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身佳人》 楔子 今日的汴京城热闹依旧。 市集中的小贩们莫不使出全力叫卖着,一幅太平盛世的景象,虽说前些日子女真族再度来犯,但汴京城的百姓深信,只要有镇远将军——费聿勋守关的一天,汴京的百姓便可多享一天的平静日子。 就算费将军真的吃了败仗,他们还有少年宰相——宵颜为他们撑腰,以宵宰相的聪明才智,肯定能为大宋守住江山,而他们这些市井小民自然不需烦恼这些国家大事,只要好好的过过自个儿的小日子,没事儿就聊聊八卦、嗑嗑牙,给无聊的平凡生活调剂、调剂。 呶!你瞧,那街边小茶棚里的一伙人这不就聊起来了。 “唉!这莫姑娘最近都没给咱们说新八卦,连这人儿跑哪儿去也没人知道,这教咱们这小日子要怎么过?”一名大汉百般无聊的唉声叹气,光看他这模样,实在很难教人相信他可是“八卦同好会”的会长。 另一个长得一副三姑六婆嘴脸的大婶尖着嗓音说道:“人家莫姑娘肯定是去挖新八卦了,更何况,听说那个有断袖之癖的傅君翔回汴京了,他可是莫姑娘惟一摸不出底的人,她肯定不会放过这天大的好机会,这事儿又不是没发生过,有啥好奇怪的,倒是你们这群臭男人,又爱听八卦,又不肯学人家去挖八卦,一天到晚净想捡现成的,莫姑娘不想理你们只是早晚的事儿。” 大汉纠着粗眉听训,都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习惯这婆娘恐怖的嗓音。 “你这婆娘又不是不知道莫姑娘最近被她老爹管得多严,她老爹还说今年年底前非得把她嫁出去不可,她要真嫁了人,以后谁来说八卦给咱们听?” “莫姑娘可是汴京城出了名儿的美人,又是‘汴京四美’之一,更何况那莫老爹疼女儿疼得紧,他怎么舍随随便便把女儿给嫁了?”就算莫老爹准,她大婶可不同意。 眼见两人快吵起来了,一旁的茶棚老板连忙转移话题。 “说起这‘汴京四美’,怎么最近都没看到她们啊?” 大汉皱着一张苦瓜脸。“怎么说好呢!那蔺姑娘快嫁人了。” “嫁人是好事啊!”茶棚老板不解大汉脸上同情的表情。 大婶连忙补上一句。“可她要嫁的是李大富的二儿子。” “什么?”茶棚老板吓呆了。“那人不是肺痨鬼吗?” “那是李大富花了大把银子,要给儿子冲喜的。”大婶心疼死了。“可怜了那蔺姑娘,虽然她老是冷着张俏脸,可我知道她的心地可好了,上次我家小虎子跌伤了腿,蔺姑娘不嫌脏,亲自把小虎子抱到古大夫那儿去。” 茶棚老板颤声问道:“是谁给小虎子上的药?是古大夫,还是古姑娘?”老天保佑,千万别是古姑娘啊! “是古姑娘。”大婶垮下一张脸。“古大夫出诊去了,只得让古姑娘给小虎子上药,这古姑娘虽然热心,但她的医术可没半点进步,小虎子疼得半个多月没敢下床,直嚷着不敢再野了。” 茶棚老板苦笑着安慰大婶。“起码小虎子收敛了些。说起大夫,前阵子隔壁胡同的王麻子不是病了吗?结果他家人不知打哪儿找来一个江湖郎中,结果那大夫嫌王麻子的脸不好看,居然不给医。” 一旁的大汉听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大夫啊?” 茶棚老板笑着续道:“后来那大夫拿了罐药给王麻子敷上,说是等麻子消了、不会碍他的眼后再给他医病。” “然后呢?王麻子的脸怎么了?”大汉亟欲知道下文。 “麻子全没啦!”要不是他亲眼所见,他还不相信咧! 众人一片哗然,难以相信伴了王麻子二十多年的麻子就这么没了,那以后要怎么叫他? “哇!神医耶!汴京城何时来了个神医,怎么没人知道?” “这大夫叫啥?住哪儿?我要找他治病去。” 一时间,茶棚内热闹滚滚,不管是年轻的姑娘、还是生过孩的婆妈,都想找这神医“美容、美容”。 茶棚老板耸耸肩。“人家又不肯留名,天知道他打哪儿来。” 女人们的脸一张张垮了下来。 “这大夫真是奇怪,不怕没生意吗?”大汉问出了众人的疑惑。 “他有没有生意我是不知道,不过……”茶棚老板有些迟疑。 “不过什么?”众人的好奇心被高高的吊起。 茶棚老板一脸犹豫。“那大夫让我联想到司徒姑娘。” 众人同时倒抽了口气。他们当中到底有多少人曾着过她的道,怕是当事人也说不清数吧! 汴京城中有这各具其美又个性迥异的“汴京四美”,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第一章 僻静的院落出现难得的动静。 厢房前,满是锈斑的铁桶里,新添的柴火劈叭作响,火苗从柴薪中窜起,火端渐渐旺了起来。 房门倏地打开,踱出房门的少妇年纪不出三十,体态婀娜,颇具风韵,一双丹凤眼轻瞥身后的仆从,令道: “把那些书全拿出来烧了!” “是!” 四、五名仆从手里或捧、或扛着一叠叠书册走出房门,一鼓脑儿将书册扔进铁桶里,旋即再走回屋内继续搬出书册。 铁桶顿时间起白烟,烟呛味充斥于院落,俄顷,一撮新火冒起,纸张易燃,蕞尔星火即刻转烈,熊熊燎烧,一本本书册霎时化为灰烬。 仆从来来回回十数趟,屋内上百本的书册几近一空。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女子冰冷的怒喝声传人院落,仆从全停了下来,望向声音来源。 蔺雨洁站在院落拱门前,一双水眸瞠大,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他们竟然擅自闯人她的房,肆无忌惮的拿走她在蔺家惟一的所有物,那是娘留给她的书啊! “你回来啦?”少妇站在房门前,斜睇她一眼,毫无感情的问道。 “你竟——你凭什么——”蔺雨洁发颤的双手拧成拳,气愤到说不出话来。对这个家早已彻底失望的她,许久未曾出现如此起伏的情绪。 少妇却因激起她少有的怒意而暗自窃喜,从她嫁进蔺家做二房,这十几年来,蔺雨洁这丫头从来没给她好脸色看,不,应该说,她冷漠到完全无视她的存在。任她爹怎么打骂,就是不肯喊她一声“二娘”。 她就是看不惯这丫头的倔脾气!以前顾忌着她亲娘还在,蔺家快坐吃山空的财产几乎都是她娘当年带来的嫁妆,加上她爹贪图元配娘家在苏州的财势,不好当下撕破脸;好不容易等到她亲娘死了,她成了这个家惟一的女主人,这三年来,可把她在蔺家受的气,全出在这个臭丫头身上! 但,更教她气愤的是,她对蔺雨洁所做的一切,她都漠然以对,尤其是她那双眼睛,总是在她强欺的举动过后,扫来一阵轻谑,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个要把戏的猴儿,真不是滋味! 今天趁她娘的忌日,她爹难得允许她出门去为她娘上香,便差几名仆从进她房里,搬出里头的书,将它们全烧了。她知道蔺雨洁对家中的事向来不理不睬、对她爹施加的禁足令更是视若无睹,就是因为有这堆书供她逃避。 没有这些让她镇日埋首的书,看她要如何度过往后的日子?虽然她待在蔺家的日子恐怕也不多了。 少妇朝仆从使了个眼色,要他们将手中最后的几册书尽速销毁。 “不——”蔺雨洁见仆从将书丢向铁桶,急冲过去想将书抢下。 但,还是太迟了。 所有的人都没料想到她下一个动作,待察觉时,当场愕然。 她不顾突然又冒起的烈火,徒手伸人火中,硬是抢出几本书册。想当然,这几本书皮已着火,她赶紧丢在地上,用脚踩熄。 少妇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察觉到她又想伸手抢救书册,赶在她前头,一把拉住她,狠狠地说: “死丫头,你硬是要和我作对,是不?” “放开我!”蔺雨洁用力挣开她,少妇早就知道她不驯的脾气,更使力拉住她的同时,朝身旁的仆从命令道:“帮我捉住她!” 二名仆从听令上前,一人一手轻易地抓住了蔺雨洁。 啪!清脆的巴掌声随之在她脸颊落下,清晰带红的五指印立现在她白嫩如水的肌肤上。 她悍然不动,如冰的眼眸凛凛地注视着少妇,顷而,菱唇微微往上弯起,似笑似谑。 又是这种神情!少妇更光火了,觉得自己的举动丝毫没有达到吓阻的效果,甚至感觉到那笑容的含义,是在嘲弄她就算动手也未必能令她屈服! 凛冽的眼神转为漠然,蔺雨洁撇开眼,垂眸斜看着地上。 “无知无能无脑,只剩四肢堪动,聊胜于无!”她虽语带讽刺,口吻却极为平静。她早该明白的,这个家是她的囚牢,囚牢里是容不下任何私人物品的。 面无表情的蔺雨洁,教人察觉不出她的心正隐隐抽痛。那些书是她娘惟一留给她的东西啊! “你!”少妇闻言再度扬起手,但却蓦然停顿在半空中。 处境有点尴尬,打下去不就应了她的话?她仅能怒瞪着她。 少妇想了想,放下手,深吸口气稳住自己,扬起下巴说道: “打从我进门那天开始,你爹就没把你们母女俩放在眼里,没把你们赶出去,是看在你外公那边还有点家世。现在情况可不一样了,要不是得等你守满三年孝,我真恨不得立刻把你轰出去!” “我求之不得。”蔺雨洁边说,边挣开仆从的钳制。仆从不敢放手,等着女主人的指示。少妇以眼神示意,仆从这才松开手。 事实上,要不是她爹从三年前开始不准她随意外出,派人随时盯着她;要不是戴孝之身有所忌讳,蔺雨洁早就离家出走,到苏州找她外公了。 “别着急——”少妇特地拉长尾音。“你爹已经帮你安排好了,下个月十五出阁,到时候,你就不再是蔺家的人啦!”语罢,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几声。 “你胡说什么?”出阁?谁说她要嫁人了? “要不是你娘死得不是时候,你十五岁那年,早就替你安排好亲事!人长得美就是有这点好处,咱们汴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王公贵族、富家子弟,眼巴巴的等了三年,就盼能娶到你蔺雨洁,好尝尝你这朵‘汴京名花’的滋味呢!” 少妇嘴角带笑,心想,你蔺雨洁再怎么骄傲,终究是个躺在男人身下、让男人玩弄的东西罢了!“不问问是哪家的公子爷儿吗?”怪了,蔺雨洁这丫头怎么会对这件事没啥反应,只是冷冷地瞅着她。 “不必,因为我——绝对不嫁!”说罢,她推开身边的仆从,急急跑开。 “蔺雨洁!”少妇叫不回她,看着她跑走的方向,哼一声,道:“找你爹也没用,他早收了人家的聘金啦!” “爹!”蔺雨洁无视仆从的阻挡,直接冲入书房。 正在书房和几位重要买家讨论商号出货事宜的蔺老爷,见女儿如此莽撞,深皱浓眉,一脸不悦,怒道: “没规矩!没见到这里有客人吗?出去!” “我有事要跟爹说。”既然都已经失礼了,那就豁出去吧!她想。 “这是您家的千金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哪!”坐在一旁,年莫四十来岁、人称“开口笑”的朱老板,一脸馋相说道。 他色眯眯的眼直盯着蔺雨洁瞧,生平阅女无数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伦绝艳的女子,当下立刻口干舌躁了起来。 “让您见笑了,这丫头下个月就要出阁嫁人,还像个孩子似的,一点规矩也没有。还好季家少爷不嫌弃,肯娶我这没家教的女儿。”蔺老爷明白男人看到女儿的容貌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边陪笑说道,边暗示在座的人,他女儿已经算是汴京首屈一指的富豪季家的人了,那可是他们绝对碰不得的。 “我不嫁!”蔺雨洁突然插话进来,态度依旧冷漠如冰,两眼直视着她爹,以宣示她的决心。 蔺老爷又被她的态度激怒了,碍于客人在此,不好发作,正准备差下人遣走她时,在座另一位吴老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唷,你们看看,这小姑娘在害羞了呢!”他一双三角眼也流露着惊艳的目光,更不避讳的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绝色佳人。 他的话引起在座哄然大笑。 蔺老爷这下更恼了。男女有别,不能共处一室,女儿这下不但公然抛头露面,还引起他人觊觎之心,这要是传到季家那儿,误了亲事怎好?他还得靠季家的财势支撑家业啊! “见笑、见笑了。”蔺老爷硬是挤出笑脸。 这些人都是汴京城里出了名的大商人、大财主,也都是因为他将和季家结为亲家,才能和他们攀上关系。蔺家家业这几年来亏损连连,又欠了钱庄不少钱,这些人与他有相当的利害关系,更是他得罪不起的人,他可不能在这里出了乱子! “那——刚刚咱们讨论的事就有劳各位了。嗯,对了,我在怡香楼设了宴,也备好车,不如请各位移个尊驾吧。我先拟个合同,稍后就到。”蔺老爷极漂亮地圆场,给自己一个下台阶。 生意人是懂得进退应对的。坐拥好几座矿场的杨老板率先站了起来,笑道: “也好,怡香楼那些艳妓可真是会服侍人,待会儿有美人在怀,聊什么都尽兴!”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边往来着社交辞令,边纷纷退出书房。 蔺老爷迎着笑脸送客至门口,却一脸怒气冲冲的回来。他话还没出口,蔺雨洁就先开口说道: “娘过世前,您答应过她,要送我去苏州外公家。”她语气平静,像是在叙述着一件事。 除了冠父姓、除了她娘,蔺雨洁从来不认为自己和这个家有什么牵扯。因为,这个名为她爹的男人,打从她有记忆以来,就没真正关心过她和她娘;而她,对这个家也漠然惯了! “我真想好好打你一顿,你真是让我丢尽了脸!”蔺老爷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我不嫁!”她再说一次。 “由不得你!你娘当时病危,那是我虚应她的话。” 冷静的眼眸闪过一丝讶然的幽光,不敢相信有人会无情、无信到这等地步! “更何况——”蔺老爷继续说:“当时你外公已经比你娘早走一步了,她的三个兄弟分了家产,各自独立门户,就算送你去苏州,恐怕也没人愿意认你这个亲人吧!” 蔺老爷没说的是,当年家业岌岌可危,他求助于元配娘家,才知道这件事。当时蔺雨洁的舅舅给了她爹一笔家产,他闷声不响吞了那笔钱,没告诉她们母女俩。 “季家在汴京财大势大,嫁过去不愁吃穿,这么好的一门亲事你打灯笼都找不到!” “我不稀罕。”傲气的背后载负着一颗沉重无比的心,她惟一能离开这个囚牢的机会竟是一场空! 蔺老爷几乎想立刻一巴掌打过去,但看到她脸上的红印,大抵也猜想得到之前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再想到过几天,季家就要派人来家里量制嫁裳,届时若看到她身上带伤,怕会节外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于是,蔺老爷硬是强忍了下来。 “婚姻大事,本来就该奉父母之命,哪有你说话的份!你最好给我乖一点,别再闹出笑话,不然,我会让你连房门都出不了。” 语罢,蔺老爷朝门外大喊:“你们进来,送小姐回房!” 二名仆从进门,俯身应道:“是!” “我绝对不会如你的愿。”蔺雨洁低声说道,看也不看她爹一眼,挺直身子走了出去,仆从尾随在后。 就在她跨出书房时,一声怒喝从身后传来。 “我用绑的,也会把你绑上花轿!” 蔺雨洁根本充耳不闻。 回房间的路,像是要走一辈子似的,走也走不完。沉重的心连带牵制住双脚,她走得好吃力啊!自从娘过世之后,她关上心扉,不愿意再去感受有关这个家的一切,惟一能让她期待的事,就是守完孝,离家的一天,! 但她万万没想到,那只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垂死的女人,随意轻许的诺言! 她身边还剩什么是真的? 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该哭,却流不出眼泪;她该恨,却麻木到没有感觉—— 脑海里闪过片片回忆,全是自她懂事以来,母亲郁郁寡欢、以泪洗面的模样。 一个男人变心、另结新欢,竟让一个女人十几年来萦系于怀,成了她最后抑郁而终的原因? 这是未识情爱的蔺雨洁所无法明白的。 “娘,爹为什么都不来看我们?”六岁那年,她问母亲,不明白爹为什么愈来愈不常出现在她们面前。然,记忆中,母亲只是悄然落泪。 后来,她才知道,那年爹娶了一个女人,还带了二个小男孩进门,就住在东侧的大房里。就从那时候开始,一年当中见不到爹几次面。 而那个女人,是爹在外头众多的女人当中,惟一娶进门做偏房的。因为她不允许再有其他的女人进家门! 娘说,爹会依她,是因为只有她替爹生下儿子! 无后为大!难道这就是女人惟一能为男人做的事? “小姐,您的房间到了。”身后的仆从看她没进门的打算,提醒她一声。 蔺雨洁回过神来,不做任何回应,径自开门人内。仆从则站在门外守着。她知道这一定是她爹的主意,派人守在门外是怕她逃家。 举目四顾,少了书册,偌大的房间现下显得空荡荡。 她缓缓踱步至桌前坐下。 风,轻吹开窗,将院子半开的栀子花香携了进来。浓浓的春意,却化不开她凝凝如冰的心。 “洁儿,原谅娘、原谅娘……娘对不起你……”已经三年了,她还是不时想起,娘临终前不断向她泣诉的话。 为什么会常忆起这幅情景?也许那是她娘惟一意识到这个女儿的时候吧! “娘,您说错了,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蔺雨洁对着满室的空荡喃喃自语。“我和娘不一样……”心,是自己的、是自由的,没有人能剥夺走。 若说她还有泪,早在母亲在世时就流光了;若说她还有恨,那也全留给这个家了。 她轻合上眼,心绪百转,没有人知道此刻她在想什么。 风停帘不动,满室的静寂,连针落地上都听得出声音。惟一流动的,是窗外的光,是时间。 室内渐渐转暗,终成一片黑。 当第一道月光从窗牖迤逦进屋时,门,突然打开。 蔺雨洁睁开眼,看向门口。 “出去!”她毫不客气的对同父异母的弟弟蔺维下了逐客令。 蔺维反手带上门。 他怪异的举动让蔺雨洁起了戒心,她这才发觉门外的仆从不见了。 有点不对劲! 她站起身,对蔺维冷言说道:“爹不准你接近我,你忘了吗?” 某一年春宴,小她一岁的蔺维喝多了,一时情不自禁紧抱着她不放,后来被众人拉开,才免掉发生更难堪的情况。从那之后,蔺老爷就不准蔺维踏入她所住的院落一步,连见她一面都不准。但,现在他却大摇大摆地进她的房,门外却无人挡住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蔺维噙着一抹猥琐的笑,黑瞳因眼前的绝色而更形合沉,眼底闪着一股纯粹男性躁动的眸光。蔺雨洁整个人像是浸在月色之中,白皙如玉的脸庞在月光映照下,几近透明。他不禁深吸一口气,却还是稳不住腰际间亟欲萌发的骚动。 “你再不滚出去,我可要叫人来了!”蔺维与她的距离愈来愈近,她边说边往后退。 “你叫吧!守在外头的人都被我弄昏了,而且根本不会有人经过这里,你叫啊,尽量叫,我喜欢听女人的叫声!” 好恶心!!“你想干什么?”她突然顿住,已经顶到床沿,没有退路了。 “想干什么?”他哼笑出声。“想让你成为我的女人。爹居然把你许配给汴京城里人尽皆知的痴呆少爷,你嫁过去摆明就是守活寡,不如让我来教教你成为女人的滋味!” “恶心!”蔺雨洁眼角余光瞥见床旁的花瓶,二话不说拿起来直接丢向他! 蔺维却不费吹灰之力,一手挥开,花瓶碎了一地。 蔺维猛然扑向她,来不及闪躲之下,蔺雨洁整个人被压往床榻。 “放开我!我们有血缘关系,你疯了吗?”蔺雨洁使尽全身的力气挣扎。 “啪!”整个右手衣袖被撕裂开,露出一截藕臂。 初见掩于衣衫下的肌肤,更教他血脉贲张,混身充满了男性征服的快感。 “谁跟你有血缘关系?你以为我娘是什么贞节烈妇吗?”七岁那年,蔺维无意间得知他娘背地里跟姘夫干了什么勾当——一对奸夫淫妇闷不吭声地让蔺老爷戴了绿帽,让他白白养了别人的儿子! 蔺雨洁根本不愿去思索他话中的意思,她只想挣开他! “我从小就很喜欢你,可是你从来就没理过我!”他好恨、好气! 十七岁的蔺维,已有一般男子的力气,娇弱的蔺雨洁就像是螳臂挡车,对他的侵犯毫无影响! 挣扎中,他抓住她两手,定在她头顶上。 “不要——”她大叫出声。双手被钳制住了,还有双脚,她不断的踢打、两手极力扭动,奋力挣脱他。 对一个亟欲逞兽欲的男人而言,猎物愈挣扎,他愈想征服、也愈有快感。 “不要碰我!”蔺雨洁声嘶力竭的喊叫、不断的扭踢,说什么也不愿屈服。 “别嘴硬,待会儿你就会求我了——” 蔺维一手抓着她两手腕,一手往下,强行撑开她的膝盖。突然间,他一个不注意,让蔺雨洁找到机会狠狠往他下体踢去 “啊!”蔺维痛得大叫,松开手,弯身抱住自己—— 蔺雨洁见机不可失,挣开他,翻身下床准备夺门而出。 岂料,快跑到门口时,长发被人从后一把抓住!蔺维将她一拽,整个人欺上,把她压制在桌上。“你不爱在床上是吧?没关系,在桌上也行!”他咬牙说道。方才那一脚,让他眉心依旧紧拢,却浇不熄他势在必得的欲望。 就在他伸手探向她衣襟,准备扯下来时,蔺雨洁顺势抓住他的手,狠狠一口咬下去! “啊!”蔺维痛得一掌挥向她,将她从桌上打落。 “啪”一声,蔺雨洁翻下桌,整个人就正好匐倒在方才的花瓶碎片中,细细的碎渣无情地刺入她的手掌、膝盖里。 “贱人!”蔺维怒骂一声,趋前弯身抓起她,突然,他惨叫出声 “啊啊啊——”这次的痛叫声比刚才在床上被“正中下怀”更为惨遽! 他两手抱住腹部,手心感觉到一股湿稠。是他的血!? 蔺雨洁被他抓起来时,顺势拿起一片尖锐的碎片,猛然转身,使尽全力往他身上刺去—— 她踉跄退开几步,双眸瞠大,气喘吁吁的看着蔺维跪在地上,表情十分痛苦;她两手颤抖抖,止都止不住。 她又慌又乱又怕,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知道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催促她—— 逃、快逃!这是你惟一能逃离的机会啊! 她夺门而出—— 夜,静如鬼魅。 蔺雨洁一出蔺家大门的同时,几处院落也开始骚动起来。想必蔺二娘已经派人四处寻她。 街道上冷冷清清,夜风透着沁凉直袭脸颊,她无暇顾及身体陡然而起的寒意,惟一的念头就是——跑! 才跑过一条大街,就隐隐觉得身后有鼓噪的声音。已经有一批人出来寻她了! 蔺家的家业虽然岌岌可危,但富贵人家该有的排场一点也不减,光是仆役的人数,就直逼京城首屈一指的富豪。所以蔺二娘才能分配人手,从里里外外,一直寻到外头来。 跑、一直跑、不停的跑—— 她不知道自己跑到哪儿了,突然间,跑到岔路口的她,一时犹疑停了下来。 这下该往哪儿逃呢? “我看到小姐了!她在前面!”一名家丁在街的另一端大声吆喝,其他家丁闻言,全聚集了过来。知道自己的行踪被发现,蔺雨洁下意识地往右转,再继续跑、继续逃—— “快追!”家丁们见她消失在路口,急起直追。 循着蔺雨洁的方向,一票家丁飞快地跑到岔路口再右转,这条街长约有百来米,一眼望去,却不见人影。 “小姐人呢?” “我刚刚明明看到她往这个方向跑走的呀!” “不管了,大家赶快再分头找找!” 一群人遂四散,继续搜寻。 殊不知,蔺雨洁就躲在离他们只有几尺远的阴暗巷弄里。她身子娇小,卡在门户与门户之间,仆从经过巷弄时瞥了里头一眼,竟没发现她。 听到奔走脚步声暂时远离了,她才放下捂住嘴的手,张嘴猛喘气。娇弱的身子忍不住的直发抖,轻盈的骨架几乎快被抖散了。 现在该怎么办?都已经逃出来了,说什么也不能再回去!要是被逮回蔺家,再回到那个囚笼里,等于就是宣判了自己死刑。 所以她非逃不可,即便是拼死一搏,她也是逃定了! 才闪过这个念头、定下心,就隐约听到马蹄声,由远而近—— 听那马蹄杂杳的声音,蔺雨洁知道这不是蔺家的人。蓦然她灵光一闪—— 就是这个人了!是死是活就交给他吧! 她苦笑一声,惨死马下和回蔺家之间,她竟然选择了前者;蔺家对她来说,像是必死无疑的炼狱;而前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马蹄声急如骤雨,愈来愈近—— 蔺雨洁站起身,深吸口气,算准了时间,冲到大街上,站在路中央,张开双臂迎面对着骏马飞驰而来。 她紧闭双眼,不敢目睹自己被马蹄践踏的惨况。 豁出去了,是死、是活,就交给这个人吧! 第二章 “喝!”马匹速速急驰,皓月随着他的身影疾行。夜风吹起他身上的披风,飒飒与马平行,更衬托出他马上耀武的英姿。 镇远将军费聿勋每两年就得远从关外秘密回京一趟,以示忠心。 当朝一向视契丹“辽”为最大外患,满朝文武为应付契丹外族一事,几年来争议不休,主和、主战两派各执一词。 然,近来边防地区冲突不断,契丹已开始出兵袭扰河北沿边一带,加上边境不断传闻契丹招降镇远将军,欲断大宋抗辽主力,这谣言传回了京城,宋廷对费聿勋的忠诚渐渐生疑,几番欲调任他回京城,都因战事吃紧而作罢。 费聿勋也明白,满朝重文轻武、重内轻外,他虽屡建奇功,但对朝廷来说,他是功高震主,怕是将来有一天会拥兵自重,这是宋皇室最大的忌讳与隐忧。 他连夜进京面圣,以表赤诚。但,却得到令他意想不到的结果! 皇上下了一道圣谕,将他从目前情势最吃紧的河北边防,调任至绥宁地区,那是宋辽的三不管地带。 为什么会下这道命令?理由是再明显不过了! 一是怕他真的被契丹招降;二是想借此机会,削减他在军队里的威望。 可现下边塞情势吃紧,皇上仍执意做出这个决定,只有一个原因——朝廷内的党派斗争想必是愈演愈烈了! 将他调任,是为了避免有心人士拿他来做文章,而从这件事也看出朝廷对镇远将军费聿勋又爱又怕的矛盾心态。 策马疾奔—— 费聿勋一接下圣旨,丝毫没有休憩停顿的打算,出了皇宫,随即扬驰离开京师。汴京这个官场是非之地,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将帅惟一的归属,只有在边疆战场上。 夜寂寂,街清清。 他思忖着,大约再十来天,就可以和弟兄们会合了,要是他们知道他被调任一事,恐怕—— 这念头才起,蓦地,他看到了—— 不知道从那儿突然跑出一个人,迎面对着他,丝毫没有避开的打算。 糟糕!他身下这匹乌孙马,相传是天马的后代,其奔行速度之快,若不是驭马个中高手,绝对会驾控不及。 他才看到人影,马匹就已经就快要撞上人了! 他急拉辔绳,整匹马几乎腾空跃起,只闻马匹长嘶一声,划破了夜的宁静。 “混帐,你找死吗?”只差一步,这人就成了蹄下亡魂!费聿勋怒喝一声,边拉稳马匹,它似乎受到了惊吓而躁动不已。 是女人!?费聿勋总算看清他,不,是她的模样,他半眯起眼,端详着眼前这个拥有一张罕见的绝艳脸庞,却浑身伤痕累累、衣衫不整的女人! 她死了吗?蔺雨洁心想。可是并没有痛感啊? 男子洪钟般的怒骂声让她惊跳一下。她真的没事!? 她动了动眼脸,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焦躁不安的马儿仍在原地踱步的四肢,她仰起脸,正好对上一双如炬墨瞳。 就是这个人了! 蔺雨洁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急忙脱口求助: “求求你,救我!” 费聿勋在心底闷哼一声,这女人不是想死吗?怎么改口求救了? 看她慌措的神情、衣衫不整的模样,裸露在外的一截玉臂上可见抓痕、瘀伤,费聿勋稍加揣想可能的情况。 “发生了什么事?”他还是问了。墨瞳却更形幽,是因细看了她的容貌。似雪的肌肤衬着精琢的五官,皇宫内美女如云,他也见过不少,却没有一个女子出落的令他如此惊叹。 但,最吸引他的还是那双眼。既漠然又冷冽,有着女子少见的锐利,让她整个人看来,纤秀中还带着一股倔强,相反又相成的气质同时存在,教人忍不住想深掘隐藏在那目光底下,是个拥有什么样性情的女子。 “有人追我!”她说。简单扼要,一语带过。 蔺雨洁看他眉心轻拢,以为他在犹疑,加上身后传来轻微的骚动,猜想是那群仆从又折了回来,她赶紧再补上: “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求你带我走!” 这女人在说什么?费聿勋仍是不动声色,少顷,他也察觉到临街有一群人正往这方向走来,应是来寻她的,便道: “这里是汴京,岂能容许人在天子脚下为非作歹!姑娘请放心你!?” 蔺雨洁突然扑上前,抓住辔绳,打断了他的话。 “快放手!”费聿勋喝道,她的举动又让乌孙马不安起来。 “不放!”蔺雨洁决定老实跟他说明白。“追我的人是家里派来的,我绝对不回去!”她不自觉地再抓紧辔绳。 乌孙马闷嘶一声,甩动马头想撇开她,轻瘦的身子骨随之摆荡,但她说什么都不放! 她的手!?费聿勋低头一看,她的手背上青筋微浮,想必是使尽全力紧抓着辔绳,但令他讶异的不是这个,而是那双手…… “家里没人替你出头吗?”顾及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他只好先问道。 “小姐在那儿!” 蔺雨洁猛然转过头,街头有人发现她了! 她赶紧撇回头,仰起脸朝费聿勋急切说道: “带我离开汴京,我人就是你的!”蔺雨洁知道自己的容貌是她最后的筹码,她决定全押注在这个男人身上! 但,为什么他脸上没有任何惊喜之意? 费聿勋只是静静地瞅着她。 冰漾的眸子里有抹绝然、紧抿的菱唇噙着一股倔强,相遇不过片刻,他知道自己已全然被那双冷绝的眼眸吸引住,那是他从未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见过的。但更令他好奇的是,这女人到底想以身体换取什么? 蔺雨洁也在想:这男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第一次遇到,见到她容貌却如此无动于衷的男人。惟一能让她分辨的是那双墨瞳,漆黑如夜、深邃如奇潭,深不可见的潭底闪着隐隐的亮光。 她无暇再细细思索,身后杂杳的脚步声提醒她时间已不多了。 蔺雨洁痛苦的闭上眼,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喃喃道:“当我逃出来的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只有两条路走,要不就离开汴京,要不就——” 她陡然睁开眼,眼底掠过一丝凄绝,她没有再说下去。 就在她放开辔绳的那一刹那,费聿勋察觉出她的意图—— 她要死在马下! 所有的动作几乎同时发生—— 她跃上前,抓起一把马鬃,乌孙马嘶鸣一声,抬起前肢、猛甩头颈将她撇开,就在她跌落地上、马蹄同时要落在她身上的瞬间…… 她料定自己是必死无疑了!才闪过这个念头,整个人突然被人从后提了起来,下一瞬,胸口猛然撞上某样坚硬的东西,那几乎快挤光她肺里的空气! “该死!”雄浑的咒骂声音来自她头顶。 接着听到他沉喝一声,策马急驰—— 涮——涮——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将身后家丁的追逐、骚动愈抛愈远;耳畔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的是规律、却极快的心跳声——那是他的。 蔺雨洁这才意识到自己紧偎在他胸前,被他一手紧紧环住。 这男人愿意带她走了?她闭上眼,稍喘口气,同时不断地对自己说: “蔺雨洁,你没有后路了,没有后路了……” 她到底遇到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他们骑过几条大街,不,正确的说法是,他似乎一直在同样几条街上绕,她不明所以,直到——他们在一处巷弄前停了下来。 他抱她下马,随即褪下身上的披风裹住她,将她整个人扛在肩上,又再重覆地绕了几条街,突然间,他身子一纵,翻墙跃入一处豪华宅邸之中。 他私闯民宅!?蔺雨洁悚然一惊,她碰上的竟是盗贼不成?但教她好生奇怪的是,这人怎么会对这宅邸如此熟悉?行经几处院落、长廊,他完全知道该在何处转弯,毫不犹疑,就像是住在这儿似的。 但他若是这宅子里的人,又何需翻墙而入? 就在她百思不解之际,费聿勋推开一扇门,进入一间偌大的房。 他放下她,伸手解开裹住她的披风,但仍被挂在她身上。他摸黑走到桌前,拿起打火石将烛火点亮。 蔺雨洁思索着要不要说出来,他们这样的举动似乎不太妥当。可她都决定跟着这个“盗贼”,万一说出来激怒了他,届时反悔了可怎么办? 费聿勋知道蔺雨洁眼底的疑虑,却不想跟她说明白,因为应该没这必要! “你住这儿吗?”她还是问了,用一种比较“客气”的方法。 “不!”算是回答了她。 这幢皇上赐予的宅邸,他只住过几天而已,其他的时候不是驻守边关,就是住在扬州老家。 费聿勋之所以不从正门带她进来,一是不想让她知道这里是镇远将军府,二是朝廷中的各党派在京城里耳目众多,要是被人发现他夜半带着不明女子进府,恐怕会滋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那——我们岂不打扰了人家?” 费聿勋闻言仅是淡笑不语。这女人够聪明!想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问出他和这栋房子的关系。 “叫什么名字?”他问,往她身前趋近。 他好高!蔺雨洁得更仰起头才能对上他的眼。 “蔺雨洁。”她收起下颚,平视着眼前的胸膛说道。这男人盯着她的眼神,为什么和其他男人看待她的方式不一样? “请教——”她也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坐着等我回来。”费聿勋打断她的话,命令式的口吻让她无从反驳,说罢,他旋即离开房里。 他一离开,蔺雨洁不自觉的松了口气。这男人看她的眼神总带着一股压迫感,虽不害怕,却教她心慌。那种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让她很没安全感! 拖着疲软的身子走到桌前坐下。顾目四盼,房间虽摆设简单,却是件件珍品。视线越过小厅,尽头的床榻用的是最高级的杉木,拢于两侧的床幔是质地极佳、沿边滚着水纹绣的金陵绸缎,而她身旁桌椅的材质则是泛着异香、不像是中土所产的檀木。这些在在证明,这里绝对不是寻常人家住的地方! 是官家吗? 蔺雨洁猜想着费聿勋的身份,他翻墙的举动是“土匪”了点,但就外表来看却怎么也无法和“盗贼”搭上,更遑论他一进来,什么物品也没拿呀! 她得靠这男人离开汴京,所以轻忽不得。 费聿勋很快地回到房里,他手上却拿了不少东西:一盆水、一把剪刀、毛巾、白布、一罐瓷瓶、手肘上还挂着一件衣裳。 这该不会是他准备“偷窃”的东西吧? 费聿勋在她身旁坐下,抬起手解开她身上的披风,蔺雨洁这才想起自己衣不蔽体的模样,下意识地瑟缩肩膀。 “是谁信誓旦旦说‘带我离开汴京,人就是你的’这句话?怎么,反悔了吗?”他略带讥讽的口吻说道,边执意的褪下披风。 身子微微一僵,这是她的允诺没错。 “我……说到、做到。”粗糙的指腹有意无意的掠过她微露在外的肩头,竟让她一时结巴起来。他真的要……要……在这里占有她吗? 遇事一向冷静的蔺雨洁也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嘶——突然间,她急抽了一口气。 他抬起她的手,扳开手心—— 蔺雨洁这才赫然发现,她两手全是伤!徒手伸进火中拿书时烫成的水泡早就破了,手心被花瓶碎片割伤了好几个地方,有此极细小的碎片还在里头。 她不顾一切的逃家,根本没感觉到有这些伤口,现在发现了,才知道痛! 他拿起一条手巾,轻柔的为她剔除刺入手心的碎片。 刚才他离开,就是为了去替她找来这些伤药吗?蔺雨洁突然想到,其实他早就发现她的伤口吧?因为她进屋前一直里着披风呀! 她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她虽少与男性接触,却知道他有着罕见的伟岸体魄,因为光是肩膀就几乎是她两倍宽,站在她身前时,她还不及他的胸。 蜜色的肌肤衬着他分明的五官,宽额、浓眉让他整个人流露出一股刚毅之气,浓密的眼睫微微掩住半垂的眸,那双眼在初见之时,竟沉稳得教人心安。挺直的鼻梁让他在刚毅之中还带着一股英气,厚度适中的唇略抿,透露出这男人随机应变的能力极强。 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是“盗贼”啊! “难道没人告诉过你,你那双眼直盯着男人瞧,可是会出事的?”费聿勋仍低头清理她的伤口,压根儿就没抬起头看她。 低沉的声音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行径。蔺雨洁不自在的移开目光,彤红已悄然浮上脸庞。 他怎么会知道——她正盯着他? 突来的想法,蔺雨洁知道这个男人正在心里偷笑她! 她倔强地再将目光转回他脸上,费聿勋这才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她看不出那眼神蕴含的意思。 “你是痛傻了吗?怎么吭都不吭一声?”他没接续之前那句话,边说边将手巾放入水盆里,顺势拿起一罐小瓷瓶,就嘴拔开木塞,将药粉撒在伤口上。 她凝起眉心,手微微发颤,但仍是不吭一声。对她来说,这伤算什么?真正伤害她的不是这个!接着,他拿起白布包扎她的手。 “可否请教恩人大名?”她也学他,突来一句问话,只是手上的痛感让她问得有点喘。 “费。”他只道姓、不道名。 蔺雨洁了解他是不愿意对她暴露大多。 “费公子,您——打算带我到哪儿?” 包扎好,他放下她的手,再拧拧刚才清理伤口的毛巾,抬起她另一手,重复同样的的动作。 “你想去哪儿?”他问。 “我能做主吗?”蔺雨洁隐隐觉得他有其他的想法。 费聿勋边包扎伤口,边说:“锋芒太露,你把你的聪明表现得太明显了。”他包扎好,放下手再道: “我会送你出城,然后替你雇辆车,看你想去哪儿,都行。” 蔺雨洁一怔,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决定。 她能去哪儿?苏州?即使舅舅们可能不愿意认她,但他们是她惟一的亲人,除了他们,她无处可去啊! 不成!旋即又想,爹一定猜到她会去苏州找舅舅,她很有可能在路上就被爹派来的人拦下。 季家在汴京财大势大,是得罪不起的人物,光是这一点,爹说什么都非要找到她不可! “为什么不带我走?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如果你想……现在……也行……”说到最后一句,她垂下眼,不敢再看着他。 “我要去的地方不能带女人。” 蔺雨洁闻言,将所有的细枝末节整理一遍。若是做官的,那是文官、还是武官?他要离京——又不能带女人那地方惟有战场! “你要到边关?”她问。这几年边境战事频传,汴京人人皆知。 费聿勋一脸诧然,她怎么会知道? 神色旋复平静,刚毅的嘴角略勾,明白答案是自己泄露出来的。带她进府这举动,无疑透露出太多蛛丝马迹让她有迹可循。他说道: “你若是男人,我一定带你走。”他知道蔺雨洁会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心思缜密的她,若为男儿身,定是难得的谋士之才! “你——不需要女人吗?”她曾听说部队里有军妓供士兵解决需要,那么他……也一样吧? 费聿勋凛凛的注视她,没回答她的话,反倒是顺手拿起桌上的衣服,朝她说:“我只找得到男装,你把衣服换上。” 蔺雨洁以为他答应了,接下衣服欲起身时,却听到他说: “在我面前把衣服换上。” 她一怔,美眸直瞠着他。俄顷之间,她明白他的意图——他在测试她!若是她扭扭怩怩,如何解决他的“需要”? 她连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都办不到,只知道自己的手抖颤颤的探向衣襟,缓缓褪下纱罗外衫、袖衣,身上仅留一袭肚兜儿。 她的眼愈垂愈低,一手探向腰际,略迟疑了下,才解开裙裳。罗裙涮地落地,露出裙下一双匀称的双腿,从而往上看,服贴在臀腹的亵裤、仅掩住胸脯的兜儿,都单薄得遮掩不住她玲珑的身段。 她无措的看着手中的男装,不知该从何穿起。 “过来。”他喑哑说道。 两人仅隔半步的距离,蔺雨洁觉得自己根本跨不过去。她咬住唇,生硬的走上前,膝盖竟没用的打起颤来。 她好气自己!她连清白都不要了,怎么还会怕成这样!?其实,她不愿承认的是,那股不断袭来的炙热目光,让她觉得自已根本就是赤裸裸的,一点遮蔽也没有! 原以为男女之事应该是极为简单的,不过就是一个男人占了一个女人的身体,现在才知道,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 但来不及了,她没有后路,她绝不能回头! “啊——”突然,他猿臂一伸,将她往身上一带,让她牢实实的跨坐在他大腿上,她两手抵着他胸膛,衣服还抓在手上。 “一块木头是无法取悦男人的。”他若有所指的说,同时一手隔着肚兜儿,覆住她丰润的胸脯。她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完全不知道如何回应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脑子里惟一剩下的念头是,绝对不能让他拒绝带她走! 她抿抿唇,鼓足勇气,直视着他说:“我、我从没有过男人,当然不知道……怎么做……可是我可以学……”可以成为你的女人! 她读过书,曾无意间看过几张春宫图,明白杵在两腿间的跃动代表什么。她放开唇,急急喘气,明眸凝着他,半是哀求,半是交易般的口吻,低道: “身子给你……带我走……”她要把汴京、蔺家永远抛在脑后。她跟这个男人只有回头上的约定,就算她履行承诺,但身心都还是自己的,谁也不能左右。 往后的人生,她要由自己来决定! 她的绝然、固执,全看在费聿勋眼里。他放开逗弄她胸前的手,抱着她站了起来。 他伸手拿走她手上的衣服,从内儒、中衣到外衫,一件件替她穿上。他的举动令蔺雨洁一脸愕然,不明所以的她,只好顺从的依着他的动作。 “你相当孤傲、自负、而且聪明,完全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儿。”他略为弯身,替她穿上裤子,边说道。 蔺雨洁思忖着他话中的意思,到底他最后的决定是什么? “你懂得拿出对方想要的东西,来换取自己想要的,这种买卖,不可能会有人拒绝。”他拿起桌上的剪刀,剪下过长的衣袖、裤管,再为她系好腰带。 蔺雨洁有点了解他为她更衣的意图了。等于就是告诉她,一个男人会为一个女人做这种事,不是享受着如同“闺房画眉”的乐趣,就是宣示他对女人的掌控力。 那——他是属于何者? 蔺雨洁突来的鸵鸟心态,让她不想再分辨下去。 他的手在她胸前有意无意的来回摩拳。 “我带你走,但除了身体——”手突然停在一端顶峰。“你还得再答应我二件事。” 蔺雨洁抬起头直视他,心想,这男人果真不是能轻易被人掌控的。她给了一样,他还要附带更多。 突然间,细眉又轻蹙了起来,因他的手略施了压力。 “第一件事,从现在开始,不许你穿女装。” “同意。”她允诺道,心里却对这条件感到讶异。 “第二件事,我知道你打算买卖做成之后一走了之,我无所谓,但在这段期间,我们必须以主仆相称。” 这个条件却让她眼中的倔强再次浮现,她是在谈条件,不是在卖身! “我这么做有我的用意,日后你自会明白。”费聿勋了解她眼神所透露出来的讯息。 他放下胸前的手,等待她的回应。 “好。”蔺雨洁慨然答应。心想:不管怎样,往后的人生,都要由自己来决定! 第三章 在汴京,蔺雨洁平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说是骑马了,像一般妇女乘驴出行都不曾有过。她生平第一次跨骑在马上,马匹疾驰时的颠簸,几乎快把她轻瘦的身子骨全拆了开来。 要不是费聿勋从身后一手环抱住她,她早就跌了下来。 二人连夜离开汴京,直到天蒙蒙亮时,才稍在一处溪边小憩片刻,草草以干粮裹腹之后,随即出发,他们得赶在天黑前到达未来十几天的行程中,惟一会行经的城镇。 “我想侧骑。”出发前,她说。 “不成。”他直接否决。 “为什么?”话一落,他突如其来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勾起她的脸。 “如果想跟我到边关,最好不要多话。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如果觉得勉强,无妨,我们就到此为止。” 蔺雨洁撇开眼,斜看地上,意指她明白他的意思,但又不想说出服从他的话。 费聿勋目光幽远的盯着她好一会儿,才放开手抱她上马,二人一路上没有再说过话。 赶了一整天,终在天暗之际,进了城。 二人风尘仆仆,住进一间客栈。 “官倌,就这间房,舒适又干净,包您一觉到天亮!”小厮领着他们两人来到客房前,边开门,边嘴甜地说道,眼光还不时飘向站在费聿勋身后的蔺雨洁。心想:怎么会有男人这么女相啊?而且两个大男人同住一间房,嗯……绝对有问题! “打赏的。”费聿勋递上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吩咐说:“先替我准备热水梳洗,顺道去帮我买件衣裤,给他。”他姆指略指了指蔺雨洁。 “是、是!”小厮收了银子,一张大嘴笑咧到耳边。心想:这么大方的男人,嗯……绝对没问题!“您等会儿,小的马上去替您准备好。”话才说完没多久,咚咚当当,进进出出之间,该备的都备齐了。 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徐徐的热气从屏风后冒出。 客栈房间格局极为简单,仅桌椅、床榻、斗柜,厅房之间以垂帘隔开,小厅旁则架着四片杉木屏风。 费聿勋走到桌前放下行囊,转身走向仍站在门口的蔺雨洁,说道: “我有事出去一下,你梳洗完毕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得赶路。” 蔺雨洁一脸愕然,那热水不是为他准备的吗?怎么会让她先用? 费聿勋并不想多做解释,交代完便开门离去,徒留她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她遇事向来冷静、擅于抽丝剥茧让事情有迹可循,但面对这个男人,却让她第一次产生摸不着头绪的感觉,完全无从得知他的心思。 她到底遇到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她又再度问自己同样的问题。 无从得知!蔺雨洁甩了甩头,不想让这问题困扰自己。但这动作却牵动全身酸疼之处,上百根的骨头像是在对她发出最严重的抗议,她疼到两腿都站不太稳,需要支手扶着墙壁。 历经昨天一整晚的混乱、今天一整日的奔波,她亟需洗去一身的疲累。 举步维艰!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屏风那儿的,只知道自己差一点就要用爬的爬过去! 她先解开里在手上的白布,费聿勋昨晚为她上的药,让她的伤口在一天之内几乎好了大半。 她动作僵硬地褪下身上的衣物,抬手解开头巾的动作更显得吃力。一渥乌丝如飞瀑直泻而下,掩住光滑似雪的背脊。 浴桶几乎高过她半个人,她得站在小凳上才跨得进去。但,弯身拿起小凳的动作又让她连抽了好几口气。 才站上小凳,她已扶着桶缘气喘吁吁。慢慢地,她一脚跨进浴桶,舒畅的水温,从脚底快速窜起,她轻叹一口气,正抬起另一只脚准备跨进浴桶时,一个不小心,不知道是手、还是脚打了滑,整个人倒栽葱似的,栽入水里。 “啊——”两手连拍水面,挣扎了下才探出头来。 “唔……咳、咳咳、咳咳咳……”鼻子似乎呛着了,她咳个不停。 忽而,意识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忍俊不住轻笑出声,她又咳又笑的。 好像没听过有人淹死在浴桶里吧?她想。但方才一个不小心,她差点就成为一名“浴桶女尸”!她仰起头、闭上眼,想象着这个荒谬的念头,随即轻咬住樱唇,肩膀微微颤动,不断在心里闷笑。 蓦地,像想到什么似的,她猛然睁开眼,惊觉自己从来不曾这样开怀过!自从娘过世之后,她几乎不笑、不语,关起心房拒绝去感受任何事情。 她喟叹一声,终于—— 她终于挣脱了栓格多年的囚牢! 蒸腾的热气舒缓了全身的酸疼,汴京、蔺家离她愈来愈远了,她愈来愈放心、放松……眼皮也愈来愈重…… 浑然不觉沉入梦乡。 “啊!”怎么才一闭上眼,就痛醒了! 事实上,她坐在浴桶里睡了好一段时间,水凉了都没知觉。要不是费聿勋回来发现她睡着了,她恐怕就真的成了一名“浴桶女尸”! 费聿勋一进房,房内出奇的静让他以为她先睡了,走到床前却没看到她。出于直觉,他转身走向屏风后,却看到一副活色生香的画面。 她倚在浴桶边,闭着眼,浓长的睫毛如羽扇覆住下眼脸。几经黑发贴在脸颊上,零乱中带股妖媚。一头如云乌丝飘浮在水面上,略掩住白腴胸脯,吐纳间胸脯微起微伏,教任何男人看了都会忍受不住。 他伸手探入水中,想拨开乱丛,撷取顶端那点粉红,好在冷却的水温唤回他的理智。 “该死!”他咒骂一声,不知是因从未有过的失控反应,还是因她可能因此而着凉生病。 从水中抱起她几乎耗尽一个男人的自制力,更遑论碰了她之后,真不知该如何遏制奔腾的欲望。 蔺雨洁瞠大眼瞪着他。她怎么会在床上?他在对她做什么!? “你!?唔……”蔺雨洁咬住唇,转过脸、埋进被褥里,不愿再叫出声来。 他坐在床沿,手竟然正揉捏着她大腿内侧! 好痛啊! 他的手湿湿滑滑的,是抹了什么东西吗? “如果不帮你推拿,你明天连下床都有困难,更别说要骑马继续赶路。”他的声音低到不能再低了。 她紧抓被褥,不自觉弓起胸脯。他的姆指正揉抚着大腿顶端,只要再略移动一下,就碰到她那极私密的地方! 她又痛又羞,早知道是这样,真希望自己睡死算了,没了知觉就不会痛醒过来! 他换了另一边,重复同样折磨的动作。 天啊,这还要多久?她将被褥塞进嘴里,说什么都不许自己叫出声来。 “倔强!”他冷嗤一声,旋即坐上床榻。 蔺雨洁以为他移开手,结束了这一切。未料,当她翻过身时,正好看到他手拿瓷瓶,不知倒了什么在手上,来回搓揉几下,以极快的速度抓起她的脚踝,往上抬起。 “不要!”她惊呼一声,欲挣脱他的钳制。但她的力量对他来说,只似轻风拂过,丝毫没有作用。他跪在她两腿间,将小巧的脚掌抵在他胸膛上,一手抓住脚踝,一手来回搓揉小腿肚。 她无法夹紧脚,只能无助的收缩那儿!抵着他胸膛的脚掌,隐隐察觉到胸膛下的心跳好快、好快,她的也是一样! 他又抬起另一脚,继续他的搓揉。 蔺雨洁紧闭双眼,不了解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是在伤害她,而是在折磨她! 刚才瞥见他的眼,那眼底的欲望是她再清楚不过的,连她同父异母的弟弟眼中也有同样的神色! 男人都是一个样!她极力说服自己,不愿意承认他那充满欲望的眼神不会令她作呕、更不愿意承认自己看到一个不同于其他的男人! 他总算放下她,但她仍僵直全身,等着他下一个动作。 他翻过她的身体,让她趴在床上,顺手将微湿的长发撂至肩上。她知道他又将瓷瓶里那润润滑滑的东西倒在手心,然后从她的肩、背脊,缓缓而下揉搓。 他的手好大,一手几乎握住她大半的肩膀,比起刚才那些地方,这里按压的力道轻多了。 “你什么要离家出走?”他突然想起从一开始就想问,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开口的问题。他的声音又低又哑,磁性十足。 “你还没告诉找名字。”她也想起一直想问他的话,但说得气弱无力。 “唔……”蔺雨洁闷哼一声,这男人竟然加重了力道,分明存心要痛死她! 背后传来一阵低笑。看她受苦很好笑吗?蔺雨洁有点恼。 “回答我。”心想:这女人一身反骨,完全不服膺别人定下的规矩。 蔺雨洁心里很明白,若她再不回应,他是绝对不会“善罢干休”的。 “我……被我爹当做支撑家业的筹码,把我许给有钱人家,我不依,再加上一些原因,所以就逃了出——唔”她突然捂住嘴,闷住到唇边的呻吟。 他的手滑至臀部,姆指以画圈的方式在上头推拿,力道由重而轻,最后竟整个手掌覆上,在臀瓣来回轻抚。 “费聿勋。”他道出姓名,同时停下手的动作。他扳过她的身体让她仰躺,与他面对面。 “你的确很吸引我。”从第一眼见到她就移不开目光。这无关乎容貌,吸引他的是皮相之下,那副倔强不让须眉的个性。 “我不属于任何人。”她骄傲的说,丝毫不愿理会从他眼瞳底所散发出来的热意。事实上,那已教她胸口直发烫! 他向前倾,两手支在她的脸两侧,目光炯炯,像是要穿透她的灵魂、她的心…… “拥有和占有是不一样的。”他低道。 “对男人来说,都一样!”她不驯的反驳出口,学他低沉地回应。 他嗤一声,却沉吟不语,教人揣测不出他真正的想法。他拉起左右两边的被褥包裹住赤裸裸的她,只说: “快睡吧,这可能是你惟一躺在床上的机会。”语罢,他起身离开房间。 被褥下的她浑身发烫,不知是他抹在她身上的东西起了作用、还是因为他—— “不想、不想——”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事实上,她真正不愿去想的是,他细心发觉她的不适,以及他为她所做的一切。 “一夜的折磨,换得全身通体舒畅。”这是蔺雨洁的写照。只不过,她的脸色却比平常更为冷淡、漠然。 因为今早所发生的事—— 她根本不记得费聿勋什么时候回来、躺在她身旁,惟一的记忆是一整晚有股热源包围着她。 那股热源从外到内,渐渐地,渗透进四肢百骸,她觉得整个人热呼呼的,连气息都热烫起来。 她张嘴呵气,极力想趋散体内那股热意,却听到自己发出奇特又怪异的呻吟。 蒙蒙胧胧睁开眼,眼前是一片蜜色——肌肤? 这下她完全清醒了。 “还疼吗?”他问,语气十分平静。 但就是因为如此平静的口吻,更让她觉得自己的姿态好、好淫荡! 她挣扎起身,却被他两手扣住臀部。 她定住不动,心想,难不成他现在就要索求她承诺的事? “我要是占有你,你恐怕得休息好几天才能上路,更何况,我必须如期到青镇跟兄弟会合,所以未来这些日子,我们还不会发生什么事。” 蔺雨洁懂他的意思,他看出她的骇然! “既然如此,你可以放开我了吗?”她因自己的失态,口气有点冲。 他才一松手,蔺雨洁二话不说起身,动作极快的下床着衣梳洗,身后传来低沉的笑声,直到离开客栈了,还在她脑海中盘旋下去。 于是乎,一上路蔺雨洁就板着一张脸,理都不理他,再加上另外一件事,她觉得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前一天两人共骑时,根本就没这么贴近,但此刻她的臀部几乎完全贴在他腰际,马匹奔驰让两人贴合之处更形紧密,让她觉得好、好难堪! 夜里,他依然如故!他们在野地扎营,夜深露重,虽然快入夏了,但已接近北方,天还是冷得紧。他就像一个大暖炉似的,一夜抱着她,而她都是天亮醒来,出了营帐,才感受到冷意。 赶了三天路,她和费聿勋说到的话不超过三句!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她回应他只用一个字“嗯”。 第四天,天际才透出灰蓝,天还没亮,费聿勋决定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默,用他的方式! 寤寐间,蔺雨洁隐约感觉到缠胸的布条被解了开来。是松了吗?她想。 不!是被人解开的!一只手覆上她胸前的丰润,略施力揉捏。 “你?”蔺雨洁完全醒了,瞪大眼看着始作俑者。她衣襟全敞,缠胸布条被他扯开。 “醒了吗?我的冰山美人。”他极具磁性的说道。 “你、你不是说……不会碰我……”眉心轻拢,话几乎是勉强说完。 “我是说过这话,但是你让我失控。”一说完,他旋即俯下,覆上她的唇。 鼻前全是他的气息!她的抗议全闷在他嘴里。 她开始挣扎—— 他抓住她的手,将它们置于头顶,他轻咬她的下唇瓣,低说: “你不是在反抗我的行径,你是在抗议自己对我有了反应。” 他的话如榔槌狠狠地在她心口敲下! “才不是!”她极力否认,同时停下挣扎的举动。 “嘴硬!”他决定用行动来证明。 从那天早上发生那件事之后,他们之间并没有更形亲密,反倒是愈加沉默。 近十来天,一路上就只有他们二个人,他们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形影不离,但对很少与人亲近的蔺雨洁来说,是需要时间适应这一切的。 所以她选择沉默以对。更重要的是,倔强如她,实在不能接受自己毫无反抗地躺在男人身下忘情呼喊、毫不知羞地瘫软在男人的怀里! 她真的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费聿勋当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但连他也沉默了。 父母双亡之后,他没有任何的牵绊。战场是他惟一的归宿,他早就认定自己最终一定是战死沙场。 如今却因为这个女人,而有了不同的想法他想要拥有她! 想要拥有这个冷静、聪明、独特、有个性、有自己想法的女人! 蔺雨洁其实早就察觉到他的“异样”,他很少让马缓步慢行,通常一上路,就急奔至太阳下山。 而且,他这几天早上对她的态度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之前他醒来都会……哎,她想到那儿去了,那不是重点啊!重要的是—— 他到底是怎么了?蔺雨洁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开始关心起他。 “你在想什么?”低厚的声音从耳畔响起,他低头依在蔺雨洁耳边问道。 她心头一惊,怎么这么巧?才想到他—— 粉脸不禁刷上一层彤晕。 “那你又在想什么?”她却反问他。 “你。”他毫不考虑便直接回答。 脸上的彤晕已染成一片艳红。她在心里暗骂自己:真没用! “你还没回答我。”他执意要她回应。 “我们还要多久才会到边关?”她是很认真的想到这问题,蔺雨洁这么告诉自己。 费聿勋却以为她是想离开他。 “我要先绕去青镇跟部队的兄弟会合,然后再一起去伏龙岗。”伏龙岗即为他这次奉命戍守的要塞,地处宋辽边境。 蔺雨洁发现他只说“我”,他不打算带她去边关? “青镇地处偏远,很少人会想到北境还有这么一个地方。”意指她的家人再怎么找,也不可能找到这种地方来。 心口没来由的闷了起来。蔺雨洁下意识的挺直背脊,以为这动作可以让自己坚强一点! 她不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往后的人生是自己的,要由自己决定吗?这就快成为事实了,她怎么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你有什么打算?”他又想,让她一个人待在青镇似乎不妥。 打算?蔺雨洁深吸一口气,故作平静的说: “我有手有脚,饿不死人的。”事实上,她压根儿还没想到那儿!这些日子满脑子都在想着……她突然顿住,不愿再往下探究。 费聿勋正好握住她软软绵绵的手,转移了她的心思。 “我看你手不提、肩不能挑的,很有可能会饿死。”他说的煞有其事,语中却充满笑意。 蔺雨洁当然听得出来。她一恼,想抽开手,却被他紧握不放。 这女人真是没幽默感!他想。 “宋辽两国打了十几年的仗,也该结束了。我知道有个男人打算战争结束后,卸甲回乡种田,听说他正缺个能去田里为他倒茶水的姑娘,我想,这种差事你可能比较做得来。” 蔺雨洁嗦起嘴,觉得这话一点也不好笑! “那个男人正准备赶去青镇跟兄弟会合,如果你不嫌种田的日子无聊,到时候,就和他一起去伏龙岗吧!” 蔺雨洁突然一怔,这下完全明白他的话中话!转了好大一圈,原来那个男人就是他自己! “好吗?”他问,语气中不见戏谑,而是充满笃定。 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她没想到…… 不,她不要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应该是怎样?突然有个声音在心里反问她。顿时,脑子一团混乱…… 心慌意乱中,她急忙抽出手—— 这举动的意思? 任何人都会把它想成是——拒绝! 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他没有再开口问,她也没对他解释,两人之间徒有沉默与尴尬。 幸好,这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人车的踪影,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局。 那人和车其实离他们还有好大一段距离,但奇怪的是,他们杵在路中央,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费聿勋弯身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抹在蔺雨洁的脸上。 就在她正觉得他的举动莫名其妙,侧过脸想问他时,他直接说道: “凡事小心,我们先过去看看。” 话一落,他擦紧马腹,急奔而去。 第四章 他们两人策马趋前,才发现原来是一辆车横在路中央。 远远地,就看到二大二小站在马车前,对着迎面而来的他们猛挥手。 一近看,原来是车子一边的车轮陷进路间的坑洞中,进退不得。 “壮士,帮个忙好吗?”马匹一接近,男子趋前向费聿勋开口求助。 这二大二小应是一家人,男子约莫和费聿勋差不多年纪,他妻子大概二十来岁,两个小男孩则乖巧地站在母亲身旁。 费聿勋二人下马一探究竟。 车轴里头的小木榫裂开,车轮松离轴心,然后又偏不巧的陷进坑洞里,如此一来,几乎是要将整辆车抬起来才行。 所以男子才亟需找人协助。 “可以吗?”男子问。 “没问题。” “你到前头拉着马。”他朝蔺雨洁说。 蔺雨洁点头,依言照做。男人的妻子和两个小孩同时跟着她到前头帮忙。 费聿勋指示所有的人动作——拉、抬、拉、抬—— 喝—— 拉抬之间,所有的人已是汗流浃背,最后一声令下,车子总算抬了起来。 “车车起来了!”小男孩开心叫道。 男人的妻子朝蔺雨洁会心一笑。 “多谢壮士。”男子拱手答谢。 “你这车轴木榫裂了,记得换好才能上路,不然会有危险。”费聿勋从旁提醒他。 男子看了下车轴,无奈的说:“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木榫。我打算拿条绳子把它绑起来,不然就只好把车丢着,带着一家人牵着马走到伏龙岗。”这下恐怕得再多花个十来天了,他想。 “你要去伏龙岗?” 男子颔首。“听说朝廷派镇远将军到伏龙岗戍守,您一定听过费聿勋,费大将军吧?他在咱们北方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英雄,有他在,契丹鬼是绝对不敢随便打过来!” 北境居民这十几年来饱受战乱之苦,尽管战事频传,但只要是镇远将军费聿勋戍守的地区,和契丹交战几乎是无战不胜、每战必捷。镇这将军不管到那儿,对老百姓来说,等于就是保证会有安稳日子过! “壮士也要去伏龙岗?” “我要先绕去青镇,再到那儿。” “真巧!我看您身手不错,到了伏龙岗,千万记得去投靠费将军麾下。我听人说,费将军虽然治军严明,待人却十分平易,而且向来是有功就推让给部下,说不定将来我也得称您一声‘将军’。” 费聿勋但笑不语,一旁的蔺雨洁却默默地看着他。 原来他是将军?原以为他只是区区小武官而已。 蔺雨洁突然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好少! “上马,我教你做木榫。”费聿勋对男子说。 男子却一脸不解。 “你怎能让妻儿跟你走到伏龙岗?前头有片林子,应该可以找到合适的木材。”他边说,边走向乌孙马。 男子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麻烦壮士了。”他爽朗谢道。 费聿勋从行囊里拿出被风递给蔺雨洁。“拿着,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这一句让她的心微抽一下,脸上却看不出她的反应。她默不作声,顺从地接下被风。 费聿勋与男子则策马往前头的树林子骑去 马匹的踪影都快消失了,蔺雨洁仍盯着路的尽头。 “你的男人生得好俊呀!”男人的妻子走到她身边,微笑说道。 啊?蔺雨洁愣了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 她不自在的摇首,勉强勾起嘴角说:“不是那样的。”说罢,才意识到自己穿着男装! “我、我——”现在压低声音好像大晚了! 男人的妻子看她尴尬的模样,噗嗤一笑,说道:“你的脸虽然脏了点,但是你全身上下充满了女人味儿,打死我也不相信你会是男人!” 有这么明显吗?她心想。 “我叫阿蕊,你叫什么名字?” “蔺雨洁。” “娘娘,抱抱。”年纪较小的男孩拉着阿蕊的裙摆撒娇。他哥哥仍在一旁踢着小石子玩。 阿蕊弯身抱起儿子,边一手拍掉他准备放入口中的小石子,边朝蔺雨洁说:“这是我小儿子阿志,哥哥叫阿兴。” “漂漂,抱抱。”小阿志没石子可以玩,转移注意力到蔺雨洁身上。他兴奋的伸出肥嫩嫩的手臂,渴求蔺雨洁的怀抱。 蔺雨洁微怔,不知如何反应,她……从没抱过小孩子啊! “你不用理他,我这儿子只要一看到漂亮的东西就想抓在手上!”阿蕊说罢,笑睇自己的儿子一眼。 小阿志知道娘娘不让他抓漂漂的东西,整个身子更是努力往前探,口中还嚷嚷着: “漂漂,抱抱。”圆圆的大眼写满渴望。 蔺雨洁被他可爱的模样逗笑,圆碌碌的大眼,两颊红扑扑的,肥嫩嫩的小手一直想要伸向她。 “我……可以抱抱他吗?”她试探地问。 “当然可以,就怕抱这壮小子会让你吃不消。” 蔺雨洁微微一笑,轻摇蛲首。 阿蕊将小阿志交给她手上。 “漂漂——”小阿志开心极了,小嘴笑得合不拢,蔺雨洁还没抱住他的小身体,他一双肥肥的小手就已攀上她的颈项。 蔺雨洁又被小阿志腻她的模样逗笑,他正依在她肩上撒娇。 “我们到一边坐着。”阿蕊说道。 “嗯。” “小阿志几岁了?!”她边低头问,边走到矗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坐下。 小阿志伸出短短圆圆的三根指头,很认真的比给她看。 “三岁?” 他努力点头。 两人就这么童言童语的你一句、我一句。 蔺雨洁仍不时看着路的尽头,而她的举动全收在阿蕊的眼里。 “你们一定很少分开,是不?” “嗯?”蔺雨洁摸不着头绪。 阿蕊轻笑一声,说:“我是说,你一定很少和你的男人分开,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魂不守舍?有吗? “我们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但阿蕊的话倒是提醒了她,这十几天来,形影不离的他们从来没分开这么久过! 太阳都快下山了,他怎么会去这么久? 待惊觉时,这个念头已经从脑子里蹦了出来,来不及压住。 天啊,她真的是在挂心着他!? 阿蕊一头雾水,这两人看待彼此的眼神,怎么可能不是像她所说的那样?交浅不言深,她知道不方便再继续探问下去。 于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女人家的事,而赖在蔺雨洁怀里的阿志,心满意足的倚在她肩上,呼呼睡起他的大头觉。 时间悄然而逝,夕阳已将天际染成一片橘红。 “爹爹回来了!”阿兴看到前方的人影,兴奋叫道。 两个女人同时转过头,马匹已倏然奔至。 “爹爹!”阿兴大步跑上前,正好跳进刚下马、他爹的怀里。 “阿蕊,你、你知道这位壮士是谁吗?”洪大德一脸兴奋地问着妻子。方才在林子里请教他的大名,才知道自己真的遇到了景仰已久的抗远大英雄——镇远将军费聿勋! 直到现在,他脸上还问着与有荣焉的光采。 阿蕊边从蔺雨洁怀里抱起小阿志,边等着丈夫继续说下去。 “他是费将军!!费聿勋费将军!”他说得好激动。 蔺雨洁轻抿嘴角看着走向她的人,费聿勋微摇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会让人兴奋成这样! “费将军。”阿蕊朝他颔首,微微躬身。 “出门在外,就别这么多礼数了。” “我们今晚就在这里过夜。”他这话是对着蔺雨洁说,顺手拿起她手上的披风。 阿蕊识相的趋前拉着丈夫退开,洪大德不明所以,还直想跟费将军多聊聊! “帮我去张罗吃的,费将军要跟咱们在这里过夜呢!”她低声说,硬是拉开这个不识相的家伙!“叫你拿着披风,不是要你真的拿在手上。”口气微愠,气恼这女人真是不会照顾自己!北方日夜温差大,通常这时候已较大白天时冷了许多,她怎么还不把披风穿上? “大将军,我不知道您是一个口令,二个动作!”蔺雨洁没好气的回嘴,心想,这个人的规矩还真多! 费聿勋把披风披在她身上,她才明白他的意思。 心又抽颤了起来。她今天是怎么了,心口老是不舒服?蔺雨洁顾左右而“想”其他! 夜幕终落—— 他们两人和洪大德一家四口围在火前,烤架上的野味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小阿志又逮到机会赖在蔺雨洁怀里,小人儿开心得不得了。 只是让她不解的是,洪大德和阿蕊为什么一脸诧异地盯着她瞧。她手上的肉有问题吗? 肉没问题,是肉怎么到她手上有问题! 费聿勋用匕首切下一片片的肉,放在碗里递给她,这举动若有其他人在场,想必也是瞠目结舌。 蔺雨洁完全不知道怪异在那儿,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费聿勋经常如此待她,甚至有时候会随口提醒她小心烫口呢! 原来—— 蔺雨洁总算发现,除了她,每个人包括小孩都是大口大口撕咬着野味,只有她,还不明就里的故作端庄! 好尴尬啊…… 啃着小兔腿的阿志,像发现什么新奇似的睁大眼,油滋滋的小嘴咧得大大的,他发现蔺雨洁的碗里有现成的肉片!于是将吃到一半的小兔腿放到碗里,决定和她“交换”肉片吃。 “阿志!不可以!”阿蕊喝他一声,小阿志闻言动也不敢动,抓着肉片正往嘴里塞的手突然顿住。“没关系,就让他吃吧。”蔺雨洁柔声笑说,一手拿起手绢,替他擦拭唇角淌下的肉汁。 停顿片刻,小阿志道自己已经得到允许,笑眯眯的弯起嘴角,无所顾忌大口大口吃着现成的东西。 突然间,蔺雨洁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张开嘴,还反应不过来,嘴里就被塞进一块肉片! 她怔然看着坐在身旁的人,他……他喂了她…… 他怎么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又撕下一片肉,递到她嘴边,低道:“张嘴。” 才不要!蔺雨洁尴尬的撇开脸。她又不是小孩子! 他仍不死心,硬是往她嘴里塞,就在她开口要他住手时,竟让他得逞了!更可恶的是,他姆指还有意无意的拂弄她的唇,然后,再放进自己的嘴里吸吮。 恶心!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用这种方式和她调情! 因为,只有她羞到说不出话来,他和洪大德夫妻俩,正因她的窘态不时传出窃笑的声音。 可恶! 填饱了肚子,洪大德一家人围着费聿勋,看他削木做榫,蔺雨洁则静静的坐在一旁,低头蹭着地上的沙石。 她一肚子气还没消,恼他也恼自己! 恼他不容分说的霸道,恼自己毫无自制力的任由他…… 蔺雨洁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哇!”小阿志惊呼一声,蔺雨洁下意识的看向他们。 费聿勋早就削好了木榫,还为他们兄弟各了一把刻小木剑。阿志、阿兴一脸兴奋,拿到小木剑立即起身彼此比划了起来。 “走,跟爹爹一起去把车子修好。”洪大德起身对儿子们说,阿蕊也起身,对费聿勋微笑颔首,示意先行离开。 “好。”阿志、阿与欣然跟在爹娘身后,两人手拿小木剑,仍边走边彼此比划着。 洪大德一家人走远了,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 “过来。”他说。 免谈!蔺雨洁将视线调回地上,看都不看他。 费聿勋低笑一声,心想,这女人又在闹别扭了。他起身走向她。 啊!蔺雨洁惊呼一声。他动作极快抱起蔺雨洁,旋身坐下。他抱着她坐在大腿上,用披风裹住她的身体,让她整个人偎在他怀里。 蔺雨洁的手被里在被风里,动弹不得,只能在他怀里扭动身体挣扎。 “放开我!” 她的挣扎丝毫没有任何作用,她仍牢实实的偎在他怀里。 “你是想换另一种坐姿吗?”他的声音很低,挑逗的成分大于威吓。 蔺雨洁停下挣扎,定定的看着那双黑瞳底擦起似曾相识的火花。 “你、你别乱来。”她警告他,话却说得结结巴巴。 他扬起嘴角,低沉的笑声像是从宽厚的胸膛中震出来的。 “第一次我会一步、一步来,不会‘乱来’。”他说得暧昧极了。 蔺雨洁蹙起眉心、嘟起嘴,一双水眸怒瞪他。这个男人不知羞耻为何物吗?就算她以身体和他交换条件,但是可从来没像他如此这般轻浮! 俄顷,她撇开眼,傲然说道: “古之名将,安边立功,在德不在众。你言词轻浮、举止轻浮,如何带兵服众?” “说得好。”他由衷称许。 蔺雨洁不解的瞅视着他。他黑瞳炯炯,不见任何虚假之意,他是真的在称许她!?这男人到底在想什么?骂他轻浮还这么高兴? “如果你愿意把心放开,你就会懂我的心意。” “我何需懂?”一贯固执的言词。她又再度撇开眼,但这次是因骇于他眼底流露出的情真意切。费聿勋沉吟不语,收拢手抱紧她,让她的脸贴近他心口。他们什么话也没再说了。 夜更深了,夜气凛冽,星空却异常明亮。耳边是夜风轻拂的声响,伴着他沉稳的心跳声。 他们是不是常常这样?她偎着他、他抱着她,她猜想着他的心事、他揣度着她的心思…… 两颗心明明紧偎在一起,她却不愿承认。 她不愿承认的事太多、太多了! 不愿意承认他总是让她觉得很安心,不然倔强如她,是不会柔顺的依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安然人眠。 不愿承认他总是随时关照她、细心待她,就算她固执不驯,他霸道制服她的行径也不曾伤害过她。 “你让我快不认识自己了。”蔺雨洁打破沉默说道。 “那是很可怕的。”她娘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将一切都交付给一个男人,结果失去了男人,也等于失去了自己。 “你不是不认识自己,你只是在认识一个男人而已。”他说。 闻言,她抬起头,一脸深意的看着费聿勋。这个男人,在逃离蔺家时救了她。这个男人,让她封闭、冷漠的心,起了些微的变化;让她没去想未来的日子要怎么过,而是满脑子想着他。 这个叱咤沙场的男人,竟问她……要不要跟他回乡种田! 她往后的人生该有他吗? “你看清楚了吗?”黑瞳满笑意,他知道她正想着他。 “还没。”她仍是如此倔强。 “那我只好再靠近一点。”才说完,他低头攫住她的唇。 “唔……”来不及抗议,樱唇已完全没入他嘴里。 他的手探入披风内,揽住她的腰,让她更贴近自己。 唇齿交缠间,唇边渐渐溢出嘤咛。她知道自己抗拒不了,索性将素手攀上他的肩,与他纠缠不清! 第五章 翌日。 天刚亮,一行人便已整装完毕,准备出发。 蔺雨洁来到马车前和阿蕊道别。她一向很少和人亲近,对人大都冷淡,但他们一家人却不在意她不时表现出来的冷漠,既和善又热情的和她相处。 这是她以前在蔺家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他们一家四口目前虽然居无定所,但和她从前的家相比,这才叫做“一家人”吧! “你换了男装?”商雨洁发现阿蕊已将一头长发束起,身穿一件素色的男装,样式和她差不多一样。 “你不也是?” 她不一样啊!蔺雨洁心想,她是被逼的!但这要她怎么说? 阿蕊接下来说的话才让她明白原因。 “大德说再过去就快到宋辽边境,那里很乱,契丹鬼、西夏强盗……什么人都有,穿男装可以省去一些麻烦。费将军不也是让你穿男装?” 蔺雨洁这才想起他曾说,他到去的地方不方便带女人同行,就是这个原因吗? 难怪非要她穿男装不可,原来他早就想到了。 他总是为她设想到很多事,不是吗? 这样的男人……是不是、应该、可以依靠…… 光是用想的,她都还是小心翼翼的。 “漂漂,抱抱……”小阿志撒娇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 他睡眼惺忪的偎在阿蕊怀里,恍惚睁开眼缝之际,正好看到站在阿蕊身边的蔺雨洁。 想到一个晚上没看到漂漂,好想抱抱…… 蔺雨洁拍拍他圆圆的小脸,他满足的笑开嘴,然后,又闭上眼睡着了。 “他昨晚没睡好吗?”她问。 “小家伙整个晚上吵着要找你,结果吵到他爹,被打了一顿屁股,最后哭到累了才睡着。”阿蕊笑说,觉得自己儿子缠人的功夫还真有点离谱。 蔺雨洁微瞠眼,樱唇轻启,显得有点讶异。她从来没跟小孩子亲近过,第一次见到这么腻她的小人儿,这种亲密感让她觉得好特别。 “费将军在前头等着你,你快去吧,不然等我儿子醒了,你恐怕会走不了。” “嗯。”她轻笑点头,说:“咱们伏龙岗见。” 话一落,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这是她一直抗拒承认的事实,如今却不由自主狗脱口而出。 她早就愿意跟着他了! “你怎么啦?”阿蕊觉得好生奇怪,才说要和她在伏龙岗见,怎么脸色立刻发白? “没、没——”她猛摇头,害怕心思因此泄露、因此被人探知。 她故作镇定,勉强勾起笑容,说。“我先走了。” 阿蕊点头,笑着目送她离开。 蔺雨洁绝对没想到,那竟是她和阿蕊最后说的一句话。 稍后,他们和洪大德一家人各自上路,就此分道扬镳。 乌孙马急奔如箭,经过大半天之后,他们离青镇愈来愈近了,但,蔺雨洁的心情却愈来愈沉重。他们现在的情况到底是怎样? 从那天之后,他没再问过她,难道是在等她吗?还是他以为她那天的举动是拒绝他的意思? 她该怎么做?是不是要再好好想想? 好烦呐!蔺雨洁心浮气躁的咬住唇瓣。以前那个冷静自持的蔺雨洁到那儿去了?为什么一牵扯到他,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还没了解到,那是因为她以前的生活是封闭的,没有人真正关心过她、她也不曾对任何人用心。她冷漠对待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就连逃家时,也只想到要孑然一身过完自己的后半辈子。 万万没想到,原以为一场单纯的交易,竟让一个男人冒冒然闯进她封闭的世界里。知道有人在意她、关注她,让她有点无所适从。 她该如何回应啊? 她心乱如麻,根本没发现他们早就进了青镇,费聿勋已经停下乌孙马。 他揽着她利落下马,牵着马走到一间客栈前,栓好马旋即人内。 “客倌,您好、您好,敢问住宿还是用磨?”店小二热情的趋前招呼,看到他身旁的蔺雨洁时,脸色却微微讶然。 “先住一晚,一间房就行了。”他说。 “好,没问题,请随我来。”店小二满脸笑意地说,领着他们二个人穿过中堂,走到客栈后头。 那是一幢二层楼的北方四合大院,他们上了二楼,穿过几处长廊,继续往尽头走去。 蔺雨洁隐约觉得有点蹊跷,这间客栈人并不怎么多,怎么会安排他们住这么偏僻的客房。 “我不想住的太偏僻。”她故意朝费聿勋说,希望他能察觉异状。这次她记得得刻意将声音压低。 费聿勋当然知道。但只是轻挑眉,带着一脸诡奇的笑意说: “店小二,你做得太明显了,她不想住太偏僻的房间。” “罗嗦!”想不到他竟是这样回话!?更怪的是,费聿勋一听到他的回应,却轻笑出声! 当店小二领他们到房门前,她才知道原委。 “将军,兄弟们都到了。”他边开门边说,随着他们入内。 他是扬子冀,费聿勋的副将兼左右手之一,伪装店小二的身份在此等候他。 费聿勋征战多年以来,麾下共有三十六名将士随着他出生入死,不管他被调任至何处,一律带着他们随行赴任,而他向来以“兄弟”称呼他们。 蔺雨洁一听店小二对费聿勋的称呼,换她一脸讶然。 “他是扬子冀,是我出生人死的兄弟。”费聿勋向她介绍眼前化身为店小二的人。 “将军,那他是?”扬子冀知道将军秘密进京、离京,是从不带人随行的呀! “小杰。”他临时替她想到一个像男孩儿的名字。 怪哉!将军没事带个这么漂亮的小男孩在身边做什么?他正打算开口问,费聿勋早一步说出他心中的疑虑。 “我只不过是带个贴身仆从,你别想大多。” 原来,这就是他一开始要求她以主仆相称的道理?蔺雨洁这才明白。若非如此,他身为一军之帅,没有名目就带个人在身边,难免会引起下属不必要的揣测。 扬子冀年纪虽轻,但生性机灵,明白将军这么做自有道理,也就不便再多问什么。将军信任的人,他也同样相信! 他想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得向费聿勋禀明。 “将军,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这几天,到青镇走动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都是什么样的人?” “那些人似乎都易容过,我看不是契丹鬼、就是西夏那帮人。” 费聿勋沉吟不语,思索着其中的关联。 “还有,北境几乎人人都知道将军被调任一事了。”他继续说道。 “这我知道。”他在路上就听洪大德说过了。 这本来应该是他到任之后才会传开的消息,但他人都还没到,边境地区却人尽皆知?这只有一个可能,京城有人泄露出这项消息! “子冀,你和范铮留下来,然后叫其他兄弟马上出发到伏龙岗,察看有没有什么异样。” “是。”扬子冀应了声,旋即离开办妥此事。 蔺雨洁从头到尾在一旁默不作声,听着他们的对话。 这是他的另一面吗?身为将帅的他冷静、果断、条理分明、思路清晰、甚至是不苟言笑的。 “累了吗?”他问站在一旁的她。 可是,跟她说话的时候,他脸上刚毅的线条就会柔和许多,她以前从来不知道有这种差别。 这个男人,真的是很“特别”的待她。 费聿勋走到她身前,伸手探向她额际,以为一脸愣愣然的她是身体不舒服。 蔺雨洁这才回过神来,略转眼眸,轻说:“我没事。” 倔强的眼眸闪过一丝笑意,觉得他太小题大作了。 粗厚的手掌从额际滑向脸颊,翻转成手背来回摩掌。他察觉到她眼底难得流露的笑意。 “倾城倾国色,不及一笑颜。”他低喃道。 蔺雨洁先是一怔,镇静后睇他一眼,说:“看不出你一介武夫,倒也是会附庸风雅,学人家吟诗作对。” 费聿勋听出她话中的促狭之意,不怒反笑,笑声爽爽朗朗,连带地也影响到她。原本丝微流露在眼底的笑意,更扩大了。 “哈哈——” 这时,门倏地打开,和费聿勋差不多高大、却满脸胡髯的汉子,一开门听着里头的笑声,看也没看他们,撇头急忙说道: “抱歉,俺走错房间了。”语罢,立刻再关上门。不过弹指间,他又打开门 “老大,真是你啊?”寻常的问话听来有如狮子吼。“俺听到笑声,以为走错间了咧。”他的视线没往下,没看到蔺雨洁。心想:费老大一个人在房里笑啥?他一定是走错房啦! 他是费聿勋的左右手之一,前锋军范铮。 “老大,俺想死你咧!”范铮急扑向前,打算跟费聿勋来个“兄弟式”的大拥抱。 好在费聿勋眼前手快,赶在蔺雨洁被压成“肉干”之前,一手拉开她。范铮随后而上,一双粗拳在他身上猛捶猛打的。 蔺雨洁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这种捶人的方式,要是一般人不早就一命呜呼了! “格老子的,你被京师那票人坑了,你知不知道?”范铮停下手,忿忿不平地说。 费聿勋低笑一声。“大丈夫驰骋沙场,拿刀握剑杀敌,何必跟那票只有力气拿笔杆儿的一般见识!”意指调任一事就别再多说了。 “更何况朝廷之中还有些是我爹当年的旧部属,能保我无事的。”他说。 费聿勋出身将门之家,父祖辈皆曾为朝廷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官高权重一时。费老将军过世之后,多少还有些理念相近、同样了心为国的人,在朝中维护着费家军。 “老大,俺就爱你股帅劲儿!”狠狠的,又是一拳下去! “唉——这是哪来的小娃娃?”范铮总算看到站在一旁的蔺雨洁。 他正想伸手提起这小娃娃看个仔细,费聿勋却快他一步,在半空中抓住他的手,说: “他是我的贴身仆从。” “啧,开啥玩笑咧!这么一个嫩不咙咚的小东西,怎能做老大的贴身仆从?帮你刷背都嫌没力气!” 他这话让蔺雨洁拗起脾气,凝起眉心瞪着他。这是打哪来的大老粗啊! 蔺雨洁的怒视在范铮眼中,只是一双睁大的漂亮眼睛而已,于是,他更变本加厉地说: “老大,要不俺帮你训练、训练他?看他像个娘儿们似的!俺要是睡到半夜起来撒尿碰上他,还会以为看到个美人儿,抓起来就先上了咧!” 部队里时有所闻这种事,只不过,从没发生在费聿勋严明的军队里,范铮一直很好奇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哩!因他一向只对“女人”有反应。 费聿勋知道范铮的草莽个性,这种事话匣子一开,定会愈说愈粗俗,于是拍拍他肩膀,故意支开他的话,说道: “你怎么也像个娘儿们似的,话愈来愈多?咱们兄弟好一段时间没叙叙了,走,出去痛快喝一杯!” “好啊!”范铮听到有酒,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亮。费聿勋平日是不许他们在部队里喝酒的,难得饮酒的机会,不把握可惜!他早就忘了方才还叫嚷着要训练、训练蔺雨洁的事啦。 临走前,费聿勋仍不忘交代她:“你先休息,有事就到前头找子冀。” 说罢,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但想到范铮还在一旁,立即收回心神,步出房门。他诧然的是,似乎在她眼底看到一抹依恋,他以为是自己错觉。 不,这是事实了。 尚未察觉到自己的感情时,可以佯装冷漠、佯装不在意,但在洞悉之后,却再也伪装不了。那像是止不住的一江春水,流淌在湖心。 天暗了,新月升起,悠悠的脚步声从长廊的另一端传来。倚在桌上小寐的蔺雨洁一听到脚步声,整个人倏然惊醒。 这不晓得是第几回了,倾耳注意每次的脚步声,总以为是他回来了。 意识到自己患得患失的模样,蔺雨洁无奈的笑叹一声。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扪心自问。“我不想和娘一样啊……” 蓦地,房门推开,真是他回来了。 这是他们两人第二次同处在一间房里,气氛有点诡谲,两人的心情似乎都紧绷如弓弦,稍一施力,弓弦便会震荡不止。 费聿勋走上前,抱起她往床榻蜇去。 “你吃过东西了吗?”他边走边问。 蔺雨洁突然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笑吗?”他一坐定,将脸埋进她颈间,汲取她身上那股纯粹女性的馨香。 她轻嘤一声,他身上的酒味让她有点醺醺然。 “费将军是国之栋梁、民之救星,理当着眼于大事,不该为了一个小女子的肚皮操心。” 蔺雨洁努力不让自己的话在最后变成一声声叹息,因他正轻咬着她敏感的耳垂。 费聿勋闻言抬起头,朗声一笑,赞许道: “说得好,谨遵教诲。” 炯然的眼眸让她的心为之一颤。 她怎么会和娘一样呢?蔺雨洁心想。她逃家、从此没有家世背景,更在他面前,拿出视为比女人的生命更为重要的贞操和他交换条件,但,这个男人却从来没有因此鄙夷她,时而流露出的,就是这种认同她的神情。 她不会跟娘一样的,因为这个男人是不一样的。 费聿勋又看到她眼底那抹依恋,弯起嘴角,柔声说: “你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因为我认识了一个男人。”她轻勾嘴角,灵动的眼眸不时流露出女性特有的娇媚,继续说: “一个很不一样的男人。他在汴京城救了一个女人,然后发现她固执、倔强,对人又冷漠冷淡,他很不客气的教训她,但都用不伤害她的方式:可是当他听到那个女人言之有物、言之有理时,却又毫不保留地满心称许。他关心那个女人,她是知道的,不然,他不会到现在还不碰——” 最后一个字被问在他的胸膛里,他猛然紧紧抱住她。 黑瞳闪着耀人的光,胸膛因激起的情潮起伏不起。他低沉的声音蕴含催情的酵素。 “我碰了,就不会再放开。”这是他的承诺,也是对她最后的通牒。 她无意地抬起手,解开束发的头巾,一头乌丝如云飞飘至臀际。 这动作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 粗厚的手捧住她的脸,长发顺贴着她的脸颊而下,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纤细又柔弱,教人难以想象藏在这容貌底下,竟是个骄傲又倔强的女人。 他低头,轻轻用唇摩拳她的。 “雨洁……” 第六章 欢爱才刚结束,天际已泛出灰白。 他知道是自己让她累得不省人事的。而他万万没想到,碰了她之后居然停不下来! 他心怜的轻抚被他吻肿的唇瓣,心想:未来这几天,她可要难受了! 费聿勋抱起昏厥过去的她,简单的为她梳洗一番,因为,他们今天必须出发前往伏龙岗。 他用披风裹住她,只手抱着她出了客栈,范铮已经备好马在门口等他。为了避人耳目,扬子冀先走一段,在中途休憩的地点等着他们。 “老大,他怎么啦?”范铮看费聿勋抱着那个小娃娃的举动,觉得好生奇怪。老大什么时候也开始抱男人啦? “没事。他只要需要休息一下。” 哎!这就是他担心的事,他要如何跟部下交代蔺雨洁不支的模样?他向来自豪的自制力在昨晚完全功亏一匮! “啧,就说他软不咙咚的,哪能侍候老大呀!来,把他交给俺,哪有老大抱属下的道理?让俺来教训、教训他!” 费聿勋不打算继续绕在这话题上,牵过他的乌孙马,直接抱着蔺雨洁上马。 “别罗嗦,咱们赶快上路!”说罢,脚踏马蹬,将范铮甩得老远。 “还不快追上!”费聿勋在前头大声唤他。 范铮这才回过神来。“是,俺来啦!” 他策马很快地就追上他们,但心里还在想着:这小娃娃真是要好好训练、训练才行啊! 赶了一天路,蔺雨洁才幽幽醒了过来。 她在哪儿? 夜色透着干枯树叶的气味,举目四顾一片漆黑。只有眼前升起的火,照亮了四周。 她靠着一棵树干,费聿勋背对着她,他和范铮、扬子冀围着火前,似乎在讨论着什么事。 “我总是觉得有股蹊跷味儿。”扬子冀说。 “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儿的,心思倒挺多的。”范铮亏他。 想他虽然大老粗一个,但总是比人家多吃了几年饭,蹊跷味儿倒不定闻到,但从费聿勋被调任一事,他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这几天我想了想,发现事情其实很简单。”费聿勋说。 “怎说?” “这十几年来,宋辽两国战事不断,朝廷主战、主和的势力相当,你们想,想跟契丹主动求和的人,为什么说服不了主战那一派?” 大宋自开国以前,崇文偃武,军队的实力是一年不如一年,每打一场仗对朝廷来说,都是在削减国力。主张向契丹求和的那一派,也许是为了私利,但换个角度想,现在国家真的是需要休生养息。“那是因为有个无战不败的费聿勋。”他自己说出这个答案。 “所以才将你调任,好让契丹鬼放心议和的事?”扬子冀说。 费聿勋点头,却又说:“可是事情就不单纯在这里,从我们这一路上所看到、听到的,我想你们应该都察觉到了。” 契丹开始在青镇这一带出没,京城有人泄密调任一事……这都在在显示,朝廷之中有人“内神通外鬼”,想除掉他这个议和的大阻力! “格老子的,俺大不了收刀回乡玩女人去,干啥跟这帮人在这里穷搅和!”范铮气炸了!在战场上拼了老命保家卫国,竟然被人拿去做砧上肉,随人宰割,搞什么东西哩! 费聿勋笑睨他一眼,仍是沉稳说道:“官场如战场,那帮子人也是为了保住乌纱帽而已!”意指身为军人本来就身负保家卫国的责任,这跟好官坏官没什么关系! “不过,这样的朝廷还真是令人失望,到头来苦的还是百姓。”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扬子冀问。 “先调兵!”身为军人的直觉,他知道战事将近。 “明天会到周家村,从那儿往东直走就是遥凤关,范铮,你去一趟,请李将军调五千兵马给我。”“好,没问题。” “就先这样,咱们打了那么多年仗,什么阵式没见过,契丹鬼来一千,咱们打一千;来一万,咱们就打一万!”费聿勋出言安抚他们俩。 “当然!”两人飒爽应道。 “好了,去休息,明天早点上路。” “是。” 费聿勋转身支手抱起蔺雨洁,让她坐在他手肘上,头偎在他肩上。她仍闭着眼睛假寐。 “老大,你怎么还抱着他?”范铮问道。 “有问题吗?”他冷然回道。 “这小娃娃昨天是干啥去了,怎么睡了一整天?”他真的觉得很莫名其妙! “别问那么多,睡你的觉去!” 范铮闻言一脸怔然,老大很少这么不耐烦跟他说话的呀! 搞啥啊? “啧,行行行,俺睡觉去,等俺醒来再找这小娃娃问明白!”他一头雾水地转身离开,决定先窝回自己的营帐睡大头觉去! 一旁的扬子冀却满脸笑意,费聿勋直觉这鬼精灵似乎看出了什么。 “别跟来!”他令道。 “是!”他的声音比平常更清明。 “将军,请等等!”他突然想到什么,叫住费聿勋。 费聿勋转过身,正好看他从放在地上的包袱里拿出一罐小瓷瓶。 “这给您。”他递给他。 费聿勋不知他的用意。 “这伤药很有效的,不管是撞伤、擦伤、裂伤、咬伤、瘀伤……反正只要有伤,擦一擦,隔天就好了!”他的嘴几乎笑咧到耳后啦!真是难得啊,难得看到将军露出诧然的表情! 他可是人称“智多星”扬子冀耶!第一眼见到“小杰”,就觉得他实在是漂亮过了头,要不是因为将军从不带外人随行,他早就怀疑他的身份啦,还会等到现在吗? 他“智多星”扬子冀的下一步,就是要挖出他们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搭在一起的!呵呵! “多事。”费聿勋笑睇他一眼,顺手接下他手上的东西。心想:他八成是看到雨洁颈间的瘀印,昨晚他留在她身上的印记太多了,就算用他的披风围着,还是遮不完! 他抱着她往林子深处蜇去。 “让你受苦了。”他说。 他知道她醒了? 蔺雨洁睁开眼,眼眸有抹慎意。他和扬子冀的对话,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你要带我到那儿?” “前头有个池塘,可以让你擦擦身体,而我也想查看一下你的伤。”他知道她身上还有好几处瘀伤还没散。 闻言,绝艳的脸庞红得发烫,粉脸难掩羞怯地倚在他的肩上。 “我听到你们的对话。”她说。“你会有危险吗?” “你怕吗?”他却反问她。 蔺雨洁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怕,我对你有信心。” 费聿勋低笑,忍不住俯首轻琢她的唇。 “这么有把握?” 蔺雨洁学着他,回应他的吻。 “嗯,如果你胆怯,我一定是第一个嘲笑你。” 两人一路上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直到身影没入夜色之中,打情骂俏的话语还未停 第七章 天一亮,一行四人便继续策马赶往伏龙岗,预计在太阳下山前,应该会到达到目的地之前,最后行经的小村落……周家村。 他们计划今夜夜宿村里。 达达……达达……达达…… 马不停蹄。 火红的夕阳渐往西沉,前头闪耀着玫瑰色光辉的山峰,像是在告知旅人,目的地快到了。 倏地,三匹健马同时停下。 他们察觉到有些微异样,就在前方。不知怎地,远远就看到笼罩在周家村上空橘红的暮色,竟突然晕染成一片血红。 费聿勋以眼神示意大家谨慎而行。 他们骑着马,缓步进了周家村。映入眼帘竟是一片凄惨的景象。 费聿勋伸手将蔺雨洁身上的披风往上拉,收紧一手,让她紧靠在自己身上,不想让她看到太多惨不忍睹的画面。 一入村时,蔺雨洁就瞥见整个村落像是被纵火焚烧过,遍地都是焦黑,几棵黑焦的树干上还冒着烟。 她知道这个村落出事了。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若不是身后有他在,她一定会受不了! 一阵冷风袭来,吹得几户人家半开的木门咿呀作响,那声响更加突显出村落死寂惨绝的景象。村民的尸体七横八竖,黄土地上可见汨汨尚未凝干的血液,几个死不瞑目的村民还翻着白眼,似乎在向老天爷控诉他们的不平。 是谁干下这么惨绝人寰的暴行? 他们心里都有数! 契丹人来了! 突然间,蔺雨洁的视线穿着披风隙缝,看到了熟悉的影像。 胸口像是被人用鞭子狠狠抽过一顿,她的呼吸困难了起来…… 她认为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不可能、不是他们、绝对不可能是他们! 她紧紧抓着费聿勋的衣衫,混身抖个不停。 费聿勋知道她看到了。 一辆马车停在一间旅店前,那辆马车上的一家人,曾经和他们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度过一整夜。那是洪大德一家人! 蔺雨洁决定掀开披风看个清楚,以证实是自己的错觉。 “别看。”他抱住她,将她的脸闷在他胸膛上。 “那不是他们,对不对?”她有点哽咽了。“告诉我,我看错了,不是他们、真的不是他们!” 她闷在他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马车旁,阿蕊赤条条躺在血泊之中,身上横着一具小人儿的尸体,洪大德被吊死在一旁的树上。 阿兴呢?最后,他们在两处地方找到他。 “不是他们、不是不要啊……”蔺雨洁无法控制自己,紧紧抱着他痛哭失声。 天光疾褪,还来不及埋完整个村落的人,天就全黑了。 他们选在村外几哩远的一处林子里扎营。 一发现村落被劫杀的惨剧,费聿勋立刻令范铮前往遥凤关求援兵,这场战事,看来是在所难免了。 整晚,蔺雨洁整个人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洪大德一家人的惨剧,对她造成的打击太大了。 她躺在营帐里,动也不动。 蓦地,她整个人被抱了起来,牢牢实实地落入熟悉的臂弯中。 “吃点东西,好不好?”他柔声说。 “我吃不下。”她两眼红肿,刚又哭过了。 费聿勋轻叹一声,抱着她躺下。他来回轻抚她的背,轻吻她的发鬓、她的额、她的眉、她的眼…… 泪水又不受控制的淌下。 “这就是战争残忍的一面,夺走的不只是人的生命,痛苦的也不只是死亡,还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缓缓低道。 “我爹也曾是一军之帅,长年离家、在外征战,一年几乎见不到他一次面。小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娘总是愁眉不展?”他停顿了下,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她静静听着他说话,泪水稍止了些。他才继续说道: “我十二岁人伍,东征西讨打了十五年的仗,看了太多生离死别的场面,才明白我娘为什么会如此!十年前我爹战死沙场,我娘不到半年就跟着他走了。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一日身为将士,最终的归属就是战场,惟有这样才能了无牵挂。” 他察觉到怀里的人微微一怔。 “可是,我最后还是选择了让自己有所牵挂。”他说出自己最后的决定。“我让子冀送你去扬州老家,你愿不愿意等我?” 蔺雨洁伸手抹去颊上的泪,不想让自己看来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样。她贴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说: “以前我也一直告诉自己,不再被人束缚最好的方法,就是选择孤单,不理会任何人、任何事。可是,我最后还是选择了一个男人,希望往后的人生有他相伴,不再孤单。”她顿了下,抬起头看着他,说出自己最后的决定。 “但我更希望能和他生死与共。所以,你别想丢下我一个人!” “可是你……” 她摇首,打断他的话。“我是真的很难过,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家人’,就是从他们身上感觉到的。那是我、我第一次抱着小孩……”她忍不住,泪水又再夺眶而出。 “我好难过……可是,我不会轻易被打倒,我会很坚强,你不能丢下我!”说罢,她赶紧抹去滴淌而下的泪水。 她应该靠在他怀里好好痛哭一场的,可是她不希望被他认为太脆弱,然后把她安置在一个安全却没有他的地方。 费聿勋沉默不语,双眸定定地注视着她。 蔺雨洁看他似乎在考虑,心一横,决定撂下狠话: “你看过我当初是怎么逃家的,我决定要去那儿,谁也拦不住我!你要是送我去扬州,我说什么都会再回头来找你!” 费聿勋闻看口,忆起在汴京街头,初见她时的情况,不禁扬起嘴角,他相信她绝对是说到做到! 他紧紧的抱住她,恨不得将这个女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就不必担心会有分离的一天。 “答应我一件事。” “嗯?” “如果有一天我我们两个人,其中有一个人先走一步,离开这个世上,另一个人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好吗?”他不希望他父母的情况,再次发生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蔺雨洁想了想,许下承诺。“好。” 他们绝对没想到,在不久的将来,这竟然成为他们其中一个人,曾许下最痛苦的承诺。 一路奔波,终抵伏龙岗。 伏龙岗之所以名之“伏龙”,倒不是因为它有什么响叮当的事迹,更不是因为它“形势比人强”。而是因为它毫无可取之处,所以才名曰“伏龙”,希望借由这个地名,为这边境之地添加点不凡的色彩。 伏龙岗上有座小城,官兵三千、居民五百,是宋辽十几年来兵家绝对“不争”之地,因为此处地形平坦,前无遮掩、后无退路,耗费兵力夺下城池,对整个边境情势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因为镇远将军来了。 费聿勋一到伏龙岗,首要之务就是整顿军队。 这一带地区战事极少,最多出没的也只是打家劫舍的强盗而已,所以军队松散、少有操练。 光是这点,就犯了兵家大忌;乌合之众,再多也是没用! 还好费聿勋带着麾下三十六名精兵随行,这在操练上,发挥了很大的作用,短短几日内,一切例行性操练全上了轨道。 但,还来不及行军阵,第一件危机就倏然而至。 契丹先行派遣百名轻骑札营于距离伏龙岗十几哩外,这一营应该是先探部队,派来了解敌军的实力。 房里,费聿勋和几名将士商讨此事。 “将军,这些契丹鬼动作可真快,我们才进城没几天,他们就先派骑兵来向咱们下马威!” “去,干啥长他人志气!反正就是冲出去杀他个片甲不留,让他知道咱们费家军的厉害!” 几名将士七嘴八舌讨论军情起来。 “你们不听听将军怎么说吗?”扬子冀赫然说道。他年纪轻、但够机灵,被升任做副将不是没有道理。他知道这种时候应该是要冷静分析、而不是热烈讨论。 “子冀,你的意见?”多半时候,只要不是攸关重大军机,费聿勋都是先让下属畅谈自己的想法。“那百名轻骑今天才扎营,他们一定是在等着咱们的动作,我想,他们是巴不得赶紧和我们正面交手。”他说。 “正面交手?”费聿勋继续问明他的意思。 “兵不贵多而贵精,我们三十六个人去应付他们是绰绰有余。”他说。 其他人亦点头称是。 “你说的没错。”黑瞳闪过一丝笑意。“可是如果找尽出精英,掀光了自己的底牌,可是会后继无力的。” 众人皆沉默了,他们完全同意费聿勋的说法,但他们更明白,要是派出其他士兵应战,无疑是泄了自己兵弱的底。 “你们跟着我那么多年,很明白我向来认为首战是士气之战,谁打嬴,谁就先赢得士气。除了你们,谁能帮我打赢首战?” 众将士皆屏息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既然要一起上场,又不能让敌军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少人,只有一个方法!” “突袭!”众将士异口同声说道。 “没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场仗,靠咱们自己打下来!” “子时东城侧门集合。” “是。”众将士立即应喝。 出发前,他必须去看看她。 推门入内,就看到小小的身子蜷在床上,身上还盖着他的披风。因为她说,这样会让她觉得自己还在他怀里。 他走到床边站定,看着她的睡容。 她睫毛歙动,睁开水眸,一看到他自然地勾起嘴角。 “吵到你了?” “你一进来我就醒了。” 她看到他一身甲胄、头盔,是出征的打扮,她猛然从床上坐起。 “你这身穿着教人看了很不习惯呢!”她笑说。 房间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伸出手,轻抚她粉嫩的脸庞,她似猫儿般,稍稍侧脸,闭上眼贪恋地摩掌他的手。 “我天亮前就会回来。” “嗯。”她点点头。 待他离去,莹亮的眼神倏然黯淡下来,她整个人颓然倒下,紧紧抓着他的披风盖住自己。 原来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上战场就是这种感觉,害怕到不能自己,更害怕让他知道自己的忧心。入夜了。北风吹得呼嘎呼嘎响。 费聿勋和三十五名将士趁着夜色,来到契丹轻骑营区附近。 百余名骑兵分住在十二个营帐内。他当下立即做了部署。 包括他自己,每三个人埋伏于一个营帐前。 他们以匕首划下羊毛营帐,细看里头分的床位,各组先二人在帐门口以弓箭齐发,攻杀骑兵,夺门奔逃者,由侯在帐外的另一人清理,手起刀落、即刻毙命。 刺杀完毕,立即放火烧营。 火光的信号一发,三十六个人同时行动。顿时,营帐内哀号四起。一个个营帐陷于火炬之中,风助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俄顷之间,哀号、呼喊、怒喊声平寂了,只剩下熊熊在风中燎烧的烈火。 契丹骑兵百余名,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三十六名费家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又去。 回到伏龙岗,天已转变一片灰蓝,再没多久就天亮了。 他答应过她,天亮前就回来。 记得不久前,他才站在这里看着她的睡容。 颊上有泪,她哭了? 他轻轻地在她身侧躺下,但还是惊动了她。 “又吵到你了?”他笑说,边伸手为她拭去颊上犹湿的泪痕。 她轻妇他一眼,他已经褪去一身甲胄,换了寻常的衣衫。 “下次,让我帮你披上战袍,好不好?”她边说,边偎进他怀里。 “嗯。”他应允一声。“是不是很难熬?” 她在他怀里点头,泪水呼之欲出。 “我会习惯的。”她说。 他捧起她的脸,轻啄樱唇,低喃:“你真的很坚强。” 泪水终于不受使唤地淌落下来。 “坦白告诉你,其实我怕死了。”她破涕为笑的说。 他抵在她唇畔轻笑,加深了他的吻,想吻去她所有的不安。 蔺雨洁明白他呵护她的举动,他体谅她都还在适应这一切当中。 她轻推他的胸膛,翻身来到他上方。 这次,床帏之间充盈的是纯粹男性的呼喊。 第八章 “范铮什么时候回来?”费聿勋问。 “他传书回来,说最快大概还要再十天。”扬子冀回答。 以目前的情势来看,伏龙岗是愈来愈需要援兵了。 自从那天夜袭契丹骑兵之后,契丹开始在距离伏龙岗五十哩远的一座小城——线城布置重兵。 根据探子来报,目前线城集结的兵力已达三万。再这样下去,契丹很有可能打算在兵力达五万时,出兵攻打伏龙岗,一举歼灭全城。 他们的目标在费聿勋,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要不是夜袭成功,让契丹畏惧他的实力,决定先在线城布置重兵,说不定此刻契丹早已下令攻城!而以他目前三知的兵力,绝对是必死无疑。 “十天,我只有十天的时间。”费聿勋喃喃自语。就算十天之后援兵到了又如何,边疆战力吃紧,李将军最多也只能搬出五千援兵给他,那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不到一万的兵力,如何击退契丹五万大军? “子冀,传令下去,加强操练,不得有误。” “是。” 看来除了浴血一战,没有其他的方法了。 一入夜,风又开始吹得呼嘎呼嘎响。 费聿勋和她两人手牵手,在城东侧附近一片人烟罕至的林子里散步。 “会不会冷?” 蔺雨洁摇首,浅浅勾起嘴角,知道他常用最简单的问话,来表示对她的注意。 “你在想什么?” “你。”他想都没想,直接说道。 “我什么?” “想到能和你手牵手散步,觉得很满足。想不到拥有一个人之后,会因为出现这样的想法,而了无牵挂了。”他说。 她却听出话里的弦外之音,但她不想明问。 “呵,有时候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悲观。”和她不一样,她是凡事只往前看,没有后路,就不会多想。 “我以为你会说我是个有智慧的男人,领悟出这种‘大道理’,实属难得!”他笑说,喜欢和她在口头上做文章。 蔺雨洁故意吐出小舌,做了个鬼脸。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表情,她喔了他一眼,说: “你让我变得很不一样,实属难得!” 两人继续走着,有点沉默下来了。 “回乡之后,你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蔺雨洁开口问他,不希望这种沉默继续下去。因为——这会让她好难受! “有。”黑瞳底溢满温柔与笑意。 “嗯?” “想生一堆孩子。”笑意更扩大了。 突然觉得心口有点酸。她也好想有个孩子,她和他的孩子。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硬是挤出笑脸说: “你什么时候心愿变得这么小?”蔺雨洁刻意捏住姆指和食指,在他面前比划。意指那心愿真的好小! 他轻笑。“我一个人是生不来的,这种心愿怎么会小?” 蔺雨洁一脸深意的看着他。平日治军不苟言笑的他,真的只有在这个时候和她说说笑笑…… 也惟有在她面前时,他才会这么放松吧? 她好心疼这个男人。 “你……你……可以问问将来那个到田里替你倒茶水的姑娘,她说不定愿意……考虑……考虑。”说到最后,她刻意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别再撑了,倒茶水的姑娘。”他早就看出来了。 雨洁心思缜密,不可能没察觉到他对战事的隐忧,她只是故作坚强,想在一旁默默支撑他罢了。 “情况很糟吗?”她还是问了。 两人停下脚步,费聿勋将契丹重兵集结的事告诉了她。 “我从来没有打过这么难打的一场仗。不过,不战到最后一兵一卒,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没有以寡击众的方法?” “有。可是很难办到。” “说说看好吗?”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只希望能替他分担一点点的烦”。 “你有没有发觉这几天晚上风很大?” “嗯。”她微颔首。 “这几天新月都会落在箕宿,所以才会如此。”月落箕、壁、翼、干四宿,皆为刮风之日。 “发火有时、起火有日。”他说。“若能借由这风势采火攻,放火烧契丹在线城的粮仓,必能扰乱敌军的战力。而且以这风势来看,要是火势一起,说不定会烧起整座城,届时,援兵和我双双从外夹攻,灭敌绝非难事。” “难就难在谁去放火上蔺雨洁指出他的难处。 “聪明。”他称许地看她一眼,牵起她的手,转身往回走。 “难就难在我们在线城的探子进不了粮仓。”他再说道。 蔺雨洁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 “费将军,看您熟读兵法,怎么没想到计上有计呢?”她微睇他,浅浅一笑。 费聿勋停下来,一脸怔然的看着她。 计上有计? 房内,仍是一径的朴素摆设,但现下却因这绝华佳人而生光不少。 自从费聿勋带着她离开汴京,蔺雨洁就没再穿过女装。 而今,她恢复了女儿身的装扮。 她身穿浅青色对襟、交领窄袖衣,领襟上有两条精致的绣边,腰间同色系束带,衬出了她玲珑的身段。一渥长发梳理成简单的兰花髻,发髻上只插了一根篦梳,未施脂粉的彤脸却闪着莹莹亮光,教她整个人看起来清丽又脱俗。 这就是计上有计、由她潜人线城,与探子里应外合,抓准时机放火烧粮仓! 扬子冀站在一旁真是看傻了。穿着男装的她就已经漂亮得不像话了,更遑论恢复女人的装扮之后,有哪个男人不看傻的? “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子冀待会儿会送你到线城外,你等天一亮,再进城找我们卧底的人。”费聿勋交代她。 “好。” “子冀,你先去准备一下,待会儿我送她过去你那儿。” “是。”扬子冀先行退下。 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又是这种沉默,突兀的教人好难受啊!蔺雨洁心想。 “你先坐下。”他边说,边转身从床旁小几上拿起一个小木盒。 费聿勋在她身旁坐定。目光依是如此炯炯,黑瞳看着她的时候,总是带着无比的温柔,只不过,现在更多了不舍的情绪。 “你现在知道,送心爱的人上战场的心情了吧?”她勉强勾起笑容亏他。 “大概只有我会这么狠心。”他苦涩一笑。 雨洁的计谋是他亲口答应的。这是险棋,也是惟一的一步棋! 他非下不可! 蔺雨洁握住他的手,柔声回应他的话:“可是,大概也只有我会这么不要命吧。” 他打开木盒,拿出一粒箔上一层金粉的小珠子。小珠子极小,要是不小心误食了,恐怕也感觉不到。 “这是鹤顶红,天下至毒,是死士和刺客最常携带的东西。它无色无味,中毒之后立即毒发身亡,没有任何痛苦。”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继续说: “若是事迹败露,契丹人的残暴你是看过的。把它塞在牙缝里,万一受不了,就用舌头把它顶破,你就再也没有感觉了,明白吗?” “我懂。”她轻说。 “把嘴张开,我帮你放进去。” 蔺雨洁依言照做,却发现他的手到她唇边时,竟微微颤抖起来。 她两手握住他,在极力的隐忍之下,还是无法克制地滴下斗大的泪珠。 她巍巍说道:“你这双手是要用来拿刀杀敌,还要在将来回乡种田时,用来养活那个倒茶水的姑娘和一堆孩子,怎能在这时候失了力气?” 闻言,他笑叹一声,语带喑哑。“让娘子见笑了。” 水眸微瞠,蔺雨洁紧抿着樱唇。她听到了!他说……她是他的妻?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和不止的泪水。 “不管怎样,我都会回来。就算……”“永别”这种事谁也不想说出口,于是她改了说法: “我曾听人说,每个人离开这世上的时候,魂魄会留在人间七日,就算没有肉体,还有魂魄……我一定会回来见你!” “一言为定。”说罢,他紧紧抱住她,多希望此刻能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永远不分离。 线城幅地并不大,一座座粮仓是紧连在一起。这样的分布,更有助于烧毁粮仓的计划,而且火势一起,绝对是一发不可收拾。 同一时间,费聿勋正加紧行军布阵的脚步,而范铮的援军在他力促之下,也将提早三天到达。 如今万事皆备,只欠东风。 座落在线城大街上的“宝来”客栈,是费聿勋派来卧底的探子杨松经营的。 蔺雨洁一进城,便直接前往客栈。 杨松先替她安排一间房稍作休憩,等天黑之后再入军营。 房门一开,杨松手捧着托盘进来。 “蔺姑娘,先吃点东西。”他说。 “杨大哥,今晚的事确定了吗?” “绝对没问题。那帮子契丹鬼还在等其他的驻扎军队来到这里,每天不是找女人,就是喝得醉醺醺,把你送进去是绝对没有问题!” 蔺雨洁点了点头,心里踏实多了。 “吃完东西先休息一下,时候到了我再来找你。” “嗯。” 夜幕低垂—— 契丹军营里,士兵彻夜饮酒狂欢。几名身着契丹服的女人,手执酒能穿梭在士兵之间。蔺雨洁也是其中之一 她刻意趋进负责看守粮仓的士兵身旁,她一脸羞怯的模样,教人不注意都难! 士兵果真注意到她了,一把抓住她拽往自己的身上。 油滋滋的手往她身上胡乱摸一通。 她真的快吐了!却仍佯装羞怯、欲语还休的模样。这看在士兵眼里,直教他腹中一把欲火直冲脑门,几乎烧殆他! 二话不说,士兵捧住她的臀,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走往营帐内一角。 天,他要在这种地方直接要了她吗!? 慌乱之中,急中生智,素手缠上士兵颈项,用契丹话在他耳畔低语。 “那里。”还好出发前,杨松教了她几句简单的契丹话,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士兵抬起头,叽哩咕噜不知说了什么。 蔺雨洁娇柔无比地倚在他肩上,纤纤玉手指了指外头,用如轻叹般的声音再说一次: “那里。”希望他能明白她的意思。 士兵笑了一声,终于抱着她走了出去。 如她所愿,士兵抱着她远离营帐,来到一处偏僻的空地上。 他毫不怜香惜王的将蔺雨洁放在地上,然后跪在她腿间,直接扯开裤裆。他的手探入裙下,直接撕开亵裤—— 天蔺雨洁在心里大叫,快点结束这一切吧! 寂静的街道,急急杳杳的脚步声,丝毫没有停歇的打算! 只拿到一把粮仓钥匙,但那也够了! “蔺姑娘,你没事吧?”杨松在一旁关切地问道。 蔺雨洁衣衫不整,前襟、裙角都被撕得破碎,颈间还有好几处疼痕。这是她挣扎的结果! 她摇头,一脸镇静地说:“幸好你及时赶到,这只是皮肉伤而已,不碍事的。” 杨松目露崇敬地看着她,说:“我真佩服你!”一般女人遇到那种事,是绝对没有办法像她如此镇静的。 他们终于来到粮仓,打开仓门入内。 “我们动作得快点!” 两人手里拿着火种、大石,分别在粮仓四处引信点火! 突然间,粮仓门被打开,二名契丹兵发现了他们! 他们彼此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一名随即跑了出去,另一名拿着刀扑向他们! 好在杨松身手利落,一个反擒就制服了这名契丹兵。 “蔺姑娘,咱们快走!”杨松催着她,他知道那名契丹兵去找人来了。 “不!引信还没点完!”费聿勋交代过她,一间粮仓得用二十四个引信火种,才能引起足够的火势。 “来不及了,走吧!”杨松急急叫道。 蔺雨洁说什么都要把引信点完,粮仓不起火,费聿勋就无法打赢这场仗,为了他,她什么都可以不顾了! 终究点完了火信—— 蔺雨洁起身准备冲出去时,一小队契丹士兵已蜂涌而至。 起风了。 大队人马聚集在城楼前,马匹隐隐嘶鸣,马蹄间或刨着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穆之气。 是出战前夕常有的诡谲氛围。 因为不知未来的胜负,将士心里都充满着不安。但,仍是昂首挺胸,军人之死,不死于无名! “哨兵传来消息了吗?”费聿勋一身戎装,腰际佩剑,目光炯炯直视着前方,问着身旁的副将。 “还没。”扬子冀回道。其实他心里也充满了不安,此役是胜是负,就看蔺雨洁的任务是否能成功了。 远处,哨兵的马匹疾飞而来。马匹尚未停步,哨兵便急得一个翻身直接下马,趋前一跪,朗声报道: “将军,看到信号出来,粮仓起火了!” “很好。众将听令,即刻出兵!” “是!” 线城顷刻间如浴火海之中,费聿勋和范铮带来的援军左右夹攻,一时之间,风云变色—— 激战三日,契丹全数歼灭—— 然,这却是宋辽之战的导火线,辽军转往各地进攻,从此战事如火燎原,如火如荼的展开。 朝廷下达急令,调费聿勋前往边塞重镇领军抗敌—— 关外,将军营帐中。 油灯灯芯狂跳几下,油灯发出毕剥的声响。风也同时吹得篷帐发出鼓鼓娑娑的声响,灯光下两人的身影随风晃动。 战事已持续月余了。 “有她的消息吗?”费聿勋坐在书案前问道。 “还没有。”扬子冀答道。 派去接应蔺雨洁的人,事后并没有和她碰头,这么说,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 费聿勋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情,随即又恢复平静。 “你先下去吧。” “是。”扬子冀转身前,突然想到什么,说:“将军……” 扬子冀想告诉他的是,蔺姑娘已经死了! 但每每看着将军仍抱持一丝希望的模样,他真的说不出口! “将军,您也早点休息。”他只好这么说了。 费聿勋颔首示意,他才退了出去。 营帐顿时静寂寂、冷清清。 他深吸一口气,随手拿起一旁的军事奏摺批阅。 心思却不在白纸黑字上。 “我知道你没死、你没死……”他喃喃自语。 她答应过他,说什么都会回来,即便只剩下魂魄…… 他等、他等—— 倏地,一点、一点沁红滴落在案前白纸上,殷红逐渐扩散,晕成一片…… 战事持续三个月后—— 宋辽两国签订和平条约,两国以兄弟相称。 战争遂告结束。 第九章 “将军又跑去坐在树下喝茶啦?”扬子冀一进屋,正好看着从屋里走出来的人。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大的习惯,这三年来,田里的事一忙完,他就一个人提着茶水,跑到前头的树下喝茶咧!”而且每次都喝到太阳下山才回来,那茶有这么好喝吗?范铮百思不解。 战争结束后,他们随着费聿勋辞官,跟着他一起回扬州老家。费聿勋从此不再过问朝廷事。 为了躲避不时从汴京远来,恳求他回朝共事的人,他索性卖掉老家几块地,跑到南边种田、隐居起来,过着单纯的农民生活。 “你要上哪儿?”扬子冀看他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俺上城里找姑娘!”范铮开心的说。“俺跟老大不一样,没有女人不行的!” “那找将军一起去!”扬子冀突然想到这个馊主意。“我觉得呐将军是从身体闷到心里,那真的是需要发泄发泄,整个人才会脱胎换骨!” 扬子冀煞有其事地说,其实他心里很明白,费聿勋的心病来自哪里! 那是无解的。 而且将军这几年变得更沉默寡言了,尤其是那场重病之后。 那天一早,他入了将军帐营,看到将军趴在桌上,混身是血,真是吓坏他了!冲锋陷阵杀敌都没那么可怕! 他二话不说,赶紧请来军医,才保住了将军一条命。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胆颤心惊。 “开啥玩笑!咱们去年干了那档事,老大闷了几天都不跟俺说话,不行、不行!”范铮猛摆手摇头。 这三年来,费聿勋变得如此沉默,那是因为他仍念念不忘一个人。 为此,去年过年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特地从城里买回来一个女人,想借由她来刺激、刺激费聿勋身为男人的“反应”。 岂知,“货”不但被退,费聿勋一气之下,失踪了十几天才回来,真是叫他们“血本无归”呀! 这件事范铮是绝对不会再做一次!他和费聿勋同年纪,平时以兄弟相称,他虽然是粗人一个,但对费聿勋的敬重之意绝对是大过于兄弟之情的! 他敬他,不愿他难堪。 而且他知道他是不愿责备他们俩,才离开消失一阵子。 从那时候起,他连话都很少说了。 “你不觉得将军那个样子,太、太……”扬子冀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反正他就是不想用“可怜”这字眼。 “太啥?你年纪小不懂,俺告诉你,真正的男人有两种——一种就像老大那样,另一种——”他拍拍自己的胸膛,爽利地说: “就像俺!” 嗯——扬子冀觉得自己正口吐白沫中。 “去去去去去!懒得跟你说了,你快走,‘俺’自己去陪陪将军!”他学着范铮的口吻说。 “去!”范铮啐他一声,朗声笑着离开。 户外,林荫下,一张长凳,一个男人,二只杯子。 她曾说要到田里为他倒茶水,然后两人坐在林荫下,共聊天南地北。 她博览群书、知识丰富,有很多独特的想法,但是有时候太犀利了,他招架不住。思及此,他微微一笑。 这三年来,脑海里全是她曾话过的每一句话。 他们的梦想,只有他一个人在做啊! 费聿勋完全陷于沉思中,没发现路旁停下一辆车。 车里的人下车的动作极慢,下了车,再以极慢的动作走到前头,不知道跟车夫说了什么,车夫点点头,才扬长而去。 她的背有点驼,夏令时节,仍穿着厚厚的衣裳、里着一件披风,她看到树荫下的人,缓缓走向他。只是她走的很慢,走走又停停,如此缓慢的速度,让她忍不住觉得自己是不是就要这么走上一辈子。 “一个人活着真的好难。”他想到两人当时的承诺,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早她一步离开这世上。 三年了,他期待她仍活着的事实愈来愈渺茫。或者应该说,他从一开始就欺骗自己,未见到她的人、她的魂魄,她一定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一个角落。 “你还是没有回来!是你先违背承诺的。”他自语。所以不能怪他! “如果……我转过头,你还是没回来,那么——”他好想再见她一面啊! 他用这个方式说服自己,不想再一个人独自存活! “你会不会怪我?”他再说。 他举起茶杯,一口饮尽,缓缓转过身—— 伟岸的身躯突然颤了下。 那抹身影化成灰他都记得! 是幻觉吗?因为思念太深、太切,想追随她而去,所以看到了她的人!? 蔺雨洁心里一直默念着,要他转头、转头,她真的快走不动了。 未料,他真的转过头来,却定住不动。 什么嘛!她走的好辛苦、好累耶,怎么看到她的人还不赶快过来抱抱她?她在心里直嘀咕着。她真的快不行了!念头一起,膝盖不听使唤地软了下去。 下一刻,整个人就落入熟悉的怀抱里。 倚靠的胸膛仍在发颤,激动的情绪无法平息。 “雨洁……真是你!?” 他抱着她跪倒在地。 “是我啊,你一定以为我死了,对不对?”她问,声音却变得好粗哑。 费聿勋听到她的声音,一脸讶然,她的声音……怎么一回事? 蔺雨洁看他一副惊诧的模样,调侃道:“还有更吓人的呢!” 说罢,她伸手拉开掩住她半边脸的披风,露出一大片发皱、满布疤痕的肌肤。 “你!?”那悚目惊心的疤痕,是被火烧伤的。 “我好丑。”她说,脸上稍过一丝自卑。 “不,不丑!我一直抱着希望,知道你一定会回来见我,我告诉自己,只要能让我再见到你,你用什么面目见我,我都不会在意。” 蔺雨洁一听,浅浅勾嘴角。 她就知道,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他一定还是会接受她!就是这个想法支撑她度过无数个难眠的夜晚。 “抱我到树下坐着好吗?我不能晒日光。”她说,顺手拉起被风盖住自己。 他抱起她,往林荫处走去。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他一坐下,紧紧抱着她说。差点就想随她去了! “咳、咳咳……轻点……”他突然抱住她的动作,让她好不舒服。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松开她的怀抱,紧张地问。 “我全身都是伤啊!”她嗔了他一眼。 “快告诉我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偎在他胸前,轻道:“我点完火信,要逃走的时候,被契丹兵发现了,杨松拼命救我。就在契丹兵抓住我的时候,整个粮仓全烧了起来,他们本来要把我带走,是杨松死命拉着他们不放,他们才把我丢回粮仓里。” 话才说完,她又咳了起来。费聿勋拿起一旁的茶杯,喂她喝了几口水顺顺气。 “当时火太大,根本逃不出去。我被呛昏,以为自己是死定了。后来你们打完仗,城里的人去整理粮仓的时候,才发现了我。听他们说,是杨松整个人盖在我身上,才保住了我的命。我昏迷了好久、好久,全身都是伤,连大夫都快放弃了……” 他可以想象后来的情况。她受了好多苦…… “不管再怎么难受,我都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活着回来找你。” “我知道。不然我不会交代老家的人,若是你来找我,就告诉你我在这里。”当时的痴心妄想,一心期望她回来所做的安排,竟让他们两人如愿相逢,不必再受寻觅之苦。 “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可是刚刚走太多路,累了。”她眼皮重了起来。 “你先休息一下,我也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嗯……” 林荫下,两个久别重逢的人紧紧相依,是不会再分离了。 但是身后的人可不这么想。 “妈呀!将军怎么抱着一个人啊?”扬子冀跑到这儿来想找他聊聊、解解闷,却看到费聿勋抱着一个瘦瘦小小的人。 怎么可能?他连女人都不抱了,怎么会抱着一块“小肉干”? 他讶异到不能再讶异。“还是将军恢复正常能力了?”他想。 不可能!这真是矛盾不已的心态。 他们希望费聿勋恢复正常人的模样,但又觉得以他的个性,是绝对不可能忘掉蔺姑娘的! 情况不妙,他得赶快叫范铮来瞧瞧! “范铮——” “我吓到人了?”闭着眼偎在他怀里的人儿听到身后的喊叫,轻问。 “不,是这三年来,我的模样吓坏了他们。” “嗯?” 他笑叹。“你明白的。” 沉吟了会儿,她嘴角带笑,意会的应和一声。 “喔。” 因为——我相信我们一定会重逢-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