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夫伴拙女》 第一章 莲足不安分地在杉木桌下前后晃动着,绣着淡淡粉紫碎花瓣的裙摆,如款款细浪,扰得那碎花瓣儿跃跃欲飞,想为这一身裙裳沾染些许窗外的春息。 花欲飞,春不许。 葱葱十指也蠢蠢欲动了起来,先是缓缓地、再来有节奏地轻敲杉木桌面,俏皮地传递着催促的讯息, 水水润润的唇哼着不成调的曲儿,甜腻又轻快的嗓音,像是在期待什么东西出现似的。 她抬起手,咚地一声利落地将手肘顶在桌上,两手撑着巧琢的下巴,那张被捧在手心里的标致脸蛋白里透红,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莹然有神,顾盼流转之间,更加烘托出她乐观开朗又有点小小急躁的个性。 “怎么这么久啊……”微恼的语气像是在撒娇,她略偏头,发出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叹息,一手支着俏丽脸庞,另一手五指轻快地连续来回敲点桌面。 轻轻点,声声催。 “早膳只准人家喝粥,什么也不许吃,动作还这么慢……”她边娇声抱怨,边顽皮的上下空咬着贝齿,淘气的举止,当作是打发时间。 突地,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她坐直身子,眼睛微微斜睇,噘着嘴儿自语:“是你们动作太慢,饿着我了,所以不能怪我。”收回视线,娇美的脸蛋有抹自白后的释然。 倏地,柔嫩的手心里不知从哪儿凭空生出一方小小纸包,她轻轻掀开薄纸,清爽的茉莉花香迎面扑来,她皱了皱俏鼻,闻闻那香气,粉脸旋即像朵花儿似的笑了开来。 里头是茉莉凉糕。 莲花柔指轻轻拿起凉糕,眼瞳底映着白腻透明的糕点。这茉莉凉糕又柔又软,仔细一瞧,可见透明凉糕内凝着片片素白的花瓣,像是浮荡在水面上一般。 “乖乖,这全是真功夫哪。”她忍不住赞叹。“不吃可惜了。” 樱唇微张,凉糕正要送进嘴里的同时,门应声而开。 糟糕!心几乎漏跳一拍。千方别是阿爹啊…… 进门的人理所当然瞧见她—— “家宝。”冷冷韵声音阻止了佳人大啖美味的机会。“不许吃,收起来,别让你爹瞧见。” 进门的人正是欢喜堂名厨之一——玖师傅。 而她,常家宝,欢喜堂老板常莱的独生女是也。 呼,好险,好在是他。常家宝心想。 她吐了下小舌,乖乖将凉糕用纸包回,边撒娇说:“玖哥哥,改天你也去学学对面芙蓉轩的糕点,回来做份茉莉凉糕给我吃好不好?” 对方没回应她的话,见她收起凉糕,安心的抿了下唇,才转身朝门口外的人说道:“拿进来。” 仆役端着托盘入内,后头跟着七八名男子,成两列一字排开。 常家宝知道他从不回答任何有关“糕点”的问题,她只当自个儿是随口说说,也无心求得承诺,更何况,眼前的注意力全被托盘上那香喷喷的菜肴给吸引住了。 “嗯——好香唷。”她伸长粉颈,目光顺着托盘来到眼前。之前因茉莉凉糕而绽放的笑颜,如今像是另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重现在水漾般的瓜子脸上。 托盘上摆着十八碟小盘,是一般高档宴席的规格四六八,即四冷盘、六热炒、八大莱。 托盘上这十八道菜是“样品”,欢喜堂的规矩,每年春秋两季更新菜单前,新菜色得通过饕家的“利嘴”,而常家宝从八岁开始,便担负起这项评鉴任务。 然,一个八岁小女娃儿的嘴,如何能教人信服? 这说来可是件“血泪交织”的往事。 话说—— 常家宝八岁那年,跟着常莱到京师参加一场由顶尖厨师所举办的美食宴,宴席当中,有位以怪异著称的厨师做了道无人能尝出其食材的怪菜,怪怪厨师做怪菜,脑袋也怪怪。 他居然扬言,要是无人能说出他那道怪菜所用的材料,在座百来位厨师就得尊他为.“天下无敌举世无双至圣大厨师”,每位厨师所属食堂的灶房,必须张贴他老人家玉照一张,早晚诚心三炷香,外加鲜花素果供奉。 当然,这种嚣张的话大可不必理会它,但说不出食材对厨师来说,可是件丢脸丢到家的事。百来位厨师想破脑袋,就是想不出那道菜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见众人愁眉不展,怪怪厨师狂笑三声,以为自己从今而后将成为天下厨师的祖师爷之际,突然,有个小女孩说话了。 “阿爹,这道菜好好玩唷,把粉丝炸成螃蟹又烤咸螺子,好有趣呢,您回去也做一份给宝儿尝尝好不好?我要蝴蝶儿还有花儿的。”常家宝边吃边朝她爹撒娇。 粉丝?!就这样? 是的,这就是答案。 原本满怀希望,以为自己当定料理界至尊的怪怪厨师,顿时从喜乐云端跌至悲惨谷底,一时气急攻心,狂喷鲜血三斤。而在场百来位厨师则是泪流满面、百感交集,一是喜于不必张贴怪人肖像吓自己,二是痛心自己学艺不精。 于是乎,这场美食宴遂交织成一幕幕充满“血”与“泪”的画面,并成为料理界十年来广为流传的一桩怪谭……不,美谈。呵呵! 从那之后,每逢春秋两季邀集各方饕家前来欢喜堂品尝新菜的惯例取消了,直接由常家宝“荣膺”这项任务,十年下来,欢喜堂历任的大厨,也只有玖师傅的手艺从来没被她挑出毛病过。 常家宝拿起银箸,看玖师傅一脸漠然,斜睇他一眼,事先言明。 “玖哥哥,别以为我会对自家人放水哦,你知道我阿爹对吃食的坚持,入不了自己的口,绝不进客人的胃。” 对方仍是没啥反应。 常家宝努努嘴,对他这样子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嗯,你知道就好……”她自行为他的反应下注解。 “唉?”常家宝这才注意到站在门旁排成两列的人,他们是玖师傅的……应该说是她爹逼他带的徒弟。 “你们……这里是欢喜堂,吃饭的地方,不是衙门耶,你们干吗摆出——副准备要升堂的样子啊?”好严肃哦。 没人敢回应她。 “家宝,菜要趁热吃,凉了味道会失真。”玖师傅开口,平平淡淡的语气,重点还是放在食物上。 “好吧——”她轻叹,知道这些学徒不敢在玖师傅面前放肆,只好随便他们去了。“你们高兴就好,只要别在我吃东西的时候喊‘威武’就行了。” 语毕,开动-! 若说料理讲求色香味俱全,那么,常家宝品尝佳肴时的神情,无疑是将料理的美味传达得淋漓尽致。 银箸挑起一块肥腻多汁的肉,缓缓送入口中,她深吸了口气,好似那肉汁带着某种神秘的香气,氲得美眸漾出浅浅水光;檀口先含住肉块一会儿,再细细咀嚼,温润的唇未出声,却好像会说话似的,清清楚楚地让人感觉到这道红烧蹄膀的烂熟程度。 莹灿的眼微微眯了下,菱唇微勾,淡淡粉红的双颊浮上一抹陶醉。 “好吃。”她的神情已将这两个字表露无遗。 她细细品尝每道菜,敏锐的舌尖试图苛求挑剔,却苦无借机发挥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洋溢的幸福,那是尝到极致中的极致料理时,才会油然而生的风情。 对厨师来说,那也是莫大的褒扬。 玖师傅素来冷漠的薄唇噙着一丝满足的笑,无关骄傲,而是那种看见人们因尝到美食而露出幸福笑容时的满足感。 常家宝放下银箸,轻抚肚皮,心满意足地吁口气。 “真棒。”她由衷说道。 须臾,她突然想起—— “对了,我阿爹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都进门了你才想到我呀?”常莱一进门,正好听到女儿的询问。 常家宝轻吐小舌,尴尬一笑。一整个早上,她一颗心只悬着今天要品尝新菜的事,她知道阿爹在天还没亮就出门采买,却忘了问他什么时候回来,食堂已经开始营业了,万一有重要的事可怎么办?等嘴止了馋,才想起这事。 “你这丫头只要有得吃;夭塌下来也无所谓!”常菜宠溺的口吻,一点也不像是在责备她。不高不矮,略为壮硕的身材,四十开外的常莱总是满脸堆笑,看来就像是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般。 倏地,瞧见门旁站得直挺挺的众人,粗眉抖了几下,原本欲脱口而出的话硬是收住,他干笑一声。 “大家高兴就好、高兴就好。”父女俩说的话一模一样。 话一转,他问道:“如何啊?丫头。”是问新菜色。 “棒极了,跟上一季的比起来,更出色了呢!” “是么?”常莱朝玖师傅赞许的点点头,清秀的脸庞却依旧冷淡。常莱看习惯了,对他的冷摸也从不表示意见,个人有个人性子,强求不得。 那么,等办完刘大人的春日宴,就把菜单换了吧。” “是。老板,没问题我就下去忙了。”他说。 “嗯。” 众人尾随他离开。房内只剩常菜父女俩。 “阿玖这孩子……哎!”是心疼他的个性。常菜一边叹气,一边往常家宝身旁坐下,拿起银箸夹了一口菜,边吃边叨念着。 “这么有天分的一个人,想放他走,让他出去见识、见识,他居然……嗯?!”突地,一双细长的眼霍然睁大。“这、这……” “是薯泥。”常家宝说出她爹之所以惊诧的原因。 “天啊……这家伙居然把薯泥嵌在虾肉里,整只虾炸过之后连壳一起吃,这滋味真是……”他重重地吐了口气。“好、吃、极、了!” 常家宝笑了笑,她明白那种尝到美味的好心情。她顺手替自己和她爹各倒了一杯茶。 “要是阿玖能做我的女婿,那不知道该有多好。”常菜仍沉浸在美食之中,满脸散发着陶醉的光芒。 但,正闻着茶香的人却顿了下,灵动的大眼从杯缘处抬起来,睨着她爹。 “阿爹你昏头啦?全天下的男人都有可能做您的女婿,就惟独玖哥哥不行。”’ “我知道、我知道,发发牢骚嘛。”呵呵,他当然知道不行。 他啜口茶,再道:“我说丫头啊……” “要是看到喜欢的男人可要把握住啊。”常家宝像臣顺口溜似的接下她爹的话,打从她满十八岁那天开始,匮她爹就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当作三餐讲。 “有么?”常菜一脸兴奋。 “没有。”常家宝语气平平,对她爹失望的表情视匪若无睹,任性地轻挑了下细眉,便自顾自低头喝茶,臣留常莱一人在旁长吁短叹。 不知怎地,突然安静片刻后,鼻子隐隐约约闻到-股檀香味。不妙,这该不会是…… 常家宝抬起头,果然不出她所料。 “阿爹,怎么,又想跟娘告状啊一”每次都这样! 常菜手持三炷香,站在爱妻牌位前,常家宝这才发现,她娘的牌位又换了新地方。常莱哽咽道:“阿桃,你女儿今年都十八了,别说八字还没一撇,就连个男人的鬼影子也没看到,想当年咱们一见钟情,相亲相爱之后才拜堂成亲,我就是希望她也能像咱们一样,和真心喜欢的男人快快乐乐过一辈子,所以从来不逼她,可是你女儿没那个心哪。你说说,再这样下去还得了?要不,我找媒人帮忙,你看怎样?啊呜。”常莱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很戏剧化。 “阿爹不希望我待在欢喜堂吗?”常家宝脱口问道。 “嗯?”常莱猛然转头,没听清楚她的话。不可思议的是,本该涕泗纵横的脸庞,只剩跟角还闪着泪光。 “我说——”任性的口吻里有一抹难掩的失望。“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待在欢喜堂?” 泪光消失得无影无踪,独留为人父的慈爱蕴含在细长的眼中。 “我希望我和阿桃的宝贝女儿得到幸福,这是我惟一的希望。” “傻阿爹。”她笑嗤。 我的幸福在这里啊。 *** 欢喜堂座落在城里最主要的大街上,是一幢二层楼的建筑。朴实的外观就和它的菜肴一样,欢喜堂是以家常菜闻名地方。 即便和挂着“天下第一食轩”招牌的芙蓉轩对街而立,它的生意一点也不受影响,照样日日高朋满座。 大街上,两名身形相若、年纪相仿的男子站在路中央,就杵在欢喜堂和芙蓉轩之间。 “贤弟难得来城里一趟,这顿饭说好就由我做东。”这男子说话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极好听;但有心人若仔细咀嚼,会发现那温柔的声音里头有抹无法理解的苍凉。 “咱们兄弟一场,何必这么客套?叫什么咸弟、甜弟,不都叫我豹子么?我这人不挑的,吃什么都行,有鱼有肉当然好,就算只有白饭粗菜我也照样吃它个三大碗。”这名叫“豹子”的男子,声音就豪爽多了。朗朗的声音,给人一种不受拘束的感觉。豹子是他的外号,真名叫屠烈。 温柔男子轻勾嘴角,一双风眼微眯,流霹出难得一见的真性情。 “说得好。走吧。”语毕,往芙蓉轩走去。 “唉,云九焕,我以为你打算去这家。”他指了指欢喜堂,那种朴实的店面正好对他的味,他以为好友会和他有相同的想法。 云九焕轻瞥了眼欢喜堂的门面,摇首道:“我怎能请你去那种地方,这家芙蓉轩可是天下第一食轩、百年名店,一般人是进不去的。既然由我做东,理当请你来这种地方。” 什么叫“那种地方”、“这种地方”?不都是始人吃饭的地方么?本想反驳,但屠烈潇洒惯了,懒得为这种事多费唇舌。 “客随主便,都依你。”他爽快应和。 两人一同走向芙蓉轩。 芙蓉轩不仅外观富丽堂皇,连内部的陈设装潢亦是,来到这儿,仿佛身在皇宫大内似的,对许多人来说,能进一趟芙蓉轩,等于走了一趟御膳房。 方才云九焕说一般人进不来芙蓉轩,倒不是说它有什么特殊限制,而是其价位之高,一般人是吃不起的,所以来此的客人多半是巨贾达官贵人。 屠、云二人选了二楼临街靠窗的位子,坐定之后,伙计送上茶水、点完菜,云九焕心细的整整衣衫,边开了话匣。 “豹子,你多久没回屠家寨了?” “三年。”屠烈手抚着满腮未刮的短胡,厚度适中的唇漾着一抹不羁韵笑,简单又利落的回应云九焕的问题。 短短的一句话,道出他豪放不羁的男儿个性。 “你娘不气么?”温文的态度如常,悠然的谈吐之闻,云九焕垂眸啜了口茶。 “她气死了,到处放话要宰掉我这个儿子!” 薄唇轻扬,云九焕想象着屠夫人的行径,她是出了名的辣椒脾气。 “既然来找我,不如趁这个机会回去一趟,屠夫人很挂念你。”从这儿到屠家寨,约莫三五天的路程,不算远。 “我娘派人来找过你。” 他点头。“她限我在一个月之内把你交出来。” 剑眉微挑,俊朗的唇畔扯出一抹讥笑。“我什么时候落在你手上了?” 云九焕也笑了,他这拜把兄弟难道还不了解他娘的脾气吗?只要屠夫人认定的事,就是事实。 “夫人为了要你回去,各种方法都试过了,最后只好从我这儿下手。不过是回去一趟,有那么困难么?” “是不困难。只不过,我娘不是挂念我这个不孝子,她是念念不忘和刘家的恩怨。” “刘家?”记得屠烈跟他提过这事。“莫怪你娘急着要你回去。” 这话语焉不详,屠烈略收下颚,朗目盯着云九焕,等着他说下去。 “听说,刘家老爷又升官了。而且,今年刘府办的春日宴比往年都来得盛大,光是帖子就发了将近一千张。” 屠烈哼笑了声,也说了句。“莫怪。”看到刘家人春风得意的样子,他娘绝对是恨得牙痒痒。 屠、刘两家的恩怨,说来真是件又臭又长的往事。两家没什么血海深仇,前三代比邻而居,却为了一场义气之约而结下梁子。 话说—— 二十年前,屠老爷和刘老爷都还只是年轻小伙子,屠烈也才不过三岁大。年轻气盛的两人一心一意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业。 刘老爷认为,要做就做大。放眼天下,除皇帝老于最大外,就属黑白两道的老大。然,人生短短数十寒暑,光是称霸一道恐怕就得花上大半辈子,等到成为黑白两道霸主的那一天,一只脚差不多也进了棺材等着另一只脚踏进来,所以,哥俩好决定,各自选择一条路发展,待功成名就之日,两造利益结合,屠、刘两家势必从此名扬天下。 这时,问题来了。谁走白道,谁往黑道? 猜拳决定。 这也就是屠家寨的由来,梁子也就从那时结下。 屠老爷为人四海,一言九鼎。自约定后,他带领着一帮兄弟认真打拼,几年下来,屠家寨的黑麒麟旗扫遍大江南北,虽说屠老爷子专做黑买卖,但盗亦有盗,屠家寨从不欺压善良百姓。反之,举凡贪官污吏、强盗暴匪,无不受其“照顾”。也因此,才能为今日统领五岳黑帮的屠家寨打下好根基。 刘老爷就没屠老爷这么苦干实干且顺利了。 当年赴京赶考,往仕途发展的刘老爷,不幸名落孙山。基于生命有限、时间宝贵,他当机立断,放弃赴考之路,转而从商。但身无一技之长的他,只能从小吃摊做起,做了三天,又发觉不对劲,再度放弃。 刘老爷左思右想,决定走捷径捐官,也就是花钱买官位。他想,先从小官做起,若能有一番作为,也许从此平步青云也说不定。于是,他向当时已小有成绩的屠老爷借了笔钱,向朝廷捐了个官儿。 下一步,刘老爷开始计划,着要如何才能够平步青云?他想到最快的方式——剿匪,因为眼前就有现成的“匪”。 屠、刘两家就这么杠上了。两方对峙过程又臭又长,以下省略。总之,很神奇的是,两家针锋相对,不见一滴血。 再过几年后,屠老爷积劳成疾,两脚一伸,直奔西天享乐去。留下屠烈他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那年,屠烈十岁。 屠老爷过世,刘老爷升官,从此,屠、刘两家形同陌路,不相往来。 屠夫人性子烈,吞不下那口气。照她的说法。“那姓刘的全靠屠烈的爹才有今天的地位!他凭什么?!”最后一句,另加十响回音。 “这仇我记下了!”屠夫人就这么记了十几年的仇。 “那算哪门子的仇!”屠烈轻嗤一声,整个人舒适的往椅背靠,两手往后支住后脑勺。 云九焕明白好友的意思。但对于别人的家务事,他向来不多言。 屠烈慵懒的叹口气,湛亮的眼轻睨窗外浮云。“过得开心、过得好,不就是最好的报复?” 突然,眼角余光瞄见对街一景,没留意到云九焕因他的话而陷入短暂沉思。 春风徐徐,轻轻撩起淡紫碎花裙摆,风儿乘机偷吻了下纤自足踝,须臾,裙摆赶紧回头趋走风儿,掩住那细致的嫩白。 纤细的足,纤细的人。 她蹲下来安抚门前哭哭啼啼的小娃儿,向上微弯的菱唇不知道哄着什么安慰的话,只见水莹莹的眼底漫着柔情。 她拿出一小块白白的东西逗着小娃儿。是零嘴? 白丝绢轻拭小娃儿红扑扑、泪盈盈的脸。不远处,体态丰满的妇人急急奔来,小娃儿转身,一大一小抱满怀。是走失娃儿? 欣然的笑容漾满芙蓉脸庞。里头有人唤她,她回头应了声,再朝一大一小笑说了些话,彼此颔首,她转身进食堂。 云九焕回过神,正好瞧见屠烈专注盯着对街欢喜堂。他只看到从门前离开的母女俩。 “那家店只做一般家常菜,名气也是不小。” 屠烈回过头,放下支着后脑勺的手,率性一笑,且将那短暂的美好搁往心底一角。 “下次,真要请兄弟吃顿饭,就选对面那家。” “怎说?” 屠烈扯扯嘴角,拿起桌上的象牙箸轻敲。”瞧,我们坐下来多久了?连粒花生米也没看到!”依此推敲,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上菜啊? 云九焕轻笑。“慢工出细活吧。” 屠烈喔了声。“莫怪——先给咱们这么大一壶茶!”好有心机呀,先让客人喝撑了,菜好慢慢上。而那茶壶,对魁梧的屠烈来说称得上“大”,可见有多大! 云九焕难得尴尬。“那……就先喝茶吧……” *** “宝姑娘,老板找你。” “喔,我马上过去。”常家宝先应了声,再回过头,朝腻在母亲怀里的稚儿笑说:“小娟儿,你可别再乱跑了唷。” 满嘴茉莉凉糕的小娟儿很认真的点头,她再也不敢乱跑了,刚刚发现娘不见的时候,她好害怕,还好有好心的姐姐和她说话,安慰她…… “麻烦姑娘了。”小娟儿的母亲连忙道谢。 “哪里。那,我进去忙了。” 彼此颔首别过,常家宝转身一进食堂,迎面好几位客人刚结完账。 “李大爷、胡二爷、赵伯伯、王伯伯,慢走啊。”嘴边挂着邻家女孩般亲切的笑容,真心诚意和每位客人道别。他们都是欢喜堂的常客,常家宝认得每一个人。 “宝姑娘,你忙、你忙。” 往里头走—— “阿爹找我?”她在食堂和厨房之间的廊道遇上常菜。 “刘大人府的春日宴,这回你跟同玖还有他那帮徒弟去。” “阿爹不去?”边说,边随着她爹走入整理时蔬的中庭。 “是去不成。”常莱弯腰拨了拨拣好的菜叶,挑出几片不够完整的,扔进一旁的竹篓,再说:“你季三叔的大儿子娶媳妇,我得去帮忙。”常家宝称他作季二叔的人,是常莱的同行兼好友,两人有二十多年的交情。“而且,我想让阿玖那孩子学着独当一面。” 玖师傅虽是欢喜堂主厨之一,但平日沉默寡言的他,从不涉足欢喜堂的生意,他成天窝在厨房里,只做一般厨子做的事。 常家宝明白她爹的用心。他一直希望天分极高的玖师傅,能够出去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只做家常莱的欢喜堂对他来说,发展有限。 “阿爹你放心,我会帮着你督促玖哥哥。”常家宝拍拍胸脯娇声说道,俨然一副大姐照顾小弟的模样。也不想想,人家可大她四岁哩! “哦,那谁来督促你?” 什么意思? 常菜刻意长叹一声。“老季真是好命唷——儿子才十六,就早早娶了房媳妇,等明年春大概也添了孙子,哎,反倒是我那宝贝女儿的真命天子,连个影儿都受瞧见!” 又是为了她的终身大事。 这下换常家宝唉声叹气。”哎唷……要是有缘分,早晚都会碰上的嘛,急什么呢?” “就怕你愣傻傻的,不知把握。” 她不服,噘起小嘴娇滴滴的反驳。“什么话呀,应该是要那个人好好把握住我吧?” “哼,就怕真碰上了,不知道让人家记得你,怎么把握?”父女俩当场抬起杠来。 细眉轻皱。“那、那……那是他的问题,又不是我!不跟你说了,我去前头帮忙。”说完,转头就走。很任性的举动,可她那娇俏的模样,实在让人气不起来。 “丫头——”常莱在背后喊道:“总之,主动一点,起码也要撂下闺名,不然就丢个手绢什么的,好让人家对你有印象啊,听到没?” 好俗的伎俩!常家宝当作没听见。 殊不知,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常家宝的真命天子出现了,且在无意间,悄悄将她搁往心底一角 第二章 院落一隅,天暗,新月刚露出脸,照不到潜入的人影。 “就那间?”粗犷的声音问道。方正的下颚指了指对面那间门外悬着两只红灯笼的房。这人生得粗犷,一颗光亮亮的头,那亮度丝毫不逊月色。 “没错。”男人高高瘦瘦,干净的脸庞让他整个人显得斯文,了点也不像是绿林出身。 “走。”光头男利落说道。 “等等。” “等啥?”光头男不耐吼道。 高瘦男冷觑他一眼,咬牙说道:“小声点,你是怕没人发现咱们吗?” “冲进去,把人带走,这么简单的事,你这娘娘腔还要另-嗦啥?” “楚进你——”薄唇微微扯动,深吸口气稳住自己。“我不跟你这大老粗计较,总之,夫人说只带走人,不许咱们打草惊蛇。””好好好,就听你的,等,我等。”楚进也是明白自己粗暴得很,说不定光是开个门,就足以引起刘府的注意。 此刻,闺房里的人,丝毫不知门外暗藏危机。 “宝姑娘,好了吗?”屏风外,细细的嗓音充满着期待。她是刘大人千金,蕙娘。 娇美的脸蛋先探出屏风,黑黑亮亮的眼珠子溜转了一圈,两片可爱的唇瓣不自在的抿一抿,再尴尬的笑了声。 “快点出来让我瞧瞧。” “嗯……你不可以笑我唷……” 蕙娘轻笑点头。旋即,清丽的脸庞浮起一片诧然。 是惊艳。 “是不是很奇怪啊?”常家宝步出屏风,腼腆的咕哝道。从小到大,她从没穿过质料这么好又这么软的衣裳。 蕙娘猛摇头。“不、不,你好漂亮……连我都瞧傻了呢。” 这是真的。这一袭湖绿色轻软丝绸裙裳,纹样精美,完全衬托出她又娇又俏的气质,融合了少女的清妍与小女人的妩媚。 家宝粲粲一笑,精伦的笑容,犹如浮荡在湖绿色的水面上,一朵兀自绽放的莲花。 “这衣裳送你。”惹娘开心的说。 “唉?怎成?”她哪能收下?这衣裳的质料和手工,一看就知道所费不赀啊。 “不都说要做好姐妹了吗?我有的你也应该有。” 蕙娘虽和常家宝同年,但和在市井中成长的常家宝相比,显得既柔弱又娇气。巧的是,两人都上无兄长,下无弟妹,加上常家宝的个性亲切又开朗,这几年刘大人府邸的春日宴都交由欢喜堂承办,两人也就这么熟稔了起来。 常家宝轻笑。“改天你要是来欢喜堂找我,我带你吃遍整座城!” “好。”才允诺,蕙娘漾着兴奋光彩的眼眸倏然黯淡下来。“就怕……根本投机会出门。” “怎会没有?嗯……”食指点着下巴,常家宝垂眸想了下,心生一计。“回去前我去跟刘大人说,邀你来我家玩。” “我爹不会准的。他从不许我‘玩’。” “这样啊……”常家宝努努嘴,知道他们这种人家的规矩。 什么规矩?很多规矩,族繁不及备载,三天三夜讲不完。 她耸耸肩。“其实,不出门也没什么关系啦,你是千金小姐嘛,当然不能像一般人那样的抛头露面,我爹就常说我像个野丫头似的,一点儿姑娘家的样子也没有……”这样绝对找不到好婆家!这一句自动省略。 而且,这些安慰话听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要常家宝学人家做千金小姐,不如把她当包子蒸了,还比较痛快些! 蕙娘当然不服气,足不出户的她,好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要是我,肯定不会这么说。” “是吗?”俏丽的瓜子脸微微侧着,笑说:“这样好了,今晚我就穿这身衣裳过过干瘾,学你做一晚千金小姐,看看你这千金小姐到底好不好当,嗯?” 清脆甜美的嗓音,轻易就消弭了蕙娘的沮丧。 “嗯。” “不过,我得先去厨房看看玖哥哥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待会儿再过来陪你。”忽而想起什么,再道:“哦,那我得先把这身衣服换下来。” 方要转身进屏风更衣,蕙娘动作极快的拉住她。 “不必换啦,你就穿这身衣服去,玖师傅要是看到你这模样,说不定从此一颗心就只放在你身上呢!”说着说着,小女人思春的羞红,毫无预警地爬上清丽的脸庞。 常家宝只能干笑,个中原因她无法对旁人讲。为避免不必要的解释,她只好附和。“好吧,就听你的。” 房门开,湖绿色裙摆不着痕迹的掠过门边。 房门合上。 常家宝边走边轻抚裙裳,柔柔的触感,不忍释手。 突然伺,还来不及反应,连惊呼都来不及出口,眼前一黑,她失了意识—— “楚进,你下手太重了!” “啥?!我只用半根手指的力道。”迟疑了下,瞥了眼横在肩上对他来说毫无重量的人。“不会吧……”这么嫩? 有点不安心,楚进侧身,说:“杜非,你探探她的鼻息。” 杜非瞪他一眼,掀开包裹纤纤娇躯的黑麻布,伸指一探。 “算你狗运,刘大人的女儿要是出事,包准你吃不完兜着走。”事实上,他搞错了呀! “-嗦!” 倏地,两道黑影一跃,翻出围墙—— *** “哼,想不到那姓刘的女儿长得倒是挺标致。”屠夫人站在床边,冷眼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她不懂,真的不懂。那姓刘的凭什么升官发财,又生养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依照惯例,最后一句话的回音在空气中环绕十响。 “夫人,您打算如何处置她?”杜非问道。 “老爷子生前立下规矩,屠家寨只劫不义之财、不义之人,在屠家寨的规矩底下,我能怎么处置她?”屠夫人冷冷一笑,续道:“我会好好‘招待’她。” 说穿了,就是让她留在屠家寨一些时日,让她爹……也就是屠夫人口中“那姓刘的”干着急,越急越好……然后,再把屠烈找回来。 以她儿子不凡的相貌、浑然天成的魅力,那姓刘的女儿铁定会“哈”上,然后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嘿嘿,她了解儿子的个性,连她这个做娘的都绑不住了,遑论区区一名女子?她相信,屠烈绝对会不告而别,留下心伤不已的那姓刘的女儿,到时候,再把他女儿送回去,女人家嘛,多半死心眼,苦衷委屈只会一股脑儿直往自己身上堆,那姓刘的还能怎么办呢?只有捶心敲肺哕,哈哈哈。 啃呼,不流一滴血,十几载的仇终得一报。痛快! 屠夫人这时才想到。“对了,有少当家的消息吗?” 杜非、楚进摇首。 “该死,云九焕没帮我传话吗?他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稍顿,床上有动静—— 常家宝嘤了声,幽幽睁开眼,眼前朦胧一片,头好昏,不,是好痛啊…… 意识尚未收拢,她虚弱的偏过头,看着床前三道模糊人影,他们是谁? 影像逐渐清晰,嗯……没见过这些人啊,她在做梦吗?一定是的。于是,拉起被褥盖住头,翻过身,继续睡。 大概是没睡好吧,头痛死了。常家宝心想。 站在床前的人一脸愕然。 “搞什么?老娘不是抓你来屠家寨睡觉的!”屠夫人气得牙痒痒,厉声吼道。 “你给我起来!” 侧睡的人儿极快的翻身平躺,倏然将被褥掀开,乌溜溜的眼珠子瞠得好大。 “乖乖,第一次被梦里的人吼醒。”她喃喃自语。“唉——不对……” 常家宝想起来了!她不是在刘大人的千金——蕙娘的房里吗?她记得自己换了一身新衣裳要去找玖哥哥,然后……”然后呢。她不记得了! 屠夫人见常家宝惊骇的模样,心里直觉快意。 “你总算醒了。”不带一丝怒气的口吻。反正计划就要开始了,气啥? “你们……是谁?”常家宝一起身,手立即支着额头。她痛嘶一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坐起来。“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屠家寨。你爹跟你提过他和屠家的恩怨吗?”隐约中,屠夫人似乎深吸口气稳住情绪,才开口问道。 常家宝皱紧细眉,一脸茫茫,她在说什么边疆土话啊? “我阿爹从不和人结怨。”她说。“生意人首要就是和气生财,更何况我阿爹做食堂生意,更不能得罪客人。”屠家。记得阿爹从没和姓屠的人往来过呀。往来的同业当中,也没遇过姓屠的…… 这下换屠夫人以为她在说边疆土话。“你是吓傻了吗?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常家宝揉揉发疼的大阳穴,她怎么会在这里?这些人是谁? 她一点一滴整理眼前的一切—— 清醒前,她人好好的待在刘大人宅子;清醒后,却头痛欲裂的躺在陌生的床铺上。 这代表什么? 她被绑架?! 她刚说……这里是屠家寨? 也就是说—— “你们……你们……”她结结巴巴。“是……强盗?” “是绿林好汉。”屠夫人纠正她。“格调有差。” 做强盗也讲求格调?哎呀,现在不是想这种无聊问题的时候。 乌黑的眸子戒慎恐惧地直盯着眼前风韵犹存的屠夫人。 “你们想掳人勒赎?”天啊,阿爹要是知道她被人绑架,不知道会有多担心、多害怕—— 冷静、冷静、不能慌——赶快想办法离开这里——常家宝在心里不断默念着这几句话。屠夫人笑嗤二声。“谁稀罕那几锭银子,我是请你来屠家寨作客。” 作客?眼前的情势真是有点英名其妙!方才,这位一脸凶悍的夫人已经半承认这里是土匪窝了,但为何他们看起来都不像是那种专门打家劫舍、干尽坏事之人?还说掳她是为了想请她来作客?怪怪,还是赶紧走人为妙! 她傻笑几声。“不、不敢劳烦……我和夫人您素昧平生,怎么敢打扰?呵、呵呵,不如就此告辞。” 掀开被褥正准备下床,屠夫人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停下动作—— 你是没见过我,但我跟你们刘家,尤其是你爹的渊源可深哩。” 太好了,出现破题关键—— “刘?等等,你说什么。什么叫‘你们刘家’。” “我的意思是,多亏你那姓刘的爹,屠家寨才能有今天这等规模。”屠夫人几乎是咬牙说出这些话。“所以……我怎能不回报在你身上?” 娇俏的瓜子脸微微抽动了下,原本灵活的脑袋也回复正常。 她明白了。“夫人,我阿爹姓常,叫常菜,在东都开了家食堂,而我呢,是她的女儿,叫常家宝。我想……你搞错人了。” 蓦地,灵光一闪,她开口闭口都是“刘”家,又把她从刘家掳来,难不成他们一开始是打算掳……蕙娘?天啊,她一定得赶快回去通知刘大人这件事! 好说屠夫人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她看常家宝的样子,的确不像是在说谎 蓦地,两道英气勃发的眉紧拢,瞪着身后从常家宝醒来,一直未吭声的人。 “你们说,怎么回事?” “夫人,当时她是从刘千金的房里走出来,没错啊!”楚进答道。所以他才二话不说,冲过去把人弄昏,直接扛回来。 “我是去她房里和她聊天。”从她房里出来就是她本人?什么道理嘛! 对哦——楚进顿时哑口无言,转而向一旁的杜非求助。 “刘小姐,别再打哑谜了,你就是本人,绝对错不了。”杜非冷静说道。“你这身衣服就是最好的证明。” 再对哦——楚进猛拍了下光秃脑袋。他怎么忘了?连忙附和杜非的话。 “是啊,咱们都调查过了。” 杜非接着说:“刘小姐,你不是差府里的奴婢拿你身上这款布料去织坊裁制衣裳?若不是量身订做,岂会如此合身?” “这是……” “那姓刘的女儿送你的?”屠夫人轻瞄她一眼,嗤道:“找个好理由吧。”哼哼,她刚差点就被这丫头骗了! “这是事实啊。”没人相信她的话。 灵机一动,她说:“不然你们跟我一起回去,看是要去刘大人家还是回我家都行,我会证明我的身份给你们看。” “你这丫头倒是挺聪明的。” “还好啦。”常家宝边弯腰穿鞋,边抬眼客套的朝屠夫人颔首徽微笑。 呼,可以走人了吧? “你还是好好做我屠家寨的客人吧。时候到了,我自然会派人送你回去。” 她说什么?!常家宝整个人跳了起来。 “你说什么?”她还是不相信她! “小丫头,就把屠家寨当成自己家一样自在,这里随你走动,但我得警告你在先,屠家寨地形险要,乱跑容易出事,你的小命只有一条,可别轻易尝试哪。” 说罢,她转身朝楚进、杜非使眼色,示意离开。 “等等!”常家宝叫住他们。“我已经说了,我不是刘家小姐,我叫常家宝,是欢喜堂老板的女儿!而且你们不经人家的同意就随便把人掳来,这是犯法的,你们知不知道?” “什么掳人?我是请你来屠家寨作客。”屠夫人重申一次,照样睁眼说瞎话。 “谁叫你是那姓刘的女儿——”屠夫人在心中呐喊道。哇哈哈哈! “再说一次,我是欢喜堂老板的女儿,我叫常家宝!不姓刘!”她两手叉着腰,恼极了。到底要怎样才能放她走啊? 突然,杜非插话进来。“欢喜堂?是不是那家位在东都,菜单上有道菜叫‘冬笋炒肉’的欢喜堂?”冬笋炒肉是杜非的家乡菜啊! 还没开口称是,楚进也说了。“欢喜堂?是不是那家要排一个早上的队,才买得到烧鸭的欢喜堂?”每回行经东都,他必到欢喜堂买只烧鸭啃个痛快! 说着说着,连屠夫人也加入。“欢喜堂?哦,我想起来了,他们有一道菜叫‘柳叶清蒸糟鳞鱼’,那味道之香——” “入口即化!”三人异口同声。 “那你们觉得那个……” “噢,棒极了……” “呼,好吃啊……” 天杀的,他们竟然无视她的存在,当场热烈讨论起她家的菜! 噫?灵光一闪,常家宝有个好主意。 “如果我现在就能证明我不是刘家小姐,你们是不是可以马上放我走?” 三人戛然止住讨论,六只眼睛直盯着她。 常家宝不慌不忙,娓娓道来:“刘家小姐是大家闺秀,娇得很,她不可能会做欢喜堂的菜,要是我做得出来,我就是常家宝,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既然弄错了,没有不放人的道理吧?”他们刚不是还说,自己的格调跟一般强盗有差吗?她就是冲着这句话,认为他们不会言而无信。 一双身在绿林打滚多年的锐利眼睛直盯着她,屠夫人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的确没有富贵人家的骄纵气,也不像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而且从她一醒来发现自己被人掳走,不但不慌不乱,更是想尽办法要让自己离开屠家寨。 那姓刘的女儿,会有这种胆量吗? 试试便知。 “好,就这么说定。杜非,带她去灶房。” “等一下。”她话还没说完。“我需要有个助手。” 看屠夫人迟疑了下,她赶紧再解释。“这里的灶房我用不惯,需要有个熟门热路的人帮忙准备我要的东西。” “杜非——” “夫人,负责伙食的阿昆下山采买,天黑才回来。”杜非说道。 “那就由你派个兄弟给她。” “是。” 不过常家宝真能做出欢喜堂的名菜吗? *** “我做得出来才有鬼!” 常家宝在灶房外烦躁的来回踱步。她家开食堂、她又爱吃,可她却从来没有下厨的经验。她熟知每一道菜的内容,却不知道要如何把材料烹煮成真实的菜肴。 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帮忙的助手还没来,不如趁这机会逃跑。”她喃喃自语。“不行、不行,要逃,也要等熟悉环境之后再逃,现在落跑,无疑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屠夫人警告过她,那不像是谎话。 她双手交握,继续来回踱步碎碎念。 “希望帮忙的人有点天分,我把材料告诉他,应该就能做得出来——吧?不管怎样,至少也得先经过我这张嘴,要是不行,就想办法换人,再跟他们要求一个可以做菜的人。对,就这么办!” 这是她惟一的希望。 左顾右盼,帮忙的人还没出现。 “还不快点来……要是不行,也好趁早把你换掉……” 常家宝太专注于眼前的问题上,没发现不远处有道黑影扑高、纵低,几个起跃间,往这儿走来。 屠烈回来了! 他回来看看,真的只是“看看”。他的打算是,绕行寨子一周,留个话给娘亲证明自己回来过,省得他娘又去找云九焕麻烦。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正门不走,翻墙进屠家寨。 直到他走到灶房前,常家宝才发现到他—— 屠烈一看到常家宝,直呼自己实在太大意了!他以为这个时间灶房应该不会有人才是,想不到走来,正好被撞上—— 正思索着要怎么解决掉眼前的人,常家宝早他一步开口。 “你总算来了,我等了你好久耶,快点、快点——”娇俏的人儿手叉腰,鼓起腮帮子佯嗔,随即挥手示意他进灶房。 奇怪,这女人怎会知道他今天回来?而寨子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瞧她这身打扮,像是城里有钱人家的闺女……难不成……屠烈脑中浮出一堆问题,方要整理出一点头绪,又被常家宝打断—— “快点进来呀!”这大个儿还杵在外头做什么? “要做什么?”屠烈高大的身躯站在门前,显得那扇门好小、好单薄。 “我要教你做菜。” 浓眉微挑。“你知道我是谁吗?”屠烈心想,八成是认错人了。 常家宝嗯一声。“对哦,还没请教你大名。不过我先跟你说,杜非刚才先带我去货仓拿材料,喏,就那些,我已经帮你洗好了。”做菜她不会,洗菜倒是还勉强帮得上忙。 “你搞错人了。”简单一句话,屠烈决定转头走人。突然又想起什么,再回过头叮嘱。“不许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 “等等——”常家宝毫不避嫌的冲过去,拉他进灶房。当然,拉扯之中,屠烈动也不动。“你不是来帮我的忙?” 屠烈俯视她,缓缓眨眼,摇首。 该死,都已经等了这么久,居然还等错人!照这么说来,他们根本没找人来帮她! 怎么办啊?完了、完了—— 慌措的眸子直盯着屠烈,除了眼前这个人,还有谁能帮她? “你?!放手。”低沉的嗓音里有着不容逾越的男性威严。 常家宝整个人扑向前,抱着粗壮的臂膀,纤柔的身子缠得紧紧的,说什么都不放。 “不放、不放,除了你,没人可以帮我,我不管,你一定要帮我做菜!” 屠烈以为这女人打算哭哭啼啼逼他就范,想不到,她却是板起一张俏脸,既威胁又耍赖的话语乍听之下,像是在对他撒娇般。 屠烈没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张俏脸上,舍不得移开。他对女人向来没什么耐心,对常家宝却出乎意料地耐住性子。 “你自己不会做吗?”该死,这女人的身子好软,他可以清楚感觉到紧贴在他臂上的曲线。 “要是会做菜,我做什么死巴着你不放?” “放手。”手臂的肌肉不自觉越绷越紧。 “你先答应我。” “你不放手,叫我怎么帮忙?”老天爷,他在说什么鬼话?!他本来想一巴掌啪开她的。 深蹙的眉心霎时松开,笑颜轻绽,她放开他。 但不知怎地,原本自然的笑容却突然间慢慢僵硬起来,她两手握拳拧了拧,手心怎么热热烫烫麻麻的,这才想到,除了阿爹,她从没抱过男人啊—— 哎呀,现在不是害臊的时候! “我、我、你……咳、咳,嗯……你做过菜吗?” 屠烈点下头。脑袋里积存的问题越来越多,他不问,是想走得干净利落。他也可以趁现在一走了之——然,心里这么想,两脚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中邪了么? “呼,太好了,那——你就照着我的话做,嗯?”常家宝松了口气,还好,抓对人了。 屠烈不敢相信,他竟然就这么照着她的意思做 常家宝也不敢相信,这人……若不是厨子出身,就绝对是天赐良才! 瞧瞧那刀工,起落间利落不拖泥带水,一把青葱切丝,切得细如发丝,长度完全一致;下刀更是快狠准,挑出鸡骨的同时,整只鸡竟然仍是完整无缺! 如此难得的料理人才,一定要带回去给阿爹瞧瞧! “你叫什么名字?” 屠烈顿了下,瞄一眼泛着兴奋神采的脸庞,一时之间心猿意马。原本烦躁的心情,竟被那双水溶溶的眼睛不着痕迹地化开…… “豹子。你呢?” “是不是那种跑得很快的豹子?”瓜子脸微偏,灵活的眼眸如她的话般调皮。 “不只跑得快,我是只没人追得上的豹子。” 朗朗低沉、的声音,像遨游天际的云般无拘无束。他没发现,早先紧拢的粗眉,在不经意间,被俏皮的人儿梳开了…… 樱唇溢出一声“哦”,不知是真懂还是假懂。“我叫常家宝,顾名思义,就是常家的宝。” 有趣的名字,屠烈笑了笑。 少女的心,怦然一动。 柔肩微微一僵,轻咬了下唇,眼睛下意识地往旁轻飘。 “接下来?”屠烈问道。该切、该剁的全都弄好了,那么,接下来该是准备烹调。 常家宝一怔。“啊?”到哪儿啦? 看她愣傻的模样,淳厚的笑声不禁自胸膛荡开,屠烈起了玩心,中指弹起一片冬笋,毫厘未差的落、在她尖而巧雅的鼻梁上,正好唤回失神的她。 常家宝细眉轻皱,却难掩脸上浮起尴尬的晕红。 她轻抚鼻子,有点失措的拾起落在裙上的冬笋,丢回给他,说:“那、那……那就先做冬笋炒肉!” 笑声更爽朗了。他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毫不做作又有趣的女人。 常家宝也被他笑声感染,轻扬起水水润润的嘴角。她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舒服自然又有趣的男人。 而且,还是一个对烹调极有天分的男人! 每一道菜她只说一遍材料内容,他不但完全记住,而且煮成的菜肴外观,几乎和欢喜堂一模一样。但不知味道…… “你先尝尝看。”屠烈将做好的最后一道菜放在炉灶边的木桌上,噙着笑朝猛吞口水的常家宝说道。 “嗯。”她拿起筷子边夹菜边问。“豹子,你在这几的待遇好吗?” 相处不过几个时辰,两人就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般,聊开了。 “以前还不错,这几年就不大好。”离家三年,屠夫人几乎是下达了夺命追杀令,好逮住他这个浪子兼不孝子。因为不想和屠家寨的人正面起冲突,他算是过得有点辛苦。 常家宝蓦然发现,言谈之间,他的眼神好深邃,黑瞳底总是闪着光亮,落腮短胡掩住的唇微微上勾,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让人忍不住对他心生向往。 对他……噫?她想到哪儿去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嘴里塞东西,一口、二口,三口……好掩饰莫名的心慌。 “真有这么好吃吗?”她吃得好急。 常家宝猛点头,事实上,她是从他问完才开始咀嚼食物的滋味。嘴唇嚅动着,蓦地,水莹莹的眼底布满惊奇和惊喜。 她索性轻合上眼,感觉咬下冬笋时,甘甜的笋汁在齿间毫不保留的进发。她是节一次尝到脆与软的食物持质同时出现在同一道料理上。咬下第一口时觉得庸脆的,咀嚼几下后却发现冬笋慢慢在嘴里软化,连同笋汁一并入口,教人惊诧于方才是吃了冬笋,还是只喝笋汤? “怎样?”忍不住脱口问她,因她脸上那抹迷醉陶然,竟无端撩拨起他血液里潜藏的渴望。 “好吃极了。”她睁开眼,投给他一记灿亮的笑容。 那笑容,似一阵轻风,勾起不知在何时,被他不经心搁往心底一角的记忆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常家宝闻言则是一脸茫然及——尴尬。阿爹曾说,男人找女人搭讪,最常说的就是这句话。当然,她也被这句话骚扰过好多次,只是每次都以严厉斥退对方作为收场。 可现下由他说出口,心里却觉得甜滋滋的……呵呵,怎么会差这么多?好奇怪啊—— 她轻笑。“我从来没见过你,不过……也许咱们以后会常常见面也说不定。” 这话让屠烈马上联想到,她是屠家寨的人,那么 “你是谁的女人?”他的声音绷得紧紧的,想到她极可能是寨里某个兄弟的女人,屠烈的脸色实在好不起来。他不懂自己在不爽什么。 “啐,说浑话!”常家宝知道他想岔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念头让她好恼。 “你胡说什么!我、我可是好人家的女儿,我是被……”顿了下,她不想说自己是被掳来,于是改口说:“……被请来作客,等会儿我就要回家了。” 见他脸色好转,常家宝再说:“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俊朗的脸庞难得怔住。这女人怎么会这么“大方”?照她的意思,不就是打算和他…… “我可以替你介绍一份好工作。” 原来是“工作”,差真多! “我家是开食堂的,我阿爹那个人啊……”常家宝从欢喜堂的沿革说到她爹常莱是如何栽培后进,欢喜堂的大厨最后一定会被他爹要求出去自立门户,她爹说,自己经营食堂,才能更了解客人想吃什么,才能在料理上下更多的功夫。 “欢喜堂的待遇很不错唷,至少……比这个土匪窝好吧?”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常家宝全用上了。她真的很希望能为他找到一个发挥所长的地方,他的天分不该被埋没的。 “一起走,可。至于那份工作,我考虑、考虑。”做厨子,他从没想过;而他浪游惯了,也从未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想和她一起走,只是想在彼此分道-扬镳前,再见她一面。 他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没问题。我阿爹常说,女怕嫁错郎、男怕人错行,所以好好考虑是应该的。不过,给你一个诚心的建议,除了玖哥哥,你是我见过对料理最有天分的人。” “他是谁?”不假思索地,他直接脱口而出。 “谁?” “你刚才话里提到一个……人。”屠烈闻到自己话里的“怪”味。怎么回事?这多不像他!今天真是中邪了么? 未识情滋味的常家宝,根本分辨不出他异样的口气,只当他是随口一问。 “哦,你说玖哥哥啊?嘻嘻,你来欢喜堂不就知道了?”突然想起什么,她又说:“对了,做吃食生意最重卫生,你要是有意往这方面发展,我劝你找个时间刮一刮你的胡子。”虽然他满腮薄薄短胡的模样……真的很好看。 屠烈只是不羁的笑了笑。“你什么时候离开?” “送完菜应该就可以走人。”她知道这些菜肴虽然和欢喜堂所做的外观一模一样,但味道有点出入,不过这么好吃,应该没差吧? “申时在这儿碰面。一起走。” “好。” 屠烈朝她轻勾了下迷人的嘴角;便径自转身离开。但,走到门口时却停下来,回头望着她 “我一定见过你。”他说。 常家宝耸耸肩,意指她真的没印象。 看着那双墨瞳黯然了下,看着他离开灶房,直到背影远去,她才说:“没差呀,反正从今以后,我记得你了。” 第三章 屠家寨一帮兄弟连同屠夫人围着一张圆桌,狼吞虎咽难得尝到的美食。他们丝毫不顾忌吃相,只怕少吃了一口,后悔一个晚上。 常家宝就站在一旁,看着这些人几近“搏命”的吃相,她一点也不介意,菱唇只顾沁着笑,她明白那种尝到美味的心情,虽然,表情是因人而异。 她不禁又想到,这些菜都是他做的…… 她下意识的轻抚着柔软的裙摆,回想着他挽起藏青色的袖子,振臂操锅弄铲,做菜的模样…… 常家宝没察觉,脸颊猝不及防晕起一片片彤云。 突地,”啪”。的一声,筷子直打桌面,惊回她的意识。 一桌子原本在埋头苦吃的人,全吓得猛抬起头,张嘴的张嘴、举箸的举在半空中,连动也不敢动,像是楚进,一条粉丝悬在嘴角,不敢吸进去。 屠夫人一脸诧然的盯着常家宝,锐利的眼中没有怒气,只有震惊。 “怎么啦?”常家宝嘟起嘴,轻拢眉心。这夫人好情绪化唷……也不想想,能尝到这么好吃的菜,是种福气耶! “这菜不是你做的。”屠夫人斩钉截铁地说。菜肴里有种特殊的口味,是她和死去的老爷子特有的饮食癖好,除了豹子,没有人知道。 她偏好酸味、老爷子当爱麻油香。桌上每一道菜都渗出这种极微妙的口感,除了豹子,没有人做得到。 常家宝心头一惊,这夫人也是行家吗?或是欢喜堂的常客?不然怎能尝得出味道的不同? “这是欢喜堂的菜色,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一旁的楚进、杜非等人,凡到过欢喜堂的,莫不点头称是。 屠夫人丝毫不理会旁人的反应。“做菜的人呢?” “你有找人帮我吗?“她反问。同时心想,既然没找人帮她,分明就是要她难堪,要是说出豹子的名字,岂不害了他? 屠夫人笑了笑,那笑容别有酒意。 “是没有。不找人帮你,是料定你根本没那本事,你看看自己的一双手,又白又嫩又细,哪像是在厨房做过事?欢喜堂老板的女儿?我看你最多只是个常客!懂得吃的人,吃出材料并不是什么难事,加上只要有人帮忙……之后我想说什么,你应该明白。” “你?!”被说中了!这夫人的脾气极坏,想不到脑袋并没有跟着坏去。 这下可难缠了—— 常家宝向来调皮得很,这厢却难得敛起口气。“夫人,请你别为难我了,我真的不是什么刘家小姐,我姓常,叫常家宝,是欢喜堂老板的女儿,不是刘大人的女儿!” 她已经讲了好多次,就放了她吧—— 屠夫人根本不用她。“你们别吃了!听好,豹子回来了,马上叫出寨里所有的兄弟,就算把屠家寨整个翻过来,也要把豹子找出来,抓他来见我!” 众人闻言一阵哗然。少当家什么时候回来了? “还不快去?” “是!”众兄弟无人敢反驳,立即起身,速迷离开大厅。 常家宝慌了,屠夫人怎会知道菜是豹子做的?她想对他做什么? 脑袋还理不出任何头绪,莲足已冲出大厅,常家宝根本没听到身后爆发的怒气—— 她得赶快去通知他! *** 灶房外,伟岸的身影伫候许久。 远远地,纤柔的身子朝他奔来,豪迈的脸庞出现从未流露出的复杂情绪。然,随着她越跑越近,墨瞳却越来越深凝。 她怎会如此慌张? “怎么?” 常家宝和他同一时间开口。“你快走!现在就走!”她急着推他离开。 他动也不动,直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屠夫人一口咬定菜是你做的,她派出所有的人要抓你去见她!” 她担心极了,害怕他会因帮了她的忙而遭到严厉苎罚。这里的人干过什么坏事她不知道,但看屠夫人那股狠样,要是豹子也惹到她,可就麻烦了! “快走啊!” “一起走!”屠烈想也没想的脱口说道。旋即拉起她的手,想带她一起离开。 常家宝试图挣开他的掌握,急说:“你别管我,我一个女孩子家手脚没你们男人利落,我怕拖累你,你快走啦!” 墨瞳不可思议地盯着她,向来不羁的一颗心,因她的话、她慌急的模样,第一次产生停泊的念头—— 突如其来的一道灵光闪过脑际,屠烈问她。“你根本不是自愿来屠家寨的,是不?”很含蓄的问法。 常家宝委屈地摇首。 “那我更要带你走!” “他们在那儿!”不远处,有人发现他们了。 两人头也不回,倏地没入夜色之中。 屠家寨不仅地形险要,其中更是机关重重,危机四伏。 搜索的火炬穿梭在涵盖屠家寨的整个山头,吆唤声此起彼落。 两道奔逃的身影绕过曲曲折折的羊肠小径,不时有暗箭飞枪突袭,是误触机关的结果。好在屠烈技高一筹,一一为她挡过。 步出小径,两人一怔,他们被七八个人团团包围住。 屠烈将她护在身后。 “少当家,夫人要见您。”带头的社非先开口说道。 常家宝怔望着宽阔的背影,这人称豹子“少当家”? “杜非,我不想和寨里的兄弟起冲突。” “我们更不希望和少当家动手。” 屠烈顾虑到万一起了冲突,怕是会伤到身后的人,又说:“杜非,让她走,我留下。” 常家宝反驳的话才到嘴边,却被杜非早了一步抢在先。 “她是刘大人的女儿,夫人不会放她走的。” 闻言,屠烈皱起眉头,侧身低问道:“你是刘大人的女儿?” “我讲了几百遍了,我不是,我姓常,不姓刘!”话才落,想到杜非对他的称呼,换她抬头反问。“他们叫你‘少当家,?” 早先误以为她是寨里的人,因怕暴露身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如今到了这等地步,屠烈自认为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姓屠,单名烈,豹子是外号。你刚提到的屠夫人就是我娘。” 果真!他不但是土匪,还是土匪头子! 之前误以为他只是土匪窝里的小喽哕,一心想着要带他脱离苦海,带他投向阿爹的怀抱,让他发挥所长,让他喜……最后一个念头才起,便被她慌慌张张的强压下。 哎呀,总之,原来从头到尾只是她一个人在痴人说梦话! 气不住,一记粉拳往他背后使劲用力打下去。她知道不干他的事,可她就是气不过!她就是想发泄一肚子气! “天杀的,你、你——你们这些强盗土匪,莫名其妙把人家掳来,搞错了也不放人家走,什么意思嘛——”粉拳接二连三地直落,那力道对屠烈来说犹如隔靴搔痒,有跟没有都一样。 “我要回家!”她恼道。阿爹要是知道她失踪了,不知道会有多担心! “我要回家——啊!”猛地,屠烈手一挥,将她榄到胸前。 湛亮的墨瞳底有股坚决,直瞅着她,他稳稳承诺着。 “我会送你回去。”说罢,他将常家宝紧紧护在怀里,带她冲出重围。 “少当家,别让我们为难!” “闪!”屠烈更不想伤他们。 耳边充斥着刀剑啷当相击、拳脚交加的声音,常家宝越听心头越紧,屠烈将她的脸压在胸前,不愿让她瞧见任何打斗的情形。 为什么要这么护着她?他们甚至相处不到一天哪! 为什么要守着和她一起走的承诺?他们甚至对彼 此都还不了解呀! 蓦地,一股湿意喷向颈侧,她整个人紧张的僵住,是……血?! 心跳几乎快停了。 常家宝想也不想,紧紧抱住他,叫道:“住手!快住手!” 耳边的打斗声仍未歇。他以一敌众哪! 她更急了,用尽所有的力气喊道:“我不要回去!快住手——” 尖锐的嘶喊穿过激烈打斗的人群,倏地,终止了一切。 停下来了?常家宝颤巍巍的抬起头,盯着屠烈泛着血丝的双眼,唇瓣不住地打颤,她喃喃说着。 “你、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伤……”眼一黑,常家宝昏了过去。 *** “娘,你这是在替我上药,还是打算让我伤得更重?”屠烈笑问道,态度有点漫不经意。 屠夫人为屠烈上伤药的动作又重又粗鲁,屠烈左肩有一道延伸至背部的刀伤,幸好伤口不深,要是伤到筋脉,左手恐怕就此报废了。 “哼!我真是养了个好儿子,亏你还笑得出来。”气归气,屠夫人的眼神仍是难掩关切。 屠烈明白。他娘的脾气虽然火爆,刀子口总是不留给人任何情面,但和她相处之后,就会发现她对人体恤又细心的一面,不然从他爹死后,寨里兄弟不会服她至今。 “她醒了吗?”忍不住,屠烈脱口问出心底的牵挂。 “哈!”屠夫人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我儿子是中邪了么?” 屠烈笑了笑,明白他娘的言下之意,但眼神仍在等待着答案。 “还没。她只是吓坏了,不碍事的,哼,我说——老鼠的胆子都比她大!”啐了声,屠夫人又想起一事,赶紧耳提面命。“她是那姓刘的女儿,你可不许对她太认真!” 想起屠烈当时执意抱着昏迷的她进房,执意等到寨里懂医术的伍郎的来探视她的情况才肯离开,她这个从小到大,不爱被人约束管教的儿子,什么时候也开始懂得牵挂人、在乎人了? 他爹还在的那几年,屠烈不知道从哪儿学来一身好手艺,每年逢她和老爷子的寿辰,屠烈都会为他们备一桌好菜。她明白,这个在她眼中抛弃亲娘浪游天涯的不孝子,向来只用行动表达自己的心意。 那姓刘的女儿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屠烈为她做出这些事? “她说她不是。” “不是什么?” 屠烈不带恶意的睇着他娘,对她的“明知故问”颇不以为然。 “你当我真是老糊涂了。告诉你,事情就是这么巧,我派杜非连夜再进一次刘府,结果你猜怎么着?刘小姐失踪啦厂不就是被她掳来的那一个? 她边两手并用,为屠烈包扎偌大的伤口,边打量着他的反应。续道:“反正她也算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让她先来屠家寨适应一下这里的生活,不也挺好的?” 此乃自古以来,世交家庭必演戏码。某年某月某日,双方家长突然来了兴致,相互约定将来我儿长大娶你女、我女将来长大嫁你儿,然后交换信物,以兹为凭。 “娘的话前后矛盾,外加心口不一。”两家老死不相往来十几年,谁还会挂记着这事?恐怕早忘了!更何况,他娘将刘家视为仇家,怎可能愿意和他们做亲家? “兔崽子!”被说中心思的屠夫人恼极了,最后为屠烈打上的结又狠又紧,打算痛死他这个不孝子! 屠烈暗暗吸了口气,仍是面不改色的说道:“爹生前曾立下规矩——” “这还需要你提醒?也不想想这几年屠家寨是谁撑下来的?放心啦,我不会伤她。”她儿子的心,偏了 “老娘再提醒你一次,可别把心放在那姓刘的女儿身上!” 屠烈笑了声,浓眉微挑。“我也不想啊——” 他是只没人追得上的豹子,豹子没有巢穴,只有地盘—— 安定,他从没想过。早先因她而起的莫名念头,让他很烦! 常家宝也烦死了!从她清醒后,三天来,她只出过房门一次。 第一天,整个人紧张兮兮的,满脑子胡思乱想,记得昏倒前,看到他肩上有血……他是不是受伤了?他要不要紧啊?她一个人在屠家寨胡乱窜,就是找不到他住的房—— 没多久,她被寨里的入团团围住,他们以为她又想逃! 该死,她只想知道他是否无恙,竟然没想到—— 对啊,烦死人了,她怎么不直接逃回家! 第二天,脑子乱成一团,她整理不出任何头绪,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当时只是一心挂记着他的安危,所以才会连想也不想,当众说出她不回去了! 她是疯了不成? 天啊,烦死人了,她真的好想回家! 第三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在这间房里度完此生……而她的一生,应该会在今天做个了结。因为,她饿得发昏、全身发软—— 她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并不是屠家寨的人故意饿着她,他们照样供应三餐,只是—— 她的嘴被养刁了十八年,屠家寨的饭菜,她实在吃不下! 她并非娇生惯养之人,然而,舌头对食物的挑剔却是天生的,她咽不下不经过“脑袋”烹调的食物。曾试图尝了几口,但没多久,又全吐了出来—— 天要亡她呀! 纤柔的身子全身无力的趴在桌上。“嗯……家里开食堂的人居然会饿死……我跟阎王爷说,他会不会不相信啊?”她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她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但没力气起身看他是谁,心想,八成是屠家寨里负责伙食的阿昆。用膳的时间又到了吗?他不是才刚来过? “阿昆……你做莱能不能用点脑袋、用点心……我拜托你、求求你……”嗯?好像闻到什么味道……好香唷…… “等你吃饱再去跟他说吧。”屠烈边说,边将托盘往桌上一放。 这声音……不知道从哪借来的力气,常家宝整个人几乎是弹了起来。 “你、你、你……”一双大眼瞠得好大,她结结巴巴,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有一半的心思都在桌上那一大碗面上。她猛吞口水,好想吃呀……可是,她惦着他的伤,应该先问问他这几天的情况……啊……那面好香哪! 常家宝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战,她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有话吃饱再说。”屠烈替她作了决定,同时往她身旁坐下。 “嗯嗯。”她猛点头,他好好哦,先让她吃东西……常家宝真是饿到昏头了,这是她可以自行决定的事,不是吗? 开动-! 即使快饿死了,常家宝也绝不狼吞虎咽,这是她从小养成的饮食习惯。既然要求人家用心做美食,当然也要用心品尝才是。 当然啦,吃东西的速度还是比平常要再快一点点点点…… “嗯……”一如往常,她脸上流露出那种尝到美味时的迷醉神情。 但听在屠烈的耳里,那是极女性化的——呻吟。这几天,被屠夫人逼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他,常想起这女人吃东西时的模样。 “好、好、吃、唷——” 倏地,俊朗的脸庞微僵,他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太阳穴,将她的脸移向面碗。 “专心吃你的面!”他故意霸道地说,却仍是藏不住温柔。不把她的脸移开不行,她的眼神居然让他起了不该有的反应。 常家宝完全不知道身旁的人此刻正在和理智纠葛挣扎,她只顾着吃,偶尔发出一两声美味的呻吟。 片刻,食指又现,抵住粉额,轻轻往上抬起。这回,俊朗的脸庞漾着笑意。 “这是碗,不是脸盆。”瞧她脸都快埋进碗里了。 “哦。”她脸红了。吃着吃着,突然想到,这面是他做的……因为有种特别的味道,她尝过,至今不忘。 这是他特地为她做的吗? 不想、不想,越想会越烦—— 她吃东西的样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认真?那双豪放的眼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那张水漾般的脸庞。 “呼,我吃饱了。”一大碗面全部扫空,连一滴汤也不剩。 “谢谢。”她轻说。简简单单的一勾话,包含着她已然明白的事。 嘴角潇洒一句。“我问你,你到底姓刘还是姓常?”屠烈还是想先问明白。 “常常常常常!我讲几百遍了!”细眉紧拢,吃到美味的好心情全被这个问题给弄拧了。“拜托你们去查一查好吗?真的弄错人了!”呜,她好想回家…… “我娘派人去查了,结果是——”他瞟了眼身旁突然一脸兴奋的可人儿,继续说道:“刘小姐失踪了,刘家派人到处找她——” 原本泛着期待光芒的脸庞倏然黯下。“蕙娘失踪了?”不会吧,这么巧?她不是从不出门的吗? “所以——你恐怕得在屠家寨作客一阵子。”墨瞳霍地闪着某种难以解读的情绪。 “我——”话到嘴边突然顿住,常家宝说不出她想回家这句话,她知道,只要她说出口,他会再次不顾一切让她走…… 可是,她不希望他受伤! 她说什么都不想再看到…… 重重的叹了口气,她撇开脸,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哪! 猝不及防地,屠烈突然握住她巧琢的下巴,转过她的脸和他面对面。 常家宝反应不过来,只能一脸呆然的看着他。 粗糙的姆指腹来回摩挲着水润的下唇瓣,猛地,一阵热热麻麻的感觉在唇心漫开…… 他、他……他是不是正在靠近她?突然间,有叫热气拂过双唇,谁可以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开心点,嗯?”他说,边宠溺的捏了下下颚。说罢,拍拍她的脸,像是哄小孩般。 什么?就这样?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呀? “不急于一时,以后有的是机会。”淳厚的声音惊回她的神志。 他说什么?常家宝愣愕的看着屠烈收回面碗,再朝她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她这才发觉—— 天啊,原来,是她自己先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的! 轰——起火啦——她的脸烧了起来。 *** 灶房 屠烈高大的身躯倾靠在灶边,一手扶着左肩,边粗喘着气,斗大的汗珠淌湿了一身藏青色衣袍。 “少当家,你怎么在这?”负责伙食的阿昆来到灶房准备清洗一天使用下来的锅碗瓢盆,怎知一进来,就看到屠烈倚在灶边,一副难受的模样。 “你要不要紧。我去叫人来。” “回来!”屠烈叫住他。“不许告诉任何人我来过灶房。” 阿昆一脸茫然,搔了搔头,小声说:“夫人不是不许你下床吗?少当家你身上又有伤……” 屠烈硬是撑起身体站稳,像个无事人似的。“我肚子饿,来找东西吃。”他随口诌了个理由。 “哦,那好,我马上替少当家下碗面。” 屠烈赶紧再叫住他。“不必麻烦了。我这会儿又不饿了。” 啊?阿昆又搔搔头。 屠烈知道自己得赶快离开这里。阿昆回灶房,表示寨里的人差不多用完膳,他娘说不定这会儿正往他房里去。 “我回房去,记着,不许告诉任何人我来过灶房。” “是。” “还有,这锅肉臊是你做的吗?挺香的。” 阿昆趋前往灶上一看,一脸惊讶。“怎么会跑出这锅东西?这不是我做的!” 墨瞳底沁着一抹别有心思的笑。“我刚不知道是听谁说,山下有人要送东西上来,八成就是这锅东西。对了,你今天不是说夫人的客人这几天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 “是啊、是啊。”阿昆很紧张的,回道:“她再不吃东西就糟了!”今天送饭的时候,看她软趴趴的样子,好像随时会断气似的。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当他告诉少当家这事时,少当家的脸色变得好难看,还粗声粗气地警告他,不许他告诉夫人…… 大人的世界好难懂哦—— “你明天下碗面,淋上这锅肉臊,她会吃的。” “真的吗?” 他拍拍阿昆的肩头,鼓励道:“就试试看吧。” “好。少当家,那你要多休息哩。” 屠烈嗯了声,离开灶房。 此刻,没有人瞧见刚毅的唇松了好大一口气,是为了她…… 第四章 大老远就看见常家宝站在马厩外,动也不动。连他走近、走到她身后,姑都不都没察觉。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是哪四公马让你瞧呆了?”他要阉了那匹马! 吓!常家宝惊跳一下,猛然转身,一脸愕然的瞪着他,突如其来的羞红不争气地跃上脸庞。 她正想着他,想到入神了……想着好几天没见到他人,他都在做什么?奇怪的是,她问寨里的人,不但没有人愿意告诉她,甚至看到她就像看到瘟神似的一一走避……连屠烈的房在哪儿都不肯告诉她! 到底谁才是黄花大闺女啊?搞什么,怕人家知道他的“闺房”么?蕙娘曾经告诉她,她们那种人家的小姐,闺房不仅不许男人踏入一步,连在院子走动的人都要严加管制,怕稍一不慎,坏了小姐的闺名。 不过是个土匪窝,难道也要学人家搞这种规矩?啐! 她不知道的是,那是屠烈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告诉她,他伤口复发的事。那天他离开灶房后,夜里,肩上的伤口开始恶化,不但化脓,同时让他连续发了好几天高烧。 常家宝本来很恼的,可看他略为憔悴的模样,她实在气不起来。 她抬眼斜睇着他。“你……你瘦了?”溢于言表的关切藏也藏不住,好像还多了点什么,她发现到了,于是又改口问说。 “怎么,有钱有势的屠家寨也会缺粮食啊?” 这几天她出来走动,才开始对屠家寨有点基木的认识。当然也包括了屠、刘两家那又臭又长的往事。 屠家寨统领着五岳黑帮,五岳的范围几乎涵盖整个中土,只要不违反屠老爷子当年立下的规矩,他们是各种黑买卖都接、都做。照这么说来,皇帝管不着的事,他们几乎全包了嘛! “会不会骑马?”他扳过她的身子,轻推她进马厩,故意转移她的注意力。 常家宝点头,这才想起自己来马厩的目的。 她要靠自己的力量回家! “我想骑马四处走走,行吗?” “行。你骑这匹。”屠烈站在一匹赤棕色马匹前,边轻抚着马背,边朝常家宝说道。 “不,我想骑这匹。”她说,径自走向一匹全身毛色黑亮的马儿。 屠烈偏过头,想看看她所选的马,脸庞却倏地一僵,他急吼。 “不要靠近它!” 莲足顿住。她转过头,一脸不解。这马有病吗? 屠烈急步趋前,把她与黑马隔开一段距离。“‘拂影’野性极重,除了我,旁人别说是骑它,连近它身都不容易。”而她,选择了他的马…… 常家宝回头再看一跟她刚所选的那匹黑马,果真如屠烈所说,它似乎感觉到她意图靠近,马蹄轻刨着地面,一副想随时痛宰侵犯者的模样。 “瞧,它在瞪我呢。”说罢,她朝拂影顽皮地吐吐小舌,做了个鬼脸。来咬我呀…… “你不怕?” “怕什么?它会把我吃了不成?”她一脸不以为然。 他轻笑。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用这种态度对待拂影。 凝着笑颜,少女的心已数不清是第几回因他而怦然。 低低沉沉的笑声,轻轻敲着少女初识情爱的门扉,在踟蹰开与不开之间,常家宝突然转移了心思。她发现到,屠烈笑起来的时候,右脸颊有个浅浅酒涡,可惜被胡髭掩住了。 那好迷人。 浓长的睫半掩澄净的眼,她有点迷惘…… 她咬咬唇,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她再清清喉咙,然后抬起头,一派大方的问他。 “豹子,你有空吗?” 浓眉习惯性的微挑,等着她说出意图。 她再咬了咬唇,在浅浅的吐纳之间稳住气息。“陪、陪我骑马好吗?这里的地形我不熟,怕会……找不到路回来。” 墨瞳更暗了,像是深不见底的幽穴,教人猜不出此刻的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惟一能读出其中涵义的,是向来不羁的嘴角轻轻上扬。 他爽快答应。“走吧。” ***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彻林间、溪涧,屠烈引着常家宝来到一处野草丛生的坡地,蓬密的野草高齐马肚,马跑在上面发出哗哗的声响,就像是在渡水过河般。 越过长长的草地,眼前忽而豁然开朗,一淙飞泉顺着高处奔流而下,流人一池幽潭。阳光灿烂,恣意挥洒,形成一道半弯的彩虹,悬在岩石上。 两人在此下马—— 眼前的美景,教从小生活在城里的常家宝看傻了眼。 “乖乖——” “小时候,我常一个人来这儿。”屠烈边说,边在潭边升起新火。“除了我,没人知道这地方。” 檀口轻“哦”了声,水灵美眸因他难得分享的私密而微弯,纤纤人儿好奇不已的四处张望。 “拿去。”接着,他不知道丢给常家宝一包什么东西。 “荷叶饭?!”乌亮的眼睁得好大。他什么时候做的?这荷叶饭还带着余温呢! “你先垫垫肚子,我再去弄些吃的。”他弯腰掏出藏在靴里的小刀,走向潭边草丛。 默默怔望着他的背影,荷叶饭的热度在掌心晕开,漫及藕臂,直达心房…… 站在草丛里的屠烈下意识地再回过头,看她没什么动静,两手却夸张的比划着—— 快吃啊。 她回过神,菱唇嚅动了下,用力的朝他点点头。然后再低头嗅着荷叶自然的清香,那味道舒舒爽爽,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 她一口一口细细咀嚼,不知道从哪来的念头,每人一口,就好像在品尝他一样 天啊——她好邪恶! 片刻,屠烈带着满手“生鲜时蔬”来到她身边。 “哇,你去哪搜括出这些东西啊?”常家宝从荷叶饭中抬起头来,惊呼不已。她不知道的是,一直盘旋脑中挥之不去的邪恶念头,让她那张俏生生的脸红得像天边的晚霞。 屠烈看到了,颤了下眉头,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他不打算道破,贪心的冀求那种属于少女的羞红能一直停留在她脸上。那真的……很好看。 他不知道的是,那全是因他而起的。 屠烈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笑嗤了声。“你用脸吃饭啊。”俊朗的脸庞边说边泛着笑意,边放下一手的东西。 什么意思?她嘴巴微张,一脸茫然。 睇她一眼,大手极轻柔的捻起沾在她脸上的饭粒。有好几粒哩!每拾起一颗饭粒,她的脸等同重新刷上一层彤晕。蓦地,稍愣的菱唇张得更开,他他他……竟然吮着指头,将原本她脸上的那些饭粒吃下! 好煽情的动作呀…… “你也想吃?”瞧她猛吞口水的咧。 “啐!”谁像他这么恶心! 墨瞳底闪着魅惑人的光亮,深深瞅住她,她移不开目光。 黑睫轻翕了下,和嘴角几乎同一时间往上扬。教人分不清是他的眼在笑,还是嘴在笑…… “好吧,就让你尝一口。”屠烈伸出手搂住细腰,在她还来不及出声的时候,以口唇堵住她的惊呼。 要让她尝什么?常家宝的脑袋根本来不及作出回应,就变成一团稀烂浆糊啦。嗯……呜……到底是谁在吃谁啊? 薄薄短短的落腮胡轻扎细嫩的脸,明明弄得她又刺又麻,却不至于让她疼、让她痛,反而让她娇喘不休…… 索性闭上眼,细细品尝他的味道。 邪恶念头成真了! 嗯……有荷叶饭的味道……不不,那是她嘴里的味道…… “嗯……”味道真好,她还想吃更多。 她尝起来既甜美又清纯,她的唇既温热又饥渴,更是毫无保留的在他口中绽放香舌。一股前所未有的占有欲袭上心头,他要这个女人! 热情已经取代了一切理性,她出自本能缠住他的舌,娇嫩的胸脯压向他,与他不时摩擦……她不懂得如何探索,只知道去迎合身体的自然反应。 他抱着她往潭边大石坐下。屠烈扳过娇躯,将纤背贴靠在宽阔的胸膛上,由此开始,他要带领她体验情欲…… 直到日头偏了,一切才结束。 潭边早先升起的火更旺了些,她全身被裹在屠烈藏青色的衣袍里,疲累的枕在他的大腿上,周身全弥漫着他身上特有的舒爽气昧。 “张嘴。”他递一片野菇到她嘴边。 她嘤了一声,娇软软的说。“我吃不下了。” 低沉的嗓音半哄半迫。“最后一口。” “你刚才也是这么说。”话才落,嘴边的野菇硬是被塞进她嘴里。 鼓起腮帮子斜睨他一眼,水润的唇不甘不愿的咀嚼嘴里的食物,看他又拿起小刀切鱼,八成是要…… 她低呼一声。“不要再喂人家了啦。”她又不是猪! “多吃点,你太瘦了。”刚才几乎承受不住他。 “要是吃得胖,人家早就胖了。”她家开食堂耶!会缺吃的么? 无视明眸怒瞠,他照样细心的挑开鱼刺,心里只想着待会儿要怎么连哄带拐的让她吃下这条鱼…… “噢——”常家宝几近沮丧的叫了声,整个人蜷进大宽袍里,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密不透风。 片刻后。 “出来。” 她动也不动。 再片刻后。 “啊——” 屠烈一向说到做到。 他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让常家宝吃完那条鱼啊? *** 薄雾清透,天光朦胧。 纤柔人儿立于窗前,专注凝视着窗外盛着露珠的新叶,再一会儿,天就亮了。 难得,她今晨能在日出前醒来。自从他们在水潭边发生那件极亲密的事后,他几乎是把她当成易碎的白瓷娃娃,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几乎不让她消失在他的视线外。天一黑,她整个人便落进牢实实的胸膛中,夜夜需索无度的结果,她几乎都到日上三竿才下床。 思及此,俏脸飞红,不自在的拢了拢身上宽大的藏青色衣袍,她身上全是他的味道…… 她知道屠烈非常疼她,有时她甚至觉得屠烈疼她疼得太过火了,哪有人连茶会不会烫口,洗澡水会不会太凉这种事都管? 想来就觉得好笑。 即便如此,他们两个人之间……还是有点不对劲……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知道吗? 忍不住叹了口气,娇躯下一瞬即落入厚实的臂弯里。屠烈从背后抱住她。 “怎么不多睡会儿?”他低问,声音沙沙的。 突然发现到什么,她暗抽了口气,。长睫急颤了下,原本略红的脸庞倏然烧红至耳根。 他竟然不穿衣服下床?! 突然又想到,他的衣……正披挂在她身上! 屠烈早一步察觉到她的意图,旋即收紧腰际的手,出声阻止。 “穿着。天还没亮,露重容易着凉。” 这会儿,耳根炙人的热度一路烧红至粉颈。 “这么棒的体格你又不是第一次看到,羞什么?”屠烈自信满满,末了再奉送她几句床笫间的荤话。 “啐!”不知羞! “我看你站在这儿好一会儿,在想什么?”他问,口气很寻常。 纤背一僵,他早就醒来了吗?她赶紧思索自己是否曾不小心泄露了心事。应该没有…… 她垂下眼摇首,轻抚环住她的大手,一时起了玩心,一根根拔玩着,每一根手指头上全绕着长年生成的粗茧。 “你的手好大。”她轻喃。“真好呢,我的手比一般人来得小,骨架又细,你相信吗?我曾经试着提起一只大锅子,结果手都折断了,锅子还躺在原地。” 屠烈轻笑。他想,何止提大锅子提到骨折,说不定她连拿锅铲都会扭伤自己。她好纤细…… 她轻捏丁下粗糙的手背,娇嗔他,声音好甜。 “不许笑!人家为了这件事难过了好久呢。从小,我不是坐在灶边看我阿爹做菜,就是缠着阿爹做好吃的东西给我尝尝,我告诉自己,长大之后也要做厨子,我要做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给我阿爹尝……可是,我连锅子都拿不起来,怎么能够做厨子?”她顿了下,食指绕着他手背打转。“后来,我阿爹就安慰我说,我这是好命,老天爷赏给我一张好嘴,什么都不必做,只管吃别人的。”想起她阿爹说话时的模样,换她笑了笑。 身后的人沉吟不语,因她的话而若有所思。 柔弱无骨的手放在粗糙的掌心上,她顽皮的改以两手握住,来回搓揉。 她的决定,她不敢开口对他说…… 一想到这儿,手不住的轻颧,她赶紧将大手握得更紧,像是怕被他发现什么似的,拉起他的手,贴放在心口。 你懂我的心吗? 身后的人将她搂得更紧,常家宝以为这是他惯常的疼惜举动,她没看到的是,身后的那双眼,比平常深沉许多…… 这女人……懂他吗? 第五章 “再看一眼、一眼就好!” 这句话不知道在常家宝心里反复了多少遍,看着熟睡中的他,她的脚就是不听话!胶着在原地,就是想再多看他一眼。此刻,另一个警告的声音在心中响起——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即便知道可能会惊醒他,她还是忍不住,缓缓俯身,轻轻地吻住他的唇。他的唇温温热热的,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还有好多、好多亲密时的感觉,在这一刻全浮上心头。 一股又酸又疼的感觉哽在心口,她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抱住他,只好硬是强迫自己起身。 常家宝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她要回家。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她应该告诉他的……可是、可是…… 不能再想了!越想会越走不了。慢慢地,她一步、一步往后退…… 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留书,是该走了。 她深吸口气,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云出月现,夜色透着潮湿的腐叶气味,远处传来一声声夜间特有虫叫蛙鸣。 风吹过陡直坚实的小径,快马奔驰,两旁的树被远远抛在身后。 屠家寨地形险要,但她行经的地方却安全无虞,这些日子她要求屠烈带着她熟悉屠家寨的环境,她便一一将这些小径记了下来。 出了小径,就完全离开屠家寨了。 不知怎地,她突然勒马停住,猛地将马匹掉头,双眸愀然凝视着来时路…… 都已经走到这等地步了,她还在迟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他会不会忘了她?会不会想念她?会不会……来找她? 握着缰绳的手紧绞着,她闭上眼,再次要自己狠下心,坚持最初的决定—— 她有自己的归属,她必须回去。 抖了下缰绳,转过头,策马往黑暗的郊野飞驰…… 自始至终,她都没发现,一匹马、一道修长的身影一直默默地跟着她……她走过的每一条路都是他告诉她的。 因为他承诺过,一定会送她回家。 天亮了,屠家寨平静如常,昨夜的事俨然不曾发生过。 数日后——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屠烈一进房,就看到他娘端坐在小厅,似乎等他等了许久。 屠烈默不作声,径自走向一旁水盆架,打水拧了条毛巾,拭去一身风尘。 “为什么要让她走?” “她本来就不是自愿来这里,走是早晚的事。”屠烈的口吻很平静,异常的平静。 看着屠烈沉默的背影,屠夫人这才发现到,这小于只是表面上佯装不在意,其实,他一颗心早就全陷下了……不然不会任由着她离开,不会一心只想顺着她的意…… 那女人真傻!难道不知道她儿子向来只用行动表达自己的心意吗? “哼,是那姓刘的女儿没福气!”就算再怎么恨那姓刘的,也不及自己儿子的幸福来得重要。 屠烈偏过头,不耐地再纠正一次。“她姓常。”他娘真是固执,死不认错! “反正人都走了,随她想姓啥。对了,你这几天跑一趟东岳,那一带最近好像不太安宁,去看看怎么回事。听说有个什么青龙帮在那儿作乱,连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 “寨里的兄弟多是能手,请娘派别人去吧。” “怎么?你又想跑啦?” 屠烈摇首。“我留在这儿,该做的事我不会忘。” 屠夫人一脸狐疑的睨着他,“留”这个字眼仓从她儿子口中进出来?他转性了不成? 她不知道的是,屠烈想留在屠家寨……等“她”回来。 *** 两个身穿棕色粗麻布衣的年轻人,窝在院落一隅,望着坐在对面房间内,一脸呆滞的人儿,彼此指指点点,互相窃窃私语。 “喂喂,你看看宝姑娘是怎么啦?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嗯嗯,宝姑娘最近这几天不知道是怎么了,整个人完全变了个样,不但很少跟咱们说话,连我最爱看的可爱笑容都不见了。”呜,好失落哦。他李六将来讨媳妇儿的必备条件,就是要有和宝姑娘一样可爱的笑容哩! “这还不打紧,前几天,我亲眼看到宝姑娘对着干炒粉丝直叹气!” “真的假的?”这可是很大条的事喔!让拥有一张饕家嘴的常家宝叹气,可见那道菜做得有多糟啊! “是啊,做干炒粉丝的王厨子知道这事后,整整哭了一个晚上!结果隔天他起了个大早,就跟常老板说要告老还乡,常老板好说歹说,才把他留下来。” 可怜的王厨子,常家宝叹气根本不是为了那道劳什子干炒粉丝! “去,他今年才二十三,告什么‘老’啊?” “他是被宝姑娘伤透了心,一夜急速衰老——”那道干炒粉丝可是他在厨界的成名作呀! “唉,别管那王厨子哭不哭、老不老的事,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怎么让咱们的宝姑娘开心一点。”常家宝不开心,欢喜堂的气氛也跟着不对劲。 “是啊……快快快,你们赶紧想个办法让她开心一点!” “别吵!你没看到我们正在……想……”赵七话还没说完,嗓子却突然软了下来。这声音好熟啊,好像在哪听过……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默契十足的回头一看—— “老板厂从灶房偷溜出来“探视”常家宝的人,当场被逮个正着! “想好了吗?”常菜满脸堆笑,一点恼意也没有,反倒是两个小伙子吓呆了,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 “那——回灶房一边干活一边想,你们看这主意怎样?” 好极了!李六、赵七点头如捣蒜。 常菜摆摆手,示意他们干活去。 二人像是从青天老爷手上接下特赦令,拔腿冲回灶房。 常莱摇首,笑看二人仓皇离去。再回过头,视线越过窗牖,看着房内呆坐发愕的人儿。惯有的笑容消失了。 他再摇首,安静的离开,不想打扰她。 常家宝只告诉常莱,她从刘家被“请”到屠家寨再从屠家寨“自行”安然回来的过程,当然,屠家寨里的一干关系人也一并介绍完毕,但,独独没说屠烈和她的事。 因为她不确定……屠烈会不会来找她? 她想,他们也许就这么结束了也说不定…… 真要结束? 小厮熄了大门外两只大红灯笼,欢喜堂打烊了,客散人静。 厨子、伙计、跑堂忙了一天,各自回房休息,偌大的院落一片沉寂。惟独灶房里的烛火还亮着。 她伫立在灶房中央,目光迷蒙没有焦距。思念如风,飞得好远、好远—— 他就站在灶边…… 我是只没人追得上的豹子。 她勾起略显苍白的嘴角,双脚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踱步到料理台前,脚一蹬,她坐了上去。 他就在她身边…… “张嘴。” “我吃不下了。” “最后一口。” “你刚才也是这么说……不要再喂人家了啦!” 瓜子脸漾起晕红,她笑得好柔。 “怎么还不睡?” 常家宝一惊,猛抬头,看到她爹就站在灶房门口。 “我睡不着。”她怯怯一笑,颊上的羞红不小心泄露出暗藏许久的心事。 常莱走进灶房,脸上惯有的笑意稍淡,多了一抹檐忧。他的丫头……瘦了。 女儿大了,他不想窥探她的心事。但再这样下去……怎好? 细长的眼泛着无限疼惜。“饿不饿?我下碗面给你吃。” “好啊。”她总算露出许久末见的甜美笑容。 熟悉的笑容让常莱稍宽了心,他朝女儿笑了笑,随即添火煮水,准备材料。 常莱边动作,边朝料理台看了一眼,慈爱的笑容在嘴角留下波纹不断。 这画面,是他们父女俩十八年来最常见的一幕。 “阿爹,你知道我为什么从小就喜欢坐在这儿吗?” 常菜笑而不语。 “因为坐在这儿,我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阿爹做菜的样子。” 浮上心头的回忆,让慈爱的笑容更添了些许满足与骄傲。那些回忆恍若是昨天才发生的事,像是在眨眼间,他女儿就这么大了。 “时间过得好快,宝儿长大了。可不管宝儿怎么变,永远是阿爹的女儿,永远是常家的宝。” 眼眸闪着泪光,她笑了笑,硬是将那股湿意收干。 “阿爹……这些日子让你担心了。”阿爹这么疼她,她失踪这事一定让他担心死了!好在玖哥哥瞒了她爹一些时日,在遍寻她不成之后,才告知她爹这项消息,好在,没多久她就回来了。 她的决定是对的。 “你没事就好。我是说,‘真的没事’就好。”很含蓄的意有所指。 乌溜溜的眼珠子心虚的飘了下,一双莲足不安分的晃呀晃。 “快点啦,人家饿了。”她赶紧顾左右而言他。 “再等会儿,就快好了。”常莱笑说。 常家宝跳下料理台,走到灶边。“嗯……好香唷!是肉臊?” 话一出,脑海里突然浮现某个片段,是和他有关的……微扬的嘴角立即收了起来。 素手颤抖的来回抚着灶边的砖块,她显得很局促。对他满满的思念就快压不住了! 常菜当然将女儿的异样全看在眼底,他试探性地 问道:“他……也会做肉臊?” 常家宝一怔。阿爹怎么会猜到——有个“他”? 她咬了咬唇,踌躇要不要跟她爹明说。口唇掀翕了下,心里还没作出决定,话已出口。 “他、他……有好几天不知道去了哪儿……他怕我饿着,就先做了一锅肉臊,差人每天送来……他没说,但我知道那是他做的。” 常菜哦了声,细长的眼瞟了下女儿,佯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还以为有什么,不过是一锅肉臊而已嘛。” “不只这样——”常家宝急着为他辩驳。“他懂很多,就算从没做过的菜,你只要说一遍,他都记得。”他是天才! 常菜的表情依旧,不知道是看多了天才习以为常,还是根本不相信有这种人存在世上。 常家宝低叫一声。“这是真的!像鲥鱼烧这么复杂的菜,欢喜堂的厨子除了玖哥哥,哪个不是学了二三个月?可他只听我说一遍,就能完全照着做,而且味道好极了!”她越说越激动,怕她爹不知道屠烈的好。 常莱没有回应,径自将面起锅,动作利落的淋上肉臊,然后端到她面前。 “阿爹.他——”常莱的冷淡反应,让常家宝更急着想解释。 “他对你好吗?”这才是他想知道的重点。 常家宝毫不迟疑的点头,眼前蓦然浮现许许多多甜蜜的回忆片段,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他对我很好,跟阿爹一样疼我……他、他好疼、好疼我……” 常菜伸手为她拭泪,她才发现自己哭了。 “这不就得了?就是他了。” 她咬住唇,想克制住心中如狂的思念,但终究还是忍不住,扑进常莱怀里,痛哭出声,想把这些日子对屠烈的想念一股脑儿全发泄出来。 “既然这么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回来?、差人捎个口信给我不就得了。” “我当然要回来,我的家在这儿呀。阿爹养了我十八年,他只和我相处了一个月,哪能跟阿爹比!他疼我,可阿爹也疼我呀,我怎么可以只留个话给你,就不回来了——”她在欢喜堂生活了十八年,和她爹的父女之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她当然要回来! “而且,我希望阿爹也喜欢他……那、那他才真的值得让我和他在一起……可是他、他都不来找我……” 常莱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慰。她哭到抽搐,话都快说不清,他心疼极了。他的女儿从小到大,掉泪的次数用一只手的手指头都数得出来,现下,却为了三个男人哭成这样。她是真的很喜欢他。 “傻丫头,他不来,换你去。” “我不要!”常家宝断断续续抽着气,柔肩颤着不停,口吻里有股女人特有的拗。“他说过……他是只没人追得上的豹子。” “你有告诉他你要回家吗?” 她吸了吸鼻,摇头说道:“没有……我不敢……他把我护成那样,我怕会走不了……我也怕他跟寨子里的人起冲突……”现在想想,呜,有点后悔了,屠烈那么疼她,说不定会想办法不和他娘起冲突,然后带”她回来。 “人家不知道啊,我又没喜欢过别人!”当时的她,真的很不安……一心只想回到她最熟悉的地方。“我留了封信给他,说我回家了。他要是看到,怎么会不来找我?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她难过死了! 常菜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只有他们男人才懂。?”“他没来找你,是因为他在等你回去。” 常家宝抬起泪汪汪的脸,她没想过有这可能性。常菜的话让她生了丁点期待。 “真的吗?”她很不确定的问,同时想着,不知道他会不会等得很心急?念头才下,女人家特有的心眼又莫名其妙跑出来。 “可是通常这种时候,不都是男的跑来找女的吗?”故事都是这么演的。 常菜笑了声,耐心和她解释。 “你们又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他也没欺负你,他只是很喜欢你,所以让你回家;他真心喜欢你,所以在等你回去。我相信他兰定是在等你回去。听阿爹的话,不会有错的。想想看,你不告而别,表示你的心里并不是只有他,你还有阿爹,还有欢喜堂,他一定是明白你的心意,所以愿意顺着你的意思。等你回去,他才能确定你的心意,确定未来的日子你也愿意和他一起走下去。懂吗?”呼,他的解释还可以吧? 常家宝抹去颊上的泪,沉吟了好一会儿。该相信阿爹的说法吗?若是阿爹也相信他,她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她抽抽噎噎,边说着,忍不住又掉泪。“早知道……就早点跟阿爹说这件事,人家就不会难过了这么久……一直想着,我这么想他,为什么他还不来找我 “现在知道也不迟啊,只要你的心意不变,他的心意也不变,你们的感情还是跟以前一样,不会变的。我常菜的女儿跟一般人家的女儿不一样,不会故作姿态、忸忸怩怩的,对吧?” “当然。” 常莱宽慰的弯起嘴角,拍拍她。“丫头,回到他身边之后,告诉他,我女儿还是得用明煤正娶的方式,用八人大花轿从欢喜堂把她抬走。” 她点点头,娇羞的偎在常菜怀里。 “阿爹,我……好喜欢他。” “我女儿喜欢的人,我也会喜欢。” 闻言,常家宝更是紧紧抱住常菜。“谢谢阿爹。” “对了,丫头啊,你还没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对哦——他们从头到尾都用“他”统称这名让常家宝心仪的男子。 常家宝轻笑了声。“他叫屠烈,你也可以叫他‘豹子’,阿爹,我跟你说唷,子他……” 常菜默默听着女儿娓娓谈着另一个男人……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呵护了十八年的女儿,就要离巢展开她的人生了。 *** 屠家寨 夜深,寨子里静得出奇,远远地,传来一阵阵猛禽呼啸的声音。 寨里的兄弟大多捻灯休息了,惟独一处还闪着微微的亮光。 是灶房。 高大的身躯伫立在灶房中央,他半垂眼,整个人陷入了沉思,思念如风,飞得好远、好远—— 她就站在灶边…… 我叫常家宝,顾名思义,就是常家的宝。 紧抿的唇稍懈,勾起一抹许久未见的温柔笑容。他踱步到灶边,大手来回抚着灶边砖,片刻,他转过身,两手支在身后,倚着灶边。 她就往他身边…… “你为什么常常不在家?”她躺在他身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顽皮的在他胸前画圈圈。 “因为我定不下来,我喜欢到处跑。” “野孩子。”她的声音好娇。“你不会想家吗?” “想家和回家对我来说是两件事。” “哦。我要是外头待大久,就会想家、想回家,因为家里有阿爹在,想到回家可以看到阿爹,我就好开心呢。” “是吗?” “嗯。不然你也试试看嘛,想想有一个人在家里等你,想想那个人的样子……喂,你有没有在想呀?” “别吵,我正在想。” “怎么样?你是不是很想赶快回家看看那个人?是不是想到那个人就很开心?喂,你说话啊——” “要我说什么?”他自语。 他能做、该做,甚至不能、不该做的也全都做了,她还要他怎么办? 他早就知道常家宝不打算告诉他,她要回家的事,所以他才决定什么都不说,想让她安心的离开…… 他是只没人能追得上的豹子,所以留在原地,等待伴侣归来…… 她为什么还不回来? 该死的女人!难道不知道他正在等她吗? 第六章 “夫人,如何?”杜非问道。 今早,屠家寨负责东岳一带的兄弟被发现遭人捆绑,弃在山脚下,这名遭劫的兄弟全身赤裸,仅用一封黑函遮住其“重点部位”。很下流的手法! 屠夫人看完信,哼了声。“笑话!我会怕这种人?”说罢,将黑函交给杜非。 杜非展信一看,斯文的脸庞显得凝重。 “娘娘腔,信上说什么?”一旁的楚进也想知道,谁那么大胆,竟敢挑上屠家寨? 杜非瞪他一眼,硬是维持住自己的好修养,他顺一顺喉咙,慢条斯理地读出信中内容。 屠家寨听好。我们是青龙帮,要你们在三天之内同意由我们接管东玉(错字,应为岳)十六个黑帮,否则,咱们就先拿那姓x(错字,无法辨读)的女人来玩一玩,再想下一步!听好,你们只有三天的时间好好想一想。 哦,对了,那姓o(错字,无法辨读,笔画和x不同)的女人说她是豹子的未昏(错字,应为婚)妻。让你们知道一下。 “操!文笔这么烂,也敢写信要挟人?”连目不识丁的楚进都觉得糟,可见这封信写得有多糟! 但黑道就是这点好,没头脑靠蛮力一样混得开。 “下流!”屠夫人啐了声。之前曾经打算要屠烈去东岳看看情况,现下这帮人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举动,哪值得跟他们打交道? “杜非,叫几名寨子里的兄弟去会会他们就行了。要不,就别理他们!” “夫人,您也知道,听说青龙帮的势力越来越大,连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况且,他们竟敢用下流手段劫了寨里的兄弟,咱们在这件事情上,还是小心为妙。” “哼,连‘刘’这个字都写不出来,我就不相信他们能有多大的本事!” “原来那个字是‘刘’。”笔画太多,的确不好写。 “少当家的未婚妻姓刘?”杜非一问出口,才想到 “少当家真有未婚妻?” 杜非、楚进一干兄弟,都是屠老爷子往黑道发展之后才来屠家寨的,他们知道屠、刘两家的恩怨,却不知道更早之前两家曾定过一门亲事。 屠夫人轻点了下头。八百年前的往事了,想不到那姓刘的女儿也知道这事。 “是刘大人的那个‘刘’吗?”楚进只是随口说说。“该不会就是咱们掳来的那个刘家小姐吧?哈哈。”哪有这么巧?… “就是。” 屠夫人的回答让杜、楚二人一愣。 楚进先作出反应,啪一声,大手胡乱抓着光秃秃的头顶。这下麻烦了!少当家和那姓刘的娘儿们恩爱得很,这是寨子里的人全都知道的事,夫人怎么一点都不在乎啊?那姓刘的娘儿们很可爱的哩!不救不好吧—— 楚进紧赶向一旁的智多星做怪声音求助。 杜非睨他一眼。知道啦! “夫人,既然如此——”杜非说到一半的话,遏然被中断。 飒—— 突来一阵风横过厅堂。 “怎么回事?”楚进还反应不过来。 “你们不必说了,已经有人去想办法啦!”屠夫人没好气的说。 一道黑旋风呼啸而过,他急奔狂驰下山。 信里提到的女人,到底是不是她? 娘一口咬定没写好的字是“刘”,但也有可能是“常”啊! 姓刘、姓常,她老人家一开始就搞不清了,在这节骨眼上,也许,又搞错了也说不定! 刘家小姐在名义上是他的未婚妻没错,但信上提到的女人若是宝儿,以她率真不矫情的个性,她很有可能会跟人家直说是他的—— 心乱,如乱麻纠葛,理不清真相。 就算没听到黑函那件事,他今天也非去见她不可! 他想念她,想到快发狂了! 他非得见她不可!要不要跟他回来……由她!只要让他看看她过得如何……就好。 她怎么可能会出事?! 他亲自护送她回家,暗地里请兄弟云九焕看着,怎么可能会让人劫了她?或许……被劫的女人是本尊? 这铁定是件大乌龙! 但他还是急了,他只在意她是否平安无事,不,她说什么也不许有事! 快马加鞭,连着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 欢喜堂 “丫头,我叫跑堂阿忠陪你走一程。” “不用啦,我认得路。”常家宝整理行囊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她转过头,朝常菜万分不舍的说道:“阿爹,我到了屠家寨之后,一定叫豹子马上捎个信给你。” 常菜慈爱的笑了笑。“嗯。你赶快收拾、收拾,早点上路,早点到。” 说罢,父女俩同时听到房门外急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顷尔,焦急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 小厮一进门,急叫道:“老板、宝姑娘,不好、不好了!有个人在外头大吼大叫,,好吓人哪!”他边说还边发抖着呢! 这是哪门子的重点? 有人大叫吓到他,这种事也需要向老板报告? “来,告诉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负责‘外头’的差事了?”不是叫他负责招呼欢喜堂刚进门的客人吗? 还好小厮反应不慢,发现自己有语病,赶紧更正说:“不、不是外头啦,是有人跑进来闹,一直大、大、大——叫!”他急到突然变成大舌头。 瞧他急的!常菜嗤笑一声,手挥了挥,示意和他一起出去看看。同时侧过脸朝常家宝说:“我去看看,你好了叫我。” 常家宝点头,嗯了声。 常莱再回头问小厮。“是谁?叫啥啊?”他优哉悠哉的,他做生意一向老实,不相信会有人上门来胡闹。 见老板要亲自出面,小厮稍缓了口气,边走边朝常莱说:“他没报上名,不知道是谁,可他一直叫着宝姑娘的名字。”、 我?常家宝一愣,谁来找她?“等等,他长得什么模样?” 小厮回过头,答道:“他好高大……有这么高……长得好俊……”他边抖着两手,边比划着。“哦,他这儿还留了薄薄短短的落腮胡……宝姑娘!” “丫头” 常家宝不待小厮说完,与他和常菜擦身而过,直接冲了出去。 是他! 欢喜堂一楼,除了暴怒暴吼的屠烈,没有人敢出声,众人连动也不敢动。 “常家宝!叫常家宝出来!”顾不得礼貌,他要知道她没事! “啪”的一声,他手掌劲道极强,一张无辜的桌子,就这么被他劈开了。他从来没这么急躁过! “常家宝!出来!”她一定要没事! 屠烈趋前,打算穿过食堂,直接往里头寻人。小厮、跑堂见状,顾不得害怕,四五个人全扑了上去,说什么都不能让这个粗暴汉子伤害他们可爱的宝姑娘! “闪!”徒手一挥,众人倒的倒、飞的飞。 “不许进去!” 赶紧爬起来的人,又朝他扑了过去。扑向屠烈的人越来越多…… 怪的是,满屋的食客竟然没有人趁这时候速速离去,反而安安静静坐在原地看着这幕突如其来的状况。哎,人性本好事。 咚——当——梆—— 屠烈是练家子,手脚利落,看他来一个、挥一个,来两个、踢一双。他只施展套数,没使上力,被他扳倒在地的人一下子又爬了起来,继续打! “豹子!”一声清脆的呼唤,让扭打成一团的众人全停了下来。 真是他?他怎么来了?常家宝呆立在跑菜口,完全没意识眼前因他而起的一团混乱,她眼里只有他 屠烈手一挥,甩开挂在肩上的人,猛然转过身,一双热切的眼直盯着脑海里想念了千百遍的容颜,她就站在那儿……她人好好的,没事…… 谢天谢地—— 他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唇畔因她的无恙而露出一丝宽心的笑。进门时的心慌意乱,像是八百年前的往事,全忘光了。 “过来。让我抱抱你。”低低沉沉的嗓音,温柔的唤她。 莲足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直奔向她思念得快发狂的人的怀抱…… “豹子!”她两脚离地,两手紧紧环着他的颈项,她又哭又笑。“我好想你、好想你……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她相信阿爹的话,相信屠烈一定会在屠家寨等她,但她还是好期待他能出现。 他来了。这是不是表示——他对她,比想象中投入得更多…… 屠烈紧紧抱着纤细的她,生怕她会从怀里溜走。“该死,你怎么瘦成这样?你爹没给你饭吃吗?” 常家宝抬起脸瞅着他。“还说我?你也不瞧瞧自己的样子,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他好憔悴…… 情况怎么变成这样?众人全保了。这两个人……这么熟哦? “我一直在等你回屠家寨。”他哑声说。 “我知道……”她的声音碎碎的。 阿爹说的没错,他真的在等她! “可是……你还是来了……”她不想哭的,可就是收不住感动的泪水。 情不自禁的,她心疼地吻着削瘦的脸庞,然后慢慢地点吻至他的唇,一口一口的啄着…… 没多久,四片唇瓣陷人胶着,难舍难分…… 原本该是人声沸腾的欢喜堂,顿时鸦雀无声——静、悄、悄。 “哈啾——” 天杀的,是哪个人这么煞风景? *** 雾气蒸腾,淡白几近透明的水气氲满整间浴坊。砂石地上一滩滩的水洼,全是从偌大的木质浴桶里溢出来的。 屠烈背贴着桶缘,温柔爱抚着偎在他怀里仍颤栗不休的纤背。 “你还好吗?”他带着粗喘问道。 怀里的人哪还说得出话?她抬眼睇他,贝齿咬着下唇,香腮绯红,娇嫩的胸脯扣在精壮的胸膛上起伏不已,微愠的神情看来好妩媚。 该洗澡的是他!她是被“拖下水”的。 他俯首含住她抿咬的唇,挑逗的舌撬开贝齿,缓缓直人,动情的津液在她舌上扩散…… 她难以自持的呻吟出声。“别、别再来了……”她怕表达不出完整的意思,只好急着摇头。再来一次,她今晚铁定无法站着见人。 他低笑,松开嘴,紧紧抱住她。“不气了,嗯?” 除了瞪他,还有什么办法? 高挺的鼻子摩挲右侧粉颊、再摩挲俏鼻、然后摩至另一侧脸颊。 被逗得好痒,她忍俊不住,笑了出来。“你别闹了!” “我好想你。”他边说,边轻啄微微红肿的唇。 “我也是。”常家宝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回应他的吻。 突然想起什么,他轻推开娇躯。“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他一起身,哗地荡起一阵水花,浴桶的水顿时少了大半,但还是及至常家宝的胸口。可见这浴桶有多大,足以淹过像她这么纤细的人! 常家宝倚在桶缘,看着他矫捷如豹的走到衣物堆里,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然后转身走回来——嗅嗅,“正面”朝她走来。常家宝赶紧撇开眼,垂眸看着地上。 “羞什么!”他在浴桶边蹲了下来,大手促狭地揉了揉她的头。 她嘟起嘴,哼了声。人家就是羞嘛! 眼珠子飞快地斜睨他一眼,他蹲下来了?嗯,好,可以把头转过来。 他的发垂直披下,发丝又直又乌黑得发亮,衬得五官好分明——浓眉、大眼、挺鼻、厚度适中的唇,还有刚中带柔的下巴。而满腮薄薄短短的胡,更突显出他身上那股难以令人忽视的阳刚昧。 “你长得真好看。”她忍不住赞美他。 浓眉微挑,他朝她挤了个魅惑人的眼,当作答谢。 忽地,屠烈拉起她的手,在她手里放了一把匕首。 “嗯?”给她匕首……做什么? 他指了指落腮胡,帅气十足地说:“来吧。全部刮掉。” 常家宝一怔,凝着俊朗的脸庞,灿亮的眼有点迷蒙,她柔声允诺。 “好。我帮你。” 素手捧着他的脸,轻轻的移动着匕首,刮除满腮的胡。此刻,他们什么话也没说,任由浓到化不开的亲密感在两人之间持续漫扬。两颗默契十足的心,不约而同的涌出想就这么和他、和她——过一辈子的念头…… 常家宝舍不得破坏这份亲昵,脱口而出的话刻意说得好轻—— “豹子,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 低瞥一眼常家宝手上的匕首,他哑声问。“一定要现在说?” 万一说错话怎么办? 常家宝懂他的意思。她嗯了声,细眉微挑,语带威胁的声音仍是娇滴滴的。“你最好说实话唷,不然,嘿嘿嘿,——” 他嘴唇动了动。 “你说什么?”两人这么靠近,她还是没听到,可见他说得多小声!不,他是把话含在嘴里。 “嗯?大声一点,我没听到。” 突然,她的手顿住—— “喂,你想谋杀亲夫啊?”屠烈低叫道,咧个干笑,伸手轻轻的拿开脸上的匕首。,危险、危险。 “你再说一次?”她嘟着嘴,蒙蒙的眼神看不出是生气还是高兴。 屠烈笑得好无辜,他说真话有错吗?“我,真的很喜欢……喜欢……” “嗯?”好酥的声音。她抬起下巴,媚眼睇着他。 “你吃东西的样子。” 什么?!吃……吃东西的样子?怎么这么不浪漫? 闻言,杏眸倏然瞠大,她好气…… “屠烈!我咬死你!” 哎,男人不懂,女人想听的是缠绵悱侧的情话 是夜。 高大的身躯一躺上床,床榻微微震动了下。 “你?厂常家宝翻过身,满脸震惊的看着他。 “我阿爹不是替你安排了间房?”她今晚不想再见到他,因为傍晚在浴坊的事……气死她了。 她不是气他说的话,而是气他到后来禁不起她的“咬”……又做了一次。他难道不知道她每回到了……就会……噢,真想宰了他! “你爹叫我来这儿睡。” 天,她那个开放到几乎没尺度的爹! 他手一揽,轻抚她的背。“腰还疼不疼?” 她赏他一记粉拳。“还说!叫你不要再碰我,害人家、人家……”她沮丧的低呼一声,又羞又恼的埋进他的胸膛。 虽然住房离食堂还有好几个院落,算远的,但就是那么凑巧,就是被人看到她满脸红通通的被屠烈从浴坊抱回她房里,因为她,根本连站都站不住! 那一看,就知道他们俩在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再加上今天中午在食堂和他“浑然忘我”的演出,教她明天怎么见人啊? 他俯首,又用鼻子磨蹭粉脸,逗着她。 常家宝瞟他一眼,皓齿抿咬着樱唇,说什么都不许自己笑出来。 她决定强迫自己瞪着他。然没多久,瞪视变成凝视子—— 干干净净的脸庞,少了以往流露出的颓唐不羁,反而多了份爽朗。她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特有的清爽气味。 屠烈将脸埋进她颈侧,呵着气,低道:“我们成亲 吧,成了真夫妻,就不必理会别人怎么想、怎么看。” 他知道从浴坊抱她回房,在廊上被人瞧见她满布红晕 又偎在他怀里的模样,让她很不自在。 他刚说了什么?常家宝两眼直瞪着头上的床帐。 “你……”她捧起他的脸,神情有点激动。“可是 你说过……你是只没人追得上的豹子。”事实上,当她 爹叫她告诉屠烈,要他明媒正娶时,她嘴上说好,其 实心里是有点迟疑的。 要不是遇上她,他现在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宽阔的额抵着她的,那双墨瞳底的亮光直射入她眼底,亮光是他给予的承诺、是他的笃定。 “因为没人追得上,所以豹子遇到它的伴侣,会选择留在原地,然后……嗯嗯嗯……你知道的。”他挑逗的眨了下眼,笑说。那笑容像男人又像大男孩儿。 “嗯?”他以眼神询问她。咱们成亲吧? 常家宝笑得好甜、好娇,学他哼哼。“嗯嗯……” *** 梳妆台、铜纹镜、芙蓉面。 常家宝身穿上等绫罗绸缎制成的嫁裳,艳光四射;头戴着缀满珠宝的凤冠,好不喜气。绛红的唇水水亮亮,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想咬一口。连在一旁帮她打扮的陪嫁娘,都不时抬起头,盯着铜镜里的她。 房门被推开—— 常家宝侧偏着头,想看清楚是谁进来。“阿爹。” 她旋即示意陪嫁娘先下去。 常菜来到她身旁,看着她这一身绝美的装扮,不由得发出赞叹。 “好美……你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嫁娘。” 常家宝轻勾属角,说:“我要阿爹进来,就是想先让您看看我穿着嫁裳的模样!” 常菜点点头,明白女儿的贴心。 “屠烈那孩子也真是有心,特地去请他娘下山,好让你们能在欢喜堂拜堂,这也是为了阿爹对不对?” 常家宝握住她爹的大手,这双生满粗茧的大手,为她创造了好多好多美食的回忆,给了她人生最美好的一段回忆。“这是应该的。豹子说,如果没有阿爹,就没有宝儿这一张能吃的嘴,也就不能吃出他、他……”她脸红了,有点不好意思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他只为你做的菜?”常莱帮她说出来。 “嗯。”她笑得好羞怯。 “嫁到夫家之后,要好好侍奉婆婆。” 常家宝漾起惯有的甜美笑容,眼眶却起雾了,逐渐泛成湿意。 “我、我会常常回来看阿爹。”她强忍着,不让湿意聚成泪水。 “记得,一定要以夫为天……”常菜声音有点哽咽了。不行、不行,哪有人嫁女儿,做爹的人先哭的? 这时,门外有了动静。陪嫁娘、媒婆、全婆等,陪新嫁娘出阁的一干人等全进了房。 “宝姑娘,吉时到了。” “阿爹,帮我盖喜帕。”常家宝递出喜帕给常莱。 “怎成?这要让福禄寿的全婆帮你盖上去。”这是习俗,希望借此沾上具福禄寿三全的全婆身上的喜气。 “不要,我要阿爹帮我盖。”她话说得好轻,跟底满是期待。 常菜看着她,觉得岁月好像突然间倒退了——那个从小坐在料理台上,专注凝视他做菜模样的小女孩,一天一天的成长,终于蜕变成今天这个新嫁娘的模样。 “宝姑娘——” 常莱摆摆手,示意媒婆不必多说什么。 “好,阿爹帮你盖喜帕。”常莱摊开红滟滟的一方红巾,红巾上绣着鸳鸯戏水的情景。轻轻地,将喜帕盖在他生养丁十八年的女儿头上。 “阿爹要你带着……在欢喜堂十八年快快乐乐的回忆离开。” 喜帕一覆上,她眼眶中蓄满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扑簌簌而下,滴落在嫁裳。 吉时到 第七章 喜宴结束后,隔日一早,屠家寨一行人便风尘仆仆地,打道回府。走走停停了五六天,眼看前方黄沙路到底,矗立着一座山头,那儿就是屠家寨了。 剩下这一小段的路程,略显疲态的众人皆让马匹改以缓步而行。 但,有一个人例外,他精神特好 “兄弟们,要不要来个凤爪?还是嫩蹄膀?卤 肉?烧鸭?不行不行,烧鸭我要自个儿留着。” 说罢,一帮兄弟蜂拥而上 “楚进,给我两只凤爪。 “来几块卤牛肉!” “好好好,大家别急、别急,都有、都有!”楚进为人爽快,有得吃,当然要分给兄弟。 杜非在一旁哭笑不得。“光头进,你到底包了多少菜尾啊?” 这几天的回程下来,从没见楚进的嘴巴停过。他看来,楚进这辈子最快乐的事,就是在欢喜堂白吃白喝了一天。 “不多,二十来袋而已。”这叫不多? “少夫人,你要不要来点?”楚进朝前头的人热切招呼道。他还想问问夫人,但屠夫人在更前头,怕是听不到。等会儿再拿过去好了,他想。 偎在屠烈怀里的人往后略倾身,朝楚进笑着摇首。 “你是不是有哪儿不舒服?”屠烈低问。“我看你这几天几乎都没吃进什么东西。”连他向来最拿手的逼食手法都告无效。 常家宝慵懒的靠在屠烈身上,说真的,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总之,就是提不起劲。 “我没事啦,就是没胃口嘛——可能是太累了,所以吃不下。”刚上路的时候批人还好好的,嗯,一定是太累的关系。 屠烈在心里记着,回去之后得找懂医术的伍郎为她把把脉才妥当。 “豹子……”她有点欲言又上。 “嗯?” “娘她……是不是不喜欢我?”一路上,屠夫人连句话都不跟她说。像是现下,她和几名兄弟走在前头,完全不搭理身后的人。 “没这事,娘只是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话。” 想当初,屠夫人斩钉截铁的认定她就是刘家小姐,执意留下她,结果,事实证明,人家真是欢喜堂老板的女儿哪! 常家宝一开始就极力澄清身份,屠夫人却置若罔闻,如今,叫她如何拉下那个脸? “其实,事情过去就算了。当我知道你们做事的原则之后,我根本就没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因为她一心只想回家。 “何况……误打误撞,她反而帮你掳来一个媳妇儿呢!” 屠烈笑了声,也对。“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娘绝对是认同你这个媳妇,不然以她的个性,她不可能会同意让我们在你家拜堂。” 这倒是。 常家宝听他这么一说,宽心不少。她轻笑。“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整件事情好扯哦!呵。你说,老天爷的日子是不是过得太无趣了?她想寻咱们开心,所以做了这么离谱的安排,安排我们在那种情况下相遇……”她边说笑,边环住他的腰。嗯……说着说着,眼皮重了,她又想睡了。 老天爷的安排?搁在心底的回忆悄然浮起。浓睫半掩住带笑的墨瞳。 “老天爷大概是怕我跟你相遇之后,不懂得把握住,所以要我先记得你。” “什么意思啊?”她的声音好软。 屠烈想起来了,决定告诉她。“有一回我到东都找云九焕……” “然后?”他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马也不走了…… 常家宝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瞥见身旁的兄弟也全都将马匹停下,她抬起头,循着屠烈的目光看过去 前方不远处,也就是上屠家寨的必经之路,集结了重兵! *** 十几年不相往来的屠、刘两家,终在今日,照面了。 “是刘大人?”原偎在屠烈怀里的人儿,坐直了身子。 一名头戴乌纱帽,留着一撮山羊须,身着官服,约莫四五十左右岁数的男子利落下马,朝他们走来。 屠夫人率先开口。“怎么,又想来‘剿匪’啊?是升官缺功绩么?先报个罪名来听听。”屠夫人态度如此自信,是料定对方绝对说不出任何好理由。屠家寨十几年来所做的每件黑买卖都断得干净利落,根本不可能让官府有机会上门找碴。 “嫂子误会了,十几年没见,可好?”刘大人一脸和气,问候道。 屠夫人哼了声,锐利的眼出奇的冷,似乎不打算回答他的话。 刘大人有点尴尬。准备再换个招呼方式时,正好看见从后头趋马上前的屠烈,于是转而说道。 “豹子,你都长这么大了呀。”这句更“冷”。 屠烈对两家的恩怨向来不抱持任何看法,对刘大人也不像屠夫人那般尖锐,但他仅颔首以对。 刘大人的目光来到侧坐在屠烈身前的人。“唉,你不是那个……常老板的女儿吗?”她和豹子共骑?他们……怎么会如此亲密啊? “你有完没完?”屠夫人不耐的开口。“好狗不挡路,看你是要自己闪人,还是要我这帮兄弟把你们的人劈开?” “这,这……”刘大人一时语塞。屠夫人连珠炮般的攻势,让他苦无机会切到正事。 屠烈见状,看双方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决定开口为彼此圆场。 “娘,咱们向来不跟官府打交道的,刘大人今日派兵来此,必定是有‘要事相告’,是不?刘大人。” 好不容易有个台阶下,刘大人尴尬一笑,动作极快地从暗袖里掏出一块青玉。 “嫂子,还记得这块玉吗?” 屠夫人目光深敛,口气依旧冷淡。“你这是做什么?咱们两家十几年来老死不相往来,你现在把它拿出来是什么意思?” “这块玉放在刘某身上二十年来从未离身。当年和屠兄弟互结亲家的约定,刘某至今未忘。小女蕙娘今年正好十八,正是和屠兄弟约定好过门的年岁。刘某今天来此,正是为了小女和屠世侄的亲事而来。” 闻言,常家宝抬头看着屠烈,以眼神询问他。屠烈摇首,暗示她别在意。 “亏你还记得!既然是来谈亲事,需要带这么多兵来吗?怎么,想要挟我儿子非娶你女儿不可?” “嫂子误会了,近来东岳不太安宁,我刚出兵围剿回来,东岳离这儿近,所以顺道直接过来拜访。 “哦?”屠夫人朝屠烈颇有意会的看了一眼。屠烈明白他娘的意思,刘大人围剿的对象是——青龙帮! “可惜太迟了,我儿子已经娶媳妇儿了!”屠夫人边说着,边瞥了眼常家宝。“看到没?就是她!” 刘大人一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原先计划好的说词,想借由亲事之便,寻求屠家寨的协助……如今岂不完全派不上用场? “我以为屠兄弟是个极重承诺之人,必定会守着两家的婚约……” “哼,跟你比起来,我家老爷子是傻多了。”好讽刺的一句话。“放心,老爷子死前还惦着这件事,伸腿前留了话,再三提醒当年之约——若结不成亲家,看在玉佩分上,若你姓刘的再有难;必助一臂之力。”屠夫人几乎是咬牙说完这些话。 “既然如此——”刘大人面有难色,踌躇了一下,才说道:“求嫂子救小女一命。” 常家宝一听,急道:“蕙娘怎么了?” 屠夫人却不慌不忙的回说:“被青龙帮的人劫了。” “你们……也知道?”刘大人讶道。 屠夫人冷冷一笑。“要救人也要看是救活人还是死人,她还活着么?” 那封要挟信屠家根本不屑理会,如今也早过了信上所说的时限,屠夫人倒觉得奇怪,那姓刘的女儿怎会没事?还要她爹去救她? 屠夫人如利箭般的问题,直直插入刘大人骇然不已的心坎。难不成,那帮盗匪毫无信用可言? 常家宝不明白为何屠夫人的口气冷漠至此,但她和靠娘交情不浅,两人甚至结为手帕交,哪能坐视不管? “刘大人,你有眼前这些兵马,怎么不快去救她?” “就是拿不下那帮盗匪,才想到……”刘大人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以盗制盗。”屠烈帮他把话说完。 “免谈!”屠夫人直接说道;“什么事都能谈,就这事儿不成,兄弟们,咱们走!” 说罢,屠夫人一马当先,驭马冲进重重兵马之中。 刘大人的兵马立即避开,从中间开了路,让屠家寨的人穿行而过。 “嫂子!” 屠夫人对身后的叫唤置之不理。 常家宝皱起细眉,对屠夫人的决定感到不解。“豹子……娘她……” 屠烈收拢手,紧紧抱住她,他跟在屠夫人身后策马急驰,只道:“回去再说。” *** 成亲不到十天,新婚燕尔的两人,头一回吵架。不,小两口不算吵架,正确的说法是,只有常家宝一个人在那儿气嘟嘟的,另一半却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逮到机会就喂她几口——白糖桂圆粥。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坐视不管?”她杏眸怒瞠,一张小嘴儿翘得比天高,她两手叉在腰际,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人家信上写得明明白白的,要你们三天内回复,你们怎么可以闷声不响,理不理对方?”这是攸关人命的事哪!说罢,顺口再喝下送到嘴里的一匙粥。 咽下口,再把眉尖横竖,恼道:“人家的信你们不理,刘大人的请求你们也不理,娘不理,你也不理,那蕙娘怎么办嘛——”她好担心蕙娘。嗯,香香浓浓的粥又来到嘴边,常家宝想也不想,直接就口喝下。 粥吞人口后,先抿了下唇,再把小嘴嘟起来。“你说啊,怎么办?” 屠烈坐在她面前,看她喝下大半碗粥,稍放宽了心,这才开口说话。 “幸好、总算有你吃得下的东西。”但却是答非所问。 常家宝一愣,他说……什么?!看他手上那碗粥几乎剩不到一半,是她吃的吗?舔了下唇,嗯,没错,是桂圆的味道…… 啊!真是她吃的! 细眉皱得更紧了,她噘着小嘴狠狠瞪着屠烈,脸上的表情是又气恼、又想笑,他们这样……根本吵不起嘛! 猿臂一伸,屠烈笑着将她揽进怀里,让她坐在他大腿上。 “我当时只在意信里提到的人是不是你。”边说,再舀了勺粥送至她嘴畔。 常家宝翻了个白眼。“难不成,你还真以为我姓刘啊!” 见她迟迟不“动口”,这下换屠烈板起脸来了。“我说了,当时我只在意那个女人是不是你,也只想确定信里提到的人是不是你,其他的,我顾虑不到。还不快喝?” 这就是当时他焦急万分奔至欢喜堂找她的原因吗?在他的眼里心底……就只有她而已。 心,暖烘烘的。 常家宝听话的喝下粥,再开口问道,这次的口吻明显和缓许多。 “反正三天的期限已经过了,跟你争也没啥用。可是,人家刘大人都亲自上门了,你们为什么还是不去救蕙娘?” “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做咱们这一行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种事,只有‘一报还一报’如果他劫了我们的货,我们就去劫他的,他动了我们的人,我们就去动他的,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蕙娘她……” “她不是屠家寨的人。” “但她是你的——”。常家宝说不出口那三个字。“你们……你们……有婚约在啊?”她说得心不甘情不愿的。 “那又如何?我已经娶妻了。娶了一个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这几天一直吃不下饭的小妻子。快点,再喝一口。”他还是惦着她的身体。 凝着眼前俊朗的脸庞,英气十足的眉心轻拢着,他是真的很担心她。这只豹子……向来只用行动表达出他的心意。她怎会不明白? 娟秀的脸泛起一抹陶然悦色,她听话的再喝了口粥。 咽下粥,她立即抬起下巴,娇声说道:“是啊,有婚约又如何?你这只豹子是我的,谁都不能碰。” 屠烈笑睨她,为了这句独占欲极强的话。 “可是……真的没有其他法子救蕙娘了吗?”她还是难掩担心。 “刘大人手上有兵力,他自己想法子就行了。” “我还是不懂,娘为什么那么恨刘大人啊?说真的,刘大人是个很照顾百姓的好官耶。你们两家的恩怨又臭又长又无聊……真不明白,娘为什么那么恨他?” “其实,我娘并不是真的恨刘大人,她只是有一肚子的怨气。 “怎么说?” 屠烈嗯了声,要她再喝口粥。见她照做了,才开口说道:“我爹一向把兄弟之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因为跟刘大人约定好了,他一心一意急着先替屠家寨打好根基,行有余力,好再去帮刘大人。我娘一直劝他不要太勉强自己,他这等于是一个人扛两个人的责任,但我爹他根本听不进去。你听过管仲与鲍叔牙的故事吗?” 常家宝点头。 “我爹在世的时候,他一直认为刘大人是块做官的料,只是时运不济而已,所以,他在刘大人的官途上,帮了不少忙,也出了不少力。我娘念他,他就拿出管仲和鲍叔牙的故事来说服我娘,我娘她只好私下去找刘大人,请他放弃彼此的约定,刘大人那时仕途正顺,怎会依我娘的意思?所以,他就这样把我娘给惹毛了,加上我爹积劳成疾,先走一步,她更是不能原谅刘大人。” “原来是有这层原因……”真是蛮无聊的。 “你别扭太多心,如果刘家小姐真有事,不会等到现在,还要刘大人去把她救出来。这其中八成有我们,不明了的原因在。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必须快把这碗粥喝完。” “哦。”正要张口,突然间,喉头不知道涌上了什 么东西,她皱了下眉头,旋即抿紧唇。她好想吐…… “怎么了?” 不行、不行,这是豹子特地为她做的粥呢,怎么可以让他知道她喝到想吐!何况,她向来只对不经“脑袋”做出的料理反胃,怎么可能对他细心熬的粥作出这种反应? 她是怎么了? 她赶紧深吸口气,硬是抑住涌上喉头的恶心感。“我、我好撑,喝不下了。” “只剩没几口.喝光它。” 常家宝摇头。“真的,我好撑,喝大多粥了,肚子涨得好难受……”她难受到脸色开始泛白。“我……不能再喝了……” 说罢,她咬住唇,怕自己发出干呕的声音。 屠烈发觉她不对劲,绝对不是因为喝粥的缘故。他立即放下碗,抱起她快步走到床榻。 “你躺着别动,我去找伍郎来。”交代完,他人就像旋风似的冲了出去。 屠烈一出房门,常家宝立即翻过身,还来不及下床,便将方才硬是忍住的恶心感,全数吐出来,吐了一地—— “糟糕……”看着满地的秽物,都是她刚吃下的粥哪! 得赶快清一清,别让豹子看到了。常家宝心想。 还在微喘的她吁了口气,呕吐之后,整个人轻松许多,不像先前那么难受。她起身下床,走到水盆架,从架上拿了条手巾,沾水拧干后走回来,正要弯身清理秽物时,突然灵光一闪,她想到了—— 哎,她想到的事,与她呕吐完全无关啦! 稍后—— “少当家,你慢点、慢点,我的手快被你拉断了!” “慢不得!我到处找你,你居然跑去后山采药!”真是急煞他了。 屠烈猛推开门,急拉着寨里懂医术的伍郎来到床前—— 但眼前所见,却教他一怔! 床上空荡荡的,人呢? “少夫人呢?”伍郎问道。 “宝儿!”屠烈心头一慌,急着掀开被子没人;转身猛地拉开屏风没人,走到小厅踢开圆木桌——还是没人! “少当家……少夫人留了话给你。”一阵慌乱中,杵在一旁不知如何反应的伍郎,无意间瞥见床侧小几上有张小笺。 屠烈冲上前,夺下伍郎手中的信笺,极快的扫过 “该死!”他吼道,手上的信笺霎时纠成一团。毫不考虑地,他转身就要冲出去寻她,却被伍郎及时拉住—— “少当家等等,这是少夫人吐的东西?”伍郎以眼神示意埋在床底下的一摊布及秽物。 浓眉一皱,屠烈脸部的线条绷得紧紧的。“这是她刚喝下的粥!她到底是怎么了?”屠烈又吼了出来,他难得乱了方寸。 伍郎飞快地整理眼下的情形,以及一路上屠烈同他说的状况。“少当家!你们……嗯……少夫人她 “别吞吞吐吐,快说!” “少夫人她……最近月事有来吗?” 屠烈摇首,从她在屠家寨到成亲这段日子,印象中都没有…… “什么意思?”这会儿,他连身体也绷得紧紧的,怒气似乎一触即发。 “少夫人她——应该是有身孕了。” 碰——伍郎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往后一倒,不知是被屠烈的怒吼袭倒,还是被他夺门而出时的那股旋风,不慎扫到—— 总之,屠烈真的火大了!因为—— 他的女人,竟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第八章 常家宝从屠家寨飞快的骑马下山时,刘大人的兵马还在山脚下尚未离去。她见了刘大人说明来意,刘大人连忙道谢一番后,便立即下令将兵马分成三路,各自出发前往东岳。而他,只带着几名轻骑,改以驾车同常家宝抄捷径直奔目的地。 这么做,是为了怕屠烈寻来。 豹子屠烈惊人的驭马能力在绿林之间流传已久,刘大人也是有所听闻,他想,屠烈一旦知道常家宝离开屠家寨,若决心寻她,必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追上来,他只好用这种方式扰乱他的步调。 “宝姑娘,刘某再跟你道声谢。”若不是她的主意,他现在还处于焦头烂额的窘境,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常家宝摇首。“刘大人您别这么说,蕙娘一直当我是她的好姐妹,她有难,我怎能不帮忙?更何况,我了解您的心情……”想当初,她阿爹也曾经如此急切地寻过她啊。 “我看,豹子这时候应该也发现你下山了吧?” 闻言,乌亮的眸子稍黯了下,水瞳底有抹不舍。他们从相遇、相识、相恋到成亲的这段日子,在有限的相处时间里,总是被许多事打断。眼下两人才分别了一会儿,她就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她深吸口气,要自己振作起来。 “您用这种方法也好,这几天我身子不太舒服,恐怕,也没办法一路骑着马到东岳,坐车就舒服多了。 “你身子怎么了?” 她耸了下肩。“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说着说着,眼皮重了起来,她好想睡…… “盖着,你身子不舒服,小心别着凉了。” “谢谢。”盖上毛毯,睡意立即袭来,她合上眼,刚要睡着,刘大人脱口而出的问题,硬是要她拉回些许神志。 “宝姑娘,你说只要你人在青龙帮,屠家寨的人一定会去要回你的人,是真的吗?” 他心想,这些人压根儿不把官府看在眼底,他跟肯龙帮的人交手过,知道人命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就算常家宝是屠烈的妻子,她要是出了事,说不定屠烈的想法是再娶一个就得了。 屠烈真的会为她直奔东岳吗? “真的……”话虽说得含糊,但常家宝心里很明白,豹子一定会来找她。“到时候,我一定会带蕙娘一起走……别吵我,我要睡了……” 常家宝觉得自己才刚睡着,怎么又有人叫她啊? “宝姑娘、宝姑娘,你醒醒!” 她嘤了声。“豹子……” “宝姑娘,醒醒,咱们到了。” “常家宝惺忪睁开眼。嗯?他是谁?眼前的脸庞逐渐清晰,是刘大人,不是豹子……她刚做了个梦,梦见豹子在喂她喝粥呢。她好想他…… “到了吗?” “是呀。宝姑娘,这是你要的衣服,你快换上,我在外头等你。”刘大人在她膝上放了一件男装,旋即离开马车,让常家宝在里头更衣。 她揉了揉眼,看着膝上黑色的粗麻衣裳,重重吸了口气,再吐出来。她娇声娇气地对自己说:“好吧,人既然都来了,当然要达成使命、完成任务。” 常家宝更衣完毕,下了马车。她一身男装,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刘大人,你一定要待在这儿哦,万一豹子来了,你可要派人帮着他。”临行前,她还是惦着屠烈,怕他独自前来会有危险。 “那当然。从这儿往里头走就是青龙帮,我不能跟你过去,一切小心了。” “嗯。”说罢,她转身走向前方的林子。 青龙帮,就在林子深处。 *** 常家宝才走没多久,就有人从林子里跃了出来,拦截住她。 “小鬼,这不是你该闯进来的地方。” 突来的吓阻,让常家宝惊跳了下,但她很快冷静下来。“我不是闯进来,我是大大方方走进来,我是来投靠青龙帮。” 眼前的人和常家宝差不多年岁、身材颇为修长结实,生得一张娃娃脸,只可惜脸上坑坑洞洞的,有不少小小淡淡的疤痕。 “哦?”娃娃脸少年从头到脚打量着常家宝,心想,这家伙怎么长得这么可爱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他瞧时,竟让他觉得有点不自在。怪怪! “这位大哥,引个路吧。” “看你瘦瘦小小的,也敢采学人家做强盗?”更怪了,本来想粗声粗气和他说话,怎么就是凶不起来? 常家宝拍了拍胸脯,说道:“男儿志在四方嘛,总是要有一番作为,你说是不是?青龙帮名声这么响亮,就算没什么表现,来这儿好说也先镀上了一层金,你说是不是?”她在心里做了个超大鬼脸,这是哪门子的观念啊? 想不到,少年竟然点头称是。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么有道理的话了。 “你叫什么名字?”这样的人值得认识。他想。 “小宝。你呢?” “真巧!我叫大宝耶。这样好了,你就先跟我,要是你表现得不错,我再帮你推荐给其他当家做手下,怎么样?” “好啊、好啊。多谢大宝哥哥。”她回他一记灿烂韵笑容,反正只要能够混进去,就好。 大宝瞧着,脸红了。“走、走吧,我带你进去。”他在心底大呼不对劲,他竟然对男人起了反应?! 常家宝这厢却想着,这么容易就混进去-?老天爷怎么这么厚待她,一点挫折都不给她啊? 殊不知,这种话可不能乱讲,瞧,挫折马上就来了。 大宝带着她,为她一一介绍青龙帮的配置,他们经过青龙帮大厅,正踅拄西侧边大厢房。“我是三当家底下的人,我得带你去他那儿报备一声。” “哦。”常家宝嗯了声,这样妥当吗?她是不是应该先想办法知道蕙娘在哪儿呀?正准备开口之际,身后的人早她一步说话—— “站住。”好冷的声音,教人忍不住打颤。 两人同时回过头—— “三当家。”大宝唤了声眼前的人。常家宝在一旁则是轻轻皱起细眉,这男人……相貌五官不输豹子,可是给人的感觉好不舒服,冷冷的,像块冰似的。而那双鹰隼般的眼此刻正瞅着她,她感觉到了。 他是青龙帮的三当家皇甫炽。 “他是谁?” “他是新来的兄弟,叫小宝。小宝,这是三当家,还不快叫人?” “三当家。”常家宝低头轻唤一声,心里打个突,希望能过得了这关。 倏地,皇甫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前,巧琢的下巴旋即被他握住,常家宝被迫与他四目相对。 “不要碰我。”毫无防备的,她手挥甩开他的钳制。 她决不让别的男人碰她。 紧抿的薄唇似乎在笑,那笑容蕴着一丝冷酷。 “好嫩。”他意有所指的说。 大宝则是看傻了,这……这……除了那姓刘的女人,他是第二个敢反抗三当家的人哪!好家伙,真是带种!情难自禁的,对小宝的仰慕又多了一分。哇哇哇,他真的对男人有反应啊?! “啊——”突然间,皇甫炽动作极快地伸出铁臂,支手揽着常家宝的腰,抱着她走向原先她和大宝欲踱往的西厢大房。 “放开我!”常家宝拼死抵抗。这男人想对她做什么? “三当家……”大宝不明所以,三当家抱个男人做什么? “滚。”皇甫炽直楼下达的命令,没有人敢反抗。大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心爱的小宝被抱进三当家的房。 “放开我——呕——”挣扎之间,突地,一阵恶心感涌了上来,常家宝来不及避开,直接呕出一堆秽物在三当家的身上。 “呕——”再来一次。 “你?!”皇甫炽一怔,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干下的好事,趁这时,常家宝奋力挣开他的怀抱。 她跑到圆桌的另一端,和他隔开一段距离,边喘边叫道:“活该!是你太恶心了,我才会吐出来的!”糟糕,她头好晕啊! 忍不住,她掩嘴又呕了几声,但仅止于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她一手撑着桌沿以稳住自己,她真的好难受! 冷冽的眼进出骇人的光。“你有男人?”他问。 常家宝怵然一惊。他知道她是女的?! “回我话。”毋须恫吓,冰冷无比的口吻己教人胆寒。 “对!”她豁出去了!“你要是敢碰我;我的男人会把你宰了,会把这里夷为平地!” 其实,还有许多问题该问——她是谁?混进青龙帮的目的?但他全收住了,只是兴味盎然的盯着她。 狂妄如他,只是简单作出回应。“好,我等你的男人来。”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他的房。 这话是什么意思?这男人让人完全摸不着头绪!豹子应付得来吗?糟糕,她现在才发觉自己太任性了,完全没想到会给豹子添多大的麻烦啊! 怎么办?她连蕙娘的面都还没见着呀! 正陷于愁云惨雾之际,突然间,她再也撑不住一身的疲累,整个身子颓软了下来,失去意识前,她只想到他…… *** 她不知道自己昏了,只知道该是睁开眼睛的时候了。 “真好,你醒了。” 常家宝张开眼,看到眼前的人,惊呼一声。 “蕙娘!”看到她,她急着起身; 蕙娘扶着她坐起来“宝儿,你怎么会来这儿?”她万万想不到,皇甫炽要她到他房里看看的人,竟是常家宝! “我是来找你的!”常家宝急道。 “找我?” 于是,常家宝娓娓说着——从黑函事件到刘大人至屠家寨寻求协助的事,顺便附带一提,她已经嫁给原先与她有婚约的人之前因后果,拉里拉杂并尽量巨细靡遗的解释一遍…… 说着说着,常家宝像是突然发现什么似的直盯着蕙娘。她发现——蕙娘变了,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变得一点都不像是以前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刘家千金小姐。“应该说,变得坚强、有主见许多。 这些日子,想必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也不少。 “换你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娘笑了笑。“原因很简单,就是——我逃家了。然后,跟你到屠家寨的情况很类似,我也是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结果遇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那封黑函有关。因为一些原因,我告诉这里的人我爹曾经和屠家寨定过亲,他们其中有人就在暗地里寄了那封黑函。那时,帮里的人说好,要是屠家寨不出面,就先把我处理掉。事后,是皇甫炽保住了我。”看常家宝一脸疑惑,她再解释。 “就是这里的三当家。” 啊,是那个男人?那个看起来那么冷酷的男人,会保护女人?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爹收到的黑函,只说我人在这儿,什么要挟的条件都没有?” 常家宝也摇首,记得豹子也说过这整件事情有点蹊跷…… “我也不知道,总之,我来,就是要想办法让你离开这里就是了。” “撇开黑函的事不谈,青龙帮的人个个非等闲之辈,我们走得了吗?” 常家宝闻言,轻皱起眉头,怪怪,听蕙娘的口气,怎么好像不太想离开的样子呀? “放心啦,豹子一定会来带我回去,到时候,一起走,嗯?” “嗯”才说完,蕙娘正好想到—— “瞧,我只顾着和你说话,都忘了要你把这盅煲汤喝下。”她边说,边端起小几上的食盅,再说:“你现在这种身子,居然还敢冒险来找我,我看你真是不要命了!” 常家宝以为是在说她身体不舒服的事“还好啦,我只是太累了不必说得那么严重”,什么不要命的啊?”哪有那么严重? “还说,小娃娃在肚子里全靠你这个做娘的,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他可是第一个倒霉,你怎么可以这么掉以轻心?” 常家宝愣了下,蕙娘在说什么呀? 蕙娘以为她发愣,是总算注意到孩子的关系。笑了声,说:“来,快把汤喝了,你现在是一人吃,两人补。” “蕙娘,你、你刚说什么?再说一次……” 她的表情好惊诧,惊诧到蕙娘的心跟着不安地颤了下。 “你别吓我,是孩子怎么了吗?” “孩子?” 这下常家宝的表情任谁一看,也看得出是怎么一回事了。她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她完全不知道有了孩子这件事! 蕙娘直接明说:“你有身孕了呀!皇甫炽告诉我,有个女人怀了身孕又易装闯进青龙帮,要我过来看看,结果才知道是你……宝儿?”看她的样子,她真的是吓坏了……蕙娘心想。 她有身孕了!是她和屠烈的孩子…… 顷刻间,眼眶泛起激动的泪水。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平贴在小腹上。 “我、我不知道……豹子他……要做爹了……”蓄在眼眶里的水气再也承受不住,簌然滴下,直落在平贴小腹的手上。 “不哭、不哭,这是喜事呢!”蕙娘柔声安慰她。 常家宝又哭又笑的点头。是啊,这是值得开心的事,有个小娃娃在她的肚子里呢! 片刻,房外突然起了骚动。怒吼、马嘶、刀剑霍霍、脚步声杂沓—— 常家宝猛然抬起头,像是心有灵犀般,叫道:“是豹子来了!” “下一瞬,房门呼一声,应声而开。进门的人,极快搜寻她的身影。 “宝儿!”只见一道黑旋风从外扫了进来。 “豹子!” 屠烈心急如焚,担心她可能受到任何伤害。“你还好吗?有没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边问,边支手抱起她,让她坐在他粗壮的手臂上。 她搂着他的脖子,讷讷说道:“我、我很好。” 看到她安然无恙,屠烈原本焦躁不安的心顿时平抚了大半。“要不是肚子里有孩子,我真想打你一顿!” 常家宝陡然抬头,怔望着他。“你……你怎么会知道?” 原本深邃的眼眸底,如今正卷着一股隐忍的风暴。“你没事就好,剩下回去再说。”这话,让常家宝有很不好的预感。 屠烈旋即侧身再朝蕙娘说:“是‘他’——告诉我你们在这儿。他要我带你一起走。” 蕙娘秀气的脸霎时刷白,他——终究还是选择放弃她! “我们走吧。”屠烈极快的走到门口,顿子下,转身看着一脸愕然的人。她不走吗?这可是她离开这里的惟一机会! 蕙娘咬着唇,踌躇不前。 常家宝也察觉到什么了。“蕙娘,走吧,他……一定会来找你的。只要两个人的心意不变,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管多久,对彼此的感情还是不会变。”她说。这是她阿爹告诉她的。 蕙娘痛苦的闭上眼,睁开眼时,同时作了决定 “好,一起走。”她说。 屠烈此行带了一帮寨里的兄弟,与刘大人的兵力相辅相助,各分四路突袭青龙帮,目的不在剿灭对方,而是声东击西,以顺利将人带走。 于是,在无人伤亡的情况下,屠家寨兄弟全数安全离开 第九章 马厩里里外外到处都在忙着。从青龙帮回来后,屠家寨连接了好几件大买卖,众人忙得不亦乐乎。洗马、梳整马鬃、清理马厩、耙牧草……大伙儿忙成一团,直到一抹纤柔的身影钻进来,才让一帮兄弟分了神,稍收住嘴上嘻嘻哈哈的粗俗话。 常家宝走到楚进身旁,细声问他。 “楚进,你有没有看到豹子?” 正在梳理马鬃的他顿了下,直道:“少当家一早就出寨子了。” “哦。那……他有没有交代什么时候回来?”这几天,她都没见到屠烈。他去哪儿了? 她知道,为了蕙娘那件事,他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少当家没交代。”楚进向来说话不拐弯,有话就直说。“少夫人,有些话楚进不说不痛快,你要不要听?” 常家宝睁大眼,猛点头。 “你听好哪——” 但看她那俏生生的模样,硬是让楚进这大老粗把话放软了不少。 “少夫人你知不知道?你只留个话给少当家,就决定自己一个人跑去青龙帮;少当家找你急得——,别说急得饭吃不下去,我看他急得就连一滴水也没沾!你这样——”楚进抓了抓光亮亮的脑袋,一时也想不起什么不伤人的话,还是决定直说。 “你这样真的很让人生气!” 她惭愧的点点头,知道自己太任性了。 “还有啊——”楚进决定一次说个够,少当家太疼这娘儿们了,自己气得半死不说,连个脾气都舍不得对她发,结果,倒霉的还不是寨子里的兄弟? “你知不知道,少当家知道你怀了孩子,却一个人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我看他整个人几乎要发狂了,你知不知道,寨子里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说你有可能遭到什么不测,你没看到,少当家他整个人变得……”楚进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 “喂喂喂,你别哭啊,我还没说完咧!” “对不起……”晶莹的泪水扑簌簌直下,她急着抹掉,却越淌越多。“对不起……”她一直喃喃说着。 “吼——楚进,你把少夫人惹哭了——” “吼——楚进,是你弄哭少夫人——”开始有人起哄了。 “吼——楚进,你好坏——”越来越多人加入。 “吼——楚进—— “够了。”楚进抓狂吼道:“不是我弄哭的!不干我的事!” “对不起……”常家宝还在道歉。怎么办?豹子真的生气不理她了…… 吼——楚进成为众矢之的。 是夜。 高大的身躯立在床侧,弯身轻轻地为她拉好被。极轻的动作,却还是惊醒了这几天很浅眠阳人儿。 “豹子……”她揉了揉跟,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轻拍了下被,只说了声。“很晚了。快睡。”便转身离开房里。 湛亮的大眼睁得好大,强忍住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他真的不想和她说话……不想和她同房……他真的不理她了! 不知已经流了几回的泪水,循着眼角的泪痕,再度潸然而下。 她不要这样! *** 门轻轻推开,很刻意地再放轻了。 素白的裙摆拂过门边,她轻手轻脚的进房。这是楚进为了今早的事,被众人逼得心怀愧疚的情况下告诉她的,屠烈晚上都睡在这间房。 她连他晚上睡哪都不知道,思及此,又难过的想哭了。其实屠烈并不是故意瞒着她,而是这些日子他早出晚归,回来又不进他们的房,她当然不知道他睡哪。 她走到床边—— “豹子……”她轻唤他。 屠烈背对着她,打从她一进门,他就醒了,但他选择默不作声,想让她知难而退,让她安静离去。 “豹子,对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最后一句,她说得好轻,话里含着泪,泪水却早巳淌落双颊。 她踌躇着要不要走上前,但她好怕他又用那种冷漠的态度对她,她会受不了的…… “你骂……我也好……可、可是你……都不跟我说话……我、好、好难受……”她抽抽噎噎地说着,又想到,他不喜欢女人哭哭啼啼的,赶紧抹干泪,可泪水就像是一淙流不完的泉水似的,一股脑儿地哗然而下。 “我难……难受到……快死掉了……”她哭到柔肩抖个不停,突然想到什么,她捂住嘴,生怕自己痛哭的声音惹他不高兴。 她这样子,屠烈怎么可能置之不理。他终于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她泪如雨下的模样。 她哭得像朵小泪花儿似的,双手捂住嘴强忍着。他心中的气恼,早就被无限的怜惜取代,下一瞬,泪人儿牢实实的落进他怀里。 “别哭了,你这样会伤到身体,也伤到孩子。” 她只顾着摇头,害怕屠烈不原谅她。 “求求你……不要生我的气……求求你……” 屠烈紧紧搂住她,大手来回轻抚着纤背,她几乎要哭岔气了。 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肩头,不断地哭,颤着声说道:“豹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我知道……我不见了……你、你很着急……” “知道就好。我急到快疯了。”想到当时满心的担忧,浓眉又不禁皱起。 “对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柔声安慰。“你不哭,我就不气了。” 闻言,她急忙抹掉脸上的泪。但柔肩因哭得大激烈,仍是止不住颤抖。 “我、我不哭了。”她想对他确定自己真的是不哭了,好让他可以不再生她的气。说罢,她不由自主的猛抽了口长长的气。 她那憨憨的模样——有点好笑。顿时让两人大之间微僵的气氛稍缓。 “我……”她咬咬唇,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他看出她的犹豫。 “我好笨,以为你一定会来找我,以为有你在,绝对没有问题……可是我人到了才想到……”她又想哭了。赶紧咬咬唇,忍住呼之欲出的泪水。 “万一……你有危险怎么办?万一……你,你发生了什么事……我一定会……嗯……”最后的话全数没人他的嘴里,他极温柔的浅浅、深深、浅浅的吸吮 在濒临失控的边缘,屠烈低咆一声,松开嘴,紧紧抱着她,让彼此毫无间隙地感受着相互牵引的狂乱心跳。 “你会担心我,就像我会担心你一样。”他喘着气低道,接续方才未完的话。 “我知道。不会再有下次了。”这次已经够她难受了。“豹子……”她轻声唤他,声音好柔。 “嗯?” “我们是不是和好了?” “呃嗯。” “那、那……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她询问的声音好轻,生怕他拒绝。 他直接抱她上床,让她偎躺在他怀里,替她盖好被。 “豹子” “嗯?” “那、那……我们可不可以……那个那个……” “不可以。” “你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 “那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你女儿说不行。” ‘……’ “这个夜…… 唉!” *** 许多年后。 一双小脚悬在料理台上晃呀晃,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爹爹在灶前忙。 “哇——”小女孩惊呼一声,圆圆的眼睁得好大。她不过五岁大,甜甜细细的嗓音,教人听了忍不住要心疼她。她拥有一张酷似她娘的精伦小脸蛋儿,小巧可人的模样,生来就是要让人捧在手掌心里的。所以,她爹娘为她取了个可爱的名,叫“心心”。 心心就像个小大人似的,怀抱着一个两岁多,兀自睡得安稳的小男孩。 “爹爹好厉害!”超崇拜的口吻,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自己即是顶着天地的巨人!虽然,屠烈所馈的,不过就是把一只全鸡放进炖锅里这样的动作罢了。灶上还有另一只炖锅,应该是已经煮好了,那混着肉香与药材香的特殊味道,弥漫整个灶房。 温柔的唇布满笑意,这句从来没改过词儿的赞佩,他听了不下数千遍,可每听一回,满足与骄傲就多一回。他添好柴火后,从蒸笼里拿出了一块白绵绵的桂花蒸糕,用布巾包好,确定不烫手之后,递给女儿。 “给你。”顺手抱下她手里的小男孩。 心心无声做了个“哇”的嘴形,拿过桂花蒸糕时还咽了几下口水。那模样……跟她娘好像。 小美人儿很谨慎的咬下第一口,细细咀嚼,然后,发出一记绵长的声音。 “嗯……”再来又是一声赞美。“好好吃唷” 小脸蛋漾满了陶醉,那模样活脱脱是常家宝的翻版。 屠烈轻抚小脑袋瓜,柔声说:“慢慢吃。”再回过头把灶上的工作结束。 “爹爹,那是什么?”心心伸长脖子,想看清楚她爹爹从炖锅里舀了什么香香的东西进食盅里。 浓眉微挑,他偏过脸,低说:“这是给我宝贝老婆吃的东西。” “我可以吃蚂?”她边吃蒸糕边问。 “不行。这是给刚生完小孩的人吃的,小孩子当然不能吃。”盛好补品,屠烈一手抱着沉睡的小男孩,一手盖好盖,炖锅盖。 “哦。我跟乐乐都是小孩,所以不行。”心心半垂眸,喃喃的口吻,像是要把造句话背起来似的。她是姐姐,等大弟弟睡醒,她要记得跟他说——那是娘要吃的,姐姐和他都不可以吃。 突然想起什么,她又抬起头问。 “那……安安也不能吃-?”她想,全身裹得像颗棕子似的二弟弟就躺在娘身边,说不定会偷吃一口呢!她是姐姐,她要在旁边看着,不能让二弟弟乱吃东西。 “呃嗯。”屠烈边应和女儿的话,边用一块黑色的厚棉布包裹住食盅。这是一种保温的方法,贴心的举动底下全是满满的爱意。 “好了。” 屠烈先走过去抱下女儿,再回过头拿起食盅。 “走吧,你娘大概快醒了,我们得赶快回房,爹爹舍不得让你娘饿着。” “好。” 心心拉着屠烈的衣角,走到门口时突然说道:“爹爹,等心心长大,要做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给爹爹吃。”就像爹爹常做好吃的东西给娘吃一样! 闻言,屠烈咧了个既温柔又满足的笑容。 “好啊,爹爹等你。” 故事仍然继续着—— 许多许多年后,又会有个女孩儿,在灶边发现了 有个男人用“心”为她做的料理。 一本书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