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玉秘笈》 第一章 “祖奶奶,您饶了我吧!”男子脚一软,跪地求饶。他再也受不了了!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熊大力,一个虎背熊腰的大块头,竟被眼前这个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折磨成一支小竹竿。再这么搞下去,已经变成“熊小力”的熊大力,离“熊没力”的日子亦不远矣。 少女一身淡青衣裳,面若桃花,她轻挑细眉,略略流转一双如星美眸,抿嘴微笑,娇艳的脸庞,酒涡微现。她睨着男子,娇声说道:“嘿,这是在大街上耶?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羞不羞啊?我是用绳子绑了你,还是用刀架着你咧?想走就走呀,我不会拦着你的。”“没祖奶奶的应允,我不敢走。” 这是真的——他再也没那个胆逃了。好几次趁她不备时逃跑,不是裤带莫名其妙不见,害他提着裤子、露出一截小屁屁沿街狂奔找掩护,就是一觉醒来,脸上遭人鬼画符。 昨晚更惨,他唯一的、就是穿在身上的这件裤子,裤裆竟被剪开一个大洞。要不是一早起来发觉下半身凉飕飕的,他这一上街可就糗大了!还有、还有……太多了,不及备载。反正事后总会和她在街上“不期而遇”,哎,还是乖乖地跟着她吧!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盗祖爷爷曾立下咱们这行的规矩,背来听听!”“盗亦有道、适可而止、见好就收、轻财重义,专拿富人开刀、不碰穷人一根毫毛。”这一条他已经被逼念了不下数千遍,心想,吃饭时间快到了吧?她是三餐外加宵夜、点心,时间一到总要他背诵个几回。 “就是有你们这种渣滓,才会坏了咱们这行的名声。让你做做苦力,挣点钱助助穷人,才知道小老百姓赚钱的辛苦。” 想她傅云菁虽为“神盗门”首席弟子,盗、贼、偷、窃、取,无一不能,但“神盗门”走“侠盗”路子,有其信奉的道义原则。总之,就是行盗贼手段,干仗义的事儿。江湖上因此对其评价颇高,甚至流传着:“天下不平事,神盗安处之。”说白点儿,就是搞不定的事,就交给“神盗门”。 一个月前,熊大力公然在市集里偷了卖菜老太太的钱,被傅云菁逮个正着,才由此展开他的“悔改之路”。傅云菁带着他从江南运河一路下来,凡搬运、修补、打杂各式苦力,一概通吃。他是早也做、晚也做,攒到的工资全都让傅云菁拿去救济穷人了。 “祖奶奶,我知道错了,不该去偷人家的辛苦钱。您行行好,我的身子骨真的被操到受不了啦,您就饶了我吧!”熊大力不停眨着眼,想努力再多挤出几滴眼泪。 傅云菁叹了口气,却仍嘴角带笑地说:“哎,我是很想饶了你,只不过,你惹到我的时机不对。”那笑容隐隐带着一股恨意,是女人家的小心眼。 这话让熊大力心头一惊。完了,她该不会又想到那件事了?她说过,凡提到、让她联想到“那件事”,一概……他惨了!“好了,不多说,食堂就在前头,我肚子饿了。你走吧!”她素手挥了挥。咦?熊大力闻言,嘴角生花般,慢慢笑咧开到耳边。是他多虑,她愿意放他自由了!“这回我倒想试试看,能不能趁人睡着时,在他额头上纹点东西。不过那挺费事的,又花时间。”傅云菁垂眸侧脸,食指点着下巴,眼睛习惯性往右上瞟,自言自语着,径自走往食肆。 什么?她说什么?!笑开的大嘴顿时缩成小樱桃。不过二句话,就让熊大力历经了人世间的大喜大悲,由顶峰遽然跌至谷底。这下他哪敢走啊?只能乖乖地跟着她!呜……一进食堂坐定,店小二便热络地上前招呼。“二位客倌,一路辛苦啦,来,先喝口好茶。”“小二,给我来几盘你们这儿的招牌菜。” “没问题——” “再替我下碗面,白面加汤就行了,给他。”最后二个字,傅云菁明明白白用手指着该吃这碗白面的人。 “喔,好、好。您等会儿,菜马上送来。” 天啊,又吃白汤面啊?熊大力颓然垂下肩。尽管傅云菁每餐都逼他吃白汤面,却一定让他吃到饱为止。可是天天吃、餐餐吃、光听到“白汤面”这三个字,胃口全没了。我的爹、我的娘、我的天、我的地、我的祖宗十八代啊——谁来救我脱离苦海——?熊大力忽而眼神一亮,挺起背脊坐直。笨哪,他怎么没想到,他起身往傅云菁跟前一跪——“喂,你是跪上瘾了,是不?”傅云菁没好气地说,可她的声音却娇娇嫩嫩地,硬起口吻时总让人察觉不到她心底的怒意。 “祖奶奶,熊大力拜您为师,请受徒儿一拜。” 熊大力一边磕头、一边念念有词。“我一定会努力、努力、再努力,八年后替您挣得第十三代盗王的宝座——”他心生一计,决定拜傅云菁为师。学学功夫,总比现在老做挑夫来得好。而且,这女人的功夫真不是盖的,若是能学个一招半式,将来行走江湖也挺能唬人的。可熊大力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傅云菁脸沉了下来。 “你几岁?” “徒弟今年二十八。” “太老了,不收。神盗技得在骨头还没定型时学。”傅云菁面无表情,只见一双眼睛清澈无比,没有江湖人的老成味儿,眼神底显露出一种天生的机敏。她手紧握成拳,指节错骨声清楚可闻。 死了,熊大力大叫不妙!她真的又想起那件事?完了,他不过是想拜她为师好脱离“苦力岁月”,顺便帮她了却近一个月来,他听了也不下数千遍的宿愿而已嘛——岂知,竟在这时候掀开她心底最深的痛、人生最大的耻辱——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可以在她面前提起“那件事”,连让她联想到都不行——因为她,傅云菁,师门排行十二,凭她的年岁,若不是以武艺服人,如何能成为“神盗门”的首席弟子?这说来她是下过一番苦心的。即使师父常说她天生聪颖,但她永远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在练技、练武上。别人练一个时辰,她练三个时辰;别人练三个时辰,她练上个半天。要比人强,自个儿就得更努力。她时时告诫自己。 然,三个月前,八年一回的“盗王”争夺,神盗门人一生仅能参加一次的比赛,她这个第十二代盗王的热门人选、人气王竟然输了!还是输给了最小的十三师弟!这个脸她丢不起啊!胜负已分,多说无益。可她向来好胜不服输,拜师十几年来从没呼吸过第二名的空气、没尝过做输家的滋味,十七年来的生活不是学艺练武,就是练武学艺,师父常说她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料,可是她却输了! 她真的没脸回师门!不过,熊大力倒是提了一个好点子,输了一时,却不代表输了一世;若培养出盗王徒弟,嘿,她不也借此扬眉吐气了吗? 嘿、嘿、嘿……傅云菁脑子里想的全是衣锦归师门的风光样……—— 原来第十三代盗王是师妹的徒弟啊?难怪,天才生天才,有其师必有其徒!——师妹,你别再收徒了,不然别说十三代,世世代代的盗王都是师妹门下,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啊?—— 师妹、师妹、师妹,了不起、最伟大、第一名…… 呵呵呵傅云菁幻想自己被众师兄当成偶像崇拜、簇拥、要签名——“收徒啊……”傅云菁扬起笑脸思忖着,习惯性侧脸,食指支着下巴。 熊大力胆战心惊看着博云菁神色的变化。她在笑?她在考虑了?熊大力吁了口气,好险!前几次她祖奶奶不服输的性子一来,迁怒于他,掌风随手一扫,让他吊在树上大半天,才被好心的路人救下来呢! 熊大力自以为是的认为,傅云菁正在考虑收他为徒的事,于是大咧咧地起了身,坐回原来的位子。 “祖奶奶,眼下您也没适当人选嘛,就拿我凑和、凑和好了。而且,您提过‘神盗门’的盗王争夺!是看谁偷到手的东西最有价值、最稀奇,不是吗?我连东西都想好了。”傅云菁没反应,她还沉醉在自个儿织绘的幻想之中。 “师父——”熊大力手举到她面前挥了挥,不解她闭目在陶醉个什么劲儿。“说来听听。”傅云菁眼一睁,脱口问道。随即眯眼瞧着他,不信他能说出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这就是傅云菁厉害的地方,心里想的、眼睛看的、耳朵听的,她能三方同时进行不混淆,甚至还能个别整理出其中的逻辑,可说是将“一心三用”发挥到淋漓尽致!熊大力还在幻想自己快脱离苦海了,兴奋地说:“啊,江南一带最著名的布坊‘彩织’,您听过吗?” 傅云菁微点头,自顾拿起茶杯啜了口茶,以为他要说什么新鲜事儿呢,不过尔尔——而且,他什么不好提,偏偏提到《彩织》——熊大力继续说道:“‘彩织’这家百年布坊,已经传到第三代曲-的手上。说起这个曲家大少爷呀,他可是名满江南的黄金单身汉喔,不知道有多少名门淑媛走前门托媒、走后门倒贴,就只想嫁给他——”真让他嫉妒啊,小指摇摇就有一堆女人投怀送抱。“你是想偷‘曲-’吗?”傅云菁笑问,不然做什么一直提起他? 熊大力伸出食指左右摆了二下,径自拿起茶杯汲口茶,茶入喉,“啧”了声,再道:“我偷个大男人做啥?我提这个人,是因为他身上有件这世上绝对独一无二的东西——”“彩绣谱。”傅云菁说。 “您也知道?”熊大力一脸诧异。 傅云菁白了他一眼。废话!神盗门的人怎会不知世上任何称得上“珍贵”二字的东西?江南丝绸冠天下,彩丝绸冠江南。原因就在于无人能出其右的《彩绣谱》。蚕丝因织法不同,而有纱、绮、绢、绵、罗、绸、缎之分。其中织纹的图案,便是倚赖绣谱上记载的纹样设计,一般称之为“花本”。 而这《彩绣谱》上的花本,就算技艺平庸的织工,照着花本上的纹样设计,也能织出纹路精致的绸布;就算是次级蚕丝,借由绣谱上的织法,也能摇身一变,成了高档绸缎,更遑论其中载明的色谱。九百九十九种染色法,胜过一般染坊数十倍。 人间唯有丝绸胜黄金,这也就是《彩绣谱》之所以珍贵的原因。 “你知道三个月前的盗王争夺,我准备去偷什么吗?”傅云菁手支着下颔,语气故作轻松。熊大力摇头。这才想起,一路上她一直耿耿于怀失去盗王宝座,却从没提过她究竟是为偷什么东西而失手?当然,他是连问也不敢问!傅云菁是只准她自个儿说,不准旁人提。“当初我一直在考虑,去偷远在天山,三百年开一次花、结一次果的‘冰玉雪莲’好呢?还是下江南盗取能化苎麻为玉帛的《彩绣谱》?” “原来您也打算偷《彩绣谱》?” “可是我选了冰玉雪莲。天山那么远,很难得去一趟的。沿途既能玩、偷到手了又能吃,多好啊,而且我向来最爱偷‘吃’的玩意儿——” “叹,这就怪了。师父,我瞧您身手了不得,怎么会失手啊?”熊大力一时失了防心,竟问出又揭她一层伤疤的问题。 傅云菁淡然一笑,却答非所问。“我师父曾说,十六年前,最有可能成为第十代盗王的小师叔,到江南盗取《彩绣谱》;他和我一样,从不失手的人,却输在一生只能参加一回的盗王争夺之中。小师叔从那之后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哼,这该死的《彩绣谱》,竟让‘神盗门’损失二名大将,连我也栽在它手里,害我没脸回师门——”熊大力心想——你未免也太会“牵拖”了吧?明明是自己决定不偷绣谱的,却硬要给人家扣上罪名。但他还是说出违心之论:“师父,以您的功夫,不必等八年了,现在就去把它偷来,不就得了?” 傅云菁斜睇他,轻勾嘴角时,酒涡微现,更加烘托出她身上那股难以言喻的娇俏之美。“这是我‘最后’和你说的三件事”她特地加强了“最后”二字。 “客倌,上菜!”店小二却在这时打断了傅云菁的话,热络地将好菜一一送上,当然,还有那碗特地为熊大力准备的白汤面。 熊大力一看好菜上来,加上自以为博云菁愿意收他为徒,顺手一拨,将汤面移到桌角,径自拿起筷子,手到半空准备夹菜时,倏地被傅云菁以筷子夹住——“师、师父……趁、趁热吃嘛……”熊大力开始觉得不大对劲。 “我并没有答应收你为徒,你干叫师父叫个什么劲儿?” 她变脸了吗?要不要准备跑了?熊大力举箸的手不住发抖。 “第二,我最讨厌别人替我出主意,要不要偷绣谱,祖奶奶我自个儿会做决定,用不着你担心。神盗技讲求眼、手、心合一,输了盗王争夺,我哪还有那个‘心’,你偏偏要提醒我——” 跑吧、快跑吧——熊大力不断为自己加油、打气,因为他再不跑就惨了!“同门师兄弟们都怕我,常说我这个人的性子没个准头,说风是风、说雨是雨!师父疼我,说我的性子亦正亦邪,天生就是做神盗的料——” 熊大力手一松,筷子啪啦落地,他急急起身,旋即被傅云菁扯住后颈。他慢动作般、缓缓地扭过头,脸上硬是挤出生平最天真无邪的笑容。傅云菁不为所动,神情依然是如此俏皮。“可是我自己却认为,哪来那么多说法?我只不过是顺着自己而己!你真的让我觉得很烦!做什么又提起盗王争夺这事?这一次,我要你滚得远远的,别再让我看到你!去——”傅云菁顺手一带,将他整个人提起,往食堂门外挥去——岂料,就在她出手的一刹那,门口正好走进来三个小女孩——糟了! “快闪!”傅云菁大喊,双足一顿、纵身跃起,眨眼间抓住飞在食堂半空中的熊大力,眼角余光瞥见小女孩闪开了,再提气将熊大力往门外丢去——但,小女孩才刚闪开,又进来一名男子。 怎么又来一个? 好在傅云菁功夫了得,她借力使力,旋即侧身一飞,再踢熊大力一脚,借力俯身下冲抓住男子。她的身手极快,快到只稍一眨眼就会错过她所有的动作。就在熊大力飞到门前时,傅云菁赶在他之前及时将男子拉进食堂里,免遭熊大力波及。 “啊啊啊”熊大力惨叫飞出食堂,杀猪般的嘶叫声伴随他的身影,由大而小,最终消失于蓝天外的一点间。 食堂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见到这一幕,几回惊险镜头下来,莫不对傅云菁的功夫啧啧称奇。在熊大力狂叫飞出食堂的同时,众人亦对傅云菁的精彩表演叫好连连。 傅云菁哪听得到群众的欢呼声,她抱着男子,全身僵直。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男子先回过神来,伸手朝众人挥了挥,止住他们的鼓动。等鼓噪稍歇了才低头,朝目瞪口呆看着他的傅云菁说:“姑娘,我没事了,你可以放开我了。” 傅云菁仍然不为所动,她到底是怎么了? 就在她俯身抓住男子时,由于力道过大,似乎碰上了——似乎和他唇碰唇?傅云菁自小生活在深山僻壤之中的“神盗门”,加上十二个师兄弟只当她是对手,从没当她是女人,她哪会懂得什么男女有别的礼数?区区一个嘴巴、上下两片肉对她来说,不具任何意义。可是,那极短暂、似有若无的碰触,却让她全身流窜着一股骚动,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记忆中曾有过同样的感受,但,是什么时候的事? “漂亮姐姐,你快放开我爹啦!”小女孩趋前拉扯傅云菁的衣袖,才让她明白自己的举动。她松开环着男子的手,却仍怔望着他,同时反复思索心中悸动的原因。 男子长得十分俊秀,浓眉下的一双眼,深邃幽远。他身穿白色府绸,飘逸潇洒,有如玉树临风,不知他身份的人,一眼便直觉他应是一介儒生。 如此俊逸的男子,任何女人只稍一眼便不住怦然,傅云菁也承认,她从没见过生得如此好看的男子。但她明白,这不是让她心绪沸腾的原因。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漂亮姐姐,你怎么了?”小女孩声音甜甜的,她叫曲昀。 “哼,又是一个煞到少爷的女人——”另一名女孩双手横抱胸前冷冷地说,她叫曲昕。“他是爹,不是少爷。”柔声指正曲昕的女孩,叫做曲映。 这三个年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全是男子这回到沿海巡视产业时,沿途收养的女儿。哎呀,她想起来了!傅云菁在心里惊叫了声。 六岁那年,第一次下山做义贼,偷到第一件东西时的感觉,就和现在一样!当时全身热血沸腾、兴奋到连着三天睡不着觉。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感觉啊!傅云菁双眸炯动,直愣愣地盯着男子。师父曾说,做神盗一定要有旁人无法领会、极敏锐的直觉,即便身入漆黑不见五指之处,也能凭直觉找出宝物所在。 她的直觉来了——男子被傅云菁瞧得有点不自在。他明白自己的相貌极易受到女子青睐,但一般女子见着他,多半羞红脸、急急忙垂首,不像她这般大咧咧直盯着他看。而且,她的眼神乐然、莹莹晶亮,好像在他脸上发现了什么新奇似的。 好奇怪的姑娘啊…… “嗯,在下曲-,多谢姑娘出手相救。”他拱手说道,是希望借此让这位姑娘回过神来。一个姑娘家如此直视男人,怕是会损了她的名声。 他就是曲-?《彩织》的主人?《彩绣谱》的——怎么会这么巧? 她再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三个小女孩,方才听到她们喊他——“爹”? “你成亲了?”语气中有股难掩的失望。 傅云菁问话的方式,叫曲-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他和她素未谋面?怎么这位姑娘说话的口气,好像和他很熟似的? “我们是他的养女。”曲昕见曲-没回应,没好气地替他做了回答。其实,她是气自己竟对这八婆起了好感,方才她那几个招式,真是帅毙了!“哦?”傅云菁朝曲昕做了个俏皮的表情,同时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这一定是老天对她的补偿,失了盗王宝座,却给了她另一件宝物。嘿嘿,他还没成亲呢——傅云菁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曲——”她像朋友般腻声唤他,完全不管人家到底愿不愿意。“我叫傅云菁,八月十五就满十七了,我虽然没爹没娘,可却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你记住了吗?”天啊,她还反问人家一句。 曲-仅是礼貌性抿嘴一笑,一派温文儒雅,对傅云菁唐突的言语似乎挺宽容的。反正他的好脾气也是出了名的。 “漂亮姐姐,你是不是喜欢我爹啊?”曲昀一脸开心地问。老天爷真的听到她的祈求了,先送给她一个英俊的爹、这会儿又来一个漂亮的娘!“曲昀,别乱说话。”曲-柔声斥她,曲昀立即噤口,吐了吐小舌。 “傅姑娘,请你别介意。” 傅云菁摇首,笑颜粲粲。“她说的是实话,我干嘛介意?刚才那件事是我造成的,我才要和你说声对不起呢。喔,对了——”她指向里头的座位。“那桌是我的,我要走了,你们就坐到那儿吧,那些菜算我请。” “这怎么成——”曲-才一开口,便被傅云菁打断了话。 “叹,我有急事得先去办,实在是不能陪你吃这顿饭,不过没关系,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你可别太难过,反正咱们往后有的是机会!”傅云菁完全扭曲人家的本意!语毕,一转身,忽然想起什么,再回过头。 “傅姑娘,方才多亏了你,应该是我谢你才是……”曲-见她回过头,赶紧说道。虽然心里直觉这位姑娘说话的方式真是——“异乎常人”啊!“不客气。”傅云菁笑答,眼睛却望着三个小女孩,眼神满是称许。方才的情况,要是一般孩子,早就惊慌失措、无法反应,但这三个女孩却是万分镇定、不哭不闹。挺对她的味儿的——或许…… “你叫曲昀,那你们二个叫什么名字?” “她是曲映、她是曲昕。”曲昀抢在她们两人前头,向傅云菁介绍她二个义姐妹,一旁的曲彝耆没有插话的机会。 “哦。第一次见面,为‘师’送你们一人一个锦囊当做见面礼。”她们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师徒”关系的? 傅云菁手一伸,递上三个锦囊。 “哇——”曲昀三人看到傅云菁手上的锦囊,同时惊呼出声。她们不敢置信地拿起各属于“自己”的锦囊,因为锦囊上分别绣了她们的名字。 怎么可能这么巧?竟和爹送她们三人的锦囊一模一样?甚至连爹请人在上头绣的名字都一样!“后会有期。”傅云菁笑睇曲-一眼,旋即转身离去。 “傅姑娘——” “漂亮姐姐——” 曲-、曲昀同时打算唤住她,但傅云菁早已不见人影。 “啊!”曲映惊叫一声。 “怎么了?”曲昕问她,曲-、曲昀也侧过身来。 “我、我放在暗袖里的锦囊不见了。” 曲昀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腰侧。“啊!”她也惊叫一声。“我挂在这里的锦囊也不见了!”这时,三人同时看着曲昕。她缓缓将手探人衣襟,”双回眸渐渐睁大。“我——我的也不见了!” 三个女孩彼此互看一眼,似乎颇有默契地同时打开傅云菁送给她们的锦囊。啊!里头都是她们原先各自放进的东西!这么说,傅云菁根本就是拿她们的锦囊当成见面礼喽?可是,她是如何弄到手的? 这个问题让三个小女孩呆思好久、好久 第二章 “少爷,这真不是我爱说——”曲家总管冷炎三十出头,可说起话来却活像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再加上他那一张不苟言笑、冷峻异常的脸庞,更让人不敢主动和他亲近。“既然如此,那就别说吧。”正在核对帐目的曲-,抬起头笑睇他一眼。“少爷,你还有心情开我玩笑!你也不想想,曲家三代单传,老爷又去世的早,你今年都二十五了,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打算娶妻?” “我不急。” “不急?好,就算你不急着成亲,可一个尚未娶妻的大男人,怎么就先做起爹来了?你怎么知道那三个来路不明的女娃儿,会不会做出对咱们曲家不利的事儿。” 十六年前曲家遭袭,曲老爷、夫人当夜遇刺,至今仍追查不出凶手。一个年仅九岁的男孩从此扛起“彩织”当家之责,这说起来又是江南染织业的另一项传奇。 “冷炎,你想太多了。会收养她们是缘分——” “可是——”门砰地推开,打断了冷炎的话。 “爹、爹您猜是谁来了?”曲昀首当其冲兴奋说道。曲昕、曲映同时踏进帐房。“别没规矩。”冷炎怒斥道。哼,这三个野丫头真是得好好教教,既成为曲家人,得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才行。 方进门的曲映、曲昕、曲昀,闲言皆怔住了,动也不敢动。 “冷炎,没关系啦。你吓到孩子了。”曲-出声缓了缓气氛,他朝三人柔声问道:“是谁来了?!让你们这么高兴?” “是前几天在食堂护着爹和我们的那位姐姐。”曲映答道。 姐姐?是个女人?冷炎看着他们一大三小,轻皱眉头。少爷从沿海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曲-沉吟了下,那位姑娘上门是为了什么事?她不像是个会要赏的人啊?门房这时候才进门通报。“少爷,冷总管,有位傅姑娘说要来府里求个厨娘的差事。”冷炎听到来人的性别,想也不想,直接说道:“回了她,告诉她府里不缺厨娘。”他心想,八成又是个来打少爷主意的花痴女,二个月前才赶走一个为了一睹少爷风采,而乔装扫地伯的臭娘儿们呢! “少爷,您要不要见见那位姐姐?”这时候,除了曲-,也只有曲昕敢有所回应,而惯常冷然的态度,如今多了点什么。 曲-斯文的脸庞,却略显淡淡的无奈是出于曲昕这孩子一直不肯喊他一声爹。也许还需要点时间吧,他想。 曲-是明白三个女儿的心意的。看她们乐不思蜀的模样,一定以为这下会多个熟人来府里和她们做伴。曲府里里外外,没有和她们同龄的孩子,而他这三个女儿和那位姑娘似乎挺投缘的。或许…… 他站起身,朝曲昕说道:“爹和你们出去看看。” 曲昀闻言,乐得趋前扯着曲-的衣袖,笑脸如花地说:“爹,快、我们快去前厅见那个会耍把戏的漂亮姐姐,她要是走了就糟啦。”曲昀仍念念不忘傅云菁取下她们三人锦囊的事,这真是她长这么大以来,所见过最新奇的事了!“少爷,这——”冷炎打算阻止,更想问明他所不知道的事。 “先出去看看再说吧。”曲-朝他说道。 曲-、三个女儿、连同冷炎一起来到大厅。 “曲——”傅云菁一见曲-进厅,立即热情地起身向他打招呼,好像他们是热识多年的好友似的,事实上,他们才见过一次面而已!“漂亮姐姐!”结果回应的是曲-的三个女儿。 “我是曲家总管,要求差事得先经过我这关。”冷炎抬起下巴说道,摆明看不起傅云菁。啧,这娘儿们看少爷的眼神,虽说不上淫荡、还不到花痴,可一眼就知道她是冲着少爷来的!“曲-,我是为你而来的。”傅云菁完全不理会冷炎,眼里只有曲-的她,朝他俏媚一笑,毫不顾忌的说出心里的想法。 曲-对待男女之情向来淡薄,面对傅云菁的坦白仍是惯常的温文神态。曾向他示好的女子何其多,他是一概不予回应,以免让对方多做联想,到头来却是空欢喜一场。“你真的是来应征差事吗?”曲昕摆个酷脸插进来问道,其实她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傅云菁微笑颔首。 “我是曲家总管,要求差事得先经过我这关。”冷炎再说一次。真气人,到底有没有人在听他说话啊? “曲-,我——” “漂亮姐姐,你是不是喜欢我爹啊?”曲昀打断了她的话。而这问题,她不是问过了吗?曲-知道自己不开口不行了,这几个人完全在各说各话。 “傅姑娘,寒舍目前的确不缺人手,若是你急着找事做,或许,我可以帮你引荐给几个商场上的朋友,替你谋个差事。”这位姑娘的心思既不在他女儿身上,让她进府似乎有点不妥,曲-心想。 “府上怎么会不缺人手?你踢掉一个,替补上我,不就成了?”傅云菁说着,一边往冷炎身上抛了一记眼,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冷炎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严峻的脸庞,喷射出噬人的目光。可恶,这是打哪来的野丫头啊?“少爷,我是曲家总管,要求差事得先经过我这关,这事交给我就行了,请您别费心。”冷炎第三次说道,心想,这次所有的人应该都有在听他说话了吧? 曲-沉吟了会儿。冷炎在曲家待了十六年,等于是看着曲-长大的,他太了解曲-的性子了,知道他在考虑些什么。于是,不待曲-允诺,便直接说道:“野丫头,到曲家求事,可是有规矩的,你知道吗?” 咦?傅云菁难得皱起眉。这几天她可是四处打听有关曲-的一切,怎么没听说有这回事?曲-也不解。这是什么时候立下的规矩啊?但他还是默不作声。 冷炎嗤道:“若你能接我十招,只要少爷同意,曲家倒是还养得起一个厨娘。”曲-明白了。冷炎是打算用这招“打退”她,也让他有个好理由回绝三个女儿的期待。傅云菁哼笑了声,道:“那有什么问题,姑奶奶我奉陪!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他想早点打发掉这臭娘儿们。 傅云菁却没理他,她朝着曲-娇声说:“曲-,我不爱和人过招的,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可要记住喔。” “傅姑娘,刀剑无眼,很有可能受伤的。不如这样吧,若是寒舍需要人手,我定会让冷总管第一个通知你。当然,若是不嫌弃,欢迎你有空时来寒舍走走,我这三个女儿一定会很高兴的。”曲映三人连忙点头附和。 “你人真好……”傅云菁柔声低语。聪颖如她,怎会不知他背后的意思?傅云菁在心中默默记上一件他的好…… “曲-,宝物之所以称做宝物,是因为物以稀为贵、物以美为好,我若是不能和你朝夕相处,如何知道你就是我一开始认定的宝物呢?”傅云菁侧着脸,十足认真地说道。可是她的话没人听得懂!什么宝物不宝物的呀? “真是山里来的野丫头,说话没头没脑的,要是怕了就说一声,总管我可以不和你这粗鲁的女人计较。” 傅云菁斜瞟他一眼,澄澈的眸子忽闪一丝如利剪般的寒光。 “要不就立刻和我到剑房挑选兵器,我忙得很,可不想和你在这里穷磨蹭。”冷炎再说道。“我一向不爱舞刀弄剑,而且,人家曲-说刀剑无眼呢,我要是受伤了他可怎么办?所以,我就徒手和你比划、比划!”傅云菁一提到曲-,总会不经意扬起笑脸,俏丽的神态,堪比花娇。 “好,那就随我到后院来。” 吓!曲昀三姐妹倒抽了口气。冷炎话才一说完,眨眼间已不见他和傅云菁的踪影。“我们也去看看。”曲-对他三个女儿说道。 曲-和女儿急奔至后院时,傅云菁和冷炎正遇到第三招。 傅云菁身子悬空,施展绝顶轻功往后一翻,在半空中画出绝美的身形,双脚轻飘飘落地。“看你小小年纪,内力倒挺惊人的。”轻功好坏与否,便是取决于内功心法的修练程度。若非内力十足,这野丫头怎能巧妙施展轻功闪躲他的拳数? “好说。”其实这都是拜她向来爱偷“吃”所赐。天下十大名品,她至少也尝过七、八味,而那些可都是养身益气的顶级好料呢。 “你也不差啦,只不过拳路有点怪,没门没派的,让人看不出个所以然。”事实上,傅云菁明白自己只是有惊无险的闪过他的招数而已。 “哼,咱们还没完!”冷炎化拳为掌,一掌紧接一掌,凌厉无前的攻向傅云菁门面。第四、五、六招接续而出。 傅云菁并未出手还击,反以极快的速度错身闪躲,倏地,她招式一变,左掌疾出,反守为攻,挡下冷炎瞬间击出的第七招。 “猎云手?!你是“神盗门”弟子?”冷炎厉声问道。 “果然是有见过世面。”傅云菁却是娇声回应。 “不比了,你走。”冷炎沉声说道。 “唉?你大姨妈来了啊?咱们不是打得正高兴的么?” “天晓得你究竟是为了什么非进曲家不可?” “喝,我只差没让全天下都知道,我傅云菁是为了曲-而来的。”一径的娇颜,如花绽放。忽地,傅云菁眼一眯,霎时明白他何以突然变脸的原因。 “你当我是为了《彩绣谱》而来?” “你说呢?”冷炎冷笑一声。 “呸!那沾上血的玩意儿!我还看不上!” 十六年前,曲-父母夜半遭人暗杀,据说就是因绣谱而惹出的杀机。这段过往是她这几天来,利用江湖上各个八卦管道打听出来的消息。神盗技第一步,盗取宝物前,得先摸清楚对方底细。她完全用上了。 平日不多话的曲映,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曲。像察觉到什么似的,赶紧低下头。她察觉到曲-俊秀的脸庞,有抹刻意隐忍的情绪。 旁人或许察觉不到,但她感觉到了。 “哼,就算那绣谱生了脚,自个儿走到我面前,我还不要呢!”就是这本臭绣谱,让曲-变成和她一样没爹没娘的孩子!新仇加旧恨,傅云菁对《彩绣谱》更是没什么好感。“哎呀,说到这儿,我可得提醒曲-把绣谱藏好,要是让我“不小心”看到,我一定把它拿到书肆印刷成册、让它流通于市,因为它根本不配被称做‘宝物’。”她继续说道。“喂,臭老头,只剩下三招,你快点放马过来吧。”傅云菁朝冷炎勾了勾食指。冷炎目闪精光,重凝丹田之气。真是没见过这么古怪的娘儿们,今天也算是开了眼界!可是他护着少爷十六年,容不下任何可能对他不利的人和事。 傅云菁收起了笑脸,全身处于备战状态,她感受到冷炎身上泛出的杀意。搞什么呀?这个臭水沟脸死老头是哪条神经不对劲?为什么对她有这么深的敌意啊?傅云菁在心底咕哝道。 “冷炎,住手!”站在院落一隅的曲-,终于出声。要是再迟一步,恐怕难以收拾。曲映三人跟着曲-走上前。 “少爷,你——” “曲-,你看到没?我已经过到七招了喔。”傅云菁像个孩子般的炫耀道。曲-没回应,倒是三姐妹点头如捣蒜。 “冷炎,算了。傅姑娘,你——”曲-准备化解冷炎的敌意,也希望打消傅云菁的念头。但,却被曲映插进来打断了话。 “爹,傅姐姐也是一个人孤身在外,若是能在咱们家里有份差事做,也能安定下来。”她想,爹不也是看她们孤苦零丁,而决定收养她们吗?或许,这说法能打动爹也说不定。“而且,看她那天在食堂里护着我们的样子,应该不是个坏女人。”曲昕也加了进来。“嗯,而且,她还偷了爹送我们的锦囊当做见面礼呢。”曲昀更是开心的说。曲映和曲昕白她一眼,她到底知不知道她们现在正在做什么啊?这个专帮倒忙的家伙!傅云菁对她们三姐妹轻眨右眼,谢谢她们的好意。 “曲-,是这个臭老头先放话,说我要是能接他十招,就让我在你家做厨娘的哟?”“你这山里来的野丫头,最后三招我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冷炎怒道。“冷炎,不必比试了。”曲-的话让所有人瞠大眼,摒息地等待他接下来的回答。“傅姑娘,你得到这份差事了,他是曲家总管冷炎,你的工作由他吩咐。冷炎,傅姑娘她——”他叹了口气,极轻、不易察觉。“替她安排一下工作吧。这是我的决定,你们不用再争了。”语毕,曲-转身而去。 留下一脸愕然的四人。 “快跟着去啊!”傅云菁第一个回过神来,低声催着曲昀她们去找曲。“记得,要跟你们的爹说声谢谢喔!” “哦。”三姐妹应一声,往曲-的方向跑去。 待她们走远了,傅云菁才回过头看着方才同样呆若木鸡的人。 冷炎瞪视着她,不发一语。 “你醒醒吧——”傅云菁笑得好开心。“木已成舟、树已成林、两情已相悦、生死已相许、生米已煮成熟饭……”她摇头晃脑念念有词。 “你够了没?少爷是留你下来做事,不是让你来吟诗作对的——府里的事可多着,跟我来吧!”忠心耿耿的冷炎,即便有一百个不愿意,也不可能违逆曲-的意思。他认了!傅云菁碰碰跳跳尾随在冷炎之后,哈,她“为爱来打拚”的生活即将开始! 第三章 夜深沉。 寤寐间,胸口隐隐发痒,似被蚊蚋叮咬般。他记得睡前特地垂下纱缦了呀?怎么还会让蚊子飞了进来? 他徒手一挥,旋即被制在半空中。惺忪的意识全失,曲-倏然睁开眼,和跨在他腰际间的人四目相对。 “你!”曲-惊叫出声,斯文的脸庞难得出现诧然的表情。她怎会在他房里?“你醒啦?”傅云菁两臂支在他身侧,刻意压低声音说道。“我本来想晚一点再叫醒你的,想不到你——” “你在这里做什么?啊!”曲-发现自己的襦衣敞开,一副衣不蔽体的模样。他睡前明明穿得好好的呀? “我有话和你说。” “你先起来!”曲-凝起眉哑声说道,似乎怕惊动府里的人。虽说她仍穿戴完好,但此刻他狼狈的样子,再加上他们如此暧昧的姿势,任何人见着了不想歪都难!傅云菁照着他的话做。她微微抬起身子往后移去,这下正好坐在他的男性上!“你!”好脾气的曲-也有恼了的一天,他急起身想推开她。 但傅云菁的反应更快。她抓住曲播的手将他反推回床上。 挣扎之中,彼此亲密的贴合处起了些微的摩擦,曲-咬牙闷哼了一声,不敢再乱动,生怕一“发”不可收拾。 傅云菁的功夫本来就不容小觑,即使和曲-在体格上差距颇大,但制服他对她来说,却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要你离开我的‘身体’!”曲-忿忿说道。他早该知道傅云菁的思考逻辑异于常人。“你别急啦,我办完事就走。” 什么?她还想“办事”?曲-直觉额际的太阳穴隐隐抽疼。 “你三更半夜跑进男人房里,要是被人知道了,有损你一个姑娘家的名誉。”傅云菁闻言淡笑。“你真是个好心人。”她在心里再记下一件他的好。 “你快点出去吧,我可以当做从没发生过这件事。”曲-仍好言劝说。 傅云菁却摇首。“我要把话说完才走。” “有事可以白天再说。” “要是有时间、有机会,我做什么要大半夜跑来你房里?”傅云菁喧道。“那个‘冷冰冰’八成是岁数到了,得不到满足,把折磨我这种美少女当成一种乐趣。”她一边说的同时,松开了制住曲-的手,夸张地将双手环抱胸前。 接着,她手插在腰际,继续说道:“他丢给我一大堆差事,厨房已经够忙了,还要我负责打扫院子,你知道你家有几处院子吗?十六个耶?!害我忙得没时间来找你,人家可是有一肚子的话想对你说呢!”看傅云菁真是愈扯愈远,曲-决定赶快结束她的话题。她应该就是为了这事来找他的吧?“我明天一早就和冷炎说一声,只交代你该做的事。”她口中的“冷冰冰”应该就是冷炎吧? “这还差不多。”傅云菁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容。 “云菁,你可以出去了吧?” “好好听。”傅云菁细声说道。声音虽不大,曲-却刚好可以听到。 他一脸不解,她又想做什么? “你叫我名字的声音,好好听。”她又记下一件让她心折的原因。 “云菁,你再不走,我可要生气了。”曲-再度硬起了口吻。 傅云菁挪了挪俏臂,想找个舒适的位置,她第一次像这样跨坐在男人身上,怪不舒服的!岂料——“你别动!”曲-喝道,急抽了口气。 “嘿,你这个人真是反反复复,一会要人家走,一会又要人家别动。不过没关系,我都依你!”傅云菁笑得甜甜的。 房里合昏暗无光,月光迤逦入室,渗透纱缦,只见四目炯炯,看不清彼此的表情。曲-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傅云菁的对手,挣扎无用;可再这么下去,难保不会出事。他的心不为所动,但身体快把持不住了。 “云菁,我是为了三个女儿才答应让你留在府里,你现在马上出去,不然我非赶你出府不可!”曲-已忍无可忍,向她发出最后通牒。 “你让我把话说完,好吗?”她央求道,说话的口吻像个天真的少女。 曲-深吸了口气。“可以,不过你得先离开我身上。我们下床说话。” “哦。”傅云菁总算移开身子,跪坐在他身侧。“不必下床了啦,我话说完就走,你也可以直接躺下来继续睡你的觉。” 曲-一见她移开身子,急忙坐起身拉紧敞开的衣襟,整个身体下意识地往床榻里头退去。忽地,往后退的他被傅云菁一把拉住,还来不及反应,直觉有样软软凉凉的东西碰上他的唇。 傅云菁伸出食指点住他的唇。“曲-,你这儿有感觉吗?” 他明白了!方才冰凉的触感,是来自她的唇?!曲-拨开她的手,十分气恼她的轻薄举止。 “我不会随便碰女人!”言下之意,就是要她也克制一点!“当我第一次碰到你这里的时候——”她指着自己的唇瓣。“我的心跳得好快,就像发现了藏在某个地方,从没有人知道的宝物似的。我原以为只是对你的唇有感觉,想不到其他地方也是。” 吓!曲-闻言,更急着拉紧衣襟。原来内衣莫名其妙敞开,就是这么一回事?她到底碰到哪里了? “所以,我很确定我是对你‘整个人’有感觉。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是件宝物,让我想亲近、想得到手、想——”傅云菁手一伸,停在半空中顿住,她轻笑一声,又收回。“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希望你也能有和我一样的感觉。可是,你并没有对不对?”“没关系,我知道你没有。”傅云菁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到你家之前,我想了好几天,到底要怎么做才好?我东想西想——嘿,总算让我想出了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如果你也能以宝物般的眼光看待我,不就有和我一样的感觉了吗?曲-,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对我没感觉,我想,可能是你的感觉比一般人迟钝了些。” 曲-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他,傅云菁真是他见过性格最怪异的人! “反正我们都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所谓物以稀为贵,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是独一无二的时候,那么,我就是你这辈子非要不可的宝贝。我这么说你应该能了解吧?”曲-并不想对她有所回应,他只希望她能快快说完、速远离开。但,他觉得有必要和她说清楚。 “云菁,我想我必须和你说清楚,找已经二十五了,到现在还没娶妻生子,是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成亲的打算。” “我有说要和你成亲吗?”若是曲-能看清傅云菁脸上的表情,就会明白在那一双闪烁的美眸底下,潜藏着一个心绪缜密的女子。 “我的希望很简单,是你想太多了。”傅云菁缓缓眨了一下眼,旋即又恢复那令曲-无法招架的口气。 “好了啦,我说完了,你要是有话想对我说,那我明晚再来找你。” “不,我没什么好说的。”他急急忙回绝道。这种事可别再来一遭! “哦,那你睡吧。”转瞬间,那同样的冰凉触感又轻点他唇际。他心头一惊,然傅云菁已消失不见踪影。 曲-松了口气,颓然倒下。 天啊,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简直就像个半夜遭人侵犯的黄花大闺女!“傅云菁!”一声怒喝,回荡在帐房之中。 当事人娇喘一声,素手急捂住微张的樱唇,一双灵俏的眼珠子闪着一抹恶作剧后的狡黠光芒。 “曲-……”她颤声唤道,神情无措,身子巍巍的往后退。“不、不要……不要过来……”“你这是在做什么?”曲-沉声说道。他根本连动也没动。 傅云菁旋即变了个表情,回复以往的俏丽调皮,她放下手,反握身后。“哎呀,好玩嘛,你平常那么忙,偶尔也需要调剂、调剂呀?” 曲-没那个心情和她耍嘴皮。他的好脾气在今天可以说是完全瓦解了。 “你为什么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收我的三个女儿为徒?” “不好吗?”傅云菁反问他。 “我不会让我的女儿去做贼!而且,你教了她们那些窃贼技巧,她们还会把私塾先生教她们的放在眼里吗?”他并无男尊女卑的观念,一心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成为知书达礼的女子。“‘神盗门’不干一般盗贼的勾当,我们有我们行事的道义和规矩。请你不要混为一谈。”傅云菁非常介意有人出言辱她师门。 “盗贼就是盗贼,或许你们江湖中人有所区分,但对我来说,那是一样的。”“天下事并不是像你所说的,就一个样子。”傅云菁反驳他。“这个世界不是你争就是我夺,有多少人是双手沾满血腥才得到他想要的。可是,咱们‘神盗门’的门规,就是不许沾血盗取东西——相较之下,我们可干净多了。就算你不是江湖中人,你们这行还不是干过同样的事!” 曲-明白,她在暗指十六年前的往事。染织同行为了得到《彩绣谱》上的技术,找赏金杀手夜袭曲家,未料,没找到绣谱,于是便杀了曲-父母交差了事。至于,何以曲-能躲过这一劫?着实令人好奇!“而且,也来不及了,她们已经歃血立誓拜我为师了。”意指这种誓言如何打破?“你!”曲-一时语塞。帐房内的气氛僵持。 傅云菁垂眸思索,食指点着下巴,她经常带笑的脸庞难得失了笑意。 但还是由她先打破僵局。“曲-,没经过你同意收你女儿为徒,的确是我不对。可是,你想想,这半个月来,你都在哪儿?曲映她们和你见到面的次数,用一只手的手指都数得出来。就算想找你商量,也没机会啊?” 曲-脸上的怒意稍缓了些,她说得没错,这些日子布坊生意忙得不可开交,他几乎没和女儿们说到几句话。 “因为这样,所以你就收她们为徒来解闷?” “当然不是。”平日嘻皮笑脸的傅云菁是懂得察言观色的,她很诧里一看到一个不同以往的曲。他确实心疼女儿得紧,一提到没时间和女儿相处的事,便面露愧色。她要把这样的曲记在心里。 “我是擅作主张收她们为徒,我是打算教她们神盗技,可是,最重要的是,我想教她们功夫,是为了让她们可以自保,可以——” 她直视他漆如黑潭的双眸,最后一句说得极轻、轻淡,不注意听就错失了。“——多些人保护你。” 黑眸里的怒意更淡了,但仍如往常般平静,无波无痕。 “只要《彩绣谱》在你身上一天,难保觊觎的人不会痛下杀手。”她眸子里的机敏显露无遗。 “你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傅云菁的深沉超乎他的想像,平常像个孩子似的她,心里到底在盘算多少事情? 傅云菁轻勾嘴角,却反问他:“为什么你十几年来都不去寻仇家?” “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回我寻了仇,改天就换别人找上门来报仇。” “嘿,你头壳坏了啊?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呐,怎么能说算就算?”傅云菁直叹不可思议,这人的脾气也好得太离谱了吧?既然如此,做什么只为一件收徒的事,就对她那么凶咧?真不公平! “这场恩怨,绝不是从我爹娘被杀开始的,可是,我希望从我身上结束。”这男人,不是表面上所看到的这般。傅云菁在心里对自己说。 “总之,以后有关我女儿的任何事,都得经过我的同意才行。”怒气全消了,他回复成那个平日儒雅的男子,语毕,旋即转身离去。 但,房门一开,来不及闪躲的三人,咚一声全趴倒在地上。 哎哟。 唯一站得好好的人是冷大总管。他们四人在门外偷听好一会儿了。 “你们”曲-无奈地摇头,什么也没说,便与他们错身而过。 “快跟着你们的爹去啊!”傅云菁提醒曲映她们。 “哦。”三人赶忙追上曲。 “记得和你们的爹说声谢谢喔!”她双手圈在嘴边,再提醒一次。 帐房里就剩傅云菁和冷炎二人。 “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冷炎称赞人的口气有说和没说都一样。可他心里明白,十几年来,少爷第一次有如此起伏的情绪,而且,第一次听到他愿意和旁人提起那段往事。还有……从她进府第一天开始,少爷从来没纠正过她对他的称呼…… “谢啦,可是我对你没兴趣。”她自恋的毛病又来了! “花痴女!”冷炎哼斥一声,真后悔对她说出那句话。他摇首,决定离开去忙他自个儿的事。 暗夜。无风、无云、无月、无星、无声、无息。 连足落屋檐瓦片都听不出声音。 一抹黑影俨如蜻蜓点水,纵高、扑低,融于夜色之中。 没有声音、没有声音! 她是一个习于在黑暗中活动的人,她有一种旁人所没有的直觉,似乎生着无形的触角,在漆黑之中,感觉平常人所不能感觉之事。 一种细微的几近听不到的连续声音,渗入她的末梢神经。是的,她听出来了,是呼吸声、吐纳的气息。 有人跟踪她!她跃过几户檐瓦,起落间,她忽然停下来,倏地转身,和来人相隔两端飞檐面对面!他同她一般全身黑衣装扮,脸孔同样覆住了大半,独留一双眼睛于外,身形欣长,有股令人生畏的气势。 但,却没有杀气!这是傅云菁惯有的直觉。 “把东西交出来。”他厉声说道,但他的声音 傅云菁打了个哆嗦。“恶——你是把木炭当三餐吃吗?怎么声音哑成这样?”她也管太多了吧?那听话老不听对方重点的个性又来了。 “把东西交出来。”他再说一次。 傅云菁拍了拍胸脯。“东西”就藏在那儿。“这玩意儿是你的吗?!” “哼,非其有而取之,盗也。不该是你的东西,就不该拿,更何况你是用偷的。我夜行者最恨你们这种盗贼鼠辈。” 夜行者?哪条道上的啊?她怎么没听说过?而且——他说话的口吻好熟悉啊……不会,是她想太多了,他既不懂武,更没有那么可怕的嗓音!“哼!”傅云菁也学着他嗤鼻一声。“有本事就去抓那些欺凌百姓的贼呀?干嘛先拿我开刀?而且,我也不过是拿了一瓶参粉而已,那猪仔老猴儿吃成那副德性,不差这一罐的。”傅云菁口中的猪仔老猴儿,就是城里做黑买卖出名的奸商王员外。前些日子,她一听说那王员外特地差人,远从高丽带了一瓶千年人参粉回来,就开始心痒嘴馋,觉得非偷来尝尝不可。而且,这么好的东西,正好也可以拿来替曲-补补身体。 “不是你的,就不该拿!”话才一说完,夜行者掌风疾出,直拂傅云菁门面。“喝!”傅云菁腾空跃起,她扬动双臂,翩翩之姿,宛若飞蝶,利落的闪过夜行者接踵而至的招数。 蓦地,四掌相击,各自向后倒翻,足落于檐上,皆未下地。 傅云菁眯起眼,愕然于对手的深不可测。他明明可以招招克她,却又手下留情。而且,对招时几次触及他黑衣布料的质地——“你身上穿的,可是‘彩织’的布料?” “你脑子有问题吗?”怎么会有人天外飞来一句和现实不相干的话?“在江南有谁不知道‘彩织’?从王公贵族到市井小民,哪个人不是穿‘彩织’织染的布料?别岔开话题,把东西交出来,我就放你走。” “呵,这些日子为了研究织染法,真是看书看到走火入魔了。”她垂眸微微笑道。她现在只要一碰布料,必言出处!呵,这都是为了走入曲-的世界啊夜行者见傅云菁垂目呆思,正是出手的好时机。他再度出手,直扑傅云菁右肩。傅云菁反应极快,反手一掌相迎。 夜行者招招相逼,傅云菁倒退连连。“只要是我夜行者管定的事,就非有个了断不可。如果不交出东西,你是绝对走不了的。” “哎唷,就跟你说只是拿了一瓶参粉而已嘛——”傅云菁个性强,嘴巴虽是嘻嘻哈哈,可心底却戒备万分,步步为营,不许自己输! “都一样!”夜行者势在必得,再下数招。 “好啦,你别再打了,给你就是了!” 涮一声,巴掌大的小瓷瓶从傅云菁手中直飞而出——她同时乘机脱身。不是打不过,而是她急着走! 夜行者见盗物已回,便不再追究。而傅云菁也早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打开手心,看着瓷瓶。手不知怎地,微微颤动,渐渐漫及全身。他气得全身发抖。那瓷瓶上工工整整的楷体字,写着:神通便秘丸,专治内、外痔。特效:清除宿便。该死,他被那女人摆了一道! 第四章 马车往城郊疾驶,车声辘辘。 “你确定要跟我到染房?”曲-问她。 傅云菁翻了翻白眼。“一路上你已经问我第三次啦,对、对、对,我就是要跟!”“你不是嫌厨房的事情忙不完吗?”怎么还有闲功夫和他到染房? “哎唷!那是不一样的。”她娇喧道,很孩子气。“我求了你一个月耶,你都已经点头答应了,做什么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 曲-轻叹一声。“你老是‘那样’,我能不答应吗?” 是呀,要是再不答应她,他晚上几乎是不用睡了。她那招神不知、鬼不觉上他床的方式,太可怕了!而他那套男女授受不亲的大道理,傅云菁根本理都不理、听都不听!说什么“江湖儿女,没那么多规矩!”加上她和三个女儿相处得极好,又是女儿的师父!让他想威胁赶她走的话!一个字也迸不出来。唉,她真是他见过最古怪的姑娘家了!“人家只是想了解你的世界而已嘛。”她喃喃低语。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总要有共同的兴趣啊、嗜好啊,这样老了才不会太无聊。”她根本不是这样说。 “我们到了。”这些日子,曲-听惯了她的怪话,也习惯性的不予理会。傅云菁尾随他下车,走进江南最富盛名的布坊——“彩织”的染房。 说是染“房”,实在也太小觑了。它的规模几近京师的官营染院,分工极细,里头有专门染丝的瓦屋,共计数十栋,各有其负责的染色事务。从生丝到热丝,亦是在这里处理。而染房的对面,就是织房。 傅云菁随曲-进了其中一栋瓦屋。 一进门,便看到体积颇大的墨黑色大陶缸,几乎占了屋内一半的空间。陶缸旁有几名丝匠站在椅凳上,拿着木棍翻搅着缸内正以沸水烧煮的蚕茧,另外有几人在底下添柴火,控制水温。 “少爷。”丝匠看到曲-进屋,连忙躬身曲礼。 “你们忙,不必招呼我。” “原来这就是‘缫丝’啊。”抽取蚕丝的第一个步骤。傅云菁看得出神,喃喃自语,但曲-听到了。 “你知道这是缫丝?!”他很讶异。 傅云菁微露笑容,点了点头。 “你怎么会知道?” 傅云菁不解地看着他。“书上写的啊!”有必要这么讶异吗?难不成书上写错了?“缫丝之后呢?”曲-十分期待她能继续说下去。这女孩,总会不时出现惊人之举。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解这些东西的? “练丝、穿箱、穿综、制造、结花本。”她真的都知道!“好难呢,每个步骤都有一堆学问,我看得头都昏了!”她忍不住抱怨起来。“那是当然。一般人光是要染对一个颜色,得花上二、三年的时间才学得会。”曲-轻笑,再道:“我以为你只爱搬弄那些功夫,想不到你的兴趣挺广泛的。” “喂、喂,你的口气很差喔!”竟然说她是在“搬弄”功夫?傅云菁最介意有人看不起她师门,即使曲-难得对她说笑,也不能说到她师门的坏话。“咱们神盗技可是——”“我要到另一个地方去了。”曲-打断她的话,嘴角仍是挂着笑意,径自转身离去。屋内的丝匠们全愣傻了,第一次看到少爷——同女人说笑呢!“喂,我还没说完哪——”傅云菁正准备跟着他走出去时,忽而,眼尖的她察觉到某种异状——陶缸有裂缝!“快出去!陶缸快破了!”她朝丝匠大叫,眼角余光瞄见放置一旁的素匹练,连忙一个箭步拿起数尺的布匹,旋身一跃,以巧妙的手劲将布条掷出,环绕在大陶缸上,扎了一个死结。丝匠见状,全丢下手上的工作,急奔出去。 “云菁!!”曲-在屋外听到里头的骚动,又折了回来。 “快出去!”她疾步如飞,抓起曲-,跃出屋外的同时,陶缸整个迸裂开来!所幸傅云菁发现得早,除了损失一个大陶缸和整缸的蚕茧之外,只有她一个人在以布匹扎紧陶缸时,被溢出的沸水给烫伤了。 于是,曲-拉着她,急奔至绢房为她上药。 绢房外,葱郁的落院,绿光晃动。栀子花萌出一小小撮绿,是春将尽的讯息。“栀子花快开了呢!”傅云菁望向窗外,不经意地说道。 坐在对面为她上药的曲-,以为又是她常说的那种没来由的话,并不打算理会,但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大感讶异。 “今年栀子花苞好像结早了点,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调色?” 别人或许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但曲-却是一清二楚。 “喂、喂、喂,你动作轻点儿。”她嘟起嘴嗔道,额际间沁出一层薄汗。她十个手指红肿,全脱了皮。 “啊?”讶然中,曲-不自觉的在上药时多施了点力。“对不起、对不起”曲-连忙道歉,动作极轻、亦更加小心的在伤处抹上一种白色的药膏。 “你知道栀子花的用处?”这就是他诧异的原因。 “嗯。”傅云菁理所当然的点头。“用来染黄颜色的嘛!” “你怎么会去了解这些东西?”曲-真的很好奇。从刚才到现在,他十分确定她一定下过苦功了解织染技术。 傅云菁撇嘴白了他一眼。“是你太笨,还是我做得不够明显?当然是为了你!要不然我干嘛每天晚上不睡觉,猛啃一堆让我急速老化的东西?”那染织法可真是难死人不偿命!曲-的眼神显露出他的不解。 傅云菁明白他的问题。她露齿微笑,嘻皮笑脸的说道.! “就说是为咱们老了之后做准备的咩!我要和你一起染色、一起选蚕、挑丝、一起织布……” “今天真是多亏你发现得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曲-岔开了话题,他低头专注于上药,傅云菁看不见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她溜转灵俏的眸子,腻声说道:“哎唷,你的口气不要这么愧疚好不好?这种事难免的嘛!谁知道那么大一缸东西,说破就破啊?而且,谁叫我是‘神盗门’弟子呢?‘神盗门’的功夫当然了得!”傅云菁这下总算逮到机会,对他大大夸耀自己的师门。不过,她皱了皱俏鼻,眼睛往右上瞟,觉得自己干嘛反过来安慰他啊?她才是受伤的那一个耶!“我四岁就跟着我娘学染色,七岁时我爹教我结花本织布,九岁开始和人买卖绸缎,我有责任延续‘彩织’,不管发生什么事。” “我知道。”她轻声说。 曲-抬起头来,向来无痕无波的眼眸,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情绪,然船过水无痕,一下子就淡了。 “所以我不会让任何人夺走《彩绣谱》。”他说道,语气十分平静。 傅云菁愕然盯着曲-如镜般澄澈的眼睛,摇头哼笑了声。“我师父说得一点都没错,眼神太过于平静的人,不是蠢蛋一只,就是藏了太多心事。” “你知道我调查过绣谱?”她直接问道。 “嗯。” 这说来又是另一段往事。简言之,《彩绣谱》也是另一段师门恩怨下的产物。有恩怨,就有争夺、报复。 “我不懂。”傅云菁有满肚子的疑问。 “工匠结本,心计最精。我保管了绣谱十六年,没问题的。”他神色自若的说,一边拿起膝上干净的白布条为她包扎,似想起什么再说道:“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烫成这样,还能够说说笑笑的。”即便是大男人,都未必受得了! “唔?难道哭一哭就可以不痛了吗?”她反问。心里却想,这个她才刚认识的曲-,有太多、太多她所不知道的事。 曲-听了忍不住闷笑!这女孩的思绪真是够怪了。是因为痛才会哭吧?有人先哭才痛的吗?“哎——”她莫名其妙叹了口气。“不知道就算了,那都过去了。反正你以后有我就行了!” 曲-才觉得莫名其妙!她又在说什么啊?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忽然浮现“牛”这种动物,搭配她的脸孔…… 哈!他嘴角慢慢咧开,扬声笑了出来。这是他从九岁之后,第一次这么开心、无所顾忌的笑…… 傅云菁看着他,嘴角也有抹淡淡的笑,她记住了曲-的另一个模样。 “来、来、来,上菜!”傅云菁学着食堂的伙计吆喝着。 “哇”曲映三姐妹看到今晚的菜色,全瞠大眼、张大嘴。打从傅云菁进曲家做厨娘的这几个月来,每天的菜色都不一样,到目前为止,还没重复过同样的菜色呢! 光是“鱼”这道料理,就有清炖、红烧、煎炸、堡汤等作法,而各类鱼种搭配不同的佐料,吃法也不尽相同,可说是丰富之极。 今天这道,就叫做“鲫鱼酥”,葱溶鱼烂刺酥,可放心大嚼,不必担心鱼刺卡喉。有鱼当然要有肉。“焖蹄膀”火候恰到好处,吃来清爽不油。此外,还有各式小炒,舂笋、扁豆、山药虽是一般时蔬,但刀工极细,光是瞧着菜色,便觉赏心悦目。 “师父,你是去哪儿想出这些菜来的啊?”曲映问她,忍不住地再吞了吞口水。她最佩服有本事的人,师父就是其中之一。 “跟皇帝老子借菜单来看看!”她嘻皮笑脸的说。这是真的,只不过,是她十二岁那年潜入大内,从御厨那儿偷来的。 “哇!皇帝人真的那么好?”曲昀讶异得不得了,因为,小时候不乖,养她的嬷嬷都说,要叫皇帝来抓她去关呢!傅云菁拍了拍曲昀圆嫩嫩的小脸蛋。“不是皇帝好,是我有心——”用心料理,是希望她们一家人吃饭能够开开心心的。 “师父,你又在说怪话了。”曲昀嘟嘴说道。她哪会懂得傅云菁的心意啊?“什么怪话?”傅云菁不服气的手插腰,也学曲昀嘟起嘴。“是你太笨好不好?”“啊——师父怎么可以说我笨?”曲昀涨红脸,很不服气。 “你是不聪明啊!”曲昕也加入战局了。 一时之间,三人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 “少爷,我觉得你好像收养了‘四’个女儿。”冷炎坐在一旁摇头,三个女娃加上这臭丫头,家里每天闹哄哄的,吵死人啦! 曲-倒不以为意,他看到傅云菁手掌上的缠布。“你的手还没好吗?”已经一个多月了,那治烫伤的药膏不是擦个十来天就好了吗? 她抬起手转了转,笑说:“早就好了,你眼儿真尖,这么注意我!” “手好了,就把布条拆了呀,做什么还装作一副‘伤重不治’的样子?”冷炎没好气地说,看到这丫头的花痴模样就不爽! 傅云菁也不甩他,挥着手朝曲-开心说道:“我想多怀念一下,你那天对我说笑、替我擦药的模样!” 吼他真是受不了这娘儿们! 冷炎挑了挑右眉。“你够了没?上完菜就下去!少爷,吃饭吧。” 坐在曲-身旁的曲昕,对他使了一个眼色。 “云菁,一起坐下来吃吧!”曲-说道。 “?”傅云菁和冷炎同时发出这个疑惑字。 “你是曲昕她们的师父,又在府里做事,就和冷夫一样,也算是半个曲家人,家人当然要一起吃饭。” “师父,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曲昕一边说,一边示意她的姐妹,往旁边移个位置,让傅云菁坐在爹的身旁。 “哦,好呀、好呀!”傅云菁当然不客气,动作迅速的往曲-身边坐下。冷炎白瞄她一眼,却也不多话了。 他明白的。自从老爷夫人过世之后,家里就没这么热闹过。十几年来,少爷一直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我长这么大,还没跟这么多人一起吃过饭呢!”说穿了,她都是一个人吃饭的。“师父,你不是说山上有十一个师伯和一个小师叔吗?你们不一起吃饭的呀?!”曲昀问她。 “我师父为了让我们练神盗技,连饭都要我们师兄弟用偷的,怎么可能一起吃饭?”“啊”曲昀三人哑然,还好师父没对她们做出这种要求! “云菁!”曲-沉着一张脸,傅云菁知道他不爱她在三个女儿面前聊有关偷盗的话题。“好啦,吃饭、吃饭,放心啦,我不会这样对你们的!”傅云菁一边说,一边为曲映三人挟菜。 “我以前也是一个人吃饭,好孤单呢——”曲映说道。曲-收养她之前,她是个小乞儿。那时候好不容易讨到的食物,一定要赶紧找个地方解决掉,要不然被其他乞儿发现,绝对会被抢个精光。 “我也是。”曲昕小声的说,气氛有点沉默。 “真巧,我也是耶!”曲昀反倒因为和曲映、曲昕她们一样,开心得不得了!“曲昀——吃你的饭啦!”曲昕不耐烦的说,真受不了这少根筋的人! “我、我——”曲昀涨红脸,想为自己辩驳,舌头却不听使唤。 “我可以‘一个人’安静地吃顿饭吗?”冷炎突然插话进来。不知道为什么,很有“笑果”,大伙儿全笑瘫了! 夏夜,溽热未散,月光朦胧,暗香浮动。院子里几株栀子花全开了,露出黄白色的蕊心,似乎也想出来透透气呢!“师父,你在做什么?”曲昕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穿着一身单衣的她,热得睡不着觉,来到院子乘乘凉。 “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觉?”她问。 “睡了,又被热醒。”曲昕答道。她走到傅云菁身边,看到地上有个小火炉,炉上有一锅水,锅子里正煮着一堆她说不上名字的花叶。 “坐啊。”她指了指一旁的小木凳,手上用来升火的竹扇顺便拿来替她煽煽风。“谢谢。”曲昕知道师父细心。 “我才要谢谢你呢,是你跟你爹说的吧?”傅云菁走到她身旁坐下。“让我和你们一起吃饭。” 曲昕摇头。“是爹的意思。” “你真是善解人意。”傅云菁心里明白,曲-要是有这份心才有鬼呢!这孩子一定是尝过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滋味,所以将心比心的对她。 “师父不也是?”平常不多话的曲昕,其实心眼比谁都细。 “干嘛呀?我们三更半夜不睡觉,是要来比赛看谁最会夸奖别人的吗?”傅云菁调皮地转了转眼珠子。 曲昕轻笑,她指了指小火炉。“师父,你这是在做什么?” “在玩‘套染’的把戏。”就是将不同的染料颜色结合成新的颜色。 “嗯?”曲昕听不懂。 “听不懂就算了,这东西乱复杂一把的!”傅云菁想到就不禁皱起眉头。“你还是好好学神盗技,这比起你爹那套东西要实在多了。”她有大小眼。她永远认为神盗技是当今天下最棒的武学。而织染技术,哼,若不是为了曲-,谁要学那种“五四三”啊?“这么难的东西,师父还这么有心学,爹一定会明白师父的用心的。” “真的?”傅云菁仿若受到鼓舞般的睁大眼,用力地再为她煽了几下扇子。“嗯。”曲昕很笃定的点了下头。“而且,我觉得爹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哈哈哈——”傅云菁听得笑逐颜开、心花怒放,扇子着实的往曲昕背上猛拍。“咳、咳、咳,师父,你别打了——”曲昕忙不迭地咳着,她快被打昏了。“噢抱歉、抱歉,你还好吧?”傅云菁收起扇子,伸手轻抚她的背。 “喂——”她以肘顶了顶曲昕,笑得合不拢嘴的问她:“你是从哪儿看出来的?”曲昕思索了下,抿了抿唇。“嗯……因为,师父你第一眼就喜欢上我爹啊!”笑颜倏然凝滞,傅云菁挑了挑眉,斜睇她冷冷道:“你是曲昀吗?”因为,只有曲昀才会说得出这么无厘头的话! 曲昕明白她的意思,咯咯笑了起来。“和师父讲话永远都是这么开心。”傅云菁孩子气的扁了扁嘴,眼睛往右上瞟,径自拿起扇子振了几下。 “你开心就好!”她知道平日寡言的曲昕,很少和旁人说这么多话、笑的这么开心的。“我说的是真的。”曲昕笑着再说一次她很确定的直觉,但傅云菁却还是当她在说笑。“好啦、好啦,这么晚了,快回去睡吧!”她催曲昕回去睡觉了。 “哦,好。”曲昕脸上的笑意未减。“那师父你也早点休息。” “嗯。”傅云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觉得很开心呢!这就是一家人的感觉吗?她从没有过的——曲昕轻轻巧巧的穿过院子,越过拱门,在转角处一转弯,正好撞到一面肉墙。“啊!”她惊呼一声,摸着撞疼的鼻子,抬头看清来人——“爹。”曲昕收了笑意,抿了抿唇。下意识地眼角瞟了瞟后方,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又笑了笑。爹一直站在这里吧? “快回房睡觉吧!”曲-轻声说道。 “嗯。”她与曲-错身走没几步,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叫住曲。 “爹” “嗯?”曲播也转过身来。 “你开心吗?”她小声地问。 曲-先是愣了下,然后若有所悟的轻笑一声,只说:“回房吧。” 第五章 云,掩去了月。 两抹黑影一前一后追逐,疾疾、匆匆、急急。 这个“黑抹抹”还真是不死心呀!傅云菁在心里嘀咕道。忘了自己也和人家一样,从头到脚,一身密不透风的黑衣装扮。 她侧身一跃,直飞而下,轻巧落地,另一人尾随在后。 “你到底有完没有啊?”傅云菁一转身,劈头第一句话便开骂。“好好一个人正经事儿不做,干嘛一直跟着我?”气死人了,甩都甩不掉!“这句话应该留给你自己!快点把东西交出来,这一次我可不会再上当。”只要一想起那瓶“神通便秘丸”,他就满肚子火。 “你开什么玩笑?”傅云菁拍了拍胸脯,说道:“这可是人家王员外托人从暹逻带回来,用血燕燕窝做成的,叫做什么、什么——嗯……”她食指支着下巴想了想。“喔,叫‘光明大补丸’,对,就是它,这可是补品中的补品呢!我当然要拿回去给我心上人尝尝!”夜行者哼笑一声。“你可真是有心,不过,要吃就自个儿去买,为什么要用偷的?而且,我劝你不要拿比较好。”最后一句似乎意有所指,可是傅云菁听不出来。 傅云菁也学他哼笑一声。“你也开始说笑话了呀?你以为我谁不好挑,就偏偏挑那个脑满肠肥的奸商?拿了他两样宝贝,除了用来替我的心上人补补身体之外,顺便警告、警告他,黑心买卖做多了,早晚会遭殃。我连他床头的东西都敢拿,就是要让他知道,哪天他人头怎么不见的都不知道呢!”等他明早发现脸上经她亲自画押的“借据”,嘿,包准吓死他!“说到这儿,你有本事怎么不去教训他?干嘛对我穷追不舍咧?” “废话少说,他是他、你是你,我就是见不得人偷东西!”夜行者气凝丹田,随时准备运气出拳。他虽无杀气,却是执意要傅云菁交出她偷的东西。 这不就摆明是冲着她来的吗? “等等!”傅云菁扬手喝住他的攻势。“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没错。”夜行者答得干脆。 “那你又是谁?” “第一眼就看上你的人。”他似乎在轻笑,但笑声太可怕,让人误以为是咳嗽声。傅云菁闻言,夸张的做了几个干呕动作,更忍不住打起哆嗦。“恶——想不到你的声音恶心,连说出来的话也是!”她心想:真是的,人长得美,就是这点麻烦,不管走到哪儿,都会遇到仰慕者。 可是,能够在她行动时跟踪她的人并不多,这等高手她应该会有印象才是,他到底是谁啊?哎呀,不想了,反正对他又没兴趣——“抱歉啊,本姑娘对你没兴趣,请你另就高明。我先走啦!” 傅云菁一转身,他竟已挡在身前。她敛起眉,嘻笑的眼神换上戒备。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 他正掌一扬,她反手一捞;他另一手直扑,她出手相推;两人招式变幻莫测,双双施展轻功,跃起身形,在半空中拳掌相搏,骨骼格格作响。 傅云菁的体型和一般江南女子差不多,属“玲珑娇小”那款的,和夜行者如北方汉子般高大的身材相较,真是十足的对比。她虽灵巧,但比起他的猛烈,让她渐渐居于劣势。但她傅云菁可从不输人!她身子一旋,往后退跃数尺,和他隔开一段距离。她递出一罐小瓷瓶,道:“喽,这就是你要的东西!” “我这次不会轻易上当的。” “别急,我等你看清楚再走人!”一身黑衣的她,脸庞被覆住了大半,更衬得一双独露于外,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灵动万分。 她动作极快,倏地打开瓷瓶瓶盖、扯开头巾,仰头尽数倒入嘴中。 “你!”夜行者根本来不及夺下瓷瓶,只有接过傅云菁一仰而尽后,将小瓷瓶掷向他的份儿。 “给你!” “你全吃光了?你知不知道这里头放了什么?”夜行者似乎十分火大。 傅云菁伸出小舌舔了舔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嗯,不就是燕窝做成的小丸子嘛——挺好吃的呀?” “哼,待会儿你铁定会受不了,你等着瞧好了!”他气极败坏的旋身一飞,几个起跃间,已不见人影。 “‘瘦’不了?”傅云菁嘟起小嘴,眼睛习惯性的往右上瞟,喃喃自语道:“没差,反正我是吃不‘胖’的!” 云,又掩去了月。 透进室内唯一的光,渐渐暗下;映在纱缦上的影,缓缓淡去。独留白玉般灵巧的指,轻触光滑润洁的胸膛。 寤寐间,这触感似曾相识! 曲璠陡然睁开眼,又是她?!傅云菁跨坐在他腰际间,敞开他的衣,素手来回抚触他的胸膛。他看不清傅云菁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从她喉头溢出的粗浅喘息,感觉到她纤盈的细腰不自在地抵着他前后扭动。 “你!”这女人实在做得太过份了!曲璠使尽全身的力气出手推开她。 啊!傅云菁整个身子飞离床榻,“咚”一声趴倒在地。 这怎么可能?!曲璠自己都不敢相信,傅云菁丝毫没有反击,就这么任他推了出去?!他急忙掀开纱缦,察看傅云菁的情况。 傅云菁踉跄爬起身,似酒醉般站不大稳。 云开见月明。月光从窗牖再度透射进屋。曲璠这下总算看清傅云菁脸上的表情,一个看来如此陌生的她。俏丽的脸庞被一抹冶艳取代,月光下更透着光滢的粉红色泽,她晶眸半垂,朱唇微启,十足的媚态。 “云菁。”他轻唤。 “曲璠……”傅云菁唤他的口气好像在询问般,她松开藏青绢缠腰带,敞开衣襟,露出雪白如脂的肌肤,里头可见淡青色绸抹胸,掩住一对嫩乳。她的手继续宽衣解带……曲璠见状,赶紧放下纱缦,撇开头,怒道:“你这是做什么?快穿上衣服!”纱缦再次被掀开,傅云菁一身赤裸的伫于床畔,月光下,她玲珑的曲线一览无遗。“你到底是怎么了?”曲璠直视她的眼,不多瞧其他的地方。他深蹙眉,的确感觉到傅云菁的异样。 “曲璠,我好像吃坏东西,身体好热……”那死猪仔王员外,到底在“光明大补丸”里头加了什么东西啊?殊不知,那就是要男人“那里”前途一片光明的玩意儿啊!她浑身发热,热气像是被闷在毛细孔里,亟欲从皮肤中找寻缝隙溢出来。她好难受呀!“你是吃了什么?”怪了,府里的饭菜都是她做的,若有问题,府里上上下下不就全出事了? 傅云菁没回答,而是猛然抱住他往床榻倒下。“我好热,想要你……”她喃喃道。如果再不知道傅云菁是怎么了,曲璠这二十几年就真是白活了。 他一边挣扎、一边问道:“你吃了催情药?”糟糕,傅云菁虽失了大半功力,但催情药的药性,让她饥渴的如蛇般紧缠着他,令他难以挣开她的环抱。 “嗯……”她的唇在他喉间游移,渐渐往上,反复吸吮他的下巴…… “啊……”她仰首轻叹,美目微合,卷翘的睫毛不住轻颤。 再往下走,水流晃动,慢慢掩过她的腰腹、双乳、颈项,最后,整颗头没人水中。水面上,黑发飘散,似一束极度迸裂的丝线,无尽延展。 猛地,水花四溅,她倏然起身,宛如在月光洗礼下,由水中跃起的精灵,周身全是漾着月色的滴露,闪耀耀。 她站立于水中,水深及胸,美眸流转间,情欲仍在,但意识已较早先清醒许多。“你看够了没有?”傅云菁冷冷说道。 “厉害。都到这地步了,还能察觉到我的存在。”极度沙哑的声音回应道。夜行者就站在她身后,矗于溪中的大石上。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原本对他的身份并没有大大的兴趣,因为师父曾告诫:在江湖上行走,大多好奇心会惹来不必要的是非。可是他的举动,着实令她起疑。他却反问她:“怎么没让你的心上人替你解掉身上的毒?” 傅云菁并不打算回应。他身上泛出的男性气味,在在诱使方稍抑止住的欲望再度萌发。 你中了催情药,若不找个男人交欢,就得熬过三十天全身如遭蚁蚀、如火焚的痛楚,你真的受得了?” 傅云菁背对着他,仍是默不作声,不予回应。 “答应我以后不再做那些盗贼之事,我就帮你解身上的毒。” 傅云菁的肩膀微微抖颤,冰凉的溪水似乎渐渐暖了起来,如同她体内骚动的欲望。傅云菁冷哼一声。“你拿什么解我身上的毒?”除了和他交欢,还有什么办法?“我自有办法。”他说。 傅云菁知道自己快把持不住了,如果他再不离开的话。他身上的气味,正撩动着她脆弱的感官。 她闭起眼,自言自语的说着:“我原以为自己只是很单纯的喜欢一个人,因为第一眼就心动,所以想尽办法待在他身边,期待有一天,他也能像我发现他那般,喜欢上我。可是,这些日子,才发现,何止心动啊,我心里记了许许多多他的好,只要让我想起来,心就暖暖的。”她轻笑一声,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如何做他喜欢的女子,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她有点喘了。“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真正喜欢一个人……” 她深吸了口气。“是除了他之外,说什么也不愿意让任何人沾到。” 傅云菁缓缓转身,仰起头凝着他。一时之间,竟觉月光下,两个人影重叠,她以为是自己恍惚了。她在水中紧握拳头,凝聚仅存的丹田之气。 夜行者洞悉她的念头,几乎和她同一时间出手。 她一扬,击向自己的天庭,他弹指而出点住她腕际的穴道,同时飞身一纵,将她从水中拉了上岸。 “爹——”曲映三姐妹在帐房外叩门。 “进来。” 三人愁眉不展的推门而入,曲昀圆润润的小脸,满是泪痕。 “曲昀,你怎么啦?”曲翻一见她们进房,和冷炎互望一眼,颇有默契的中断了谈话。“爹,您找到师父了没?”曲昀一边拭泪,一边问道。 “你冷叔已经派人去找了。” 傅云菁自从那天离开曲璠房里,便下落不明。几天来,曲璠派人四处寻找,都没有消息。“冷叔,有消息吗?”曲映问道。 冷炎摇头。 “呜……都是爹啦,”曲昀又哭了起来,孩子气的指责道:“都是爹啦!呜……笨爹爹……是不是您把师父气走了?” “曲昀,你胡说什么?”冷炎出声责她。 “冷炎,没关系,你别吓到她。”曲璠走向她,蹲下来对她说:“曲昀,爹答应你,一定帮你把师父找回来。” “真的?”曲昀嘟起嘴,小脸蛋儿泪汪汪。 “真的。”曲璠伸手为她拭泪,柔声安慰她。“小曲昀别哭了,好不好?”“好。爹——”曲昀吸一吸鼻,抖着圆滚滚的身子,说道:“爹,您安慰我的样子,和师父好像哦!” 曲璠拍了拍她的头,抿嘴轻笑,当她是在说小孩子话。 一旁的冷炎,神色仍是一如往常般严峻,眉心却微微抽动,曲映察觉到她爹有些异样,脸色好苍白啊……而曲昕却是异常的沉默。 翌日——“爹、爹——”曲映、曲昀门也没敲,直接推门进帐房。 “怎么了?”低头查帐的曲璠,抬起头问道。 “曲昕不见了!”曲昀答说。“她留了一封信,说要去找师父回来!”她递上曲昕的留书。曲璠从曲昀手上接过书信,脸色凝重。 “我出去找曲昕,你们去跟冷叔说一声,这几天织坊的事请他打理。” “好。” 三人于是分头进行。 第六章 木屋内一尘不染,陈设简单,一床一几一桌,四张椅子,墙上挂了一件鹿皮,和一把弓,应是猎人的临时住处。 他仍是从头到脚一身黑衣,坐在床沿凝望那白皙中透着红晕的无瑕脸庞。他的手来到她唇间,来回轻抚唇瓣上的伤口。 “傻丫头。”磨砂般嘶哑的声音轻唤道。 “嗯……”她痛苦的呻吟出声,让他警觉性的抽回手。 傅云菁痛醒了。她悠悠睁开眼,举目所及,皆是陌生的摆设,她在哪儿?她看到坐在床沿的人,想起之前在溪畔发生的一切。 “看到我有必要把眉头皱成那样吗?!”他没好气地说。是气她为了不被人沾了身子,竟毅然出手了断自己!还好他及时发觉——傅云菁不理会他,吃力的支手起身,感觉体内那火焚般的痛苦,因她清醒过来,而有渐剧之势。涔涔香汗从额际滑落至红晕的脸颊,滴淌在衣襟上。她昏迷多久了?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再低头一看,衣衫完好。 “你……”是他替她穿上的吗?真懊恼!“附近方圆五百里全没住家,我去哪儿找人替你穿上衣服?”他明白她的意思。“我昏迷多久了?”傅云菁无力地问道。她好疼、好热、好难受…… “七天。” 七天?怎么可能?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啊!还有,这个人的口气怎么那么冲啊?受苦受难的人是她耶! “还有二十一天,我看你怎么熬?!”他何止口气冲,似乎是既气恼又担心!有抹熟悉的感觉闪人脑海,可是,她目前的状况,让她无法做太多的揣想。“你出去!”她开始喘了起来,因闻到他身上的男性气味。她害怕自己失了意识,做出让自己后悔的行径。 “想要了吗?”他哑声问道。 傅云菁冷笑一声。“我们一定见过面,你为了怕我认出你,所以特地在眼睛那里覆上一层纱。”屋内的烛光较室外月光明亮许多,他是有备而来的。 “聪明。” “别告诉我,你连声音都是装出来的?” 夜行者间言轻笑,但还是和咳嗽声差不了多少。“想知道我是谁吗?” “想。” “让我解掉你身上的毒,我就让你看看我的真面目。” 傅云菁眨了眨勾媚的大眼,斜瞟他说:“之前是要我不再干盗贼勾当,就帮我解毒;现在又说是要替我解毒,然后让我看你的真面目。再过几天,你是不是打算逼我看你的真面目,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要我对你负责?”这些讥讽的话,和她此刻的表情落差真大。“你真是教人欣赏。”都这种时候了,她还有本事说笑!傅云菁是故意的。她想分散他的心思,夜行者离她不过一个手臂的距离,应该可以——出手了! 她徒手掠起,五指并拢,挟带手劲,凌厉的往夜行者门面扫去,要他立刻现出真面目!她快、夜行者更快,以迅疾之势,舒卷如云之姿,反手挡去傅云菁的突击。“猎云手?!”傅云菁惊呼一声,用尽力气出手的她,随即颓然倒下,侧卧在床榻上,粗喘不已。 “你到底是谁?怎么也会‘猎云手’?”“猎云手”是“神盗门”的独门功夫啊!但这人绝不是她的同门师兄弟,前几次和他过招时,他的招式和“神盗门”的武功路数并不一致啊!他到底是谁? “我想,我已经引起你极大的兴趣了。”那招是他意料之外的。 傅云菁紧闭双眼,答不上话,脸上因情欲而泛起的红潮更是明显,她蜷起身子环抱住自己,难耐的挟紧大腿相互磨蹭,不自禁地溢出销魂的呻吟。 “我是真的想要你。”他再说一次。她那撩人的模样,令他心猿意马。 “可是我不要!”傅云菁咬牙迸出这句。 “你?!”夜行者粗哼一声。“尽管如此,我还是想救你!” 他陡地一把拉起她,伸指点住天突、中府、巨阙三处穴道,好让她坐直身子。他坐上床榻,举起她的手,四掌互击,将一股热暖的内力贯注到她体内。 天啊,他在做什么?傅云菁想扯开他的手,却被他紧握不放。他想以内力为她压住催情药的毒性?她明白了!难怪她一连昏迷了七天都没知觉,原来是他以这个方式帮她制毒!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学武者首重内力,他为她消耗内力之后,要回复可不是短时间就能办到的事啊! “专心运气。”他哑声说道。 “要是我每发作一次,你就用这方式替我制毒,等催情药药性一退,我看你的功夫也全废了。”她气若游丝的说。 “你再说话,我为你所花的功夫才是全废了。”他生气了,这女人的心思能不能简单一点?说不感动是骗人的,他为什么愿意为她失了内力?等她好了,她一定要——“专心。”他再沉声说道。 傅云菁知道分心是会走火人魔的。她重新凝神提气,一切都等她下次醒了再说吧!大街上,街面不宽,人头钻动,沿街都是商家铺子,叫卖声此起彼落。曲昕一家、一摊的问人:“大叔,请问您有没看过这画上的人?”她画了一张博云菁的肖像,沿路逢人便问。“没看过耶——这么标致的姑娘,我要是看过一定会记得的。”店家的回答几乎都是大同小异。 “师父到底跑到哪儿去了?”清丽的小脸蛋儿满是忧心。 “我就在你背后啊!” 喝——曲昕吓得倒抽了口气。她急转过身,惊呼道:“师父!”平日不苟言笑的她,眼泪竟忍不住淌落而下。 傅云菁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说:“干嘛呀,我又没死,你哭个什么劲儿?”曲昕闻言,赶紧抹掉颊上的泪水。“我找了你好几天,都找不到,心里好急。”“听你的口气,一定没跟你爹说就自个儿跑出来了,是不?” 曲昕扁了扁嘴,生硬的点头。“我留了一封信……” “你这家伙,”她白了她一眼,说:“曲昕,你靠近我一点,把我的手放在你的肩膀上。”“哦。”曲昕听话的照做。她靠近傅云菁,拉起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心里还直呼奇怪,师父的手怎么一点力气也没有?刚刚她明明还有力气拍她的肩啊? 结果,傅云菁将身体的重量往曲昕身上靠去——“师父!”曲昕有点承受不住,惊呼一声,还略踉跄了下。 “站好啦!”傅云菁嗔道。 “师父,你怎么了?” “哎唷,就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咩。”傅云菁无奈的说。 今早她一清醒,就决定无论如何爬也要爬回去,因为她不想欠人一份情。除了曲-,她根本不想和其他男人有任何的瓜葛。当然,等她熬过剩下的日子,她一定要亲自“登门”(登别人家的门)道谢。“顺便”(扯下他的头巾)看看那夜行者到底长成什么样子。真是奇特的男人,怎么只在晚上出现呢?而且,有男人爱她爱成那样,不看看人家的长相,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哦?她自以为是的认为。事实上,她非常想知道,为什么他懂得“神盗门”的功夫? 还有十四天,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是,要不是正好看到曲昕挨摊挨店的问人,她非常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就要这么“爬”回去!因为,才一进城,催情药的药性就开始在她身体里作起怪来。 “师父,那我们赶快回去,好让少爷替你找大夫。”曲昕发觉师父真的有些不对劲,她的脸好红,看人的神情好奇怪哟! “少爷?”傅云菁低头盯着不及她肩膀的曲昕,半垂浓长睫毛,软声道:“要不是我现在没半点力,我真想好好教训你。”搞什么呀,叫自己的爹“少爷”?!傅云菁咬牙皱眉,街上的气味,让她好难受。“曲昕,先找间客栈让我休息一下。”她怕自己当着大街上发出暧昧的呻吟。 “喔,好、好。” 傅云菁一住进客栈,一切几乎都是曲昕在打理。 曲昕推门进房,手里捧着瓷碗,走到床边。 “师父,先吃点东西。” 傅云菁听到有人进房,硬是将大腿夹着被褥摩擦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侧卧在床上,娟秀的瓜子脸儿泛着异常的潮红,发鬓和着汗水贴在脸颊上,她星眸半睁,湿润润的樱唇微启,模样煞是媚人!“曲昕……”她伸出殷红小舌舔了舔唇,轻吟一声。“你先回去……别让你爹担心……”“不要!我要照顾师父。”曲昕很坚持。 傅云菁抬起眼瞟她,哼笑道:“瞧你平常得要死,想不到,你对人这么有心。”她知道曲昕非常担心她。 “因为我知道谁是真心对我好。”曲昕噘嘴低声说道。 “既然如此,你怎么会不明白你爹是如何待你们的?哪有人叫自己的爹‘少爷’?”“因为我——我讨厌‘爹”!”喊曲-“爹”,会让她想到另外一个人,那个也不是她爹的“爹”,专欺负她和娘的臭男人! “怎么啦?”傅云菁闭上眼,是不想让曲昕看到她难受的眼神。 “少爷……是从鸠儿那儿把我买下来的。那个叫‘爹’的臭男人,卖了我和娘,娘才会死……”曲昕的口气有着超龄的冷静,和方才看到傅云菁那孩子气、哭哭啼啼的模样大相径庭。傅云菁当然懂!她是不愿将曲-和卖她的男人相提并论。 “曲昕,你知道你爹九岁的时候,爹娘被人杀害的事吗?” 曲昕微微点头,其实都是偷听来的。 “你爹一个人生活了十六年,没有家人在身边。他见到你的时候,一定是想到了他自己——”九岁时的自己。“所以,他宁可忽略掉像我这么一个如花似玉、身材火辣的大美女,而把心思都放在你和曲昀、曲映身上。” 傅云菁睁开眼,转了转眼珠子,很难得的认为:自己最后一句话好像离题了?“我知道他很用心的把你们当成他的家人、他的好女儿。即使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为你们所做的,有哪一件少过人家的亲爹?你不会要我说给你听吧?那好多耶——”曲昕轻摇首。 “如果你愿意开口,你就会发现,那一声‘爹’,是谁也不能取代的……”她咬了咬唇,眉心紧蹙。 “师父……你要不要紧?”曲昕看傅云菁十分痛苦的模样,心里着实发慌。她急忙忙将瓷碗放下,拧了一条毛巾为她拭汗。 “你们可以进来了啦!”傅云菁怎么突然迸出这句话? 才说完,房门被推了开来。 “师父!”曲昀第一个冲了进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后面跟着是曲-和曲映。“师父,我好想你、好想你——”曲昀抱着博云菁,竟嚎啕大哭了起来,一旁的曲映也忙擦泪。 “你们这是在干嘛啦?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快归西了!”傅云菁无奈的翻了翻眼白。“爹这十几天来一直在找师父。”曲映说道。 傅云菁眼神狐疑地盯着曲-,随即漾起笑靥,喘着气说:“其实……我也很想你啊!”她还真以为,曲-思念她得紧呢!“我来接你们回家。”曲-稳稳说道。 傅云菁眨了眨眼,她没听错吧?他说“你们”?他说“接你们回家”?他也当她是家人了?“曲——” 曲-似乎抓准了时间,早她一步开口,交代道:“我先出去叫人备好车子,曲昕,你扶着你师父。” “好,爹。”曲昕最后一个字说得极轻,像是只有嘴形。 曲-听到了。温文的脸庞露出难得的激动,但不过一下子,又回复往常儒雅的神情。他朝曲昕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喂——”而傅云菁这种叫法,曲-哪知道是在叫他?他早出去了啦。 马车扬长地往曲府疾驶。 三姐妹坐在车外驭夫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曲昕,你很可恶喔!偷跑出去,害大家担心得要命。下次不可以这样,一定要记得带我去!”曲昀煞有其事的教训她,可是,最后一句话好像…… 曲昕做了个受不了的表情,但心里明白,她不告而别,让大伙儿非常担心。“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曲昀兴奋的抢在曲映先头说:“是爹找到你和师父的。爹好厉害呢,你不见那天,他就说要去找你,然后他也不见了,再过了几天,他又出现了,就叫我和曲映跟着,说是要去接你和师父回家。很神奇吧?” 你的说法才神奇!曲昕心想。她看向曲映,曲映却点点头,说:“真的就是这个样子。”“喂,我们要不要听听看,师父和爹在里头说些什么?”曲昀一脸淘气。“吼!你够了没?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曲昕不耐烦的斥喝。 她才说完,三人彼此对看,却颇有默契的同时将耳朵往车内靠去。 “你确定要和我坐在车里?”傅云菁咬牙问他。她真的快扑向他了!曲-微微颔首。 傅云菁全身血液沸腾,如千军万马般嘶叫着对异性的渴求。可是,她一定得忍!因为就算让她猛扑得逞,事后她要如何面对曲-?哎,像她这么负责任的女人,打灯笼都找不到!她忍不住称赞起自己。 “云菁,我听到你和曲昕说的话,谢谢你。” “你要如何谢我?”傅云菁半垂眼睫,无限勾媚的看着他。 “你?” “如果你真的有心答谢我,就帮我做件事。”她又开始喘了。 “什么事?”曲-心里隐隐知道她要说什么,不然他也不会刻意和她同处车内。“给我一拳!用你最大的力气,把我打昏。” 曲-闻言呆然,和他所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在开——” “我是说真的!”她打断曲-的话,神情非常认真。“为我好,就动手!”“呼!”一声,让贴着车门的曲映三人惊跳了下。爹和师父发生了什么事?“爹!师父!”曲昀率先喊道。“你们怎么了?” “没事,”曲-回说:“你们的师父睡着了!” 十四天后,傅云菁又是一尾活龙。 “哼,为我消耗了那些内力,那家伙现在哪能追得上我咧?他八成是知道会被我揭穿真面目,所以不敢出现在我面前!算他没福气——”这是哪门子的“福气”啊?一晚,刚“行动”完的傅云菁,一身黑衣,坐在屋顶上自言自语着。 从那天起,夜行者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第七章 四年后“是什么事让你开心成这样?”曲-问她。 “咦?”傅云菁瞠大眼,眼眶泛湿,素手捂着樱唇,抖颤颤地说道:“曲-……这么多年了……原来、原来你……你一直都在注意我……” 她这个样子,曲-是见怪不怪了。“是路上每个经过的人都冲着你笑,我才发现,原来是你——” 傅云菁一路上笑逐颜开的,经过他们身旁的人,都以为她是对着自个儿笑,也不自觉的回以笑脸。 她放下手,旋即回复惯有的俏皮神情,流转着一双灵巧的眸子,娇声说道:“人家开心嘛!这些年都没能陪你出来收帐,难得这回能跟你出来,当然开心!”傅云菁都二十岁了,脸上原有少女般的稚气虽退,但说起话来还是不脱活泼调皮的模样。 “要是每年这时候,‘冷冰冰’都得重伤风,那不知道该有多好!” 要不是冷炎莫名其妙得了伤风,往年秋收这时候,都是他陪着曲-到各地绸缎庄收帐的。而且,只要有冷炎在,说什么也不会让傅云菁黏着曲。 “真是有烧香、有保佑,跟菩萨求了这么多年,总算让坏人得到报应,好人出头天……”傅云菁开始自言自语,愈说愈远。 “你别说冷炎坏话,他会听到的。”也只有曲-能拉得住她。 “他现在病奄奄的,哪听到的呀?”傅云菁眼睛往上瞟了瞟,轻哼一声。是吗? 曲家——“哈啾——哈啾哈啾——哈啾哈啾啊——啾!” “冷叔,你不要紧吧?要不要我再去请大夫来替你瞧瞧?”曲昀三姐妹站在床边,曲映捧着药碗,一脸担心的问。 “没、没事”冷炎坐起身,拿起帕子摸了损鼻。“一定是有人在背后说我坏——坏哈——啾!”他心想:头号嫌疑犯就是傅云菁那臭娘儿们! “说冷叔坏话吗?哦,我想呐——那一定是我那天真、活泼、又烂漫的师父,在你背后搞的鬼!”曲昀摇头晃脑,一副官差办案的模样。 其实,这答案大家心里都知道——冷炎笑了笑,府里上上下下,也只有这小丫头能逗他开心。 “冷叔,药趁热喝了吧——”曲映递上药碗,细心的说道:“很烫哦,冷叔要喝慢一点儿。” “好。”冷炎接过药碗,吹了吹气,不知怎地,这药竟他的心觉得好暖、好暖啊!“冷叔,广州蚕丝今天刚到,我叫人拿去织房了。”十三岁的曲昕,说起话来还是当年的酷样,但就是对了冷炎的味儿! 他微笑点头,继续喝药。这三个小丫头,这些年真不知道给家里添了多少热闹。曲昀总能逗人开心、曲映古灵精怪、曲昕择善固执,少爷这三个女儿,真像真像……天啊!冷炎猛地抬头,直盯着她们三个人,脑海里浮现的人影,怎么甩都甩不掉!这三个丫头的个性加起来,就是一个傅云菁啊!“冷叔,你怎么了?”曲映问道。不解冷炎为什么突然愣傻地盯着她们看。少爷一定早就知道了吧? “少爷曾说,当年会收养你们是缘分。”何谓缘分?是个性相投吧?人和人之间总是先个性相投、互为欣赏,才会有缘分相处下来的! 少爷对傅云菁那丫头噢,不,他跟着少爷二十年,怎么到今天才想到?!冷炎的话却让曲映三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冷叔,你怎么也和师父一样,说话开始没头没脑的呀?”曲昀捉弄似的嘲笑他。“不……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娘儿们!”冷炎颓然往枕边倒下。天啊,这回让少爷和那花痴女独处,铁定会出事的啦!“我还是赶快去找大夫来好了!”曲映也是不明所以,直觉是冷叔病得更重了。“我跟你去!”曲昕附和道。 “好,你们快去,我陪着冷叔,不让他再乱说话!”曲昀自告奋勇,却搞不清楚为什么当她一说完,大伙儿都瞪着她! “你这会儿怎么又板着一张脸了?”曲-斯文的问道。几个时辰前她还笑的像朵盛开的花儿似呢! 傅云菁倒抽了口气,白皙的手指抖颤颤地抚着唇瓣,眼眶泛水,极尽痴情之能事地仰头凝视着曲。旋即她立刻变脸,伸出食指朝他笑说:“嘿!这回你别再说是路人在看我喔!”因为他们正走在城外官道上,准备前往下一个镇集,到目前为止一路上,还没看到半个人影。 “明明就很在意我的嘛——”干嘛不明说咧?傅云菁淘气的嘟起嘴,让人搞不清楚她是真的察觉到了,还是只像平常的嘻嘻哈哈。 曲-仍是惯常的温文表情!不做任何回应。 但,傅云菁真的收起了笑意,眼神显露出十足的戒备。她眼睛往右上瞟了瞟,很莫名其妙的说道:“这些年来,三不五时就有人想打《彩绣谱》的主意,找赏金杀手啦、自个儿上门来的啦、什么人都有。虽然大部分都是‘冷冰冰’打跑的,可是我也是帮了不少忙。”“云菁?”曲-停下了脚步,疑惑的看着她。不是因为傅云菁突如其来的言词,而是她的口气,不是她惯用的。 两人是有默契的。傅云菁抬头对他温柔笑了笑,明白他察觉她的异样了。“放心啦,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保护你。”她很难得有如此认真的表情。话才一说完,六道黑影交错疾闪,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曲-皱起眉头,又是为了《彩绣谱》而来的? 噢噢,傅云菁也皱起眉头,他们不是一般的赏金杀手,是最顶级的死士!这些人是杀手中的杀手,还没动手,就能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这下可难搞了!傅云菁在心底嘀咕着。 “曲-,你有把绣谱带在身上吗?”她问道。 “嗯?”曲-不解的看着她。 “有带的话就交出来吧!” “你开什么玩笑?”傅云菁到底在想什么? “没带吗?没带就好,我们快跑吧!”倏地,她揽着他的腰,纵身一跃,施展绝顶轻功逃命去啦! 她不是打不过,而是这些死士杀人的方式太恐怖,极尽狠毒,就算解决得掉他们,自己大概也剩半条命了。而且,她还得保护曲-啊!秋风飒飒,前后追逐,死士口中啸出嘶声,凄凄、厉厉,似千军万马般追剿,非置对手于死地。 “芸儿,你看。”满脸胡子、背着双刀的中年大汉,指了指前方凌空疾飞而来的一群人,对着身旁和傅云菁差不多年纪的白衣女子说道。话才说完,七、八个人已从他们头上飞驰而过。 “好轻功。”大汉仰首,看着渐行渐远的追逐,忍不住称赞起来。即便那几个黑衣人杀气重得骇人!但江湖恩怨多,还是当个旁观者好。 “阿聪”唤做芸儿的女子,扯了扯大汉的袖子。“你觉不觉得在那前头被追杀的人很像……” “恩人?” “嗯。”芸儿点了点头。 “真是的,想跑到江南来躲江湖恩怨,结果还是碰到了打打杀杀的场面。我们追去看看吧——”大汉揽着芸儿,也施展轻功,急追前头的人。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傅云菁知道这票黑衣人是绝对不会罢手的,想不到他们的轻功也是如此了得!看来不出手是不行了。 她带着曲-一落地,黑衣人亦尾随在后,和他们相距数尺而已。 一落地,曲-便马上对傅云菁说道:“云菁,你快走!他们要的是绣谱,即便拿到了,也只是解决掉我而已,这些杀手不会杀奉命以外的人的。” “你开什么玩笑?这几年你还当我对你的心是假的么?”傅云菁狠瞪他一眼,随即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黑衣人,以防他们随时出手。 傅云菁察觉到空气些微的波动,黑衣人出手了!她先一掌将曲-推了开,就在准备迎击时,有人早她一步,截下黑衣人所发出淬了剧毒的暗器。 大汉和白衣女子飘然现身。 “恩人,我们来帮你了!”大汉喝道。 他们是谁啊?傅云菁还摸不着头绪。 “云菁!”曲-急奔向她,想知道她是否无恙。 “我没事。”她心有灵犀的回他。忽地,灵光一闪,转头看向帮她的一男一女。“你们?”她想起来了,是杨芸儿和李聪!四年多前她在天山相识的人。黑衣人“嘶!”一声,六个人手上同时现出利剑,再度出手,直冲而来。李聪拔出背上的刀,刀光霍霍,率先迎战。 “芸儿,你帮我顾一下这个人,我去帮你相公!”傅云菁将曲-交代她,一转身,手突然被拉住。 曲-根本不知道自己下意识伸出手抓住她。 “干嘛?”是傅云菁提醒了他。 曲-松开手,温文的脸庞露出一种傅云菁头一回见到,却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的表情,但她现下没心思去多想。 她只是俏皮的对他笑了笑。“放心啦,就说我会保护你的咩!” 她身子一提,快如飞箭,双掌打向黑衣人其中之一,以旋风之势,极快的夺下黑衣人手上的剑。 打斗最忌分心,傅云菁现下根本无法留意曲。 但护在他身旁的芸儿却看得一清二楚。 曲-弯下身,捡了几颗大小不一的石子,起身时对芸儿要求:“请你别说出去。”芸儿不解的看着他,不明白曲-的意思。直到他以姆指、中指夹着石子,弹指而出直击黑衣人阵!他一出手,准确无误直中黑衣人穴道,让芸儿讶异一万分。打斗时走位极快,光是辨位都嫌困难了,更何况是直中穴位?这连阿聪都不一定办得到的事!她不明白,这等高手为何深藏不露? 傅云菁和李聪在曲-的助力下,不过片刻,六名黑衣人全横倒地上。 “呼!”李聪喘了口气,快似闪电,扬手利落地将双刃插入后背刀袋里。“大胡子,你的功夫真是进步不少耶!”傅云菁丢下手中的剑,以为是因他的关系,才制服了这六个死士。 李聪不明所以,搔了搔头,哼哈一声。“是吗?” 曲-和芸儿一同走上前。 “在下曲-,多谢兄台救命之恩。”他趋前拱手向李聪道谢。 “唉——”李聪手一推,爽朗道:“好说,恩人的事,就是我李聪和芸儿的事!”才说着,便朝正拿白手绢为他拭汗的芸儿温柔一笑。 “要不是四年前傅姑娘用冰玉雪莲救了芸儿,我现在就得到地府去讨老婆啦!”“喂,你吃大饱啦?提那陈年旧事干嘛?”傅云菁没好气地说。就是因为这件事,她才失了盗王的宝座!她最痛恨有人提到她曾“输”过的事迹,即使也只有那么一次而已!“对了,你们怎么会离开天山到江南来?” “哎呀,你这一说我正好想起来!好啦,恩人你没事就好,我和芸儿得先走了,我们和人有约,后会有期啦!”李聪一说完,牵起芸儿的手,转身离开。 “喂,你还没说——”傅云菁话到一半打住了。 霍地,四人几乎同时发现异状。 横躺地上的其中一名黑衣人陡然跃起,直击曲。 李聪反射动作先护着芸儿,傅云菁直觉护着曲。她动作极快的踢起地上的剑,挺身一掠,在半空中出掌击向剑柄,利剑瞬间插人黑衣人的眉心,黑衣人当场毙命!“云菁!” 傅云菁背对着曲-,她似乎喘了口气,身子抖了一下。 “云菁!”曲-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下意识的急奔向她,在他从后抱住她的同时,她颓然倒下。 门推了开。 “云菁怎么样了?”守在门外的曲-急忙趋前问道。 芸儿秀出手上的银针,道:“针上有剧毒,得要有解药才行。” 死士趁最后一口气,起身偷袭曲潘,他所射出的暗器,当时即被傅云菁挺身挡了下来。曲-抱着她,和李聪夫妇急奔进城,找了一间客栈投宿,好治傅云菁身上的伤。“要什么解药?告诉我,我去找!”一旁的李聪,也着急的说道。 芸儿叹了口气。“就算找到解药的配方,也来不及了,她……恐怕撑不过今晚……”毒性已开始蔓延至全身筋脉,过了今晚,毒性正好攻心,定是毒发身亡。 “这怎么成?”李聪扯开嗓门。“她是咱们的恩人啊!一定要救她!” 李聪的激动和曲-的异常冷静,形成强烈的对比。 “曲公子,您进去看看她吧。”芸儿细心的察觉到曲-隐忍的情绪。她是过来人,明白在那情绪底下,是浓烈的爱意啊! “嗯。”曲-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直接推门入了傅云菁的房。 “芸儿,咱们也进去看看。”李聪才要动作,便被芸儿拉住。 “别去打扰他们。” “为什么?她可是咱们的恩人啊——”李聪不明白妻子的意思。 “你真是个粗心汉——”亏他当年还曾想尽办法解她身上的毒呢!“曲公子知道如何救傅姑娘的,我们走吧!” “唉?”李聪更是糊涂了,想开口问,却被芸儿硬拉着离开。 曲-坐在床沿,伸出手温柔的为她理了理发丝。如云黑发披散枕上,此刻的她,平静到近似没有生气。他以手背轻抚她苍白如纸、还略泛着黑气的脸庞。他的手顺势而下,滑至泛青唇瓣来回抚触,手有点颤抖了。 “傻丫头。”他哑声唤道。“我非救你不可。” 他掀开被褥,坐上床榻扶她起身,点住她三处穴道,让傅云菁背对着他。他盘腿而坐,闭上眼睛,开始运气丹田,缓缓抬起泛红的掌心,往她背后的心俞穴注入真气。 他愿意以一身的武功,换回她的性命! 马蹄达达,缓缓行进。 傅云菁微睁一丝眼缝,即合上,意识还集中不起来,她觉得自己好像昏迷了好久、好久。她再缓缓半睁开眼,这次意识到自己全身虚弱无力,身上裹了件毯子。 “你醒了?” 是曲-的声音。傅云菁又闭上眼,在脑海里勾勒出曲-的容颜,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云菁。” 是曲-在叫她。她好喜欢听他叫她名字的声音,低低沉沉的,是高兴口吻也好、生气的语气也罢,她都记在心里。 她觉得身子动了下,她被人抱着吗? 她第三次睁开眼,看到曲-了,他就近在眼前。 怎么可能?“我死了吗?”她茫茫然盯着曲-,气弱的问道。 “你在胡说什么?”他的口气很恼。 傅云菁略偏了头,仔细一瞧,天啊,曲-真的抱着她? “你怎么抱着我?,” “你的身子很虚,没办法坐车的。”意思是说,车子颠簸,怕她虚弱的身子会受不了,抱着她至少抵销了些车子行走时的晃荡。 曲-替她解掉身上的毒之后,为了能让她好好养伤,便急着带她回去。 傅云菁想起来了,想起她之所以受伤的原因。她知道那暗器一定淬有剧毒,以为自己铁定是玩完了,想不到…… “是谁替我解毒?” 曲-却答非所问。“我请李聪夫妇送我们回家。”坐在前头驾着马车的就是他们夫妇俩。傅云菁骨子里天生的机敏告诉她有些蹊跷的地方,可是她好累,无法多做思考。“送你。”曲-掀开毯子,在她手上放了一个墨绿色的锦囊。 “真的?”苍白的病容,因突来的惊喜,而略带了些微的红晕。她拿起锦囊,睁大眼,不太确定的盯着曲。 曲-点了点头,意指他真是要把这锦囊送给她。 得到确认的傅云菁,像个孩子似的咧嘴笑了开来,正面、反面、上面、下面、里面、外面,反反复复察看。 曲-细心的再为她盖好毯子,独露出把玩锦囊的葱葱十指。 “有点旧了。”他说。 傅云菁轻摇首,眼眸泛出兴奋的光彩,还沁着薄薄的湿雾。 “我……”她有点喘,话说不上来。稍微顺了顺气,才说道:“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送过我东西。”她轻笑,柔声再道:“谁叫我是‘神盗门’弟子,想要什么,都是自己‘想办法’的。” 她好感动啊!得到生平第一份礼物,而且还是她最喜欢的人送她的!“谢谢你。”她闭上眼,双手握着锦囊放在心窝上。 “曲-”傅云菁偎在他怀里,轻唤他。 “嗯?”曲-顺手拥紧她。 “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死掉了。” “你没事了。”曲-打断她的话。 “你听我说嘛!”她无力的娇喔,仍是闭着眼睛。“梦里有个老太太问我,转世投胎要当什么?我想了想,就跟她说,我要做一只鸟。因为我想呀,如果我是一只鸟,就可以每天飞到你的窗前,唱歌给你听,让你开开心心的。” “那你要对我唱什么歌?”他的声音有点喑哑。 “嗯……”傅云菁的意识有点模糊,说太多话了,她好累、好想睡哟!“就把我喜欢你的心情唱出来……” 傅云菁睡着了,睡容还带着笑意。 曲-凝望她精致粉琢的脸庞,缓缓低下头,覆上她的唇。 “我也想把我的心情告诉你……” 马车停了下来,他们到家了。 第八章 “给你们看一样东西。”坐在床上的傅云菁,神秘兮兮地朝坐在她两旁的曲映三姐妹说道。“什么东西呀?”曲映问她。 傅云菁笑睨三人一眼,从枕头下拿出一只墨绿色的锦囊。 “喽,就是这个!”她像个孩子似的,对自己的玩伴炫耀别人没有的东西。“是你们的爹送我的喔!”她笑得好开心,把锦囊贴在脸颊上摩拳。 曲昀却泼了她一盆冷水。“爹好小气喔,怎么送师父这么旧的锦囊呀?搞不好是他自己用过不要了,就拿来送给师父。哎哟——” 傅云菁往她头上牢实实地送上一记铁拳。 “要不是我内力还没恢复,这一拳包准让你头壳开花裂两边!”她没好气地说。“就算它是一堆破布,我也当它是宝!” 曲昀无辜的揉着头,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说实话还挨了一拳?她噘起嘴嘟哝道:“我明天帮爹送饭,一定要跟爹说这件事。”师父乱打人!。 “曲昀!”曲映赶紧喝住她,不让她再说下去,因她知道曲昀说的这话,一定会让师父察觉到异样。 果不其然。 “曲昀,你为什么要去替你爹送饭?”这些日子她没法下床走动,曲映她们送饭送药来的时候,每每问及曲-,她们都说曲-人在“彩织”,陪着织匠赶做今年要交给国库的绸绢。但“彩织”自有伙食!哪需要特别送饭呢? 曲昀知道自己说溜嘴了,不敢吭声。 “你们三个人瞒着我什么事?”傅云菁直觉与曲-有关。 “曲昕,告诉我,你爹怎么了?”她知道曲昕向来最敬重她,不可能连她都不说。“师父……我……我……”曲昕不知如何是好,她答应爹不能说的!傅云菁恼了,这三个丫头居然什么也不说!她掀开被褥、推开曲昕。“我自己去找他!”“师父,你别去啦!”曲映求说。 傅云菁理都不理她,径自下床着衣。 “师父!”三人连忙跟着下床。心里都想着,爹还跟她们特别交代,要好好照顾师父,别让师父知道他的事,免得让她担心呀!“别叫我师父!”陡然下床的她,感到一阵眩晕,身子摇晃了下。“我比任何人都护着你们的爹,你们难道不知道吗?从我醒来的那一天,我就觉得好像有地方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她晃着身子走向床铺,拿起了锦囊,从曲-送她锦囊那天开始,她就放在身上不离身。 “你们你们——”看着曲映三人懊恼的神情,让她想骂、却又骂不出口。“是爹不让我们说的。”曲昀快哭了,她从没见过师父这么难过和生气。“为什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爹和师父回来的那天,就病了。”曲昕也忍不住,说出事实。 曲-病了? “怎么会病了?生了什么病?”傅云菁一边说,一边系好缠腰绢带。 曲映摇头。“冷叔只说,爹需要休养。我们去看他,他也都躺着,看不出是哪儿不对。”傅云菁努力回想那天回家的情形。曲-在车上人还好好的啊?她记得他抱自个儿下车,还跟李聪夫妇道别……然后……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是没道理啊!有冷炎在,曲-不可能会受伤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隐隐有股直觉……让她没来由的心慌起来。 “他真在‘彩织’?” 曲昀扁了扁嘴,说:“在东院。”曲家一处静僻的院落。 傅云菁头也不回的离开房间,临走前丢下一句:“别跟来!你们的爹要是有事,我绝饶不了你们三个!” “少爷,这真不是我爱说——”冷炎一副老成口吻,也难怪,岁数到了。“那就别说吧!”曲-半躺在床上,笑睇他一眼,便拿起药碗就嘴饮下。“你真的把绣谱送给傅云菁那丫头了?” 曲-点了点头,将见底的药碗递给冷炎。 “告诉我,她今天怎样?” “她恢复得很快,再休息几天就能下床走动了。倒是少爷,竟然耗尽内力为那丫头逼毒!”冷炎叹了口气。“功力全失的人,也算是半个伤者,你居然在回来的路上,一刻也没合眼休息过,亏你撑得下来,比起那丫头,你才是该好好调理身子的人。”说到这儿,冷炎又摇头叹息。“十几年的功夫,你还真是说不要就不要!” “这不算什么。” “什么不算什么?”门“啪”一声被推开,傅云菁早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云菁?”曲-支起身体,和冷炎诧然盯着站在门口的她。 她目光炯炯,苍白的面容泛露淡淡红晕,樱唇紧抿,两颊显出浅浅的酒涡。一渥乌丝垂肩而下,薄薄的白色罗衫已经汗湿,几络发丝挟着汗水粘贴在颈间。 曲府如同一般江南大户宅第,处处庭榭楼阁,平日光是从她的房间走到东院,也要半天的时间,但心急如焚的她,竟不消一个时辰就走来了?!她的胸膛起伏不已,才说完一句,就再也接不下话。她缓缓踱步入内,身子有点摇晃。她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她身上的毒能解?死士用毒之狠,江湖上人人皆知。原来是他用内力将毒逼出来的!而他,竟是个懂武之人?!“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竟然……”突如其来的疲累,她终于撑不住了,眼一黑、身一软,昏厥了过去。案台上五彩云纹的烛灯,烛火灿灿。 她缓缓张开眼,对上一双深邃的眸。曲-侧卧在她身边,以肘支着身子。“有没有哪不舒服?”他轻声问。 “我才要问你这句呢!”她欲坐起身,曲-先她一步,起身将她扶坐起来。傅云菁斜睇他,直觉曲-这举动透着古怪,脑海里忆起冷炎和他的对话。“你真的没事?”她不放心。 曲-只是垂眸淡淡一笑,再抬眼,说:“中毒的人又不是我。我没事。”“你懂武?”她问。 曲-颔首。 傅云菁轻笑一声。“真有你的,竟然能让人察觉不出你的底子。”练武者的气息、吐纳方式,本就和一般人不同,练武者多半借此察觉他人身份,但曲-竟能隐藏得如此之好,四年多来和他朝夕相处,她都没发觉! “这么做,是为了让觊觎绣谱的人,对我失了防心。”对绣谱起贪念的人,若知道曲-懂武,必定会更慎重谋划夺取之事。 “你的功夫是跟谁学的?”傅云菁实在好奇,曲-的师父定是高手中的高手。“我拜师时曾立誓,不得向任何人说出师承。” “哦。”傅云菁不勉强他。“难得你这身好功夫,我都还没见识过,就全都没了。”真不知她是懊恼没见过曲-展露功夫,还是为了救她功力尽失这件事? “我真谢谢你师父,教了你一身好功夫,才能让你救我,让我继续待在你身边,我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不会让人——嗯!” 曲-猛地一把抱住她。傅云菁很少有愣傻的时候,但她现在的状况就是。“曲……”她愣愣的左右转动眼珠子,傻气的说:“喔,我应该谢谢你才对,干嘛谢你师父呀?”又不是他师父救她! “你怎么了?”她一醒来就感觉曲-很古怪! “想抱你。”曲-将脸埋在她颈间,闷声说道。 “喔,好啊,让你抱。”傅云菁笑说,眼神旋复以往,闪着机灵的光芒。“曲-,我哪有拿你的绣谱?”突然想起这件事,她出声问道。 这是她听到冷炎在房里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曲-干嘛说这话?她又没拿!他难道不知道她有多讨厌那绣谱吗?唉,女人家的心眼,这种事记得特别牢! “我们回来的时候,在车上我送你的。”他还抱着她,不想放。 乱讲!她一把推开他,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又猛抓住他。 锦囊! “是锦囊?” 曲-微微点头。“锦囊的内里是丝绸中最轻柔的夏纱,夏纱上记载了所有‘彩织’特有的织染法和花本编法。” 傅云菁急急忙从怀里取出锦囊,手还微微发颤。她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这是《彩绣谱》?”她凝起眉问曲。这就是为他惹来一堆杀机的臭玩意儿?“你怎么……”曲-的话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打断。 “我才不要这东西!”傅云菁手一挥,丢出的锦囊被曲-迅捷的招式揽了下来。失去功力的曲-,出手只空有招式,但对傅云菁来说,那也够了! “猎云手?!”她惊呼出声。 “你为什么要丢掉它?”曲-一脸懊恼。 “你为什么会猎云手?”她只想知道答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它送给你吗?”两人完全鸡同鸭讲。 所有可能的线索在傅云菁脑海里飞快运转。一个原以为不会再出现的回忆,霎时闪过脑海。四年前,有个人也曾施展出猎云手! “你不说是吧?好,那我走,我去找答案——”傅云菁推开他,打算下床,却被曲-从后面伸手揽住她的腰,紧紧抱住。 “放开我!”傅云菁功力尚未回复,一时也挣不开他。 “你要去哪儿?” “四年前,有个男人爱我爱得要死,我要去找他!” “我就在这儿,你不用找了。”曲-的声音顿时变成“低沉嘶哑”。 “你!”傅云菁猛然回头,瞠大眼瞪他,两人的脸相距不过寸许。 真是他?!“你听我说好吗?” “哼!”傅云菁气得甩头,背对着他,她仍被他环抱在怀里。 曲-依在她脸旁温柔说道:“织染人家嫁女儿都是以花本做为嫁妆,若娶媳……则以绣谱为聘”。他手揉了揉锦囊,说:“这是我的心意。” 傅云菁侧脸斜瞟他,噘嘴娇说:“你还是没跟人家说,你是怎么会猎云手的啊?”她说着,顺手拿回了锦囊。他的“心意”当然要收下。“绣谱”的帐,日后再算! 曲-无奈的一笑,热热的气息轻吐在她脸上,搔得她痒痒的。 忽地,灵光一闪,她张着嘴巴,眼珠子左一溜、右一转的。“你……你的师父是‘神盗门’的人?” 曲-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笑容。 傅云菁在他怀里扭过身子,和他胸膛贴着胸膛。 “到底是谁啊?”她惊讶得不得了。 曲-在心里苦笑,唉,算了,这女人的怪个性,他也不是第一天才发现到!“云菁,你是不是该对我刚才所说的话,给点反应?” 她的表情从惊讶、不解、到了然,分成三段式变化。 “哦。” 就这样? 傅云菁眨了眨眼,顿了下才说:“我喜欢你又不是一天、二天的事,早就知道你家伙藏了一肚子心事。”她笑了笑,顾盼流转,再说:“而且,像我这么善解人意、活泼聪明、天真可人的美人儿,很难让人不动心的啦!” 她自恋的毛病又来了!“如果我一直闷在心里不说呢?”曲-问她。 “那我还是会一直喜欢你,陪在你身边,让你每天开开心心唔……” 曲-猛地低头攫住她的唇。 傅云菁顿觉嘴里被人灌人温热的空气,热流从喉舌而下,温腾的感觉漫及四肢百骸。喝!曲-难道不知道她一碰他,就会有“反应”的吗?但对曲-来说,她的“女性反应”,十足的热情。 他松开唇,舌尖轻触她的唇心。 她的胸脯起伏,唇瓣泛湿,下意识地伸出小舌尖配合他的。这举动让曲-猛抽一口气。“你怎么了?”她觉得曲-好古怪。 “想要你。”他依在她唇前轻吐。 傅云菁勾起粉红小舌舔了舔唇,满脑子只有曲-的她,轻说:“喔,好啊,让你要……”曲-笑了笑,温柔的轻吻她的额、眉、眼睑、眼睫、鼻……顺势推她躺下。点点轻吻纷落颊上,而后来到她的唇,从浅而深,反复吮吻。 她主动张嘴,邀请他的舌探人、翻搅,与她的追逐。她的手缓缓的揽上他的肩,唇畔渐渐溢出春吟。 他的唇往下,含住她小巧的下巴,嚼咬、吸吮。再往下,在白皙的颈间烙下属于他的红印。他的手体贴的替她卸除衣物,仅剩抹胸和亵裤。丝绸的质料服贴,让她曲线毕露。未识情潮的她不耐的轻扭大腿,曲-明白,她全然的激情只为他而荡起,她的举动青涩,反应却是如此迷人而热情。 曲-揽起她的纤腰,坐起身,在她耳畔轻说:“替我宽衣。” 她半张着湿润润的红唇,愣愣的点头,眼眸里漾着从未出现过的柔媚。 曲-刻意揽紧她,让她贴着他的胸膛,故意添增她宽衣的困难度、助燃暧昧的氛围。她颤着手退下他的衣。 “我喜欢你的反应……”他喑哑了。 傅云菁的手来到他腰间,解开他的裤带,她煽了煽美睫,眼神迷蒙的看着他。曲-明白她的迟疑,握着她的手,探入亵裤内…… 傅云菁惊呼一声,像是被呛到般无法呼吸,急着将脸埋入他的胸膛,两颊霎时泛起绝色红晕。 “曲-……”她慌措的轻唤他,被动地任由他的手带领,感受那炙人的昂藏。曲-喉头里的问哼,更让她不知所以。 倏地,他拉起她的手,急急推倒她,将脸埋在她颈间,猛烈的喘气。 “很疼吗?”傅云菁感觉他的肩膀微微抽搐,直觉是不是自己太用力了?他抬起头合住她耳垂,含糊说着方才发生的事。 “我也要给你。”他褪去她身上唯一的遮蔽。 “嗯……” 窗外月朗星稀,窗内热情似火…… 第九章 曲昀、曲映、曲昕三人颓坐桌前,看着整桌乏善可陈的菜色。她们的胃口,几年下来,全被傅云菁养刁了。 “冷叔,爹和师父什么时候才出房门啊?已经三天了耶,他们在干嘛啦?要聊天出来和大家一起聊嘛,做什么” “曲昀,你够了没?”曲昕不耐烦的打断她的碎碎念。 冷炎轻咳一声,润了润喉。严峻的脸庞难得出现潮红。“他们——嗯,大概有很多话要说,‘聊’完了自然就会出来,你们别去打扰他们。”他心想,天啊,他在说什么跟什么呀?冷炎在心底直咬牙,想不到那“花痴女也有春天”,而且,还是跟他从小看到大的少爷!呜……欲哭无泪。 “搞不好,爹和师父聊完天,师父就要变成我们的娘了!”曲映若有所指的笑说。“真的?!你怎么知道?快说、快说……”曲昀既诧异又兴奋,直追着曲映问。“这就是人家聪明你最蠢的证据!”曲昕恶毒的亏她。 “你、你——”曲昀不服气,直想反嘴,却又找不到像她这般犀利的字眼。“别闹了,吃饭!”冷炎喝阻了她们的喧闹,径自先动起筷子。 曲昀、曲昕顿时噤口,望着一桌菜色直皱眉。 “冷叔,你怎么了?”曲映察觉到冷炎的脸色似乎不太对。 冷炎颓然放下筷子,看着她们三姐妹,想起第一次见到少爷的那天,那年他才九岁,一晃眼,都二十年了。他有感而发的叹了口气,道:“唉!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三姐妹以为冷炎和她们一样,望着一桌食难下咽的菜色,直想叹气。 东院。 厢房内,门边地上杯盘狼藉。 “什么时候了?”听那声音似乎娇弱无力。 纤纤素手才掀起纱缦,就被人从后揽腰,拉了进去。 “别再来了……”傅云菁半睁醉眸,慵懒嗔道。 曲-揽着她,低头轻轻嚼咬粉肩,笑说:“我可是吃了你四年的补品。”“喂、喂——”傅云菁转过身,手缠上他颈项,俏皮的睇他一眼。“我那么‘勤快’,还不是为了见你这个‘黑抹抹’一面!谁知道你倒是躲起来,吃人家的补品吃得那么开心?”“要是我出现,你会放过我吗?” “不会。我一定要让你现出原形!” “曲-……”傅云菁突然撒起娇来。“告诉人家是谁教你猎云手啦……”“我不能说。” 傅云菁偎在他肩上,大腿故意朝他磨蹭。“你不说,是不是因为你是我师兄的徒弟?”呵呵,那她不就成了曲-的长辈? “当然不是。” 傅云菁淘气的嘟嘴。想也知道!师兄们连她都比不过了,怎么可能教出这么厉害的徒弟!“好奇怪,我和你对招过呀,除了猎云手,并没有看你使出任何‘神盗门’的功夫,你只有一个师父吗?” “嗯。”曲-应哼一声,随即封住她的唇,决定不让她再想下去。 “曲-……”傅云菁挣扎中,察觉到他又热了起来。 他移开嘴,稍微让她喘口气。 “你真的要将绣谱送我喔?”她又想到哪儿去啦?从刚刚到现在,已经转了三个话题。“当然,我要定你了。”曲-说着,一边轻啄她的唇。 “那我可以决定如何处理绣谱?” 曲-停了下来,不明白她的意思。 傅云菁一脸认真的说:“就算没有绣谱,我也能和你一起延续‘彩织’。曲-懂她的心意。她一个门外汉,傻傻地苦学织染技术四年,都是为了他!“那时候,若知道会让你受伤,我宁可不要绣谱,只要你。”他说,手不安分的往她臀部移去。 两人正如胶似漆时——“唉?”傅云菁忽然想起什么,活生生地就这么中断了…… “曲-,你是不是第一眼就喜欢上我啊?” 吼——她又想到哪儿去了!曲家大喜之日,热闹滚滚,席宴欢饮至中夜。 曲映三姐妹搀着曲-穿过拱门、院落,往新房踅去。 “爹,你不要紧吧?”席间宾客不断敬酒,喝得曲-有点醉意朦胧。 他笑着摇首。“到这儿就行了,爹自己进房。” “好。”三人也笑得好开怀。 “爹,要早点休息喔,别和娘‘聊天’聊太晚,当心明天爬不起来。”曲昀煞有其事的说,完全不知道自己说得暧昧极了。 大喜之日,曲昕难得不做出受不了她的表情。只催说:“走啦。” “等等。”曲-叫住了她们。 三人同时回头过来,以为曲-要交代她们事情。想不到曲-却说:“爹想告诉你们,收养你们三个做我的女儿,是除了今天之外,爹做过最开心的事。”“做爹的女儿更开心。”曲昀窝心的说着,一边很傻气的抹去眼角的泪。曲昕、曲映亦点头,眼眶不自觉的湿濡。 “爹快去吧,别让娘等太久。”曲映笑说。 “嗯。” 洞房内,紫檀木桌上,红烛高烧,喜气萦回。 曲-推门而入,缓缓踱步到鸳鸯帐前。 忽地,他整个人愕然不动,瞠大眼看向喜床。 床上空无一人。 他的新娘子呢? 夜,萧萧。 两抹黑影一前一后、一上一下,疾跃迅退间,倏然同时落地。这二人并非黑夜行动的掩装者,一身各自的装扮,都知道对方是谁。 “你不进洞房,跟着我做什么?”冷炎没好气的说。 “要不是你打算‘落跑’,我又何必咧?人家今天可是美呆了呢!都是你啦,追着你都把头发给弄乱了。”傅云菁边整理发髻、边嘟起嘴娇斥道。一张粉嫩的瓜子脸,因喜事而更添娇媚。她身穿水红镶金边缎褂,搭配同色百褶裙,整个人看来艳光四射。 “你到底想干嘛?”真受不了这女人!讲话永远都是先讲自己的“重点”。“喽,你的东西,给你!”傅云菁手一挥,飞快掷出,还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就被冷炎利落接下。 冷炎一看接住的东西,霎时哑然。 “《彩绣谱》?!” “它应该是你的。‘严冷’师叔。”傅云菁最后一句话,道出了他的身份。“严冷”是他的真名。 冷炎不敢置信的看着博云菁,讶然于这世上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知道少爷绝对不可能说出这个秘密。” “他拜师的时候立过誓,当然不能说。唉,怪就怪在我太聪明、太有智慧!”傅云菁夸张地两手一摊,耸着肩说。 冷炎哼了一声。 傅云菁皱一皱俏鼻,食指支着下巴,想了想,才机灵的说道:“要不是曲-一时情急施展猎云手,我不会猜到他的师父是‘神盗门’人。‘神盗门’弟子各有专精的盗窃之物,师父曾说,小师叔最爱盗取各家武学秘笈。我又和曲-对过招,知道他的路数,这么给它推算下来,除了师父曾提过的小师叔,我想不出来还会有谁是曲-的师父。”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我?”冷炎的眼神充满称许。 “四年前我到曲家的第一天,曾和你比试过七招。” 冷炎微微一笑。“亏你还想得起来。”那是得非常仔细比对招数之后,才能分辨出来,而她竟然能办到,着实令冷炎称奇。 “可是,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冷炎等着她说下去。 “我知道小师叔当年打算以盗取《彩绣谱》来争夺盗王的宝座。师父常对我说,小师叔学艺之精,从未失手,可是,却输了盗王争夺。他一直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却很明白,因为我是过来人,知道只有一种可能。” 傅云菁说到这儿不禁轻轻皱起眉头,她最讨厌提到自己曾输过的事。 “将盗得之物做了其他的用途。”她将冰玉雪莲拿去救人,但冷炎是拿去做了什么?“难怪少爷那么喜欢你。想不到你这臭丫头,看起来花痴不讨喜,居然还有一点好脑筋!没错,我是偷到了《彩绣谱》。可是,我偷到手的那晚,曲家也同时出了事,当时的我,一心只想拿着绣谱赶回‘神盗门’称王,压根儿不想理会不相干的事。就在我临走前,无意间看到少爷躲在树丛里,一个该哭哭闹闹的孩子,却是异常的冷静。”冷炎忆起往事,不自觉面露些许愧疚。 “我为了称王,竟忘了‘神盗门’门规。咱们是以盗贼之名,行仗义之实。我看到少爷的那一刻,才想了起来。就算我偷到绣谱又如何?我的行径已失了神盗的格调!”“所以你就留在曲家,护着曲-、跟着他经营‘彩织’?”傅云菁接着说。冷炎微颔首。“我留在曲家,为的就是看着少爷成家立业,现在我的责任已了,也是该走的时候了。这绣谱是少爷给你的——” “不,它是小师叔的。也许这绣谱曾招来太多的恩怨,但要不是它,小师叔不会遇到曲-、不会救了他,护着他十多年。曲-把它送给我,我决定把它送给小师叔。我已经是曲家人,将来我会和曲-编一份属于我们自己的绣谱!而它,请小师叔一定要收下,这代表我和曲-永远记得小师叔的恩情。” “你这个臭丫头——”冷炎抿了抿薄唇,心底暗暗赞叹。他勾起一丝笑意,该是道别的时候了。 “云菁,我把少爷交给你了。” 傅云菁素手挥了挥,她的毛病又来了。“哎哟,那有什么问题?我的功夫那么好、又训练了三个厉害的徒弟,而且他爱我、我爱他——”话到一半猛然止住。 蓦地,她察觉到。“冷冰冰”是第一次像家人般,叫着她的名字! “喂——” 冷炎早已不见踪影。 曲-昏昏欲睡,感觉胸膛有些微的刺痒感,这种被人“毛手毛脚”的感觉太熟悉了。他霍地睁开眼,看到傅云菁跨坐在他腰际间,解开他的衫子,手正不安分的探入。他懊恼的拨开她的手,急急坐起身,她顺势坐在他的大腿上。 “我大概是全天下唯一呆坐在洞房,等新娘子等到睡着的新郎倌!”曲-板起脸说道。傅云菁俏皮的笑了笑,故意拿起喜帕逗他说:“那你要不要盖上喜帕,换我拿秤尺来掀头巾,瞧瞧我的新郎倌是长得什么模样?” 曲-伸手掐住她的粉脸,轻扯一下,爱腻的斥说她:“你真是调皮!”他放开手,轻抚被掐红的印子,问她:“见到冷炎了?” 傅云菁手环住他的脖子,撒娇的说:“才一下下没看到我,就这么想我哦?”其实心里却想:他怎么连她上哪儿都知道咧? “你把绣谱送给冷炎了?”他问。 “你怎么都不称赞一下,人家美丽聪明又大方,居然猜得到你的师父是谁!”这是傅云菁特有的女人家心眼,很介意没得到心爱男人的赞美。 “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宝贝。”他收紧腰上的手,让她更贴近自己。 “恶——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恶心的话?”她故意打了好几个哆嗦。 曲-无奈的闷笑在心头,到底谁才是这句话的始作俑者啊? “曲——”她不安分的扭着身子。“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去做了什么啊?”他的手忙不迭地解除她身上层层的衣衫,他的唇在锁骨间来回吮吻。 “你很聪明,自己去发现。”曲-一个翻身,让她躺在他身下。 傅云菁皱起眉头,脑子飞快闪过一些念头,才思考片刻,眉心却渐渐舒缓,他的唇、他的舌、他的手,撩拨她的感官,思绪渐散。 “曲-……”她轻声吟哦,仅存的一丝意识,让她及时顿悟,想说时,已说不出日。她只能承受他…… 他们的洞房花烛夜,狂热的情爱,涌遍床帏。 再四年后——“傅云菁!”怒喝声回荡帐房里。 “曲-……你、你……”她颤声唤他,抚着殷红唇瓣的白皙玉手不住发抖,眼眸泛着无措的泪水,汪汪的,似一眨眼泪水便会不听使唤滴淌而下。“不、不要……你好用力……人家疼、好疼……受不了你的……”又是老把戏!曲-人站得好好的,双手交叉胸前,脸沉声低的说:“你这是在做什么?什么疼不疼的?” 傅云菁旋即回复调皮神情,一脸淘气的走到他身前,贴在他身上撒娇说:“哎唷,好玩嘛!孩子都不在了,家里就我和你,总得找点事来玩玩呀!”“你为什么没跟我说一声,就擅自让三个女儿去参加盗王争夺?”他的怒气尚未平息。傅云菁习惯性眼睛往右上瞟,仍似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少女。 “孩子大了嘛,总要有自己的世界呀,我们做父母的又不能跟在身边一辈子,早点让她们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可是,你是叫她们去偷东西!”曲播从没拿三从四德、或是一般父母的观念来约束女儿,但唯有偷盗这种事,他是说什么也不允许女儿做。 “喂、喂,亏你还拜过师,怎么能说这种话?” “我只学一招‘神盗门’的功夫。”其他功夫都是从冷炎“收藏”的武功秘笈上学来的。“算了,像我们这种‘侠盗’行径,跟你说也说不清。总之,曲映她们已经出发了,来不及了啦,你要打要骂随你——”她溜转一下眼珠子,似乎觉得这承诺不妥,又补上:“不过,你要是太凶,我我可是会离家出走喔!” 知道女儿没告知他而离家的怒气,竟因她一句“离家出走”,莫名其妙的淡了。曲-一把抱起她,让她坐在香杉桌案上。“你在曲家待了八年,又没跟外人往来,你要去哪儿?”傅云菁啄起嘴,很不服气。“我——我可以去——”她东想、西想、左想、右想,想了一堆地方。 “哎呀,气死人了!”她狠狠瞪着曲-,想借此发泄一些怒气。 “想不起来,就生气啦?”相处了八年,曲-有些说话的口吻,竟和傅云菁类似了起来。“什么想不起来?我想来想去,最后都会想到,那你呢?我要是不在,你一个人会不会也出门了?你会去做些什么事?想到你这个、你那个的——还有啊,你……”她顿了顿,孩子气的朝他张开双臂,渴求他的怀抱。 她如愿的抱住他,依偎在他怀里说:“你会不会想我?” “会。”曲-肯定的说。 她笑逐颜开。 “你别生气啦——”傅云菁又开始撒娇起来。“这样会容易老喔——老了会有皱纹、有皱纹就不好看,不好看就没人爱,没人爱就很伤心,很伤心就——” “云菁!”若不打断她,她真的有本事继续下去。 “想念女儿吗?”她又岔开话题了。 “嗯。” “我也是。”忽地,似想起什么,她抬起头盯着曲。 “怎么了?” 傅云菁的眼眸闪着兴奋的光彩,一副十分期待的模样。 “曲-,你觉得她们三个人,谁最有可能赢得第十三代盗王的宝座?” 天啊,她又换了新话题!曲-根本找不到时机,跟她算算擅自作主、让女儿参加盗王争夺的这笔帐! 这种日子,仍然持续——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