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吟秋雪》 第一回 世外桃源(1)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悠悠的读书声,穿过一小片绿竹林,飘向不远处的庄稼地。此时已近深秋,虽骄阳当空,却只是风和日丽,秋高气爽,好不惬意。一群庄稼人零零散散分布在这一大片庄稼地里辛勤的劳作。离绿竹林稍近的庄稼人,偶尔听到隐约飘来的读书声,脸上会不经意间露出微笑。或许,这读书声中,也有他们的孩子。 绿竹林里有一条小径弯弯曲曲而进而出,上面铺满了鸡蛋大小的石子,想必是不至于雨天脏了鞋子。顺着小径而入,转眼即可看到一间木屋。读书声便从此而来。 一位脸色甚是和蔼的老夫子,安坐门旁,眼睛却呆呆望着前面的竹林出神,只凭双耳听着自己教完的文章,浑然不知有几个调皮的少年正挤眉弄眼,想必是要计谋怎么逃出去。其他如孩童者正襟危坐,安分诵读,年纪稍大者,眼观六路,口不随心。这间学堂有孩童少年总计不过二十之数。 此刻诵读的正是东晋大文豪陶渊明所著的《桃花源记》。初识者只觉此文不过四百余字,字字平淡无奇,却不知其义。 陶渊明,字元亮,自号五柳先生,曾任江州祭酒、建威参军、镇军参军等职,却因门阀士族把控朝政,他人毫无施展才华的机会,郁郁不得志,在到任彭泽县令八十天后,毅然弃职而去,从此归隐田园,期间便心有感触,写下众多旷世奇文,这《桃花源记》便是其中之一。文如细水长流,缓而不断,疏而不漏,讲述了一个神奇的故事,无一字在提仙境之地,却无一字不在说心神向往之。陶渊明隐居之时,不断有官员邀其出山重归仕途,都被他一一拒绝,后迁回故居浔阳,直至去世。此后百年间,其文一直影响着世人,文人多模仿其文风,更多官场不得志的饱学之士也纷纷效仿,归隐而居,远离朝政。 孰料,却也因此惹来两桩血雨腥风的大事。 一则,齐东昏侯萧宝卷曾在位三年,年号永元。萧宝卷在位期间,疏于朝政,漠视民生,视百姓如草芥,荒唐残暴,对文武大臣也不知爱惜,最终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其“东昏侯”的名号便因此而来。永元二年,萧宝卷疯狂的乱砍滥杀引起了朝野的惊惧,诸多仕途为官的文人雅士纷纷辞官隐居,戏言要追随五柳先生,寻访桃花源。 有好事者于萧宝卷处谗言到,传言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其实记载了一处秘密宝藏的埋藏之所,其富可敌国,现众人辞官,无非是想寻得宝藏,密谋造反。萧宝卷对众人辞官一事有所耳闻,无可奈何,本不做打算,待听得谗言,虽对宝藏之事难以相信,却容不得他人有忤逆之心,遂下令,捕杀各级官位辞官之人近百人,身在京城的官员更是惨遭灭门,一时间,引来各路人马起兵。 二则,朝堂上的血雨腥风,似乎印证了宝藏传闻的真实。此时,江湖之上各门各派初具雏形,尚未形成气派和规模,众弟子也是闲来到门派聚集学艺,兼领工钱养家。因此,门派主事者非有财力而不能为。是以,听得朝堂上传来的宝藏一事甚是上心,加之所学不多,不明所以,信以为真。各门各派依据传言,先后涌至浔阳寻宝,最后全部聚集庐山脚下,却彼此间不能相容,引起江湖间最惨烈的厮杀。是役,南北两国以及番邦各国大小门派二十余个,总计千余人参与了砍杀,死伤大半。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一年后,朝代更迭,原雍州刺史萧衍起兵反齐,推翻残暴统治,建立梁朝(史称南梁),与北面的魏国(史称北魏)隔长江而治。萧衍深知社会动荡和百姓之苦,不断安抚民生,便是在这时,萧衍以其帝王之身,给萧宝卷定了个“东昏侯”的谥号,以嘲讽和贬低其在位期间的昏庸无能。此后十余年间,百姓从霍乱中渐渐平静下来,安居乐业,同时朝纲稳固,国力日渐强盛,已非他国所能敌。与此同时,江湖各门各派在那一场浩劫之后几近消失,也就不再有人提及宝藏一事。 时光辗转,这一年,正值大梁萧衍在位三十年,中大通二年间,地处西南一隅。 学堂门口安坐的老夫子姓叶,名广生,后来自己改名叫叶行生。这时他望着绿竹林,想的正是往年这一桩因书而起的旧事。叶行生年轻时虽非饱学之士,却也通晓明理,宝藏一事实为无稽之谈,曾劝阻邻里好友切勿跟随瞎混胡闹,免生事端。怎奈邻里好友皆当耳旁之风,一味的追随帮派主事者前往浔阳,只为寻得那惊人的宝藏。叶行生见没人愿意听自己半句,也就没再多管。两月有余,有两三个邻里好友相扶着返回家乡。只见这两三人伤的伤,残的残,让众人不忍多看。细问,才知道发生了惊天血案。叶广生深受触动,虽未亲身经历,但只见同乡好友惨状,亦能体会当时的惨烈。是以,多年以后还是时常会想起那桩旧事,只不过心中感想日渐清淡,不复当年的唏嘘不能自已。 此刻的学堂之内,几个不安分的少年已经悄悄潜伏到了窗户旁,只待找准时机便可溜之大吉。为首的居然是一个少女。只见她身手敏捷,两手抓住撑住窗台,两脚一蹬,身轻如燕般跃到窗外。她弯着腰,等着同伴出来。其他两个少年也相继出了窗户,正要起身离去。 只见那少女猫着腰来到窗户下面,慢慢起身,小心翼翼的向里面探视,见那老夫子仍坐在学堂门口,便朝里面低声叫唤道:“周承云,你给我出来。”但除了窗户旁边的几个孩童转头看了她一眼外,没人应答她。 少女有点着急,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看准了那个叫周承云的少年,扔了过去,不偏不倚,那石子正好打在了周承云的脸上。周承云“哎呀”一声,用手捂住脸,引来老夫子的注视,吓得那少女赶忙弯下腰,大气不敢出。 随少女出来的那两个少年,满脸鄙夷朝窗户里面看了看,随后看着那少女道:“小芸,你干嘛每次都得喊他啊。他不陪你玩,有我们啊。” 那少女也不做细想,拍了拍手,低声道:“也好,那就不理他了,走,咱们玩去。”说着,和那两个少年起身就要离去。刚走两步,只听头顶上空一声轻喝:“那里去。”三人抬头看去时,只见一人从空中跃过,轻盈的落在了自己的前面。不是别人,正是那老夫子。这老夫已经年近六旬,轻功却如此轻盈潇洒,是在让人羡慕不已。 “好功夫!”“夫子好厉害!”学堂里的少年孩童们不知何时已经全部聚集到了窗户旁,显然是准备好了看好戏,大伙你一句我一句的喊道,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对于如此的轻功也见怪不怪。 原来,叶行生早就发现了三人的小动作,等到三人正要离去时,才施展轻功,跃上屋顶,再纵身来到三人眼前,并非有意,只是为了震住这些少不更事又爱惹是生非的顽童。 叶行生双手背在身后,板着脸道:“你们三个又要去哪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行踪终究还是被发现了。那少女“嘿嘿”干笑了两声,上前两步,伸手扯了扯叶行生的衣袖,唯唯诺诺道:“夫子,我……我们只是……只是想……出来透透气……对,就是出来透透气。嘿嘿。” “对对,夫子,我们坐了这一个多时辰,怪累的,出来透下气,活动活动。”另外一个少年跟腔道。 叶行生冷冷道:“哼,每次逮到人逃学,必有你们三个。看来你们三个我是管教不了了,还是请你们的爹娘自己管教吧。” 少女连忙摆手道:“别,夫子,您千万别说这话。您又有学问,又会武功,真可谓是文武全才,我们佩服都来不及呢。要是能从您这学些本事,我们可就心满意足了。”说完,侧着脸,问同伴,“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那两少年连忙点头答道,是,是。 叶行生仍旧板着脸,依稀能看出些无奈,道:“好你个孙彩芸,别以为我不敢打你啊。大不了打断你的腿,让你娘重新给你接回去罢了。” 原来这个少女名为孙彩芸。只见她吐了吐舌头,竟用手挽住叶行生的手臂,道:“义父,你舍得呀。”轻声细语,听着好不舒服。那两个随行的顽童忍不住掩嘴偷笑。 叶行生听闻一怔,低头看时,只见一双精灵般的眼睛嵌在一张精致清秀的脸上,正看着自己,多一分调皮,少一分真诚,多一分童趣,少一分娇媚,那是女儿向爹娘撒娇时才会有的神情,随即苦笑,摇了摇头。 他确实舍不得。多年来孑然一身,无儿无女,无伴无侣,老来收得这样一个义女,虽不是亲生,却胜过亲生。有一回,孙彩芸的娘亲,同村的孙大夫责骂女儿,却遭到叶行生急眼。孙大夫本是气在头上,怎知却是一笑,说道:“要我说啊,我应该是小芸的义母才对,你是他亲爹。”惹得同村邻里好笑。 孙彩芸自小生性活泼,古灵精怪,小时候便跟着同村男童下河捞鱼,只是渐渐大了,多有不便,后多进山打猎,或是攀爬大树。叶行生担心她的安危,多次教导她女孩子家的不应该成天出去胡闹,但收效甚微。孙彩芸反过来缠着叶行生教她武功,可是孙大夫一直反对,叶行生也因此未敢倾囊相授,只能是悄悄的教一些轻功的入门基础和法门。 叶行生拿小时候的义女没办法,现在对着长大了的义女就更没辙了。只是他虽然板着脸,但心里却是很知足。他把孙彩芸缠着自己右手臂的手抽开,并不理会她,转身走了,走到墙角处,回过头,喝道:“还不滚回来。”吓得三人连忙跟着叶行生回了学堂。 众少年孩童已经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笑嘻嘻的看着三人在老夫子威严的目光注视下灰溜溜的回到了座位。三人进了学堂后,叶行生却并未跟着进来。 叶行生并不是正经的教书先生,他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就不多,勉强能教一些,说多了他自己也似懂非懂。当年庐山一事,邻里乡亲死伤竟有十余人,多名好友在列,其深受打击,索性告别二老,游山玩水,闯荡江湖。也是机缘巧合,他遇得一高人,敬佩其轻功,拜其门下,习得上乘轻功,于搏斗之术却是知之不多。学成之后,告别恩师,继续游山玩水。师傅也不做强留,任其随意。后家中二老驾鹤西归,其几经辗转,遭诸多际遇,在一高人指点下,到此地隐居。 原来,这个村庄也不过是三四十户人家,并没有正职的教书先生,只是村子里稍微读书多点的几个人轮流来教村子里的后辈认识些字,总比目不识丁的好。要说为什么不请一个教书先生呢。并不是舍不得花钱,只是这地方甚为偏远,一来没有外人愿意在这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二来他们的诸多际遇都与官府有过节,不宜被发现,不然,轻则牢狱之灾,重则杀身之祸。 这里,就是属于他们的世外桃源,远离世间的纷争与劳苦。 第一回 世外桃源(2) 孙彩芸走到周承云身边,伸手在其手臂上狠狠的掐了一下。只见周承云龇牙咧嘴,显然是疼痛至极,但他终究是没有喊出声来。 孙彩芸落座后,其实就在周承云的旁边,低声道:“都怪你,叫你也不回答。害得被老夫子发现了。” 周承云转过头,一脸无辜道:“怕什么,你义父又不会拿你怎么样。再说,这可不赖我,我没听见你在喊我。” 孙彩芸嗔道:“你还说,信不信我掐你。” 周承云道:“我说大小姐,你就不能安静点吗,再说刚才你掐我那么疼,我都没有吭声。” 孙彩芸转怒为笑,道:“算你识相。”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哼了一声,怒道:“哦,那刚才石头打你脸的时候,你是故意大叫的了?哼,不理你了。”说完,转过身去,气鼓鼓的,再不理周承云了。 周承云忍不住扑哧一笑,转过头去,轻轻用手点了点孙彩芸的手臂,道:“是我错了,向你赔个不是。今天晚上到我家来,让老爹给你做几样拿手好菜,怎么样?” 孙彩芸听闻,怒气稍退,回过头看着周承云,迟疑道:“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讨好我了。我告诉你,我……”余下的话愣是说不出来。 周承云笑道:“是,是,大小姐教训得是。” 如此般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很快就到了酉时时分,太阳西垂,倚靠在远处的山顶上。叶行生走了进来,戒尺在桌上一敲,所有人肃静下来,只听得叶行生一声“散了吧”,说完转身离去。众人一哄而散,穿过绿竹林,三三两两结伴玩耍去了。庄稼人也三三两两相伴而归,远远看着孩子们欢声雀跃,也不禁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周承云耍了一会,心里惦记着应允孙彩芸的事情,告别众人回到家中,家里的老人已经在生火做饭了。 “咦,有鱼又有肉?今天什么日子?”周承云惊讶道,说着,进到厨房。 “今天有贵客到。”灶台旁的身影,头也不回,应声道。 周承云“哧”的一声,转身出了厨房,随即又转身回来,道:“你怎么知道那个丫头片子要来?” 老人闻言,转过身来。但见老人一身素衣,虽已入暮年,却依然精神矍铄,双眼炯炯有神,一副“会当凌绝顶”的气势油然而生。老人憨憨笑了笑,道:“刚回来的时候,碰到你叶叔叔,他说你今天又得罪小丫头了,我想你肯定又得向她赔罪的了。”只说赔罪,却不提拿手好菜,想来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好多回了。 周承云闻言,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本来这事也是他自己说出来的,照理怨不得别人,只是这般听人说出自己的心思,顿时觉得脸面无光。他坐在厅堂的凳子上,右手轻轻的拍了一下桌子,以表愤慨。但又自觉于事无补,索性挽起衣袖,右手捡着桌上已经做好的菜便吃。吃了两口,但觉滋味甚好,想着说两句好话,哄老头开心开心,右手仍旧捡了菜,身子已经转向厨房,抬起手便要把菜放嘴里,眼睛却已经看向了老人。谁知老人正看着他。他以为老头有话对他说,捡着菜的手也停在半空,整个人像僵了般坐在那。 这时,油锅里“滋滋滋”的响着,老人冲着周承云低声吼起来:“你个臭小子,还不来帮忙。” 周承云吐了吐舌头,吃掉手上的菜,奄奄的就过去了。 当下无话。 “哎呀,好香的味道啊,今天两位大男人吃的什么啊?”一声清脆的声音从大门外传来,显然是孙彩芸如约而至了。 老人平静的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很是和蔼可亲,柔声对着周承云道:“贵客来了。” 周承云也笑,口中却道:“那是你的贵客。” 老任好像没听见这大煞风景的话,高兴回应外面道:“你先坐会,饭菜马上好。” 孙彩芸的声音继续传来:“臭小子呢,怎么不来迎接我?” 老人反应也快,对着周承云努努嘴,低声道:“快去,快去。这里不用你帮忙了。” 周承云微笑着瞪了他一眼,道:“就属你偏心。”随即起身,端了灶台上的盘子便出了厨房。 只见孙彩芸正坐在凳子上,开心的看着桌上的菜肴,恨不得马上吃到肚子里去。 周承云放下盘子,笑道:“你先别急,我去拿碗筷。” 孙彩芸开心道:“快去,快去。都饿坏了。” 周承云一愣,笑道:“怎么你们两个一老一少,说话的语气这么相像。” 听到这话的老人,笑得更是开心,不住的“嘿嘿”直乐。 当下老的开怀,少的开心,溢于言表,其乐融融。一阵风卷残云,桌上的菜肴已消失大半。 孙彩芸舔了舔嘴唇,显然是意犹未尽,随即又惊呼:“呀,没菜了。” 老人笑呵呵的起身从厨房拎了个篮子出来,道:“我早就准备好了。你们一会带过去吧。” 孙彩芸开心得差不多要跳起来,怎奈吃的太多,腹部微涨,有些不舒服,欢喜的接过菜篮子,打开看了看,喜笑颜开,道:“还是木老爹想的周到。” 原来,孙彩芸每次到周承云家吃过饭,总要顺带稍些回去给孙大夫。这个习惯,从十一年前周承云来此定居后,就开始了。刚开始,孙大夫死活就是不吃,日子久了,也就慢慢接受,久而久之,竟也成了习惯。 周承云还在吃饭,见两人都开心的不得了,咬了咬手中的筷子,道:“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孙大娘从来不肯过来吃饭。” 孙彩芸头也不回,盖上菜篮子的罩子,道:“你也不知道问多少次了?问了也是白问。我也不清楚,问过她老人家好几次,每次她都一脸的不耐烦,说是吃不惯别人做的饭,只喜欢吃自己做的。后来我也就再也不问了。” 周承云皱了皱眉,道:“是挺奇怪的,那为什么我们送过去的饭菜孙大娘又吃呢?” 孙彩芸没好气道:“我哪知道。有本事你问去?” 周承云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全村人都知道你是孙大娘的掌上明珠,你会不知道。” 孙彩芸道:“是她闺女我就该知道啦。那你知道老爹爹为什么从来不去我家里?” 孙彩芸口中所说的“老爹爹”,自然就是眼前的这位老人了。 周承云也答不上来。虽然他和老人在一个屋子里生活了十一年,但他确实不知道为什么。也是问了白问。 老人只是乐呵呵的看着两个孩子,眼里充满了慈祥。他听着两个孩子说的话,脸上露出无奈而又尴尬的表情,心中也荡起阵阵苦涩的回忆。只听得孙彩芸说道:“还是老爹爹的手艺好,上次那个什么什么鱼,哇,要是再能吃上一次,那我就……” 不等孙彩芸说完,周承云插话嚷道:“瞧你那德行,也不知到底是男是女,整天穿成这样,还到处喊吃喊喝。哪有点像女孩子的样子。” 虽说这里地处南国,但毕竟地处偏远,村子附近也只有一条常年不断水的小河流过,从一个山脚来,往另一个山脚去,找不到源头,看不到尽头。村民的饮用水,加上牲畜喝的水,还有种植庄稼的用水,都来自这条小河。好在小河从来不断流,要不然,村民就没法生存了。尽管这样,守着这条小河,小鱼小虾是有的,想吃大点的鱼那几乎是不可能。 孙彩芸站起来,转了转身子,道:“我这样穿怎么了,我乐意。” 老人眯着眼睛笑。 周承云道:“那真是受教了。“ 孙彩芸手揪着辫子,嘟嚷着道:“我才不要像小娥还有红菊她们那样呢,整天穿着裙子,除了绣花就是织布,多无聊啊。还有啊,我也不想现在这般成天的到学堂里去听书。不让说话,必须老老实实的坐着,哎呀,多无聊啊。”说着,双手一甩,嘴巴似怒似嗔,看得一个好笑,一个发痴。 周承云叹息道:“那你也不应该成天跟着阿福阿丁他们经常往山里跑,还老爬树。” 老人一听,赶忙道:“丫头,你又去爬树啦?” 周承云道:“可不是。今天又想偷溜出去,被叶叔叔逮了个正着。” 孙彩芸一愣,嘻嘻笑道:“没有啦,老爹爹,你别听他瞎说。我娘都说了让我不准再爬树,我怎么可能还去呢。”说着,向周承云瞪了瞪眼睛,意思是说等会要你好看。 老人道:“你们两个别闹了,赶紧把饭菜送过去吧,一会该凉了。” 周承云“嗯”了一声,放下筷子,抹了抹嘴巴,冲孙彩芸做了个鬼脸。孙彩芸伸出右手,握紧拳头,朝着周承云便是一拳。说时迟那时快,拳头快打到人时,却只见周承云一个箭步,闪身出去了。 孙彩芸见没打到人,顿时火冒三丈,气鼓鼓的正要提步追出去。听得老人笑眯眯的说道:“丫头,你刚才说如果再吃了鱼,然后会怎么样?” 孙彩芸转怒为喜,面带甜甜的微笑看着老人,突然一变脸,气势汹汹地瞪了老人一眼,道:“不告诉你。”说完起身便夺门而去。留下了一脸惊愕的老汉,脸上还没来得及散去的微笑,此刻已经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无奈了。 老人看着好笑,跟着走到门口,见两个人在不远处又笑又闹的,喊道:“别忘了去看看牛羊圈。” 周承云听得老人的吩咐,回头“唉”了一声,笑着跑开了。没跑几步,又停了下来,等着孙彩芸。两个人从村子东头一直到西头,由于房屋之间的间隔很大,所以整个村落显得特别大,从村子西头走到东头,差不多快一里地了。而且,这样也更加显得村子里很安静。 村子里的房子都大同小异,没有好看得显眼的,也没有难看得显眼的,一切都很平常。 如果没有那些透过窗花微微跳动的灯光,恐怕没人能知道这些房子都是否有人居住,因为太安静了。 换做任何少年人走在这样的村落,都会感到害怕。人是怕安静的,人更怕黑暗中的安静。 但是,眼前的少男少女却依旧自顾自地有说有笑,似乎眼前的景象是阳光明媚的春天。偶尔有一两户人家会开门,跟这对有说有笑的少年亲切的打个招呼。 只见孙彩芸伸手抓住周承云的手臂,摇了摇,委屈道:“你们都欺负我,不肯教我武功。万一哪天老黄牛老山羊什么的不认识我冲我撞,我又躲不开,我该怎么办?还有,万一哪一天我从树上掉下来,怎么办?” 周承云脸色为难,无奈道:“我习武是因为老爹爹见我身子骨弱,所以才让我靠这个来强身健体。你身体这么好,从小到大就没有得过病,学来有什么用?你娘这样做肯定是有用意的。”想了想,觉得这样的说辞不够,又补充道:“再说,老黄牛老山羊眼睛里只有草,它们也不敢来找你的麻烦啊。要是被你娘知道了,非宰了它们让大伙炖了吃。” 孙彩芸嘟起嘴吧,道:“那我不管,反正我现在就是想学武功。哦,全村人都会武功就我不会,像什么话。你们都可以上房顶,就我只能待在下面,你们也太欺负人了。” 周承云耸了耸肩,道:“那你找你娘求情,让她老人家帮你找个师傅。只怕是她老人家一直不同意让你习武,我倒也想知道这里面的原因。” 孙彩芸手里不停的在扯着随手捡来的稻草,道:“也不知道我娘搞的什么名堂。村子里的婶婶都会武功,她却偏对我说什么女孩子家的学点诗词歌赋和针织就可以了,不要老想着舞刀弄枪的。你看啊,梁婶看着也挺柔弱的啊,前段时间居然让她在山里面逮了只狼。还有刘婶,看起来胖胖的,可就这么上天抓鸟都没问题。这多好的事啊,偏没我的份。” 周承云迟疑了一会,低声道:“不如今天晚上我陪你一块向你娘求个情吧。既然你这么想习武,那也不能让你太扫兴了。” 孙彩芸一听就蹦了起来,欢呼道:“真的!小哥哥你真是太好了。” 周承云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第一回 世外桃源(3) 孙大夫确实说过不让自己的女儿习武,也曾跟叶行生等人义正言辞的警示过,大伙对她说的话向来也是言听计从,是以叶行生就算是义父也不敢轻易答应孙彩芸私底下的请求。←百度搜索→周承云也曾听闻此事,只是不明其中的原委。 这其中的原委,可就说来话长了。 这孙大夫,本名叫孙沐影。江州人氏,祖上世代医药名家,从小继承衣钵,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年少时也生得花容月貌,引来不少王公贵族世家公子的求婚,怎奈她瞧着一个个纨绔子弟,做派迂腐,全都看不上眼。后来遇到孙彩芸的爹,当世有名的侠士穆平山,江湖人称“平山大侠”,被其侠气所吸引,倾心于他,几经波折后两个人结为夫妻。多年后怀有身孕。穆平山当年醉心于江湖事,为了躲避仇家,便把妻子送到这偏远地方静养。这村子里所有人也都是他暗中保全性命,送到此躲避灾祸的。是以,村民对穆平山俯首帖耳。穆平山不顾即将临盆的妻子的百般威胁和警告,再一次出山,谁知却不再回来。孙沐影迁怒于他,女儿出世后也索性跟着自己姓了孙。大伙念在穆平山的救命之恩,加上孙沐影当年也有“平山夫人”的响亮招牌,在江湖中救死扶伤,自然对其也是百般尊敬。 孙彩芸七岁那年,一老汉带着周承云前来。那老汉自称姓木,是平山大侠的生死之交,受平山大侠的指点前来避祸定居。穆平山当年也向诸人提过此事,还曾吩咐,日后村庄以姓木的老汉为首。大伙感恩穆平山,因此对木老汉也十分亲近。好在木老汉也十分好相处,大家也就把木老汉当做穆平山看待了,有些纷争也都会找他评理。 只有孙大夫一人,对木老汉的到来满是厌恶,从来不正眼看一下,听人提起他便是破口大骂什么“只顾江湖道义,不顾妻儿”,什么“骗人诛心”等等。众人已知孙大夫对穆平山怀恨在心,怎么劝解也没用,如今这个木老汉自称与穆平山有过命交情,只怕孙大夫是把一腔怨气怒气全部撒木老汉身上了。正值那时,叶行生经不住孙彩芸的纠缠,便教其轻功,不了却遭来孙大夫的一顿痛骂。自此,村里所有人均不敢教孙彩芸武功了,每每孙彩芸提及此事,诸人只是一味推脱,生怕惹来是非。随着慢慢长大,孙彩芸也就接受了娘亲不让其习武的管教,虽有不甘,却是不敢越雷池一步。 只是大伙可怜木老汉不明所以,刚到此便不断遭到痛骂,但见他每每只是淡然一笑,心中甚是佩服。久而久之,孙大夫也不再恶语相向,只是不相往来便了。 这其中原委,老一辈尚且不明,这些后生小辈又怎么能猜想得到呢。 此番旧事重提,周承云也深感不安。 纵然孙大夫对木老汉从不客气,但对周承云却是照顾有加。周承云跟随木老汉前来此地时,身材消瘦,面色蜡黄,像是重病在身。多日不进食,精神每况愈下,把木老汉急得团团转。后来,孙大夫吩咐叶行生等人,把周承云抱到了她的屋里,几经治疗、调理,一月有余也就痊愈了。后来周承云习武,孙大夫也会备些跌打损伤的药给他,并时不时给他开一些调理气息的药方,助其练功。这番细心照料,倒惹来木老汉的羡慕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村子的西头。再往前走就没有屋子了。 门没关,昏暗的灯光在微风中摇曳。 一个老妪坐在油灯旁,左手拿着衣服,右手拿着针线,仔细的缝补衣服。全然没有理会屋门口的两个少年。 “大娘。”“娘,我们回来了。” 两个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灯光也为之跳动。这老妪,就是孙大夫。透过跳动的油灯,不难发现,她的头发已经全部变白了。 孙大夫还是没有抬头,眼睛并没有离开针线。只是,嘴巴动了,“回来了。” 孙彩芸从周承云手里接过篮子,蹦跳着到了桌前,拿出饭菜摆放好,道:“今天的豆腐真好吃,甚至比上次的还好吃。娘,你也来尝尝。你肯定已经饿坏了。” 孙大夫仍然不抬头,不悦道:“谁说我饿了,我要是饿了的话自己就已经吃过了。” 少女挪到孙大娘的身旁,蹲下后,拉着孙大娘的手臂,道:“娘,先吃饭吧,剩下的活我来做。这次保证做好的。” 孙大夫这才抬头,看着少女,眼睛里充满了怜爱,道:“你啊,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连这点活都学不好呢。承云,你坐,别傻站着。“ 周承云到桌旁坐下,道:“大娘先吃点吧,让小芸练练手吧。看样子她也好几天没动手了。” 孙彩芸道:“谁说我好几天没动手了,我昨天还缝了针线呢,不信,看我手上的伤,昨天给针刺了下呢。” 孙大夫拉过孙彩芸的手,仔细看了看后,抖了抖手中正缝补的衣裳,笑骂道:“你这死丫头,我说这衣服怎么又破了,原来又爬到树上去了。←百度搜索→现在树上也没有花没有果子的,还是这么吸引你?” 孙彩芸吐了吐舌头,笑道:“村子口的那棵树上又有鸟儿安家了,我只是去窜门而已。” 周承云和孙大夫均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孙彩芸也跟着笑。 这时,她看着周承云,眼睛眨了眨,用嘴撇向她娘。 周承云一时没反应过来,笑容冻结在脸上。孙彩芸不等周承云想明白怎么回事,拉着孙大娘的手,摇了摇,道:“娘亲,我……我……我……” 连说了三个“我”愣是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孙大娘笑了笑,道:“今天太阳可打西边出来了,从小到大就没听你这么说过话。” 周承云恍然大悟,忙接过话,道:“大娘,其实小芸就是想学武功,只是您一直不答应。” 孙大娘听完此话,果然放下了笑容。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陷入了思索。 周承云和孙彩芸两人一见此状,均想估计是没希望了。孙彩芸也已经开始嘟起了嘴巴。同时,脑子里正想着该怎么样来撒娇。 周承云不等孙彩芸撒娇,道:“大娘,小芸想学武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我也不知道您是为什么一直阻止她。要我说,小芸有这想法也只是冲着好玩的性子,何况,咱们村子里的大人小孩都会个一招半式的,只有小芸一个人看着干着急,也确实是为难她了。” 孙彩芸听着周承云说话,连连点头。 孙大夫也并非没这么想过。只是当年说出去的话,历历在目,如雷贯耳,“除非这个村庄待不下去了,我才同意让小芸习武。谁要是敢擅自传授武功,就不要怪我胡乱下毒。”孙大夫当年曾跟随穆平山闯荡过江湖,解毒用毒的手法实在惊人,混得个“平山夫人”的江湖称号。村子里的江湖旧人自然是知道的,如今听闻此言,哪还有人敢。正所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么多年来,她也时常后悔当年说了那么冲动的话。眼下,女儿再提习武之事,她当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孙大夫转念一想,前阵子叶行生来抓药时似乎提到,这偏远地方似乎有人查探过来了,毕竟这地方住的可都是朝廷的要犯。目前那糟老头子正带人侦察情况。想来,这地方是待不长久了。 想到这一层,孙大夫又暗骂了自己,为何什么事情都要把那糟老头子考虑进去?自己的事情自己爱怎么决定就怎么决定,他们要说三道四尽管说就是了。 即想到此,加之看着自己女儿一双渴望的眼睛望眼欲穿,心中一阵怜惜,半晌,孙大夫道:“这么些年了,对于你习武之事,我一直都很反对。至于个中缘由,我就不一一明示了,以后说不定你会知道的。既然承云也说了村子里的人都在学,那我也不好说不让你学。” 顿了顿,孙大夫看着眼前的爱女,语重心长道:“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也需要你去尝试。你学武的事情我也不再拦着啦,但是,女孩子家舞刀弄枪总是不好。你这么爱串门,就去找董叔叔或者你义父吧,学一点轻功总是好的。” 孙彩芸一听,却比听到不答应还要惊讶。她的一双眼睛在亲娘和周承云身上不停的来回打转,似乎不相信刚才听到的话是真的。 周承云也觉得很奇怪。自打懂事起,每年孙彩芸都要提几次,但她始终都不答应的事情。到了今天晚上随口一问就成了,换谁也会有出乎意料之外的感觉。其实,这里面的诸多事情,又岂是他们这些少年所能明白的。 孙彩芸回过神后,扯着孙大夫的左手臂道:“娘可不许反悔,有承云哥哥作证,要是反悔的话,我可就要生气了。” 孙大夫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反悔,不反悔。” 孙彩芸乐得跳了起来,道:“娘亲赶紧吃饭吧,娘最疼女儿了。”说完转身便拿起桌上的饭碗往孙大娘的手边递过去。 孙大夫摇了摇头,叹气道:“看你高兴成这样,也不知道那两个老古怪愿不愿意教你。” 孙彩芸“嘻嘻”笑道:“只要娘亲答应了,董叔叔和义父那就不成问题。” 周承云笑道:“咱们村的男女老少,没有谁对小芸是不言听计从的……” 不等周承云说完,孙彩芸又是一挥手,打在周承云的手臂上,边打边喊道:“要你多嘴。”喊毕,笑嘻嘻的看了孙大夫一眼,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此事落得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周承云心里如释重负,想着木老汉的吩咐,便告别孙氏母女二人,前往二里地外的牛羊圈巡视一番。 周承云穿过村庄,独自走在田地间小道上,四处望去,全是高高耸立的山头。也亏得穆平山能找到这样一个山谷。据木老汉说,这山谷通往山外只有一条非常隐蔽的密道,高不过九尺,宽不过七尺,是前世之人从大山中挖掘出来的,至于哪朝哪代便不得而知了。且此谷地处西南一隅,崇山峻岭,深山老林,军队不得前行,且常有猛兽出没,人迹罕至,用来隐居是再合适不过了。 山谷内方圆二十余里的平地,一条河流穿谷而过,四周全是山,山上多树木,山脚处更有不少参天大树。经过几十年的经营,这里已经鸡鸭成片,牛羊成群,且种植了大片的果树,每到春天,各色花瓣争相斗艳,与那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又有何区别? 周承云是最后一个到此隐居的人。除了木老汉外,所有人并不清楚他的真正身份,只道他是受到迫害后家门仅剩的独苗。 周承云清楚的记得,那一年,他八岁,是已经开始记事的年纪了。那时候,木老汉还是他家府上的总管家。有一天,爹爹收拾行装,说是要出远门,但那分别时的神情,好像将永世别离一般。但爹爹当时是说,将来要回祖籍相聚。没过多久的一天午夜时分,府里被一阵吵闹声惊乱。那时爹爹不在,娘又是妇人之家,没什么主见。木老汉急急忙忙从外面赶紧来,喊到让娘赶紧带着他逃命去。听闻这个消息,府里上上下下三十余口人全部乱了起来。娘和管家,带着周承云退到内府,拣紧要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下,便要逃命。谁知已然来不及。一大堆官兵已经凶神恶煞的冲了进来,那些府里的下人,逃的杀,不逃的也杀,简直成了人间地狱。木老汉那时候身上有伤,一直未能痊愈,一身武艺也难以施展,以一人之力无法保护两人的周全。娘把随身之物交由木老汉,托其带着周承云远走高飞。木老汉虽不忍,但形势所迫,又自知实情,想两个人都保的话,只会全部遇难。于是狠下心,只身带着周承云突破重围,逃命去了。周承云回头看时,娘已经割颈自杀了。随后一路奔波,便来到了这仿佛世外的桃源之地。多年来,木老汉时常出山一些时日添置一些村民需要的货物,顺便打探周承云父亲的消息,只可惜出山后能去的地方太少,所得消息也不多,始终没能打听到任何消息,是死是活,不得而知。 周承云想着那已经模糊不清的往事,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忧郁,双眼不觉已经湿了。这么些年来,周承云听从木老汉的教导,没让仇恨占据了自己的内心,但并没有忘记自己背负的血海深仇。他每日用功习字,读书,学武,为的只是日后能够查出当年事情的真相,找到幕后主使,报仇雪恨。 第一回 世外桃源(4)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牛羊圈处。关好护栏,安放好插销,防止有狼和狐狸等野兽偷袭牛羊。正是由于这里地处深山老林中,四面环山,得这一宝地,与世隔绝,却也不断有野兽来袭。周承云四处检查完毕后,便要回家。 忽然,一个黑影从身侧一闪而过,转瞬便消息不见。周承云四处看时,哪里有什么人。况且此时暮色早已降临,黑暗即将笼罩整个大地。周承云心里一阵跳动。自习武以来,他还不曾跟人真正交过手,此番有人偷袭,周承云心里竟有些忐忑不安。 更让人不安的是,这块被他们视为世外桃源的乐土,有了陌生人的踪迹,危险越来越近了。 周承云四下张望,又有点怀疑是否自己看错了。岂知,那个黑影已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周承云身后,不过四五步的距离,几乎能够听到周承云呼吸的声音。但见这人一身黑衣,脸上用一块黑巾围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头上则戴了一个黑色的头罩。这种装扮,江湖多称为夜行衣。这种夜行衣都比较贴身,行走起来十分方便,且浑身上下全是黑色,在夜间极其不容易被发现。 那黑衣人的双手微微抬起,虎口成形,心中暗自猛喝一声,脚下发力,一个纵身,向周承云的颈和腰袭去。黑衣人出手奇快,刚劲有力,掀起一阵风。任何人都可以感觉到的风,但说要躲,却不是谁都可以做得到的。这是杀招,是久经沙场、横练江湖的老手带着极大怨恨所使出来的杀招。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黑衣人即将得手的时候,周承云瞬间竟向旁边闪开,避开了那一击。看到即将得手的进攻就如此轻易地被避开,显然,黑衣人的心头有股怒火,大叫一声,恼羞成怒地追杀上去,充满了极具痛恨的杀意,使出来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变化莫测,让周承云只有招架的份。 好在周承云也没有因此完全乱了阵脚,虽然很是吃力,武功招数套路有些稚嫩,几次差点伤及要害,但仍是将其一一化解。 交手十余回合后,周承云便已经开始动作迟缓了。黑衣人趁势用左右扣住了周承云右手手腕,令其动惮不得,同时右手运功,一掌朝周承云拍了过去。周承云见脱不开身,只得硬着皮头左手运功迎了上去。两人双掌对击,顿时如海啸山吟般,发出一声巨响。黑衣人不由得松开了左手。那黑衣人强劲的内力,直把周承云震退两丈之远,而他自己则原地稳如泰山。黑衣人并没有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对手。周承云右手捂住胸口,不住喘气,冷冷看着眼前的黑衣人,暗自佩服对手的武功之高。 早在刚交手之时,周承云就发现这黑衣人浑身上下并未携带兵器,且招数套路完全看不明白。木老汉曾经说过,天下武学,门类繁多,虽招式千差万别,但终究会自成体系。因此,一个习武之人使用的招数,往往是前后贯通的,就算不是同门,也能辨别出其招数是否出自一家,除非他有意隐瞒,胡乱瞎打。况且此人内功深厚,想要害自己的话,完全没有必要只凭招式取胜,只需把强劲的内功注入招式中,几招之内便可制服自己。 周承云心中渐渐明朗起来,揉了揉胸口,笑道:“你这身衣服倒是很合身嘛。还不知道你藏了这么个宝贝。” 那黑衣人显然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慢慢摘下了面巾和头套,却不是木老汉是谁。原来,周承云从小跟随木老汉学习武功,一招一式均已熟记于心,只是内功修为一直平平,加之两个人朝夕相处,木老汉也只是陪他见招拆招而已,招式虽然精妙灵活,但练得过于死板,以至于虽然习武十余年,确实一直未能达到精进之境。 早年间,周承云还小,无法理解武学的精妙,后来长大成人,对武学的理解也算聪明,可木老汉已经习惯了深山老林游玩闲逛,又时常要出山,能指点周承云练功的时间更少。要不是周承云的悟性算高,只怕还练不到如今的水平。 如果不是近来山谷之中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情,引起了木老汉的警觉,木老汉还没有意识到要试试周承云的武功真正到了什么样的境界。 要说这件事情,在村民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最多只是新鲜好奇而已。但是在木老汉看来,一旦与自己猜想相同,便是要关系到村里百十号人的生命了。 那天,整个山谷如往日般没有任何不同。忽然听得一声鸟鸣声从天而来,这声音恍如那铜钟被敲响,一声清鸣顿时穿透层云,震碎了这山谷中的平静。抬头看时,却看见三只巨鸟展翅,从西边来,又回到西边去。不识巨鸟的人纷纷议论。叶行生告诉大家这是苍鹰,北国多见,南国少有,想来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栖息着几只也未可知。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能见到这三只苍鹰飞过。 木老汉也算是个老江湖了,对此事深感蹊跷。叶行生曾对他提过这种猎鹰。 叶行生行走江湖时,曾到过室韦、勿吉等族聚居的高寒之地,也曾到过柔然、吐谷浑、龟磁等国的高原荒漠之地。这些地方多见苍鹰,且种类繁多,中原历朝历代帝王、王公贵族等权势之人,大都好“端倪天下”之气势,家养苍鹰,不料却全然没有想象中的非凡,甚至连鸣叫声也变得嘤嘤呖呖般了。 高原荒漠之地,有猎人射伤苍鹰后将其捕捉,并不杀害,而是治好伤后将其驯养成猎鹰。这种猎鹰可在空中追寻猎物,亦可对狼群起到威慑的作用,但少有人能成。更有江湖异能之人,将这种猎鹰驯化成可通人语,或进贡给帝王,或成为权势之人的谋士。朝廷在追捕逃犯之时,便将猎鹰派上用场,屡试不爽。 话说,自刘裕建立宋始,传至萧齐,再到萧梁,历代帝王均推崇佛教,并广建寺庙,赐封大量土地。至此,百姓已无可耕作之地,全部被王公贵族、世家士族、寺庙等占有,轻者入府为杂役长工,重者流离失所、卖身为奴,民不聊生。 南朝齐永明七年,竟陵王萧子良设下宴席,邀达官贵人、文人雅士赴宴。时年,谈佛成风。有饱学之士范缜,在宴席上发表了反对佛教因果报应论,主张神灭的言论,遭到诸人的讥笑嘲讽,并试图反驳其观点,却被范缜一一作答。众人哑口无言。范缜一出,纷纷有人站出来,撰写文章,反对佛教理论,但因朝廷崇尚佛教,文人抗争消失于无形。范缜也因为反对佛教一事,遭到流放。 叶行生便是在这个时候,发现朝廷广修的寺庙,背后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朝廷下诏,寺庙可以在朝廷的允许下,征用土地,同时,僧人不用缴纳各种名目的税赋。最初,一些地痞流氓纷纷进入寺庙,削发为僧,为的只是混口饭吃。后来,这些寺庙僧人仗着朝廷撑腰,为非作歹,甚至联合地方官,不断巧令名目广征土地,渐渐形成了朝廷以外的最大势力。他们还强行征召壮丁为寺庙僧众。这僧众又分几类,一类是正式僧人,是寺庙主持、长老等人认为有慧根之人,可入寺拜师成为正式佛门弟子,除了静心修禅之外,所得身外之物也颇多;二类是挂名俗家弟子,在缴纳了一笔香火钱后,免去了劳役之苦;三类则是挂名的苦力了,虽说也在寺庙的名册中,但除了免去朝廷的赋税,却因家中苦寒,被迫长年给寺庙做苦力,收入微薄。 到萧梁朝代,皇帝更是下诏宣布佛教为国教,一时朝野上下再度佞佛成风。朝代更迭后仍遭流放的范缜,冒天下之大不韪,修订完善《神灭论》,再次高调向佛教发出挑战。梁王十分忌惮。有僧官进言欲除之,安国大将军则谏言采用招安的手段,不但免除了范缜的流放之罪,还封其一个四品官员之职,虽说是无用武之地的闲职,总是好过砍头了。 范缜在接到圣旨时,对好友穆平山说,朝廷此举,恐怕是掩人耳目,那些在反佛中比较积极的文人学士以及一些江湖好汉,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当年,穆平山已经在江湖中立下威名,声明远播各番邦。纵然以其之才,尚不能领悟其中的玄机,对范缜的话并不在意。 范缜前往上任之时,将自己最后修订好的《神灭论》交由穆平山保管,并交代如果自己有什么不测,希望穆平山能够继续推行下去。 两月之后,穆平山发现不断有反对佛教的文人学士遭遇不测,一些江湖门派也悄然关门闭馆。穆平山发现这些不寻常的现象后面,果然是朝廷所为,震惊之余,也敬佩范缜的远见。穆平山找到范缜,询问如何是好。范缜写出十余名文人学士知名,托其务必保全,并告诉穆平山,如果是因反佛而遭受牵连的江湖侠士,能保全的尽量保全。 穆平山告别范缜后,拜访名单上之人,却发现,这些人都已经遇害了,其家人却并不知道缘由,去官府报案,官府也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穆平山心知肚明,知道这其中的秘密,心中暗暗着急。近年来,多地都有传闻,江湖中英雄豪杰反抗寺庙的恶行,只怕这些江湖中人也要遭遇不测了。穆平山四处打探消息,一旦发现有江湖中人被抓,便赶去将其救出,并把他和家人送到这山谷中来。一来二去,救下的江湖好汉竟然也有三十多人,加上这些人的家室,超过一百之众。叶行生便是其中之一,他被救下时,正在刑场等着被行刑。 朝廷多年来一直在秘密查找这些逃犯的下落,现在,终于离目标很近了。叶行生的被抓,完全是因为这些猎鹰发现了他的踪迹,而他对这些猎鹰毫无防备。无怪乎叶行生看到这些猎鹰时,马上生出不祥之感。 木老汉思来想去好几天,越来越觉得这个隐蔽的藏身之所就要被朝廷的鹰犬找要到了,也突然意识到要试试周承云的武功练到什么境界。因为,一旦离开这个山谷,所有人将会面临巨大的危险,到时候别提报仇,就是躲避追杀就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 木老汉暗中偷袭周承云,只有这样,才能看出周承云真正的水平。 木老汉看着整喘气的周承云,心中半喜半忧。喜的是,周承云武功套路熟记于心,各路招式使起来得心应手,忧的是周承云内功修为太低。看来得想想法子了,木老汉心想。“你的武功招数越来越精湛了。”木老汉道。 周承云有些懊恼,道:“那又怎么样呢?老爹你一出手,我根本连还手都吃力。” 木老汉笑了笑,缓缓道:“好了,你也别灰心。武学高深莫测,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全领悟的。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固然令人羡慕,但背后忍受的痛苦又有几个人能够体会?”说着,木老汉的眼神里闪现出一丝忧郁,随即又消失。他那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当然也怪我,这些年,没有尽全力教导你。武功套路这些都是死的,人却是活的。难就难在内功修为,方法我已经教给你,需要你自己领悟。” 周承云似懂非懂,道:“哦,我知道了,我会继续勤加苦练的。” 木老汉拍了拍周承云的肩膀,道:“回去吧,我要和几位叔叔商量些事,你也一起听听。” 周承云问道:“是什么事?” 木老汉摇了摇头,双手放在背后,往前走了,头也不回道:“回家你就知道了。” 回到家时,叶行生和另外两个人已经在屋里等着他们了。进屋看时,却是同村的董七和张玄明。董七素来是戴着斗笠的,看不到面孔,身板却很瘦,张玄明很容易惹人注意,因为他的脸上有一道伤疤,从鼻梁一直到右耳垂下。他们两个也是被穆平山救下后送过来隐居的。 木老汉先见了三人,也不说客套话,直接问道:“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发现?” 叶行生道:“最近几天里来回盘旋的苍鹰好像变多了,来回的路线基本一样,如果不是驯养的,这些畜生根本不可能这样。” 董七道:“我曾尝试逮了一直兔子,特地在苍鹰飞过的时候,在旷野中放出,但那些苍鹰根本上熟视无睹。以苍鹰的习性,这只兔子早被它们逮了去。” 木老汉道:“不错,这些情况我也发现了,也觉得多有不妥。况且叶老兄当年行走江湖,走南闯北,见识广,肯定是不会看错的。” 叶行生揶揄道:“木老哥笑话我了,自家人知自家事,我当年在这些畜生的眼底下栽了个大跟头,怎么也忘不了啊。”叶行生倒是对自己当年因为这些猎鹰而被抓的事好不隐瞒。 木老汉笑了笑,道:“叶先生太谦虚了。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先生也不用一直介怀。单凭你夜行千里的绝世轻功,便值得我们这些人佩服。” 一夜行千里?自然是有些夸张,但以江湖冠以的“一夜行生”名号,足以说明其轻功独步天下。 董七叹了口气,道:“最让我佩服的莫过于木老兄你了。三年前,你让我去寻找这山中的第二条密道,我还不能理解。现如今看来,木老兄真是高瞻远瞩啊。“ 木老汉伸出右手,摆了摆,笑道:“董老哥说笑了。我这糟老头也只能是出出主意,真正要做的事情,却全部都是你们来完成。” 董七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在桌上摊开后,道:“我和张老哥一直在后山找通道,最近终于有眉目了。翻过两座大山有一条大河,河两岸都是峭壁,只要能在上面搭上绳索,就没有问题了。” 木老汉点点头,周承云则问道:“那河有多宽?” 除了木老汉外,其余三个人都抬头看了看周承云,仿佛才发现他的存在一般。 第一回 世外桃源(5) 周承云见三位叔叔都看着自己,脸色有点窘迫,就像是从澡堂洗完澡出来,走到大街上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木老汉见状,连忙说道:“各位请勿见怪,这孩子跟了我十多年了。大家有什么但说无妨。” 叶行生笑道:“相信其他两位老兄弟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承云这孩子还小,怕是过早知道这事有点不大妥当。” 木老汉道:“无妨。他知道的也不少。” 叶行生又道:“那便是了。那咱们就继续吧。”说罢,便不再多问。其他他们并不知道周承云的身世,不知道他的来历,他们只知道这个木老汉是周家的管家,因遭变故,由管家带着他逃到此地。而这个管家又和平山大侠相识。只是生逢乱世,每个流浪之人都有一段心酸的往事。逃亡至此的人,大多也是如此。 那个脸上有伤疤叫张玄明的汉子一直没说话,此刻接话道:“少说也得有三十余丈,再厉害的轻功也休想过去。那河水很凶险,而且悬崖也陡峭,隐蔽不说,山路狭窄,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行,用来撤退是再好不过了。” 叶行生道:“果然是个好地方。只是,这么险恶的地势,恐怕我们自己人要过去也难吧。不知两位兄弟想到什么法子没有。” 董七沉声道:“我们已经在大河上搭上了两条绳索,剩下的就是系上木板。现在绳索都隐藏在水底,没有人会发现的。到时只要扳动滑门,绳索就可以升到水上面。” 木老汉笑着道:“我就相信董先生能把这事办好的。泾河神偷虽然名号不雅,但一身好本事确是令人敬佩。” 董七连低头道:“惭愧惭愧。以前只顾自己快活,干下那么多混事,现在细细想来也觉得脸面无光。” 木老汉笑了笑,道:“劫富济贫惩贪治恶的混事,还是来的多些比较好。” 那张玄明显然是个急脾气,只见他右手一巴掌拍下桌子,激动道:“不错,如果七哥的所作所为也算混事的话,哪里还有平民百姓立足之地?” 大家都点头称是。 原来,成名前的董七是北魏国泾河一带的盗贼,练就了一身轻功,专做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后有一年,黄河发生大旱灾,泾河一带的百姓更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朝廷体恤子民,下发救济粮,以安民生。谁曾想,当时的州县大小官员们却昧着良心,瓜分了救济钱粮,导致民不聊生。树皮也被啃完了,草根也被挖完了,最后一个个吃观音土,腹胀难受而死。董七见如此惨状,顿时心中大悟,对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深感惭愧,同时下定决心,要让那些贪官污吏把赃款全都吐出来。于是,他召集了几个志同道合之人,专挑官员和大富大贵人家下手,盗取钱粮,转手分发给受灾百姓,顿时名声打起。各级官员和各地富豪都想方设法要防贼,却屡屡让他得手。后来,朝廷发出通缉文书,称其为强盗,但百姓们却深知,要是没有这个“强盗”,恐怕他们中很多人都活不成了,所以,反而名声越来越好,以至于江湖好汉们封他了个称号“泾河神偷”。再后来,董七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来到南梁国,不久因暗中破坏寺庙和朝廷官员的苟且勾当,被官府抓获,在押解回北魏国的途中被穆平山救了出来。 半晌,周承云道:“刚才董叔叔说那条大河有三十来丈宽,那这绳索是怎么搭起来的?” 董七顿了顿,道:“其实也简单,等河水不急的时候,用力扔下几块大木板,这样,就可以很轻松的过去了。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等待的时间比较长。” 张玄明却笑道:“听起来很简单,但要做起来却是无比困难。” 叶行生道:“愿闻其详。” 张玄明接过羊皮纸后,用手指着地图,悠然道:“这里后山是关键,七哥发现山后面还有山,于是带我一通翻了过去,若非七哥的轻功绝世,恐怕都难以过去。我们翻过了两座山,才看到了这条大河。” 叶行生道:“照五哥的意思,即便搭好了桥,村里这么多人,有老有小,该怎么翻过这两座山?” 张玄明道:“这是一难。好在七哥已经解决了。他已经在山上开了条山道,牲畜过不去,人却走得。” 叶行生道:“那第二难就是搭桥了?” 张玄明道:“不错。要说这第二难,却还比不上开山道。要我想来,七哥当时的决心恐怕可以与那志在迁移王屋太行的愚公相比了。因为那条山路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完成的,而是七哥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开辟出来的。” 在深山老林开路确实是件很难的事情,因为杂草丛生,地形险恶。如今,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默默的挖了两年的路,可见其内心的坚定。 张玄明继续道:“七哥通了这条山路后,发现这条大河,于是邀我一同前往,寻找过河的法子。说实话,我第一眼看到那条大河,狠狠的吸了口凉气。” 他说到这里,眼神里不由自主的露出后怕的神情。木老汉等人默默的看着他,不但觉察到他的变化,更是从内心体会到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身上也不由自主的有股凉意袭来。 张玄明道:“先不说那河有多宽,就说那湍急的河水,水深不见底,就知道有多危险。更可怕的是,我们站的位置,离河面至少有五丈高。一般人根本是没有可能过河的。” 叶行生道:“常人没法过河,但董先生却轻而易举就过去了,是么?” 张玄明笑了笑,道:“七哥是过去了,但却非轻而易举。七哥准备了好多木板,让我站在岸上往河里扔,一块比一块远,我扔一块他跳一块,到最后七哥纵身一跃,飞上对岸的崖壁,再把抗在肩头的绳索固定下来。回来的时候顺着绳索就轻松多了。” 叶行生错愕道:“董先生肩上扛着长达三十几丈的绳索,在湍急的河面,踩着你抛下去的木板过河的?” 张玄明道:“没错。” 周承云动容道:“敢问张叔叔前后抛了多少块木板到河里?” 张玄明道:“前后抛了十五块,最后一块距离太近,浪费了。” 叶行生听着听着,老脸通红,感叹道:“我一辈子自高自大,也曾吃过不少亏,但到今天才真正服了。七哥,我叶行生向你陪个不是。” 董七连忙回到:“不敢,不敢。天下谁人不知叶行生脚下的神功天下第一?就是那最优良的汗血宝马,也比不上叶大侠的脚力。” 竟然和“千里之驹”的汗血宝马比脚力,可谓天下第一人。 原来多年前,江湖中传闻南北两国各有一轻功绝世的高手,便是南梁国人称“一夜行生“的叶行生和北魏国人称”泾河神偷“的董七了。两人各自想见识一下对方的轻功有何高明之处,实则也是想一教高下,无奈一直无缘相见。后来,双双被平山大侠带到了山谷,两人相识后,碍于平山大侠的面子,一直没能真正比试,但心中谁也不服对方。尤其是叶行生,性子又急躁些,素来不怎么忍让,说话也就不那么好听。如今听得外人说出董七轻功之高明,实非自己所能比,叶行生往日里不服输的性子已经软了下来,转而对董七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木老汉欣然道:“两位都太谦虚了,所谓日月星辰,各有光辉。董先生的轻功妙在一个巧字,叶先生的轻功唯有快来形容了,各有千秋。” 周承云欣然道:“除了两位叔叔的轻功高明外,张叔叔的臂力也是惊人哪。” 董七慨然道:“自然是这样。没有你张叔叔帮忙,这绳索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河了。” 叶行生解开了与董七的心结,心情也甚是愉快,道:“当年,张玄明练的铁臂神拳,在江湖上可是响当当的。那名号,都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比我们这些投机取巧的把式要实在的多。” 张玄明尴尬道:“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我们现在互相吹捧,岂不让承云看笑话,到时候村里这些后辈都要笑话我们为老不尊了。” 叶行生笑道:“言之有理,此时便不提了。” 周承云笑了笑,没有接话,转而问到:“那河上光有一条绳索,似乎不够吧?” 董七道:“不错,我和你张叔叔在河面上搭了五根绳索,用来安放木板,而且足够宽,两个人并行走也没有问题。另外,两边再各搭了一根绳索作扶手,稳妥方面也没有问题。有情况的时候,我可以去提前把木板安放好,只要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咱们所有的人都可以过河。过了河就立即把桥拆掉,任他神通广大也休想追上我们。” 木老汉动情到深处,双手一拍,道:“好,两位出手,果然不同凡响。现如今出路总算是找妥当了。只是想想这十几年的安生日子,便不由得让人感慨不已啊。” 张玄明沉吟片刻,道:“我还有一事不明。” 木老汉笑道:“我猜你是想说大伙出山以后的归宿。对不对?” 张玄明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木老哥果非常人,无怪乎平山大侠会把我等托付于你照看。虽然不知道老哥哥你的真实身份,但我想你肯定大有来头。” 董七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平山大侠做事神出鬼没,我们承蒙大恩,却始终无缘见得真容。” 叶行生道:“是啊,平山大侠确实是当世奇人,不仅武功出神入化,更难得的是有一副侠义心肠,为了我们这些死不足惜之人,甘愿与整个朝廷为敌。如今平山大侠杳无音信,留下平山夫人和彩芸这个丫头在这相依为命,我们却在这过安分日子,实在是……唉……” 张玄明道:“叶老兄说的不错,以前是不打算出山,现在既然要出山了,定要寻访平山大侠的下落,倘若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我等也可以随时听后差遣,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以报当年大恩大德。” 叶行生和董七纷纷附言称是。 木老汉叹了叹气,道:“几位老兄弟就不用说这些话了。平山大侠当年就是不希望你们提及这些事,才不愿在此隐居,索性找来我,希望我稳住这里的局势,让大家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泄露了行踪,那样就后患无穷了。” 张五道:“那平山大侠有没有说过他要去哪?” 木老汉摇摇头,道:“未曾听他说过。” 周五等人连连叹气。 周承云总是会听到村里的老一辈在说平山大侠如何厉害,可当他问木老汉的时候,木老汉总是淡淡的避而谈之,最多不过说道:“我和平山大侠很熟,他的很多事情其实也很简单,顺手而为之,也什么好奇怪的。我要再夸他,那就有违他的本心了。”他也曾和孙彩芸一起去问过孙大夫,但孙大夫根本就不愿谈起穆平山这个人。如今再次听得几位老前辈提起此事,谁知还是过去那些事。 张五又道:“对了,那出山以后如何是好?难道自投罗网?” “自然不是。”木老汉信心满满道,“我已早做安排,只是现在还得再等一个人的消息。” “是谁。”张五问道。 叶行生眼睛一亮,喜道:“莫不是平山大侠早已在外面做好了安排?”说完,自己想想说的没错,不自觉的喜形于色。董七和张玄明听闻,又见木老汉如此轻松,便信以为真,忍不住击节叫好。 木老汉笑了笑,道:“如果我说你们想错了,你们必定要失望了。” 刚刚还眉飞色舞的三个老头,听到这句话,如淋了一盆凉水,轻呼了一声,便无表情了。 木老汉接着说道:“只不过我说的这个人,的确是他当年所作的安排。” 叶行生感叹到:“平山大侠果然神机妙算。” 木老汉道:“只不过,我们终究还是要过这种隐姓埋名的日子,纵然是出了山去,依旧是躲躲藏藏。”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么?一辈子都要这样?”周承云道。 叶行生“哼哼”了两声,道:“本朝建立初年,国泰民安,朝廷也算体恤民生,原以为太平日子就要来了。谁想到,那个皇帝老儿信奉什么佛,到处修建寺庙不说,还纵容那些僧人为非作歹,我们这些人看不过,跟这些僧人作对,不想就遭到朝廷的追杀。除非这个皇帝老儿下诏,免了我们的罪,否则,就只能指望他这个九五之尊的位子坐不长久了。” 木老汉道:“以如今的形势,也别无他法了。求人不如求己。指望那个整天不理国事而只知礼佛的皇帝赦免我们这些人的罪,倒不如出得山去,改名换姓来的轻松。” 张五叹了口气,道:“只怕是想改名换姓也没那么容易啊?” 木老汉笑了笑,道:“这个嘛,山人自有妙计。再过半月,大家自然就知道了。时候也不早了,三位老兄弟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这事,改天再商议。” 三人欲想多问,但见木老汉笑而不语,想来也听不到什么消息了。再说,他们现在都一大把年纪,早已过了事事纠缠不休的时候,当下也就不便再说什么,起身告辞。 临走之前,周承云把孙大夫同意孙彩芸习武的事给大伙说了,还特意说了孙大夫交待孙彩芸向叶行生和董七学轻功。看着叶行生和董七古怪的表情,木老汉、张玄明和周承云幸灾乐祸般大笑。 第二回 山雨欲来(1) 孙彩芸起了个大早,饭也没吃,便和孙大夫打了个招呼出门去。看着她又蹦又跳的出门,孙大夫也只能是无奈的笑着摇头。 这真是特别的一天。在孙彩芸的眼里,阳光似乎比以前更明亮了,村头的树叶似乎更绿了,就连以往有点烦人的鸟叫声也显得悦耳极了。生活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她没有像往常一般去找周承云,也没有去探望树上的鸟儿们。她直奔到叶行生的家里。 叶行生的屋子在村子的中间位置。没有坚实的墙柱子,也没有厚实的屋盖,稻草加上简单的木板搭成的。就是这样的一间屋子,居然也在十几年间没有倒下。 孙彩芸连门都没有敲,直接闯了进去。她不止一次这样了。 孙彩芸推门进去的时候,叶行生如往常般正在铺上打坐。他莫不是整整一个晚上都在打坐?这是孙彩芸一直以来都有的想法,只不过,叶行生从来不告诉她答案。 叶行生眼睛依然紧闭着,脸上露出微笑,道:“小公主这次驾到,有什么吩咐没有?” 孙彩芸见叶行生眼睛都没睁开,便知道是自己,以为叶行生已经知道这事了,心中的兴奋减少了大半。她原地转了转,看了一眼这间她看过无数遍的稻草屋子,道:“得了吧,你还装。肯定是那根小木头已经把这事给你说了。” 小木头指的就是周承云。往日里,孙彩芸只要一生气了,就直呼他为小木头,大木头自然就是木老老汉了。木老汉知道孙彩芸在背后称呼自己为大木头,也不生气,反而是笑嘻嘻的。 叶行生睁开眼睛,一脸无辜,但又呵呵笑道:“这次小公主可冤枉我们了。我都没见过你的小木头,更别提他给我说什么了。小公主要不指点一下,我真是老死也糊涂了。” 孙彩芸喜道:“你真的不知道?” 叶行生镇定的摇了摇头。 其实,孙彩芸进门那一刻,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昨天周承云告诉大家孙大夫允许孙彩芸习武之事时,便猜到了孙彩芸一大早便会上门的。他自认为除了孙大夫,就属自己最了解这个宝贝义女了。 孙彩芸欢笑着走到叶行生的身旁,双膝跪坐在他身侧,双手揽住叶行生的胳膊,道:“我知道义父最好了,以前你不肯教我武功,那是我娘不让我学,也不怪你。哈,现在娘亲允许我习武了。” 叶行生心中早有准备,此刻听得孙彩芸说出来,也没有什么震惊和意外。叶行生也有自己的打算。这么些年来,他在这山谷中,虽说悠然自得,全无忧虑,可到底他是孤家寡人一个,一身武艺总觉无人可传,甚是可惜。他曾想过要传授给周承云,那孩子聪慧,沉稳中透露出一种文雅,没有其他孩子般调皮,但木老汉的武功到底如何,他全然不知,故不便明说。山谷中其他孩子,虽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但总感觉对不上眼。自从认了孙彩芸为义女后,他也一心想把武功传授给义女,但平山夫人后来强势反对,他也没敢强求,只认为孙大夫是因为平山大侠不顾妻儿执意要出山的缘故,痛恨武学,痛恨江湖。如今,孙大夫同意让孙彩芸习武,自己多年来的愿望终于能够得到实现了。 孙彩芸见叶行生只是沉默,半晌不语,还以为叶行生不愿意,很是着急,摇着叶行生的手臂,撒娇得喊道:“义父,我娘好不容易同意了,你不能不答应啊?” 叶行生回过神来,伸手拍了拍缠着手臂的那只手,“呵呵”笑道:“傻丫头,义父怎么可能不答应,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你怎么会想到我?你又不是不知道,董叔叔的轻功更精妙。” 孙彩芸歪着头,想了想,道:“回头再找他。” 叶行生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如此也好,正巧今天我也闲着,就先教你一些入门的小把式吧。” 孙彩芸听了好不得意。 一大一小,一老一少,一男女,两人走出村子,穿过一片庄稼地,经过牛圈,不远便是一片并不宽阔的草坪。 站在草坪回望村庄,村民进进出出,忙着各自的活计。村庄的周围是庄稼田地,大伙日出而作,日落而歇。 叶行生看着眼前的村庄,不甚感慨。 生活了十几年,终究还是到了离开的时候。 只是身旁的孩子还不知道而已。 少年不识愁滋味。 轻功跟其他搏击之类的武学有所不同。搏击类武学的根本在于体内的真气。真气越强,所能发挥出来的功效越大,光有招式,就算再精妙,其威力也非常有限。真气虽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修炼出来的,但只要日复一日的勤加苦练和积累,总是会有大成的时候。灵巧类的轻功,很多武林高手究其一生,也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轻功和其他武学又是互补的。轻功高明的人,纵然搏击之术较为平庸,对敌时也能不落于下风,多以灵巧的躲闪避其锋芒,只是不为习武之人所齿。搏击之术高明之人,也能很大程度上弥补轻功平庸的不足。因此,从根本意义上讲,轻功并不能归于武学。纵观江湖各门各派,没有任何一个门派是以轻功作为立派根本。 当然,也有一些武学奇才,既能领悟出神入化的轻功,又能习得高深的武功,两种风格迥异的武学相结合,便能达到至臻之境。穆平山当年能够驰骋江湖,闯下赫赫威名,便是因其对各类武学的精通。 周承云当年开始习武的时候也很生硬。后来木老汉带着周承云上山下山,寻找一切可用的方法来锻炼周承云的身子骨。 孙彩芸倒是也算聪明,对气功心法口诀的领悟也快,两个时辰的光景,她基本上把心法口诀背熟了。叶行生对此心中暗自高兴,心想自己总算是后继有人了。但孙彩芸对此很不满意,说来说去,只因她还不能一下子跃到屋顶上去。叶行生这可没了主意,遥想当年,自己轻功入门后,被师傅扔在悬崖峭壁,那凶险之地,岂是现如今的草坪所能比拟? 正当一个撒娇抱怨一个束手无策时,远远看见一个黑影从远处的山脚处过来,他们虽然好奇,但也知道那是出山置办货物的人回来了。待到近处一看,果然如他们所想。常万青回来了。常万青是村里为数不多知道密道的人。 原来,这山谷不同于别处。要说这地方也真是奇妙,妙就妙在,四面环山,且崇山峻岭,除了一条密道外毫无山路可以通行。且这条密道非常的隐蔽,常人根本找不到。穆平山当年也说,这地方是雪花门门主诸葛先生无意间发现的,只是这密道是何人所为,又不得而知了。常万青是雪花门的大弟子,代师傅管理门中大小事,为人忠义,只是资质平庸,不能尽得师傅真传。 当年,雪花门遭遇大难,门众不足五十人,却要面临朝廷几千精锐的围剿。由于占据着地势之利,雪花门也不至于顷刻间覆灭。诸葛先生返回之前,常万青一人独挡大军的十余次进攻。诸葛先生回来后,常万青已身受重伤,危在旦夕。诸葛先生见大势已去,灭门不可避免,遂托前来助阵的穆平山把雪花门门众转移到这个安全的地方隐居,自己则拖住官兵,使其并未发觉有人潜走。众人在密道中穿行时,只觉得别有洞天,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但对来路毫无记忆。后来有人曾尝试找寻这条密道,但无一人成功。穆平山安顿好众人后便立即赶回雪花门旧地,意图寻找诸葛先生。临行前,他把密道的秘密交给了常万青,除他之外,雪花门众人再无一人知道这个秘密。是以,雪花门众来此后的二十余年间,常万青一直肩负着外出置办货物的重任。后来,随着江湖好汉的陆续前来隐居,穆平山又挑选两个最为可靠的好汉,告知密道,与常万青一起,轮流出山。好在所有人都渐渐习惯了这种与外世隔绝的生活,因此,也不曾发生什么事端。 孙彩芸瞬间把习武的不快抛之脑后,喊道:“常叔叔,这次买什么好东西了?” 常万青停下马车,朝两个人笑道:“你个小丫头,难不成知道我今天回来,特地在这劫货的?” 孙彩芸“嘿嘿”笑着,道:“没那本事。” 常万青向叶行生努了努嘴,笑道:“这个算帮手的话,那可值得一试。” 叶行生“哈哈”笑道:“常老哥怎么把我也带进去了。” 常万青道:“你们在这是……” 叶行生道:“这小丫头得了孙大夫的允许,缠着要学武功哪。” 常万青一愣,道:“那可算是稀奇事了。如此有时为何?” 叶行生摇了摇头,道:“倒是有些蹊跷事,但说来话长。一会卸了货物,我们一起去木老哥那,这事还得和更多的人商议商议。” 常万青刚忙问道:“到底何事?” 叶行生看了看一旁的孙彩芸,笑了笑,道:“也没什么,走,边走边说。” 说着,叶行生把常万青推上了马车,两人并排坐了,孙彩芸对两个人的谈话并不在意,早早的就跳上了马车旁的马。常万青每次出山,都会带上两匹马,轮流替换着拉马车。 叶行生低声道:“常老哥,这山谷不太平了。” 常万青茫然道:“此话怎讲?” 叶行生用手指了指天上,道:“最近发现有不少苍鹰在这盘旋,显然是高人驯养的猎鹰,说不定这地方已经被暴露了。” 常万青听完,会过意来,骤然间脸色大变,惊恐道:“糟了。” 这下轮到叶行生脸色大变,道:“难道老哥你……” “没错,这事确实很严重了。”常万青压低声音,“我昨天午时就到了山外,正要进山的时候却发现有大堆官兵,少说有千余众,他们正朝着进山的方向不断伐树。我怕暴露了行踪,一直隐蔽到子夜才悄悄进山。这些人,恐怕是来者不善哪。” 叶行生道沉吟片刻,道:“这些官兵在何处?” 常万青想了想,道:“距离入口的位置大约有七八里的路程。” 叶行生重重拍了下大腿,叹道:“看来还是我们大意了。发现猎鹰的时候就应该出山打探情况。不过,好再我们也已经有了些许准备。” 常万青道:“恐怕是凶多吉少啊。这些官兵怕是距离入口越来越近了,就算我们要撤走,也已经来不及了。” 叶行生道:“此事还需尽快和大伙商议。走,去木先生家。” 常万青理会,吆喝一声,赶着马车便跑起来。不消盏茶的功夫,两人就来到了木老汉的家门口。但木老汉并不在家,周承云也不在。孙彩芸见无人在家,怏怏的去了。留下常万青和叶行生两人焦急的等着,一直到晌午,才见周承云独自回来。一问才知道木老汉随着董七去查看另一条出山的通道。常万青这时才听闻有第二条通道,焦急的心情也稍作缓和。两人也就不再死等下去,各自忙活去了。一直到傍晚时分,周承云按木老汉的吩咐,召集众好汉商议这件十余年来最大的事情。 常万青和叶行生第一时间赶到木老汉的家中,趁大伙到来之前,把常万青在山外的发现告诉了木老汉。木老汉听闻,也深感震惊。 其他好汉都是有过江湖经验的,所以对猎鹰也有所察觉和疑虑,但终究只是各自心中的猜测。加之十多年的平静生活,心里的那份江湖之气早已褪去,没有过多的谈论。如今,大伙陆陆续续聚集木老汉家中,相互间询问,心中不免有些震惊和凄凉。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全无头绪。 木老汉此次议事,召集了村子里十余位好汉,都是当年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待得所有人都到齐了后,木老汉把他和叶行生等人对猎鹰一事的想法以及常万青的发现说出了个前因后果。 大伙听闻,自然是深感不安。只听得木老汉说道:“我曾以为,这个地方是世间最安全的地方,有如此多的屏障,任他绝顶高手或是百万大军,也休想找到此地。现在才发现,是我太高估了自己。如今,形势已然非常严峻,迫使我们不得不做出决定。” 有人问道:“木先生,我们该如何是好?跟外面的官兵拼死一战?” 木老汉摇了摇头,道:“这是下下策。如果没有村中的老少,姑且可以一战,相信各位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只是,我们应该为自己的家人多想想。” 那人又问道:“那该如何是好?现在出山恐怕行踪更容易暴露。” 木老汉顿了顿,道:“这也是我今天召集大伙过来的原因,就是想要听听大伙的想法。实不相瞒,董七兄弟和张玄明兄弟近两年来一直在寻找第二条可能存在的出山之路,为的就是防范今天这种局面。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条山路终于被他们开辟出来了。相信在官兵进山之前,我们能全部安全的转移出去。” 一满脸胡子的大汉嚷嚷道:“还用找什么出路,要我说,咱们就从进山口出去不就完了么,还这么费劲。把我们赶到这种地方憋屈了十多年,是该出这口恶气的时候了。”他说完,四周看了看,见没人同意自己的看法,倒也识得,明白自己说得不合众人之意,“嘿嘿”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木老汉正色道:“史老弟当年行侠仗义打抱不平,靠的就是一身豪气,和那种不畏强权不惧生死的英雄气概。官兵若是为非作歹,致我们于死地,我们这些人自然要和他们周旋到底。只是现在局势有所不同,况且,我们要保全的东西太多,不允许我们有任何的闪失。” 那姓史的汉子点了点头,双手抱拳,对木老汉弯腰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是我太鲁莽了。” “史老弟不必自责,你的想法,在某些时候也可以是上上之选。”木老汉道,“诸位有所不知,据我掌握的消息,现在朝廷已经在各处布下了暗哨,为的就是查探我们这些人的藏身之所,此番官兵大事前来,定然是有所发现。” 第二回 天下奇缘(2) 有好汉慨然道:“如果真是被发现行踪,那我们就算出得山去,日后还是要躲避朝廷的追捕,到那时,又当如何?” 叶行生道:“所以,木先生的想法是,我们先出山去打探这伙官兵前来的真正目的,如果真是发现了我们的踪迹,那就必须探明他们掌握了多少情报。” 那史家汉子拍手称好,道:“是该如此,不若我们今晚便出山。” 木老汉道:“今天找大家来,是为了商讨日后的打算。因此,每一个环节都不应该遗漏。在这之前,大家请先听我讲一个故事。”此言一出,大伙都不再言语,静静的看着木老汉。 “多年前,有一次我出山置货,听闻有一股西域番邦的帮派势力进入中原,到了雍州地界,想必有所图。先师曾经就是栽在西域高人的手下,于是,我便赶去雍州一探究竟。等我到了雍州,一经打探,发现为时已晚。雍州薛家已经惨遭洗劫,全府上下上百口人全部死于非命。” “雍州薛家?莫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富的薛定年薛家?” “不错,便是那个薛家。等我赶到时,薛家已经狼藉一片,丝毫不见当初富贵华丽的景象。突然,听闻有人哭泣,仔细一看,却是一位青年,跪在一处。我本想上前询问,却又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来人不在少数。本以为是江湖好汉闻声后前来支援,待得来人现身,却是一帮西域装扮的汉子。” “这些歹人,居然跑到中原来作案,真是完全不把中原放在眼里。” “哼,事情远非这么简单。想当年,我去过西域诸国,那里虽说不如中原这般富庶,但也个个热情好客,虽有强盗悍匪,但也只是占山为王,决计不敢深入中原之地。这般长驱直入,完全没有伪装,若非有内应,是决计做不到的。” “不错,叶先生分析的在理。那些人发现了那青年,一拥而上,只是逼问薛家的财富藏在何处。薛家血案果然便是这些人做的。那青年便是薛定年的独生子,名唤薛灵衣,倒也有骨气,丝毫不惧。我听那些歹人要把他带走,便把他给解救出来。” “那为何木先生当年没有把他也带进山谷来?” “并非我不愿带他来。我和他长谈两天两夜,才发现他的心思缜密,也有自己的主张。他的想法便如叶先生刚才所说,那帮西域匪徒若非有中原之人做为内应,一来不可能锁定目标,二来不可能来无影去无踪。于是,他便拒绝了我的提议,坚决要重振家业,发誓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薛家富可敌国,要重振家业倒是不难,只是,他已成众矢之的,想要重振薛家,必定要抛头露面。这薛公子就不怕遭来杀身之祸?” “此言差矣。薛家这孩子根本就不知道这富可敌国的财富藏身何处。” “那他又如何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够成功?” “我当初的想法和你一样。只不过事实证明,我当初的想法是多余的。” “如木先生所说,他现在真的把薛家撑起来了?” “不错。这也是我今天要和大家说的第一件事。当年,薛家的孩子知道大伙的处境,便说只要朝廷一天不放弃,我们终究就会被发现。他这些年在外,不但重整薛家,更是为大家找好了退路。一旦这山谷被朝廷发现,我们便可出山后再次隐居起来。” “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们在外面也能躲避朝廷的追捕?” “以薛灵衣目前的财力,虽不能与薛定年当年相提并论,但也算是富甲一方。他在中原各地广置宅邸,并有良田千顷。届时,只要我们分散前往,再改名换姓,便是一方豪绅,只要隐晦些,谅朝廷再神通广大,也无法查证我们的下落。待得新王登基,这事也算是陈旧不堪,总该无人提及了。那时,我们年过花甲,但子孙后代总算有出头之日。” “木先生,请恕我直言,这个薛灵衣是否值得信任?” “大伙心中有所疑虑,那也是应该的。我和薛家素来有来往,这孩子我以前也曾见过,其为人我也是有所了解。这些年来,我不停的查证关于他的消息,并无可疑之处。我对他的信任,和对大家的信任,是一样的。不管怎么说,请大家放心,我受人所托要保全大家,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有木先生的话,我等自然无异议。”其他人也都纷纷称是。 “至于这第二件事,往小了说,是我们之中一个人的事情,往大了说,同样还是我们在做所有人的事。只是,这件事,做起来很难。” “木先生尽管说,只要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在所不辞。” “首先,有一个人,大家应当先认识一下。”说着,拍了拍身旁的周承云,道,“这是周承云,诸位都认识,但你们都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这么些年来,诸位也都恪守约定,始终没有询问这孩子的身世。如今,事关重大,我不得不说出来。” “前朝末期,那昏君残暴无能,滥杀无辜。当今皇帝的亲兄弟死于非命,他被迫起兵,连克强敌,最终登上皇位。大家也都知道,他手下有一员大将,端的智勇双全,武艺惊人,用兵如有神助,后来被封为安国一等公。” “木先生所说的,便是那周岩兴周大将军么?” “正是。” “那么,承云这孩子,便是……” “没错。他便是周大将军的独子。” “这么说来,周大将军岂不是……” 周承云听得,往事浮现,两眼红润,若不是隔年已久,只怕是早已哭将出来。 “唉!”木老汉沉沉的叹了口气,道,“事发前,我在将军府里当差。周将军临走前,告知我皇上派其执行秘密任务,多年不能回家。谁知周将军走后第二天,大内侍卫便血洗周府,情急之下,我只能带着周承云逃了出来。想来凭周将军的武艺和胆识,不至于遇害,只是至今未能查到周将军的下落。” “这个狗皇帝,真是不知好歹。他能登上皇位,有一半的功劳都应该记在周将军身上,不封赏就罢了,居然还杀人灭口。” “哼,兔死狗烹,功高震主,不就是这些帝王之家的拿手好戏吗。” 在座有人拍案而起,道:“木先生,既然是关乎到周将军的事情,有什么吩咐,我打头阵。”此话一说,屋里的其他好汉也同时喊了起来,纷纷表示愿意倾尽全力帮助周承云,直把周承云听得心中激动不已,有如一股暖流不断的涌入心田。 原来,萧衍任雍州刺史时,周岩兴便是其手下得力助手。后来,萧衍起兵,周岩兴更是四处带兵征讨,所向披靡,前朝军队莫不屈服。随后,萧衍灭掉齐,建立梁朝。新皇帝念及周岩兴的汗马功劳,封其为大将军。后来,新朝不断遭受北国和西域诸国的侵扰,梁王为了培育本家势力,不断委派诸王为前方大将,却连遭惨败,江山社稷岌岌可危。又是周岩兴,受命于危难之际,最终力挽狂澜,保山河平安。最后,周岩兴被封安国一等公,更被赐姓安国。从此,天下皆知。 彼时,生逢乱世,江湖也动荡不安。各门各派,各英雄豪杰,无不在朝廷的淫威下苟延残喘。尤其是诸王率领大军,对外不战而逃,对内则烧杀抢掠,那皇上念在是本族之人,也总是睁一眼闭一眼,导致民不聊生,更无可诉之处。那周岩兴大将军便是一个正直之人。他以外姓大臣的身份,与诸王据理力争,保下了众多江湖门派和英雄豪杰。是以,江湖之人,多对周岩兴心怀感激。 如今听得周将军府上出了大事,众好汉愤然不已,纷纷表示要与周承云共进退。 木老汉道:“我这所说的第二件事,便是报仇。周将军的仇,承云要去报,我们也要去报。这其中牵扯太多太深,那皇室皇权又是凶险至极,远非承云这孩子一人所能承担,因此,日后承云若是决定了要去复仇,还望各位助他一臂之力。权当是我的一个请求。” 众好汉纷纷允诺,表示自当竭尽所能。 “当然,我还有更另外一个想法。这段日子一直在考虑,但始终没有说出来。今天说与大家听,听听大家的看法。前些日子,我收到薛灵衣的一封信札,他在信中说当今皇帝潜心礼佛,曾不顾大臣反对,遁入空门出家为僧,后又逼迫大臣们筹集大量钱财,将他从寺庙赎了出来。大臣们怨声载道。初闻时只觉好笑,但细想一下,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难道劫持这个狗皇帝?” “自然不会是劫持。劫持当朝皇帝,那不是死路一条么?” “大家且听我说。这只是薛灵衣提到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是,他结识了当朝的太子。” “妙啊。这薛灵衣果真是神通广大,智慧过人。如此一来,只等这老皇帝归天,新皇帝上位,我们这些人的罪名自然就可以赦免了。” “对,就是这个主意。只不过,我们不能保证这个老皇帝还能活多久。若是活得久了,我们少不得要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那木先生的意思是?” 木老汉看了看众人,大家也都看着他。只见木老汉举起右手,手掌张开,在喉咙处一抹,道:“据说这太子现在与这老皇帝的关系甚是微妙,若是时间长了,结果难以预料。好在这太子心存善念,又心系天下黎民,深得民心,如若知道我们的境遇,说不定会伸出援手。” “只是这个老皇帝醉心于佛教,却不知这位太子又是如何。” “据信上所说,太子殿下虽然虔诚于佛,但并不赞同老皇帝大兴寺庙的做法,认为此举有碍于民生,还曾因为此事被老皇帝赶到一偏远寺庙代父修行。还有,太子钟情于文学,对范学士的著作十分推崇,只是碍于老皇帝的威严,不敢声张。” “便是那以一己之力独辩众人的大学士范缜范先生?” “没错,范学士一生反对佛教,不畏权贵,更视寺庙为异物,前朝的竟陵王和本朝的老皇帝,均对其无可奈何。江湖中人也多敬佩其才。只可惜,范学士终究不得志,未能舒展其才。” “如此说来,当今太子殿下确实是天下苍生之福。” “不错。因此,老朽的想法是,我们是否可以组织人手,主动出击,将那老皇帝处理了,只待新皇登基,薛灵衣自然就有法子为我们洗脱罪名。只是那老皇帝近年来身居深宫,很少外出,我们想要得手,恐怕是难上加难。” “既然承云这孩子终究是要找这老皇帝报仇,那我们不如将两件事并为一件事,从长计议。若老皇帝自己归天,那自然是好,如若不然,我们计划好每一步骤,送他一程好了。” 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木老汉动容道:“好,既然大家都同意,那我们就着手计划。” 周承云此时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虽然经历了惨案,但那终究是孩童之年。现如今长大成人,第一次参与如此大事,心中不免忐忑。但想到即将出山,很多事情都要自己承担起来,心中又升起一股豪迈之气。 这些年,虽然木老汉对他如自己的亲骨肉般,加上同村玩伴们每天陪伴,不至于孤单和恐惧,但当年自己的娘亲死于非命的场面仍历历在目,爹爹又下落不明,那份思念之情,挥之不去斩之不断。 只听木老汉说道:“当务之急,是需要有人出山,打探山外那伙官兵的情况。” 董七道:“就让我和叶先生去吧。杀敌的事情我们不在行,但刺探军情嘛,我们还是应付得来。” 叶行生赞同道:“不错。待我们探得消息后,再做打算。” 木老汉道:“如此也好。那就有劳两位了。” 第二回 天下奇缘(3) 只见周承云站了起来,道:“我也去。” 众人愕然,皆想不出周承云要求一同前往的理由。 木老汉笑了笑,道:“说说看,你有什么计划没有?” 周承云呆了呆,挠着头说道:“额……随机应变。” 在座上了年纪的人都是当年的老江湖,对于周承云这个回答,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木老汉笑着说:“你去也未尝不可。只不过,事关重大,千万要小心行事。” 周承云点头道:“那是自然。” 木老汉看了看叶行生和董七,道:“那就有劳二位照看一下这孩子,算是历练一下吧。”那二人郑重的点了点头。 叶行生看了看屋外的天色,道:“看天色应该已过戌时,等我们到达那处差不多到亥时,正是行动的好时机。我们即刻就出发。” 董七和周承云二人点头道:“好。” 说着,三人起身向诸人告别,除了屋子来到马厩各自牵了一匹马,走出村子后再次向相送的诸位告别,跃上马背,扬鞭而去。片刻间,整个村庄已经远远的被甩在了身后。 整个山谷没有多大,方圆也不过十几里地。但,就是这么个弹丸之地,却有着常人无法逾越的屏障,那就是高高耸立在山谷四周的山脉。 三个人来到山脚之下,栓好马匹后,再向前行走大约一里路程,在叶行生的带领下,来到一处深坳口。带着无比的惊讶,周承云在董七和叶行生的带领下,钻进了一处极为隐蔽的的洞口。叶行生打开火折子,在微弱的火光的指引下,行进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们终于走出了山洞。出洞后,三人迈过一片乱草丛,来到了一条大河边,河面宽有两丈多,河面上搭着一座木桥,看似风吹日晒的,日子也应该比较长了。接着,他们翻过了两座高山,来到了一片密林。这里大树参天,几乎不见天日,一缕缕泛蓝的白光从天空渗透进来,让这个阴暗的地域充满着神秘。别说那两座高山怎么翻过去,单说这片密林,也让人望而却步。虽然两人的轻功都很纯熟,但毕竟周承云从来没有走过山路,而且叶行生也年纪不小,所以两个赶了这么大半天,也气喘吁吁的。 叶行生和董七都是认识路的,因为他们经常出山置办物件。一般来说,马车是走大道的,但那大道却是绕了很远的路途,才慢慢迂回到山谷,为的只是不让人发现。行装轻便的时候就可以走一些快捷的山路了。就是这样的轻装简行,这段山路也花费了他们一个时辰。 三人在密林中不断穿行,同时不停的注意着周围的情况。这时已经接近夜色,而密林里面就更加黑暗了。 果然,叶行生发现了异常。他示意周承云停下脚步。 两人放慢脚步,慢慢潜行,朝着嘈杂声发出的方向靠近。 终于,一片亮光渐渐在他们的眼前清晰起来,但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在亮光处,他们算是走出了这片密林。此时虽以到深夜,但一轮皓月倒挂空中。他们脚下不远处便是一个断崖!断崖不高,大概有五六丈高。断崖的不远处,有片斜坡与断崖下面相连。一片原野呈现在他们的视野中,无比的壮阔,在月光的浸染下更显得神秘莫测。更让他们触目惊心的是,更远处,一片树林已经被砍伐出了一条两丈多宽的大道,直逼山上而来。 看到这样的情形,三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三人都不清楚这队官兵此次前来是何目的,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的开辟山路。如果是为了抓捕山谷中的众人,何须如此?既然猎鹰已经发现了踪迹,何愁进不了山谷? 为了提防猎鹰,三人退回密林中,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对于猎鹰的厉害之处,叶行生也是知道的。他号称“一夜行生”也不是没有来由。想当年他的轻功冠绝江湖,“日行千里”,但偏偏是这样一位好手,也曾经在猎鹰那栽了跟头。这些大鸟飞在空中对地面的动静一览无余,既懂得追踪目标,又知道向主人传达信息,让人防不胜防。 三人东躲西藏,缓慢前行,好不容易来到军营附近。他们找了处较为隐蔽的藏身之地,远远的管擦敌情。军营里到处都是篝火,不时有成队的士兵来回进出,想来这些人是轮流开山道。回营的这队人围着篝火,喝着酒,吃着烤肉,欢笑声响彻天空。所有的军帐都亮着灯,但很快三人就发现了不同,只有军营最里处的军帐最大,隐约看见有两名士兵把守,军帐里面也人影晃动。两人看到此情景,心中立刻了然。 周承云道:“想必那个最大的军帐便是主将所在,只是军营不时有官兵进出,四周也都有守卫,这可如何是好。” 叶行生点点头,道:“不错,我们还不能靠得太近,那些猎鹰在晚上照样很厉害,可得小心。” 周承云道:“没想到这帮人还真是想什么有什么,这么神气的鹰王都能被他们逮到。” 董七微微笑了笑,道:“有机会你倒是大可以会一会这只鹰王。” “总该有那么一天的,”周承云也笑了,顿了顿,道:“只是,眼下该怎么办?贸然前去打探消息,肯定不是上上策。” “看来有必要制造一点混乱了。”叶行生皱着眉头道,“我有个主意。” 董七问道:“叶老哥请说。” 叶行生道:“我先引开那些守卫,他们势必会放出猎鹰。董老兄再制造点混乱,引开另一部分官兵,这样,军营里就差不多空了。这时候,承云再趁机进入军营。我们都来过这地方,自然比较熟悉,待引开官兵后,再悄悄折回来接应承云。” 董七道:“让承云一个人潜入军营,是否太冒险了点?” 叶行生道:“是有些冒险了。” 周承云道:“两位叔叔不用担心,我应付得过来。你们且看,按照这军帐的数量估计,这里的官兵有三百余众。但按照这进进出出的官兵数量来分析,晚上轮流开山道的人数在一百左右。除去轮岗守夜的守卫,其余大部分应该都在睡觉。只要两位叔叔够快,引开这些守卫和那个最大军帐里的人,我就有把握在其他人赶来前潜入进去。待得两位叔叔折回来之后,再如法炮制,谅他们也发现不了我们的踪迹。” 叶行生和董七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叶行生道:“看来,这次要是承云不跟出来,我们还真是束手无策啊。” 董七笑道:“后生可畏……你我都老糊涂,不中用了。” 周承云也笑了笑,道:“两位叔叔就不要笑话我了。” 叶行生道:“暂且不说了,我这就去引开他们。” 说完,在周承云和董七的嘱托声中,身形一闪,便跃出去几丈远。叶行生这次和往常在学堂教训那些顽童有所不同。只见他的身影忽隐忽现,加上乳白色月光的照射,有如幽灵,让周承云觉得是梦境般。 果然,叶行生出现在军帐附近,立刻引来一阵骚动。不一会儿,军营锣鼓喧天,“抓刺客”的喊声四起。随后,就看见一大队人马涌出军营,朝着一个黑影追去。周承云暗自想着,这些官兵的速度也太快了,这队人马好像随时准备好了的一样。 叶行生引着一队官兵离开后,董七与周承云道了别,也闪身出去。董七的轻功确实与叶行生的不同。只见董七忽上忽下来回跳跃,灵巧潇洒,让周承云又是眼前一亮。他还是第一次见董七施展轻功,只觉得赏心悦目。 周承云不敢多想,跟在董七身后,保持有七八丈距离。周承云的武功都是木老汉传授的,对于轻功也有一定的领悟。只见董七穿过外围的军帐,悄然出现在那最大的军帐外面,几名守卫咋咋呼呼便拥了过去,军帐里也闪出几个手持兵器之人。只听得军帐里面有人大骂道:“这贼老儿,竟然欺负到老子头上了,没玩没了。老子今天非宰了他不可。”随即,一军官打扮的人手握长剑,推门而出,脸上愤怒异常。那剑也已经出鞘。 待得这些人都追出军营后,周承云便溜进军营,眼看四下无人,便要进那军帐。突然,军帐的门被推开,里面跳出一黑衣蒙面人。那人显然被凭空出现的周承云吓了一跳,低声喝到“你什么人”,同时下意识的握紧双拳,以防周承云的袭击。殊不知,周承云也被眼前之人吓出冷汗。那人见周承云没有任何反应,看了一眼军帐,一跺脚,转身便跑开,出了军营后,消失在树林里面。 周承云虚惊一场,听得远处有叫骂声,心想董七肯定已经把跟踪的人甩掉了,于是一运功,掠到军帐门口后,猫腰钻了进去。 周承云环顾四周,只见军帐里摆设整齐,布局富丽豪华,上等的梨木雕画卧榻,一张巨型虎皮地毯,尽显高贵,唯独没有发现任何书桌案台,看来不会是个低级将领。只是杯盘狼藉,让周承云连感疑惑。按理说,行军打仗,靠的便是严谨的纪律。像这般作风懒散,混乱不堪,又怎么可能大胜仗呢。 正当周承云四下翻找物件时,听得帐外叫骂声已经越来越近了,他心中一惊,偷偷向外看去,那伙人已经回到军营了。周承云回头四下张望,发现卧榻下漆黑一片,心头一动,莫非刚才那个黑衣人,也是躲在这里?他不敢耽误,一个滚地,钻了进去。 这一个打滚不要紧,等他进到卧榻下后,才震惊了。 里面还有一个人! 周承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却听那人悄声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是女子的声音!周承云心中好不尴尬,顿时觉得脸颊发烫,双手不知怎么摆放才好。他虽然和孙彩芸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两人之间也会有些亲昵的动作,但这般和一个女子亲密接触,还是头一次。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人的问题,只好“嗯”了一声,希望能应付过去。 却听那人轻声惊呼了一声,显然已经发现身边这人不是自己的同伴。 周承云吓了一跳,急忙道:“来人了。” 那人才安静了下来。 听得众人进了军帐,周承云觉下意识的把身子往里挪动。刚挪完一下,再想挪第二下,手臂上突然一阵剧痛,差点没给叫唤出来。原来是里面那人狠狠的掐了他。 只听见有人说:“这飞贼三番五次的来捣乱,却又不敢久留,仗着一点轻功来了就走,真是气死了。要是抓到了他,非把他的两条腿剁了喂狗不可。” 周承云心中暗想,看来他们说的飞贼应该和身边这位是一起的,只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来路。 另一人道:“吴统领不必着急。我们行军打仗的,难道这种夜探子还见得少了?只是这个人几次来了又走,又不像是来行刺将军的,要说刺探军情,也没见过这种从军营大门口大摇大摆闯进来的。” “众位统领不必多想,我们这次是奉了王爷之命来此当差。这等小贼暂且饶过他们,切莫因此乱了咱们的计划。”听此语气,必定是将军无疑。 这时,帐外跑步声传来,片刻便进来一人,道:“禀将军,那飞贼跑了。” “恩,知道了。”将军像是早知道会这样,没有任何失落或是愤怒。“下去吧。” 士兵出了帐后,将军道:“孙统领,你明天带上一千人继续开道,其他的事情不用理会。王爷吩咐过了,势必要在入冬前找到龙脉。” 周承云听着“龙脉”二字,心中的焦虑和紧张顿时减轻了不少。如此说来,这些官兵并非为了山谷中的这些人而来。说不定,他们根本就没有发现山谷中还有人居住。只是,这“龙脉”又从何说起? 周承云自知无从想起。但如此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紧紧挨在一起,只感觉浑身不自在。他想把身子往外面挪点,但又怕一点动静就会被发现。床底下两个互不认识的人,就这么安静的躺着,大气不敢出,一直听着外面的谈话。 只听有人道:“将军,这片大森林我们已经砍了两天两夜,才能进到这腹地。眼下马上就要入冬了,该如何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