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千金》 楔子 御花园 初春。 清碧如洗的天空,飘浮着丝丝轻柔的云絮,映着蓝天,为这春暖花开时节,染上了莹莹清碧。 她独自走在两旁植满杨柳树的碎石道上,不时听到从另一处传来的嘻笑喧闹,可见今年的皇家春日宴一如往年,热闹非凡。而她,就是从那儿溜开的。 她的身份与皇室无关,但因出身于最富声望的士族之家,所以才能受邀前来参加盛宴。 前头不远处,一名身形伟岸的男子伫立在荷花池畔,似乎已等候她多时。 听到细碎的脚步声,男子这才转过身,朝前来的可人儿说道: “我以为你不来了。” “我才担心你会临时反悔了呢。”她睨了他一眼,娇声说道。 “不可能,要我娶妻,不如一刀把我毙了!”俊朗的浓眉轻挑,说明了他游戏人间的态度。 “我也不想嫁给——”话说一半,她稍顿住,水眸溜转了下,一脸世故且机灵,说:“反正咱们是各取其利。” “没错。”男子笑了笑,俊颜堪比六月骄阳。 怎么会那么像?! “你怎么了?”他察觉到她的异样。 “你——”她失笑一声,说:“其实打从我一见到你,我就这么觉得了。你长得好像一个人,一个我放在心上好多年的人。” 男子手挥了挥,一脸自负的说:“不可能,我这种相貌,全天下找不到第二张!” 闻言,女子哼笑一声。“就算长得像又如何?我对你又没感觉!” “他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在哪高就?我要去会会他。”除了他兄弟以外,他无法忍受还有其他人跟他有相似的容貌。 “我、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每回想到这儿,就觉得好后悔,当初怎么会没问出他的名字! “不知道?”他叫道:“不知道还能让你放在心上那么多年?你有没有搞错啊?”哎,不知痴情为何物的他,当然不明白。 “我那时候年纪小,怎么会知道那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啊?” “好吧,说来听听,也许我认得也说不定。” 故事的开端,就从那段过去开始。 第一章 雾气蒸腾。 四面墙壁全是厚实紫心桃木的浴坊内,已氤氲成一片灰白烟雾。袅袅白烟弥漫满室,一波波迟缓地向上推进,徐徐往天花板上惟一的气孔移动,再慢慢流离。浴坊中央围着两片屏风,娇吟、喘息、拍击、激水声未曾间歇地从屏风后传出。 “爷——奴儿不、不行了——”女子两手抵在浴池畔气若游丝地求饶,身后鸷猛的冲顶,让身处极致欢愉中的她,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 白腴娇躯不断地抽搐、绷紧,女子已经到了好几回,早就失了扭腰摆动的力气,水中的她站都站不稳,只能任凭铁臂揽住细腰,随之摆布。 突地,男子粗鲁地一把搂紧她,将她的手往背后扭,这动作没让女子感到痛楚,反倒令她再度发出渴求的浪吟。不过片刻,冲撞幅度越来越大,呻吟也来越尖厉。 随着阵阵剧烈撞击,浴汤荡起了层层波浪,浪花翻涌,前仆后继。 “啪——”一波水花激起,溅出了浴池外,分不清那是浪花击岸的声音,抑或是男子最后一记重击。 总之,在那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他毫不依恋地离开,任女子颓然伏在池边,径自起身跨出浴池、步出屏风。屏风外数名等候已久的婢女即刻上前,手脚利落的为他净身、更衣。 他有着北方男儿魁梧的体魄,英挺的鼻梁、薄薄的唇,浓眉底下的一双眼,有时锐利得让人无所遁形,有时却闪耀着狡黠的光芒婢女为他换上一袭白色绫绸袍衫,衣摆、袖口皆以金线绣出来自异邦、尚说不出名号的猛兽纹样,让他在白色的俊雅中,更添增一股睿智与霸气。 从头到尾,他未发一语。这些婢女没有一个是他曾见过的,但周全的服侍却未见丁点失误。更衣完毕,另二名躬身站在紫檀木门两侧等候多时的婢女,推开门,送他离去。 他,韩定波,谜样般的传奇人物。 没有人知道韩家三兄弟如何崛起于黄河以北,成为统领北方矿业的龙头霸主。只知道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握有铁矿的韩氏兄弟,曾帮助太原李家军炼铁造剑,提供他们兵器。李家军夺得天下后一一论功行赏,韩氏兄弟却放弃了谋官的大好机会,举家迁至洛阳,展开他们的经商大业。 几年下来,韩家的事业由北到南,囊括百业,成为家喻户晓的天下至富。即便如此,韩家给外界的印象仍像一团迷雾,无从窥知。 尤其是韩家老大韩定波,不但个性令人难以捉摸,连行踪也是。月前才跟人在蜀地商讨凿井取盐之事,现下却已身在江南水都。 “水坞小桥多,户户尽枕河。”是水都最佳写照。 “绮香楼”座落在水都最热闹的地段,出入皆是大富巨贾,达官显贵。韩定波每回来到江南就暂居此处。他来到前厅茶堂,步上二楼,靠窗一隅的座位上坐着一名与他年龄相若的男子,似乎已等候多时。 “大少爷。”男子见他走来,起身迎接。 韩定波冷眸他一眼,一坐定便说:“这里就你我,何必多礼?坐。” 男子明白他的意思,眼中有着笑意。“出门在外,你是主、我是仆,总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说完,他也坐了下来。 若说韩定波是个谜,那么他的左右手言立阳更是让人费解。没有人知道他跟着韩定波多少年了,只知道他跟随韩定波大江南北经商奔走,据说,韩定波在商场上有许多台面下的交易,都是由他出面去处理的。 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城府极深的韩定波,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如此信任? 这是只有他们之间才知道的过去。 韩定波拿起茶碗,掀开碗盖拨了拨茶沫,啜了一口,像是寻常问话般提道: “今早的事是谁安排的?” “西城绸缎庄朱老板。”言立阳的声音就和他的人一样,温温和和的,不像韩定波随时都令人感觉到一股压迫感。 “他的确很用心。”知道他有晨浴的习惯,差来的女子皆具备了争花斗艳之貌,尤其是那最销魂的服侍,分明是训练有素。 “他的目的?”韩定波继续问道。 “想利用咱们和京师的关系,到长安做点布帛生意。” “可以。”他再啜口茶,干脆的做了决定。 “你不跟他谈条件吗?”言立阳温和的眸子闪过一丝诧异,他知道韩定波从不做无利可图的事。女人之于他只是一种工具,他怎么可能因今早的事而违背向来的行事准则? “不谈,是因为我要的不是台面上的东西。更何况,那姓朱的铁定是花了不少功夫调查我,他想来个‘知己知彼’,我偏要对他‘相应不理’。”话语中完全透析对方的每一步动作,但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随即凑鼻专注闻着茶香。 “虎丘茉莉果真名不虚传,气香不异。”他顺口一提。“记得带些回洛阳。” “你想从朱老板身上得到什么?”言立阳再度拉回正题。他并非想窥探什么,而是韩定波要的东西,若是他能解决,由他出面就行了。 “一门亲事。”韩定波放下茶碗,眸光顿时深沉了起来。 言立阳听了却是一头雾水。朱老板的女儿听说才刚满月,两人可整整差了二十四岁呐! “你想远了。他女儿做我的媳妇儿都还不够格!”韩定波哼笑一声,连问都没问,就猜中了言立阳心底的揣测。 “那是你决定再娶了?”言立阳想不出可能的人选,只想到这个可能。 “不可能!”他直接否决。 自从妻子难产过世后,韩定波一直未再续弦,但不是因为什么痴情的理由。他十七岁娶妻只是为了延续韩家香火,妻子虽难产,但最后还是保住了孩子,有了子嗣之后,女人对他来说,只剩一项功用,他更是不可能再给任何女人名分! 言立阳垂眸想了想,旋即抬眼笑叹道:“我要是再猜错一回,我看你往后大概是不会再来找我商量任何事情了。你这步棋下得可真远!”言下之意,是明白他百转千回的心思。 “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等我安排妥当,咱们回洛阳再细说这件事。”韩定波说道。 “好。”言立阳心底大概也有谱了。 以韩定波的财势,不知有多少人想尽办法、挤破头颅,就是想和他攀上关系,然,区区一门亲事,为什么要搬演得如此复杂离奇? 这其中的原委日后自会见分明。 “我现下要做的,就是要在这半个月内,想办法打进江南士族的社交圈子。”他说。 “有了朱老板这条线,之后的事就交给我,我会让你妥妥当当成为他们的座上宾。” “嗯。记得——”察觉身后突然而起的脚步声,韩定波中断了原欲出口的话。 大概有四、五个人上了二楼,往他们这方向走来。 个性温和的言立阳,难得皱起眉。早先特别吩咐过小厮,塞过一些银两,请他将上二楼的客人安排离他们远一点的座位,怎么才说就忘了!韩定波行事一向低调,不喜欢大摆场面,不然他早把二楼全包下来,省得被人打扰。 那群人在他们身后坐定,中间隔了一道香木屏风。 “买卖成不成一句话,干啥来这种鬼地方!”屏风后,男子粗嘎的吼道。 随即隐约听到细细的叹息。 “鲁爷您要是想走,请便。”回应的竟是娇滴滴的声音。听她接着对小厮吩咐道: “小哥,麻烦你沏壶虎丘茉莉,记得去梗。还有动作要快点,这三位大爷需要去去火。”甜丝丝的口吻,像蜜似的包裹住最后一句带刺的话儿。 “好、好,我马上送来。”小厮似乎有点慌。可见屏风后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但那女孩见面对这情况却十分镇定,韩定波一向沉稳的脸庞,闪过一丝好奇。 言立阳也察觉到他的反应。不然,贪静的他早就离席了。 两人听着屏风后的情况。 “看你小小年纪,胆子倒是挺大的。游老在一旁都没说话,你倒是知道抢在他前头。”另一名男子说话的口气不像方才那个叫鲁爷的那么冲,但警告的意味更重了。意指他们准备商讨的事要是谈不拢,倒霉的绝对是女孩儿。 “多谢方老爷夸奖,我的胆子是诸位老爷给的,不然怎么能坐在这儿跟你们说话?游伯伯是看我懂点皮毛,让我陪他来跟诸位老爷谈谈。” 听她的声音,韩定波猜想她的年纪应该不大,但她究竟有什么本事,居然能让那几个大汉跟她平起平坐谈话?经商多年的他,第一次遇到如此奇特的情况。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能感觉到女孩儿说出这些话的同时,脸上一定露出如同她的声音一般甜美的笑容。 让人不设防! “瞧你这小女娃笑起来就像朵花儿似的,甜得像蜜,再过几年呐,不知道会有多少男人任你牵着鼻子走。”同伙另一名男子笑说道。 在屏风另一边,韩定波拿起茶碗轻啜口茶,嘴角噙着一抹难得的笑容。无意间瞥见言立阳询问的眼神,他旋即收回笑意。 “施老三,你扯到哪儿去?少说废话,咱们快点解决桑田的事!” “劳烦诸位老爷别为难我游伯伯。”女孩儿说道。 “游老,你好歹也说句话吧!今年桑叶欠收,若是养不了春蚕,做不出丝绸,到时候亏了生意,来年大家都不好过。”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桑叶的价钱真是降不下来,庄老板的绸布庄出了两倍价钱买我的桑叶,他信用又好,这生意我没有不做的道理啊!”游老总算说话了。 “游老,难道不能看在咱们相交多年的份上?”方老爷口气软了些,开始动用人情攻势。 韩定波听到这儿,大抵了解他们之间的问题所在。 所谓“南丝北铁”,南方可以说是靠丝绸富饶起来的。丝绸的来源是蚕茧,蚕茧的生成得靠桑叶养殖蚕儿,因此,桑叶可说是丝绸业的根本。难怪这些做丝绸的生意人如此紧张了! 但“在商言商”啊!他想。 “诸位老爷,我想大家还是在商言商吧!”女孩儿说道。 韩定波微怔一下,她说中了他心底的想法!换作他人,也许也会有同样的想法,但为什么就她说这话时会让他感到诧然? 隐隐约约中,女孩儿好像和他同时出现这个念头。 言立阳总算发觉韩定波丝微的异样。心想:他怎会专注屏风后所发生的事?那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他轻挑眉,决定乖乖坐在一旁喝他自个儿的茶,因为今天可能不是什么好日子,他竟然连番看不透韩定波的心思! 女孩儿的话让游老找到机会接着说:“这种时候我也只能在商言商了。庄老板订的桑叶我是非给不可,诸位若是有意采买,则论市价,我不能坏了行情。” “你这分明就是没得谈了!”鲁爷又不耐烦地吼了起来。 “这……”说穿了,游老只是个老实的植桑农户,不擅于跟人交易买卖,今天会坐在这儿与这些丝绸商人谈判,跟女孩儿有很大的关系。 “诸位老爷,人家说行有行规,我游伯伯若是打坏了行情,影响的不只是他,还有你们。”女孩儿适时为游老解围。“做生意讲求公道,你们逼着游伯伯做不公道的事,这要是传了出去……”语气游疑的口气,分明就是在暗示—— 同行会如何看待他们? “你在要挟我们?”方老爷怒道:“是谁说要坐下来好好谈谈的?说来说去,就是没得商量!” 是她约这些生意人来到这儿?韩定波从一开始雾里看花,到现在已经越来越清楚她的把戏。 走是不走?他思忖着。瞬间心头一惊,这么简单的事,他竟会迟疑犹豫?! “当然有得商量。”又是那种甜腻腻的口吻。女孩儿继续说:“我游伯伯就是看在和诸位老爷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特地留着几亩桑田没采收,若是老爷们不想领这个情,我们就到此为止了。” “游老,你这招真狠!”这才叫做“一句话决定买卖成不成”! “游老,你难道不知道惹了‘吴江帮’的后果?”生意人常互结帮派互谋其利,“吴江帮”在江南发迹,势力颇大。 方老爷的威胁似乎发挥效果,游老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回应。 “我们更知道乱了同业行情的后果。”女孩儿甜美的嗓音稍敛,充满世故的口吻为游老挡掉对方咄咄逼人的话语。 “我想,诸位老爷不会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吧?会在‘绮香楼’出入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刚才老爷们进来的时候,我想应该有人注意到‘吴江帮’的人来这儿谈事,而且是跟江南最好的植桑户。” 言下之意是,若是今天的谈判结束后,桑叶行情起了变化,同行一定会认为是“吴江帮”的人在搞鬼! 惹恼全国丝绸商这种事,他们三个绝不会笨到去做! “更何况,咱们后头就坐了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应该有听到咱们说的话吧?”这下连“人证”都有了。 她才一说完,韩定波立刻站了起来。 言立阳明白他的举动,是准备离开了。他在另一边也是听得一清二楚,知道以韩定波的个性,绝对不可能去这淌浑水。 “唉?两位少爷要走了吗?”女孩儿瞥见韩、言二人从屏风后走出来,经过他们身旁时,她热络的问道,好像跟他们很熟似的。 韩定波却理都不理!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朝楼梯口走去。言立阳尾随在后。 他们根本就不认识她! 气氛稍凝,女孩儿知道自己贴到一个超级冷屁股!她反应极快地又说道:“少爷慢走呐!”很是热情。 但韩定波已走下楼了。 “好机灵的丫头。”言立阳喃喃道。同时心想:真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方法,让那三个绸缎商傻傻地跟她进绮香楼? 方才佯装与他们熟识,就是要让对方以为她已经事先安排好一切,要是其他人,听到那声招呼必定会朝她看一眼,如此一来,在外人眼中,他们几乎和相识没差了。 但谁叫她遇上的是韩定波?向来只有他掌控一切! 后面的戏份,她只好自己想办法演完了。 两人走出绮香楼。 “立阳,先去办你的事,晚膳前回来,我还有事交代。”韩定波似乎没把方才发生的当成一回事。“好。”言立阳允诺道。 两人遂分道扬镖。 *** 江南物产丰饶,水都苏州控三江、跨五湖,是江南著名的商业之城。主要街道上各式商家林立,整座城依水邻河,花香鸟语、桨声灯影点缀其间,闲逸与热闹兼而有之。 韩定波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一个人漫步在市集中。市集上人来人往,接踵比肩,他逛了几家商行,生意人的习惯,总爱看看同行如何做卖买,就这么不知不觉过了大半天。 他逛到一家扇子铺前,原本无意逗留,突然有个声音引起他的注意,他暂停下脚步。 “这团扇上的书画精巧淡雅,不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甜甜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 韩定波下意识的转过头,听那声音,分明就是那个在绮香楼的女孩儿! 他转过头的同时,女孩儿正好走出扇子铺。她手拿团扇,专注地研究上头的书画。 一个看起来像是尚未及笄的女孩儿。一渥乌亮的头发结成两条粗辫子,再盘在脑后成双髻,精琢的瓜子脸儿,粉嫩中带着白里透红的润泽。一双莹莹的眼睛,掩在长睫之下,大而妩媚。菱唇微喻,犹如樱桃般鲜润欲滴。她身穿一袭湖水绿的春裳,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春神遣来人间的精灵。感觉到炯炯的目光,她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 她认出他来,樱唇漾出一丝甜甜的笑。 “真巧。”她说。 一如当时在脑海里模拟的容颜,现下见到她,不由自主地稍懈心防。韩定波难得对毫无关系的人有所回应。 但仅止于浅抿嘴角,旋即转身,并不想再多做搭理。 女孩儿趋前,和他并肩而行。“托您的福,我的事情总算解决了。”她轻松说道,却暗示着她还记得在绮香楼他那令她难堪的行径。 “看我一眼会死掉吗?”她没好气地想。好在她从小在妓院长大,小小年纪就看尽人生百态,练就了一身唬死人不偿命的演技,不然早就被那三个臭男人剥下一层皮了! 怪就怪在她贪玩,没事跟人家搅什么局!要是跟人说她今早才认识那个姓游的桑户,一定没有人会相信她的鬼话!瞧她人前人后亲热地喊着游伯伯长、游伯伯短的。 呵呵,好不容易甩掉一帮名为保护、实为监视她的人,怎能不玩个痛快! 韩定波明白她话中的影射。心想:她把事情解决了?这女孩儿怎会如此世故且聪明! “喂,你为什么都不理人啊?”女孩儿侧抬起小脸蛋儿娇嗔道:“这样会很没人缘喔!”旋即又想到什么,碎碎念了起来。“难怪你会一个人在大街上闲逛一个早上!人缘差,当然就没什么朋友,哎,一个人的日子是很无聊的,还是多一点朋友比较好……” “你跟踪我?”韩定波打断她的话,暂停下脚步,一脸严肃的问道。他们不是在扇子铺前偶遇吗?她怎会知道他一个人走了一早上? “不是跟踪,是凑巧走在你后头。”意思不一样。 甜美的笑容变得有点贼贼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韩定波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注意起这女孩儿,看她小小年纪,心思却如此细腻及刁钻。 “我想认识你。”她一派天真又认真的回答。 她过了整整三年囚禁般的日子,在江南没有一个认识的朋友、没有姐妹可以谈心,他们连她娘的消息都不告诉她! 趁着大家都在忙着安排她明天回卢家的事,她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偷溜出来!原来,富家小姐的日子真不是人干的!要不是娘说娼户女儿没有将来可言,她才不会在十二岁那年答应娘,跟着爹到江南! 她想自由自在地过一天,一天就好!没有随从监视、没有一堆繁文褥节、琴棋书画要学习,她只想做一个简简单单的自己! 但这偷来的自由仅有一天,为什么会选择跟着他,她不知道!只知道方才在绮香楼,隐隐约约觉得这男人好似一开始就看透她的心思。 “为什么?”他问道。他们之间没有任阿利害关系,何需熟识? “什么为什么?”她眨了眨浓长的漂亮睫毛。 韩定波冷睨她一眼,转身继续往前走。 他知道她的装傻! 但这不也就同时承认了她的聪颖吗? 女孩儿赶紧跟上他。“我——要跟着你。”她换了一个说法。 聪明!她是怎么看出他向来不愿与人随意交往?换个说法,就算他拒绝,但路是给人走的,她跟着也不犯法! 心念一转,他板起脸,冷冷说道:“小女孩儿的游戏,你自己玩吧。” “谁说我是小女孩?”女孩儿娇声反驳道,明天她就及笄了!“女十五而笄”,从明天开始,她就是个成年人了! 不知何以,她就是不希望这个男人把她当成小孩子! “你多大了?” “我十、十七!”她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很有说服力。 胡扯!韩定波闷哼一声,她心思绝对超龄,但外表看起来最多不超过十五! “随便你。”是随便她胡诌年龄,还是随便她想跟去哪儿? 女孩儿发觉这个语病,露出异齿,漾起一抹调皮的笑容。 那模样有说不出的可人! 她的笑容不仅甜美、让人不设防,有时候又像是六月骄阳般,给人一种热融融的感觉,忍不住想与她亲近。 该死!韩定波发现到了。 不过几句话,他竟被这女孩儿牵着话题走?! 难得出现波动的情绪,他不知道是恼自己还是恼她多一点? “你叫什么名字?”看来这女孩儿是跟定他了。先知道她的身份,以防万一。 女孩儿微微一愣。 “ㄐ……瑾儿。”她说。明天之后,这二个字就永远消失了,她换成了另一个名字。一个代表富贵、声望、士族之女的名字。 十二岁以前,她是叫“瑾儿”的。她是洛阳当红妓院鸨母的女儿,同时也是江南最具声望的士族之一,卢大为的私生女。 她可以骗他,就像对那个姓游的桑户一样,编个假名,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以“瑾儿”的身份认识这个人! 她知道,方才丝微的犹豫,他并不相信她说的话。 “放心、放心啦!小瑾儿我是人畜无害,只是难得出来玩,想找个人做伴而已。我看你也是一个人,形单不如影双,咱们就凑和凑和嘛!”她边说边挥动手上的团扇,口吻很世故。 “公子贵姓呐?”糟糕!瑾儿这才发现自己说话的口气跟娘真像! 他会不会以为她是青楼女子啊? “听你的口气,像是——”果不其然,他误会了。“你是哪一家的姑娘?” 江南一带狎妓风气十分盛行,不管是达官文人、还是工商巨贾,都免不了蓄妓自误。宴席、生意谈判的场合中,有妓女相陪也是习以为常的事。 而她今早就演了一出类似的戏码,再加上刚刚那一时学也学不来的世故口吻,教人不联想在一起也难! 虽然还有诸多不合理的地方,像是她虽机灵有余,但纯粹就女人的角度来看却又嫌青涩过头。本想解释的瑾儿,突然脑筋一动、心念一转—— 呵,误会又如何?从明天开始,她的新身份是士族淑媛,再也没有机会像现在如此随性、自在。就豁出去玩它一趟吧! “我呀——是‘出景居’的姑娘。”她娇滴滴的说,眼眸闪着一抹顽皮的光芒。 更有“出景居”这间风月场所吗? 有——但那是她住的地方! 嘻嘻。 第二章 瑾儿像块粘皮糖似的,尾随在韩定波身后;有时候快步跟上他、有时候得小跑步才追得上他的脚步。 难得的闲暇,也可能是未来几个月当中惟一忙里偷闲的时候,恐怕都要耗在这个女孩儿身上了。韩定波有这种感觉。 “公子,敢问您大名啊?”瑾儿已经问了好几回,但韩定波完全不理她。 因为他发现,她根本不可能是青楼女子! 她说话的口吻确实是学得很像,但几回下来,他察觉到她只是形于外的部分模仿得微妙,实际上,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风尘味,真不知道这小丫头是从哪儿学来这些话! 韩定波决定对她不理不睬,让她自己知难而退。 “公子——”瑾儿学着她娘底下的姑娘唤客时,酥媚又带娇嗔的嗓音。 “公子,告诉人家嘛——”哈!真好玩! 瑾儿起了玩心,浑然不知自己是在猛虎面前拔虎须,一心只想着,用什么方式可以让他注意到她? 她一路上像只花蝴蝶似的,在韩定波身边绕呀绕的,还不时靠在他身旁轻声细语、语带挑逗,那些挟带着“嗯嗯啊啊噫噫呀呀”的轻佻话,都是她从小在妓院里听来的。 不知何以,韩定波是越听越火大,原本置之不理的言词,像雪球般愈滚愈多,逼得他非采取行动不可! 他想好好教训她! 两人来到一处码头。 在这繁华似锦的水乡,可以看到各种船只泊在每一处码头。有一般的摆渡船、乌篷船、舢舨船、还有专做货运用途的漕运船、以及富贵人家专用、雕工精美的游船、画舫。 “想不想坐船游湖?”韩定波开口问她,脸上的神情不是很热络,倒是平静得出奇。 瑾儿先是愣了一下,以为在她回去前,他都不会开口跟她说话呢!这会儿不仅和她说话,还要邀她游湖? 天生的机灵告诉她,韩定波的行径有点奇怪,好像在动什么怪念头。 但他接下来的话,让她无法多想。 “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说罢,他径自走向船坞。 “要、要、要,我要坐船!”这三年来,她从没搭船出游过,好不容易偷溜出来,又碰上这难得的机会,她岂能错过? 虽然嗅出一丝诡诈,但贪玩会惹什么事? 就算有,也都是小事啦!她这么告诉自己。 她赶紧追上他。 两人一同上了画舫。画舫四面敞开,围有布幔,船舫中设有桌椅,摆设十分简单。 辽阔的水域养植了一望无尽的荷。荷花红绿交映在隐隐水波中,微风轻拂,荷叶翻卷,清挺婀娜的粉容跟着舞动起来。整个湖面飘散着香风。 瑾儿托着下巴倚栏观景。船缓缓行进,微风挟着荷香穿入画舫里。 香气让人醺醺然。瑾儿闭上眼,想象自己沁在其中。 “在想什么?”低沉的嗓音拂过粉颊。 瑾儿猛然睁开眼,一偏过头,才发现整个人被圈在韩定波的两臂之间。 他做什么靠这么近?不对,有问题! 她起了微微的挣扎。 “告诉我你的价码。”他低说,对她的挣扎视若无睹。 “你在说什么?”瑾儿蹙起细眉,开始使力推开他。 “在装傻吗?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他两手刻意顺着背脊往下滑,游走在俏臀之间。 “别——”水眸闪过一丝惊慌,她明白他的意思。 “小妓女,你的初夜权被买下了吗?”他浅勾嘴角,笑得邪魅。 瑾儿知道自己这下玩笑开大了! 冷静!冷静!她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根本就不像是她从小在妓院里看到的那种嫖客呀?她非常确定,他和那些人完全不一样! 他收拢双手,让她牢实实地落入他怀中,男性的突兀正好抵在她的小腹间。 理智倏然被慌乱淹没,她无暇再思索—— “放开我!你搞错了。” “我搞错了?”黑眸散发出一股危险的讯息。“对,我应该是搞错了。以你的姿色,都‘十七’岁了,怎么可能还没有恩客碰过你?” “我不是——唔——”来不及辩白,他已俯下头,攫夺她的唇,既青涩又柔嫩,从来没有为任何男人绽开过的唇。 他决定给她一点教训。当他察觉到她根本不是什么青楼女子时,一股无名怒火悄然从心头燃起。他搞不清楚自己在气什么! 除了他,她也会对其他男子大咧咧地谎称自己是妓吗? 她又嫩又小,这种玩笑会害死她的,她知不知道?! 更气人的是,这小女孩竟能在短短不到一天之内,吸引他的注意,在他眼中,她只是一个还在发育的小女孩而已啊! 真他妈的见鬼了!他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抱过呀! “唔唔——”瑾儿更使劲地挣扎,从小在妓院看多男欢女爱场面的她,第一次亲身经历这种事,却显得又慌又怕。 他为什么要这样欺负她? 鼻前全然充斥着他男性的气息,每吸入一口气,感觉上就像是他的人整个灌入她的身体里,每每想到这儿,就觉得胸臆鼓胀胀的。 “啊——” 好刺、好疼呐!他弄痛她了! 她该怎么办? 手心里的丰盈让他霎时明白,天真可人的面容底下,藏着一副极女性化的身躯、一个小女人。 他一松开嘴,瑾儿蓄在眼眶里的泪珠,终于忍不住,铮地滑下粉颊。 看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原本逐渐炙烫的欲望,硬是被冷却下来。粗重的喘息,泄露出他悄然被燃起的男性渴望。 天,他仅仅浅尝,樱唇就已红肿成这样! 她简直嫩得像水似的! 他知道她吓坏了。 “我、我、不是妓女啦……”葱葱玉指无措地抚着唇,她抽抽搐搐的哽咽道。 娘说得没错,男人只要一听到妓女这二个字,兽性就会全被激发。娘说不能让她步上她的路子,要她跟着爹走,就是这个原因吗! 十五岁的瑾儿,或许比同龄的女孩知道更多人情世故,但对情爱的了解,还是像张白纸一样。 “我知道你不是。”他冷冷地说,原本想安慰她的话到喉头却又梗住,于是他改以收紧双臂,生硬地将她抱在怀里。 “我、我只是开玩笑的——我——”她边哽咽,边试图对他解释。“我以为你不会当真——” 他不会当真,别的男人会啊!这就是他气恰的原因? 或许吧。同样地,又不知道恼她还是恼自己多一点? “以后别对男人开这种玩笑!男人会对女人做的,绝对不只是像刚刚那样。”韩定波不敢相信,以铁腕作风叱咤商场的他,居然会对一个半大不小的小女人说出这种话。 乱了,真是乱了! 他深吸口气,极力让自己回复成平日冷静自持的模样。 瑾儿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不知道真枪实弹是那么地骇人,像被一把火烧烫着心口。 “我只是想让你注意到我。”她很孩子气的告白,泪水模糊了她的眼,不明所以的人会当她是惊吓过度,事实上,她是气恼自己被他一碰就慌成这样! 就说他不是那种人嘛!不然他不会停下来的。她有点放心,但,还是很恼!这不就是摆明在教训她吗? 闻言,他似乎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轻到几乎不可闻。 “你的目的达到了。”内敛的韩定波,把这句话放在心里没说出来。 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两个看似没有交集的人,开始注意起对方? 所谓情苗无处不滋长—— 泪水稍歇,瑾儿乖巧地偎在韩定波怀里,这举动很亲密,却又好自然。 慌乱平息后,理智回来了。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嘛,为什么要那样对她啊?瑾儿在心里直嘀咕着。想到那种事,小脸蛋儿又红了起来。 以为抱抱人家、安慰几句就行了吗?她嗔。其实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里是有那么点儿开心,因为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安慰别人的人,可对她就是不一样。她知道的。 小女人的心思,真是说风是风、说雨是雨。 她噘起小嘴,一双晶亮的眸子左右溜转,闪着狡黠的光,嘴角浅浅勾起一抹诡谲的笑。呵呵,咱们走着瞧! 她的手不安分地在他胸前摩挲。 “你在做什么?”他粗嗄说道,不敢相信如此生涩的举动会再度撩起原己偃息的欲火。 “你的胸膛好宽。”她一派天真地说道,刻意将胸脯贴近他胸膛。 “我不是小孩子。”她柔声说。 “我知道。”但这个连亲吻都不会的小女人,又想搞什么把戏? 瑾儿刻意挪了挪臀部。开玩笑!想她好歹也在妓院生活了十二年,就算没有实战经验,至少也懂得纸上谈兵!方才那件事让她觉得好羞辱,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她居然还掉泪呢!她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还他一记! 让他也尝尝惊慌的滋味!这样才公平嘛——嘻—— “别玩火。”他警告她。 “你注意到我了吗?”她环住他的腰,两人的身体几乎完全贴在一起。她的话轻轻地,像是在他颈侧呵气。 他垂眸冷冷瞅着她,却被那张融合天真与冶艳的脸庞吸引住。在他眼中看来是绝色的彤晕,却是她初探情欲的羞涩反应。 “我想、想……”糟糕,舌头怎么打结了? 镇静!再说一次。 “我想要唔——”她的嘴被封住。 韩定波含住她的唇,打断了她的话,同时思忖着这小女人挑逗他的目的。 天杀的,又是为了好玩吗? 他想让她吃点苦头,但一尝到口中的柔软,他竟狠不下心。想到原已红肿的唇,恐怕再也经不起蹂躏,于是他松开嘴,改以舌尖轻画着她的唇形。 檀口微启,她依在他唇畔猛喘息。 “我想要……碰你……”呼,总算说出口了!虽然说得气喘吁吁。 她边将手探向腰际,试图解开他的腰带。瑾儿含羞带怯的举动,让韩定波向来自豪的克制力,正一点一滴地消失殆尽。 好,她想玩,他奉陪!看她到时候要怎么哀求他停止这一切? 腰带终于松开!嗯,成功的第一步!看似简单的举动,她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因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热意,直教她发量! 糟糕,他的肩膀好宽,她扯不下他的外衣。 正在懊恼之际,突然间,他闷吼一声,动作极快地扯下绸衫,同时将她往后推倒在长椅上。 啊——随着她的惊呼,绸衫轻“啪”一声,被丢掷在一旁的手椅上。 她出于本能的反抗,在他身下却成了撩拨。修长且匀称的腿儿在挣扎中被分开,贴在他大腿两侧。 这下可好了——两人之间只隔着衣物,姿态完全贴密。 细细的汗珠沾湿了发鬓,服贴在她彤光潋艳的粉颊上,水眸底漾着懵懂的情欲与无知的慌措,她抓着他肌肉贲张的臂膀,身子颤个不停,就像是一只被猎人因困的猎物。 瑾儿娇喘吁吁,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再脱一件、一件就好了! 她的手滑上他胸膛,探向衣襟,急迫地褪下它—— 都已经到这地步了,她竟然半垂眼,不敢看向他精壮赤裸的胸膛。 没察觉到她的羞意,韩定波黑眸一眯,几乎是从牙缝里绷出话来。 “你真的这么迫不及待?”语罢,他故意收紧双手,压下她的腰,与他磨蹭。 “呃……”她难受的轻吟。 “停、停下来——”没几下她就受不了了。 他哼嗤一声,轻而易举地抬起她,让她跨坐在他大腿上。原本要她哀叫求饶的念头,在看到她如此难以禁受的模样时,全都散了。 她气弱无力的偎在他胸前,才发现原来他也和她一样,心跳如雷鸣。 哼,这下你难看定了!瑾儿在心里嗔道。 片刻,混乱的气息稍稳,她动了动唇,看似难掩羞怯地柔声说道: “我娘常说,男人都是这样,总以为占了女人的身体,就可以控制女人的意志,让女人乖乖听命。” 十五岁的瑾儿还不识情滋味,只觉得说这话时心口闷闷的,她老成地叹口气,不知道是因为与他再会无期,抑或是因他已停驻在她小小的心房里。 城府极深的韩定波,当然察觉到她话中另有含义。 但还是迟了一步。 瑾儿动作极快地一把推开他,下了长椅旋即拿起他丢在椅子上的衣物,飞奔至船舫的另一侧。韩定波没有愕然,只是狠狠瞪着她,看她手里拿着他的衣物,突然间,他明白她想做什么! “该死!你给我过来!”韩定波失控了,眼中难得迸出盛怒的火花。 娇嫩的胸脯因急喘而起伏不已。瑾儿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背脊被凭栏顶住。 时机刚好! “哼,想教训我?告诉你,门都没有!”谁说女人只有被欺负的份? “只脱你上衣算你幸运了!”她看起来就像一只向公狮挑衅的小母狮子,强悍的外表掩饰住她内心的羞怯,她根本不敢往他颈部以下的地方看过去。 韩定波一个箭步上前,但又迟了。 “回来!” 瑾儿在他的怒吼声中,带着他的衣物,噗通一声跳下船去! *** “明天?”晚膳时,言立阳为韩定波带来一个好消息。 “嗯。朱老板说,明天卢大为要为她女儿办一场及笄宴,想邀你一同赴宴。” “好。”韩定波脸上露出沉稳的笑意,这离他的目标愈来愈近了。“立阳,你这件事办得很好。”名与利是相连的,都说“名利、名利,先有名后有利。”但韩定波却是反其道而行。 韩家有今天的家业规模,是他和兄弟们胼手胝足打下的根基。在这个重士轻商、论门望的社会里,韩定波为韩家想得更远。 门望高的士族,就算没有权位也能得到社会的尊崇,这种标准,从前朝沿续至今,其中尤以卢、崔、李、郑、王五姓士族的地位最为崇高。 若是能与士族联姻,韩家就等于集财富与地位于一身,他要从这一代开始,让韩氏一族成为黄河以北最具声望的家族。他十五岁开矿、十八岁经商,这是他一路走来最大的梦想。 然,世风重门第,韩家虽为富豪,却是处在“土农工商”社会阶级中,地位最低的商人,要与士族交往,得要有门道才行。 朱老板就是韩定波的引门人。朱老板虽同为商人,却是前朝贵族,所以仍能在江南一带享有士族般的尊敬。当然,交往的也都是士族人物。 “其实这件事我并没有花多少功夫。”言立阳解释道:“我只是跟朱老板提到,你难得来江南一趟,若是时间安排得当,想邀几位老爷叙叙。他一听,就想到那五姓士族之一的卢大为,要在明天为他女儿办场及笄宴,有许多江南大老都会应邀前去,想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不如就选在明天大家认识聚一聚。” 他心里明白,朱老板为了将丝帛往北运销,极力想巴结韩定波,所以才会尽其所能地讨好他,有求必应。而韩定波,似乎早就料想到这一点,他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韩定波轻笑,说:“若不是由你出面,这件事情不会这么快就有结果。”因为言立阳了解他,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在最短时间内让对方了解他的意思。 话才说完,他突然想到:“卢大为的女儿明天及笄?” 言立阳颔首。“怎么了?” 精锐的黑瞳掠过一丝惊喜。“今早告诉过你,我要的那二门亲事。不但有着落,而且是谈定了。”他胸有成竹。 言立阳明白他的意思,他要想尽办法与卢家结亲。 “你要叫谁娶他女儿?”他却不知道新郎官会是谁。 “你说呢?”韩定波反问他。 “我希望那个人是你。”言立阳诚然说道。 也只有在这种私下的场合,他们这对挚友才会暂时抛开彼此的身份,推心实腹的交谈。 “娶妻何用?更何况,我已经娶过了。”他说。 “定波,别老用商人的角度看待人与人的关系,尤其是男女之间。” 韩定波睇他一眼,对他的话颇不以为然。“我不像你,天生就是痴情种。” 话一落,言立阳脸色微变。他知道韩定波是故意这么说,好让他中断这个话题。他是脾气好,但脑袋可不含糊。 “对了,你怎么会穿那一身衣服回来?”晌晚回到绮香楼,韩定波正好也刚从外头回来,怪的是,他身穿一件深色麻布料衣裳,和他出门时的打扮不同,而那是干粗活的人才有的穿着,不是吗? 尴尬!言立阳哪壶不开、提哪壶?!风水轮流转,这下换韩定波一脸大变! “别问!”韩定波面如寒霜,拒绝说明这事。 他不是生气、而是难堪,第一次有女人让他如此难堪。他更不敢相信,当她跳下湖时,惟一闪过脑海的念头不是要拿回衣服,而是要知道她是否平安无事。 当然,她水性奇佳,人不但没事,甚至在潜游到几尺外的时候,还将头探出水面,对着船上的他猛挥手,大叫珍重再见咧! 那画面他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 事后,他以“高价”(等于一艘舢舨船的价钱)向船夫买他一身的衣物,才得以“全身而退”。 面对韩定波阴沉的脸色,言立阳不以为忤,反而轻笑道: “你今天一定过得很特别。”他第一次看到韩定波的脸上没有流露出商人的机巧与城府,纯粹只是为了一件他无以名之的事而恼怒。不知道是什么事、还是什么人有这等本事让他如此! 韩定波拿起象牙箸轻敲一下桌面,轻嗤道:“你再想下去,我看你饭也不必吃了。”言立阳的心思被他摸得一清二楚,不,应该说他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惟一的例外,是今天那件事。 言立阳但笑不语。 呵,这个男人只是单纯的被惹恼吗? 他怀疑。 *** 咯、咯、咯—— “小姐,你要不要紧?”小婢女小心翼翼捧着药碗,在床侧坐定。 瑾儿,不,她已经进了卢家,从今天开始她叫卢珊珊,是江南士族卢大为的女儿。她看着小婢女端着药汁,药味扑鼻,她不禁皱起秀气的眉,孩子气地拉起被褥捂住鼻。 小婢女见状,面露为难。“小姐,你快把药喝了,这样才好得快呀。” 珊珊猛摇头,她最讨厌吃药! 小婢女急了,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小姐,你要是不喝,会害我被骂的。”她的年纪比珊珊小,才刚进卢府没多久就被差来服侍珊珊,她很害怕自己做得不好挨那些大奴婢的骂。 珊珊眨了眨眼,心软了。今早她病恹恹地被送到卢家,之后就是这个小婢女在一旁照料着她。看小婢女如此惊慌,她拉下被褥,贴心的说: “你别、别哭啦,咳、咳、我喝就是了。”她不仅咳嗽个不停,还语带严重鼻音。哎,昨天的行径害她今天病成这样! 落水之后,识水性的她当然平安地游上岸,但一身湿洒洒走回家的结果,就是染到了这身风寒。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人……粉脸霎时飞红,但又想到,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小婢女听到珊珊答应吃药了,这才破涕为笑。她舀起药汁喂她,不到几口,就发现珊珊一脸红通通的,且紧皱着眉头,以为是她病得更重了,很紧张的问说: “小姐是不是又哪儿不舒服?” 啊?珊珊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竟沉浸在昨天那羞人的情节上! “我、我没事。只是头有点晕,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她说得好心虚。 “前厅很热闹吗?”就在她又被喂了几口药汁时,她随口一问。 “嗯,好多客人呢!”都是来参加及笄宴的。但卧病的她根本无法出席。 她突然觉得自己更笨,怎么会没问出他的名字呢?又忍不住地,想到昨天那个人…… 她愈想愈远。“那人看起来似乎颇有身份,会不会……也应邀来参加她的及笄宴啊?她是不是应该出去看看?哎,不行,她病成这样,爹不会允许她出现的。” 小婢女见小姐又开始不太对劲了,很担心她会愈来愈严重,便说: “大夫说这药可以分二回喝完,我看小姐你还是再歇会儿好了,我晚点再来服侍你吃药。” “喔。”珊珊来不及回神听完她的话,只能轻允一声,微愣地看着小婢女为她盖好被褥,再看着她手脚极快地收拾好药碗离开房里。 房内顿时安静下来。 没多久睡意来了,她侧个身,将自己埋进被窝里,临睡前又忍不住地想起他…… 和闺房内的幽静相比,前厅是另一处世界,人声沸腾,好不热闹。 韩定波就坐在宾客之间。 席位是成圆形摆设,中间有丝竹乐伶演奏,辅以歌舞表演。几名舞伎正跳着轻快的胡舞,舞影翩翩,流畅似水般。 坐在韩定波身旁的朱老板,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一名身形娇小的舞娘身上。朱老板圆圆的脸上扬起一抹意会的笑。宴席结束后,他又想到可以为韩定波准备好什么了。 韩定波看着场中央轻舞飞旋的人儿,不知怎地,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一双清灵的眼眸,以及一张漾着甜甜笑容的脸庞。 除了名字,他对她一无所知—— 韩定波无奈一笑,他从不把无利可图的事搁在心上的。更何况只是一场短暂的相遇罢了。 一切都结束了吗? 应该是的。但,情绿却总在出乎意料之外的时刻—— 再现。 第三章 三年后—— 春风习习破宫桃,残雪才消。 精工华丽的庭园,曲折叠层。长廊曲榭,辅以假山大石、小桥流水,回护着其间数幢雅致的楼阁。韩家府邸虽见处处雕琢,却是浓淡相宜、疏密得体。 傍水临池的一处楼阁里,正商讨着一件终身大事。 “要我成亲?”韩定洵一双男子之中少见的灵秀美眸眨巴几下,食指指着自个儿的鼻尖,一脸的不可思议。 韩定波坐在案前,对他的反应视若无睹,仅颔首以对。 “你是在开玩笑对不对?”他再问一次。 韩定波冷扫他一眼,耐住性子说道:“你明知道我计划了三年、花了不少代价才谈定这门亲事,假得了吗?何况,跟士族联姻对韩家有多大的帮助你不会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可是对象不一定要是我——呀——”韩定波投出一记警告的眼神,让他话说到一半卡住。嗯,被看穿了!没错,韩定洵是想推到韩定波身上。但他又极快地转了对象—— “对了,可以叫三弟娶!反正他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你看他负责的韩家矿业忙成那样,根本没什么机会找女人,就给他啦——”两手挥了挥,这下可赖定了吧?他想。 二十多岁的韩定洵,生得眉清目秀,却有着武人般结实修长的身躯,一双漆亮的黑眸掩在浓黑的长睫之下,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俊秀中还带着一股天真的气息。轻绽俊颜时,眼神中透射的温柔,更令人不由自主地想与他亲近。 “三弟的亲事我自有打算。”长兄如父,亲事理当由他来决定。 韩定洵在心底暗叹一声,无奈的眸光稍闪即逝,旋即露出白玉贝齿,瞄了一眼站在他大哥身旁,才刚满十岁的小侄子,说: “那就替暨尧安排、安排好了。” “二叔,这是婚姻大事。”韩暨尧皱起清秀的眉,少年老成的他一脸严肃,觉得二叔不该视婚姻为儿戏。 “嗔,小老头一个。”他笑嗤韩暨尧一声,转身朝言立阳身旁坐下。 “不然就你——”他指着默不作声的言立阳说:“反正大伙儿早把你当成是韩家的人了!” 言立阳微笑不语,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定洵,旁人或许不懂你,只以为你风流成性、嗜女成癖,但大哥我对你可清楚得很。”不然也不会容许他在这儿胡闹了好一会儿。 “哎,真要我成亲?”他还是不死心地再问一次。 “废话到此为止,你就好好准备做你的新郎官吧!”韩定波言简意赅地结束他们的话题,旋即和言立阳讨论起长安十二商行的生意。 长安十二商行是韩定洵名下的产业,但听到如此晴天霹雳的他,一点也不想加入他们的话题。天啊,他享尽风花雪月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吗?呜—— 他怎能答应! *** 洛阳东市,万商云集,车马轴凑,画夜灯火喧嚷不绝。 “宜春苑”紧邻繁华东市,气派的檀木正门包镶着金泊花纹,告示世人这里是最高级的逍遥场所。 位于一处僻静角落的雅房里,妇人坐在圆凳上,像是在闭目养神,却又念念有词,间或发出舒适的叹息。妇人拥有精伦的五官,眉目间尽是妩媚风韵,教人看不出实际的年龄,她是“宜春苑”鸨母桂娘,底下的姑娘都称她一声桂姨。 “卢、珊、珊……嗯……卢、珊、珊……嗯……”站在桂娘身后的女子长得和她颇为神似,看起来又比她年轻许多,正技巧熟稔的为她按摩背部。 “卢珊珊这名字挺好听的。”桂娘边说边侧过脸,拍拍她的手,要她停下来。“怎么会跑来洛阳?我以为你人应该在长安。坐。”这是她们母女俩六年来第一次相聚。 “呵,娘怎么什么事都知道?”甜腻腻的嗓音一如当年,只不过青涩小女孩已蜕变得娇艳如花。卢珊珊在她娘身旁坐下,顺手从桌上水果篮里挑起一颗珠王葡萄放进嘴里。 “我知道的事可多着呢!你爹已经帮你安排好一门亲事,对不?” 话一落,珊珊同时顽皮地将葡萄籽用力吐出,丝毫未差地落在放渣滓的小茶盘上。 桂娘蹙起细眉,睇着女儿斥道:“没规矩!” “哈,好玩嘛。”教人难以想象,这么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竟会有如此孩子气的举止。 桂娘食指点了点珊珊的粉额,说:“你这丫头,一定是人前一个闺女模样,人后尽做些鬼灵精怪的事!” 珊珊拉下额前的手紧紧握在手心,笑灿如花地说:“人家都说母女连心,果然没错。”甜甜的话语,轻易地就消弭了嗔斥。 “见过夫家的人了吗?”做母亲的,还是又绕回最关心的话题。 “没有。”笑容倏而消失。“不过也快了。”她说,不带任何情绪。 卢大为因女儿即将嫁到韩家,准夫婿又是京师名人,因此特地安排她到长安参加皇家春日宴,想让她进入皇系的上流社会,为日后的关系铺路。 韩家差人照料她在长安的一切,然后再安排她来洛阳,名义上是邀她到洛阳一游,实际上是韩家二公子想见见她这个准新娘子。 “要不是娘在这儿,要我大老远跑一趟,我才不愿意呢!”说罢,再丢进一颗葡萄进嘴里。 桂娘轻笑,她了解女儿的个性,知道她一定还没到韩家,就先偷溜来“宜春苑”看她。 “听说韩家费了不少功夫才谈成这门亲事。”桂娘关心女儿,虽与卢家没有来往,但到她这儿的都是些赫赫有名的人物,要打听卢家的消息并非难事。 “噗!”葡萄籽又准确无误地落入小茶盘里。她吐吐小舌,朝桂娘做了个俏皮的表情,抢在她责备之前说道: “这门亲事当然费功夫。你想爹怎么会放过这个从天下掉下来的大金矿?” 说穿了,她的婚事只是一桩买卖,不,应该说,从她爹愿意承认她这个私生女、愿意接她回卢家那天开始,就计划着以她的容貌为筹码,让卢家在声望之外,再拥有更多的财势、权力。 这些都是她到江南之后,六年来一点一滴看出来的。韩家的人就正好出现在最恰当的时机,而她也明白,对方要的是什么。两家是互谋其利。 珊珊察觉到她娘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旋即轻绽笑颜,为了不想让她娘担心,于是又说: “就算爹有所求,但他这些年来非常照顾我、疼我,我猜想他一定也是顾虑到我,才会拖了三年才答应这门亲事。所以人家才会为了他乖乖地去长安,然后又为了你乖乖地来洛阳呀。” 桂娘了解女儿的窝心。“女人就像丝萝,要生存就得要有个依附,话又说回来,你爹利用婚事,我又何尝不是利用你爹,好让我的女儿有个衣食无虞的环境。”若不是如此,娼家女儿到最后还是脱不了娼妓的身份。 这也是卢珊珊从小就明白的事。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要让我的女见过好日子,然后嫁个好人家,得到幸福。” 珊珊嗯一声,说:“爹给了我优渥的生活,韩家是个好人家,所以我会幸福。”她的口气很肯定,但内心却不断地在否决自己。 她是在安慰她娘,还是在安慰自己? “哎呀,我怎么净跟你说这些?”桂娘想到什么似的,起身说道:“娘能再见到你就心满意足了,你还是快走吧,要是被人发现你来我这儿,可不好!” 当年先让卢珊珊在苏州藏身三年,还换成现在这个名字,就是怕被人打听到她的出身。士族重声誉,容不得半点瑕疵。 “娘——瞧你紧张的,你女儿精得很,才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不过时候也差不多了,韩家的人还在等着我。”起身时,突然想到一事。她说:“娘,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 珊珊顿了下,柔声问说:“有、有人让你放在心上好多年,都一直记着吗?” “当然有。” “谁呀!”晶亮的眸子透着好奇。 桂娘拍拍她粉嫩的脸儿,笑说:“当然是我的宝贝女儿!” 珊珊皱了下俏鼻,做了个理所当然的顽皮表情。 “那还有没有别人?”她再问。 桂娘好说也是在风尘中打滚过来的人,她嗅出一丝怪异,却不明问。 “嗯……你问还有没有啊……”她很认真思索了下,像是突然灵光乍现般,说:“还有一个!” “就是你小时候常跟他家儿子玩的那个李员外,他跟老娘借了五千两之后人就跑了,我记恨到现在!” 珊珊听了噗哧一笑,说:“是他啊?我记得。”但并没有出现一个和她心灵相触的答案。 时候不早,她必须离开了。 “娘,我先走了,回去前我会再来看你。” 桂娘微笑颔首。“你方便就好。” 送她到门前,桂娘终究还是忍不住,再脱口说道:“女儿,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在心里对他念念不忘。”今日一见,她知道女儿已经不再是那个当年听从她的话,跟着她爹到江南的小女孩了。 所以,她不愿意刻意刺探她的心事。 卢珊珊停下脚步,偏过头一脸深意的看着她娘。 “我明白。” *** 傍水临池的一处楼阁里,愤而击案的声音如一计响雷破空而出,毫无预警地,劈乱了韩府于午后惯有的幽静。片刻,那足以燎原的怒火,教园内仆役、婢女如无头苍蝇般,慌张张地四处窜逃。几名胆子较小的婢女,边逃边不住掩面轻哭了起来。 满园弥漫着如箭在弦上的紧绷气氛,连庭院里的百花香瓣、松竹叶片也受到影响,不禁缩起花蕊、敛住叶尖,只剩苍藤茎枝抖颤颤。 “怎、怎么办……留言公子一个人在那儿!” “还好有言公子在,这事儿除了他,谁能顶得下来?” “嗯……言公子人真好……”脑海中顿时浮现言公子平日亲切待人的模样,小婢女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少女怀春的娇态。 “你这丫头,现在不是要花痴的时候,还不快到前头准备、准备?” “对喔,快!卢小姐还在前头等着,呜……”小婢女想起之所以仓皇奔逃的原因,忍不住又飘出泪珠儿来。 霎时人跑魂飞鸟兽散,园内一片死寂。 俄顷,春风又袭,园内几株苍松修竹稍稍倾枝,似乎也想学着躲在园外的众人般,窥伺楼阁内的动静。 是的,韩定波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这是在做什么?!”韩定洵的留书“啪”一声,被他往桌上一摔。 言立阳也是一脸尴尬与为难,只能好声好气的安抚滔天怒气几乎快掀翻屋顶的韩定波。 “定波,你明白定洵那个人的性子,你也说他是天生的风流骨、嗜女成癖,咱们城里城外哪户人家的女儿没被他摸过小手、亲过小嘴?要他成亲无疑是要他的命,他会逃家,嗯,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哼,理所当然?”韩定波眉目一凝,迸射精光。“那他早先说要见人家卢小姐又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人都来了,我怎么跟人家交代?”更重要的是,要是影响到婚事,他绝对饶不了他。 韩定洵早就料想到这点,所以在留书里还很自以为“贴心”地替韩定波想好办法就由他出面娶了对方吧!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言立阳也看过留书,知道韩定洵的“馊主意”。 “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我非抓他回来成亲不可!” 言立阳轻咳一声,说:“嗯,我是说卢小姐人还在大厅等着。” “我去想办法留她下来,让她待到定洵那小子回来!”不然,邀了人家却爽约,这事若让她传回卢家,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同一时间,韩家大厅里,气氛也是有点尴尬。 天啊,她怎么还在盯着他看? 韩暨尧再偷偷瞄一眼他未来的“二婶”,虽然他知道这女人成为他二婶的希望并不大。要不是言叔叔要他先过来打声招呼,不然哼,他跟爹一样,才没那闲功夫去理会女人家! 俊秀的眉又不禁皱了起来,思忖着,要不要叫她把嘴巴稍微闭上啊?这样呆呆开开的,好难看!十岁的韩暨尧还不懂得欣赏女人的美,卢珊珊见到他,整个人惊诧到樱唇合不上。鲜润润的殷红小嘴微启,教任何男人看了都想一口吃了它!但在他眼中,卢珊珊只是一个嘴巴闭不上的女人罢了! 而她,卢珊珊,真的是愣傻了。 眼前这个小男孩怎么和当年那个男人长得这么像啊?! 往事历历,她不禁脸红心跳起来。每一个细节她都还记得。 “你说你叫韩暨尧?”她问。心想,他不仅长得像,连神情、方才跟他说话的方式,都和那个男人好像!像是刻意模仿的。 “是。”韩暨尧简单又不失礼貌的回答她。 “有没有人说过你跟谁长得很像?”她再问,心不知怎地,愈跳愈快。 “有,像我爹。”韩暨尧心想,应该是吧,因为大家都这么说,而他又没见过他娘,无从比较。 卢珊珊轻抿嘴角,这男孩一定很崇拜他爹,提到他爹时黑瞳会突然耀出光。他爹应该就是韩家大哥吧,她听爹提过这个人。 突然间,愈来愈快的心跳倏然抽紧。脑海里浮现毫无根据,却又附有逻辑性的联想—— 这男孩酷似当年那个男人,这男孩又说他长得跟他爹很像,那么,那个男人和这男孩的爹会不会是—— 碰、碰、碰——自己的心跳声为什么这样清晰、跳得这么大声?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到几乎要跃出胸膛,尤其是当她亲眼证实时。 她怀疑,自己的狂乱的心跳是不是在韩定波走进大厅的那一刻终止。 第四章 原以为即将终止的心跳,在触及他陌生看待的眼神时,倔强如她,极力要求自己回复正常。 两人四目相对,她诧异,他却平静。 他忘了她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爹。”韩暨尧看到他爹走进大厅,起身相迎。 卢珊珊怔望着韩暨尧,他真是他的儿子?那他……不就是她未婚夫婿的亲兄长?! 老天爷在对她开什么玩笑? 喉间的窒息感越来越强,她好想大口喘气,冲出去大声尖叫—— 这一切都乱了。 是什么样的缘由,让两个看似没有交集的人,再度相遇? 是上天在定的缘分?还是命运无端的捉弄? 韩定波的脸上不见任何情绪,沉稳且客套地说:“卢小姐一路辛苦了。我是定洵的大哥。这是立阳。”韩定波一直把言立阳当成家人看待,因此理所当然地介绍他。 她是在看戏还是在做梦? 珊珊起身朝两人福礼。仍处于惊诧中的她,仅能被动的回应。 他怎能如此平静?态度如此陌生?像是——第一次见到她! 就只有她像个呆子似的,整个人愕傻傻! 不,不对,不该是这样—— “让你大老远跑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要是有怠慢之处,还请卢小姐多担待。”韩定波还是很客套。 “韩大哥您客气了。”她稍回过神,故意凝了韩定波一眼才说道,举手投足间具十足的大家闺秀风范,这是她人前的模样。 镇定!卢珊珊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她要好好思考一下这个状况,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和她原先设想的不一样。 她不能在这时候慌了手脚。 “呃,长安商行临时有点事,定洵赶去处理,大概迟个几天就回来,我已经替卢小姐安排好厢房,你不妨先住下,等定洵回来再好好招待你,带你到洛阳四处走走看看。” 够了!他实在是客套得不像话!卢珊珊好恼。三年来,她常常梦到他们再相见的情况,但都不是这样。 为什么他可以如此平静?不愿意接受却又是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他早已经把她忘了! 不行,他怎么可以忘了她?卢珊珊孩子气的一面又在作祟了。 现在她该怎么办? 她毫不避嫌,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直瞅着他,这举动像是在对全天下的人宣告,他们俩不是第一次见面,早在三年前她就遇过他—— 至今不忘! 再深吸口气稳住自己,方才的小男孩就站在他身旁—— “对了,怎么没见到韩大嫂?”珊珊瞥见站在他身旁的韩暨尧,脱口问道,浑然不知自己的口气有多酸、问的话有多奇怪。一心只想到他既然有个儿子,怎么会没见到他妻子? 她只记得他的人,却对他一无所知。 “她在十年前病故了。”韩定波的口气很平淡。 对了,她想起爹好像曾跟她提过这事——韩家老大一直未曾再娶。 奇怪,她怎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气氛有点闷,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尴尬。倒不是因为珊珊提起了什么伤心往事,而是几句话下来,她与韩定波之间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住,却又同时彼此拉扯着。 两个人都是脸上一种心思,心底一种表情。 而且,他们是不是完全忽略了旁边还站着两个人啊? 言立阳借故轻咳一声,提醒他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聊。他发现韩定波虽然看起来冷静依旧,但以他对他的了解,他对卢家小姐的态度,是有点失常。 “请客人坐”这么简单的事他居然忘了? 言立阳真是咳对时机,不但让两人之间的尴尬稍淡,也让卢珊珊深凝的眉心全然化开,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嘴角噙着一抹若有所悟的笑。 “那珊珊就在府上打扰了。”她委婉说道,同时在心里下了个决定。 她原本只是来见见未婚夫婿,虚应一下便打道回府,想不到,竟出现如此大逆转的情况! 这个男人……她一直放在心上,从没忘记过他。两人明明见过面,还做过那么亲密的事,她说什么也不相信他会不记得她! 三年来,她的容貌根本没有多大的变化,最多只是变得更美了呀! 这只会更加深他的印象而不是陌生成这样! 故意装做不认识,好化解当年的尴尬吗?还是和她一样,到现在都还记得船上那件事啊? 他一定记得她! “卢小姐,真是怠慢了,请坐。”姜还是老的辣,韩定波也察觉到自己失态了,旋即改变态度,亲切了起来。 “韩大哥,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叫我卢小姐太过生疏,不如直接叫我珊珊就行了。”甜甜的嗓音裹着温柔的话,任谁也无法拒绝她。 哼,想跟她装做不认识,她就愈想和他更亲近! “好。”韩定波从容不迫,答得干脆。深如黑潭的眼瞳,瞧不出任何蛛丝马迹。“珊珊,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有什么需要就尽管说,立阳——”他转过头朝言立阳吩咐道: “差人带珊珊到她的厢房。”一句话结束这场尴尬。 韩定波完全不着痕迹,就让她没有机会再做出任何的回应,只能顺从他的指示——而她是客,又拒绝不了。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她清楚得很,他是压根儿不想再和她说话,是怕露馅儿吗? 从那之后,她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再见到他。 *** 宜春苑 “我以为你打算回去了。”桂娘说。不然怎么会再来看她? 她们母女俩沏了一壶茶,好整以暇地在房里闲聊着。 “我原先预料也应该是这样。”可是遇到了他,她说什么也要留下来! 纤纤素手捧着瓷杯,左右搓弄,她嘟着嘴,不开心极了。叹口气,她放下瓷杯,闷闷不乐地问说:“娘,用什么方法才能得到一个男人啊?”她已经五天没见到韩定波人了。 五天,足够让一个人想清许多事。 她确实没想到,自己一直放在心上的人,竟是自己未婚夫婿的兄长。 是命运在捉弄人吗?不,她不怎么想。 当年偶然巧遇,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见到他,如今再相遇,不是命运在捉弄,而是老天有意的安排—— 给她一场戏码,要怎么演,决定权在她!即使这男人一开始就表明态度,完全漠视她,只把她当成韩家未来的媳妇看待。 但她依然不改初衷。 “女儿,你不觉得应该先告诉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她听得一头雾水。“你……跟韩家的亲事出了问题?”桂娘刻意拐个弯问,不然她问跟“男人”有关的问题做啥? “没事。” “更没事?”桂娘一脸怀疑。 “我只是随口问问。”其实她心里早已有谱,只是一直见不到他人,好烦呐! “喔,没事就好。”桂娘瞄了她一眼,眼底藏着几分洞察人心的世故。 “唉,对了,你刚问说要怎么得到男人这事啊……问我就对了。那还不简单,用‘身体’呀!”想当然,她就是靠这吃饭的! 原本扁着嘴的珊珊,闻言轻笑一声,值道:“才不要,用身体得到男人,算什么英雄好汉!”很江湖的口吻。 “唷,你想学人家充好汉啊?行,那就用武力逼男人就范吧!反正‘强摘的瓜最甜’!” 啊?珊珊愣了下,旋即明白她娘是在说反话,噗嗤一声,母女俩笑成一堆,各自想象着男人被她们“用强”的模样一个是被绑在床上,一个是被吊在树上,然后再被嘿嘿嘿……以下跳过。 哈哈哈 桂娘快笑岔了,她轻抚胸口稍微喘口气,颇富意味地轻睬珊珊一眼,问道:“女儿,换娘问你一件事——” “嗯?” “你真的一开始就打算乖乖地嫁到韩家吗?”不具世故、不具刺探的口吻问她,桂娘知道只有这样她女儿才会说真话。 她的女儿变了,从上一次看到她就察觉到的。在父母面前乖顺的她,其实非常有自己的想法。莹亮的水眸往旁飘了下,又极快地将视线调回桂娘身上。她神色笃定,说: “就算早先有什么想法也都过去了,现在的答案是,会。”不管之前她有什么计划和打算,这一切都在见到韩定波的时候全被打乱了。现在的她只往前看,只想争取到他的青睐。 “你变了。”桂娘说出心里的想法。“不再是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了。” 珊珊眨眨眼,故意误解桂娘的意思,撒娇般的说:“哎唷,人家都说女大十八变嘛,我变得更美也是理所当然的呀!” “你呀——”桂娘习惯性用食指点着她的粉额,轻斥道:“就算什么都变了,爱‘耍赖、耍嘴皮、耍把戏’的个性是绝对不会变!” 珊珊握住桂娘的手,窝心的拉到胸前,笑说:“人家都说母女连心,果然没错!我就是要用这副个性得到我要的男人!” 桂娘微怔。她不是说要乖乖嫁到韩家了吗? 珊珊明白她娘的疑虑,只说:“娘别多想,你尽管放心,我下次再来看你的时候,就是韩家的人啦。” 她真有把握? *** 傍水临池的楼阁里。 “还没找到他?”询问的口气里隐藏着盛怒。 “我已经派人往北边找,他可能是跑去定睿那儿。”韩定睿,韩家老三,负责韩家在北方的矿业。“就算他躲进矿坑里,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啪——怒火难消,他只好拿桌案出气。 言立阳直想摇头,可惜了这上好的檀木桌。 “定波,有件事我一直想说。”他顿了下,看一眼韩定波,知道他愿意让他继续说下去。 “跟卢家的婚事只是说定,又还没下聘,其实还是有转寰的余地。” “你要我退了这门婚事?办不到!” “不,我知道这门亲事对韩家的重要性。韩家的未来,还有我们与京城的关系,都能靠这门亲事而获得更大的利益,只不过,你是不是可以考虑——” “没什么好考虑的。”韩定波决定不让他再说下去,他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把定洵找回来,所有的事情就会有圆满的结果。” 言立阳知道劝不了,现下除了找回韩定洵,似乎没有其他的法子了。思及此,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莫名的念头,还来不及成形,就被门外极轻微的骚动声给打断。 “谁?”言立阳动作极快奔至门口,倏地将门打开。 卢珊珊防备不及,一个踉跄,若不是言立阳眼明手快的扶住她,她铁定会当场跌个“狗吃屎”。 “谢、谢谢——”好尴尬,她话说得结结巴巴。 “你没事吧?”言立阳一脸关心,不带任何目的,却不解她为何躲在门外偷听? “ㄨ……”珊珊才做出“我”的嘴形,就被韩定波打断了原欲出口的话。 “有事吗?”低沉的嗓音似一道冰墙隔在珊珊和言立阳之间。 言立阳背对着韩定波,没让他瞧见自己微皱英眉,对他的口气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表情。 他似懂非懂那口吻所代表的意义,于是有技巧地放开珊珊。 “嗯,我找大哥有事。”她说。珊珊一心只想见到韩定波,无心多留意他太细微的异样。她可是在阁楼外守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逮到这个机会和他面对面说话呢! 这两个人从第一次见面,围绕在他们四周的气氛就是不太对,对此,言立阳不愿多想更不愿意淌浑水,决定走为上策。 “你们聊,我先去忙。” “先别走。”韩定波叫住他。“等珊珊把事情说完之后,我还有事找你,你先留下来。” 闻言,卢珊珊深吸口气稳住自己,这男人就是摆明不想和她独处!好,我铁定会让你失望,我黏定你了! 言立阳只是温和一笑,并不表示意见。他安静地坐在一旁等他们谈话结束。 “我是想问大哥,二哥什么时候回来?”她柔声问道,一副婉约小女人的模样。这可是她在卢家做了六年名门闺秀的成果呢! “就快了,定洵差人捎了口信回来,说再过几天就到家。” 几天?坐在一旁的言立阳真是为他捏把冷汗。 “这样啊——还是说我先回去好了,反正我和二哥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得是时间相聚。而且我还没过门,一直待在这儿也怪不好意思的。”说罢,她还真的做了个不好意思的表情。 “你太客气了,既然都快成一家人,就不必太拘谨。更何况,定洵他一直很期待能见到你。”韩定波沉稳说道,然俊俦的脸庞,却流露出一股机沉。 不让她走,是以为她会去跟爹告状,坏了婚事吗?他太小看她的心机了。卢珊珊心想。 仍然默不作声的言立阳,看着他们俩一来一往,直觉这两个人好像是在演对手戏啊!突然间,他灵光一闪,早先莫名的念头又浮现,正一点一滴的在他脑海中慢慢成形。温和的脸庞掠过丝丝笑意,却没有人发现。 “既然大哥这么说,那——我就听大哥的话,再待下来。”嘿,是你不让我走的唷!到时候可别怪我赖着你! 秋波又流转,这柔婉的小女人咬咬唇,踌躇了下,再说:“不过,我希望待在韩家这段期间,能为二哥、为韩家帮点忙。”温柔的水眸楚楚凝着他,就是不想让他说出任何一句否决的话。 “可以吗?”辅以甜丝丝的嗓音,更烘托出这小女人无邪的心思。 “可以。”他允诺。“你想做什么?” “我想在韩家商行帮忙。”话一落,韩定波一脸怔然,因为他这时才明白—— 他中计了! 于是乎,傍水临池的楼阁,成了他们俩每天相见的地方。 韩定波都是在这里处理全国商行的生意和帐目。 这就是他平日的模样吗? 专注、沉着、稳重、处理事情起来有条不紊,甚至是一丝不苟。 他的容貌和三年前一样,没什么多大的变化,若是非要细分,那就是变得更内敛成熟,尤其是那双漆黑如暗夜的眼睛,让人摸不着边,只消一看,就像是沉入无止尽的黑洞里,再也找不到出口似的。 “你有没有在听?”低沉的嗓音唤回她漫游的神志。 “有、有、有。”他说到哪儿啦?现在是到哪一家商行的帐目啊? 她的容貌也没有太多的变化,一双莹亮如夏夜星空的眼睛、轻勾嘴角就漾满笑意的唇瓣,而那张精琢的瓜子脸儿只有巴掌大,天生就是要让人捧在手心里。若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在秋波流转时,多了点成熟妩媚的神韵。 哎呀!珊珊在心里叫道,只顾着欣赏“美色”,差点就忘了费心跟他独处的目的! “我、我可以休息一下吗?”她眨眨眼,怯怯一笑,朝坐在书案对面的他恳求道。 “嗯。”韩定波平淡无奇的允诺一声,然后继续低头做他自己的事。 珊珊轻吁口气,随即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顺便环顾一下房内的摆设,这是她第一次仔细瞧这房间里的布置。简单、朴素、却不失高雅。 慢慢地,边看边朝他移动……不时偷瞄仍在案前查核帐本的他。 就在距离他几步时,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大哥,你听过江南最近这几年崛起的‘湖帮’吗?” 她的话引起他的注意。他当然知道,“湖帮”原本只在江南一带做买卖,近来却在黄河一带动作频频,似乎有意北上经营,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成为他的竞争对手。 “你也知道?” “嗯。”珊珊颔首。“我在江南听过他们不少事。”她不着痕迹地,偷偷将裙摆踩住。 “这让我正好想到——啊——”就她走向韩定波时,不知道“绊”到什么东西,整个人突然往前倾——呜,一定会跌疼的啦! 未料,却没有预期的痛感?她跌入一个厚实的胸膛里。 呵呵。 盈盈水眸瞠着他,显得有点慌、有点无措,纤纤素手抓着他胸前的衣衫,还不住微微发颤。 不行,不能发抖,只是不小心跌倒而已,发抖太假了。 不明所以的人,会以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殊不知,这是她处心积虑的第一步,原以为得受点皮肉之苦,好跌在他跟前、腿侧什么之类的,等他扶起她的时候,打算再以一个跟蹈,落入他的怀抱中。 想不到,她竟是直接跌在他怀里?! 不,这发抖不是做假的,她也不是正好跌进他怀里,而是他抢在她跌倒之前抱住她! 天呀,她的第一次接触,竟是如此—— 成功! 第五章 有一种感情,微妙得不可思议。它隐藏在所有可能的语言、可能的动作里,有心的人,自会懂它的含义。 黑眸看似平静无波,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瞳底有一抹淡淡的无奈和一丝丝轻轻的愠色。不知道恼她还是恰自己多一点? “你的胸膛好宽。”呵,和当年同样的台词呢!突然觉得自己好傻气喔,每一个细节她都没忘。素手轻轻抚挲胸际,隐隐察觉到某处微微发颤,是她的手还是他的胸膛? “你这是在做什么?”冷如寒冰的声音阻止她的手继续探进,他拉开她的手,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悚然一惊,他发现她的诡计了? 她打死也不承认。 “大哥好凶喔,是你先抱住我的,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随便找句话来说呀。”弯曲又浓长的睫毛眨了眨,亮丽的眼中藏着一种机灵与挖苦的神情。 是他自己想歪的,不能怪她!她有做什么吗?不记得耶…… 黑瞳底的愠色因她的反驳而有渐浓之势。 难不成,他要再继续争辩是不是她先下上其手吗? “不,他才不会那么笨。”珊珊心想。这么做只会继续掉进她的陷阱里,他知道的。 她迷人又狡黠的双眸轻飘溜转,决定要适可而止了。好戏才刚开始,她不必急着一次演完。而且她知道这男人不好惹,要是他真动怒了,她绝对会吃不完兜着走! 这是她的经验谈。 “不过,我还是要跟大哥说声谢谢,我吃一点亏没有什么关系啦。”她甜甜一笑,为方才的事向他道谢,只是最后一句好像……怪怪的。她吃了什么亏啊? 还好他动作快,不然她铁定是要跌痛了呢。想到这儿,心头莫名其妙开始暖了起来。 韩定波满腔怒火硬是忍了下来,他绕回案桌前坐下,当做从没发生过什么事般,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刚说听过‘湖帮’什么事?”她刚提到他极有兴趣的话题,让他不得不再开口问她。真不知道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我知道的你应该都知道了——”她边说边踱回他对面坐下。“就是他们只照自己的规矩做生意,从来不管什么同行规定,还有他们从不出现在生意人交际应酬的场合——” 的确,她说的都是他知道的事。所以他非常好奇,不做商场关系的“湖帮”到底是靠什么掌握商机? “可是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珊珊故意顿了下,吊他胃口。“就是‘湖帮’到底是用什么方式掌握商机?” 韩定波微怔,她说中了他的心思。 “你知道?”他的声音发紧。 “当然。我常偷溜出来玩,曾经跟‘湖帮’的人碰过面。”她笃定又自信,活脱就像是当年那个在“绮香楼”初遇的女孩儿又出现在他眼前。 回忆在渐舒的心房中俏然复活。 “愿闻其详。”他说。 “好,可是你得先回答完我的问题,我才要告诉你。”她缜缜密密的布局,就是为了能探入他的心,了解他的心意。 俊颜微凝,他轻拢眉心,说:“我只回答能回答的问题。”这女人机灵万分,他得把话说清楚。 她轻颔道。 “我想问你,你有有没有宁可放弃一切,也非得看到不可的东西?”平常古灵精怪的她,很难得这么紧张。 “没有。失去一切只为了得到一样东西,太划不来。” “可是物以稀为贵啊?” “那只是有行无市。真正的生意人是不会去做没有实际利益的买卖。” 珊珊在心底叹口气。“你是不是从没放下生意人的身段过?”任何人、任何事对他来说,好像都可以摆在秤上交易买卖。 她一句话,开启了封印已久的回忆。 韩定波无法控制自己的脑海里,浮现出过去某个短暂的片刻,那个满湖荷叶翻卷飞扬的午后。所以他只好选择沉默。 “我有。”她喃喃自语,不管他仅俚不懂。“我有可以让我放弃一切的东西。” 珊珊知道他是不会回答了,也不打算勉强。对他,是非一步,一步来不可。就像当年在画舫上一样,一步、一步让他卸除心防。 “好吧”想起往事,她不禁轻绽娇颜,旋即一派自若地说:“我告诉你,‘湖帮’做生意的模式其实很简单,他们认为以钱赚钱算不上本事,要以人赚钱才是真功夫。所以,他们有一批商业探子,专门为他们打算各地的商业消息。” 韩定波微挑浓眉,说:“你的本事真是不小,连这种事都知道。” 他总算了解个中原因。这批商业探子蛰伏各地,教人防不胜防,他们就是靠得到的消息来决定要做什么买卖,难怪他们总是能抢得先机。 “所以,你可以想想他们为什么要北上经营,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她提醒他。 韩定波半垂眸,沉吟不语,刚毅的嘴角却噙着一抹会意的笑容。 “好啦——”她伸了伸懒腰,站起身,腻声说:“人家好累唷,要先下去休息了。” “嗯。”他颔首轻应一声。 才刚起身,珊珊突然想到什么,整个人呆住,傻傻地盯着韩定波。 她说着、说着——竟然忘了表现出那个平日温柔婉约的卢家小姐形象! 她从头到尾和他说话的方式,都不是那个在人前一派大家闺秀的卢珊珊,而是那个三年前在绮香楼的瑾儿啊! 要是旁人,一定会以为这是哪来的疯婆娘,两种个性差距实在太大,而他,却一点儿怪异的神色都没有!和她对谈的表情自然得不得了,就像当年一样。 他分明记得她! 天呀,她高兴得直想扑上去,抱着他猛亲个几下。 “你不是要下去休息吗?”怎么杵着不动,直盯着他? 珊珊回过神来,吞了吞口水,硬是把咧开的嘴角合上。心想: “不行!不能高兴得太早,眼前这个男人用他的财富就能买进天下事、天下物,区区一个她,他还不一定看得上,时机未到、时机未到!”珊珊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 “我想再问你一件事。”她说:“我知道我们两家的亲事是站在一个‘利’字上头,可是,为什么你非要韩定洵娶我?”不能是你吗?这一句她不敢问出口。 “要是找不到定洵,我会叫三弟回来娶你。”这是韩定波心里的主意,却也没说出口。 “既然知道我是非结下这门亲事不可,所以娶你的人如果不是我二弟,就是三弟。”算是回答也是提醒她吧,下个月到卢家下聘,很有可能会“阵前换将”。 他拥有利、卢大为拥有名,两造相结合之后,必定会在京城的权力中心引起一番风暴,甚至改变京城以降的权力分配。他知道卢大为要的是韩家的财富,目前尚未订下婚约,一切都好谈。 “你为什么不再娶?”她决定换个方式问他。 “因为没必要。” 她不解。“找一个和你相伴到老的人,怎么会是一件‘没必要’的事?” “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若是要问我缺不缺女人,你大可不必担心。”自动对他示好、献身的女人多得不可计数。 珊珊难掩失望,说:“也对,我差点忘了,你拥有人人称羡的财富,要什么、有什么,又是个生意人,连婚姻都可以做买卖的生意人。” 韩定波却哼笑一声,回她。“不是只有我把婚姻当买卖而已,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是如此,不然何必讲什么门当户对?甚至连你爹都是。”他出让了韩家在沿海的盐地,卢大为才同意这门亲事的。他说得没错,她无言以对。 “你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有,其实不然,你少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她说得极轻,像是在说给他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如果没什么事,你就下去休息吧。”韩定波听到了她的话,显得有点烦躁,决定结束他们的话题。 她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步出房间时,原本暗淡的神情忽而又亮丽起来,菱唇漾起一丝自信的笑。 “没关系,你少了的那件东西就在我身上,你总有一天会来认领。” 珊珊没听到的是,在她离开韩定波的视线之后,他脱口而出的咒骂。 “该死!”从他一时失控,出手抱住这小女人开始,他就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心思不由自主的绕着她转,甚至在谈到某些事情的时候,他竟忘了她将是他的弟媳啊! 韩定波知道,她已经看出了什么。 *** 春日照洛阳,将满城的繁华烘托得更耀眼。 大街上,商家林立,金银楼、米行、油行、布料行、食铺、酒肆……目不暇接。还有一些拉着骆驼,远从西北而来的胡商,叮叮当当的驼铃声,好像在昭告人们,他们这回来到这儿,可是为大伙儿带来不少奇货呢。当然,最吸引人的,还是在骆驼上载歌载舞的伶人。 珊珊开心极了,她满脸笑容,活脱像是第一次进城的乡巴佬。她一路风尘仆仆来到洛阳,然后和韩定波再相遇,每天光是要想办法黏着他,就费了她不少心思,根本没什么机会出来逛逛。 但今天可就不同了。 韩家绸缎庄每三个月固定进货一次,今天正好就是进货的日子,她死求活托,才让韩定波答应她跟着去绸缎庄验新货。只要能有跟他相处的机会,她是绝对尽可能不错过,即使同行的还有言立阳和韩暨尧这两根碍眼的大柱子。 其中最碍眼的就是言立阳,一直巴着韩定波谈事情,害她没办法走在他身边,只能在后头跟着,好讨厌唷! 正思索着要怎么一脚踢开言立阳的珊珊,一偏头,才注意到走在她身旁,却一直安安静静不说话的韩暨尧。 “唉,你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开心啊?” “我没有不开心。”韩暨尧清秀的眉微皱,这个不太可能成为他二婶的女人,怎么看起来跟平常不太一样啊? “我是难得出门,所以才会这么开心呀。”她朝他笑嘻嘻地说。 韩暨尧一愣,她怎么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事实上,是珊珊知道自己看起来和平常那个大家闺秀卢珊珊差太多,她太活泼了,会让人觉得奇怪也是理所当然呀! 就只有韩定波不觉得奇怪。想到这儿,她更是开心得不得了。 “我以为小孩子都是喜欢看热闹的,可是你似乎不是这样。” “因为我不是小孩子。”韩暨尧话一出,不禁对自己气恼起来。他不喜欢跟女人说话,可是为什么她就是有本事让他开口啊? 真烦! “呵,你别烦呀,我十五岁那年,有个人把我当成小孩子看,我听了也是好生气!” “结果呢?”该死,他真想扯掉自己的嘴巴,怎么会又忍不住继续跟她聊下去。 “我骗他我已经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莹亮的眼眸直盯着前头宽阔的背,她故意用韩定波可以听到的音量说起这件往事,她就是要让他知道,她一直记着他。 “那个人才不会受骗。”韩暨尧抬起俊逸的下巴,睇她一眼,嘲弄道。 珊珊不以为意,继续说:“是呀,所以他就把我骗上一艘船,欺负我。”捎脸说到这儿已抹上一层粉红。 但韩暨尧听到这儿却是倒抽一口气,眼睛左瞄右看的,心想:应该没有旁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吧? “你说什么?你被欺负了?”韩暨尧刻意压低声音问道。虽然他才十岁,但他二叔韩定洵在情场上斐然的过往,他可是打从牙牙学语时就一路看到现在,所以对男女之事知道不少。 她难得腼腆,娇笑一声,说:“差一点啦。” 呼,韩暨尧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缓了下来。突然间,他又皱起眉头,气恼自己竟不自觉地为她担心起来。 从小生活在成人世界里的他,第一次如此毫无心机地亲近一个人。那是一种他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那就好,失去清白的女人很难在这个社会上立足的。”他说。觉得她怎么连这种道理都不懂?还一脸笑嘻嘻的,真教他担心! 珊珊闻言噗哧一笑,说:“哎唷,真为难了你这个只有十岁的小脑袋。” “我这是为你好。” “好好好,为我好。我跟你说,如果有一天我找到那个欺负我的人,你可要站在我这边唷!” “找?你不知道他是谁吗?”聪明的韩暨尧,一下子就听出珊珊和那个人的关系。 “不知道。”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要把这几年来的感觉告诉走在前面的那个人。“韩定波,你听好。”她在心里对他说。 “我回家之后好后悔,不该为了贪玩而——总之,我在他身边绕了一整天,只希望他也能注意到我。我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去注意一个人,是后来才慢慢体会出来的,我不会那样对每一个人的,只有他而己。”说白了,那感觉就是喜欢。 她常常在心底想着他的模样——俊秀的眉、挺鼻、薄唇、还有宽宽的肩膀,春阳在他身上洒下一层金粉,那影像和走在前面的人完全重叠—— 韩暨尧却听得一头雾水。那个人听起来不像是欺负过她啊? “你应该找不到那个人了吧?”这是他惟一听出来的重点。 “嗯,我原本也是这样想。”但当她听到她爹为她安排好亲事时,她才意识到,要和自己相伴到老的人,应该是个能让她想要去注意、去关心的人才对——而那个人,她一直把他放在心上—— 珊珊调皮的笑了笑,说:“老天爷知道我想了他很多年,所以帮了我一个大忙,让我再遇到他。”“真的?” “嗯,那个人呀,远在天——” “暨尧,你验货学会了吗?”韩定波在她说到重点处打断了她的话,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他们已经到了韩家绸缎庄。 珊珊鼓起俏脸,圆眸瞪着破坏她这一桩美好计谋的人。可恶,她就是想在大街说出——“韩定波就是那个让我放在心上好多年的人”耶! 她就是想看他对她的反应啊! “学会了。爹。”韩暨尧面对他爹,总是战战兢兢的。因为韩定波是他最崇拜的人。 “今天就由你来验货。” “是。”韩暨尧向来有点小小严肃的脸蛋,难得露出略带孩子气的笑容,这代表他爹开始认同他的能力了。 一旁的言立阳也感染到小家伙的开心,悄俏附在他耳畔说:“有不懂的,再来问我。” “好。” 四人一同进了绸缎庄,却没有人发现珊珊一脸气恼的神色。 第六章 韩家绸缎庄算是整条街上最大的一家商号。店铺外高挂着招牌,到了晚上点上五光十色的纱笼灯,可以把街面照得如同白天一样,非常吸引人。 如今是天下太平,百业盛兴,韩家绸缎庄的生意更是日日兴隆,门庭若市。批布、进货、收付帐的伙计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 珊珊一个人站在柜台前看着新进的布料,不时转头瞄向韩定波,他和言立阳在柜台的另一边和帐房确认帐目,韩暨尧则在后头的布仓里验收新到的货。 “小姐,你要不要看看这款布料?”伙计拿出一块方形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这是刚从江南送来的西湖绸,是最上等的绸缎。” 那红艳如光的缎面教人眼睛为之一亮。 “好漂亮……”珊珊忍不住伸出手感受它的触感。手心所到之处,冰冰凉凉柔柔软软。 “这种布料很适合做嫁裳。”低沉的嗓音自背后传来,韩定波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旁。 她抬起头看他,轻问:“我要为谁穿?” “给我一尺锦布。”他朝柜台伙计说道,没有回答珊珊的话。 伙计递上锦布,韩定波顺手一拿,正准备离开柜台时,略偏头,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回说:“是谁你做得了主吗?”俊朗的黑眸轻睨了下,旋即转身继续忙他的事。 珊珊在心里苦笑着,他说得没错,有很多事女人是做不了主的。 待他走开了,她才喃喃说道:“所以我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念头才起,突然间闪过的人影让她分了心。眼尖的她看到有个人径自往绸缎庄后头走去。 咦?珊珊觉得有点奇怪,往后走是布仓,一般客人是不会走到那里的呀? 她决定跟去瞧瞧! 珊珊尾随那人影,穿过曲曲折折的长廊。 韩家绸缎庄共设了十间仓库,每一间规模相当于一般人家的房子大小,各式织品分门别类、一捆捆地摆于架上。 那人停了下来,珊珊跟着停下脚步;那人左顾右盼察看四周的情况,珊珊反应也快,赶紧躲进转角处;不一会儿稍稍探出头,看他进了其中一间布仓。 这个人鬼鬼祟祟的,到底想做什么? 片刻,一阵挣扎打斗的声音从布仓里头传出来。 “放开我!唔——”男孩吼叫一声之后,似乎被捂住嘴。 是韩暨尧那小家伙?!那个人对他做了什么? 珊珊二话不说冲了进去。韩暨尧正被那个人架住脖子、捂住嘴。 “放开他!”话一出才想到,她手无寸铁,叫也没用!才刚进完货,伙计们都先去休息了,布仓附近没人啊!而前面店铺人声沸腾,生意忙得不可开交,就算她放声尖叫,她怀疑会不会有人听到? “不准叫人来!你叫我就掐死他!”那人吼道。 珊珊立刻噤声。 “你给我进来!” 她缓缓往里头走去。她边走向他边冷冷说道: “这位大哥,你要什么尽管说,可是请你先放开他。” 看珊珊如此冷静的模样,那人有点怔住,怎么会有女人遇到这种事如此镇定? 珊珊见那人微愣,猛然扑向前,那人防备不及,手反射性的挥向她,另一手同时松开了韩暨尧。“暨尧,快跑!快去叫人来!”珊珊忍住痛,动作极快地再反扑,紧抓那人的腿肚。 “嗯!”韩暨尧立即反应过来,顾不得想多吸几口气,趁那人被珊珊钳制住时,冲了出去。 “臭娘儿们,你找死!”那人用力踹脚,想甩开珊珊。 店铺里—— 柜台上,那块红艳照人的西湖绸不知怎地,整块绸布突然散开,从柜台上掉了下来,飘落一地。无声无息—— 店内来客依然络绎不绝。没有人在意到柜台上少了什么,只有他。 韩定波下意识地转过头,正好瞥见那块绸缎掷地无声。他走过去拾起绸布,有点心神不宁地轻皱眉头。 “爹——”韩暨尧气喘吁吁地冲进店铺。“爹,不好了——” “怎么了?”韩定波立刻趋前,有点惊讶他竟一身狼狈。 “有、有人闯进布仓——”他话还没说完,另一名伙计也冲了进来。 “大少爷,失、失火了!布仓失火了!” 顿时,绸缎庄后头开始骚动起来,吆喝声四起,伙计们赶着提水、灭火。 “糟了,珊珊还在里头!”韩暨尧大叫。 “你说什么?”话一落,只见腥红绸布扬起,倏然飘落一地—— “大少爷!” “爹!” 众人赶紧跟在他后头。 布料易燃,三、四间仓库已陷于一片火海之中。 *** “爹,珊珊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大夫说就这几天。” “她会没事吧?” “她会没事。” 珊珊一直听到有人在她耳畔说话,可是,她全身无力、全身都在痛,她醒不过来。 “珊珊——”她听到有人叫她。可是她分不清是在布仓里还是在耳畔,还是……都有。 只觉得四周好热、好热……愈来愈热、也愈来愈闷……闷到她快不能呼吸了……好难受……那是不是死亡的感觉啊? “珊珊——”又有人在叫她了。她想回应,却说不出话来。她全身都在痛……好痛…… 突然间,有人抱起她,将一股空气、水、还有什么苦苦的东西分了好几回灌进她嘴里从那之后,窒闷感消失了、四周的热气散了、全身的痛感渐渐淡去…… “珊珊——”又在叫她了。这回她听得很清楚,是在她耳畔。 是谁在叫她? 她又被人抱了起来,知道自己全身无力的偎在某个宽厚的胸膛上。她想看清楚是谁抱着他,才睁开一条细微的眼缝,旋即又闭上。 她虚弱得睁不开眼,四周又黑,她看不到他。 “乖,吃药了。”低低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说。这声音她听过……好像是…… “唔……”还来不及想起来,唇办就被两片温暖的唇封住,她的舌尝到了苦苦的菜汁,她只能被动地将药汁全部吞下,然后被动地接受重复的举动。 这像梦境又像真实。 “药很苦,我知道。”他看她轻皱眉,柔声安慰道。 他的唇好温暖,轻轻的在她唇沿摩挲着。 他的胸膛好温暖,稳稳地让她依靠。 记得好多年前,她也曾经这么靠在一个人怀里。 她想睁开眼,想看清是不是同一个人……但她头昏昏的,不确定是不是在做梦……她想睁开眼……却徒然。 药汁起了作用,她昏昏欲睡。 下次,当他再叫她的时候,她一定要睁开眼,珊珊沉睡前对自己这么说。 *** “珊珊——” 她幽幽睁开眼,看到一双担心的眼睛。 “你总算醒了!”韩暨尧紧拢的眉心稍微舒展开来。“你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我好担心你!”说到最后,他不禁哽咽起来。 “我没事了。”听到韩暨尧自责又哽咽的声音,昏迷前的意识这才回复过来。她想起在绸缎庄发生的事,布仓起火,她被困在里头,然后被浓烟呛昏了—— “有人把我救出来?”她问。 “嗯,是爹冲进去把你抱出来的。”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他到现在还是心犹余悸。“当时火势好大,大伙儿冲进去救你,但都还没找到你人,就被大火给烫着了。后来是爹找到你的。”韩暨尧说到最后简单一句带过,因为这是韩定波事先交代过他不能对她说出细节。 他不明白个中道理,只能听话照做。 是他救她出来的?蓦然,觉得自己的心口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微微被牵动着。 “我好像做了个梦——”她喃喃说道。记得昏迷的时候好像做了一个梦,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样的梦境。 开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爹。”韩暨尧起身,朝进房的韩定波兴奋说道:“珊珊醒了!” 闻言,刚毅的脸庞不自觉的流露出宽心的神情。 他走到床侧。 “你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很寻常的慰问,却教她心跳得好快。 怎么一回事?他的声音……好像习经出现在什么地方…… “珊珊?”韩暨尧轻唤她,觉得她怎么愣愣的,对他爹的问话没反应啊? “啊?喔。”她朝韩定波尴尬一笑,轻说:“我没事了。”才说完,蓦然发现他的手—— “你的手怎么了?” “小伤而已。”他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珊珊微噘小嘴,一脸怀疑。“只是小伤有必要两只手包成这样吗!” 韩定波一双手全缠上纱布,珊珊猜想着,这很有可能是从手臂上缠下来的,要真是如此,怎么会是“小伤”? 韩定波看出她的怀疑,只好冷淡说道:“你只要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看她又想开口,他抢在她之前说道:“你吃药的时间到了。”旋即朝韩暨尧吩咐道:“你去叫人把药端来。” “好。”韩暨尧随即离开房间,吩咐下去。 药?她心头一惊,它像是个“关键字”般,竟让那梦境的细节突然清晰起来,忆起那情景,粉脸不听话地红了。 她下意识伸手轻抚微润的樱唇,完全不知道自己如此不经意的举动,会引人无限遐想,空气中隐隐约约有种紧绷感。 房内的气氛有点尴尬。 “你吃完药好好休息,晚一点大夫会再过府来看看你的情况。我先——” “等等。”珊珊听他的意思似乎准备离开,赶紧叫住他。 她试着坐起身,却牵动身上的伤处,细眉不禁皱起。 要命,那个人踹得可真用力啊! 才正在心里咒骂着那个踹得她全身痛得要死的无名男人,蓦地,眼前又有个男人出现让她愣然的举动,她整个人呆住了—— 韩定波突然往床侧坐下,轻揽她的腰扶她坐起来。 这动作让她借势轻轻依着他的胸膛,霍然想起,这情景梦里也有—— “还有事吗?”他问。 “我、我——”糟糕,舌头打结了。 那种事要怎么问啊?好想问他,是不是对她做了…… “嗯,那个——布仓现在的情况怎样?”她开不了口,只好随便找个话说,她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得不像话,再不说话,一定会让气氛好尴尬! “五成的布料全毁了。”他说。 “找到那个闯进布仓的人了吗?” “还没。立阳已经派人去查,说什么都要想办法找出那个人。”烧毁布仓这种举动,一看就知道是同业所为,只是他想不透,到底是谁会做出这种事?目的又何在? “那不足的货怎么办?”布仓里的布料有一部分是小规模的绸缎庄靠行,向韩家采买的布料。布料烧毁,不只是金钱、物料上的损失而已,还有要怎么出货给其他绸缎庄的问题。 “我跟西城绸缎庄的朱老板是旧识,他可以调一些货给我,我想应该没问题。” “那就好。”她这才稍宽了心。 她垂下眼,眼角余光轻扫他的手,蓦地,趁他不备之际,她拉住他的袖子,往上掀起—— 果不其然!他整只手臂都缠满了纱布! “你还说这是小伤!”她叫道:“你、你——这是不是被火烧的?”当她听到韩暨尧说大伙儿想冲进布仓救她,结果都被火烧伤时,马上就联想到,他会不会也受伤了?她好担心! 她好难过!泪水不听使唤地在眼眶直打转。 “会、会不会痛?”她硬是忍着不掉泪,哽着嗓子问他。 “没事的。”一如以往,他简单一语带过。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她因而没看到韩定波的脸上闪过一种无以名之的机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那分别代表着什么意思。 他正准备拉开她的手,却见泪水却悄然而落,滴滴如珍珠。 手在半空中凝住了。 珊珊终于忍不住,扑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她是为他、也是为自己而哭就像当年那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为了得到他的注意,费尽心思—— 时光蓦然回到过去。 就像他当年曾做过的原本想安慰她的话到喉头却又梗住,于是他改以收紧双臂,生硬地将她抱在怀里。 “你没事就好。” 简单却是意味十分深长的一句话啊! 第七章 镜里的娇颜,像是静静照影于水湄的水仙,清逸且绝尘。 她已经起来好一会儿了,端坐梳妆镜前的她,早该打扮好的,可是她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头。 自从那天偎在他怀里哭过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他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可以下床自由走动。她想,今天若是遇到他该怎么面对? 他会不会跟她说什么?她希望心里最终的期待能成真。 她希望他把她放在心上。 “珊珊。”门外有人轻唤,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韩暨尧又来看她了。 “进来吧。” 自从布仓那件事之后,韩暨尧和珊珊的关系就亲密了起来。韩暨尧几乎每天都会来找她。当然,今天也不例外。 韩家上上下下就韩暨尧一个小孩子,从他在地上学爬、学走路开始,惟一拥有过的玩具大概就是算盘吧!头一回跟像珊珊这样玩性重的人相处,激发出他不少童心。但也只有在珊珊面前,他才偶尔像个小孩子。 “暨尧,我们今天出去外面逛逛好不好?”她侧过身,朝他说道。 等逛了一圈回来,心情也差不多准备好了,再去找韩定波。这是她刚刚坐在梳妆镜前想了又想,最后做出的决定。 “不行,我今天有事。”圆眸心虚的飘了下。 这细微的举动,当然逃不过珊珊的眼睛。 “你怎么了?又被你爹抓去当公差啊?”她知道韩定波根本从没把他儿子当小孩看,一概以大人的态度对待他,像是对待兄弟似的。有些大人才能处理的事,他会交代韩暨尧去办,想来,这真是非常奇怪的教育方式! 她决定改天要和韩定波好好谈谈,这样是不对的!想到这儿,突然有个念头闪过脑海—— 呵,她这样好像是这孩子的娘唷! “珊珊——”韩暨尧看她傻愣愣的,叫了她几声都没应,于是干脆扯着她的袖子,拉回她的意识。 韩暨尧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要是以前,他绝对不愿意跟这种傻女人多说一句话。可是珊珊真的很不一样,他不讨厌她,甚至还满喜欢她的!想到这儿,突然有个念头闪过脑海—— 我这样不就像是她的儿子吗?听人家说,好像只有亲娘是男人惟一不会讨厌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啊?”珊珊回过神来,一脸笑嘻嘻的看着他。 “什么事?”她问。 韩暨尧这才想起今天来找她的目的。哎,珊珊做不成他娘,做他二婶应该也不错——吧? “珊珊,我要告诉你二件事。你要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嗯……”珊珊故作认真状,偏头想了想,说:“先听坏消息好了,这样之后听到好消息才会更开心。” “好。可是,坏消息是我觉得应该告诉你而没告诉你的,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所以你听了不用太在意。” “好——”她拍拍韩暨尧严肃的小脸蛋,对他老气横秋的模样很不以为然。啧,真是小老头一个!从他嘴里能说出多坏的消息?她才不相信哩! “请说吧。”她挺直背脊,屏神而专注的听他说。 韩暨尧特地再深吸口气,说:“我跟二叔很亲,他离家的时候有来找过我。所以,我要告诉你的是,他、他并不是像爹所说的那样,待在长安处理商行的事情,他是因为不想成亲,所以才决定离家出走!” 珊珊听了频频点头。“你说完了?就这样?” “嗯?你不讶异吗?”他问,换他一脸讶异了,觉得珊珊怎么一副没事的样子? 她轻笑,回说:“不讶异呀,因为我——无所谓。”韩暨尧虽少年老成,但还不到看得出对方心机的年纪。对珊珊来说,韩定洵逃得愈远愈好,她求之不得呢! “这就是你所谓的坏消息呀?那好消——”突然,她说不下去了,隐约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韩暨尧接着她的话说:“好消息就是二叔回来了。” 晴天霹雳!韩定洵回来了?! 天呀,这对她来说,才是天大的坏消息啊! *** 傍水临池的楼阁里 “哼,你倒是挺行的,有本事躲到让我找不到你!”韩定波难掩怒气,咬牙说道。 “好说、好说。”韩定洵仍不改嘻皮笑脸的个性,他动了动身体,换个较舒服的姿势,一派自若的往后椅背靠。 要不是被他三弟的人出卖,他现在人还在北边风流快活哩。哎,人帅就是这点麻烦,容易招忌惹祸! “总之,人回来就好,过去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从现在开始,你好好把心思放在婚事上吧。” 韩定波从案前站了起来,走到韩定洵身旁坐下,拿起茶盅好整以暇地啜了口茶。 “你还是非要我娶卢家小姐不可吗?”他一脸的不可思议。难怪在商场上,听到韩定波的名字,个个是噤若寒蝉,因为他的铁腕作风,一旦决定下来的事,从不轻言放弃! 但这回韩定波却是难得迟疑了下,不是笃定的称是,而是换种方式说道:“和卢家结亲的目的,不需要我再说一次,你比谁都清楚。” 韩定洵灵秀的眼眸略显暗淡,轻问他:“我是很清楚。可是大哥,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你还是要逼我娶她吗?” 韩定波闻言却哼笑一声。“定洵,那对你来说,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我说是‘如果’咩!”他忍不住“破功”,叫了出来。 “女人再好,不过是供男人消遣的工具罢了,而婚姻,只不过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的手段,把眼光放在实际利益上,才是长久之计。”这是他一向的信念,也只有用这理由,才能抑止住自己的心,不让它失控、不让它无端滋生出莫名的情愫。 韩定波却没想过,自己为什么需要这个理由? 韩定洵沉吟了会儿,嘻笑的神情全收了起来,一本正经的说:“咱们兄弟一起打下韩家的基业,但能有今天的规模全是靠大哥的深谋远虑、机智练达。只要大哥你一句话,兄弟们是绝对挺到底。这回我去三弟那儿,发现他也到了该——” “定洵,别岔开话题。”韩定波没耐性听他继续扯下去。“你的动作太明显了,推给三弟是没用的。” 韩定洵像泄了气的球儿,扁着嘴正思忖着要如何让他大哥改变心意时,仆人的通报打断了他的思绪。 “大少爷,卢小姐来了。”韩定洵一回来,韩定波立即差人去请珊珊到帐房来,要让她先和韩定洵见个面。 来到帐房的路上,珊珊也做了打算。她左思右想,决定今天把话说清楚!她不想再等了,时间也不允许她再等。原以为她和韩定波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来,但韩定洵被逮回来,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们两个人之间隔着韩定洵,是不可能再有发展的,今天若不说明白,以后更不可能有机会。 韩定波起身为两人介绍。“定洵、珊珊,等了好些时日,总算让你们两个见到面。”十足的兄长口吻,在珊珊听来却好刺耳。 韩定洵轻绽俊颜,朝珊珊微颔首,仪态风度翩翩,倒是珊珊的态度略显冷漠了点。 “我——有点事想先和大哥谈谈。”她假装低头,说得支支吾吾。她知道自己的态度不能太强硬,韩定波城府深,若是用大直接的态度,他小指轻轻一拨,就可以把她支开了。 韩定洵也是个聪明人,嗅出一丝诡异的气氛,应变能力极强的他,随口而出的话,巧妙的化解让两人独处的尴尬。 “大哥,你们俩有事先谈,我有点事要请立阳帮忙,我先去找他,待会儿再回来和你们好好聊聊。”话一说完,不等韩定波回应,他动作极快,一溜烟地就离开帐房。 房内仅剩他们俩。 平日总是笑逐颜开的珊珊,难得敛起笑容,严肃了起来。 她抬起头,明眸楚楚。“你还是决定要让韩定洵娶我吗?” “这不是一开始你就知道的事?”他淡淡回应,但像是刻意表现出来的。 “为什么不能是你?”珊珊决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我很喜欢你,你知道的。你、你……”她微颤着,垂下头去,是不想让他看到双睫间闪过的一抹泪光。倔强如她,不想谈这种事的时候哭哭啼啼的。 片刻,她稍为压住自己的情绪,抬头继续说道:“你既然想要借助卢家的声望,你可以娶我啊?”以韩定波向来不多赘言的个性,他可以选择立刻结束这个话题的,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选择留下来,和她单独面对面。或许在他潜意识里,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和她独处的机会。 “定洵多半待在长安,你们成亲之后,对他在长安扩展家业非常有帮助,甚至可以说是最大的好处。” 他总算说出为何坚持要韩定洵娶她的原因。长安为首善之都,权贵士族圈的中心,和卢家结亲之后,更有利于韩定洵立即打进那个圈子。 珊珊苦笑一声。“除了韩家的事业,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容下其他的东西过?” “我不妨这么告诉你——我们三个兄弟出生在乱世,一路走到如今天下统一、天下太平。我们就是因为看了太多纷争,所以很清楚——握有政治权力不如实际拥有财富。韩家的基业是我们三兄弟一血一汗挣下来的,我的责任不仅是要让它永续经营下去,还要让它更壮大。所以政商结合是势在必行。”与士族联姻只是他的第一步,未来还有许多计划正待实行。 而这段笃行的决心背后,是他第一次对人吐露的心思。 但为何独对她说?毫无预警地,心里竟起了这样一个声音。 他下意识将它强抑下来。 “所以你宁可对自己的心视而不见?”她问。 心,确实因眼前的人儿而出现微微的动摇,却尚不敌十几年来坚守的信念。 “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是回答她,也是同时在说服自己。 “很好。我也是。”清莹的眸子直视着黑瞳,像是在做出某种宣告。 若不是来到洛阳、阴错阳差的再遇到他,她其实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蓦地,瞥见他的手还缠着纱布,她轻蹙细眉,眸底难掩自然流露而出的关切。忆起那天她哭倒在他怀里的情景,她告诉自己,说不定还存有一丝希望。 她指着他的手,问说:“这算不算是你心里有我的证明?” 韩定波垂眸瞄了下自己的手,脸上随即闪过和那天一样的神情——一种无以名之的机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原本,他不打算再提这件事的。但只要一想到当时看到她蜷在角落,生怕来不及将她抱出仓库的情景,就有一把无名火在他胸口燃起,他想掐着她的脖子,问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脱口问道,语气中有着强抑的愤怒。 珊珊倏然瞠大眼,不愿细想他为什么突如其来丢出这样的问题。殊不知,在外人看来突兀的话,却牵扯出一桩费尽心思的计谋。 他发现了? 同样世故、机敏、聪明,这两个人完全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做了什么。 “回答我。”他冷言命令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我——”双眸氤氲起雾了,她哽咽回说:“我只是想让你注意到我。”一如当年那个十五岁的女孩儿,对他谎称自己是妓女,不仅是因为一时贪玩而兴起的念头,更是为了得到他的注意。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自己!”这才是他愤怒的源头,但他却不愿承认,只道是因她的行径而愤怒难当。 “对不起……”珊珊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我只要一想到让你受了伤,就好难过、好难过……”她不在乎他的愤怒,只在意让他受伤这事。这几天,一想到他的伤,泪水便不听使唤地如泉涌出。 布仓的火,是她放的! 是什么地方、什么样的线索,让韩定波发现这是她的计谋? 因为——比他早困在火场中的她,受到烧伤的程度竟没有他严重?! 她知道布仓里有种布料具防火的功能,起火之后,她立刻将布料盖在自己身上,而且特别躲在墙角石柱旁,让自己的伤害减到最低。 这个动作太刻意了,如果她找得到布料,就应该能包裹住自己,借机逃生才对呀? “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他问。 珊珊想了想,怯怯地点头,知道是自己在火场中的行径泄了底的。 “我本来还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揣测,一直到前几天立阳终于抓到那个闯进布仓的人,他说他只是进去偷丝绸,并没有放火。”这才揭晓了谜底。 珊珊努力想抹去颊上纷纷不止的泪水,想看清他的表情,想知道他是不是还在怪她?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冲进来救我……” 没错,她早就预谋了一切,只等时机成熟的一天。 那天,那人见韩暨尧跑去求救,只踹了她几下就逃走了,剩下的戏码,全是她一个人自导自演的。她丝毫没顾虑到自己可能会有多重的伤势,只是单纯地想受点伤,好引起他的注意而已。很孩子气、很傻气、很任性的念头。 “我宁愿是自己受伤……也不要、不要……”伤到你呀! 她哭到肩膀微微抽搐起来,双手轻捂着嘴,像朵小泪花儿。 那模样,足以撩人心弦。 “我不想伤害到任何人的……” 韩定波知道她说的是事实,更讶异于她竟如此绝顶聪明,连火势蔓延的方式都懂得如何控制,一般人乍见到那种火势是不会随便冲进去救人的…… 只有他,不顾一切—— 隐约中,察觉到深藏在他心底的某种情悻,像是土壤里欲发芽的种子般,亟欲探出头。也许,他还无法承受即将萌发的一切,才会脱口而出。 “事情过了就算了,我会进去救你,只是不希望因为这种事让两家的关系生变。” 这话让珊珊整个人愕然,她捂住嘴,害怕自己一时失控,痛哭失声—— 韩定波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说穿了就是从没把她放在心上,他惟一挂心的,只是韩家的未来、韩家的事业。 她单纯的爱恋,终究是影响不了他的。 这句话,为他们俩的关系画下了句点。 第八章 珊珊失踪了! 一早,侍候珊珊的丫环进房为她备梳洗水时,才发现她人不见了。 韩家出动了所有的人,先是将韩府里里外外彻彻底底的搜查一遍。同一时间,也派人在洛阳的大街小巷寻找,韩定波一声令下,就算把洛阳城给翻了过来,也要找到卢珊珊! 韩定洵和韩暨尧一同进了大厅。 “找到人了吗?”韩定波一见他们进来,直接问道。 韩暨尧摇头、韩定洵摆手,答案都是否定的。韩定洵满脸疲惫,拖着步伐走到桌前一个屁股坐下,直接拿起韩定波前面的茶盅,掀开盅盖,咕噜咕噜一口喝尽,哈,真是累死他了! 韩暨尧则神色凝重的站在一旁。 “喂,小老头,坐下来喝杯茶吧。忙了一个早上,累死人了。”韩定洵对站在一旁的韩暨尧招招手,要他坐下来。 “二叔。”韩暨尧对他使了个脸色,哪有人未婚妻不见了,却一点担心的样子都没有?甚至,他一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隐约中,似乎看到二叔的嘴角噙着一抹捉弄的意味。 “唉——”韩定洵故意叹口大气,说:“我大概跟那个卢家小姐没什么缘分,她人一来,我后腿就溜,我人回来了,换她失踪!”他边说,眼角余光不时瞄向韩定波。 昨天他刻意不回帐房,后来却听暨尧说,看到卢珊珊从帐房冲了出来,一路哭着跑回厢房,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再也没出来过。 这一看就知道卢珊珊和他大哥之间非比寻常。 嘿嘿,他是有点幸灾乐祸,但不管结果如何,大哥要他娶妻这档子事,铁定是要无疾而终了。 “爹,珊珊也许是回去了。”韩暨尧说出他的想法,不明白为什么他爹非要他们翻遍洛阳城不可? “是啊,干脆直接差人去卢家看看。”韩定洵附议道。 “不,她人一定还在洛阳,你们再多派些人手去找!”韩定波很坚持。 叔侄两人对觑一眼,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自从发现珊珊失踪之后,韩府便沉浸在一股无以名之的紧张气氛中。没有人知道要如何才能化解这股诡谲的气氛,只能说,解铃还需系铃人! “好吧。”韩定洵说得无奈,不想动身也得起来。“反正你坚持她还在洛阳,她就一定是还在洛阳,我再多派些人去找找。小老头,跟二叔走。” “好。”韩暨尧跟着他二叔再出门寻人。 韩定波听出韩定洵是在刻意挖苦,本来想训斥他对自己的未婚妻态度太过轻慢,但想到这次的事件多半跟昨天发生在帐房的事有关,便打住到嘴边的话,任由他去了。 韩定波了解珊珊的个性,知道她绝对不是那种受了委屈就回家哭诉的女人,她一定是躲了起来,准备再用自己的方式扭转颓势—— 即使得不到她想要的,她也要光荣退场。 这就是她的个性,他懂她的。 他懂——意识到自己出现了什么样的念头,韩定波沉稳的脸庞霎时凝住。 曾几何时,他会刻意去了解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从两人在绮香楼第一次相遇,之后在街上、在画舫,到三年后她来到韩家,她的个性、她的机智、她的聪颖,就一直吸引着他—— 只要有她在,他就会不由自主的去注意到她。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言立阳的出现,让他来不及细细思索出一个答案。 除非要有紧急的事,不然过午前很少看到言立阳出现在府邸。他出现就表示有事迫在眉睫,亟待解决。 “立阳,怎么了?”他直接问道。 “朱老板的货出了问题。”言立阳边说边走到他身旁坐下。 韩定波却未见慌乱,不,应该说,纵横商场十几年的他,还没遇到过真正的对手。同业竞争虽然激烈,但韩定波有他做生意的本事,靠的就是对手无法掌控且深谋远虑的心思。 言立阳知道韩定波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于是再道:“朱老板本来想从江南调些布料北上让我们应急,可是他今天才得到消息,江南各大绸缎庄现有的绸布,大半都被‘湖帮’给买下了。” “他们开价多少?”韩定波马上听出对方的动机,就是要韩家向他们采购布匹。 记得珊珊曾经告诉过他“湖帮”做生意的方式。他们一定是打听到韩家目前极需丝绸应急,才会先在江南地区大肆收购,如此一来,韩家绸缎庄就非得跟他们做生意不可。 “我刚才和他们的人碰面,他们开出的价码比行情贵六成。” “不买。”韩定波直接做了决定。“这不是在做生意,是在抢劫!” “嗯,要是接受这个价钱,等于就是要我们带头弄乱丝绸行情,所以我当场就回绝了他们。可是临走前,他们又突然说价格还可以再商量,不过他们要当面跟你谈。就今晚,在宜春苑,你觉得呢?”韩定波沉吟了会儿,说:“回他们,我准时赴约。” *** 宜春苑 一场应酬下来,韩定波总算见识到“湖帮人”不按牌理出牌的个性。对他这个商场老手来说,那并不足以为奇,反而是见识到另一种做生意的模式。 今晚与他碰面的并不是“湖帮”的当家,而是底下负责掌管丝绸买卖的人,他们称之为“帮办”。丝绸帮办赵爷圆滑且练达,谈生意时总能在适当的时机说出对自己有利的条件,同时也给对方台阶下,是不可多得的谈判人才。韩定波心想:“湖帮”有这种人才,难怪能在这几年迅速崛起,成为一股不容忽视的商业新势力。 直至中夜,酒酣耳热之际,双方总算在彼此都能接受的条件下,谈成了第一笔合作的生意。 这时,厅房门打开,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及娇语从里头传了出来。 席宴将散,众人都有了些醉意。 “韩大少,今日一见,真是让赵某受益匪浅。”几名姑娘搀着赵爷走到门口,他边走边说道。 “韩某日后还得请赵爷多关照。”韩定波世故且客套的回应。 “唷,你们要走啦?”桂娘从另一处厅房出来,正好看到他们准备离开,快步迎上前说道。 “嗯,桂娘,你底下的姑娘今晚可侍候得更周到。”赵爷笑说。 “那要多谢赵爷捧场。”桂娘也是一脸笑盈盈。“唉,都这么晚了,我替二位备了两间上好的房,住一宿再回去吧。好不?”语末,她既特地又不着痕迹地朝韩定波询问道。 韩定波微眯眼,不断在心里轻嗤脑中所浮现的突兀联想,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今晚他一直将桂娘的笑脸和另一张娇颜重叠在一起。 不待他回答,赵爷便直接允下。“也好,咱们就在你这儿住一晚。” 韩定波见状,也不好再推说。 桂娘为韩定波安排了一间简单却不失雅致的厅房。房内的陈设不过床帐桌椅,点缀不过书画文房,却不染点尘,处处可见巧思。 厅房之间以一小架屏风隔开,屏风上绘有江南山水;山之巅、水之湄,一叶扁舟,舟上身影点点,仿佛是特意挥洒出一段藏于记忆中的过往。 细细湘竹编成的帘蟆半卷,无风也无月,床幔低垂,只见满室寂寂,俏然无声。 门,缓缓打开。 韩定波让婢女解衣之后便直接就寝,寤寐间,他还是听到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有人往床榻走来。 婢女为她褪下一袭轻盈的纱袍,再朝床幔轻道:“爷,桂姨差姑娘来侍候您。” “嗯。”他半带醉意又半睡半醒,只含糊应了一声。 婢女朝她颔首,为她掀开床幔,感觉得出来当她坐上床榻时,白腴的娇躯还在微微发颤。 她微点了下头,示意婢女退下。 婢女放下床幔,纱幔轻摆了会儿,床帏内顿时一片漆黑。 突然间,她急抽了口气。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铁臂一揽,随即躺在他身下和他裸裎相依。 他怎么也未着寸褛?她好紧张,原以为要先为他褪下贴身衣裤的。他精壮的身体完全贴着她。嗯……他怎么会那么快就…… 突然间,他将脸埋进她颈侧,突如其来的唱咬,中断了她纷乱的思绪。 “呃……”她难受的轻吟出声。他身上的酒味让她未饮先醉,整个人突然觉得晕眩起来。 她没有经验,根本不知如何反应,只能顺着他、任由他…… “啊!”两人同时嘶吼出声。 天,她简直就像是处子一样! 她则是快痛昏了!就算不是痛昏,那也是要被撑裂了! 娘只说会疼,没说身子会被男人给撑裂、涨裂啊! 她好难受啊—— “该死,你怎么会紧成这样!”他闷声问,声音粗嗄,几乎不像是人话。 她只能无助的摇头,葱葱十指死抓着两侧被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情欲愈来愈炽旺,他再也无法控行自己的需求,一个挺腰,直接贯穿她—— “啊——” 隐约感觉到似乎贯穿了一层屏障,然勃发的欲念却粉碎了他的理智。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这种地方、这种时候,怎么可能会安排个处子让他开苞? 欲望驾驭了他。他兴奋、忘情、恣意的摆动、扭动身下的娇躯,她似乎是想将他融化…… 但对她来说,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觉得身体正遭受着狂风骤雨般的鞭笞,她逃不了,速度太快了,她甚至来不及好好喘口气。 “啊——啊啊——”她的吟叫挟着他的咆哮。 她开始抬起臀儿迎接他—— 床帏内漆黑不见五指,他们只能感觉彼此。他们水乳相融,几乎要揉进对方的身体里。 突然间,毫无预警地,两具身躯同时弓起僵直—— “珊珊——”他粗吼一声…… 释放后,他才倏然意识到自己在高潮中叫了她的名字,而她也听到了。 她紧闭双眼,任泪水直淌而下—— 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一个男人在几近灭顶的高潮中,叫出一个女人的名字? 原因只有一个,他心里有她。 *** 他醒了,还没睁开眼,就闻到床帏间弥漫不散的欢爱气味。那几乎持续了一整夜。 他睁开眼,猿臂往旁边一伸,却扑了空。 人呢? 彻夜狂欢,终不敌天亮前睡意来袭。他睡前就提醒自己,醒来后一定要知道她是谁。因为第一次有女人让他欲罢不能,完全失去控制。 他坐起身掀开床幔,眼前所见却让他为之一怔。 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总算醒了。”珊珊站在床前对他说道。 “你怎么会在这儿?”天生的机敏告诉他,这绝对和昨夜的事有关。 “我把我的话说完就走。”口吻佯装很平淡,但眼底的柔情却骗不了人。 “你把被褥掀起来看看。” 韩定波冷冷瞪着她,他掀起被褥,垂眸轻扫一眼,他看到了——被单上有一滩血渍! 即使早有预感,但他还是难掩诧然,黑瞳直瞠着她。 “那是我的。”珊珊对他公布答案。 他被设计了!而她就是昨晚被他抱在怀里的女人!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气极了,不顾一切吼道。 眼尖的他这时突然瞄见,原本置于床侧小几上的衣物不见了!该死,就和当年一样,她要让他完全没有反击的机会。 珊珊无视他的怒火,脸上有着异常的平静,这一切,都是她刻意安排,无关乎捉弄,只是单纯地想和喜欢的男人在一起。 “我最近才发现,其实我们的个性很像,都是会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计一切代价,费尽所有的心思。你要的是让韩家掌握更多的名利,而我要的只是和自己喜欢的男人在一起。” “你给我坐下来说话!”他又吼了出来。看她一脸苍白,连站都站不太稳,却要硬撑站着和他说话,想来又是一肚子火。 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折磨她的,没有怜惜、没有呵护、他只把她当成烟花女子般对待,她——怎么能受得了?! 天杀的,他知道自己是在心疼她! 珊珊却摇头。“我只是想等你醒来,然后让你知道昨晚的人是我。”眼睫轻颤了下,她终究是生手,一想到昨晚雨骤风狂般的欢爱,苍白的脸庞倏然浮上朵朵红云。 “你的目的是什么?”他冷冷问道,眸光渐深沉了起来。他不敢相信,光是看着她脸上那抹含羞带怯的神情,眉目间微掠的妩媚,他就能再…… 珊珊轻咬了下唇,明眸直凝着他,即使已经和他发生最亲密的关系,她还是不敢看向他颈部以下的地方,她吸口气,以稳住自己太过于害躁的模样,说: “目的?我只是希望这种男女之事,是和自己喜欢的男人做罢了,就这么简单。不过,你可以把我的目的想得更恶劣一点。”她若有所指。“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要自己的亲弟弟娶自己碰过的女人?” “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让韩定洵无法娶她! “随你怎么说,我要回卢家了。” “站住!”她一转身,韩定波立刻叫住她。 还来不及反应,她整个人已落进厚实的臂弯之中。 “你?!”意识到他竟敢一丝不挂的冲下床,粉颊突然烧了起来,又热又烫。 “放开我!不然你会出不了这个门的!”她边挣扎边叫道。 韩定波明白她的意思。“告诉我,你是怎么安排这一切的?”他俯首在她耳畔低声问道,同时在脑海里整理一切的线索。 她樱唇微启,胸脯随着喘息而起伏,她往后斜睇他一眼,才说道: “放开我,反正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 “你费尽心思,就是要让我非娶你不可?”他收紧双臂,更牢实地将她锁在胸前。 珊珊闻言失笑,仍不忘记继续挣扎。“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你这个笨蛋!”她用尽心思只是希望他能注意到她、被她吸引、然后喜欢上她、把她放在心上啊! 娶她?那只不过是他自己的利益游戏罢了,她才不玩! “啊!”她痛叫一声。他竟然带着惩罚性的力道,咬住她的耳垂。“反正我是娶定你了,我出不了这个房门,你也不必出去!” “不要!放开我、我不要——” “娘!娘——救我——快来救我——”她放声哭了出来,更用力的想挣脱他的钳制。 “韩大少,请你放开我女儿吧!”门外的声音让他暂停下掠夺的动作。 是桂娘的声音?他忽然一怔,她刚说了什么? 珊珊趁这时候,挣开他的怀抱,夺门而出—— 留他一个人愕然伫于房中央。 *** 门“碰”一声被踢开。 “韩大少,别拿我的门出气。”桂娘端坐房里,好整以暇的啜口茶,说道。她似乎早就预料他的到来。 珊珊离开后不久,桂娘立刻差人将他的衣物送还。她知道他绝对不会就这么一走了之,他一定会来找她问个明白。 “她人呢?”韩定波劈头就问。 “回卢家了。”桂娘回得理所当然。 “你们俩真是母女?”韩定波哂然一笑,这是想当然的,不然珊珊如何进他的房,做出那件事? 这对母女的关系必定是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他想。 桂娘轻勾嘴角默认,眉目间尽是无限风韵。神似的容貌与神情让他心头微荡,他不由自主的又想起她—— 没错,他满脑子都是她!从很久以前,从第一次相遇,他就记着她了。 “珊珊人已经走了,你生气也没用。”桂娘腻声说道:“不过我倒是想问你,你真的准备娶我女儿吗?” “废话。”他毫不客气的回答。“她除了我,谁都不能嫁!” “那么——”桂娘一脸深意的说,笑得很诡谲,说:“韩大少,你就好好准备婚事吧!” 第九章 傍水临池的楼阁里。 “卢家要退掉婚事?”韩定波不敢相信自己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言立阳日前亲自送去的聘礼他们一件也没收。 宜春苑那件事之后上切都归于平静了。珊珊回到卢家,而韩家上上下下全都在张罗着婚事韩定波与卢珊珊的婚事。 “理由?”他问言立阳。 “卢大为说他女儿得了重病,就算痊愈之后也需要时间调养身体,说是怕因为卢小姐的病而耽误了韩家,所以不如就先退了这门亲事。” “烂理由!”韩定波咬牙骂道。怎么可能会这么巧?早不病、晚不病,就在他下聘的时候病了?言立阳也知道这是推托之词。以卢大为精打细算的个性,除非卢珊珊凭空消失,不然,他说什么也不会放掉韩定波这个乘龙快婿。与韩家结为亲家,可以得到多大的利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明白,卢大为为什么会退掉这门亲事?一旦退掉亲事,他势必要将之前转让给他的沿海盐地归还给我们,盐田利润之高,失去这么大利益的事,他怎么可能会做?” “我也很好奇。”韩定波紧抿着唇,心里却不是想着卢大为何以要退掉亲事,而是那小女人这次又费尽心思想到了什么样的计谋。 “我决定亲自去一趟卢家!”他说。 他要看看她到底还要再耍什么把戏! 于是,阔别三年,经过大半月的颠簸,他又重回旧地。 江南依是旧时好,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韩定波怎么想也想不到,到了卢家,面对的竟是卢珊珊永远消失在这世上的消息! 卢家的人告诉他,珊珊回江南之后便一病不起,就在他抵达江南的前三天,她—— 过世了! 荒谬! 韩定波说什么都不相信这个荒谬的消息!这一定是她故意跟他开的玩笑! 然,事实却摆在眼前。 卢家为她设了灵堂,准备做头七,还发了讣闻。 就算是玩笑,他也知道,卢珊珊这个人真的是永远消失在这世上了。 这是事实,他不接受也得接受!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整件事不过是一件她处心积虑设下的计谋,找不出破局关键,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人! 这是她的决心。他懂她的。 她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 一早,在绮香楼用完早膳,他便一个人上街寻找熟悉的身影。很傻气的行径,他知道。但除此之外,他真的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找到她? 主要街道上各式商家林立,市集上人来人往,接踵比肩。他一个一个找,一家一家商行都进去看看。 他来到一家扇子铺前,原本无意逗留,但有个人说话的声音引起他的注意—— “这团扇上的书画精巧淡雅,不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甜甜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 韩定波猛然转过头,一个像是尚未及笄的女孩儿正好走出扇子铺。她手拿团扇,专注地研究上头的书画。 不是她。 但回忆却在这时逐渐清晰,回到他们最初相遇的片段——同样的地点,她是不是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们的缘分就是从那时开始交会。 蓦然,他灵光一闪——他知道她在哪儿了! 他疾奔至码头。 春水涨波,绿波溶溶。 船坞泊着一艘画舫,蒙蒙烟雨中,各式精雕画舫皆是水都最美丽的点缀。 他步上画舫,同样的画面,同样的人儿托着下巴倚栏观景的模样。 “这次换你把我骗上船了。”他说。 珊珊浅勾一抹会意的笑,她侧过头柔声问说:“你怎么不回去?亲事没了,而我,也不再是卢珊珊。” “你叫什么名字?” 她轻弯嘴角,用甜甜的声音介绍自己。“我叫瑾儿。” “好,我找的人就叫瑾儿。”他边朝她走近边说:“三年前我遇到一个聪明又世故的女孩,她说她叫瑾儿。而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不然我也不会留下来找她了。” “你……”明眸红了一圈。从他愿意留下来找寻她开始,她就知道他是真的把她放在心上了,他的心里也有她。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喔,没钱又没势,心机又多,人又……”最后的话全数闷在他的胸膛里。 “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个性。”他紧紧抱着她,是失而复得,说什么都不愿再放开手。 韩定波略勾嘴角,眼底闪过一抹狡狯。“我知道你机巧又聪明,而且有钱有势,正符合我向来只重利益的个性。” 他的话让娇小的身躯微微一颤。 他知道什么了? 韩定波察觉到她的愕然,继续说:“能让卢大为退我婚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得到比我给他的,还要更大的利益,但除了我,还有谁能给他?” 偎在他怀里的人儿噘起小嘴,抬眼睥他,想不到他的思绪竟如此缜密,她知道他看出的不止这些。 她说:“我十二岁那年听我娘的话来到卢家,后来听我爹的话乖乖做他的卢家小姐,一切都听他的安排,可是我却常常想着……我自己在哪里?就算没有在洛阳遇到你,我还是决定要让自己再变回瑾儿,那个自由自在的瑾儿。” “所以你经营‘湖帮’,好跟你爹交换条件?” 他果然猜到了!她想。她就是“湖帮”的当家! “好奇怪,从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好像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她顾左右而言他。 韩定波轻笑一声,他也是一样。“因为我们都是那种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用尽心思的人。” “只有变回瑾儿,我才能找到当年那个放在我心上的人。”这是她一开始便计划好的。 当她听到她爹为她安排好亲事时,她才意识到,要和自己相伴到老的人,应该是个能让她想去注意、去关心的人才对,就算无法再和他相遇,她也要找到能给她同样感觉的人,然后和那个人相伴一生。 所以她决定以自己的方式,为自己作主。 “可我不明白,既然你手上有退掉这件亲事的筹码,为什么还要来洛阳?” 她淘气的将脸埋进他胸膛,小手不安分的来回摩挲。“一是为了来看看我娘,我已经好多年没见到她。二是——”她顿了下,眨了眨长睫,故弄玄虚地说:“真正的计谋是不会只有单线发展的。” 还有另一件早就计划好,却没机会让它搬上台面的计谋。但她并不想说。只道:“老天爷知道我想了你好多年,所以才帮了我一个大忙,让我再遇到你——”不必再费心寻寻觅觅。 倏地,他倒吸一口气,她的手正滑过他腰际,往下探去。 “你在玩火。”他哑声说道,警告的意味浓厚。 “你在意到了?”她的话轻轻地、很是挑逗,像是在他颈侧呵气。 “继续……”他喑哑说道。 不稍片刻,画舫内春意无限,娇吟连连—— 故事要结束了? 暂时是的-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