分了家。” “他们当我死了?”他的口气看似轻松,却含着令人胆颤的冷意。 “四叔呢?他分到什么?” “是四爷阻止了二爷和三爷分矿业和织坊。” 黑眸倏然半眯起,眼底闪出的幽光似在玩味其中的涵义。 “聪明。要夺就夺大的,我手上的印信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那印信含括了统合大半天下,富可敌国的家业。 “可四爷他却一直派人寻少爷的下落。” 浓黑的剑眉因这意料之外的答案而淡淡挑起。“怪了,只有他知道我代他去益州交付蜀货,我遭埋伏暗算,第一个怀疑的主谋人就是他,他应该是最希望我从这世上消失的人,不是吗?” 护卫不敢回答。 他哼笑一声。“等我回去,可有好戏看了。”十几年来,他每天所面对的,就是这种不时上演的明争暗斗。 “凌,辛苦了。”他知道这个从小就跟着他的护卫,个把月来不眠不休的寻找他的下落,为了保护他,甚至放出他人仍在益州的假消息。 “是凌的疏忽,没紧跟着少爷。” “事情过了就算了,别再提它。”说罢,他转身往马儿停歇处走去。 一阵洌人心骨的寒风吹起,天空飘起如絮般的细雪。 雪轻盈地落在他的发际、肩上,下意识地,他停下脚步,伸出手掬住绵绵纷落的雪花儿。 和她同名…… “少爷,城里可否有要我去处理的事?”护卫问得小心翼翼。至今想来仍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是在城里的杂货铺子找到少爷!离谱的是,少爷他居然在做搬运苦力?!护卫永远也忘不了少爷当时的神情,那几乎称得上开心! 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救了他?这些疑问护卫却不敢问出口,少爷向来不多话,只要他今早备马至此等候,而他只能照做、只能在暗地里揣摩他的心意…… “别猜我在想什么。”他背对护卫,沉声说道。 护卫心头一惊,稍稳住气息才回应。“凌,不敢。” “从今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起有关长安的事。”语气中警告的意味浓厚。 护卫当然明白。“是。” 他走向马儿,拍了拍马鞍,不经意瞥见落在手背上的雪絮。 雪花儿……和她同名…… 蓦地,似想起什么,他整个人愕然怔住—— 不知何以,灵光一闪,突然察觉出她早就知道——知道他打算不告而别!一夜缠绵缱蜷的回忆涌上心头——她虽生涩却不寻常的热情反应,全然交付出自己,她是那么毫无保留的交出自己啊! 他紧闭双眼,拧住缰绳的手微微发颤。 马儿似乎察觉到主人强压的情绪,不安的踱起马蹄,闷闷嘶叫着。马儿的骚动让他回过神来,他跃上马,扬起马鞭,狂奔而去。 护卫将他的举动全看在眼里。他不敢多言,只赶紧上马,尾随而至。 雪,纷飞。 雪中满布她细细的呢喃与煦煦的倾诉;雪中,化不开的是她盈盈的笑颜、娇柔的话语,以及满心的爱意—— *** “搞什么、搞什么……昨晚没去姜老爷家,今早又没去厨房帮忙,那丫头到底在搞什么呀?”阿敏气极败坏地从外头回来,二话不说直踱往雪儿的房间。 “那臭男人也真是的,昨儿个都来帮忙了,做什么今天不见人影?”才说完,脑海里突然乍现莫名的想法,阿敏停下脚步。 “哼,真该死,我怎么和那丫头一样,开始有自言自语的毛病?”她无奈地摇摇头,穿过庭院,来到雪儿房门前。 敲了门却没人应声。 阿敏径自推门人内。眼前所见,一地凌乱的衣物,让她心头一惊!这房里的气味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 她缓缓走向床榻,掀开床幕,她倒抽了口气。 雪儿全身一丝不挂趴在床上,被襦横在腰际,雪白的背脊可见处处紫印,是欢爱后的痕迹,露出一截的小腿上,还残留斑斑血渍,是她完璧的证明。 她闭着眼,脸颊上泪痕犹湿,悬在手背上,是一块白里透紫的玉!是他留下来的…… “雪儿。”阿敏轻唤她。 “他走了……我早就知道他要走了……”她仍闭着眼,喃喃自语。 抽紧的心口,从昨夜持续至今—— 第四章 春临人间。尽管天气还没回暖,但枯寂的枝头,已蹦出点点新绿。 长安街头仍是车水马龙,一条街上各式店铺林立,药材、香烛、杂货、绸缎等铺子不一而足。当然,也少不了买卖珠宝手饰的店家。 “师傅,您看仔细点儿,可别诓人唷!”阿敏一脸世故说道。 “敏姑娘,您这……这不是摆明不信我吗?您已经来第五趟了,我也和您说了好几次,这块紫玉是珍品,没有一万两是绝对买不下手的,所以您要脱手也一定差不了这个价钱。” 阿敏闻言,笑逐颜开的。 “雪儿,你听到没?”她一转头,发现身后的雪儿竟然站着睡着了! “喂,唐雪儿,你给我醒醒!”阿敏出手轻推她。“搞什么呀?你最近怎么老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现在居然可以说睡就睡!” “啊?”雪儿惺忪睁眼,还弄不清楚状况,只傻傻地回问她:“你看完了吗?” 阿敏扯了扯她的衣袖,附耳说道:“一万两耶!卖了吧?” 又是老调重弹!一个多月来,阿敏三不五时就带着她往珠宝铺子跑,要她拿出那块紫玉让店家估价,希望雪儿听到那不赀的价值之后心动,将它变卖出去。 雪儿俏皮的噘起小嘴,娇睇阿敏一眼,走到柜台前拿回自己的东西。她对师傅颔首说道:“又辛苦您了,这玉我不卖。”说罢,将紫玉挂回颈间,藏在衣衫下,二话不说走出铺子。 阿敏见状追了出去。“雪儿,你干嘛不把它卖啦?” 雪儿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说:“阿敏,我已经说了好几次,不卖就是不卖!” “你留那块玉做啥?那个臭男人还算他有良心,知道你给了他——”阿敏说到关键处顿了下,改说:“你把这玉卖了,正好拿来替你爹还债,你不也就可以回去和你爹、姐姐、还有你念得紧的奶娘团圆了吗?” 雪儿还是摇首。“我爹的债我会再想办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气,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是肉馅蒸饼的味道。 雪儿扬起笑脸,指了指蒸饼摊子,问阿敏:“你要不要吃?” 阿敏瞥了一眼,意兴阑珊。“别开玩笑,你出门前不是才吃一碗桂花粥吗?” 雪儿溜转了下眼珠子,撒娇般的说。“我又饿了嘛!” 阿敏真的觉得不大对劲。“我劝你最好去给大夫看看,你最近不是吃就是睡,绝对有问题。”说罢,伸出手探探她的额头。 “我没事啦,可能是太累了,所以想靠吃东西补补力气。”她拉着阿敏的手,往摊子走去。 雪儿买了二个蒸饼边走边吃。 “啧,你真的吃得下?”阿敏看她吃得津津有昧,大呼不可思议。“我得先走了,兰陵院一入春就有一票宴席等着我,我得赶快去练舞,不然那个像娘儿们的舞师傅一发狂鬼叫,我可受不了!” 雪儿吃吃娇笑,可以想象那有点娘娘腔的舞师傅生气起来的模样。“那你赶快走吧,我待会儿也要去药馆。” 阿敏伸手捏了捏她总是透着一抹淡粉红色的香腮,既捉弄又关切似地说:“找时间多休息,可别累坏身子。然后,你好好想想玉佩的事,快点把它卖了!”语毕,拍拍她粉嫩的脸颊,转身离开。 雪儿淡然一笑,阿敏对她的关心,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她看着阿敏走远了才转身没走几步,她突然间感到一阵眩晕,身子踉跄了下。她是怎么了?最近老是莫名其妙就头晕! “糟糕,该不会真是病了?”她喃喃自语。“不成,我得赶快到药馆请大夫瞧瞧是怎么一回事?要是病了不能工作怎好?” 她加快脚步往药馆走去,说也奇怪,晕眩感竟愈来愈加剧。她硬是撑着走到药馆,才一进门,整个人颓然倒下,昏厥了过去 *** 浓黑的长睫颤动了下,雪儿缓缓睁开眼,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材味。意识慢慢收拢,她回想起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她——昏倒了? “你醒了?”老妇的声音似乎显得宽心不少。 “老板娘?”她侧身,看到药馆老板娘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布巾。 雪儿支起身子,微微的眩晕感仍在,但己较先前舒缓许多。她食指揉着大阳穴,昏昏沉沉地问老板娘。 “我记得一进门,人就昏了过去。我是怎么了?” 老板娘闻言,轻抿嘴角,欲言又止,神色有些许的尴尬。她起身,将布巾放回水盆,走到桌前拿起一包东西,再踅回床边坐下。 “看你瘦瘦小小的,身子骨倒是不错,每天做这么多工作又累成这样,竟然……没事……” 雪儿不明所以。“我真是病了?” “你——大夫帮你把过脉了”她心疼啊,这么一个黄花大闰女竟然……“大夫说你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得多注意身体。” 雪儿一脸愕然。身孕?她有身孕?“我……我……”她想要再次确认老板娘所说的意思。 老板娘懂的,仅是颔首以对。 “想你来药馆做事也大半年了,我和大夫早就把你当成是自己的女儿一样,我们是心疼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孩,离家在外,丢了清白还怀了孩子。 “那个男人呢?” 雪儿摇首。 老板娘似乎早料想到这答案。“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咱们就得面对现实。来,这你拿去——”她将那包东西递给雪儿。“这是大夫配好的药,回去之后把它煎好喝了,就当它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雪儿手捧着药包,仍处于震惊之中。 “大夫说这药喝了得躺个几天,你尽量在家休息,我们还是照算你的工钱。” 雪儿稍稍听懂她的意思。“您是说……这药……这药是……” “替你拿掉肚里的孩子。”她直接回答。“还没嫁人就怀个孩子可是会遭人指指点点的,这件事只有你知、我们知,你拿掉孩子之后还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不会有人知道发生过什么事。” 这突如其来的事实,教雪儿一时之间也反应不过来。她愣傻傻地直盯着药包,老板娘的话不断在脑海里反复着。 她见雪儿呆然的模样,明白这件事对她的冲击。她拍拍她的手,柔声说道“你休息一会儿再走,我去前头忙了,有事就叫我一声。”说罢,起身离去。 房里寂阒无声。 泪水不知怎地,蓄满了眼眶。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巍颤颤地伸出手轻触腹间,哝哝说道:“我的……孩子……” 她举起右手,凝视着手心,那昔日手心上的抚触依然清晰。她将右手覆在小腹,喃喃说道:“我、我们的孩子……”泪水悄然滑落。 泪流满面的她竟轻笑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小娃儿,我……我是你娘……我叫雪儿……”一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傻气的行径。 她又哭又笑又摇头。“别害怕,我会把你生下来,一定会把你生下来……” 雪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但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算告诉阿敏她有了孩子的事。 大老远的,就听到阿敏的房里传来一阵怒不可遏的叫骂。她急忙赶去一探究竟。 “我不管!你给我捅出这种楼子,你一定要帮我想办法!”舞师傅气极败坏的手插腰际,直跺脚,那拔尖的嗓子,任谁听了都受不了。 “你行行好,我都已经伤成这样了,不能跳就是不能跳,我也没办法啊!”阿敏火气也上来了,这人怎么说都说不听! “什么没办法?你一定要给我想出办法!”舞师傅的嗓门开拔得更尖锐,听来更是刺耳得令人难以忍受。 阿敏的房门未合,雪儿一进门便见到这剑拔弩张的场面。 “怎么了?”她问。正好看到阿敏一腿横放在凳子上!小腿及至脚踝皆缠上白布。“阿敏,你的脚……”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跳的,好好的一个人,说跌倒就跌倒。”舞师傅在一旁没好气的说。 “雪儿你来得正好,一起来想办法。”眼看事情己是火烧眉睫,多一个人出主意总是好的。 “喂,这关雪儿什么事?”阿敏怒瞪舞师傅一眼,旋即抬起下巴示意雪儿,“你最近太累了,先去休息吧!” “死阿敏!”舞师傅又气得跺脚。“三天后就要启程到扬州,你这伤没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你叫我怎么办?我已经答应西门家,订金也跟人家收了,这……这要我怎么办?我——那我去死了算了!”一个大男人,竟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阿敏见他这模样,无奈地翻了白眼。“再找人不就得了?干嘛像个娘儿们似的哭哭啼啼!” “吓!找人?要是找得到人,我做什么还在这里跟你穷磨蹭?这种时节舞伎有多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上哪儿去生个舞伎出来?而且这回的买家咱们可是得罪不起,要是有个闪失,小心我跟你的饭碗不保,接着是人头落地!” 有这么严重吗?站在一旁的雪儿大概明白他们两人之间的争执为何。 突然间,舞师傅心生一计。“阿敏,你别怪我狠心。三个月前你跟我借了一千两,我不要求你马上还,可是,你得帮我找个顶替你的舞伎,好让我顺顺利利的去这趟扬州。不然,我会把那借据押给红窑,到时候……”他若有所指的哼笑二声。 “你?!”阿敏坐直身子,恨不得能够站起来撕破他那张猥琐的脸。妓女户也是有等级之分,而那红窑是专接低下阶层的恩客,妓女摆明就是供男人泄欲之用,就算空有一身技艺,在那种地方也是毫无用处,不像在兰陵院,可以选择卖艺不卖身! 雪儿在这儿待了半年,大抵也知道红窑是什么地方,只不过更令她讶异的是,阿敏怎会去跟人家借了这么多钱? “阿敏,你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跟人家借这么多钱?” “当然是为了还债!” “住口!”阿敏来不及堵住舞师傅的嘴。 “还债?”雪儿一脸不解,她从来没听说过阿敏欠人债务啊?突如其来的灵光一闪,她明白了! “阿敏,你……”这是今天第二件令她愕然的事。“你借钱帮我还债?” 阿敏默不作声,只是狠狠瞪着舞师傅。 舞师傅面对阿敏的怒颜,仅是耸了耸肩,一派无所谓,意指他也是狗急跳墙才说出这件事,不能怪他呀! “舞师傅……”雪儿轻蹙细眉,抚着藏在衣衫下的那块紫玉。“别这样对阿敏,我把钱还你。” 舞师傅闻言睁大眼,她哪来的钱啊? “你要把那块玉卖了?”阿敏问她雪儿轻点了下头。 “我不许你这么做!”阿敏吼道。她侧过脸对舞师傅说:“你要是敢收她的钱,老娘就跟你拚命!还有你——”她接着对雪儿说:“你要是敢把它卖了,老娘就跟你在红窑见!” “阿敏!你——” “我不要你在这种情况下卖掉那块玉!”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阿敏卯起来,也是顽石一个! 雪儿抿紧嘴,在心里下了个决定。“如果你不让我卖玉,那么就得答应让我顶替你。” “不成!”阿敏在舞师傅听到这话,几乎要跳起来欢呼之前,直接反驳了她。 舞师傅一双手腾在半空中,心底咕哝着:到嘴的鸭子真要飞了? “如果你不让我顶替你,我就非卖掉这块玉不可,你要是到红窑,我——我会跟你去!”雪儿的固执程度也不亚于阿敏。 最乐的人还是舞师傅,他的手还没放下,现在到底是怎样? “你?”阿敏叹了口气。“你能跳吗?” 噢,成了!舞师傅一把抓住雪儿的手,高兴得眼泪都快掉下来。“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瞧雪儿身子轻的,又没肉没骨,最适合当舞伎!” 阿敏怒哼一声,这是什么话?谁想生下来就当尽现人前的舞伎啊? 舞师傅知道自己失言了,但仍笑逐颜开,事情有了转机,他当然松了口气。 “这只是暂时的嘛,就这么一个月,去帮我撑撑场面、撑撑场面——”他左右陪笑脸。 “雪儿跟着你去扬州,你可要好好照顾她。” “放心、放心,我包她吃好的、睡好的。这回生意要是做成了,我看兰陵院一年不做生意都饿不死人!”他现在的神色和方才张狂的模样真是判若两人。 “阿敏,你不跟去倒是可惜了,哎,难得啊!扬州西门家可是当今天下首富,能够受邀去一趟见见世面,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哦!” 阿敏却嗤之以鼻。“胡扯!” 舞师傅对她的态度倒是不以为意。偏过头对雪儿说:“我先替你准备、准备去。” 一说完,挟着娘娘腔的笑声离开房里。 雪儿走到阿敏身侧。“为什么?”她问。“你知道我不想用别的方式筹钱的。” “若不先给对方一笔钱,你爹一个人在家,难保那些债主不会来找麻烦。这你很清楚,不是吗?” 阿敏说得一点也没错!她很担心家里,常常在夜里惊醒,总以为爹爹出了事,然后波及从小就疼她的奶娘…… “这钱是我借你的,当然要你还,我不会让你白白欠着,这要算利息的。” 雪儿抚着胸口。“你不是一直要我卖掉这块玉?我现在想卖了,可你又不肯。” 阿敏淡笑一声。“你要真能卖掉它,早就卖了!卖掉它,就表示你心里再也没有那个男人存在,可是你办不到,是不?我可不要你是因为我才勉强自己割舍掉!” “阿敏……”她哽咽着,眼眶噙满泪水。 “傻瓜,哭什么哭!”阿敏的眼睛也湿了。 雪儿一把抱住她,任泪水淌下。“阿敏,谢谢、谢谢你。”她实在对阿敏说不出口——她有了孩子的事。 阿敏吸了吸鼻强作镇定,娇斥她:“跟你讲几次了?别跟我抱来抱去,我爱的可是‘男人’!” 雪儿闻言轻笑出声,语带哽咽问她:“阿敏,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阿敏沉吟了会儿,轻道:“如果我的孩子还在,也跟你一样大了。” 她的话让雪儿的肩膀轻颤了下。但她忽然想起什么,随即抬起身子,一脸疑惑。 “阿敏,你不是才大我三岁吗?” 阿敏撇撇嘴,漫不经心地说:“女人的年龄,哪能相信啊?” *** 初春时节,豪门名士相邀宴,座上莺莺燕燕,川流不息,共话风花雪月。 兰陵院舞伎、乐伎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从长安南下,直达扬州。 经过大半月的颠簸,车队终抵城内。 “到了、到了,扬州城到了!”一名舞伎兴奋叫道,她转过头想找人分享她的喜悦。可身旁的人却—— “雪儿,你怎么又在吃啊?”真是不可思议,一路上没见雪儿的嘴巴曾停过。 雪儿满嘴的甜糕,朝年龄和她相仿的舞伎甜甜一笑,含糊说道:“我肚子又饿了嘛!” “我真羡慕你,怎么吃都吃不胖!” 雪儿闻言顿了下,再过不了多久,肚子就会大起来了吧? 舞伎见雪儿没反应,转向坐在对面的舞师傅,问道:“咱们还要多久才到西门家?” “转过几条大街就到了,很明显的宅第,几乎占了整条街呢!” 车内的舞伎除了雪儿,闻言皆瞠大眼,这是什么样的富豪之家啊? 舞师傅掩口轻笑。“瞧你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舞师傅,听说西门家富甲天下,连当今皇帝都敬他们三分,是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你们难道没听说,西门少爷在江南可是人称‘扬州皇帝’?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人又是出了名的风流——” 众舞伎屏息听他继续说下去。 “你们要是有幸见到他的人,我看哪,要你们做牛做马都甘心!” 众舞伎闻言哗然,彼此窃窃私语。 “舞师傅见过西门少爷吗?” 舞师傅骄傲的点了下头。“六年前初春,我也带了一票舞伎到西门家。告诉你们,连我这样一个堂堂大男人,被他那双利眼一瞧啊——哎哟我的娘喂,我整个人都软啦!”语末,还略带软弱无力的语气。 恶——这还敢称自己是“堂堂大男人”?舞伎们娇嗔四起—— “对了、对了,舞师傅,西门少爷叫什么名字啊?” 舞师傅偏头思索。“让我想想——嗯——他叫——西门……” 四下静默,皆等着他的答案。忽而,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阵细细、有规律的呼吸声。 众人一致望向呼吸声的来源—— 天啊,雪儿竟然又坐着睡着了! 不知是哪个人首先发难。“吼——这女人不是吃、就是睡,真是厉害耶!” 顿时,对西门少爷的好奇,遂演变成“雪儿之特异功能”研讨大会。 哎!这群女人 第五章 占了整条街的西门宅邸,可说是扬州城数一数二的豪宅。其中庭院星罗棋布,环山抱水;各式亭台楼阁、粉墙、月门、长廊、小径、花窗,处处相互掩映,造园之精细令人叹为观止。 对初抵宅邸之人,若无随从、婢女带路,很容易就迷失在阵阵花榭之中。 雪儿穿过一处又一处的庭院,就是找不到原来的路回去。 “糟糕,舞师傅交代练舞的时候快到了,我可不能迟到。早知道就不该出来透透气,乖乖待在房里不就好了?真是,都是你们这些好看的花儿,害人家好奇得不得了,看你们看过头了。”她一脸笑意,脸上看不出因练舞可能要迟了而担忧的神情,反倒像是发现新奇似的开心不已。 雪儿所站之处,遍百合花丛,一阵薰风拂来,使得原本弥漫的百合香气,被风轻轻托起。 “好香……”她闭上眼,全心感受这沁凉的芳声。 雪儿分心的毛病又来了,刚刚不是还在找路回去吗? “你是谁?”男子的声音将她唤回现实。 “啊?”雪儿转过头看向站在身后的男子。他是华凌。 凌护卫这才看清雪儿的容貌,一双戒慎的眼睛闪过一丝惊奇的亮光。 “对、对不起,我找不到路回苍翠阁。”雪儿尴尬地说,知道自己擅自闯入她不该来的地方。 “你是舞伎?”他知道从长安聘请来的舞伎就住在苍翠阁。 雪儿点点头。 他懂武,隐隐察觉到远处有人走来。“你快点离开,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男人审视的眼光从头到脚打量着她。要是少爷看到她,大概会—— 来人逐渐走近。 “从这里直走,穿过曲桥,看到一座假山就是苍翠阁,快走!” “哦,谢谢公子。”雪儿转身快步走开,心里直觉奇怪,这男人好像不是因为她误闯,而急着赶她离开? 他仍站在原地不动,看着雪儿的背影走远,直到身后的人朝他这方向走来—— 他转过身恭敬立于一旁。 “诀儿,得饶人处且饶人。别这样对你二叔和三叔。”中年男子一身白袍,急急跟在后头。 “那依四叔您的意思,我要如何待他们?”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睇睨他称之为四叔的男子。 “把当年你爹分给他们的那一份家产还给他们。”四叔说。 “还?他们两个在分造船坊的时候,恐怕没想过我才是当家的人吧?”他冷冷说道。 “造船坊的规模仅次于盐和茶,他们以为你已经出事,加上又没印信,根本动不了盐业、茶业,所以他们只好先处理船坊,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他哼笑数声。“当年五叔还在的时候,也做过同样的事,我原谅了他,结果呢? 三分天下的九江造船坊拱手让给别人!” “这——”他扬手打断了四叔的话。 “四叔,我们先不说这事,我还有事要忙,咱们晚上席宴上再聊。” “诀儿——” 他转过身不理会他。 “答应我,千万不要处分掉他们的家产,他们两家加起来好歹也有几百口人靠家业吃饭。好不?” 他沉吟了下,只轻道:“我自有打算。” 四叔知道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无奈的深叹口气,转身而去。 待四叔走远了,他才侧身睇着一直站在一旁的人。 “凌,客人都到了吗?”他指的是晚上宴席的客人。 “都安排好了。” “凌——”他若有所思。空气中飘荡着一股熟悉的馨香,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少爷?” “你刚刚就一直站在这里?” “是。” “一个人?” 凌护卫迟疑了下,目光半垂,稳稳答道:“是,就我一个人。” “去把人找来,直接送到我房里。” 凌护卫难得露出愕然的神情。少爷从没在大白天要——女人! “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懂。我这就去办。” 他面无表情,不发一语径自走往另一处楼阁。 凌护卫目送主人离去,忽然想起方才另一个娇小的背影。少爷要他找来女人,每一个竟都和那惊鸿一瞥的可人儿如此神似…… *** 杯觥交错,烛影摇红。江南名流全受邀参加设于西门府邸的春宴。 席间,侍婢们执壶捧盏,殷殷劝饮,个个笑靥迎人,穿梭在宾客之间;急管繁弦,丝竹并陈的女乐,演奏出款款艳靡柔婉的曲调,真教这些富商权贵、雅士名流,耽溺其中,身似云仙。 十数名窈窕舞伎,身着轻衫长带,腕际挂着银铃,从正门推入一朵假莲。倏然间,假莲花开,跃出一娉婷女子,带飘铃响,舞伎们违翩翩起舞。 原本颓坐在大厅正前方中央主位的男子,看到从假莲跃出的人儿时,整个人赫然僵直,他突地坐起身,让原瘫软在他怀里的歌伎,不舒服的挪了挪身子。 “少爷……”他根本听不到怀里的人的软哝娇语,在他的眼里,只剩场中轻佻起舞的她! 她怎么会在这里?! 人声、鼓声、铃声、丝竹声伴着她飘摇飞舞的姿态,不断回旋,恰似翩翩彩蝶,她一双美目流转秋波,堪比靡艳之乐更撩人心弦。她以搏云浪而翻飞之势.跃出绝美的曼妙舞姿,一举手、一投足,无限妩媚。 陡然间,她扬起玉手,扳出莲指,轻舒纱袖,一挽手,玲珑扭腰,乐声与她同步止住,画下完美的句点。 此刻,她才看清前方那双炯炯注视着她的黑眸。心,几乎漏跳了一拍! 对她而言,黑眸的主人应是一无所有,没有姓氏,只有名字;可现在,他却坐拥富可敌国的家业,他有姓氏,他叫西门诀! 他撇开脸,收手拥紧怀中的女子,低头与她耳鬓厮磨—— 雪儿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退下、回到房里的,现下的她端坐床沿,整个人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好在舞师傅答应阿敏在先,要他想办法不让雪儿在席宴当中服侍宾客。于是,舞伎退下后,舞师傅极有技巧地,让雪儿一人回房休息。 雪儿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在如此的情况下与他相遇! 他叫西门诀……他还记得她吗?她却记起方才在他怀中的女子她好难受!雪儿下意识地伸手贴住小腹,蜷起身子侧躺下来。她闭起眼,脑海里浮现的尽是和他在长安城的回忆—— 他开门不出,只要她在房里,他的眼神、心思从未离开她身上—— 雪儿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睁开眼! 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门外不断的敲门声,唤醒了她。 宴席结束了吗? 雪儿一起身,身子晃了下,她觉得有点晕眩。 她好不容易走去开门,门一开,眼前的人让她一怔—— “是你?”是她今早迷路时,在一处庭院里遇到的人。 “我是少爷的护卫华凌,少爷要你过去服侍——”最后两个字他竟说不大出口。 雪儿再怎么单纯,也知道“服侍”的意思。他真以为她是“妓”? 她头好晕啊……又想到肚里的孩子……右手不自觉地置在小腹间。雪儿决定去见他! “请您带路。” 护卫领着她穿过几乎快数不清的曲廊、庭院,来到一处竹林掩映其中的楼阁。 “我只能带你到这儿,你自个儿进去吧。” 雪儿微微颔首,径自推门入内。 一进门,玄关近似长廊,夜风拂起布帘,连带把外头的花香一同携了进来。雪儿走到玄关尽头直接右弯,三道碧纱屏风横在眼前。细细微微的声音从屏风后传了出来。那声音似轻吟,却让她莫名的胆战心惊起来。 她绕到屏风后定睛一瞧,偌大的房间中央,是一件檀木大床,床上或坐、或躺着几名姿态撩人的女子,薄纱掩住床榻,隐隐可见里头的人,正在做出交欢姿态! 床侧则站着几名侍女手拿长衫、拭巾。其中一名侍女见雪儿入内,想当然以为她是主人的“对象”之一,趋前将拭巾递给她。她不明所以,直觉晕眩逐渐加剧。 半似愉悦、半似痛苦的娇吟突然从纱缦中渲溢出来。女人跨坐上位,和身下伟岸的身躯相比,更显出她娇小的身形。 “少爷,给我——” 西门诀却一把推开她,连进入的动作都没有!另一名女子递补而上,跪在他腰前。 “过来擦汗!”他忽然叫道。 侍女示意雪儿上前,她站在床侧,等她过来再拉开纱缦。 雪儿非常怀疑自己到底是怎么走过去的?她在床侧一站定,侍女拉开纱缦,床榻上的淫秽一目了然。 她不敢看向另一名女子,只知道她伏在他腰间…… 西门诀横躺着,以手臂覆住眼睛,遮住大半脸孔,庞大的身躯没有任何反应,腰前的女体对他来说,只像个供他逗弄的玩意儿! 他以为是自己在做梦,房里怎会有那股香气?基于好奇,他移开手臂,一偏头—— 和她四目相对! 西门诀仍是一贯地面无表情,但冷峻的黑眸隐隐闪着一抹幽光。雪儿的脸色却是异常苍白,几乎没有血色! “诀……”她轻唤一声,整个身子一软,昏厥了过去。 *** “二叔死了?”西门诀站在案前,翻阅帐册的动作因而暂停下来。他略抬眼,一脸深沉地看着告诉他这消息的四叔。 “你不知道?” 西门诀淡淡摇头。“怎么回事?”他问。 “今早二嫂发现他在书房服毒自尽。” 他往后坐下,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手指轻点书案,半垂眸,一脸若有所思。 书房里静默无声到令人难以忍受。 “诀儿,你看这事——”西门诀扬手止住他的话。 “一切等二叔的后事办好再说。” “就这样?”他愈来愈不了解这个侄儿,十几年来,他的个性变得深沉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四叔,我们先来谈另一件事。” 他等着西门诀先开话题。 “我在益州遭埋伏的事,查得如何?” “查不出来。下手的人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连你也是,除了你自己,大概没人知道你是怎么被救的。” 西门诀闻言却轻挑粗眉,只说:“从益州一路躲过追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不怀疑我?”他终于忍不住,将憋在心里许久的疑问说出。 西门诀淡然一笑,说:“我怀疑过,可是我知道不是你。” 他叹了口气。“在我心里,诀儿一直都是十岁的模样,是我去接你回西门家时模样——”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的语气平静、不带任何感情。 “后悔成为继承人吗?” “已成事实的事,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西门诀彻底漠然的神情,让他不禁苦笑一声。“难怪大哥最后会选择你做西门家的继承人。” “四叔——”他漠然的神色稍缓。“为什么你对二叔的死,表现得如何平静?” “我们都是从兄弟之间的斗争中存活下来,对兄弟会有什么感情?” 西门诀明白,他的兄弟早在他十岁那年,因一场意外全死了。而他是意外中的意外,是父亲十年未认的私生子,才被迫强冠上“西门”这姓氏。 “我们都知道二叔的死并不单纯。”西门诀直接说道。“我并没有处理掉他的那份家产。” 四叔默然,似乎也在思索其中的问题。 西门诀吁了口气,说:“好吧,若是查得出来就查,查不出来就算了,反正西门家的人,十个有八个死于非命!”他显然很不在乎。 “四叔,你去忙吧。”他下了逐客令。 “嗯。”他知道西门诀的个性,只轻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去。 凌护卫等四爷前脚出了书房,后脚才踏进。 西门诀轻瞥他一眼,像是随口一问:“我问你,昨晚是谁让那女人到拥冬轩?”他用“那女人”来称呼雪儿,口气十分漫不经心,可若真是如此,又何必问? “是我。我看她和少爷每回要的女人很像,所以先替少爷找来。” 西门诀冷冷说道:“你倒是会出主意。” “昨晚是凌的错,请少爷责罚,我不会再犯这事。” 他勾起嘴角,戏谵道:“真亏你,竟送来一个病号!”昨晚雪儿昏了过去,他立即命侍女将她扶了出去。 “我要是知道她有身孕,说什么也不会送她去少爷哪儿。” “你说什么?”他沉声问,尽量克制自己不要露出太多的情绪。 “昨晚侍女扶她出来,我立刻就去替她请了大夫,才知道她已经有二个月的身孕。” 二个月的身孕?那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他是再清楚不过。 “大夫怎么说?” 护卫愣了下,第一次听到少爷过问女人的事。“大夫说不碍事,是太疲累的关系。” “嗯,我问问而已,事情过了就算了,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下去吧。”他淡淡说。 “是。”护卫猜不透西门诀的思绪,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少爷和那舞伎之间,似乎有些他说不出来的关连。 护卫一离开,西门诀整个人往后仰,几近倒入椅背里。他神色痛苦地闭上眼,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 雪儿一打开门,看到来人细眉不禁轻蹙起来。 她想起昨晚的事。 “我可以进去吗?” “凌护卫请进。” 他手拿托盘进门,直接往桌上搁置。“你好点了吗?”他问。 雪儿轻轻颔首。“只是头晕而已,没什么的。”从她有了身孕之后,只要大累就会犯头晕,大抵休息一下就好了。她一脸疑惑的看向桌上。 华凌微微脸红,清了清喉咙,才说:“听说有身孕的人得多补补身体,这是我叫厨子做的,你趁热喝了——”说到最后,他显得既腼腆又不自在。 雪儿轻扬嘴角,心想:他现在这样子,和那天在花园里的严肃模样,真是天壤之别。 “麻烦您了。”她说。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那雅丽的笑颜,有点怔住。赶紧收住心神,说:“你明知自己有身孕,为何还要去服侍少爷?你可以告诉我,我不会要你去的——”要是她没昏倒,那——他不敢想象后果,因为少爷从来不疼惜女人的! 笑颜倏然淡去。她想到自己什么话都还没和他说—— 对了,他知道孩子的事了吗? “少、少爷知道雪儿——嗯——我——”她吞吞吐吐,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少爷已经知道你有身孕,他并没有怪罪。”他直接回答。 就这样?没有怪罪?她可以隐藏自己的心事,却无法隐藏自己讶然的表情。 心好痛、好痛!他明明知道这一定是他的孩子,为什么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是他的护卫,而不是他?! 他是不是不在乎? 华凌将雪儿的反应全看在眼里,却仍是不动声色。 “我、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说什么也不让它淌下。 “你认得少爷?”护卫刺探性的问,他觉得雪儿的反应不太寻常。 突然间,雪儿弯身抱住小腹,眉头深皱。“好痛……” 华凌赶紧扶住她。“你怎么了?” “痛……孩子……” 华凌二话不说,直接抱起雪儿,往门外冲出去。 第六章 明月照窗。 窗前人影伫立,凝谛无言,今夜,只有窗外春醒初醒的海棠与他相伴。 一名仆从端茶进房,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斜瞄一眼,低道:“怎么是你?凌护卫呢?”晚膳过后,多半都是由华凌亲自进房奉茶。 “凌护卫他……交代小的过来侍候少爷。”仆从有点紧张,他很少有机会如此贴近少爷、服侍少爷,这以往都是凌护卫的工作。 西门诀侧过身,勾起冷笑。“你没回答我后面的问题。” 仆从突然明白他的意思。“是。听其他下人说,凌护卫好像抱着一个女人,急急忙冲去南院大夫那儿——”西门家自雇一位大夫常驻府邸,他就住在位于南边的院落。 “他什么时候开始跟下人搭在一起了?”西门诀不敢置信,以为仆从口中的女人是府里的奴婢。华凌知道他对女人的习性,所以他从不碰府里的侍女。 “不是府里的人,是住在苍翠阁的舞伎。” 心,猛然抽了下。 “是谁?”他的声音绷紧。 “回少爷的话,小的不清楚。” 一定是她!为什么要找大夫?是出了什么事?要不要紧? 他惊觉,现下盘旋在脑海里的,全是对她的担忧和疑虑。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压抑、无法对她的存在视若无睹。 是啊,过度强压的情绪如洪浪,一旦溃堤,就再也收不住—— 他旋风般离开房间。 南院。由一道翠竹圈成篱,蜿蜒围绕成一座小小的院落。 眼睫轻颤,她幽幽睁开眼。 “你醒了?”华凌坐在床边,看她醒来,才宽心的暗吁了口气。 雪儿环顾四周,尽是陌生的摆设。她在哪里?陡然间,想起她昏倒的原因,手急忙探向小腹。 “孩子?我的孩子有没有怎么样?”她一急,轻喘了起来。 “别太激动,大夫说你就是这样才会动了胎气。”华凌赶紧安抚她。“孩子没事,倒是你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雪儿闭上眼,松了口气。“谢谢。”她轻说。 “这是哪里?” “南院。雪……我可以直接叫你雪儿吗?”他问。 雪儿淡勾嘴角微微点头,心想,这人帮了她这么大的忙,怎么还这么客气?而且,雪儿现在才回想起,他和第一次见面时的神情不大一样,好像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可她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 “雪儿,你——”华凌迟疑了下,才说:“你打算怎么办?” 雪儿睁开眼,一双清澈莹亮的眼眸不解地看着他。 华凌明白她的疑惑。“我的意思是,你真要生下这个孩子?孩子的爹——并不在,是吧?”他问得小心翼翼。 “他是我的孩子,我当然要生下他。”雪儿刻意避开另一个问题。她试图坐起身子。 华凌扶着她身侧,从床尾拿了一条毯子垫在她背后,好让她倚靠着。 “谢谢。”她的嗓音柔柔细细的,十分悦耳、且足以引人遐想…… 华凌敛了敛心神,说:“不知道为什么,刚听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联想到,也许少爷的母亲当年也是这么想。”他注意到雪儿一听到他提起少爷,眼神倏而认真起来。 他尴尬一笑。“失言了。我做下人的,怎能在主子背后说话?这好像是在道人是非。” “不会!”雪儿急道,这才觉得是自己失言了,赶紧缓了口气,说:“我并不这么想,也不会介意,而且我不会告诉别人——”说罢,她甜甜一笑,想借此抿去方才突兀的口吻。 “从少爷进西门家那天开始,我就跟着他,十几年下来,少爷真的变了不少。” 雪儿很仔细的听着,但华凌似乎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瞧我,净想和你说话,应该让你多休息才是。我不打扰你了。”华凌边说边站起身。 雪儿正觉得奇怪,他的话怎么有一搭、没一搭的?想开口问他,却被开门声中断,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令她顿时哑然! “少爷。”一见西门诀入内,华凌躬身福礼。他对西门诀的到来,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三人都沉默着,房内的气氛有些尴尬。 雪儿一脸愕然,没发现华凌又回复平日戒慎的表情,而西门诀突临南院,更让华凌确定了心中原有的猜想,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当然也不敢说什么,自顾先离开。 西门诀踱步到床旁,直接往床沿坐下。 雪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有股想哭的冲动,却抿嘴强忍着。 “明知道自己有身孕,还长途跋涉到扬州?还在宴席上放肆跳舞?你是不要命了吗?” 泪水还是不争气的悄然滑落,她赶紧用手背抹了几下,一个小小动作,却让他凌厉的眼神稍懈,黑眸显得深邃,他常想起这个她惯有的孩子气举动。 雪儿手贴在小腹上,嗫嚅说道:“他很乖的,所以我才会没事——” 他看着她的手,想到肚子里的小生命,是他的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怎会来扬州?我以为——你已经回去和家人团聚。那块东西用来替你爹还债,应该还绰绰有余——”他的口气很冷淡,却听得出来是刻意的。 雪儿明白他是在说那块紫玉。可是,他为什么要用这么冷淡的口气和她说话? 好像他们之间从没发生过什么似的? 她解下挂在胸前的紫玉,倾身丢给他。“还你!我压根儿没想过要卖掉它——” 她的样子像极了在闹脾气的小孩子。 雪儿一气恼,眼泪又夺眶而出,她再伸手抹了几下脸颊。“我、我……是为了帮阿敏才来扬州,一个月之后就回去,就真的‘回家’!”话一出,雪儿更恼自己,她从来没有口气这么冲的和人说话! 他将紫玉塞回雪儿手上。 “拿走啦……”她语带哽咽,娇柔的口吻却十足的孩子气。玉的冰凉质地微微划过手心,让她想起他的手指划在她手心时,温温热热触感,这回她没再丢开它。 西门诀偏过身背对着雪儿,垂眸似在思索着些什么。 两人之间静默无言,不知谁会先开口。 “我十岁那年被接回西门家……”低沉的嗓音缓缓说道。“我从来不知道被人真心对待是什么感觉,直到被一个傻傻的女人救了” 傻傻的女人?除了她还有谁?雪儿没瞧见他轻抿笑意的嘴角,直觉他分明就在话里嘲弄她,加上方才令她恼怒的事,一张小嘴翘得比天高。 “我几乎揽尽天下的财富,要什么有什么,可是我却常想起她轻声细语的模样,她笑起来的时候,总让人觉得这世上好像没有烦恼似的,我也常想起她生气、对我发小孩子脾气的样子,想着她会有的每一个动作……这些东西就算倾我所有的财富也买不到……” 雪儿霎时换了副表情,整个人哑口呆然,愣愣地望着他,想把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全烙印在自己的心上。 “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觊觎着这份家业,只知道这些人想尽各种方法对我下手,人的贪念是很可怕的。我以为保护她的最好方法,就是将她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即便这回她又出现在我眼前,我还是这么想——”他稍顿了下,继续说:“直到——我知道她有了我的孩子,想自己一个人生下他。她这么做,会让孩子和她在将来吃尽苦头,我娘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我决定改变心意——”一双细致的小手从背后揽住他的腰。 “我的女人!我自己保护。” 他感觉到背后娇小的身躯微微颤动着。 “我……从没后悔……给了你……有了孩子……”纷纷的泪水,拓湿了身上的衣衫。“可是……看到你……对我视而不见……对、对别的女人……我好难过…… 好难过……” 他一侧身,将她抱个满怀。“傻瓜!”他轻斥一声,那些女人全是她的替代品而已。 “愿意做西门家的人吗?”他柔声问。 “我只想做你的人。”她闷在他胸前含糊回答,很小声,不想让他听到。 “那还不是一样。”他笑说。 *** 除了当事人,对其他人来说,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诀儿.你当真要娶一个舞伎?”四叔突然听到西门诀的决定,颇为讶异。 “我像是说说而已吗?”他反问,慵懒地往椅背靠去。 “可是,她这种身份——”西门诀凛然一瞥,教四叔噤了口。 他不打算继续讨论这话题,借机说:“四叔,这么多年来,你为什么愿意一直跟着我?我爹当年立我为继承人,也同时从家业中分出四份家产给他的兄弟,你为什么不收?” 四叔眼神略黯淡了下。“对西门家的人来说,这世上最容易得到、最珍贵的东西就是财富,因为我们有,别人没有。可是我们得到的并不见得是最珍贵的,你懂吗?” 西门诀并没有回应,他等着四叔继续说下去。 “有很多事我不能说,因为这关系到我们兄弟之间太多的问题,原本九个兄弟,到大哥继承时只剩五个,现在就剩我和三哥了。我只希望你相信四叔是真心护着你,即使我知道你并不相信。” “二叔的事处理得怎样?”西门诀微微偏头,抬起沉稳目光,换了另一个问题,他知道四叔是不会说明白的。 “我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二哥是会服毒自尽的人,他不是那种个性。” “当然,他从好几次兄弟之间的血腥斗争中存活下来,怎会寻短见?”西门诀淡淡说道。“四叔,你不觉得很巧吗?” “什么事?” “当年五叔也是夺了九江造船坊之后自尽,二叔在分了造船坊之后,也做出同样的事,下一个,或许是三叔也说不定。” “这我倒没想到。” “不过,也许二叔会没事。” “什么意思?”四叔忽然懂他话里的乾坤。“你怀疑是三哥干下这事?” “不知道。”西门诀若无其事般的耸了耸肩。“也许守株待兔会是个不错的方法。”四叔隐隐觉得他话中有话。 “如果用抽丝剥茧的方式来查这事呢?”四叔提出这建议。 “西门家含括百业,要从何查起?就算是先从盐、茶、造船三业着手,也不是一时之间就能找出在幕后操控的人。总之,这事搁着,先帮我把婚事办一办。” 四叔看着他,微微愣了下。他第一次看到侄儿脸上,流露出毫无防备的笑意,就像当年第一次见到那个他准备带回西门家的小男孩—— 是什么改变了他? “怎么了?”西门诀防备心又起。 “没,我这就去替你准备婚事。” *** 春意闹闹,喜上眉梢。 西门家大喜之日,席开数百桌,彻夜喧喧腾腾,好不热闹。而座落在满园春杏的新房与之相较,就显得雅静许多。 他进房走向喜床,看着床榻上新嫁娘的模样,嘴角不禁向上弯起。 雪儿娇小的身子蜷在床侧,粉琢的脸蛋清新而诱人,一身红艳照眼的衣裳半敞,露出淡粉色低胸贴身罗衣。她手上拿着一件杏黄色丝衫裙,一看就知道她打算更衣,可是怎么换到一半睡着了? 他弯身抱起雪儿,轻软的身躯似乎感受到暖意,下意识地往他胸前偎去。 “诀……”雪儿恍恍惚惚轻声唤他。 他抱着雪儿往床上躺下,伸手为她宽衣。 雪儿似乎知道他在做什么,可意识还不太清楚。她递上丝裙,含糊的说:“换衣服……” 他轻笑一声,拿开丝裙往床外丢去,低道:“不必换了。” 为什么?嗯,她记得穿这身衣裳睡觉会很不舒服的呀? 雪儿惺忪睁开眼,一脸迷惑的看着他,才发觉身上贴身的衣物也被他着手褪去…… 他俯在她耳畔,低声说:“别急,慢慢来,我们有一整夜……” 雪儿以轻声吟哦回应他,毫无保留地交出自己,附在他身上随之摆动。她根本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只知道自己的身子抽搐了一整夜…… 第七章 花开兰径,春风催放花蕊,满园姹紫嫣红,花团锦族。 寻儿走在布满百草千花的小径上,圆眸机灵的左顾右盼。自从几天前兰陵院舞会的聘约结束,舞师傅带着一票人回长安后,雪儿的日子就无聊起来。 每天面对不再是姐妹淘,而且一堆毕恭毕敬的下人,开口闭口永远就这么几句——“夫人、是、夫人、不是”,真是要闷死她! 离家之后,认识了很多人,雪儿无法想象和从前一样再过一个人独处的生活,她喜欢有人和她做伴。 于是,雪儿用了一点小小的伎俩让仆从画了张地图给她,说是伎俩也太恭维雪儿了!她心思单纯,哪懂得什么叫“耍心机”?只不过是以她一贯天真的笑容,“逼”仆从就范!而地图上标明的是西门诀平日处理家业的院落所在,她想让自己有点事情做,如果能帮得上忙,当然更是美事一桩! 雪儿拿起地图对照一下她所在的地方,自言自语着:“我现在在聚景园,往前走到延祥合、再到苏院、左转望湖亭、再经过万柳堂、大宛林、直走过了一座假山,才到诀所在的地方。我的天啊,那不得走上大半天?”她有点苦恼,等她到了那里,太阳都下山了,她还能帮上什么忙? “哎呀,我真笨,只跟下人说,要他画下到那里会经过的所有地方,人家当然把所有可以经过的都画下来,我应该要他画捷径才对呀?”雪儿嘟起嘴,直觉自己一早真是白忙一场。 “没办法,只好明天再逼他画一张——”她转身打算回房,却听到花丛里传来的声音。 有人在那儿吗?她好奇地决定趋前一探。 才转入分支小径,雪儿却立刻停下脚步。花丛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因为诀和她几乎每天晚上都……她知道花丛里的人在做些什么…… 她好尴尬!想不着痕迹的慢慢往后退时,花丛里突然有了新的动静—— 他们结束?! 糟糕!雪儿慌慌张张地躲进临近一处花丛里。真搞不懂她在心虚个什么劲儿? 她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有旁人回避她,哪有主子躲下人的道理? 花丛里的人步出小径。雪儿生怕被人发现,不敢抬起头来。 她听到女子细细的啜泣声。怎么回事? “你、你别这样……”她低低哀求。 咦?这声音好熟悉—— 对了,她不就是那个新来的,叫做小虹的奴婢吗? 那名男子似乎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小虹才破涕为笑。接着,男子好像察觉到雪儿的存在,缓缓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雪儿直盯着枝干间的隙缝,大气都不敢喘。不知怎地,他霍然停下脚步,回头抓着小虹急忙离开。走啦?雪儿吁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低头轻抚微凸的小腹,说:“对不起、对不起,你一定也吓到了,是不?娘以后不会这么冒冒失失,其实娘刚才也吓死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突然间,头顶上传来低沉的嗓音。 喝!雪儿吓得倒抽一口气。她今天是怎么回事?一直处在惊吓的状态。 “诀?”雪儿愣傻傻地站起身,正好看到跟在西门诀身后的四叔。 “四叔。”她颔首问候。 “回答我的问题。”西门诀脸色微凝,气恼她怎么不好好待在房里休息。 “我——你——你吓到我了,我正在跟小娃儿说话,说到一半,你突然插话进来,我就吓了一跳,然后——” “是什么事让你紧张成这样?”他知道她一紧张,话不但多,而且辞不达意。 想到方才的事,她一张小脸红扑扑。这种事怎能说出口?她努着嘴,一脸心虚。 西门诀不想再追究,直接牵着她步出花丛,同时顺手拿掉沾附在她发上的树叶。 “你不该乱跑。”他沉声斥责,但语气中却隐含着掩藏不住的温柔。 雪儿轻吐小舌,明眸略勾,流露出一抹淘气的神情,任谁看了,早就忘却任何气恼的原因。忽而,雪儿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为什么走到这里—— “对了,我是要去找你——” 站在西门诀身后,一直被忽略的人,忍不住轻咳几声,打断了雪儿的话。 “诀儿,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聊,方才提到那茶园的事,我会交代华凌去办。” “嗯。”西门诀轻允一声。“我派凌去沿海看盐田,他应该是回来了,你让他休息一天再交代他差事。” “没问题。”四叔说完,若有若无的轻扫雪儿一眼才离去。 雪儿心思单纯,哪察觉得到四叔不见友善的眼神,反倒是西门诀在心底咀嚼其中含义。 雪儿看四叔走远了,轻拉仍被他牵着的手,娇声说:“你这么忙,让我帮帮你,好不好?” 西门诀看她一眼,略扬嘴角,却不回应,牵着她的手往刚来的方向走去。 “说好。”雪儿学他惯有的霸道口吻,可娇滴滴的嗓音,听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西门诀仍没回应,径自牵着她弯进一条纷植各色花卉的小径。 “你知道我很能做事的,以前在长安的时候,我什么差事都做过,就算现在肚子里有了小娃儿,可南院大夫说我的身子骨好,一点害喜的毛病也没有,他说我只管开开心心地把小娃儿生下来就好了——”雪儿滔滔不绝的找尽各种理由说服他,没发现他们已走到一幢小楼阁前。 西门诀牵着雪儿步上台阶,她才察觉到眼前矗立的小楼阁。 “我们进去做什么?”她问。 “你不是要帮我?”他轻挑右眉,嘴角勾起一抹别有兴味的笑意。 那笑容有点邪魅。 “是、是啊……”雪儿微微愣住,他很少在旁人面前展露笑容,但每日在她面前轻绽俊颜,总会让她魂不守舍。 “那就进来“帮”我。”他的声音低低哑哑,很是挑逗。 “喔,好。”雪儿随着他推门入内。 不过片刻,楼阁内传来细细尖尖的吟叫—— “……西门诀,我……我不是要帮你这种忙啦……” *** “今年京师跟我们订了三艘大船,你要不要去一趟洪州造船坊看看情况。”四叔正和西门诀讨论今春家业接下最大的一笔生意。 “不去。”西门诀翻阅着帐本,头也不抬就直接回绝。“派个能做事的人去看看就行了。”他说。 “诀儿,这是京师下的订单,轻忽不得,而且往年都是你亲自盯着进度,怎么今年——” “今年中秋以前,我不会离开扬州。” 四叔闻言,一脸不解。然西门诀却只道出他的决定,不想多作解释。 四叔思索了会儿,才明白他的用意。他要等到雪儿临盆? “诀儿,别怪四叔多话,你这决定似乎不妥。” 西门诀顿了下,才抬起头看向他。 “你爹应该和你说过‘万事以家业为先’这句话吧?” “那又如何?” “对西门家的男人而言,女人只是生下子嗣的工具而已,不必太过费心。”四叔言下之意,是暗指明白他何以不离开扬州的原因。 “况且——你放太多心在一个女人身上,会成为你的致命伤。”四叔更是直接说道。 西门诀闻言,不怒反笑。 “四叔,你对我的女人有敌意。”笑语中却暗藏着严重警告的意味。 “我这是为你好!”四叔明白他话中有话。 “为我好?半年多前,我和你两人就在这房里,讨论到益州交付蜀货的事,你说那是殿中省订下的货,也是轻忽不得,非要我亲自去一趟,结果呢?咱们是再清楚不过!”殿中省为京师职掌天子起居的事务府,在西门家业中,有一部分就是专做这种京师买卖。 “益州那件事,你根本就是怀疑我,是不?” “我没这么说,是四叔多虑了。我该怀疑的人是三叔,不是你。” “可是你三叔知道你回来之后,自始至终都不敢吭一声,乖得像龟儿子似的,你怀疑他什么?”四叔口气冲了起来。西门诀是没明讲,但言下之意是再清楚不过。 “四叔,你动怒了,那才是‘你的致命伤’。”西门诀用他的话回他。 “你?”四叔顿时哑口无言。“好,你当家,就你作主!”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西门诀眼睛半眯,似在思索着四叔的反应。突然间,才察觉到从刚刚就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华凌。 他常常静得出奇……西门诀不知何以,突来这个念头。 “凌,四叔交代你茶园的事就先搁着,由你去洪州造船坊,每十天向我报告一次进度。” “是。” 西门诀合上帐本,起身走到门前时,忽然转过头问他:“凌,你好像从没告诉过我,你进西门家做我的护卫之前的事?” “是少爷没问。”华凌十分谨慎地回应。“少爷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事?” “一时想到而已。”西门诀略闪过某种念头,却被他及时答覆而掩过。 “我是孤儿,十岁以前都是住在庙里,我这一身功夫就是跟庙里的和尚学的。 然后十岁那年被老爷买下来,做少爷的护卫至今。” 西门诀知道华凌向来谨慎,对他如此的回答态度也就视为理所当然。 “不必跟着我,你先去准备、准备到洪州的事。”他交代完,旋即开门离去。 华凌仍是一派戒慎,然抬起的双眸却凌厉、深沉,不亚于西门诀—— *** 门,轻敲数声。 “进来。”雪儿一看到进门的人,自个儿先心虚的惊呼出声。 “小虹?!” 侍女小虹被她这么一叫,惊跳一下,端着一盅热汤竟撒了一地。 “糟了!”她慌慌张张蹲下去收拾残局。 “对不起、对不起,我吓到你了,你有没有烫着?”雪儿急忙趋前察看她的情况。 小虹见雪儿上前同她蹲了下来,更是急着说:“夫人,您别过来,是小虹粗心,这我来收拾就好了。”小虹立即将地上残余收拾干净。 “夫人,您等会儿,我再去帮您做一份。”小虹十分愧疚的说。 “别再弄了,先让我看看你的手。”雪儿看她十指红肿,非常过意不去。 她拉起小虹,走到檀木桌前让她坐下,转身到镜台前拿了一只小盒,再踱回坐在她对面。 “我听诀说,这伤药治什么都行,你别怕,烫到的地方很快就会好的。”雪儿柔声安慰她。 小虹点头,直觉雪儿怎么一点做主人的架子也没有?她看着雪儿为她涂上药膏,怯怯地开口问她:“夫人……您刚刚为什么一看到我,就忽然大叫一声啊?” 雪儿轻抿嘴,一脸俏脸红彤彤,她哪好意思说出那天听到她……的事! “我……我觉得你好像我妹妹!”呼!总算想出一个理由。雪儿心想,为什么和诀说话的时候,却没办法像这样反应过来呢? “夫人有姐妹?” “嗯。我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 “真巧,我家也有四个姐妹。” “是吗?”雪儿一脸开心,觉得总算找到一个可以和她聊体己话的姐妹。 小虹的神色却黯淡下来。“可是,我们四姐妹都被我爹卖给有钱人家,做了人家的奴婢。” “这么巧啊……”雪儿喃喃自语,她爹也是只差没把她们卖了。 “没关系!”她上好药,握着小虹的手腕,扬起笑脸对她说:“我以前就常想,日子再怎么难过也要开心过!更何况,你还有个心上人,只要你心里有他,不管遇到什么事,你一定都能开心起来!”这可是她的经验谈呢! 小虹闻言一惊。“夫人……您怎么知道……知道我有心上人?” 啊?说溜嘴了—— 雪儿这下脸又红了起来。“嗯……我想、小虹、人、这么好,一定、会有人、喜欢的嘛……”这是雪儿生平第一次跟人瞎掰,舌头都快打结了。 小虹娇羞一笑。“谢谢夫人。” “有机会常来找我聊聊,好不好?因为诀不准我乱跑,我一个人待在房里好闷唷——” 小虹笑着点头。 这时房门正好推开,小虹赶紧起身。 “少爷。”西门诀一进门,她微微躬身,再转头轻声对雪儿说:“夫人,我先下去了。”见雪儿轻点了下头,她才低头离开。 小虹一离开,雪儿便上前将他抱个满怀。 “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他低头问她。 “很多事。”她笑答。 西门诀弯身横抱起她,走到床沿坐下。“那你就一件、一件说给我听。”他说。 雪儿依在他肩上,两手环住他的颈项,柔声说:“诀,我会这么开心,都是因为有你在长安的时候,每天一醒来想到你,我就会很开心;睡觉的时候想到你,还是很开心;知道怀了你的孩子,我一样开心——” “现在呢?”他轻轻点吻她的额。 “现在——”她有点哽咽。“你让我幸福得……想哭……” “傻瓜!”他笑嗤她。 雪儿娇睇他一眼,嘟嘴说:“我本来就不聪明啊,可是人家还是有很多开心的事,都和你有关呢!” “比如?”他低声问。 “比如这个——”她揽紧手,凑上樱唇。 他抵着她的唇轻笑出声,喑哑的说:“‘这个’也让我很开心——”他收紧她腰上的手,带着她往床榻倒下。 满室的温存,久久持续不散一处隐蔽的院落里,却上演着另一种狂肆暴雨的激情。 “不要啊——”小虹尖锐凄厉的叫声回荡着。男子从后揽着她的细腰,直接进入她! 尖叫声、暴吼声、撞击声,充斥在斗室之中。 男子毫不怜惜的挺进,在小虹身上疯狂发泄自己的兽欲。 “求、求求你——饶了我啊——”渐渐地,痛苦难当的嘶叫慢慢褪去,取而代之是难耐的呻吟,她开始扭动圆臀。 “贱!”男子怒吼一声,更剽悍的挺进。 情欲正高涨,猛然间,他一计狠狠的刺入,在她体内洒下火热的种子—— 完事后,小虹颓然卧在床榻上,累到无法动弹。 “我、我已经照你所说的,避开西门诀接近她——”她喃喃说道。 “你做得很好,所以今晚才给你这么特别的奖赏!”男子毫无感情的说着,唯一可分辨出的,是仍带着情欲的口吻。 不稍片刻,他速速穿衣,一言不发的离开房里。 第八章 入秋了。 楼外!曾掩住一夏炙热的梧桐绿荫,已渐渐转黄,慢慢凋落。楼内,锦绣罗绮中,两情正缱绻,俯拾皆是浓情蜜意。 西门诀抱着雪儿半躺在紫毡卧椅上,她整个人背对着他,被他圈在身前。 “他在踢你。”他一手置在雪儿圆挺挺的肚子上,感觉到肚皮里的震动,一脸不高兴地说。 雪儿轻笑一声。“这表示他想出来见他爹爹了。” “南院大夫说,你应该是在这几天临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不知道。”雪儿侧过脸、抬起头对他娇瞠道:“你刚刚那么凶,他搞不好是不敢出来见你!” 西门诀低头轻啄她的唇,笑斥说:“这小子最好快点出来,他要是再这么折腾他娘!我会要他好看!” “你别胡说!”雪儿笑着与他的唇舌追逐。 “少爷——”突来的敲门声,中断了他们俩的嬉闹。 西门诀微微皱眉,大抵知道通报者是所为而来。 “少爷,八系执事都到了,在书房等着您。”今天正好是家业中各系执事到府讨论今年秋收的日子。 “早知道就延个几天见这些人!”西门诀不耐烦的说。 “别这样,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呀——”她柔声安抚他。 他抱着雪儿起身,手环着她的腰,不想放开。 “要是有什么事,记得一定要叫人到书房通知我。”他说。 “好啦,你快去忙!”雪儿催着他走。 转身离开前,他忍俊不住,低头再轻啄一下她的唇。 这会儿换雪儿轻皱眉头,他很少出现如此反常的行径的! 西门诀明白雪儿的表情,无奈的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只知道心底泛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情绪。 于是,他强迫自己,头也不回的离开房里。 雪儿见他离开了,才慢慢转身踱步到斗柜前,拿起放在上头的竹盒子,再往床榻走去。竹盒里放的是小娃儿的新衣。 雪儿坐在床沿,将一件件小小的衣服摊在床上,轻抚圆涨的肚子,低头说:“小娃儿,这是你的新衣服唷,爹和娘好想看看你,你快点出来,娘已经替你准备好新衣服,就等你穿起来让我们瞧瞧——” 房门被轻轻一推,雪儿想也不想,就知道是小虹来陪她了。 “小虹,你快来看看小娃儿的衣服。” 小虹却没应声。雪儿侧身看向门口,才发现—— “小虹你怎么了?”小虹两眼红肿,像是哭过的样子。 小虹还是没答话,只是直摇头。 雪儿动作迟缓的下了床,扶着腰走向她。“发生了什么事?你哭了?” “夫人……我、我爹病了……”小虹一说完,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别哭、你先别哭,你爹要不要紧?”雪儿轻拍她的肩,柔声安慰她。 “我不知道,刚刚住在隔壁的邻居跑来请门房转告,我才知道爹病了……” “那你还不赶快回去看看!” “不、不行……我有约在身,不能随便离开府里。”小虹泪流满面,教雪儿看了好生不忍。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管它什么约不约的,你先回去,我去跟诀说一声,包准你没事。” 小虹还是直摇头。“小虹真的不敢,万一怪罪下来,我……真的担不起……我本来想找总管,可是他被少爷叫去,说是有重要的事,不能去打扰……” 雪儿这才想起来,方才诀不就说是要去跟家业中各系执事讨论今年秋收的事吗? 难怪打扰不得。“夫人……小虹求您……”小虹腿一蹬,跪在雪儿跟前。 “你?!小虹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不必这样——”雪儿直想拉她起来,小虹死也不依。 “夫人……小虹求您一事,求您答应……陪小虹回去一趟……我家就在东门外,只要个把时辰就好……”小虹边哭边磕起头。 “小虹,别这样,我把你当成自己姐妹,要是能帮得上忙,那有什么问题!” 听到雪儿的允诺,小虹才稍抹眼泪,巍巍说道:“咱们做奴婢有做奴婢的规矩,到时候总管要是怪罪下来,我就说是陪夫人到街上走走,这样也不会让夫人难做人……” “别这么说,只是陪你回去一趟,你家又不远,没什么关系的,我们一会儿就回来,说不定还没人发现我们两个曾出去过呢!”雪儿边说边扶起她。 小虹这才收住眼泪,连连道谢。 心思单纯的雪儿,加上对小虹的信任,丝毫没察觉出这整件事情的蹊跷之处,便带着她出府。 等出府之后,雪儿才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为什么从她房里走到大门,一路上都没见到任何人呢?而且一出大门就有轿子等着,怎么会这么刚好? 过了东门,雪儿愈来愈觉得事有蹊跷,小虹不是说她家在东门外吗?已经出城好一会儿,怎么还没到? 她正想喊停轿时,轿子正好停了下来。轿帘被拉了起来—— “夫人,到了。”小虹一脸深沉的说,和之前哭哭啼啼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雪儿缓缓的步出轿子外,举目所及,让她心头一惊。四周杂草丛生,唯有一条小径通往前方的木屋。 “这是哪里?你家呢?”她问小虹。这里根本就不像她所说,有几户人家住的地方。 小虹面无表情,拉着她的手臂,说:“夫人,请随我来。”一说完,便强拉着她往小径走去。 *** 西门府邸 不到一个时辰,雪儿失踪的消息便传到西门诀耳里。 府里上上下下几百个仆从、奴婢,几乎快把整座宅第翻了过来,就是非找到雪儿不可! 西门诀仍端坐在书房,各系执事都让他送回已安排好的院落稍事休息。而一个个家仆传来的,却都是寻不到人的消息。 他一定得镇静下来!愈慌乱、情势就对他愈不利! 四叔进了书房,对西门诀如此冷静的态度感到十分诧异。他以为侄儿对妻子的迷恋已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诀儿,四处都找不到人,倒是发现有个奴婢和雪儿一起失踪了。” “谁?” “她叫做小虹。” 是她?那个常到雪儿房里陪她的奴婢?这一切难不成是事先就安排好的?西门诀在心底慢慢归纳出一些头绪。 “我派在房外的人呢?” “刚刚在春晖阁发现他们,他们全都昏了过去。” 连他布下哪些人都知道,这除了他身边的人带有谁? 西门诀凛凛的眼神,饱含怒意的看着四叔。 四叔好歹也是经过风风雨雨的人,明白西门诀的眼神所代表的意义。 “我知道你正在想,是哪个在你身边的人还走你的妻子?”四叔一脸坦荡,直接说出他的想法。 就在西门诀重新整理思绪时,脸海里突然灵光乍现,让他想出整件事的关键点。 西门诀痛苦的闭上眼,咬牙道:“难道——是他?” 是谁? 谜底即将揭晓。 *** “小虹,你为什么要骗我?”雪儿被她拖着走时,仍是不解的追问她,想得到她的回答。 “是你太容易相信人。”小虹仅是冷淡的回应。 “你家真的也有四个姐妹?” 小虹轻扫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你连这个都是骗我的吗?”她曾经一厢情愿的以为,小虹和她有相同的遭遇,又一厢情愿的把她当成自己的姐妹。 “我真的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姐妹一样看待……”雪儿难过的说。 小虹闻言,细眉轻轻挑动一下,即回复平常。 “到了。”她抱着雪儿走到木屋前,一手推开门,毫不客气的将她推入,旋即将门带上。 “啊!”雪儿踉跄了下,惊呼一声,直觉先护着肚子。 “你快生了吧?” 这声音?! 雪儿猛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男子背着光,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一层黑暗的圈环底下。 男子缓缓走向雪儿,雪儿一双圆眸却慢慢膛大。当男子在她面前站定时,一口气霎时哽在她喉咙里—— “是你?” 他是华凌! “怎么会是你?是你叫小虹骗我?” 华凌冷笑一声。伸手欲触摸她的脸颊,雪儿见状,毫不考虑的躲开。 “别碰我!”雪儿怒道,一手抚着肚子,直想借此安抚肚子的孩子。 华凌一把抓住她,将她拉近身侧,低头在她耳畔狠狠说道:“西门诀的一切,都会变成我的,包括你!” 华凌毫不怜惜的将她甩往一旁的床榻。 “啊——”雪儿整个人扑在床上,肚子因这激烈的举动,而微微抽疼起来。 “小娃儿,娘现在一点也不希望你出来,你可要听话啊——”雪儿抱着肚子,在心里不断重复这句话。 “我跟了西门诀十几年,想尽各种方法,就是找不到他任何的弱点——”华凌走向床榻,俯在雪儿耳畔,带着残佞的口吻缓缓说道。“还好有你这娘儿们出现,不然,我这辈子恐怕都得做西门诀的影子——”他边说着,边伸手探向她的肚子。 “不要!”雪儿惊叫出声。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等你快临盆了,才骗你来这里?”华凌的口气充满了杀意。 “如果时间配合得刚好,西门诀正好来领他孩子的尸体,也可以顺便看看,我是怎么用他以前玩女人的方式,玩他最爱的女人——”语末,他不禁狂笑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雪儿凝眉,眼神楚楚的看着华凌。 他轻抚着她的脸,低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模样有多诱人……我第一次见到你,仅仅惊鸿一瞥,我就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就是我要的女人、像花儿一般嫩的女人!可我却也同时想着,千万别让西门诀看到她,他一看到,说什么也会摘下她……但我终究是太迟了。” 雪儿挣扎着,想躲开那欲呕的碰触。她不敢相信,现在和她说话的人,是那个在西门家对她好和善,还帮了她不少忙的华凌!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华凌!” 他闷哼一声,说:“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是你太单纯,竟然看不出来我在你的面前一个样子、在西门诀面前又是另外一副模样。不妨告诉你,你看到的我,是为了想着借由接近你、了解西门诀弱点的华凌!他四叔说得一点也没错,你真是他最大的致命伤!” “你为什么伤害诀?” “哼,等西门诀来了,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先让我尝尝你的滋味。”华凌跨上床,两腿张开,跪在雪儿两侧,正准备解开裤裆。 “不要!”雪儿更是放声尖叫,肚子的抽疼感微微加剧起来。 突然,门“碰”一声被推开。小虹怒气冲冲跑进来。 “你答应过我,绝不会碰她的!” “出去!”华凌朝她大吼。 “她快生了,你会玩死她的!你要是让西门诀来的时候,发现收到的是一具女尸,我告诉你,你就什么也得不到!”小虹不敢相信,他筹划了大半年的事,竟为了这个女人而失了理智,几乎功亏一篑! 华凌这才稍微冷静下来。“告诉我,按照原订计划,西门诀还要多久才会到?” “再两个时辰。”小虹回答他。 “好,就等他来!”华凌翻身下床,朝小虹说:“替我看着她!”旋即离开木屋。 雪儿侧身环抱着身子,还不住的直发抖。肚子开始微微阵痛起来,糟了,她知道这次是真的快生了,但却不知道自己和孩子还能撑多久? “他喜欢你。”小虹站在床侧,冷冷说道。 雪儿转过身子,哀求她:“小虹,求你放我走……我肚子在痛,快要生了……” “不可能,我不会背叛华凌。” “小虹,他就是你的心上人?”一定是的。当时提到他时,小虹脸上流露出的爱意,是骗不了人的。“是华凌把我从妓女户赎出来,他是我的第一个恩客,我是他的人,只为他卖命。” 小虹像是在叹息,接着淡淡地说道:“华凌的过去,让他非这么做不可,而你,错就错在是西门诀的女人!” 她明白雪儿不懂她的意思,也不想再多说,径自找了张凳子,走向墙角,倚墙而坐。 木屋顿时安静了下来。 对雪儿来说,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只知道这当中有太多诡谲难辨的事由,她不想再多思索,只希望她的孩子和诀能平安无事…… 阵痛,仍然持续。 *** “诀儿,你知道是谁带走雪儿?”四叔问他。 “是华凌!”西门诀答得斩钉截铁。 “你怎么知道?”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忠心耿耿跟着诀儿十多年? 西门诀微仰起头,苦笑一声。 “我交代他任何事,他一定都是如期完成,唯有这次我派他去洪州,要他每十天回报进度,但他却晚了五天迟迟没有回覆。”他早该起疑的!却因一直挂心雪儿,无暇分心察觉这件事。 “更重要的是,我派去守在雪儿房外的人,有大半是我叫他负责指派,我听到你说在春晖阁找到那些人时,只有昏迷却不见死伤,为什么?因为他们全认得华凌,当然就没了防备心。还有,这才让我想起益州的事——” “益州的事也和他有关?” 西门诀颔首。“还有很多事——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就是想置我于死地。”他这才想起,当初华凌为了要处理好一些事,禀报他要晚一天离开益州。当时他就觉得纳闷,那微不足道、只是货物件数重计的问题,需要花上一天的时间处理吗?而他却只当他是生性谨慎、仔细的缘故。 没错,应该是他搞的鬼!知道他去益州的事,当时只有他和四叔在房里。而他向来不吭声,很容易让人以为他不曾存在过。 “二哥的死,难道也是他?” “很有可能。”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西门诀轻哼一声。“他很快就会来告诉我!” “什么意思?” 这时,总管正好拿了一封信函入内。 “少爷,外头有个小孩子,交给门房一封信,说是要转给少爷。” “小孩子?有没有问是谁交代他的?”四叔隐隐知道这封信的来由,但还是忍不住脱口再问一次。“那小孩子说是一个男人交给他,要他等到过了午时再送来。” “拿来!”西门诀直接取信。 他瞥了一眼信中的内容,旋即将信揉成一团。 “信里说些什么?” 西门诀隐忍着怒意,缓缓说道:“当然是说要见见我!” “你真要去?”四叔想劝阻,认为他不可贸然行动。“先等等,我去集合一下人手,也不过就单单一个华凌,这件事一定能解决。” 他狠狠瞥了四叔一眼,十个华凌又如何?现下让他心急的原因,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不必,他要我一个人去,我就一个人去!” 西门诀二话不说,起身准备前往赴约。 而在另一处的木屋里,三人亦准备前往约定地。 腹部的阵痛慢慢加剧,雪儿好害怕孩子抢在这时候生!怎么办?她要怎么样才能救这个孩子?她和诀的孩子—— 华凌再度回到木屋。 “让她准备、准备,西门诀快到了。”他交代小虹。 诀要来?“你要诀来做什么?”阵痛让她一说话便喘了起来。 小虹上前扶她坐起身。 “当然是为你而来。”华凌笑说,那笑意足够让人打起冷颤。 “我不去!”雪儿缩回床榻,直觉她一出现,诀一定有危险! “由不得你。”华凌一把抓住她,将她往自己的身上拽。“你要是不下床,我就马上玩死你肚子里的孩子!” 他的话让雪儿倒抽了口气,明白他绝对是会说到做到! 她巍颤颤往床侧移动,在小虹的搀扶之下,勉强下床站稳身子。 雪儿的举动让华凌嘴角勾起满意的笑容。他捏着她小巧的下巴,笑说:“这才是乖女孩,等我解决掉西门诀,我会回来好好疼你——” 她没有办法反抗,只能由着小虹扶了出去。 第九章 扬州郊外,寒搜坡上,萧萧瑟瑟,杂草丛生。秋风吹起,偃低荒草,景致依旧是如此萧条。 寒鬼坡上,矗立着一座颓败的凉亭,亭子里的三人,正等到马蹄声由远而近。 马匹急奔至凉亭前数尺之遥,便赫然止住。西门诀一下马,三人正好同时步出凉亭。 他只盯着一个人,其余什么也没看到! “诀……”她轻声唤他,腹部的阵痛愈来愈强烈,她连站都站不太稳,需要小虹在一旁扶着。 “雪儿,别怕,我来带你回家。”西门诀扬声说道。他看到雪儿一脸苍白如纸,一渥乌丝披散而下及至臀际,秋风拂起时,微微扬起些许发丝,更添增她身上那抹我见犹怜的气质。 “西门诀,你东西带来了没?”华凌喝道。 他从怀里掏出一包黄布包的东西。“你要的印信就在这里!”那印信就是用来统筹,占了西门家七成家业的盐和茶业。 华凌转向身旁的小虹,示意她:“去把东西拿来。” “等等!”西门诀叫道。“你知道我是为何而来,把人还我,印信让你带走。” “先给印信!”华凌仍坚持道。 西门诀闻言淡然而笑。 “你笑什么?”他最恨西门诀那种一切事情在他眼里皆漠然的态度。 “你明明知道我为了她,连家业都可以不要,若没看她人好好的回到我身边,我岂会将印信交出来?要是她有什么差池,你跟了我那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我的脾气?”他绝对会让他什么都得不到! “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我非得到印信不可?”华凌问道。 “不过就是想得到西门家的一切而已!”得到盐和茶业的统筹权,其他产业不就手到擒来? “何只如此!我做了你西门诀将近十八年的影子,你知道吗?我恨老天爷对我的不公平,我要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一切!”华凌恨恨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和你是一样的出身,你懂不懂这意思?” “不懂。”西门诀故意装糊涂。 “你懂!”华凌吼道。“这就是说,我应该和你一样,也被冠上‘西门’这个姓氏!我叫西门凌!” “可是你并不是,你只是华凌而已。”西门诀像是要故意激怒他。 “那是因为有你!当年那个西门老贼找老四带你回去,又怕你跟他其他的儿子一样,全被谋害而死,所以才决定连我一起找回去。可是,他却只让你冠上他的姓氏,而我,一辈子都是他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你怎么会知道这事?” “我娘和你娘不一样,她早就告诉我自己的身世,只是,她曾经对我说,西门老贼要是不肯认我,我是一辈子也不可能认祖归宗。我偏不信邪,我也是他的儿子,他为什么不认?可他也真够狠,到死都不愿跟人承认我是他的儿子。更狠的是,他让我日日夜夜陪伴在他选定的继承人身边,我的苦有谁知道?所以,我只有靠自己夺得我该有的东西。” “你还真是煞费苦心!”西门诀戏谵道:“我身边到底有多少事情是你设下的陷阱?” “哈哈哈——太多了,多到我都数不清!可是,你心机重到让我找不到可以下手的机会,连好不容易在益州,在你最没防备的时候下手你都没死。可是老天爷还是想帮我,他让这个女人出现,让我知道你西门诀也是有弱点!”华凌猛然抓住雪儿,雪儿整个人无力的偎在他身上,想避开却避不掉。她的肚子好痛啊—— “想你西门诀玩过多少女人,今天竟然愿意为一个女人放弃一切,讽刺,哈! 真是讽刺!”语罢,他又不禁扬笑数声。 “我对你的身世没兴趣,快把人还我!”他知道雪儿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好,只想赶紧带她走。 “西门诀,心急了?”他第一次看到西门诀面露急躁神情,一副颇饶富兴味的样子。“我们再慢慢聊嘛,你这个和我同样血缘的兄弟!” “西门家的男人没有兄弟之情!”西门诀冷淡回应。 华凌再笑数声。“也对,连老二被我杀了,老三和老四也没什么反应。” “二叔真是你杀的?” “没错!不过就是想利用这件事,挑拨一下你们叔侄之间的感情,谁知道我是多此一举,你们根本就没什么感情可言!” “我不想再和你废话,我现在走到中间的地方放下印信,之后你叫那女人把雪儿带过来,行不?”他决定当机立断。 “好,一言为定!” 西门诀稳稳地迈开步伐,走到中间处放下印信。“带雪儿过来!”他吼道。 华凌示意小虹将雪儿带过去。 西门诀这才开始倒退。雪儿进一步、他退一步雪儿到了中间处时,小虹放下她,拿起印信往回走。西门诀一个眼尖,察觉到华凌的举动他想夺走雪儿! 西门诀像风般再往前冲过去,早华凌一步,一手抱住雪儿,华凌见状,立即从袖子里抽出长剑,一把刺向西门诀—— 剑尖直透他右肩,鲜血如注涌出! 华凌左肺亦同时中剑!西门诀似乎早料想到了,在华凌出手的同时,他也无声无息的击出一剑!完全致命的一击! “怎么可能?”华凌惊讶万分,小虹见状,失声尖叫的冲到他身边。 “这十几年来,你跟在我身边处处留意我的一举一动,我又何尝不是?打开那黄布看看吧!”他说。小虹为他打开布包,里头是一封信和一只白玉印玺。 “我以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单纯的想夺取西门家的家业而已。里头是爹去世前写下的遗书,这封信写着,要我在你三十岁那年,让你认祖归宗。这白玉印玺是饶州银矿的产权印信,是他留给你的。” “你在胡说什么?”华凌不敢相信亲耳听到的话。他恨了十几年的人,竟然——曾经挂记着他?! “我知道你听得很清楚。” “他……他为什么从不说?” “西门家的人,从父子到兄弟,从没彼此信任过,他是怕你跟我争,可是到死前却又觉得对你不忍……” “为什么?我一心一意只想冠上他的姓氏啊……” “待在西门家这么多年,你难道看不出来,除了财富之外,‘西门’这个姓氏根本毫无意义?” “财富是一切……可以让我拥有一切……” “就是这个想法,让你到头来一无所有。” 华凌无奈地苦笑出声,鲜血开始汩汩从他口中流出。 “华凌!”小虹跪在他身侧放声哭喊,想借此唤回他的生命,就算一点点也好——但终究是徒然,鲜血不断从他身上涌出,而气息却渐渐缓下,终告停止—— 若不是他先动了杀机,也不会有如此的下场。一切在他出手的那一刻,就再也来不及挽回,就连得知事实也来不及—— “我会派人来处理他的事。”西门诀低头对小虹说。 小虹点头,伏在华凌身上痛哭。 “诀……你要不要紧?”雪儿勉强伸出手,想为他止血,但却又使不上力。 西门诀弯身抱起她,才发现她腿间有股透明的湿液徐徐滑下—— “忍一忍,我马上带你回家,你可不许有事。”他轻说。 “你……没事……我……就会没事……”她瘫软在他怀里,腹部不间断的阵痛,总在她即将昏迷之际,又将她唤醒。 “华凌他……”雪儿闭上眼,喃喃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一直觉得华凌对她好友善,还帮了她很多忙,但他接近她的目的,竟然只是为了要伤害诀?!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他说。 西门诀强撑着身体,抱着雪儿飞奔回西门府邸。一进家门,立即引来一阵骚动。 整座宅子几乎忙成一团! “少爷,您放下夫人,我们抱夫人进房就行了,您赶紧让大夫治肩上的伤。” 西门诀对众人的央求置若罔闻,一路抱着雪儿往南院走去。 直到进了房门,将雪儿往床榻上放下。两人的身上全沾染了腥红鲜血,是西门诀肩上的伤。 “雪儿……”他轻唤她,脸上已是毫无血色,且唇色泛青。“你没事……我就会没事……”说完,他整个人颓然倒下,失了意识 *** 车声辚辚,车行过了一关又一关的官道,正往繁华长安城驶去。 “他到底睡了没?”西门诀看着老赖在雪儿怀里的小娃儿,老大不高兴的问道。 可这一问,又惊醒了才刚刚睡着的儿子。哇哇哇——声如洪钟般的哭声几乎快吹翻了车顶。 “你看你——”雪儿怒瞪他一眼。“你儿子很不爱睡觉的,人家好不容易哄他睡着了,被你那么大声一问,这下又吵醒他了啦!”雪儿被儿子搞得也忍不住发起脾气。 雪儿轻拍他的背,想继续哄他睡觉,岂料,儿子根本不买她的帐。 “让我抱抱看。”西门诀一脸无奈的说,要不是看雪儿一副气恼的样子,他才不管这个老爱霸占他可爱小妻子的臭娃儿! 雪儿将哭闹不休的儿子交到他手上,顺口叮咛着:“抱好喔,别像捏东西似的抓着他!” 西门诀很不自在的抱着儿子,让他贴在自己的胸膛上,然后学着雪儿轻拍他的背。 岂料,不过转瞬间,小娃儿竟然不哭不闹,吮含着小小姆指,偎在西门诀的怀里睡着了。 雪儿当场愣傻,一脸呆然说不出话。西门诀则是轻耸一下肩,表明自己也是搞不清楚状况。 雪儿噘起小嘴,她之前哄他哄得都快求爷爷、告奶奶了,而他现在偎在他爹身前,竟然不哭不闹,那她算什么啊?! 这两个做人爹娘的,吃起儿子的酷的样子可真像! 西门诀一见雪儿又要恼了起来,赶紧将儿子放进一旁的竹篮。这小娃儿这会儿可乖得很,在里头安安静静的睡觉。 他倾身抱起雪儿,低头附在她耳畔说:“这才是我想抱的。” 看雪儿仍是气恼的模样,他轻笑一声,边细啄她略噘的小嘴,边说:“是那个睡着的臭小子惹他娘生气了?好,我现在就叫醒他,先打他十下屁股,教他以后可要乖一点!” 西门诀做势要抱起儿子,雪儿连忙低声制止。 “喂,他好不容易睡着了,你别吵他!还有,他才周岁,哪能这样打他啊?” 雪儿还当真一回事哩! 他低笑,收紧腰上的手,让她整个人服贴在他身前,他不时轻吻她的粉颊。 雪儿两手缠绕住他的脖子,娇声说:“谢谢你带我回长安看看老朋友。” “我知道你很想念阿敏。”他抵着她的唇说,两人开始纠缠起来。“我们还要去很多地方,我还要带你回去看看你爹,还有疼你的奶娘——” “嗯……”她的呼吸略显急促,素手连忙解开他的衣襟,探入他衣内。摩挲之间,触碰到他右肩上的疤。 “那时候……我好怕你出事……”只要回想起当时他右肩血流如注,竟不顾自己的伤,执意抱着她回家的情形,就让她不禁胆战心惊起来。 “你没事,我就没事。”他低头啮咬她耳下。 她情不自禁略仰起头,轻叹一声。 他的手滑至小腿,顺而往上,将丝裙拉到她的大腿上,粗厚的手掌接踵而至…… “不行……我们快进城了……” 他知道雪儿的反应,只要她有点喘,两腿不自主想夹紧,就表示她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 “没关系,我们不急着进城。”他喑哑说道,随即扯开嗓门对前头的车夫喊道:“在城外绕一圈再进城!” “是!”外头的车夫连忙应答。 但他们忘了一件事—— 躺在竹篮里的小娃儿被西门诀一吼,猛然睁开眼。他无措的看着爹娘,当然不知道他们两人暧昧的姿势是在做什么?只知道爹娘完全不理他!小小的嘴唇微微抖动着,幅度愈来愈大;圆圆的眼珠子蓄满泪水,似一眨眼就要淌下,突地,他“哇” 一声哭了起来—— 这下可好了! 马车已经在城外绕了好几圈,但小娃儿的哭声却仍未止歇—— (全书完) 编注: 1.欲知慕容北与唐霜儿的爱情故事,请看《倾心玩物》。 2.欲知东方狂与唐冰儿的爱情故事,请看《糖心玩物》。 3.欲知南宫冷与唐雨儿的爱情故事,请看《痴心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