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筠小妹》 楔子 杨家牛肉面馆虽非位于闹区之中,也没有亮眼的霓虹招牌,但方圆百里之内,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要提起“杨家牛肉面”五个字,众人共同的动作就是竖起大拇指直道: “赞!” 因此,在旧雨新知口耳相传之下,杨家面馆每到营业时间,总是座无虚席。尤其,每到周末假日,面馆更是挤得水泄不通。 吸引人潮来到面馆的原因,除了杨老爹的牛肉面汤鲜、味美、料实在之外,更重要的是——每到周末假日,杨老爹的四个女儿都会同时出现在面馆帮忙。 杨老爹的四个女儿,虽非倾国倾城,却个个标致可人,令人流连驻足。 有人将她们比喻成四朵花—— 老大杨东筝,温柔婉约,有如一朵空谷幽兰;老二杨西箩,性感慵懒,有如一朵迷人的睡莲;老三杨南筠,细致动人,有如一朵高雅的郁金香;老四杨北怜,我见犹怜,有如一朵娇柔的水仙。 随着杨家令人垂涎的牛肉面热卖的同时,这四朵花的名号也愈来愈响,俨然成了面馆的另一样注册商标。 以前,只要有人提起“牛肉面”三个字,大家一定会想起“杨家面馆”;但现在……情况似乎不同了,如今,大家不约而同想起的——是“四朵花”,有着“四朵花”的杨家面馆! 第一章 今天是周末,也是杨家面馆最忙碌的日子。 此刻,面馆虽已接近打烊的时间,但排队等着结帐的人,却比先前更多。 杨南筠冷静地敲着收银机,展现她的利落与高效率,不一会儿,挤在门口等着结帐的人潮一一消退。 随着打烊时间的逼近,杨家面馆的喧嚣声渐歇,慢慢恢复了难得的宁静。 “哇!累死人了,今天客人怎么还是那么多。”杨西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拉了把椅子坐到杨南筠身旁。由于她一向对数字低能,一双手又钝得很,在厨房巧姑妈嫌她碍手碍脚,自然而然,她只能做一些跑堂的工作,体力消耗自然比其他人来得大。 巧姑妈是父亲惟一的妹妹。在母亲因难产过世后,她一肩扛起了照顾她们四姐妹的工作,在她们心目中,她的地位早已超过了“姑妈”的关系。 面对杨西箩的牢骚,杨南筠没有回应,埋在计算机中的眼抬也没抬。 “对了!小妹,”杨西箩又伸了个懒腰。“等会儿有没有空,陪二姐去世贸看汽车大展。” 小妹——是杨南筠的小名。原本,她体弱多病的母亲在生下她之后,便不打算再生,大家以为小南筠是当定了家中的老么,于是家人便小妹小妹地喊成了习惯。虽然,后来又冒出个老四杨北怜,但,已喊成习惯的称谓改不了口,只好沿用至今。所以,熟悉杨家的人都知道,在杨家,小妹指的是杨南筠,而不是老四杨北怜。 “不行,明天一早补习班有模拟考,我要背单字。”杨南筠慢条斯理地道。 今年六月,她大学即将毕业。在她早已规画好的人生中,出国留学是一个必经的过程,而托福更是她是否能顺利完成规画的一个重要关键,她当然重视。 也或许念的是法律的关系,她一向是个理性远重于感性之人,同样也是个律己甚严的人,只要是已经决定要做的事,她一定会全力以赴,直到完成理想为止。 但,她的回答显然令杨西箩不满,只见她瞪着眼,不以为然地道: “拜托!现在才八点,看完回到家顶多也才十点,干嘛把自己弄得紧张兮兮,偶尔轻松一下会死啊!” 她一向不认同杨南筠那种一板一眼的生活,人生嘛!也不过短短数十载,紧张也是过,轻松也是过,只有笨蛋才会把自己的生活弄得紧张兮兮又一丝不苟。 当初,她毕业后之所以选择留在面馆帮忙,也是基于这个道理,要她朝九晚五,整天被绑在一个几坪大的空间里,那不要了她的命才怪! 二姐的话,杨南筠没有反应。在一种情况之下她是绝对不接腔,那就是——当她觉得对方是一块朽木,而且怎么雕也雕不出智慧的时候,她一概懒得回答,免得浪费力气。此刻,无疑是这种状况。 见她不语,杨西箩用手肘撞了她一下。“怎样?到底去不去?” “我说过,明天我有考试,你找大姐陪你去。”她不疾不徐地再重覆一次。 “讨厌!你怎么那么没有情趣!”杨西箩扫兴地白了妹妹一眼。 “要情趣的话,你可以找那个严公子陪你去。” “杨——南——筠!”听到“严公子”三个字,杨西箩立刻板下脸。“你一定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吗?”一想起那个人的嘴脸,一身鸡皮疙瘩又不断地爬了上来。 严公子全名叫严世开,是便利商店大王严半猜的儿子。由于严世开是家中独子,从小作威作福惯了,不仅一身的奢迷与浮夸,而且早就花名在外。而自从一次“慕四朵花之名”前来一探虚实之后,他疯狂迷恋上杨西箩,也从此展开了疯狂的追求行动。 因此,对于严世开这个人,杨西箩是避之惟恐不及,演变到后来——只要听到对方的名字,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二姐的“恐严”情结,杨南筠当然了解,是以,她笑了出来。 “你还敢笑?”她用力往妹妹腋下抓去。 不过,机警的杨南筠似乎早料到杨西箩会有此一招,她的手才伸过来,她便一手抓着帐单、一手抓着计算机,有惊无险地躲了开去。 见一击不成,杨西箩想再偷袭,但突然,一阵高亢刺耳的引擎声呼啸而过,吓了她好大一跳。 一会儿,才见她拍拍胸口平复心神,一脸气愤地道:“哪个神经病?准又是秦家那个变态老巫婆!” “除了她还会有谁。”杨南筠讥了一句后,重又坐回了椅子上。 杨西箩也跟着坐了下来,继续她气愤的批判。 “那老巫婆真的有够变态耶!年纪一大把了还耍什么年轻,学人家开跑车?简直妨碍邻里安宁!”她停了一下,继续道:“有这种邻居,真是我们杨家人的不幸。” “二姐,你错了,”杨南筠立刻纠正道。“是谁不幸还不知道呢!” 杨家面馆后面,隔了一条半大不小的巷子,有一栋美仑美奂的花园洋房及一栋五楼透天独门独院的房子。入巷口后,最先看到的那栋花园洋房属于秦家所有,而那栋较“平民化”的住宅则属于她们杨家。 由于巷子的另一端紧邻着万通国小的围墙,是以,会出入这条死巷的,除了一些迷途问路的陌生人、以及居无定所的流浪狗之外,就属与他们秦、杨两家有关系的人。 在出入频繁碰面之下,依常理来讲,秦家、杨家比邻而居了近十多年,两家应亲如一家才是。但事实上,却全然不是如此,两家人只要不小心碰到面,除了冷淡地擦身而过之外,其中潜藏着的那种“老死不相往来”的气氛,更是足以烧垮整座万里长城。 其实,秦、杨两家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如今这个样子的,他们也曾经有过一段“相亲相爱”的日子,只不过,那段日子相当短暂。 两家那个致命梁子结下的简单经过是这个样子的—— 话说当时,由于面馆的生意正在起步,在欠缺人手照料她们几个小孩的情况下,巧姑妈找了她的手帕交——当时已离婚半年多的马阿姨来家里帮忙照料她们。 马阿姨是个温柔娴淑的女人,与人说话总是柔声柔气的,从来不会发脾气。听说,就是她这种从不与人计较的个性让她失去了婚姻。 也由于马阿姨的好脾气,渐渐地,与同样在秦家担任家庭煮夫的秦伯父秦倍祥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马阿姨的细心与温柔,在不知不觉中抚慰了与妻子性格迥异、饱受欺凌的秦伯父的心灵。而最后,在两人终于意识到对彼此的情愫,要抽身已然来不及。 当时,性情温驯的马阿姨当然不容许自己成了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曾经痛苦的离开了杨家,但,最后总在秦伯伯强势的坚持下软化。后来,被道德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两人终于选择向秦伯母摊牌,请求成全。 谁知,秦伯母得知此事后,情绪激烈得超乎众人想象,不但坚持不离婚,甚至一度想对马阿姨提出告诉。后来,是为了顾及名声才作罢。 然,面对秦伯母的激烈反应,生性低调的秦伯伯似乎吃了秤砣铁了心,坚持离开,甚至不惜放弃一切,与马阿姨一同回到了马阿姨在屏东的故乡。 在他们离开之后,情绪无处宣泄的秦伯母便将矛头指向杨家,三番两次地跑到杨家大吵大闹不打紧,更偏激地一口咬定整件事是巧姑妈一手策画的阴谋,故意破坏她的婚姻。 面对这种不理性的指控,杨家人始终隐忍着。因为,再怎么无理取闹,在整个事件中,秦伯母也算是受害者,他们也不忍心在言语上打击她。 但,杨家人的默默承受,在秦伯母眼中成了一种默认的心虚,对他们杨家人更加恨之入骨,不但禁止小孩接近杨家,甚至将自己的仇恨意识灌输在孩子们身上。 经过了这件事,两家关系降至冰点。 而随着年岁渐长,杨家的小孩对父亲及巧姑妈对秦伯母的隐忍,开始感到不以为然。演变到后来,只要父亲及巧姑妈不在的场合,面对秦伯母的挑衅,她们不再沉默以对,尤其是杨南筠,更每每斗得秦伯母不得不弃械投降。 是以,杨南筠那句话,让杨西箩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错!谁不幸还不知道呢!小妹似乎就是生来克那个老巫婆的,只要碰上她,老巫婆脸上那种恨得牙痒痒的模样,就让人觉得很过瘾。 “有那么好笑吗?”杨南筠瞅了她一眼,把结算出的数字填到帐本上。 “当然。我笑啊——”她一把搂过妹妹。“我们家没有你还真不行哪!要不是你这么争气,我们杨家这辈子还真是让那老巫婆给看扁了呢!” 撇开一些偏见不谈,那个老巫婆眼睛长在头顶上也是有原因的。 隔壁秦家那五个小孩还真不是盖的,个个天生就有副金脑袋,从小到大,除了在学业上傲视群伦、一路顺利无阻之外,五个小孩个个更是外貌绝佳,一出生便注定是天之骄子的命,嫉妒死一拖拉库的苦命父母。 秦家老大秦泊莉台大外文系毕业后,高考顺利通过,目前在外交部工作;老二秦泊怀台大医科毕业,除了早早便拿到医师执照外,目前更计划自己开诊所,企图撑死那老巫婆的荷包。 老三秦泊因硕士毕业后,便与朋友合开了一家电脑网路公司,在一波波不景气的声浪中,该公司却在短短一年内连续创造奇迹,在业界闯出了亮眼的成绩,年纪轻轻便晋升网路新贵之林。 而秦家资质“最差”的老四秦泊欣,成长过程所散发的光芒虽一路被同年的杨南筠掩盖住,但她也顺利考上政大,目前正在准备研究所的考试。 最最令人不平衡的要算是秦家那个老么秦泊阡,在外形上除了是五个小孩中之最外,天生那副钻石脑袋更是早早被鉴定出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物理天才,年纪才二十郎当,便已在哈佛攻读博士学位,更更气人的是,听说明年就可以学成归国,成为哈佛史上最年轻的博士。 有五个如此出色的子女,难怪那老巫婆的尾巴会翘上天,而且轻视她们杨家到了极点。 因为,反观杨家,也不知是风水比较差,还是她家上辈子没烧好香,几个姐妹除了杨南筠之外,没有人对死板板的教科书有兴趣,她大姐还好,起码还混了个二技毕业;她算是家中最不争气的一分子,一所破五专还念了七年…… 还好,她们早逝的母亲在天上有保佑,让她们杨家还保留了一点傲气,出了一个台大小诸葛,让那个老巫婆不致将杨家全贬入没出息之林。 所以说,小妹是她们家的荣耀,也是弥补了她们杨家在学历缺憾的光芒。 想到这儿,她搂住杨南筠的手不禁加重了力道,更惟恐这样不足以表达她的感受似的,接着还用力咬了一口—— “二姐,你有病啊?”杨南筠捂着发痛的脸颊,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抗议道。她实在很受不了她二姐动不动就咬人的习惯。 “喂!二姐是因为爱你才咬你耶!别人想要我的口水……门都没有哪!”杨西箩用力揉了揉杨南筠的头发后起身。“好吧!看在你是为杨家争光的份上,今晚就放你一马,你留在家k书吧!等会儿我找大姐去。” 说完,她往前方两个正在打扫的欧巴桑走去,帮忙把垃圾拿到巷口。 “什么嘛!”杨南筠白了她二姐一眼后,捂着被咬疼的脸颊,继续结帐的工作。 *** 结完帐,杨南筠习惯性地走到门口,将一张悬挂在玻璃门后写着“休息”的牌子翻到正面来,并顺手锁住玻璃门。 然,就在她要将门阖上的刹那,一只有力的手挡了过来—— “等一等!” 杨南筠诧异地抬起头,在看清楚手的主人之后,一双秀眉蹙了起来。 “秦先生,我以为你应该识字。”她不动,只是指着“休息”两个字冷冷地瞅着对方。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秦家一向最最厚脸皮的老三秦泊因。 自从秦、杨两家闹僵以来,秦家人很识相地,从不会在杨家面馆出现,就只除了这个厚脸皮的秦泊因。 照理说,依两家降到冰点的关系,秦家人见到杨家人、或踏进杨家的势力范围内时理应会有些不自在才是,但这个秦泊因却大方得很,连一丁点尴尬的味道也嗅不出来,照样到杨家面馆喝汤吃面,这不叫脸皮厚叫什么? 秦家的五个小孩中,从小,杨南筠最讨厌、最看不顺眼的——就是眼前这个玩世不恭的秦泊因,不只因为他小时候抢她的玩具手枪,害她挨了那个老巫婆一巴掌的百年旧恨,更重要的是,她讨厌他浑身上下那种吊儿郎当的优等生气质。 “吊儿郎当”与“优等生气质”? 没错!这两个互相矛盾的名词本应不该拿来形容同一个人,但,就因为这个秦泊因由里到外、举手投足间一副“吊儿郎当”的坏胚子样之余,竟还能让人感觉到一股浓浓的“优等生”自信所带来的压力,这才更令人讨厌。 高中时,她有一大票同学把他这种类型的男人冠上一个好听的形容词——叫“致命的坏男人”,即“女人杀手”之意,令她非常不以为然。像这种自以为帅、自以为了不起的男人有什么好崇拜的,什么“致命的坏男人”,呸! 受到这般冷漠的对待,秦泊因并不急着回话。他只是挑高了一眉,一边用手挡开了玻璃门,一边道: “我当然识字,不劳你提醒。”说完,在越过杨南筠之际,嘴角似乎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他一跨进门内,便立即回过头喊了声:“美丹,过来!” 一听到“美丹”这两个字,杨南筠脸色迅速大变。她立刻横身一跨,双手叉腰挡在对方面前,厉声道: “秦泊因,你太过分了吧!竟然把狗……啊——” 突然,她发出一声尖叫,因为,一条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她扑倒在地,并伸出又长又黏的舌头朝她的俏脸猛舔。 “你你……这只……大笨狗……走……开!”躺在地上的杨南筠极力想避开那又长又黏的舌头,但无奈,压在她身上的那条狗实在太大了,她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汪汪!汪汪!”压着她的美丹似乎一点也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她愈闪,它似乎舔得愈高兴。 这样的状况仿佛早在秦泊因的意料之中,然他似乎没解救杨南筠的意思,只是很可恶地捧着肚子指着躺在地上的她纵声大笑。 这可恶至极的笑声虽令人恨得想抓狂,但摆脱不了美丹的杨南筠也只能又急又怒地对着一旁看好戏的秦泊因大吼道: “秦……秦泊因……还不叫……你的大笨狗……滚开。” 秦泊因仍是无意解救她,只见他气定神闲地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后,才道: “要我救你……可以,只要你开口求我一声,我随时……” “你想……啊!”原本她想很有骨气地吼出“你想得美”四个字,但美丹那恶心的舌头又伸了过来,毫不留情地又洗了她一次脸。 终于,她的尖叫声将在厨房中忙碌的巧姑妈与杨东筝引了出来。 “怎么回事?” 巧姑妈慌张的表情在见到地上的人与狗后,立刻长长地吁了口气,之后,带着些谴责的语气道: “泊因,你明明知道小妹怕狗怕得要命,为什么还故意带美丹进来吓她?” 面对板起脸的巧姑妈,秦泊因毫无惧色,仍旧是一副嬉皮笑脸。 “巧姑妈,冤枉啊,我哪有故意吓她,我根本不知道她也在这儿,更何况,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美丹又没有恶意,它只是在向她示好而已。”他调皮地眨了眨眼,“我们家美丹规矩好是出了名的,就算它兽性大发,也不会找杨南筠下手。” 就因为他的美丹规矩好,他那个老把气质教养摆在嘴边的老妈才会破例准他养狗。 明知他在诡辩,但巧姑妈却不能否认他讲的也是事实。别说美丹规矩好的不得了,就算它一时吃错药,狗性大发伤了人,那个人也一定不是小妹。 从小到大,小妹就好像特别有美丹的缘,从来不叫的美丹只要一见到她,总是一反常态兴奋地又叫又跳的。 所以,她只能白他一眼,“我说不过你,但是你也不该任由美丹……哎——”她停了一下,“你先把美丹叫开好不好?你没看见小妹快被它压扁了吗?” 有时候,她真的很想板下脸好好教训这小子一顿,但每次只要一对上他那张古灵精怪的笑脸,她就无法成功,他似乎有种能轻易化解别人怒气的本事。 秦家的五个小孩中,就属这个秦泊因最有她的缘,秦家人——也只有他有胆敢堂而皇之地踏入杨家。 或许就因为他有这份胆识,能不顾两家的关系而依然我行我素过日子的自在态度让她欣赏,毕竟,这样毫不作伪的年轻人在这个社会上已不太多见。 “遵命!”秦泊因做了个立正敬礼的动作后,转身朝地上吹了声口哨。“美丹,够了!” “汪汪!”美丹朝依然躺在地上的杨南筠叫了两声后,意犹未尽地摇着尾巴闪到了主人脚旁。 重压的感觉一消失,一肚子怨气的杨南筠立刻自地上一跃起身,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抹脸后,直冲到秦泊因面前,看样子是想把他掐死。 但,她没有成功,一旁见苗头不太对的杨东筝及时阻止了她。 “小妹——” 杨南筠仍用力想挣上前,却摆脱不了大姐的手,是以,她只有气愤难当地指着他,让愤怒慢慢从齿缝中迸出来。 “秦泊因,我严重警告你,下次如果敢再让你那只大笨狗靠近我,我一定会杀了你——跟狗!”吼完后,她气冲冲地甩开大姐的手,转身拉开关了一半的玻璃门,往家的方向跑去。 这笔帐,她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但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将脸上那一堆恶心的口水洗掉再说。 她离去前的吼声虽惊天动地,但对秦泊因来说,却一点也构不成威胁。从小,他俩八字就不合,从第一次见面斗到现在,这样的威胁若真要信,那他秦泊因起码已死在她手上超过五百次了。 虽然,她的威胁他无动于衷,但他脚旁的美丹却似乎有跟过去的意思,不断殷殷地看着杨南筠离去的方向猛摇尾巴。但,它真的是条教养很好的狗,没有主人的允许,又不敢贸然行动,只能睁着一双有所求的眼睛直盯着主人瞧。 秦泊因当然故意视而不见,是以,美丹也只能用一双心碎的眼睛,望着佳人离去的方向呜呜地叫了几声。 美丹依依不舍的模样令杨东筝笑了一下。 “奇怪,美丹为什么那么喜欢小妹……”她纳闷地望了秦泊因一眼,但,眼神才一与他对上,她却又不着痕迹地将眼神调开。 对方那双与秦泊怀如出一辙的眼睛还是让她有些不能释怀。 她眼中的闪躲,秦泊因并未发觉。但,面对着杨东筝,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似乎不自觉地收敛了许多。 杨家四个姐妹当中,他最欣赏的就是这个具有古典气质,又温柔婉约的大姐杨东筝。也难怪他大哥会甘冒斩断母子关系的风险,沦陷在对方那股绝代气质里。 不过,他也只敢纯欣赏而已,秦、杨两家的关系太过敏感,他可不想步上他大哥的后尘,谈一场明知没有结果,却累得要死的苦恋。 “我也不知道。或许她天生就有美丹的缘吧!”他耸耸肩,表示了对这个问题的不解。 坦白说,这个问题,他自己也纳闷了好久。 美丹是只纯种的圣伯纳,这种狗乍看之下行动迟缓、笨笨的好像没什么脾气,然,事实上,它一凶起来,吼叫声震天动地。只不过,奇怪的是,从小到大,美丹就像个闷葫芦似的,既不吭、不叫也不理人,完全没有圣伯纳这种狗应该有的狗格与架势。就惟独在见到杨南筠时,才会恢复一点狗性。 他着实不懂,美丹是他养的,他与杨南筠之间八字不合的种种,凭狗的高敏锐度应该可嗅得出来,但,令人泄气的是,打从第一次见面,美丹就窝里反……一直到现在。 那一次,他就是知道杨南筠怕狗,故意带美丹来给她个下马威。谁料,美丹一见到她,竟然一反常态地摇尾乞怜,没有狗格到了极点,这怎能不令人气结? 还好,吓人不成,总算还扳回一点颜面,美丹又压又舔的表现亲热方式变成了杨南筠的一大弱点。后来,他干脆将计就计,让它变成了他惟一能占上风的一项武器。见到他,她的威风想不打折扣都不行。 想到这儿,一丝得意隐隐浮了上来。但,巧姑妈的话,却打断了他的得意。 “好了!闹够了吧,今天怎么这么晚?吃过了没?”虽不假辞色,但语辞中却隐藏着一丝丝的关怀。 聪明如秦泊因当然听得出来。只见他又恢复一贯的嬉皮笑脸道: “巧姑妈,我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打发掉我的晚餐咧?我的肚子可挑得很哪,没有老爹炖的牛肉汤,以及巧姑妈削的面条,我的肚子还不接受哪!” 他的话也不完全是恭维,事实也占了有八成。就是这个原因让他甘冒被母亲扫地出门的危险,成了杨家面馆的常客。因为,天生爱吃牛肉面的他,根本抗拒不了杨家面馆这块招牌所散发的诱惑力。 所以,为了己身的口腹之欲,只好对不起母亲了。本来嘛!两家之间本就无事,却硬要搞成这样,他也没办法。 一旁的巧姑妈与杨东筝被他逗趣的表情引出了笑意。 “你呀!要不是嘴巴够甜,我早就把你扫地出门、列为拒绝往来户了。”巧姑妈瞪了他一眼后,还是妥协地转向杨东筝,“小东,麻烦你到冰箱帮我把面团拿出来,这小子人都来了,总不好让人空着肚子回去。” 杨东筝回应了一个了解的笑后,往厨房的冰箱走去。 第二章 杨南筠一向有早起的习惯。她认为早上是一个人脑筋最清醒的时候,拿来背单字效果最好。 如同以往,她不到六点就已起床,简单漱洗之后便打算上顶楼背单字。但,才一跨出房门,一阵阵轻微的声响却让她停下脚步,她纳闷地倾听了一会儿后,带着胸中的一丝好奇下了楼。 “小北,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一看见客厅中那忙碌的瘦小背影,她不禁皱了下眉头。“你又熬夜了,对不对?”忙碌中的杨北怜回过头,一见杨南筠,立即露出个疲惫的笑容。 “喔,三姐,我睡不着,干脆早点起来把下个礼拜要交的作业做好。”说完,她又回过头,继续踩动缝纫机,将刚刚已踩过线的地方再补强一次。 由于身体一向不好,也由于兴趣的关系,杨北怜国中毕业后,便选择离家最近的一所家专就读。 原本,以她的资质屈就一所私立家专实在有些可惜,但在家人担心她无法负荷通勤的劳顿之苦,又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住在外面的情况下,也只能作此打算。 “怎么会睡不着?身体不舒服吗?”杨南筠走过来摸了下妹妹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杨北怜停下手边的工作昂起脸,企图以笑容来掩饰住脸上的疲倦,“三姐,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怎能不担心?”杨南筠故意绷着脸。“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熬夜,你怎么老是不听呢?要是气喘又突然发作怎么办?” “三姐,对不起。”杨北怜垂下眼,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怯怯地玩弄着衣角,“我不是故意要让大家担心的,我只是睡不着……” 看着她苍白削瘦的侧面,一丝不忍与怜惜涌上杨南筠的心头。从小到大,由于健康因素,小北被剥夺限制的事实在太多了,如今,她所有的,所能做的,能证明她存在价值的,也只剩下这台缝纫机了,她如何忍心再苛责她? 思及此,她不自觉地放软了语调道:“小北,不是三姐喜欢骂你,而是——” “我了解。”杨北怜抬起头虚弱地打断了杨南筠的话。 “了解就好。”杨南筠拍拍妹妹的肩头,将视线调到缝纫机上。“这衣服还有多久可以弄好?” “快了,再踩几道线就可以了。” 杨南筠点点头,顺手拿起缝纫机上的衣服,往自己身上比了比。 “嗯,手艺还不错嘛!愈来愈有行家的风范了。” “三姐,你喜欢这个样式吗?”讲到所长,杨北怜原本黯淡的神采瞬间亮了起来。“改天,我做一件送给你好不好?”“当然好。”她笑笑地放下衣服。“不过,只送给我好像有点不公平喔,大姐、二姐要是知道啊,可是会吃醋的。” 杨北怜也跟着笑了。“三姐,你放心,我不会让大姐、二姐有机会吃醋的,我会做四件,我们姐妹一人一件——” “不要忘了巧姑妈。”杨南筠补了一句。“改天我们全家一起穿出去,一模一样又独一无二的款式,哈,多神气啊!”“我当然不会忘了巧姑妈的。”杨北怜的眼神漾着一抹自信的神采。 杨南筠噙着笑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衣服。 “小北,答应三姐,弄好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去补个眠,不要把自己累坏了。” “嗯!”杨北怜顺从地点了点头。 取得她一个承诺的笑后,杨南筠转身拿起暂置于桌上的讲义,大步往顶楼走去。 *** 才打开通往顶楼的铁门,迎面而来的清新冷空气让杨南筠精神陡地一振。 她用力吸了几口大气之后,拉开了一把斜置在墙旁的躺椅,悠闲地躺了下来,并随即展开手中的讲义,开始背单字。 那种清晨特有的静谧,让她很快地摒除了杂念,集中精神进入单字的世界中。 突然,一道由隔壁传来的开门声响,引起了她的注意。但她只是略抬了抬埋在讲义中的眼,斜斜地往隔壁瞄了一下,并没有在意。 开门声之后,寂静的气氛大约持续了半分钟,接着,才又传来一阵撄萆。 杨南筠仍然没有在意,因为,这种细微的声响还不至于打断她的专注力。 但,在这种声响愈来愈大,到最后变成了一种刺耳难听的声音,且持续了有十来分钟后,再有修养的人也受不了了…… 只见她愤然地丢下手中的讲义,笔直地来到与隔壁共用的矮墙旁,冷冷地质问道: “我说秦伯母,故意破坏清晨的宁静是一件很缺德的事,你知不知道?” 正弯身搬动盆栽的纪湘玉——也就是杨南筠口中的秦伯母似乎充耳不闻,只用那道势利的丹凤眼扫了她一记之后,仍自顾自地拖着一个大型盆栽,同样发出了刺耳难听的声音,看得出有些故意的味道。 对方傲慢至极的态度,把杨南筠心中那把战斗之火给熊熊点燃。 死老巫婆!她在心中暗骂了一声,明明知道她在背单字,还故意搅局,好,一大早就想挑衅是不是?她杨南筠可是奉陪到底! 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跟着浮上她的嘴角。她侧倚着墙,两手交握在胸前,嘲讽地道: “哟!秦伯母,你们家菲佣换人了是不是?怎么这种粗重的工作也要你来做?” 接着,她更以一种欣赏的眼神继续道: “啧啧!今天我还真是开了眼界,我不知道秦伯母平常除了‘狗眼看人低’的本事之外,连搬个盆栽都看起来那么优雅,真不愧是教授美姿美仪的,干脆,我单字也不要背了,毕竟,美姿美仪权威亲自下海搬盆栽,这种画面实在不是平常人可以看得到的,我当然不能错过。” 末了,她再补了一句—— “喔,对了,如果你们家的盆栽搬得不够过瘾,我们家的还可以免费借你搬个够。” 一连串的话,语气虽不卑不亢,但明褒暗讽的意味十足,一向高高在上、让人奉承惯了的纪湘玉当然无法忍受。当下,她有挥手给她一巴掌的冲动,但碍于“美姿美仪权威”这顶大帽子扣在头上,她也只有忍气吞声,以顾形象为首要条件。 是以,她忍住气,勉强自己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笑来。 “好利的一张嘴。”她拍拍手中的土,用脚把盆栽推进角落后,转身面对她,眼中的厌恶与鄙夷更是展露无疑。“不过,我不会跟一个没妈的孩子一般见识,毕竟,没妈疼爱的孩子已经够可怜了,更应该要同情。” 原本,纪湘玉以为此话一出,肯定会打击到对方。但她没想到,杨南筠却出奇的冷静,只是带着嘴角的嘲讽一味的冷笑。 最后,冷笑化为一支利箭,反射向她的心口—— “是吗?有妈的孩子看来人格也没高尚到哪里去,欺骗别人感情也就算了,竟然还在公共场合打老婆?哼!会养出这种儿子的母亲,才真是可怜、令人同情。” 原本秦、杨两家的关系便已是水火不容,秦泊怀的薄幸,更加深了两家的仇视。 自学生时代开始,秦家长子秦泊怀与她大姐杨东筝就互有好感,但碍于两家的关系,只能把对彼此的情愫放在心里。 终于,医学院毕业之后,秦泊怀鼓起了勇气向她大姐表白,虽然杨家人始终不看好他俩,但两人还是开始了一段背着纪湘玉默默来往的日子。 快乐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多,后来,纪湘玉知悉此事之后,两人间的交往遭受到前所未有的阻拦。 原本杨家以为,为了杨东筝,秦泊怀会据理力争,且不惜与母亲翻脸才是。 但——没有,在纪湘玉祭出要断绝母子关系的威胁下,懦弱的秦泊怀却选择牺牲她大姐,更气人的是,过没多久,就传出了秦泊怀即将迎娶银行公会理事长女儿的消息。 这样的结果,杨家人当然不能接受。但弱势的他们根本也无法扭转什么,只能将心中的愤恨全加诸在秦泊怀与纪湘玉身上。而经过这件事,两家人的关系更加一触即发。 还好,上天还算有公理在,婚后,秦泊怀与妻子不合的消息时有所闻,最近有一次,更在一家高级餐厅演出全武行,轰动了整个社交界。 事后,秦泊怀还差点因此吃上官司,要不是八面玲珑的纪湘玉出面摆平,事情或许不得善了。 这件颜面无光的事,好面子的纪湘玉当然不希望别人再提起。但无奈,纵使他们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封住众人的嘴。像现在,杨南筠又拿此事来羞辱她,她也只能气得发抖无法还嘴,因为,这件事毕竟是事实。 一看她变了脸色,杨南筠便知道这击中了她的要害。但,她却一点歉意也没有,只是冷笑了几声后,转身走到躺椅旁,将躺椅用力转了九十度后坐了下来,继续背她的单字。 杨南筠离去前留下的冷笑更加刺激了纪湘玉,一把熊熊怒火迅速燃上她全身。那种愤恨让她一时不顾后果地抓起浇花的水管,往杨南筠身上喷去—— 这突如其来的湿凉让杨南筠尖叫一声后跳了起来,她用力转过身,心中的怒气在看到纪湘玉手上那条水管时,全冲了开来。 “秦伯母,你太过分了吧!”她吼道。 一种泄恨的畅快让纪湘玉心头的火降温了一些些。她立即昂起下巴,不疾不徐地道: “对不起,水龙头开得太大,不小心溅到你了。”说完,她转过身去,假装很悠闲地浇着花。 这下,杨南筠的怒火一下升到最高点。 死老巫婆!她再次丢下手中的讲义,走到花架旁蹲了下来。 好!要卯上是不是?谁怕谁! 她用力将浇花的那条细水管拉下,换上一条专门洗地板用的粗水管,对准方位后,将水龙头扭到最大。 毫无意外地,另一声更高亢的尖叫立刻传来。 “哈哈!不好意思,我的水龙头也开得太大了,不小心溅到你,哈哈!”纪湘玉浑身湿淋淋的狼狈样让她忍不住放声大笑。 “你……你这个没家教的小魔女……竟敢……竟敢……”气愤与不可置信让她一向伶利的口舌全生了锈,什么高雅雍容那一套也全被熊熊怒火给吞噬,当下,她只知道抬起手中的水管反击。 杨南筠当然不甘示弱,也用手中的大水管回敬她,一时之间,口水战变成了“浇人”大战,四处飞溅的水花夹杂着双方的谩骂满天飞舞。 “小魔女,没娘养的小魔女……” “老巫婆,骑扫把的老巫婆……” 一阵你来我往之后,胜负渐渐分出来了,吃亏的——当然是纪湘玉。 虽然她在混乱中早将水龙头的火力开到最大,但毕竟浇花水管的口径小,炮弹威力有限,在对方大口径的攻击下,就像一把满膛的乌兹枪对上一把只能单发的手枪,对方连续扫射的结果,她只能节节败退,反攻为守。 “啊——咳咳——”已浑身湿透的纪湘玉想借着一声大吼来挽回颓势,但,嘴才张开,强力的水柱立刻灌进她嘴里,害她呛得弯下了腰。不得已,国土只能弃守,混乱中的她关掉了水龙头,急急地退守到后方。 一直到她拉开门、逃离战场前,杨南筠的攻击炮火始终不减,对方每移动一步,她的炮火就跟着发射到哪里。 最后,铁门用力地“砰”了一声关上,代表战争的结束。 “哈哈!”纪湘玉夹着尾巴窜逃的模样让杨南筠忍不住捧腹大笑。 她边笑边关掉了水龙头,并用力抛下了手中水管后转过身,得意的眼在看见地上那本已几乎浸在水中的讲义时,闪过一丝惊慌。 “糟糕!”她奔了过去,下意识地想抢救水中的讲义,无奈——为时已晚。 她捞起湿漉漉的讲义,有些懊恼。 不过,懊恼的心情只维持了几秒,突然,她仰天大笑了几声后,潇洒地把讲义往后一丢。 没关系!讲义毁了,可以再印,但这种重挫老巫婆的机会,可不是常常有的,亏了一本讲义,划算! 她带着那股得意的笑,离开了现场。 *** 带着一身的狼狈,纪湘玉在急急退出战场冲下楼后,在四楼楼梯口,便与一身运动服装扮、准备外出晨跑的秦泊因撞了个满怀。 “妈,怎么回事?你怎么弄得全身湿淋淋的?”秦泊因一脸错愕,因为,一向把仪态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母亲,如今竟然如此狼狈,从小到大,这等画面何时曾看到过。 “还不是杨家那个小魔女!” 含着委屈的泪水吼完后,纪湘玉就想下楼,但,秦泊因却抓住了她—— “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母亲气呼呼的模样,准又是和那个杨南筠杠上了,因为,能把母亲气得半死的,除了隔壁那个杨南筠之外,不会有别人。 “秦泊因,我警告你,以后你再敢给我踏进杨家面馆半步,我就登报跟你脱离母子关系!”纪湘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撂下一串狠话后甩开对方的手,直接冲下了楼。 对于母亲的恫吓,秦泊因是完全不在乎地耸耸肩,他根本不打算认真听下去。 本来,在他家,权威至上的母亲所说的话是没人敢不听,但,要他不吃杨家的牛肉面……这等大事就有待商榷了。而且,他始终认为母亲只是说说而已,气头上的话当然不足为信。 是以,他仍旧踩着轻快的脚步下了楼,带着美丹,往万通国小走去。 *** 八点整,杨南筠已洗去战斗后的痕迹,神清气爽地准备出门到补习班应考。 此刻,她的心情是雀跃的,情绪是亢奋的,因为,她整个人还沉醉在刚刚那一场胜利的喜悦里。 带着飞扬的心情才踏出门口,隔壁的一幕却让她得意的眼角稍稍地垮了下来。 因为,秦家她第二讨厌的人秦泊因正蹲在门前,用一把假的大骨头逗弄着美丹,人狗玩成一团。 无聊!杨南筠扯了扯嘲讽的嘴角,心中暗骂了一声。 本来,想来个眼不见为净,视若无睹地走过去。谁知,美丹却发现了她,不顾已到口的大骨头,朝她兴奋地狂吠了几声。 它的叫声,引得背对着她的秦泊因回过了头。 四目一对上,杨南筠便高傲地甩过脸,一点也没有和对方打招呼的意思。 平常,面对这种状况,秦泊因通常会回应个冷笑。但这次,他却反常地起身,不顾美丹的蠢蠢欲动,将它牢牢地绑在铁栅上之后,朝杨南筠走来,找碴的模样明显写在脸上。 “杨南筠,你又欺负我妈了,对不对?”他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她,一副兴师问罪之状。 “我欺负她?哈!”杨南筠怪叫了一声,表情就像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般。“谁有那么大的本领欺负你妈啊!她不要欺负我就好了。” 她昂起下巴,想在气势上胜过对方,但不幸得很,她“雄雄”忘记身高一向是她最弱的一环,昂起下巴的她勉勉强强也只到人家肩膀,要讲气势——那当然不用比。 老实说,她会如此痛恨秦家,其中也夹杂着一些不客观因素。一些别人或许要付出极大的努力才能获得的东西,对他们几个秦家的小孩而言,却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获得,她不平衡,凭什么所有好处都让秦家人给占尽了? 遗传到优良的智慧基因也就算了,竟然一个个也遗传到父母国际模特儿的标准体格,尤其是眼前这个她最看不顺眼的秦泊因,这……怎能让人心服? “是吗?”秦泊因也冷笑了几声,脸上是少见的阴沉。“杨南筠,我警告你,有本事就冲着我来,少去惹我妈!” “啧啧!‘理’字上站不住脚,恶势力的嘴脸就出来啦!”见气势明显压不过对方,杨南筠干脆发挥她另一项优点——牙尖嘴利,抢回先天上的气势不足。 “秦家人果然不愧是秦家人,除了势利、狗眼看人低外,原来还靠暴力……”她冷哼了一声,脸上的轻蔑不屑表露无疑。“不过,这一套对我们杨家人——没用!”说完,她想越过秦泊因往前走。 原本就来找碴的秦泊因,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走杨南筠,只见他大步一跨,横身一挡就轻易地挡在她前头。 “杨南筠,不要以为你是女人就可以这样出口伤人。” “秦泊因,也不要以为你是男人就可以靠拳头恐吓女人。” 秦泊因眼中慢慢迸出怒火,但,杨南筠却毫无惧色;虽然两人身高相差很多,她仍旧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汪汪!”此时,美丹不知趣的讨好叫声传了过来。 盛怒中的秦泊因回头斥了一声:“闭嘴!”连自己养的狗胳臂都向外弯,他这个主人还能有什么气势? 受到斥责的美丹委屈地呜呜叫了几声,可怜兮兮的模样反倒令畅南筠心生同情。当下,她不忍地道: “秦泊因,有胆就冲着我来,不要说不过别人就拿狗出气。” “奇怪了,狗是我养的,我爱拿它出气又干你屁事?” “你……” “怎么样?”秦泊因挑衅地抬了抬一道霸气的眉毛。 忍!杨南筠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不要被激怒,待会儿还有模拟考,她不能被影响。她慢慢地调匀气息,再将怒气逼到齿缝中,迸出了几个字—— “好女不与男斗,让开!” 但,秦泊因似乎没有让战火停息的意思,挡在她身前的身子是动也不动。 “秦泊因,有句话叫好狗不挡路,你听过没有?” “我又不是狗,当然没听过!” “你……”她接着吼道:“好,你不让是不是?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完,她将原本斜背的背包改背向后,挽高了两只袖子,蓄足了力道用力往他胸膛推—— 以她从小到大对付他的辉煌纪录来看,原本她以为,秦泊因起码会让她的力道推得向后踉跄数步。但,奇怪的是,这一次她好像踢到了铁板,无论她使出多少力,她的力道似乎总能被他的胸膛化开,她拚命的推就是无法撼动他分毫。 这样的结果让她又惊又怒之余,更加不信邪地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推—— 结果仍是相同,秦泊因文风不动地站在原地,嘴角那一抹嘲讽的笑容,似在讥笑她的不自量力。 这笑容大大地刺激了她。在她的心目中,秦泊因永远是那个抢玩具抢输她的手下败将,是那个爱哭、爱告状的小瘪三。但,曾几何时,他已经强壮到她推不倒的地步了? 这无意中察觉到的事实,让她顿时有种天崩地裂的感觉。 看着她因出力而涨红发怒的脸,秦泊因心中的得意真是无以言喻。 从小到大,他一向在这个女人面前讨不了什么便宜,她的气势总凌驾过他……这下可好,她威风不起来了吧!女人毕竟还是女人,怎么也斗不过男人的! 他想出声奚落她几句,讨回一点失落已久的尊严。但未及出口,一种意料之外的变化陡然发生,美丹竟挣开栏杆上的布绳,以百米的速度朝他俩扑了过来。 首当其冲的杨南筠尖叫一声后,整个人仆倒在秦泊因怀里;而突如其来的力这则让秦泊因一时稳不住身子,也往后仆去—— 还好,他的背后是一堵墙,两人虽不致于跌到地上,但那冲撞的力道却让他痛的闷哼了一声,更由于美丹两只前脚仍重压在杨南筠身上,向前推挤的结果,变成了一种令人想入非非的姿势,杨南筠的小脸埋入了他的胸膛中,整个身子也紧紧地贴住了他。 姿势虽令人血脉偾张,但事实上,事件中的两位主角却丝毫未察觉此种尴尬的场面,突然的碰撞所带来的疼痛,让他们这对俊男美女的脸全都扭曲变形。 “汪汪!汪汪!”始作俑者美丹还意犹未尽地叫了几声,似乎对自己所造成的状况感到相当满意。 “你这个……女人,还不快起来,你压得我……痛死了!”被狠狠挤在墙上的秦泊因痛的只差眼泪没有流下来。 “你……以为我……好受啊!还……还不叫你的……大笨狗滚……滚开!”前挤后压的窒息感令杨南筠差点说不出话来。 秦泊因痛苦地将眼睛打开一道缝,验证了事实之后,立即吼了一声: “美丹,你这只大笨狗,还不快闪到一边去!” “汪汪!”美丹虽然听话地闪到一边,但它却仍兴致高昂地绕着他俩又叫又跳。 压力一消失,杨南筠立刻自他身上起身,但,还没站稳,美丹的狂吠声又吓得她立刻躲到了秦泊因背后,紧拉住他的手道: “秦泊因,叫你的大笨狗走开啦!” “美丹,坐下!”她语中的惊惶让他未及考虑便立即出口解了她的围。或许是浑身的疼痛让他的脑袋不太清楚,他一下子忘了对方是他的死对头。 美丹退了开去,却仍对杨南筠虎视眈眈,一条长舌头吐个不停,只差没把口水流下来。 “你抓得可过瘾了吧!可以放开了吧!?”见她仍紧抓住自己的手,秦泊因不耐地道。 闻言,杨南筠如弃敝屐般立即放开了手。手虽放开,她的人却仍缩在他身旁,以防美丹的攻击。虽然如此,她仍旧有一肚子的鸟气待发—— “秦泊因,可不可以请你好好管管你的大笨狗!”主人没品,连带狗也没品。 这家伙明明知道她怕狗怕得要死,却偏偏养了一只超级大的狗,还取了个恶心巴拉的名字,这不摆明着和她过不去? 她想再骂,好骂出心中积压的怒气。但一阵陌生的机车引擎声传了过来,打断了她没来得及发泄的鸟气。 只见机车笔直地朝他俩骑了过来,最后,停在她旁边。 车上的骑士一停下来,便对着杨南筠道: “还好来得及!”看出杨南筠对自己的犹疑,他脱下了安全帽,露出一张轮廓深刻的脸。 一见到他,杨南筠立即一脸诧异地道:“谢贯中,你怎么来了?” 谢贯中是她的大学同学,两人感情很好,但,那种感情完全是属于哥儿们、不分彼此的超男女之情,然——这只是杨南筠单方面的认知。 “我老妹要我到补习班替她拿点资料,刚好,你不是也要到补习班去吗?突然想到,所以我顺路来载你一程。” “这么早去拿资料,你有病啊?”她睨了他一眼,一脸狐疑。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啊!”他给了她一个似笑非笑、又莫测高深的笑容。“走吧!你九点钟不是有考试,再不走可就来不及啦!”说着,把一顶安全帽交给了她。 考试?她立即抬起手上的表。 糟糕,光顾着和那个讨厌鬼吵架,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她立即接过谢贯中手中的安全帽,边扣紧帽带边道:“谢贯中,我暂时欠你一个人情。” “别说那么多了,快上车吧!”他重新发动了引擎,等杨南筠坐好后立即调转车头,往巷口急驰而去。 “汪汪!”美丹对着杨南筠逐渐远去的背影留恋地叫了两声。 谢贯中自出现到离去,过程不到一分钟,但这样的变化却让在一旁自始至终被当作隐形人的秦泊因,心中有种怪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很难形容,类似一种微微的酸又微微的涩…… 总之,具体来说,就像吃饭吃得正过瘾时,突然咬到了一颗小石头。 第三章 上完最后一堂必修课后,杨南筠一秒也未多待地离开教室,往公车站牌移动。 原本,上完课,她会习惯性到图书馆流连一个小时再回家,但这几天,大姐陪巧姑妈到南部观光,面馆人手不足,她必须暂时支援几天。 今天,她的运气算不错,一到站牌没多久,就顺利搭上公车。 到站后,她原想直接到面馆,才一转身,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想先回家放下书本后,再到面馆帮忙。是以,一个心念转动,她转入了巷口。 由于巷子不大,平常出入的车又少,她习惯性地走在路中央,悠闲地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欣赏着落日余晖。 突然,一道嚣张的喇叭声划破黄昏的宁静。 杨南筠吓了一大跳,本能地闪到路边,她的反应算快了,但车子行进的速度更快,她的人虽已机警地闪到路旁,却仍被车子高速行进所带起的劲风扫得跌倒在地。而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只来得及看到一团红色的车影划过眼前。还好,她并没有受伤,只是重重地摔疼了屁股。无缘无故受到这等待遇的她感到相当气愤,她立即起身,打算追上去讨回公道。 其实,她也不用追,那辆嚣张的红色敞篷车在向前冲了几十公尺、发出一道刺耳难听的煞车声后,陡地停在秦家门前,紧接着,一道道夸张的喇叭声漫天地响了起来。而伴随在喇叭声之后的,是一串高亢的呼喊声—— “秦泊因,快出来,我已经到了!”车内女子喊完后,又狂按着喇叭催促着。 见状,后面的杨南筠嫌恶地皱紧了眉头。 怎么?没水准这种病也会传染吗?看来,会与秦家这种势利眼的家庭来往的人,基本上,人格也不会高尚到哪里去。 她不动声色地靠近红色跑车,讨回公道的态度更为坚决。 跑车内的女孩见秦泊因并没有随着她的呼喊声立即出来,似乎有些不耐烦,正想再按喇叭催促时,有人却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反射性地转身——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脂粉未施、她向来最痛恨的清秀佳人俏脸蛋。 “小姐,你刚刚差点撞到人,你知不知道?”杨南筠冷冷地瞅回去。 果然,是一副没气质、嚣张的跋扈样。这神情她太熟悉了,因为,隔壁的老巫婆向来就是这种嘴脸。 第一眼,车内女孩对眼前的杨南筠是一点好感也没有,由于自身长相普通的自卑感作祟,举凡比她美的人、事、物,她都讨厌,因为,她厌恶那种被人比下去的感觉。这种因自卑而导致的不平衡所衍生的偏激与自大,让她初见面便给人一种难以接近又不好惹的印象。 是以,她立即防卫地抬起下巴傲慢地道:“差点,就是没撞到的意思。既然没撞到,我当然可以不用在意。” “说得好。”意料中的答案!杨南筠冷笑了一声。“我猜得果然没错,像你这种没水准、没受过教育的人,心中是没有道德与法律观念存在的。我还真是笨哪!竟然还妄想跟个女野人讲道理。”说完,她轻蔑地牵动嘴角,返身想走。“慢着!”车内女子气呼呼地自车内跳了出来,挡在杨南筠面前。一个对峙之下,她发现眼前的杨南筠竟然比自己还要娇小,这下,先天失去的气势一下全回来了。 她挺起胸膛,不客气地道:“你说谁是女野人?” “这里除了你之外,难道还会有别人?”杨南筠不疾不徐地回道。要比斗嘴——学法律的她自是乐于奉陪。 “你……竟然敢骂我是女野人……你找死!”女人向前一步,举起手,看样子是想给杨南筠一巴掌,但手未来得及落下,秦泊因的声音就让她停下了动作。 “世心,发生了什么事?”一出门,对峙的两人让他立即察觉到不对劲。应该这么说,有杨南筠在的地方,凡事就一定不会太顺遂。 世心?杨南筠的眉头挑了挑。 哈!这个女人该不会那么巧,是那个严公子严世开的妹妹严世心吧! 她悄悄地将对方从头打量到脚,如果真是,那上帝造人还真是不公平,那个严世开虽然花名在外,但凭良心讲,他五官轮廓深刻且立体有型,勉强可跻身美男子之林,但他这个妹妹,似乎就没那么好运了。 不过……她突然撤了撇嘴角笑了一下。这个严世心也没亏到啦!起码她遗传到一身有钱人家的铜臭味! 一见到秦泊因,严世心跋扈嚣张的嘴脸立刻化为一股浓浓的委屈,“泊因,这个女人是谁?竟然骂人家是女野人?” 女野人?乍听这个名词,秦泊因有种发噱的冲动。 严世心暴躁的脾气一向是出了名的,今天恰巧她又穿了套豹皮连身迷你裙,配上一双同纹的马靴,乍看之下,倒还真像一个刚从原始丛林出来的女野人。 “泊因!”见秦泊因没有立即为自己出头,脸上反倒出现一种有趣的神情,严世心气得跺了下脚。 严世心那一吼,将秦泊因的立场一下找了回来。他收起了笑,转身质问道: “杨南筠,我的朋友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要你如此出口伤人?”虽然,他对严世心那种过人的大小姐脾气一向不敢恭维,但,只要事情跟杨南筠有关,他的气势就不能弱。 “我出口伤人?”杨南筠不气也不怒地反问。“她开车超速、差点撞到人,被举发之后又死不认错、出言诡辩,这种目无法纪、没有教养的人不叫野人叫什么?还是你有更好的称谓?” 她的控诉——秦泊因相信绝对是真实,因为,他也曾见识过严世心那种霸道又不要命的驾驶方式。但,杨南筠那种得理不饶人、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他相当反感,当下,他只想挫挫对方的气势,没考虑到出口的话是不是合乎常理。 “就算她超速差点撞到人,也轮不到你来教训她!” 闻言,杨南筠有些难以置信的瞪大眼。 以前,她以为秦家人顶多自私自利又势利眼而已,没想到,竟然没有理性到这种程度。 好!她算开了眼界了,直到今天,才真正认清他们秦家人卑劣的一面! 她强抑着怒气道:“秦泊因,我一点也不讶异这种没大脑的话会出自你口中,因为,你们根本就是同类,都是一些社会的乱源,同是制造混乱的浑蛋!” “你……”原想重挫对方,却反遭对方给“洗脸”的秦泊因气得一时辞穷之际,一道高亢的声音却帮他接了下去。 “你口口声声以‘我差点撞到你’作为借口,苦苦纠缠,目的是为了钱吧!”严世心推开了秦泊因,不可一世地站到前面来。 “早说嘛!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说着,她返身到后座拿了皮包,自其中抽出几张仟元大钞递到杨南筠面前。 这个举动让杨南筠有种尊严严重被践踏的感觉,当下,她有股冲动想抢下钞票往对方头上用力砸。但,心念一转,她却完全改变了主意。 对于他们这种是非不分的有钱人,既然没办法用社会正义来制裁他们,那让他们损失一点钱财来为社会公益尽点心力,又有什么关系呢? 思及此,她的脸色慢慢和缓下来,化为一道冷笑。 “啧啧!真大方!”她接过眼前的钞票数了数,有五大张。“本来,我想把钞票砸在你头上,让你为这个侮辱人的举动付出一点代价。但,我想了想,何必与你们这种人一般见识呢?”说到此,她的神情变得冷峻。“与其让你们花天酒地把这笔钱当垃圾般用掉,还不如我来帮你做点善事,把钱捐到孤儿院去。” 说完,她把钞票塞进口袋中,不顾一旁两人脸上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走进家中。 杨南筠离去前,眼角那一丝不屑,秦泊因是看得一清二楚。本来,不以为然的他想上前拦住她质问清楚,但才跨出一步,严世心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挡在他身前,阻住了他的冲动。 *** 上了一天的课、又赶到补习班上了两堂英文课后,此时,下了公车的杨南筠已是身心俱疲。 还未到家,不远处一部停在秦家前面的红色敞篷车便先引起她的注意。 那辆敞篷车——她当然不会陌生,那个慷慨捐钱的凯子娘令她记忆犹新。 虽注意,但她却未在意,只是无意识地觑了车子一眼,便转进自家门口。 将钥匙插入孔中,她用力扭开门把。才进门返身把门靠上,突然间,一个庞然大物便毫无预警地将她扑倒在地,吓得她尖叫连连,手中的书本也因此散了一地。 “汪汪!汪汪!” 这个庞然大物毫无意外当然是美丹!只见它示好地叫着,并伸出一条长舌头兴奋地朝杨南筠的粉脸不断地舔着。 吓得脸色发白的杨南筠在搞清楚身上的庞然大物竟是美丹之后,不禁又惊又怒。 这只大笨狗怎么会在这儿? 但,这个问题她暂时没空去找答案,因为,美丹那条又黏又滑又恶心的舌头已全面朝她的脸进攻,她必须先挡开美丹的口水攻击。 “你这条臭狗、笨狗,走开啦!”她左闪右躲,用力捍卫着脸颊,但她意愈推,美丹愈舔,她想推开它,却推不动分毫,只落个白费力气的下场。 最后,体力几乎告罄的她终于抓狂了—— “笨狗!”她大吼一声后,不再管什么爱护动物那一套,对着美丹又捶又踢。 但事实上,这样的动作发泄的成分居多,因为,被压在地上的她那一阵乱踢与乱捶,根本伤不了体型壮硕的美丹分毫,反倒造成了反效果,让美丹以为她是在跟自己玩,这下舔得更急更凶了。 就在她踢得快虚脱之际,终于,有人来解救她了。 自楼上惊慌下楼的杨北怜见状,立刻拉住套在美丹颈上的那一条绳子,边拉边喊:“美丹,过来!” “汪汪!汪汪!”美丹根本意犹未尽,抗拒着她的力道。 杨北怜使出吃奶的力气,拚命地将美丹往后拉,杨南筠就趁着这个力道互相消长前的空档,赶紧自“狗掌”下逃生,那种逃难的狼狈样自然不用多说。 见杨南筠已恢复自由,气喘如牛的杨北怜立刻把绳子绑在楼梯的扶手上,并靠在一旁喘着气。 美丹的情绪却仍处在亢奋的状态中,不断地跳着,不过,受限于脖子上那条绳子,已不能再威胁到杨南筠。 “三……三姐,对不起……我刚刚在洗澡……”体弱的杨北怜经过刚刚那一番折腾,元气显然耗损不少。 杨南筠却打断了她的话,“秦泊因的大笨狗……怎么会在这里?”同样气喘如牛的她在闪到安全距离外后,立刻质问道。看着身上纯白的耐吉t恤已沾满了狗脚印,一把怨火不受控制地猛烈燃起。 见杨南筠的眼睛盛满了怒火,杨北怜立刻怯怯地低下头,用着充满歉意的声音道:“三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 “说重点。”她厉声道。“你只要告诉我,那家伙的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挨了一吼,杨北怜有些委屈地咬了咬下唇,道:“是泊因哥哥寄放在这里的。” “寄放?” 杨北怜点点头。“泊因哥哥说,今晚,他有一个朋友临时要到家里来作客,因为他那个朋友非常怕狗,而他们家人都到美国去了,暂时找不到人可以把美丹带开,所以……” “所以你就很有爱心地答应收留!?”杨南筠语带谴责又讥讽地接续道。“杨北怜,你到底是姓秦还是姓杨?别人的朋友怕狗,你三姐就不怕吗?你到底帮哪一边啊!?” 讽刺的话语方歇,杨南筠像想到了什么,突地静默了一会儿。 朋友?她又忆起停在秦家前面的那辆红色敞篷车,一张跋扈嚣张又气焰猖狂的脸随之在脑中浮起。上次那股未平的旧气加上今天这股新气,在她心中形成一股超级强烈的“气”团,且愈卷愈大…… “三姐……”看着杨南筠愈来愈难看的脸色,杨北怜想解释,但无奈,天生就欠缺一张利嘴的她,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就是说不出来。 而看着散了一屋的书本讲义,杨南筠心中那股超级“气”团终于撞到陆地—— “可恶!”她咒骂了一声后,踢开了跌落在脚旁的背包,带着一股豁出去的气势笔直朝美丹走去。 美丹一见到她,又开始不安地窜动。 “闭嘴,你如果敢再靠过来,我就把你阉了!”她大斥了一句后,解开了绑在扶手的绳子,拉着美丹,往门口走去。仿佛能感应到她心中的“气”团似的,这一次,美丹竟然安安分分地任由她拉着走,没有什么太过造次的举动。 了解到杨南筠的意图后,杨北怜立即趋上前,阻止性地惊呼了一声: “三姐——” “闭嘴!你如果敢在头发未吹干前跑到外面吹风,我一定会好好修理你!”撂下这么一句狠话后,杨南筠就带着胸中那一股欲讨回公道的气愤,拉着美丹——喔!不,应该是美丹拉着她,往隔壁走去。 *** 出了大门,美丹仿佛知道杨南筠要带它回去见主人似的,一到隔壁,又开始兴奋地窜动。 她抬手按了门铃,却没人反应。气愤填膺的她干脆自行扭开门把,不料,门竟真的应声而开,当下,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便踏进门口。 一进门,她便扯开喉咙喊道:“秦泊因,你给我出来!” 没人回应她,因为客厅根本空无一人。看着空荡又陌生的客厅,一时之间,她前进的脚步变得有些迟疑,因为,刚刚被气愤压过头的理智现在已回复了一点点,这才想到擅闯别人家的不合宜。 正犹豫是继续叫,还是把美丹丢在这儿之际,美丹却像洞悉她的意图般,突然扭头往楼梯的方向奔去。 “啊——”这突如其来的力道让毫无防备的杨南筠反射性地抓紧了绳子,想阻止美丹的力道。 但,人狗力量显然相差太多,娇小的杨南筠由于手腕紧紧地缠着绳子,当然只能被美丹的力道拖着走。 美丹一路冲上四楼,这可苦了后头被它拉着跑的杨南筠。 一路上,只见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想抓紧绳子让美丹停下来,却都功亏一篑。 还好,美丹终于在四楼楼梯口停了下来,并等在那儿用一种殷切的眼神迎接她。 正当她以为终于可以停下来喘口气时,却不料,美丹又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超高速度,直直地往前冲去,就这么冲开了一道虚掩的、造型特殊的门。 “啊——”意料外的举动让她又惊呼出声,但,这一次,她的惊呼只来得及呼出半声,因为,屋内两个交缠的身影迅速分开的画面,让她的声音顿时卡在喉咙间,呼不出来。 然,就在她呆怔的几秒钟内,更悲惨的事接着发生了—— 一路往前冲的美丹竟陡地停了下来! 它虽安稳地停下,但杨南筠却没有四只脚可以紧急煞车,只见她一下子停不住脚步,整个人以极快的速度往门内栽了进去。 “啊——” “小心我的喇叭!” 一声惊呼、一声警告之后,紧接着,是一道重物坠地的“啪啦”声。再接着,是秦泊因一道充满绝望的惋惜声。 “完了!我的进口喇叭!”他立即奔了过去,看着一地的碎裂,一颗心简直痛到极点。 跌得七荤八素的杨南筠根本搞不清楚自己闯了什么祸,因为,她只忙着哀悼被沙发绊疼的脚踝。 “汪汪!汪汪!”美丹似乎对自己造成的混乱没什么兴趣,反倒睁着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绕着一旁穿着一身虎纹猎装的严世心左看看右闻闻。 乍见这么一只大狗,生平就极端排斥狗的严世心发出一道震耳欲聋的惊呼声之后,手忙脚乱地躲到了秦泊因背后,厉声道: “秦泊因,你不是说狗已经送走了吗?怎么……啊——”美丹一跟过来,她立刻又发出像杀鸡一般的尖叫,以秦泊因为挡箭牌,整个人缩到了他背后。 然,就在慌忙躲避的刹那间,她的脚又用力踢到地上的喇叭,又一声“啪啦”,那对可怜的四声道喇叭这一下摔得更惨,彻底宣告不治。 一旁的秦泊因简直看凸了眼。看着心爱的喇叭连番地受到摧残,他酝酿已久的火气终于爆发了。 “你们……到底闹够了没有?” 他这一吼,原以为多少会收到一些吓阻作用,但……没有,四周混乱依旧,跌在地上的杨南筠继续呻吟;怕狗的严世心仍旧被美丹逼得尖叫不已,最后,连滚带爬、花容失色地夺门而出。 美丹想跟上去,却被秦泊因一道高八度的吼声阻止: “美丹,给我过来!”满腹的鸟气让他举高手直接便想劈给美丹一拳,但机警的美丹却立刻闪开,躲到了杨南筠背后。 这下,仇人相见可分外眼红了,美丹这吃里扒外的动作更加惹恼了秦泊因,只见他怒瞪着一双红眼,射出一道仿佛要吃人的光芒,直往杨南筠扫去。 见苗头严重不对,杨南筠强忍着脚踝的疼痛起身,准备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但,盛怒中的秦泊因怎么可能会放过“杀害”他四声道喇叭的罪魁祸首,他一下子就挡在了门前—— “杨南筠,你还想溜?” 在他杀气腾腾的注视下,杨南筠没来由地有些心虚。“我……哪有溜?这里又不是我家,我已经把狗带来还给你,当然没我的事了,我……” “在帐还没算清楚前,谁也别想溜!”他面目狰狞地逼向前。 虽然他的话让杨南筠严重不满,但在他的逼近下,她还是只能不争气地连连后退。 然,行动上虽认输,她的嘴可没那么容易败阵,只见她边退边嚷道:“喂!什么帐啊?你别想把这些全赖在我头上。”她指指地上已重度残废的喇叭。 “赖?东西是你弄坏的,为什么不能赖在你头上?”他冷哼了一声后,再度逼向前,无比心痛地道:“你知不知道,这套喇叭全世界只有十套,它是我的命根子,谁弄坏它,谁就得赔!” 这一番话,乍听之下好像颇有道理。这一地的狼藉虽非她直接造成,但,严格算起来,她实在也脱不了干系,要不是她带美丹突然闯进来,也不会…… 不过,话虽如此,但这番话对她这个逻辑超级清楚的未来大律师而言,可定不了她的罪。 本来,依照“因果关系理论”来看,她纵使有错,也不是全部,要不是秦泊因把美丹丢在她家,她也不会气冲冲地来找他理论,更不会弄坏他心爱的喇叭。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跟女朋友亲热也不晓得要把门关上,现在,祸闯大了,全要赖在她头上,这是哪门子的逻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如是推论,追根究底,这一地的混乱根本是秦泊因自己造成的,要她赔,门儿都没有! “秦泊因,你别想任意栽赃!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如果我有罪,也只占三成,谁叫你要把美丹丢在我家,谁叫你跟女朋友做那种事时不把门给关好,谁叫你……” “你还敢狡辩?”他气愤地指着她的鼻子。 “难道我讲的不是事实?”她挥开了他的手,想再退开一步,但,后脚却抵到沙发,她已退无可退。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一片死绿。 她讲的——当然全都不是事实。第一,美丹是“寄”放在她家,不是丢在她家;第二,严世心只是他的朋友,而不是“女”朋友,更何况,他们也没做出像她讲的那种龌龊事。 本来,他们好端端地在他的书房看影碟,谁知,严世心不晓得哪根筋不对,突然冲过来抱他、吻他,在他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美丹就冲进来了,接着,就乒乒乓乓一阵混乱,再接着,他的喇叭就这么毁了。 从头到尾,他都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而已,这个可恶的杨南筠竟然反过来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可恶!这辈子,他实在受够这个女人了,今天,他一定要为他无缘无故命丧九泉的喇叭讨回一点公道!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赔对不对?”他目露凶光地瞪着她-又逼近一大步。 由于已无路可退,他这一靠近,两人几乎已贴在一起,彼此的气息都可以感觉得到。 但,盛怒中的两人却一点也没察觉到他们的贴近,此刻,两人脑中所想的,是千万不能屈居下风,让对方占到一点便宜。 所以,纵使已无路可退,杨南筠还是不甘示弱,用足以气死对方的高傲表情道:“我就是不赔,你敢怎样?” “你……可恶!”他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赔、不、赔?” 他这个举动,纯粹只是想吓吓她而已,并不会真的出手。 但,这个举动,看在一旁始终对他俩发展高度关注的美丹眼里,可就不同了。 它以为他要伤害杨南筠,是以,它立刻吠了两声,并使出百分之百的马力冲撞他的背—— “啊!”这样的结果,是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一上一下笔直地朝沙发摔了下去。 由于先前两人实在贴得太近,美丹突然的碰撞让他的头瞬间倾向前,下降中,他的唇碰到了她的,双唇虽只是一刹那的结合,却已足以让摔到沙发上的两人一阵错愕。 “你……”杨南筠在剧烈震荡之后,立即睁开眼想推开秦泊因压住她的身子。 但,谁知视线才与他对上,她的气势却立刻像消失在空气中一样,眼睛胶着在他脸上。 这是那家伙的眼睛吗?那个吊儿郎当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有这么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 她专注地盯着他的五官,心中却愈来愈疑惑,因为,她发现其中——竟没有一样是她印象中所熟悉的。 当下,她突然有种陌生的感觉,感觉眼前这张脸似乎不再是以往她所认识的秦泊因;而压着她的庞大躯体对她而言更是陌生,那种不一样的男性气息,那种压倒她的气势…… 老天!到底什么时候,自己在他面前已变得如此渺小?似乎一点优势也不存在了,这……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秦泊因眼中写着同样的疑惑。眼前这张清雅俏丽的脸蛋,真的是小时候老爱欺负他的那个“恰北北”的女生吗?弯弯的眉,清澈动人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倔强的樱桃小嘴……什么时候,她已出落得如此标致动人?比邻而居了十多年,也斗了十多年,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注意到,她——竟然有张高雅秀丽的脸蛋? 再将视线往下,移到她白皙的颈子,最后,停驻在她一起一伏的胸口间。 老天!被压在他身下的柔软躯体,毫无疑问是一副货真价实且有料的好身材,他完全可以感觉到那一起一伏间肌肤的颤动,一时之间,他有些迷惘…… 两人就这样各有所思地望着对方,仿佛就像电影中定格的画面似的,而天地之间,就只有一道看不见的电流穿过彼此的心房。就连一旁的美丹也不时地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他俩,没有打扰他们。 突然,门口的光线被遮住,原来是忘记拿皮包、去而复返的严世心。只见她一脸惨绿地指着沙发中的两人,不可置信地道: “你……你们……”她气极败坏地用力跺了下脚,然后,语带哭音地控诉道:“秦泊因,你这个脚踏两条船的混蛋!”之后,快速地拿了自己掉落在地上的皮包,奔下楼去。 严世心的出现与离开,沙发上的两人其实并未有多大的知觉,但她的举动却足以令呆怔的两人迅速回到现实,倏地分开紧贴的身子。 “我……我回去了!”极度的怪异感与尴尬让杨南筠拖着发疼的脚,像逃难似的迅速逃离现场。 这一次,秦泊因没有拦她,或许他根本就没想到要拦下她,今天的发现,似乎颠覆了他心中对杨南筠早已制约的想法;他只是定定地望着地上的狼借,那专注的神情似在思考,又似是不可置信。 总之,那神情绝不是债务人从他眼前跑掉的那种懊恼神情。 *** 杨南筠一口气奔下四楼,迅速出了秦家。虽然脚踝隐隐作痛,但,她根本无暇注意,因她一颗心怦怦地跳得好快。 她停在自家门前,一只手支着门旁的墙壁,另一只手捧着跳动不已的心,喘息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她一定是见鬼了,不然怎么会觉得那家伙的眼睛明亮有神?他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一向是她最讨厌的啊! “小妹,怎么杵在门口不进去?” “啊——”突来的声响吓得她跳了起来。回头一看,原来是刚从面馆回来的二姐,她掩饰性地深吸了一口气后,拍了拍惊魂未定的胸口。 她夸张的反应,反倒让杨西箩吃了一惊,“干嘛?你见鬼啦?” “没……没有!”连二姐也说她见鬼了,可见,她刚刚的感觉一定不是真的,那一跤,肯定摔昏了她的头,连带把眼睛的焦距也给撞歪了。 那个秦泊因,永远是以前那个该死的秦泊因,一切根本都没有变!刚刚一定只是错觉而已。 她那心虚的模样并没有逃过杨西箩的眼,只见她斜着眼睨着她道:“怎么?看你一脸心虚的样子,该不会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我哪有?”虽立即澄清,但心中的感觉却像一个偷吃糖的小孩当场被逮到般。 为免她二姐问太多,她急急地开了门,撇下一句:“二姐,我先进去了!”之后,便像只滑鼠般闪了进去。 她慌慌张张的模样虽令杨西箩起疑,但,已在面馆忙了一整晚的她也没有想太多,只是奇怪地摇了摇头后,跟着走了进去。 第四章 脚踝的伤势远比杨南筠自己想象得还要严重,在痛了两天之后,不得已,她终于还是向国术馆妥协。 这两天,由于脚上包着绷带,行动颇为不便,还好,谢贯中与死党胡静宁帮了她许多忙,让她的不便减到最低。 而为免解释太多,逢人问起,她一律将脚上这块大肉粽解释为走路绊到石头不慎扭伤的结果,隐瞒了自己因那一晚的接触而悸动不已的心。 “小心点,跛了一只脚已经够可怜了,不要一失足连另一只脚也跛了。”胡静宁一只手搀扶着杨南筠,看着她吃力地下楼梯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 “胡静宁,你不开口会死啊!”杨南筠侧过脸,白了她一眼。 “喂!我是关心你耶!”胡静宁还了回去。“你连走路都能扭伤脚了,我只不过提醒你下楼梯要注意一点,免得重蹈覆辙。”她忍住笑,转头对着一旁背着两个背包的谢贯中道:“对不对啊,贯中?” 谢贯中微微地皱了下眉头,不赞同地道:“好啦!你就别损她了,她跛了一条腿已经够可怜了……” 他话还没说完,胡静宁立刻插话道:“哦——有人心疼!”接着,她用手肘撞了撞杨南筠,“小妹,有人为你心疼了,要不要表示一点意见?” 杨南筠还未来得及开口,谢贯中已先警告性地吼了一声:“胡、静、宁!” 胡静宁哈哈地笑了两声后,趁着杨南筠不注意的空档,还给谢贯中一个“你知、我知”的暧昧眼神。 这眼神让谢贯中脸上有种被窥中心事的懊恼与尴尬。还好,胡静宁的手机突然响起,解除了他的不自在。 讲完电话,胡静宁漾开一抹甜蜜的笑,道:“两位,对不起!范松凯今天下午放假,我不能陪你们去看电影了。” 范松凯是她的男朋友,也是高他们一届的学长,目前的身份是个捍卫国家安全的预官排长。 “你快滚吧!让我们耳根能清静清静。”杨南筠丝毫不惋惜地道。 “没良心!”胡静宁朝他们努了努鼻子后,带着一脸的笑转身往大门口跑去。 她一离开,搀扶杨南筠的工作便自然地落到谢贯中身上。只见他将背包背到另一边,腾出一只手臂让她支撑。 “贯中,真是不好意思,老是麻烦你。” “说什么麻烦?”谢贯中不以为然地睨了她一眼。“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这种客套话吗?” 杨南筠笑了笑,“还是不好意思,上次欠你的人情还没还,现在又……”上次,要不是他突然出现,及时送她到补习班,那场模拟考她肯定会错过。 “你不用急着现在就把人情还给我,将来有一天,你一定会有机会的。”他露出了一个颇具深意的笑容。 这语带玄机的话让杨南筠不解,正想问,谢贯中却像要阻止她发问似地先她一步开了口: “别说那么多了,肚子好饿,走!我请你去吃牛排。” 闻言,杨南筠垂下眼又笑了笑,“应该是我请你才对。” 这样的提议,谢贯中没有抗议。 *** 气氛融洽的餐厅中,靠窗的某个桌子旁,坐了一胖一瘦的两个人。 “喂,你家隔壁那位南方佳人怎么了?”其中,面对入口那个塞了满嘴食物的胖男生开了口。 “你说什么?”正低头专心吃着牛排的秦泊因不意对方有此一问,差点噎到地咳了两声。 “喏!”胖男生努了努下巴,干脆示意他往后看。 随他所指,秦泊因回过头,正好看见谢贯中殷勤地为杨南筠拉开椅子、又搀扶她入座的画面。 而由于距离有点远,餐厅中人又多,杨南筠并未注意到窗边的他们。 乍见到她,秦泊因原本平顺的心脏猛地一跳,那天晚上,在沙发上所发生的点点滴滴又迅速回到脑中。 仿佛又想验证什么似的,他定定地盯了她好一会儿后,才缓缓地收回目光回过头,继续切着牛排。只不过,动作有些漫不经心,看得出心神不在上面。 “喂,她的脚好像受伤了,怎么回事?” 由于处在一种“认知”的混淆中,对方的问题他根本置若罔闻。此刻,他只想将胸中的混淆慢慢厘清。 “沙发”事件后,几天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很奇怪,以往与她的不期而遇可以说不下数百次,他从来没有任何感觉,也没有想再看第二眼的欲望。但这一次,好像有些不对劲,他发现自己竟然想再多看她几眼,她的脸——似乎不再像以往那么碍眼,反倒有种吸引人冒险探索的诱惑力。 诱惑力……这三个字让他陡地一震,手中的牛排刀也因这一震而掉到了桌上。 不可能!就算有诱惑力,也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可是那个咄咄逼人的恰查某啊!是那个从小就与他八字犯冲的小魔女! 虽如此想,但心头的另一个声音却不以为然地提出否定的反驳——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要不然,前前后后也才几天而已,为什么对她的观感会一下子改变那么多? 他掩饰性地拾起了刀子,叉了口牛排送入口中,食不知味地咀嚼着,希望在混乱的思绪中理出一个头绪来。 见秦泊因一直不答腔,肥猫——也就是那个胖男生凑了过来,用手肘撞了撞他之后又将刚刚的问题问了一次: “喂,泊因,你知不知道她的脚为什么受伤?” 肥猫眼中散出的那道炽热光芒,让秦泊因没来由地感到有些刺眼。当下,他不假思索地白了对方一眼,不耐地道:“我怎么会知道?她又不是我的谁!” 这态度显然令肥猫不满。 “喂!你明明知道我非常欣赏你家隔壁那四朵花,好歹也帮我稍微注意一下嘛!” 肥猫是秦泊因研究所时的同学,也是秦泊因目前的“工作伙伴”之一,由于两人同窗两年,目前又是同事,感情自然比其他人深厚。肥猫只知道杨南筠与秦泊因是邻居,却不知道两家的纠葛。而由于杨家四朵花在附近颇有名气,肥猫早慕名已久。 这一点,秦泊因完全知道,只是,他对肥猫的盲目非常的不以为然。 所以,秦泊因这时又冷哼了一声,用充满揶揄的口气道: “你欣赏的人可多了,从路边的槟榔西施到三级片的脱衣舞娘通通都有,我又不是神,哪里注意得完。” 闻言,肥猫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辩解道:“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遂。’只要是漂亮的女孩子,我肥猫都欣赏,这样有什么不对?” 秦泊因原本揶揄的表情在听到对方话中“漂亮”那两个字后,顿地一怔—— “漂亮?”他整个人像中邪一样,表情呆滞地吐出一句类似自言自语的话。“你觉得杨南筠……漂亮?” “当然,这还用问吗?”肥猫未察觉到他表情的变化,只是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不漂亮的女孩我肥猫才没兴趣看。” 秦泊因的眼神写满困惑。 肥猫又自顾地道:“严格来说,杨南筠那种型的女孩子,不能用‘漂亮’两个字来形容,应该用‘亮丽’比较恰当。”他俨然一副专家的口吻。“漂亮的女孩子通常让人觉得没有脑筋,杨南筠是那种少数兼具美貌与聪慧的女孩子,她浑身所散发的那股知性美,让人不知不觉就受到吸引,她让人感觉很‘活’。” 肥猫的话又让他不自觉地想起沙发中的那一幕,和那张让他惊奇的容颜。一时之间,迷惘让他不自觉地脱口道:“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发现到……” “简单,因为你对人家有偏见。”肥猫瞅了他一眼。“偏见能蒙蔽一个人最基本的判断力,只要你能摒弃对她的成见,就可以清楚地发现到这个事实。” 肥猫一针见血的话解开了秦泊因内心的盲点,他一双原本呆滞的眼神在瞬间刷地亮了起来。 是这样吗?是因为偏见让他轻忽了她独特的美? 肥猫并不知道自己一番颇富哲理的话,对秦泊因所造成的启发。接着,他眼珠子一转,越过秦泊因,落在不远处的杨南筠身上。 “我们在这里说那么多也没用,看样子,人家也半死会了。”肥猫感慨地叹了一口气。“唉!只可惜我肥猫天生没有一张赛潘安的脸,再怎么欣赏,也只有默默躲在一旁,对着人家流口水的份。” 秦泊因对他的自怨自艾不感兴趣,他转过身子定定地望着前方,眼中射出一抹令人猜不透的光芒。 *** 经过了几天的换药,杨南筠的脚好了许多,除了仍有些隐隐作痛之外,已不用再上药、缠绷带。 行动被限制了几天,好不容易拿掉了绷带,杨南筠是迫不及待地想到外头走走,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是以,周末下午,当太阳逐渐退去威力,换上一袭柔和的晕白色睡袍时,她套上了睽违已久的布鞋,打算到万通国小散步。 午后,运动打球的人潮相当多。原本,她顾忌着脚伤未愈,不敢多走,只坐在滑梯旁的秋千上,看着小朋友玩滑梯接龙、玩直排轮、玩滑板,与大多数小朋友的家长一样。 但,后来,小朋友们开怀的笑声逐渐勾起了她被禁锢已久的童心。她一时兴起,走到一个小朋友身旁,向他借了滑板。 “大姐姐,你会玩吗?”小朋友虽大方地出借,但仍不免迟疑地问道。 “应该会吧!我小时候玩过。” 虽自信满满,但一开始,生疏让她只敢一小步一小步地慢慢滑动。到后来,逐渐掌握到要领之后,她的胆子大了起来,开始加速助跑,让双脚离地的时间愈来愈长…… “呀呼!”呼啸而过的她,得意地向借她滑板的小朋友做出一个胜利手势。 只见她滑得正起劲之际,一个含着奶嘴的小朋友,踩着不稳的脚步,突然越过柏油路,追着一个气球跑了过来。 远远地,杨南筠就注意到他了,也早作好了闪躲的准备。但,谁知那位护子心切的母亲似乎不信任杨南筠的机警,竟随后冲了出来。 这下,原本已算好时间差的杨南筠慌乱了起来,由于两人的距离迅速在逼近中,紧急煞车的结果一定会刚好撞上对方,这一来,不论停下与否,对撞似乎已无可避免。 千钧一发之际,她选择了全力将滑板扭至右方,闪过了小朋友与随后而来的母亲。 人——虽闪过了,但,她整个人却笔直地撞到旁边的护栏,跌了个四脚朝天。 然,最糟的似乎还不是这一跌,由于先前危急之际,她用脚力全力将滑板扭至右方的结果,使原本将愈的部位又重新拉伤,痛楚立刻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小姐,你没怎么样吧?”见她跌倒,那位肇事的母亲抱着孩子,一脸慌张地来到她身旁。 杨南筠没有回话——不,应该说她已经痛得无法说话。虽想故作镇定,但难忍的痛楚让她冷汗直流。 而见围观的小朋友愈来愈多,自尊超强的她挣扎着想起身。然,才触及伤处,她却呻吟了一声,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向旁摔去。 还好,一双有力的男性臂膀及时撑住了她。她回过脸,勉强挤出了个笑容想向对方说声谢谢。 但,脸才回到一半,她的笑容却立刻僵在半空中,人也不禁呆了一下。 秦泊因就趁她这个怔愣的空档,迅速打横抱起了她,并用脚勾正了已轮子朝上的滑板,将它推到那位小朋友面前,道: “小朋友,滑板还给你,你检查一下,如果有损坏的话,大哥哥一定会买个新的还给你。”说完,他迅速转过身,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走去。 走到大树下这段路不算远,照理说,被一个自己从小最讨厌的人抱着,杨南筠应该很无法忍受才是,但,奇怪得很,这一次,她却一反常态,一点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反而因紧靠着他而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这感觉让她血管中的血液流速加快,让她暂时忘却了脚部传来的痛楚。 这种平静的感觉令她相当纳闷。她不禁偷偷地抬眼打量了一下秦泊因,却意外的发现他脸上那种她最讨厌的吊儿郎当神情不见了,换上了一种她不熟悉、线条僵硬又严肃的表情,那表情竟让她的心没来由地猛地一跳。 这平白无故又莫名其妙的悸动让她赶紧收回了目光,安分地不敢再乱瞟。 她的悸动,秦泊因当然不知道,他的注意力全被她脚上的伤给吸走了。在小心地将她放到了树旁之后,接着,他自作主张地脱下了她的鞋袜。 看着她原本雪白的小脚此刻肿得像面包一样,一种揉合了怜惜、心痛、不忍、气愤、同情,又后悔的复杂心情迅速地涌向他。 “你的脚明明还没好,为什么要玩那种激烈的游戏?”他蹙紧浓眉,语带谴责地道。 虽说谴责,但那语气背后明显隐含的那一层关怀,却让杨南筠讶异地抬起了头。 然,眼神一与他对上,他那双揉合了多种情绪的复杂眼神立即攫住了她,当下,她有些迷惑地道: “你……关心我?” 问句虽简单,但其中“关心”两个字却猛地提醒了秦泊因,与她敌对的立场一下子找了回来。 意识到自己刚刚行为的不合理后,他像遇到毒蝎猛兽般立即起身,并掩饰性地转身背对杨南筠道: “谁关心你呀!我只不过恰巧路过,拔刀相助罢了。” 其实,他说的并不是实话。会碰上她,完全不是意外。打从她一出家门,他就注意到了,在清楚了她的意图后,他刻意跟着她的脚步也来到了万通国小。 或许是受到肥猫那番话的影响,他竟真的开始注意起杨南筠的一举一动。说是注意,事实上,他并不刻意去制造什么,只是在碰见杨南筠的时候,不再以一种排斥的心态来看她,而以一种客观的角度来衡量她。 几次的注意之后,他发现,自己的眼光竟愈来愈离不开她,反而下意识追逐着她的身影。 肥猫分析的不错,杨南筠身上似乎散发着某种智慧的光芒,那种光芒轻易又不自觉地就吸引住旁人的目光。 她的美,是属于浑然天成的那种,清新而不庸俗,区区“漂亮”两个字并不足以形容她身上所拥有的特质。 她身上那股狂傲的自信,夹杂着娇憨嗔痴与喜怒哀乐,这种种,形成了一道道的惊奇,像狂风大浪般,卷走了他心中原本高筑的堤防。 这样的发展是他始料未及的。在这之前,他始终认为,自己的目光会追逐她,纯粹是想印证肥猫的话,单纯是好奇而已。但,杨南筠刚刚那句话,让他“始终的认为”开始摇摇欲坠,更敲开了另一层他从未去思考过的深入空间。 那一层深入空间中有着什么?当下,他没勇气探索,只是急于自卫与逃避。 未料,他急急的护卫与退缩,却对杨南筠造成了一种自尊上的羞辱与打击。为掩饰自己的难堪,她立即道: “谁要你鸡婆拔刀相助啊!”说完,将脸偏到一边,为自己刚刚莫名其妙出口的话感到懊恼。 刚刚那个刹那间,她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说出那种自取其辱的话来?他怎么可能会关心自己嘛!他仍是那个该下一百次油锅的可恶家伙,他会关心自己——哼!除非世纪大毁灭那一天来临……喔,不!就算那一天来临,他也不会! 两人之间难得平和的气氛就这样僵住了。从未如此屈居下风的杨南筠,脑中惟一的念头就是想逃离这令她难堪的地方。 而她的运气还算不错,身旁恰好有一根刚被削落的树枝,她用力将剩余的枝叶摘除,想借以当拐杖,支撑她回到家。 听到声响,秦泊因回过头,“你干嘛?” 杨南筠没理他,忍痛穿起鞋袜之后,慢慢地就着树枝的支撑颤巍巍地起身。 这下,连傻瓜都可洞悉她的意图了,更遑论天生长了副金脑袋的秦泊因。只见,他不以为然地挡在前头,皱着眉道:“你以为你可以这样子走回去?” “不要你管。”冷冷地回了一句后,杨南筠将身子偏过一旁,想绕过他。但,她似乎低估了脚的伤势,才向前跨出一步,痛楚便从四面八方袭来,令她无法忍受地踉跄了一下。 还好,机警的秦泊因适时地扶住了她。 “小心!”她痛苦的模样尽收他眼底。当下,他顾不了那么多地脱口道:“我帮你!” 谁知,杨南筠却完全不领情地挥开他伸过来的手。 “不用你鸡婆!”接着,她便咬紧牙关,想再跨出步伐。 但,秦泊因仍不给她机会地拉住她的手臂,“杨南筠,想逞强也得看时候,你的脚肿得很厉害,要是再受到外力伤害,会……” “那是我的事。走开啦!”她抢白地打断他的话后,硬是把他推到一旁,随即逞强地跨出一步。但,步子才跨出去,她却发现自己的双脚突然腾空,整个人被举了起来,最后,像一只破布袋般被扛在秦泊因肩上。 了解到自己的处境后,杨南筠足足愣了十秒,才想到要反抗。 “秦泊因,你放我下来,你好大的胆子……”她不断捶打着秦泊因的肩膀。这个秦泊因竟敢这样对待她! 然,秦泊因对她的抗议充耳不闻,扛起她后立即往回走。 “秦泊因,你这个讨厌鬼、肮脏鬼、油炸鬼、阿渣鬼……放我下来!”见他不为所动,气愤与难堪让她不自觉地把小时候吵架的用语也搬出来了。 她的叫骂声,引得路人频频注目。到最后,秦泊因终于忍不住了,他重重地打了几下杨南筠的屁股,以教训的口吻道: “闭嘴!你敢再叫一个字,我就当街强暴你!” 这一吼果然收到了效果——杨南筠乖乖地趴在他身上不再乱动,让他顺利地扛着她快速地穿过围墙,往家的方向前进。 其实,杨南筠会突然安静下来,并不是因为秦泊因恐吓的无赖话语收到了效果,而是她呆住了,真真正正的呆住了,因为,她怎么也料想不到,这个该死的秦泊因竟然敢当众打她的屁股。 *** 扛着杨南筠的秦泊因,脑中惟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回到家,让杨南筠迅速就医。是以,他根本没想到,就这样扛着她回家,要是恰巧被家人碰到,会有什么后果。 而今天,他的运气似乎坏到极点,才跨进巷子,远远地,他便见到逛街回来、刚下计程车的母亲与她大姐秦泊莉、妹妹秦泊欣。 更巧得离谱的是,这时,隔壁杨家的门也刚好打开,走出正要到杨家面馆开店的杨老爹、巧姑妈与杨东筝三人。 乍见到那一群人,秦泊因脸上并没有任何不自在与尴尬,他坦然地扛着杨南筠,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最先见到他们的是杨东筝,再来是秦泊欣,再再来……是两家人同样惊愕到下巴快要掉下来的表情。 而其中,纪湘玉最是夸张,只见她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口,连手中的纸袋落到地面也不自知。 第五章 “小妹,听说下午秦家那小子把你从万通国小救回来?”好奇宝宝杨西箩自面馆回来后,便直奔杨南筠的房间,打听这件“非比寻常”的大事。 专心于书本上的杨南筠,被她未敲门便直驱而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二姐,进来前请先敲门好不好?” “sorry!”进门后,杨西箩便拉了把椅子坐到她身旁,直言问道:“怎样?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她咕哝了一句后,假装将注意力放回书本上。 “你不要明知故问,快招!” “招什么啊!”她没好气地道。“我的脚拉伤,秦泊因刚好路过,他只不过一时同情心作祟,不小心发挥了守望相助的美德把我带回来而已。” “真的只有这样?”杨西箩一脸狐疑,摆明了不信。 “不然你以为怎样?”她烦躁地把书本阖上。 杨西箩对她眼中的不耐视而不见。 “如果真的只是这样,他干嘛用那种令人‘想入非非’的姿势‘抱’你回来?” 她的质疑不是没有道理的,小妹与秦家那小子从小就是势不两立的仇敌,一见面不是打就是吵,从无和平字眼。这会儿,那小子竟然转性会“守望相助”主动帮她?骗谁啊!打破她的头她都不信,她可不像大姐、巧姑妈他们那么好骗。 “喂!什么‘抱’啊!我是像包垃圾般被他扛回……”她只想立即对二姐的话提出抗议,却一时口快地露出马脚,察觉到失言时猛地住口,却已然来不及。 果然,杨西箩立即逮住她话中的语病,“‘扛’回来的?那就更怪了,你跟他之间要是没有发生什么事,他会把你扛回来?” 她的推理很有道理,是以,一向辩才无碍的杨南筠也只能瞪着大眼,无言以回,她只有掩饰性地转过身,重新打开了书本,赌气地道: “反正事实我都说了,你们要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杨西箩观察着对方,似是想分辨她话中的真假。 “小妹,不是我们不愿意相信你,大家只是怕你受到伤害。”一股关怀浮上她的眼。“大姐的例子你从头到尾都知道,我们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重蹈什么啊?你们不要杞人忧天好不好!?” 她实在被大家狐疑的眼神弄得有点发毛,老爸是这样、巧姑妈是这样,大姐虽未说话,但看自己的眼神也是这样,现在,二姐又……她不懂,秦泊因那家伙只是无意中救了自己而已,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有必要这样疑神疑鬼吗?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希望我们真的只是杞人忧天而已。”杨西箩正色地道。 “杨西箩,你烦不烦啊?”她已快失去耐性地低吼了一句。 *** 这方,杨南筠因此事被搅得心烦意乱;秦家这边,也对秦泊因展开了世纪大会审。 “妈,你要我说多少次,我真的只是刚好路过,看她受伤,走不了路,纯粹拔刀相助而已。”他技巧性地避过母亲质疑的眼神,避重就轻地为自己澄清。 “拔刀相助?”纪湘玉语调尖锐、咄咄逼人地质问:“把她‘亲密’地‘扛’在肩上叫‘拔刀相助’?” “我……”秦泊因一时语塞。 “秦泊因,我可警告你,如果你敢跟杨家那个小魔女有什么瓜葛,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妈——”秦泊因想解释,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见气氛有些火爆,难得回娘家小住的秦泊莉出口缓和道:“妈,你不用担心,泊因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自己会有分寸的。” “最好是这样。”纪湘玉没好气地拿起了沙发上的皮包,临走前,还不忘指着沙发上的儿子撂下警告。 “你给我听好,下星期六晚上,我约了世心到家里来吃晚饭,你先把美丹给我处理好,然后好好地给我待在家招待客人!”一个杨东筝,已让她失去了一个儿子,她不能再让杨家那个小魔女毁掉她为儿子精心策画的未来。 母亲一离开,秦泊莉便谴责地望着秦泊因道:“泊因,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好自为之,别再惹妈生气。” 若有所思的秦泊因只是瞅了她一眼,许久,才回道:“放心,我还没有盲目到那种程度。”语气中虽有些提不起劲的疲惫,但他心中却有一种坚定的意念慢慢成形。 他眼底那一闪即逝的坚定光芒,恰巧被一旁只能听、尚没地位发言的秦泊欣捕捉到。刹那间,她的心猛地一震,接着,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上她心头,慢慢地扩大…… *** 感情的事,如果能完全按照自己的理智行事,那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感人肺腑、赚人热泪的情诗供后人凭吊。 当天晚上,甚少失眠的秦泊因竟失眠了!他脑中反反复复地盘旋着这几天追逐着杨南筠身影的情景。 他不断地问着自己,他追逐她,到底是基于什么样的动机? 好奇? 如果是,下午看到她受伤的刹那,自己那复杂的心情又如何解释? 几次的自问,答案依旧模糊。他烦躁地瞪着嵌在天花板上一幅出浴的古代裸女图,突然,裸女的脸竟幻化成一张美得相当现代化的脸,令他惊得自床上猛坐起—— 不行!他一定要找出答案,他一定要弄清楚自己的心情。 *** 迷迷糊糊地昏睡了几个小时,杨南筠难得地睡到让闹钟执行叫醒她的任务。 头昏脑胀地按掉床头上的闹钟后,她反常地倒头又栽进棉被中。 她一向不是个贪睡之人,也没有赖床的坏习惯,但今早,她真的浑身无力爬不起来,因为,昨晚的她睡得并不好,严格来说,根本就毫无品质! 抱着棉被,下意识的动作让她微微地翻了下身,却不慎压到受伤的那只脚,痛感让她一下子睡意全消。 她恼怒地起身坐在床沿,睡眠不足让她双眼有些浮肿,太阳穴隐隐作痛。 这是哪门子见鬼的梦! 一整晚,她不断做着同样的梦,就好像梦魇一样,层层叠叠重覆着同样的画面,让她的大脑无法真正休息。 梦中的她安静地靠在秦泊因怀中,而秦泊因则温柔地抱着她到树下,两人深情凝视、默默无语…… 太诡异了!怎么会做这种怪梦!她揉着太阳穴,皱着眉头不解地思索着。 一定是家人昨天疑神疑鬼的追问,在她脑中形成了残存记忆的结果。 捶了捶发疼的脑袋,她逼自己打起精神来。 纵使,双眼已经疲累地几乎睁不开,但,在从来不跷课的原则下,她还是勉强自己起身到浴室漱洗。 刚准备好一切,二姐杨西箩就来敲了她的门—— “小妹,好了没有?我们该出发了。” 杨南筠点点头。由于她行动严重不便,刚买新车的杨西箩就自告奋勇送她到学校。 而在拐杖的帮助与二姐的搀扶下,她一步一步困难地下了楼梯。 “你在这里等就好,我去把车倒过来。”由于车子停在对面车库中,为免杨南筠的脚负担过大,杨西箩体贴地要她等在门口。 然,就在等待的当儿,一道低沉嗓音毫无预警地传了过来。 “你的脚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闻声,杨南筠倏地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秦泊因一双关怀的眼。 乍见到他,她的感觉有些奇怪。昨晚,才被怪梦折腾了一个晚上,一大早,就见到了梦中的男主角,那种感觉……有点尴尬又有点……唉,她说不上来。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以往在他面前的气势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要你管。”是以,她只有转身背对他,掩掉了那种尴尬与不自在。 得到这种不甚友善的回答,秦泊因却出奇地沉静,没有反唇讥回去,只睁着一双深沉的眼直勾勾地望着她。 等了许久,不见对方反击的杨南筠这下反倒沉不住气地回过头,一接触到对方那对深沉的眸子,她却立刻将眼神调开。 “你干嘛用那种眼光看我?”不正常!他的目光竟然让她的心跳个不停…… 秦泊因仍是静静地注视着她,不语。良久,才道:“我想弄清楚一件事。” 杨南筠正想出口问“什么事”时,一阵“叭叭”声传了过来 “小妹,走了!”杨西箩探出头催促。从她的角度看出去,刚好可以看见秦泊因那双异于寻常的安静眼眸,那目光让她震动了一下。 “喔……”杨南筠应了一声,匆匆地看了他一眼后,拄着拐杖,想向她二姐走去。但,她才走了一步,双脚却突然腾空,她发现自己落入了秦泊因的怀中。 还来不及想到挣扎,秦泊因即转身,对瞠目结舌的杨西箩快速抛下一句: “对不起,我和杨南筠有点事情要解决,给我十分钟的时间。”之后,抱着她,毫不迟疑地往万通国小走去。 *** 一路上,不顾她如何叫嚷,秦泊因直来到秋千架旁,才放开了她。 “秦泊因,你发什么神经,我还有课……”脚一安稳地站到地面,她的双手并即伸向前,想抢回握在他手中的拐杖,却扑了个空。 “我不会耽误你太久的,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件事。”他的声音掺杂着一种异样的情绪。 但恼怒的杨南筠却忽略了。“对不起,我没空陪你发神经,我命令你现在就把拐杖还给我,我要到学校上课。”她的下巴高高地扬起,脸偏到一旁。 望着她发怒的脸,秦泊因没动,又用那双异常安静的眼神瞅着她。那眼神似在思索,又似乎有些了解,更掺杂了一切说不出来的情绪在内…… 见他完全不理会,杨南筠回过头,但,一对上他那双安静的眸子,那股异样的心跳又迅速袭上她。 为了掩饰,她更加恼怒地沉下脸,“秦泊因,你听不懂国语吗?把拐杖还给我,听到没有?” 秦泊因仍是不动,注视她的眼神没变。良久,他眼中射出一抹顿悟的神采,接着,他苦笑几声后,把拐杖缓缓地递还给她。 “你……讨厌我吗?”他突然开口。 “你神经病!”杨南筠故意忽略他的问题,一把抢过拐杖之后,她就像逃难一样,一拐一拐地走向前。 *** 由于杨南筠刚好伤在脚踝,医生警告,为免留下后遗症,伤处千万不可再受到外力的碰撞。是以,这几天,她上学靠她二姐帮忙;下课返家,则靠谢贯中主动的协助解决了问题。 “小心点,慢慢来。”谢贯中体贴地扶着她下了摩托车。 看着他亦步亦趋的小心模样,杨南筠给了他一个安心的微笑。 “贯中,不要紧张,这拐杖我已经用的很熟练了,我自己可以走的很好。你瞧,我这不是走得好好的,啊——”她本想威风地秀一手拐杖功,却一下子失去平衡歪到了一边。 还好,一旁的谢贯中及时提供了一个护卫的胸膛,让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你看你,这叫我怎么放心得下。”他扶起她,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所谓人有失手,马有乱蹄。刚刚只是一时不察,不能视为常态。”她俏皮地吐吐舌头,自对方的胸膛起身。 谢贯中护卫佳人的一幕,完完全全落入正斜倚在隔壁三楼阳台上的秦泊因眼里。 而一直到楼下的身影消失,秦泊因高大瘦削的身影仍居高临下、若有所思地盯着下面,一动也不动。 “喂!看什么东西看得那么入神?”瞧秦泊因看得那么专心,陪他一同前来取资料、待会要向客户做简报的肥猫也跟着走到阳台,探出了头。 但窗下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根本没有什么吸引人的“点”,这状况让他感到有些纳闷。 秦泊因并没有回答,身影更是动也没动一下,惟一的变化是原本紧皱的眉头现在皱得更紧。一会儿,才见他稍微挪动了一下过长的脚,转趴到窗台上。 “肥猫,你有没有喜欢过女孩子的经验?”他突然问道。 “当然有。”肥猫跟着也趴了过来,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肥猫喜欢过的女孩子起码有一打以上。” 秦泊因犹豫了一下。“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 “不然是哪一种?”肥猫疑惑地瞟了他一眼,在见到他那双茫然无助的双眼后转为恍然大悟—— “你说的该不会是‘爱’吧?” 爱……乍听到这个字,秦泊因的背脊陡地一凛。从小到大,他虽自命不凡,但对爱情这种事,他还是只有小学生的程度。 肥猫并没有注意到他神态有异,接着,表情转为严肃地道:“我肥猫这辈子喜欢过的女孩子多不胜数,但真正谈上‘爱’这个字的,只有一个……”他的双眼飘向远方,似陷入回忆中。 “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秦泊因仿佛在自言自语,似乎尚未从“爱”那个字的震撼中回复过来。 “感觉……”肥猫苦笑了一下。“那是一种永无止尽的折磨。你会无时无刻想见到对方、想亲近对方、想将对方占为己有……更要命的是,那种可怕的思念会侵蚀你的神经,侵蚀到你发狂发疯又不可自拔……” 不可自拔……秦泊因重覆地咀嚼着这四个字。 肥猫转过头,同情地道:“泊因,你该不会也陷进了爱的漩涡吧?”随即,像多此一问般地敲了下自己的头,“笨蛋!这还用问,早觉得你这几天怪怪的了。” 秦泊因只是苦笑地摇摇头,之后,又将眼神调向远方。 见状,肥猫识相地不再多问,也如法炮制地将眼神调向远方。 落日余晖将两人身影拉得长长的,不一样的黑影,却同样心事重重。 *** 周末,是法律系学会一个月一次的读书会。 由于杨南筠是会长,谢贯中是主要干部之一,是以,一大早,他便来到杨家,把行动不便的杨南筠带到学校。 而经过了一整天的讨论与心得分享,下午四点左右,杨南筠与谢贯中一路有说有笑地回到了家门前。 “贯中,等我一下,我放好东西之后立刻出来。”车子一停,杨南筠便拄着拐杖往前走。 “小妹——”谢贯中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喊住了她。“你的脚弄成这样,你确定等会儿还要到面馆帮忙?” 他眼中的关心,杨南筠当然了解,但她只是笑了一下,“放心,我只负责收银的工作,不负责跑腿,不要紧的。”说完,她再给了对方一个安心的微笑后,一拐一拐地进了玄关。 看着她的背影,谢贯中有些欲言又止。 几分钟后,杨南筠走了出来。 “我们走吧!”收好拐杖,借助谢贯中的手,她坐上了摩托车。 “小妹,我……”前头的谢贯中似乎有话想说,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什么?”正低头整理衣服的杨南筠,恰巧忽略了他眼中那份不寻常的迟疑。 “没什么!”他颓然地回过头。“只是想提醒你要抓紧,我们要出发了。” “喔,好。”她应了一声。 转出巷口右转几公尺,就是面馆大门。原本,谢贯中想将车子直接停在面馆门口,方便杨南筠进入,但不巧,面馆门口刚好堵了一辆中型卡车。见正面过不去,他想从左边的骑楼绕上去,却发现骑楼上又堆满了机车。 看出了谢贯中的意图,杨南筠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贯中,没关系,我在这边下车就可以了。” “我帮你!”他立即下了车,伸出手想让她支撑。 “谢谢。”她没有拒绝,大方地拉着他的手。“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bye!”挥挥手后,她转头想走进面馆。 但这一次,谢贯中不再迟疑地拉住她的手,“小妹,等一等,我有话想跟你说……” 杨南筠不疑有他地回过了头,乍见到对方那双异乎寻常的认真眼眸时,她不禁一怔。 “小妹,有些话……我老早以前就想说了,却一直鼓不起勇气……”他放开了她的手,转插入裤袋中。“我知道此时此地并不是个好时机,但,如果今天我再不说的话,或许以后就没有勇气再说了。” “到底有什么事?”她迟疑地一笑。他眼中、话语中所流露的一股热切,让她隐隐地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 望着她,谢贯中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往前跨了一步,缩短了与她之间的距离。 “长久以来,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作好朋友来看待,以往,我也一直以为我安于这样的对待,但,最近,这样的关系似乎已经无法再满足我了……”他深情地瞥了她一眼。 “贯中,你……”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杨南筠忍不住惊讶地退了一步。 无视于她的惊讶,谢贯中盯着她继续道:“不知从何时开始,你的一颦一笑就那么地吸引我,让我不由自主地沦陷,原本我以为,以你的聪慧与敏锐,应该可以察觉我对你的感情,但,令人泄气的是,你看我的眼神却一直没有改变。”他苦笑了一下。“静宁一直鼓励我跟你坦白,但我却一直鼓不起勇气,我怕事情只要一说穿,我们连朋友都会做不成,那答案似乎不是我所能承受得起的。” 讲到这儿,他殷殷地望着她,道:“会吗?小妹,你这个未来的大法官会判我死刑吗?” “我……”杨南筠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灼人的目光。 这番话让人始料未及。她实在太惊讶了,贯中对她……难怪静宁老喜欢开他俩的玩笑,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她不知所措的反应让他的心沉了一下。他垂下了目光自嘲地一笑,道: “或许,我根本没资格要求审判。” 听出他语中的自嘲与失望,杨南筠立即解释道:“对不起,贯中,这……实在太突然了,我……” “我了解。”他谅解地一笑,接着,反倒安慰地拍着她的肩,“小妹,不管最后的答案如何,我希望我们永远都是最有默契的哥儿们,好不好?” “我们一直都是,不是吗?”这一次,她没有逃避他的目光。 谢贯中以坚定的眼神凝视了她好一会儿后,才转头离开。 而直到摩托车没入了都市丛林已好一会儿,杨南筠才如梦初醒地走进面馆。 由于整个心神还停留在刚刚那番话的震撼中,她一时没注意到面馆柱子旁斜倚的人影,直到一道低沉嗓音突然响起—— “他已经重要到让你失魂落魄了吗?” 这声音让杨南筠吓了一大跳。意识到是谁之后,一丝恼怒浮上她的眼眸,“秦泊因,这样突然出声吓人很好玩吗?” 她眼中的恼怒看在秦泊因眼里,成了一种被人窥中心事的尴尬。一时之间,一种酸涩的感觉冲上心头,让他不假思索地出口道:“我不准你接受他,他根本不适合你!”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她先是莫名其妙,后来更是恼怒地道:“秦泊因,你竟然偷听我们谈话,你……卑鄙!”秘密被窥探后的窘迫让她的脸颊微微地涨红,为掩饰,她急急地想走进面馆。 但,她脸上的绯红却又令秦泊因误解。只见他用力抓住她的手—— “为什么这么急着走?”他将她拉近身前。“你可以陪人家玩一整天,为什么连几分钟也吝于给我?难道,我就这么令你讨厌?”他有些失去理智地大吼。 “你……莫名其妙!”本来,她想回答“是”,但眼神与他接触的刹那,却发现这个从小在她脑中清楚的逻辑一下子变得模糊,她竟说不出口。是以,她只能快速地收回目光,想挥开他的手,但却发现怎么也不能够。 “秦泊因,你放手!”情急之下,她松开了另一只紧握拐杖的手,想过来帮忙扳开他如铁钳般的手。 但,她的手还来不及派上用场,便被秦泊因一把揪住,急与气让她大吼: “秦……啊——”才骂了一个字,她便再也说不出口,因为,她整个人被秦泊因打横抱起,丢到了机车上。 面馆内,一边忙着包水饺,一边密切注意两人发展的杨北怜见状,想出来阻止,一双同是沾满面粉的手却拦下了她—— “小北,让他们去吧!” 杨北怜焦急地喊了声:“二姐——” 相对于杨北怜的焦急,杨西箩只是面色凝重地说了些充满玄机的话:“该来的,怎么也跑不掉,或许,命中注定我们杨家的女孩子要与秦家的男孩子纠缠不清……” 这话让杨北怜倏地安静下来,一双清澈的眸子蒙上了一丝痛苦的阴影。 说完,杨西箩回到了座位上,用一种老神在在的轻松语气道:“我们还是努力包水饺吧!看来,今天晚上小妹是没空过来帮忙了。” 杨北怜仍若有所思地静立在原地,一会儿,她的眼神越过了玻璃门,正巧来得及捕捉到那急驰而去的车影。 第六章 风的怒吼声,夹杂着引擎的轰隆声,让天生就惧怕速度感的杨南筠,此时只能死命地紧抱着前座的秦泊因,以尖叫声来释放出内心的恐惧。 “秦泊因,你要带我去哪里?停下来,你停下来!”她不断地吼着。 但,她的吼声似乎被风吹散在空气中,丝毫没有收到效果,因为,前座的秦泊因反倒愈骑愈快、愈飘愈猛。 迎面而来的强风吹痛了她的脸、吹乱了她的发,见处境没有扭转的可能,她停止了无谓的尖叫,将脸紧紧地埋在他背上,并闭起了眼睛,压抑住内心不断升高的恐惧。 许久之后,在风的呼啸声渐歇,引擎声也变得断断续续之后,海浪的声音让她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车子慢慢地停在一处开阔的海滩前。 而车子一停下,积压了许久的气愤、委屈与恐惧,让她的情绪在一刹那间崩溃,她不断地捶打着他的背,歇斯底里地吼着: “秦泊因,你这个大混蛋,这样欺负人家,你很乐是不是?”吼着吼着,一串惊惧的泪随之滚了下来。 相对于她激动的情绪,秦泊因却静静地,任由她的拳头一拳又一拳地击在自己背上。等到她似乎发泄够了,停下了手中的拳头之际,他才转过身,将她搂进了胸膛中。 起先,杨南筠抗拒着,后来,似乎得到慰借般,她干脆将脸埋进他的胸膛,放声大哭。 “对不起……”这三个字释放了秦泊因心中压抑许久的情感。 但,这三个字,却让杨南筠的泪流得更凶,潜藏在心中那一份早被爱神点燃的情愫,正一点一滴地渗了出来。 海风徐徐地吹拂着,缓缓地将细沙推向岸边;太阳早已西下,暮霭余晖照射出两人重叠的影像……一切仿佛静止了。 发泄过后,杨南筠渐收起了眼泪。在意识到自己被他紧搂在怀中时,她半羞半气地推开他,并跳下了车,用一只脚一蹦一蹦地跳开了几步,背对着他。 她感觉到秦泊因也跟了过来。而随着他的靠近,她竟然没来由地有些期待似的紧张。 从小到大,与他单独面对面不下百次,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情,似乎种种奇怪的感觉,都出现在那晚之后…… 她被施了魔法吗?还是她的脑神经出了什么问题?杨南筠在心中不断的问着自己。 秦泊因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他静静地瞅着她的背影,良久,才道:“或许,你可以给我答案。” 他语中那份潜藏的黯然让她不自觉地回过头。然,由于她背向阳光,一回过头,夕阳的金色余晖照得她双眼几乎睁不开,也由于半眯着眼,她看到了一层层的光晕将秦泊因团团包围,他仿佛成了一个翦影,一个矗立于天地之间的高大翦影,那画面让她不禁看痴了,一时之间,她有些眩惑地定在原地。 秦泊因走近一步,靠近了她。 “我们是宿敌,应该彼此看不顺眼,不是吗?既然如此,为什么才短短几个星期,我会这么莫名其妙又荒谬到没有理由就陷进去?” 杨南筠仍旧呆呆地望着他,像是一点也不意外听到这样的话。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早就预知了这样的发展,而隐隐期待着。 秦泊因如呓语般的声音继续传来,“肥猫还说漏了一点,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嫉妒会把一个人的理智推向毁灭的深渊。” 肥猫是谁她不认识,他话中的意思她听来也似懂非懂,但那个“爱”字却让她大大地震动,理智也因这一震而倏地回到了脑中。 天!他在说什么?她又在干什么?他是与杨家水火不容的秦家人啊!他们怎么可以…… 思及此,她急促地想后退,却又忘记脚上的伤,一个没踏稳,整个人向后倒去;秦泊因虽眼明手快,却被脚下的沙所阻挡,想拉她不成,却与她一同往后倒去,一上一下,双双摔跌在沙地上。 秦泊因整个人压在杨南筠身上,两人双眼一接触,又同时怔了一下。因为,这画面似乎有些熟悉,那个晚上……也是和现在一模一样的情景。 两人的目光像胶着似地定在对方脸上。慢慢地,秦泊因的头情不自禁地俯了下来,覆上了她的唇。 然,才碰触到她,她却像惊弓之鸟般偏过了脸,用力推开他之后,猛地坐起了身子。 “秦泊因,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这突来的一推,将秦泊因推倒在沙滩上,热情顿挫的他立即恼怒地反身,猛地扑到了她身上。他用一只手将她乱窜的两只手按在沙地上,另一只手则捏紧了她的下巴,恶狠狠地道: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的脑袋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清醒过。” “你——”她只来得及讲出一个字,因为,她的唇已结结实实地又被攫获住。 双唇的紧密结合,让杨南筠一时之间惊恐地睁大眼,而原本清晰的理智也在刹那间慢慢模糊,虽如此,残存的理智仍让她不安地挣扎,但她愈挣扎,秦泊因就吻得愈猛烈,到后来,在他霸道的索取下,她的挣扎愈来愈软弱无力。 见她停止了挣扎,秦泊因猛暴式的吻慢慢地转为轻柔的挑逗,他吸着她、咬着她,饥渴地汲吮着她的芳香。 这渐进式的温柔慢慢地卸下了杨南筠的心防;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完全让潜藏的情感主宰她的脑神经。在他的吻愈来愈深入之际,她的身体不再紧绷僵硬,也开始有了生涩的回应。 感受到她身体的鼓舞,秦泊因的吻愈来愈放肆大胆,改以舌尖挑逗她的牙齿,攻占她更脆弱的敏感带。 这全新的接触让毫无经验的杨南筠一阵轻颤,秦泊因就趁她轻颤的当儿,一举掳获她羞涩的舌头。 舌头间更深一层的碰触,让杨南筠浑身酥软而毫无招架之力。在他的带领下,杨南筠也如法炮制,化被动为主动,完全抛开内心的顾忌回应着他的深吻。 他们滚倒在沙滩上,毫无顾忌地释放出对彼此早已深植的情感。双方的心跳,呼应着一道道喘息声,夹杂在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声中…… 一个深吻之后,秦泊因万般不舍地放开了她。看着她因自己的侵袭而绯红的双颊,他笑了,笑容中有自信、有满足、有占有。 虽只是轻轻一笑,那笑容却惊醒了仍沉醉于初吻甜蜜中的杨南筠,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他那道似笑非笑的戏谑眼眸。当下,她又羞又赧又尴尬地想闪躲,却躲不开,因为秦泊因的双手牢牢地捧住了她的脸颊——“不要再隐藏彼此的情感,爱情的箭既然已经射中了,没有人可以躲得掉。”他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并轻唤道:“小妹,原来爱情是这么奇妙的一件事!我们打打闹闹了那么多年,原来只是在等待这一刻……” 这一刻,杨南筠根本无法言语,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像一张网,网住了她所有心神。 “怎么不说话?”秦泊因凝视着她。接着,坏坏一笑道:“怎么?还在回味刚刚的激情?这么回味无穷的话,我们可以再来一遍。”他作势欲吻她。 杨南筠一惊,立刻挡开了他,并迅速地直起身子,“你少臭美!” 秦泊因哈哈一笑后,跟着直起身将她拉进怀中,并紧紧地拥着她,“你放心,从今以后,我所有的吻都会让你回味无穷……” 他打趣的话语让杨南筠的脸颊晕红一片,还好,已低垂的夜幕掩掉了一切。 “肚子饿不饿?”他收起了戏谑的眼神,温柔地对怀中的她道。 杨南筠羞涩地点点头。 秦泊因直起了身子,并顺势拉起了她,“走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他自然而然地抱起了她,走向不远处的车子。然,才走出了两步,他却像想到什么似地停下脚步,低头严肃地对着杨南筠道: “从今以后,除了我之外,不准任何男人碰你,尤其是那个谢贯中。”说完,不给杨南筠有反应的机会,他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到了机车旁。 这充满占有的霸道话语,让杨南筠的心——更加地饱胀。 *** 回到家时,已将近九点半。 不顾杨南筠的反对,秦泊因大胆地将车子停到了杨家玄关前。熄火后,他回过头想将杨南筠抱下车,却遭到她的阻止—— “我可以自己走!” 虽然此刻,她的心仍涨得满满的,但,一回到这儿,相隔的两栋房子便立刻提醒了她与他之间荒谬又急转直下的发展。 毕竟,感性退去、理性抬头之后,许多现实层面的问题便浮了出来,而这些是她刚刚根本没有想到的。在现实问题没有明朗化之前,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盲目,秦泊因也是。 见杨南筠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变得有些生疏而客气,秦泊因纳闷地问:“怎么了?” “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太荒谬了吗?”杨南筠没有回避地望着他。 她语中的质疑让秦泊因皱了下眉头。“虽然荒谬,但它还是发生了,不是吗?”他反问。 杨南筠眼中立刻闪过一丝矛盾的光芒。“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对两家人所造成的冲击?” “你想退缩?”他又一次不答反问。 杨南筠没有否认。“或许,我们还是应该保持一点距离……” “听着——”他没有让她把话说完。接着,双手占有式地放在她肩上,以坚定而有力的语气道:“我们打打闹闹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彼此,我不许你退缩!” “可是——”她为难地住了口。两家的宿怨、大姐伤心欲绝的前例历历在目,她有必要让自己也陷入其中吗?眼前的秦泊因……又值得她这么做吗?一道一道现实的问题慢慢淹过感情的堤防,直冲向心口。 “我知道你的顾虑。”他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相信我,我从来不认为我们两家之间有什么问题,我也不认为那些问题能影响我,我惟一在乎的,是你的感觉。”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小妹,你对我有信心吗?你愿意相信我吗?” “我……”在他眼中光芒照射下,她的理性——变成了一道阴影。“我……不知道。” 她心中的顾虑与矛盾,他懂。是以,他加强了语气再道: “你以为今晚的我只是一时意乱情迷吗?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来,我的感情处在矛盾边缘,那种理不清的痛苦……要不是谢贯中帮了我这么一个大忙,我还没有勇气将自己的感情赤裸裸地摊在你面前。”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既然命运注定你我不打不相识,我们的未来也注定要纠缠,那么今后你就只能属于我一个人,不论前方阻力有多大,我都不会放手,听着,我不会放手,我也不会让你有退缩的机会!” 他强烈的感情像潮水,将杨南筠心中的矛盾与顾虑慢慢地推向平缓的沙滩。 “为什么你会对我……”他的话让她感动不已。“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 秦泊因摸摸她的头抿嘴一笑。“关于这个问题……或许就要问美丹了,我想,它一直都知道你我之间会有这样的发展,所以,才会不断积极地制造机会,好让我们认清彼此。”接着,他突然伸出舌头学美丹的模样做了个欲舔她的表情,“你瞧,谁能让我的美丹又叫又舔呢?”他作势欲扑向她。 杨南筠深锁的眉头终于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开来。 “乐观一点,或许情况根本不像我们所想的那么严重,不要杞人忧天,嗯。”他握住了她的手,接着,坚定地道:“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我只要你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轻言退缩,好不好?” 属于理智面的杨南筠仍然有顾虑,但属于情感那一面的她却像被催眠般朝他点了点头。 *** 接下来的两个礼拜,秦泊因“几乎”霸占了杨南筠所有时间,只要逮到机会、而且情况允许,他总会技巧地闪过两家人的眼线,争取与杨南筠在一起的宝贵时间。 其实,他并不觉得自己与杨南筠的恋情会带给两家多大的冲击,还是那句老话,自始至终,他根本不认为两家之间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但,杨南筠始终认为目前还不是曝光的时机,他只有配合着她的心情,等待一个良好的时机。 两个礼拜的快速进展,让两人的关系由先前的打打闹闹,正式步入情人的阶段。虽然,两家不和的压力仍在,但在刻意避免去触及这个敏感话题之下,两人的感情以两倍的速度快速进展中。 两人世界虽甜蜜,但在这种始终有负担的前题下,考验自然比一般情侣来得快且严苛。 周末中午,秦泊因自学校教室中将杨南筠“偷走”后,两人临时起意到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打算上阳明山野餐。 本来,他只打算逗留到四点左右,但空气实在太清新,杨南筠的脸蛋又实在太诱人……这一切的一切让陷入热恋中的他,根本忘了母亲早上要他早点回家的叮咛,忘了晚上与严世心的饭局。 “天空好蓝喔!”杨南筠仰躺在一大片绿色草地上,心旷神怡地闭上了眼。山上清新的空气与辽阔的视野,让她不禁心情大好。 躺在她身旁的秦泊因没有接腔,仍旧用手支着头,痴痴地凝望着她。 见秦泊因迟迟没有声响,她奇怪地睁开了眼,却不意对上了一双深情的眼眸,一时之间,红晕迅速爬上她的脸。 “你干嘛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她偏过脸故意问道。 秦泊因却扳过了她的小脸,笑笑地道:“我喜欢这样看你,不行吗?”说着,出奇不意地啄了下她的唇。 “你……讨厌啦!”这举动让杨南筠又羞又赧又气地推开他直起身。“这里是观光地区耶,要是让别人看见了怎么办?”她又捶了下他的胸膛。 秦泊因丝毫不避嫌地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向怀中。 “怕什么?情侣间打情骂俏有什么好奇怪的,更何况,这里是我们的秘密所在,有谁敢踏入我们的领地?”说完,他又迅速俯下脸啄了下她的红唇。 他们所在的这一片山坡地虽是属于阳明山风景区的范围,地点却相当僻静,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并不多。 “你……”没料到他会再一次偷袭,杨南筠又捶打他。 秦泊因左躲右闪。“你再打,我就再亲……” 杨南筠根本不理会他的警告,仍旧继续进攻;但突然,秦泊因用力抓开她的手,将她压倒在草地上,唇再次覆上了她。 这一次,他的唇不再只是蜻蜓点水式地停留,而是更深入的侵略。杨南筠先是抗拒,但最后,还是陷落在他强势的柔情中。 “喔!小妹,为什么我会这么爱你?”他饥渴地吮着她的唇,吐出了一串低喃。“每分钟每秒钟,我没有一刻不想要你……” 这令人心醉的热吻加上一句又一句的低喃,几乎将杨南筠烧熔。他们紧紧地贴着彼此,释放出更多的热情。 这一次,火辣的热吻似乎已经无法满足秦泊因,他的唇试探地往下移动,轻巧地移到她的耳、她的颈、她的胸…… “不可以……”虽然,唇的每一次停留都带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轻颤,但残存的一丝理智,还是让她阻止了他更深一层的侵略。 热情受挫的秦泊因虽有些懊恼,但他还是极力地克制住对她的渴望,将头埋入她的胸中,让她的心跳弭平他内心澎湃的激情冲动。 良久,已平静下来的他捧起了她的脸,深情款款地问道:“小妹,你对我们的未来有信心吗?” 但,这深情款款的话语却触及了杨南筠内心最不愿想起的一隅,慢慢地,高涨的激情退去,理性浮了上来,立刻蒙上了一层阴影。 “以后的事,我们谁也无法预料。”她回避了他的眼神。 他却强迫她面对着他,“你没有信心?” 杨南筠不语,再次想逃避;但这次,他却不再让她有机会,牢牢地固定住她的脸。 “听着,我爱你,我更要你,我们浪费了许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彼此,答应我,将来不论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一定要努力去克服、去争取,好不好?” 杨南筠被动地望着他,内心一波一波的感动不断地涌出来。面对这样强势的感情宣言,怕是铁做的心都要融化,更何况是她那颗百分之百肉做的心—— *** 精致的菜肴,美味可口的葡萄酒,银制的餐具,将秦家那张华丽无比的餐桌塞得满满的。 然,桌旁盛装坐着的人儿似乎对桌上的佳肴美酒没多大兴趣,每个人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的诡异,更有些不耐。 秦泊欣此时就不耐地拨弄着餐巾,眼神瞟了手腕上的表一眼。 八点了!二哥到底上哪儿去了?不回来也不说一声,害大家饿着肚子等他。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她此时再也顾不得淑女形象,望着眼前的佳肴猛吞口水。 但,这个小动作却让身旁的大姐秦泊莉捕捉到,只见她谴责地瞪了小妹一眼,似乎责怪她没有教养。 静默的餐桌上飘散着难堪的等待,终于,娇生惯养的严世心发难了—— “秦伯母,我看我们不用再等了,泊因不会回来了!”出口的话虽仍维持住基本的礼貌,但已可听出其中极力压抑的怒火。 从没有男人敢令她如此难堪,这个秦泊因竟敢连续两次!? 他算什么东西?要不是看在秦伯母的面子上,她早就拂袖而去。 “世心,真是抱歉!我想……泊因一定是让什么事情给绊住了,他一定不是故意要爽约……”纵使心中的火气已快冲垮万里长城,纪湘玉还是僵着笑,软言地安抚道。 “是啊!泊因一定是让什么事给绊住了……你瞧,他连美丹都送走了,可见,他还是很在意你的。”见严世心愈来愈难看的脸色,秦泊莉立即帮腔打圆场。 “是吗?”严世心勉强地道。 “既然大家都饿了,那……我们就不等他了,先开动吧!”虽然食不知味,纪湘玉还是先拿起筷子,尽到一位女主人的本分招呼着。 坐了一个晚上就等母亲这句话的秦泊欣,这会儿,拿了筷子就夹,毫无淑女形象的吃了起来。还好,母亲与大姐此刻并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她身上,让她免去了被斥责的命运。 一顿饭就在诡谲的气氛中草草结束。饭后甜点、水果还来不及上,一肚子火气的严世心便已起身告辞。 “世心,你千万别生气,改天由伯母作东,让泊因好好补偿你一次。”纪湘玉一路讨好。 但,她的殷勤却贴到了冷屁股,只见,已坐进跑车的严世心立刻发动引擎,不假辞色地道: “不用了,秦伯母,被人放鸽子的难堪体会一次就够了,我受不起第二次,再见了,大家!”说完,不理会对方的难堪,迅速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纪湘玉立即脸色铁青地定在原地。 见状,秦泊莉与秦泊欣两人互望了一眼后,各自带着悻悻然的神色离去。她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这个时候该如何自保,才不会扫到台风尾。 而出了秦家的严世心,只能将一肚子的怒怨之火全发泄在脚下的油门上。 这个秦泊因竟敢放她鸽子!该死的东西! 她愈想意气,愈想愈火,车子也开的飞快。前方一个大路口正巧闪黄灯,她加快了速度想冲过去,然,前方一部车却规矩地停了下来,让跟在车后的她也只能紧急煞车。 “妈的!”她猛地捶了下方向盘,朝窗外诅咒了一声。巧的是,就因她这声诅咒,让她看到路旁一个熟悉的身影。乍见到他,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带着一丝阴冷的笑调转了车头,停在一家小吃店的对面。 果然是秦泊因!她脸上的冷笑在看见他身旁的杨南筠之后,蒙上了一层寒霜。 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让她阴恻地盯了几秒后,随即,不假思索地拿起了车上的大哥大,拨了秦家的号码。 *** 回到家时,夜幕早已低垂。秦泊因虽将车子熄了火,却没有如往常般立刻下车将杨南筠抱下来。 “怎么了?”她对他反常的行为有些纳闷。 “唉!为什么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总是那么短暂……”他故意叹了一声。 听出他话中的不舍,杨南筠故意睨了他一眼,“傻瓜,就住隔壁而已,有什么好不舍的。” “当然不舍,我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可以占有你、抱你、亲你……” “喂!别太贪心。”她敲了下他的头,心却因他的话而再次涨满。 秦泊因又叹了一声后,才不甘不愿地下了车,将杨南筠抱了下来。 杨南筠站稳后,正想道再见往回走,却发现秦泊因的手还牢牢地固定在她的腰上。 “喂!你不放手我怎么走啊?”她没好气地瞅着他。 “让我再多看你一分钟。”他深情地望着她,眼中的占有欲愈来愈浓。 “已经看了一天还不够?”这眼神让杨南筠不禁娇羞地垂下眼帘。 “当然不够。” 良久,见他真的没有放开手的意思,她抬起了眼,捏了下他的胸膛,娇嗔地道: “喂!别闹了啦!要是让别人看见怎么办?” “看见就看见,有什么好怕的。”嘴上虽这么说,但顾忌还是让他不甘不愿地放开了手。 “明天见!”杨南筠对他挥了挥手之后,带着一颗满溢的心正想往回走。谁知,才转身,不远处路灯下挺立的一个人影却让她陡地一怔。 秦泊因没有忽略那一怔,也跟着回过了头,在见到灯下之人后,他的脸色倏地一变,随即神色坦然自若地上前,叫了声:“妈。” 颤着身子的纪湘玉没有回答。灯光下的她脸色苍白得可怕,由她紧握的拳头可看出此刻她内心激动的程度。 见到母亲,秦泊因这才想起被自己忽略掉的饭局。他走向她,有些歉然地道: “妈,对不起,今天晚上——” 不料,他话还没说完,纪湘玉便回应他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 “秦泊因,你实在令我太失望了!” 这一巴掌让秦泊因呆怔,也让他胸中的热情顿时冷却,却让杨南筠不顾脚上的伤势,护到了他面前。 “秦伯母,你怎么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就乱打人?” 她挺身护卫的画面更令纪湘玉怒火中烧,“我管教儿子,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没教养的小魔女说话?让开!”她伸手用力将杨南筠扫到一边。 原本就重心不稳的杨南筠,经过这一推,立即像断线的气球一样向旁飞了出去。 “小妹——”秦泊因惊呼一声后立即奔到了她身旁,看着她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心微微地一抽。“你有没有怎么样?” 杨南筠还来不及回答,一道高亢清亮的声音伴随着一串杂杳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老巫婆!你凭什么欺负我家小妹?”杨西箩气冲冲地指着纪湘玉的鼻子,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刚自面馆回来的她与杨北怜,刚好目睹了推人那一幕,虽不明始末,但血浓于水的亲情让她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 见杨西箩来势汹汹,惟恐其对母亲不利的秦泊因顾不得地上的杨南筠,立即挡在母亲面前,护卫道:“对不起!我妈不是故意的。” 但,他这个反射性的动作,却让杨南筠心头仿佛被刺了一剑,脸色倏地变白。 她迅速变化的脸色,让初奔到她身旁的杨北怜眼睛蒙上一层担忧。 秦泊因明显护短的态度更加惹恼了杨西箩,只见她立刻反唇相稽道: “什么叫不是故意的,小妹的脚裹了那么大一包她没看到吗?” 秦泊因还想替母亲解释,孰料,纪湘玉却一把推开了他—— “就算我是故意的又怎样?会迷惑男人的妖精不该打吗?”她厉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心中打什么如意算盘,照照镜子吧!乌鸦就是乌鸦,永远别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过往的伤痛令她有些口不择言。 “妈!”秦泊因想阻止这些难堪伤人的话语,却被纪湘玉一手挥开。 “你们这些不自量力的女人给我听好,只要有我纪湘玉在的一天,你们杨家这些贱女人永远别妄想踏进我们秦家大门一步!” “老巫婆,你……太过分了,谁稀罕进你们秦家!”“贱女人”这三个字让杨西箩怒不可抑地握紧了拳头,正蓄势待发之际,杨南筠的手阻止了她—— “二姐,别生气——”她冷静地挣开了被杨北怜搀扶的手,一拐一拐地来到纪湘玉面前,神情平静地道: “秦伯母,所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我们是贱女人,那你是什么?弃妇还是可怜虫?连自己心爱的男人都管不住,你这个失败者不去反省检讨,反而在我们面前谩骂叫嚣……”她惋惜地眯起眼。“秦伯母,我真是替你感到悲哀!”“小妹——”秦泊因乞求地喊了一声,想阻止她把气氛弄得更糟。 但杨南筠却只是示威地抬了抬下巴,继续道: “秦伯母,女人的青春有限,奉劝你把所剩无几的青春拿来疼惜自己,不要再像只刺猬般逢人就乱刺。”接着,她的表情倏地变得森冷,“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在我面前侮辱我的家人,再有下一次,我杨南筠绝对不放过你。” “好……说的好……”纪湘玉气得全身发抖,杨南筠这番话,百分之百击中了她内心最深最痛的要害。“你们杨家人联合欺负我这个老太婆是不是?好,我就睁大眼看你们怎么跟我斗!”撂下话后,她极力挺直了抖颤的身子昂然地走入秦家。 “杨南筠,你太过分了!”看着母亲极力掩饰伤痛的身影,秦泊因愤怒地丢下这句话后,返身追上母亲。 他们一离开,杨南筠森然的面孔立刻换上一脸的茫然。 静默了一会儿之后,杨西箩过来搂住了她的肩,歉然地道:“小妹,对不起,我好像把一切弄砸了。” 杨南筠摇了摇头,只是苦笑,剧变的发生令人始料未及,前后才几分钟而已,她的心情便经历了剧烈的起落。 “三姐——”杨北怜哽咽地喊了她一声,眼中泪光已然乍现。 “傻瓜,哭什么?”杨南筠反倒安慰地搂住了小妹的肩膀。“所谓‘士可杀,不可辱。’我不会容许任何人欺负我们杨家人的,那老巫婆当然也不例外。”她故作轻松地做了个鬼脸。 但,却没有人轻松得起来。 “为什么有情人之间要经历这么多的波折?”杨北怜抬起被泪水氤氲的脸问道。 杨南筠抬起脸,望天。一会儿,才道:“因为我们斗不过命运的捉弄。” 星子一颗一颗爬上了黑色的帷幕,争奇斗艳地闪啊闪的,虽点缀了无垠的天空,但它的明亮——却短暂而遥远。 第七章 在杨家姐妹相拥喟叹的同时,尾随纪湘玉走进家门的秦泊因,也面临了一场抉择的风暴。 “妈,听我说——” 一入屋,秦泊因想拦住情绪激动的母亲,试图解释。但,纪湘玉的脚步没有停,仍疾步地向前走着。 见母亲不理,秦泊因干脆早她一步地挡在楼梯前,“妈,听我解释好不好——” “事实摆在眼前,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养的‘好儿子’!”纪湘玉颤着身子,以心痛无比的语气道。 听到母亲已有些哽咽的声音,秦泊因心头有点酸,他当然知道杨南筠那番话是如何深深地刺到了母亲的痛处。 但,刚刚的误会若不解释清楚,肯定又会加深,是以,他急急地安抚道:“妈,你不要介意好不好,小妹她……不是有心的。” 见一手养大的儿子此刻竟然还帮着外人,一串串揉合了委屈、心痛、不甘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隐忍了一个晚上的情绪在刹那间崩盘——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这样对我?我纪湘玉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 她激烈的反应先是令秦泊因一怔,因为,他完全没料到母亲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母亲语中的怨叹他当然懂,父亲的离开,大哥的形同陌路,他知道母亲内心一直无法释怀,更把许多直接、间接的不满与怨恨全转移到杨家头上。 但,事实上,把所有事情全怪罪到杨家头上,并不公平,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看清楚这一点。以前,做为一个旁观者,为人子的他为安抚受伤的母亲,他可以不说、不去刺激母亲。但现在,情况危及到自己与小妹的未来,他不能再沉默,他不能任由母亲的偏见毁掉她自己以及这个家。 是以,对母亲的泪水虽不忍,他还是想扭转母亲对杨家的刻板印象,软言道: “妈,放下对杨家的偏见好吗?所有的事,杨家纵使有错,也不是全部……” “对!错的是我,错的通通是我,这样你满意了没有!?”纪湘玉歇斯底里地大吼着。 因为杨家,秦倍祥遗弃她;因为杨东筝,秦泊怀不谅解她;现在,又为了个杨南筠,秦泊因竟然反过来指责她……她这一生中,到底要败在杨家人手上几次?到底要让杨家人羞辱几回? 前愁未解、新仇又至的悲愤让她一时之间悲从中来,泪水不可遏抑。 得到这样歇斯底里的答案,一时之间,秦泊因有些哑然。由母亲完全不理性的反应来看,他知道自己错了,他完完全全低估了母亲心中对杨家的恨意,也挑错了时机;又或许,他的解释只是枉然。 此刻的他顿时有些明了大哥当初不再坚持、选择妥协的理由。一边是亲情,一边是爱情,夹杂在两难之间,那种无法取舍的痛苦…… “你知道我并没有那样的意思……”他困难地转动喉结,思考着要用什么样的辞句才能不去刺激母亲。 但,纪湘玉却似充耳不闻,趴在墙壁上痛哭了起来。 她的吼叫声,终于将楼下的菲佣玛丽亚、以及楼上的秦家姐妹引了出来。 见一向形象端庄的母亲此时像一头失控的母狮般,披散着头发痛哭失声,当下,秦泊莉痛心地斥退了菲佣后,奔了过来,一把搂住母亲的肩膀柔声道: “妈,怎么了?别哭。” 女儿护卫的肩膀,让纪湘玉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的浮板,更加地泣不成声。 “泊莉,这就是我养的好儿子,我疼了二十几年的好儿子啊!” 秦泊莉瞥了一旁默立的秦泊因一眼。虽不知争端为何,但她隐约已可猜到九成,因为,这样的画面在秦家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演…… 有了倚靠的肩膀,纪湘玉尽情地发泄着胸中的委屈。 秦泊莉一边轻拍着母亲的肩,像哄小孩般将母亲慢慢地带上楼。 秦泊因一直注视着两人的背影,嘴唇略掀了掀,似乎想再解释些什么,但一直到那两道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仍旧没有说出半个字。 不知何时,秦泊欣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情地道: “二哥,放弃吧!你跟杨南筠不会有结果的。”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情节,她仿佛又看到两年前那双同样绝望的眼睛。 秦泊因震动了一下,想反驳,却发现找不到以往的坚定。 秦泊欣叹了口气继续道:“妈的反应你也看到了,今生今世,她是恨定杨家了。”她的声音悠悠远远的,像一缕轻烟。“当年,她不惜以‘断绝母子关系’来威胁大哥,大哥最后选择向亲情妥协,你呢?你有勇气向亲情挑战吗?你可以为了一个杨南筠舍弃一手把你养大的母亲吗?二哥,劝你还是放弃吧!趁痛苦还没有扩大以前。” 她这一番话,字字句句都敲向秦泊因心坎的最深处。他转动着僵硬的颈骨,眼神涣散地望了她一眼,随即,焦距越过她落在远方。 放弃……他真的必须放弃吗?为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仇恨,他真的必须放弃掉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这段情感? 不!一定可以解决的,一定会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以解决的…… 慢慢地,他的手用力握成了拳头,涣散的眼渐渐找回一点亮光。 *** 无眠的长夜,无眠的月光,照着同样无眠的人。 由于补习班有课,一早,当杨南筠带着一夜无眠的痕迹与杨西箩一前一后出现在门口时,便见形容同样枯槁的秦泊因等在门口,且似乎已候多时。 一见到他,杨西箩立刻借故到车库开车,让两人独处。临走前,她丢给了杨南筠一个复杂的眼神。 那眼神——杨南筠当然懂。昨晚,巧姑妈和大姐在透过杨西箩的转述之后,连袂来到了她的房间。当时,她们并没有说太多的话,只以一种揉合了担忧、关怀及支持的眼眸望着她。 所谓“无声胜有声”,那种担心她受到伤害的关怀眼神——她懂,她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在秦伯母说出那些侮辱人的话语之后,她知道自己与秦泊因的未来已经渺茫。 “我为我妈昨晚说过的话道歉。”秦泊因疲惫的神情写着无眠的痕迹。 “有这个必要吗?”杨南筠的眼神与昨晚并无不同,只不过缺少了那份光与热。她逼自己忽略他眼底的期待,因为,既然已知不可能会有未来,何不在伤害还未太深的时候离开。 “你还在生气?”她生硬的语气,他注意到了。 “我何必生气?”她反问。“对于一些非理性的话语,我又何必一直放在心上折磨自己。” 她冷峻又疏远的眼眸,让秦泊因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了。他直起了倚在墙上的身子,正色地望着她道: “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你家人给了你什么压力?” “当然不是。我家人从来不会给人压力,他们只会教我认清事实。”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紧紧地盯着她。 “意思很简单——”她没有退缩地迎向他的目光。“我们这场荒谬绝伦的戏码已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可能。” “荒谬绝伦的戏码?”她语中的决绝让他一时忘情地抓住她的肩膀。“你想退缩?你忘了昨天答应我的承诺?” 杨南筠没有挣扎,冷静地看着他道:“这不是退不退缩的问题,不摊开来谈,并不表示问题就不存在,这两个礼拜以来,我们都太感情用事了,没考虑到事情的后果……” “会有什么后果?”秦泊因大声地截断她的话。“为什么你要这么悲观?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糟,只要我们有信心,一定可以说动我妈……” “泊因,你何必自欺欺人呢?”杨南筠苦笑了一下。“你妈昨晚的态度你也看见了,你真的认为,我们还有继续下去的可能吗?我猜你们昨晚一定也经历过一场争执……” “昨晚是我太急躁了,没注意到时机——”他陡地停了口。因为这一句澄清的话,无异已承认了杨南筠的猜测。是以,他立即改口道: “昨晚我们大家都太不理性了,你不也说过,对于一些非理性的情况,根本不必在意——” “我能不在意吗?”她以一个反问打断他。“在昨晚那场争吵之后,请问我们还有继续的可能吗?” 听出她的绝望,秦泊因无法接受地大吼一声:“不!” 他攫住了她的肩膀,嘶哑地道:“小妹,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彼此,为什么你要这么轻易就放弃?” 相对于他的激动,杨南筠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眼中有着一抹悲哀。 “你还不了解吗?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是我们没办法去改变的,你能改变命运吗?还是你能让一切不该发生的事重来?” “我……”她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字字刺入他的心坎。 是啊!他可以对抗命运吗?他能够撇下亲情吗?昨晚,母亲歇斯底里的模样历历在目,她对杨家那种根深蒂固的恨……他又能够砍得掉吗? 这所有问题背后所潜藏的那个答案,似乎让他的信心正一点一滴地流失…… 但,虽如此,他仍做着困兽之斗,只不过,语气不再那么充满自信。 “或许,我们可以逃得过命运的捉弄。” 杨南筠再苦笑了一下,“你凭什么认为命运之神会放过我们?我大姐跟你大哥之间的情形你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们有逃过命运的捉弄吗?秦泊因,别傻了,在一切还来得及阻止之前,在还没有太多人为这件事受伤之前,停止——才是最明智之举。” 明智吗? 他茫然地望着她,“你真的割舍得掉这段感情?你真的能抛得下?你真的认为‘停止’是最好的结果?” 一连串的问题令她内心闪过一丝犹疑,虽然他眼中的茫然令她心痛,但她忍住了。 “没错。这样做对大家都好。”她逼自己硬下心肠。 望着她那张决绝的脸,秦泊因一颗心慢慢被打入漆黑冰冷的海底。 *** 又是周末,杨家面馆仍是一如往常的忙碌。 柜台内的杨南筠机械化地敲着收银机,动作虽一如往常般利落,却少了一份专注。 才一个礼拜吧!为什么她好像已丧失了那处对生活的动力与热情…… 自门口的谈话以后,她没有单独再见过秦泊因,甚至躲着他……因为,她怕再我看他深情的眼,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仿佛是知道她刻意的逃避,这几天,秦泊因修长的身影不再像先前般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他就像在空气中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夫踪。 这样的结果却令她更加地黯然。原本,她以为超理性的自己并不会为这件事感伤多久,毕竟,感情才刚萌芽,她不认为自己有投下多少的感情。 然,一个星期下来,她发现自己错了,她低估了自己的心陷落的程度。 这些天来,她的脑中总充斥着他的身影,充斥着这两个星期以来的点点滴滴。只要脑子一空下来,他霸道的举动,伴随着小时候两人斗嘴斗得面红耳斥的回忆,更是清晰得仿佛昨日才发生……而最后,种种画面总定格在一道吊儿郎当的笑容中。 很奇怪,当初,她最讨厌的,就是他脸上那抹永远对万事毫不在乎的轻浮笑容。然而现在,牵绊她心的,竟也是他那抹吊儿郎当的招牌笑容,她不懂,这是讽刺,还是折磨? 有好几次,她总忍不住想打听他的消息,但,那一晚,秦伯母那双鄙视又充满恨意的眼睛,总让她的冲动隐忍了下来。 八点了,又接近打烊的时刻。刻意让自己忙碌的结果,虽提高了工作效率,却也换来了更多胡思乱想的空间。 她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到了一旁、镌着s、k、c三个英文字的活页记事本。s、k、c是谢贯中英文名字的缩写,前几天,由于脚痛得厉害,从不跷课的她还是破例了,而为了补上这几日缺席的课程,刚才谢贯中好心地将笔记送来借给她。 想到谢贯中,她的内心便涌起一股歉意。对于他的表白,她始终没有作出正面的回应,而他竟也不问,就当没发生过一样,跟她与胡静宁之间还是像哥儿们般笑笑闹闹的。 表面上,一切与往常并无不同,但从他有意无意望着她的深情眼眸中,她知道,一切已无法回复到以往泰然自若的相处了。 无意识地打开笔记本,一叠照片随即跌了出来,她下意识地拾起。 这些照片,是本月份“法律剧场”的剧照。这个剧场是由法律系学会所创办,借由演戏的方式带出一些相关的法律条款,是个兼具趣味性与知识性的剧场。 本月,由于他们大四生已毕业在即,法律系学会筹画了一系列相当轻松的毕业剧展,分别由他们大四生担纲演出,其中一场,她和谢贯中分饰其中的男女主角,角色是一对至死不渝的苦命鸳鸯。 看着一张张与谢贯中亲昵相拥的剧照,她苦笑了一下后将它们重新收进记事本中。直到此刻,她才想起自己从来没有认真去思考过不接受谢贯中的理由。他高大挺拔、才气纵横、殷勤体贴、幽默风趣……这些条件,是许多少女梦寐以求白马王子的条件,但,她竟想不出可以说服自己接受他的理由? 或许,在这之前,她的心早已陷落在一抹不在乎的自信笑容中。 想着想着,思绪却愈飘愈远,忽地,谢贯中白皙俊秀的脸竟被一张刚棱有型的性格脸庞所取代,她一惊,差点握不住手中的笔。 “三姐,爸要你回家前再到吴师父那儿推拿一次。” 杨北怜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的笔终于跌落在地面。她胡乱地应了一句后,随即掩饰性地弯下腰拾起笔。 她的掩饰,杨北怜并未看出。传达后,她转身正想回去帮忙收拾碗盘的同时,已翻上“打烊”牌子的玻璃门应声被推开,走入一位穿着光鲜华丽又入时的女人。 她一踏进面馆,所有在里头忙碌的人儿立刻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将目光焦距移到了她身上。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与杨家老死不相往来的纪湘玉。 一见到她,杨西箩立即怒气冲冲地向前,“喂,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杨西箩,来者是客,不要这么冲动。”杨老爹斥住了女儿。 “客?”然,纪湘玉却冷笑一声。“对不起,我担当不起。”她高傲地环视一下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柜台内的杨南筠身上。 “杨小姐,我可以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吗?”虽是请求的问句,但她的气势、表情却有着不容他人拒绝的咄咄逼人。“小妹,别去!”杨西箩立即阻止道。“谁知道她安什么心眼?”所谓“善者不来”,她当然不相信这老巫婆真的只为说几句话而来那么简单。 杨南筠看了看二姐,又看了看大家,最后,她嘴角漾上一抹自信的笑,对着纪湘玉道: “你想在这儿说,还是到外面说?”大家的担心,她觉得有些多余。她可不像大姐那般软弱,能让这老巫婆予取予求。 “我看还是到外头说吧!免得让一些不相干的人打扰。”话——虽是对着杨南筠说,但纪湘玉的眼角却有意无意地瞟过杨西箩。 这句指桑骂槐的话,杨西箩当然听得出来,她心有不甘地想回嘴,身后的杨东筝却拉住了她。 “西箩,算了!”她的眼神追随着一前一后出了店门的两人,心头的阴霾不断扩大。 两人一离去,杨西箩立即有些气不过地挣开大姐的手道: “大姐,这算什么?我们杨家人到底要对那老巫婆忍气吞声到什么时候?” 杨东筝垂下了眼帘,不语。 一旁的巧姑妈却接下口,“我们不是忍气吞声,只是不希望两家的宿怨再这样不理性地延续下去。”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后,看了大家一眼,“好啦!大家早点收拾妥当回家休息。”她率先地动了起来。 “真是孽缘。”杨老爹语重心长地说了句话后,摇了摇头回到了厨房。 静立在一旁的杨家三个女儿却没有移动半步,大家似乎各自陷入了沉思中。 *** 出了面馆的杨南筠与纪湘玉并没有走太远,她们在隔壁便利商店前的骑楼停了下来。 “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一停下来,杨南筠便冷然地道。 坦白说,她冷静与条理分明的头脑一向令纪湘玉颇为欣赏,只可惜,她们的立场是敌对的,“欣赏敌人无异是贬低自己”,在社会上打滚多年的纪湘玉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是以,她的眼神一下变得锐利无比。“好,我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就直接挑明了说。我来,主要是想劝你别再枉费心机了,我们家泊因对你只是一时意乱情迷,并没有其他意思,他永远不会弃我这个母亲不顾的,你明白吗?” 为了阻止,她不得不扯些小谎。虽然前几天,泊因曾告诉过她,他与杨南筠已经分开了,但,这些天来,他的消沉她看在眼里是明白在心里,只有真正动了情的人,才会有那样萧瑟落寞的眼神。 泊因不是泊怀。泊怀个性上的软弱是他最大的致命伤;但泊因不同,从小,他就是一个独立自主的男孩子,她不认为亲情可以完全钳制住他。是以,她不得不防,她已经帮泊因规画好人生,她不能让杨南筠来破坏,她必须趁可以阻止之前,快刀斩乱麻地切断一切。 她的话让杨南筠心头一黯,但她仍昂起头装作不在乎地道:“既然你认为我只是白费心机,为何还要特地来警告我?你不觉得这么做很矛盾吗?” “是很矛盾没错。”纪湘玉心中飘过一丝心虚。“坦白说,我是怕你继续的痴缠让泊因狠不下心离开你,他一向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孩子……” “这些话是秦泊因要你来告诉我的吗?”杨南筠飞快地打断她的话。 “当然不是。泊因他当然不会要我这么做,他怎么可能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受委屈呢?”在她眼神的审视下,纪湘玉更心虚了,但表面上,却看不出任何异状。“我只是不忍心看他陷入两难的矛盾里,主动替他出头罢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杨南筠原本冷然的面孔变得更加森冷。“你放心,这点骨气我杨南筠还有,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她明白,并不意谓她完全相信了对方的说辞,而是直到此刻,她才真真正正的体会到,纪湘玉对她们杨家的恨深到了什么程度。 见她迅速变化的脸色,纪湘玉明白自己的话已收到了效果。当下,她毫不留情地再划下一刀—— “你能明白最好。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一个聪明人,我相信你不是一个认不清自己角色与身份的笨蛋。”说完,她转过身想离开。 这一番侮辱人的话令杨南筠情绪激愤地捏紧了手中的拐杖,但,她咬紧了牙关极力隐忍着。 “当初,你也跟我大姐说过同样的话吧?”对着她的背影,她极力让声音听来平常地问了一句。 纪湘玉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说了句模拟两可的话:“你大姐是个识大体的女孩。”之后,她向前走了几步,却又像想到什么似地回过头 “喔!顺便告诉你,我们泊因再过不久就要和便利商店大王的女儿严世心订婚了,届时,如果你有兴趣,我倒是可以破例给你一张帖子。”说完,她得意地一昂首,转入巷子中。 闻言,灯光下的杨南筠身形是一动也不动,只不过,捏紧拐杖的手已因过度用力而有些泛白。 *** 当纪湘玉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中,而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回到家时,却意外发现一脸阴霾的秦泊因正等在客厅中。 自那晚的大吵之后,她与儿子虽未到决裂的地步,但在彼此有心结的情况下,母子间的关系似乎一触即发。 虽然,秦泊因曾试图主动打破僵局,告知他与杨南筠分开的事,但在心中怨恨难消的情况下,她始终拉不下脸,以至于亲子间的关系颇为尴尬。 是以,一见到他,纪湘玉原本打算来个视而不见,但秦泊因却立即站了起来,挡在她面前。 “妈,为什么还要去找杨南筠?”一开口,却是一种不谅解的质问语气。“你认为那天晚上对人家的侮辱还不够吗?” 这几天,为了逃开这令人心痛的一切,他故意延迟了回家的时间,目的就是要让自己澎湃的情感在最短的时间内冷却。 但,几天下来,思念的折磨,让他的感情崩溃、理智溃决。 有时候,他总想不顾一切地去找她,向她倾诉自己强烈到不可遏抑的情感。 但,每次的冲动总在见到母亲之后,又因不忍伤害她而隐忍下来;而杨南筠极力闪躲的眼神,更令他神伤,他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他还能忍受多久? 今晚,在饱尝思念的啃蚀之后,他终于压制不住内心澎湃的情感而到了面馆,他并不想挽回什么,他只是想看看她……他是这么告诉自己。 然而,就在他到达面馆不久,就看见了令他醋海沸腾的一幕。 他看到谢贯中与杨南筠并肩站在店前,有说有笑地不知在说些什么。谢贯中那双充满意图的眼神让他浑身的肌肉绷紧,当下,他恨不得奔向前,一拳挥掉对方那道意欲染指的眼眸…… 还好,残存的理智让他隐忍了下来。也因他的隐忍,后来,他才会看见随后而来的母亲那双趾高气扬的眼眸。 他的态度语气,一下就惹恼了纪湘玉,只见她高声道: “这是你对你妈说话的态度?” 秦泊因的眼角、嘴角顿时写满了一种无言的疲惫。“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和她已经分开了,为什么你还要去找她?” “我不能找她吗?这件事有必要让你用这种口气来质问我?”纪湘玉立即回道。 她尖锐的态度终于让秦泊因隐忍了一个晚上的情绪爆发。 “杨家人到底有什么错,为什么你要如此偏激?”他吼道。“为了你个人执拗的偏见,为了你无止尽的虚荣,大哥已经赔上婚姻,我也牺牲了爱情,这还不够吗?你到底要我们怎么做才满意?” 他的吼叫声令纪湘玉呆愕了几秒。 “我偏激?”她不敢相信她一手栽培的儿子,竟然会为了个不相干的女人这样大声吼她,一时之间,一种被背叛的痛楚让她的心绞成了一团。“我这个被遗弃的女人不该偏激吗?是你爸对不起我,是杨家人对不起我……”说到后来,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以往,母亲软弱的眼泪总能让他的心一阵酸涩,但今晚,他似乎再也失去了耐性—— “爸的离开,你真的认为自己一点也没错?你有没有深入地想过,爸为什么会离开?” 从小,他受到母亲的影响,对父亲始终怀有怨恨;但,随着年龄逐渐增长,对事情的看法不再只是单方面,他反倒愈来愈能谅解父亲的离开。 母亲高张的气势、跋扈的主控意识、精明的交际手腕,这些都不是忠厚老实的父亲所能承担得了的。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马阿姨就算不出现,父亲迟早也会离开。 但纪湘玉却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只见她厉声道: “我有什么错!”她是个受害者,一直都是!“要不是杨家人蓄意破坏,你爸不会离开我,我也不用抱着这个婚姻的空壳……”她哽咽地说不下去。 为了报复,也为了赌一口气,在她始终不愿签字的情况下,她必须维持一个假象。在外,她始终顶着秦太太的名义游走于社交圈中,尽管大家都知道她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 这种苦涩,这种辛酸,别人奚落的闲言闲语不打紧,现在就连自己的儿子也对自己不谅解,这种痛……犹胜过千万倍啊! “对,你没错,一点也没错!”秦泊因讥讽地笑了一下。“那请问你,我又有什么错?大哥又有什么错?为什么你们上一代的恩怨纠缠要我们下一代来还?这对我们公平吗?” “公平?”纪湘玉撕心裂肺地重覆这两个字。“你们跟我要公平?那我呢?我跟谁要!?你们明明知道我有多么痛恨杨家人,却偏偏一个个背叛我,你们对我难道就公平?” “你所要的公平已经毁了大哥,难道你还想毁掉你另一个儿子?”秦泊因绝望地摇了摇头。“为什么你总喜欢把自己的错归咎到别人头上?为什么你总喜欢掌控别人的好恶?为什么要如此自私?为什么要如此自以为是?是不是一定要毁掉这一切你才甘——” “住口!”伴随着这一声呼喝的,是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声。 正推门而入的秦泊欣正巧见到这令人惊心动魄的一幕。见母亲似乎想再甩出第二个巴掌,她想也不想地便抛下手中的书本,拦在秦泊因面前,挡住母亲挥下的手。 “妈,不要啊!” “让开!”纪湘玉痛心疾首地想冲向前,但秦泊欣却死命地拦住母亲,将她推到了另一边。 纪湘玉仍刷白着脸、颤着身子指着秦泊因道:“你这个不孝子,如果你不认同这个家,不认同我这个母亲,你可以滚,滚出这个家,滚的远远的!” 秦泊因缓缓地抬起了头,左脸颊上鲜明的五指印像一道道丑恶的蚯蚓迅速向旁立体地扩散出去。他静静地望着纪湘玉,眼神空洞而决绝地道: “这一巴掌——打掉了我对你所有的尊敬与同情。”说完,他转过身,大步往门口跨去。 “二哥——” 秦泊欣想追上去,却被纪湘玉高声喝住: “让他去!就当我没生过这个儿子!” 秦泊欣陡地停在门前,为难地望着盛怒中的母亲。 门外,怒吼的引擎声逐渐远去,但这无解的一切,却无法随着远去的引擎声消逝于风中。 第八章 秦泊因像头疯牛般直接冲进杨家面馆。 一见柜台旁的杨南筠,他二话不说立刻拉住她的手,硬把她往外拖去,速度快得旁人根本来不及阻止。 “跟我走,我们一起找个没有是非、仇恨的地方过生活。” 他这个无礼的举动,让杨南筠乍见到他的喜悦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只急于摆脱他的手。 “秦泊因,你疯啦?” 但,秦泊因却充耳不闻,仍执意将她拉出面馆外。 最靠近大门的杨西箩最快从这场惊愕中回过神,她立刻横身挡住了出路。 一旁的杨家人也因她这一挡,纷纷回神向前阻止,巧姑妈更趁机拉住了秦泊因的手,道: “泊因,有什么话慢慢说?” 冲动受挫的秦泊因被迫停下脚步,他环视一下众人,悲愤地道:“为什么你们大家都要阻止我们?为什么?” “没有人要阻止你们。”杨老爹走上前来。“至少我们杨家人不会。”他用一双饱经风霜的眼凝视着秦泊因。接着,叹了口气,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你总得把事情说清楚,你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把小妹带走。” 他的凝视软化了秦泊因的冲动。他无言地看着他,又看了大家一眼,最后,他颓然地放开了紧握杨南筠的手,坐了下来。 “刚刚……我和我妈大吵了一架。”他将头埋入手掌中,虚弱地道。 一句话,便已将他今晚反常的行为道尽。闻言后的杨老爹与巧姑妈一脸凝重地互望了一眼,却没有开口。 他无言的模样令杨南筠不忍,她默默地坐到了他的身旁,想出言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她只能将手轻轻地放到了他的肩上,化有声为无声的支持。 孰料,她的手才触及他的肩膀,他却立刻像触电般攫住了她的手站了起来,殷切地望着杨老爹与巧姑妈道: “杨伯伯,你们信得过我吗?你们愿意把小妹的未来交给我吗?我会用这双手让小妹幸福,不会让她受到一丝委屈的。” 他眼中的真诚、语中的恳切,打动了每一个杨家人的心。善感的杨东筝与杨北怜眼眶甚至还蒙上了泪水。 “你……真的不后悔?”纵使心中已认同,杨老爹还是忍不住要问一次。 秦泊因坚定的目光搜寻了大家一眼,最后停在杨南筠脸上。 “未来会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爱小妹,我若放弃她,我会痛苦万分、后悔一辈子。”他慢慢地将爱恋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又回到杨老爹身上。“我大哥已经后悔过一次,我不想重蹈覆辙让自己遗憾一辈子。” 这对小儿女……望着他们,杨老爹再度叹了口气。 “如果小妹愿意把自己交给你,我想,我们全家都不会有异议。”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目光焦距全落到了杨南筠身上。 “小妹,你愿意把自己的未来交给我吗?”握着她的手,他的眼光流转着一种炯然的星光。 “我……”虽然心中感动,但此刻的她却不像其他杨家人一样,完全让感性主导一切。刚刚,秦伯母警告性的话语还犹在耳际…… 她真的值得让秦泊因抛家弃母吗?她与秦泊因之间又能够长久吗?万一,他只是一时冲动与意乱情迷,这一轻率的举动将会毁了彼此的未来! 种种的顾虑,在她眼中变成了矛盾与犹疑。 “你……不愿意?”她犹疑的眼神让秦泊因眼中的星光慢慢退去,化成了一股黑色的阴霾。 “你不觉得这一切太快了吗?”她眼中写着为难。“我们甚至不够了解彼此,就这样仓促地决定了彼此的未来,不会太冒险了吗?” 她理性的分析与解释,看在此刻完全由感情主导一切的秦泊因眼中,成了一种不被认同的伤害。倏地,他放开了紧握着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此刻你还能如此冷静地顾虑到许多事?如果你心里有我,那些根本就不是问题!” 接着,他心痛地眯起眼,“在这场战争中,我已经为了我们的未来争得头破血流,如今更已没有退路,为什么你还要犹豫?为什么你还要迟疑?我实在很怀疑你在这次事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原本,她话中的意思只是想让彼此冷静下来,不要让一时的冲动误事。但,由他激烈的反应看来,她知道他根本误会了她的意思,是以,她上前一步企图解释。 “我不是迟疑,我只是——” 但,她才靠近一步,秦泊因却像碰到毒蝎猛兽般猛地向后退,急退的身子不慎碰到柜台上的活页记事本,刹那间,本子连同夹在其中的照片一古脑儿全跌了下来。 秦泊因才看了地上的照片一眼,脸色一下变得死灰。 “看来,我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竟然会为了一个对自己仍然迟疑的女孩子,而不惜与家庭决裂……”他不断冷笑着并向后退。“杨南筠,你真的好残忍!”源源而上的妒嫉与屈辱让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奔向了门口。 这样的变化令人始料未及,最先看出不对劲的是杨东筝,她急急地对着离门口最近的杨西箩喊道: “西箩,拦住他!” 杨西萝的反应够快,但秦泊因的动作更快,只见他飞快地冲出了门口,发动了机车,像头发怒的野牛般往车阵中冲去。 “西箩,快,快追上去!”杨老爹冲上前大喊着,其他杨家人也追了出来,包括行动不便的杨南筠。 杨西箩迅速反应,一气呵成地跳上了吉普车,但,才刚将钥匙插入,前方传来的一阵剧烈碰撞声让她的手抖了一下,钥匙接着跌到了地面。 这一下碰撞声也让杨家人立刻像雕像一样,个个面目如纸地僵在原地;杨南筠更是面如死灰,血液在刹那间急速冻结。 *** 医院手术室外的长廊上,聚集了许多忧心忡忡的人儿。 杨老爹虽然已从剧变中恢复了正常,但他仍神色凝重地凝视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内心不断地祈祷着—— 泊因,你一定要没事才好!一定要没事才好! 瞥见一旁呆坐的女儿,他在心中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杨家和秦家——注定要如此纠缠不清吗?当初没搬离这里,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无言地抬头望了下白色的天花板,又深深地将心中的气叹了出来。 杨南筠静静地坐在一旁,眼神空洞的落在前方,那落寞的神情让人心酸。 望着妹妹面无表情的侧面,杨西箩知道她心中正强忍着悲痛,是以,她慢慢地坐到了她的身旁,伸出了亲情的手,安慰地揽了揽她的肩膀,道: “小妹,别担心!秦泊因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杨南筠虽没有反应,但眼中已闪着泪光。 “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比较舒服一点。” 二姐护卫的肩膀撕碎了她强忍的伪装,终于,她让情绪宣泄而出—— “二姐,你相信我,我并没有不要他,我只是……”眼泪一出,立刻像决堤一样不能遏抑。 “我了解,我了解,二姐全都了解。你相信我,没有人会怪你,这件事纯粹是意外,你不要自责。”她轻拍着她,让她尽情地发泄。 杨南筠靠在二姐肩上,留下了一串串自责的泪水。 突然,一阵杂沓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长廊中引起了巨大的回音。 杨老爹与杨西箩同时闻声回过头,却看见闻讯而来、一脸气极败坏的纪湘玉与秦泊欣。 一见杨南筠,纪湘玉一时情绪失控地冲上前来;而一见对方苗头不对,杨西箩立即起身护在妹妹身前,挡住了对方的激动。 “杨南筠,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为什么还不放过他?”此刻的纪湘玉像一头受伤发狂的野兽,见人就咬。“要是泊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对不放过你!” “妈,你冷静一点。”秦泊欣几乎拉不住母亲激动的手。 “秦太太,请你理性一点,发生这种事,我们谁也不愿意。”杨老爹沉稳的声音传了过来,企图稳住对方的情绪。 但纪湘玉根本充耳不闻,她尖声地吼了一句:“你们杨家人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手?”之后,颓然地跌坐在长椅上,倚着女儿的身子痛哭失声。“泊欣,你二哥要是有什么不测,我也活不下去了。” 一旁的杨西箩对纪湘玉的话颇不以为然,但见她哭得如此伤心,也不忍再出言相激。 身后的杨南筠轻轻地推开二姐护卫得滴水不漏的身子,站了起来。此刻的她已拭干了眼泪,她拄着拐杖,一拐一拐地来到纪湘玉面前,挺直了腰杆平静地道: “秦伯母,你放心,如果秦泊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杨南筠也不会荀活,一定一命赔一命,不会让你吃亏的。” “小妹——”杨老爹与杨西箩同时扬声阻止这种不理性的论调。 然,纪湘玉却置若罔闻,兀自沉浸在悲伤中。 一旁的秦泊欣却有些了解似的感动。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就算她有苟,此刻她这一番话,已让人原谅了她。 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妈,泊因怎么样了?”随后而来的秦泊莉偕同夫婿赵天敏、兄长秦泊怀神色匆匆地疾步而来。 “大抵的情况我们也不太清楚,医生只概略地说……”接话的是杨老爹。“泊因的脑部受到撞击,有严重脑震荡现象;而前脑因直接受力,颅内出血,现正手术清除瘀血。”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秦泊怀出声质疑。 刚刚,透过关系,他看了楼下暂置于警卫室中的笔录,内载车祸的发生肇因于秦泊因严重违反交通规则。这内容让他纳闷不已,因为,据他所知,泊因一向最注重交通安全,无论如何,绝对不会没有原因就发生这种闯红灯、超速,又未戴安全帽这等玩命的事来。 他的问题——让纪湘玉收住了眼泪,神情蒙上一股深浓的怨恨。 “还不是因为杨家!”她咬紧了牙,迸出了一句充满恨意的话。 “因为杨家?”母亲脸上的恨意让秦泊怀不自觉地颤了一下。他不解的目光扫过一旁的杨家人后,又扫过姐妹秦泊莉与秦泊欣两人…… 从杨家人坦然的面容以及秦家人闪躲的眼神中,他对事情的发生隐隐有些眉目了。 慢慢地,他的眼神从了解转为一种无奈的悲哀,最后,化为一种深深的厌倦与疲惫…… 接着,他转身面向窗口,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 经过了漫长的等待,终于,手术房内传出了好消息,秦泊因的脑部手术非常顺利,脑中血块已完全清除,目前人已送往恢复室中。 这样的好消息,令所有等在手术房外的众人暂时放下了心头大石,尤其是杨南筠,更是流下了紧绷多时、一下松脱的喜悦之泪。 “二姐,太好了!”她又哭又笑地握住了杨西箩的手,又看了看同样已紧张了一个下午的父亲。 “我早说过秦泊因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杨西箩点点头。 喜极而泣的画面同样出现在秦家人身上—— “妈,泊因没事了,你可以放心了。”秦泊莉、秦泊欣一左一右坐在纪湘玉身旁,以第一时间分送了这个好消息。 但纪湘玉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她反倒板着脸起身,朝一旁的杨家人走来。 “泊因既然没事了,你们也可以走了!”口气仍是一贯的不善。“算你们走运!” 之前,她嫌恶的口气就让杨西箩心生不满,碍于时地不宜,她才没有反唇相稽;如今,秦泊因既然已经没事,她们当然不用再忍受这种鸟气,是以,她立刻像连珠炮般吐出了一长串的话语。 “秦伯母,你说话可不可以客气一点?请你多做一些跟你的身份教养可以相配合的事,多用脑子,少动那张尖酸刻薄的……” “嘴”字还未出,杨南筠拉住她的衣袖,乞求地看了她一眼。 “二姐——”她并不是示弱,而是……此时此刻她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卷入这一场永无止尽的战争中。 “你敢教训我?”纪湘玉稍稍平静的脸色又因这番话凝结。“对你们这些人我何需客气?” “喂!你口口声声‘你们这些人’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又高尚到哪里去?”对方的态度再度把杨西箩惹毛,她挣开小妹的手,挑衅地挤向前。 这一次,杨老爹却更快地阻止了杨西箩。“西箩,够了!” 而见好不容易暂时平息的战火似乎又将挑起,秦家姐妹赶紧一人一边,将母亲欲向前的身子拉往另一头。 “妈,算了!何必与她们一般见识。”秦泊莉技巧性地挡在前头,阻住了杨西箩挑衅的眼眸。 见女儿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为免纷争扩大,杨老爹沉声道: “我们走吧!既然泊因已经没事,我们道义上的责任已了,没有必要再待在这儿让人糟蹋。”说完,他一手一个,抓住女儿的手就要往出口走。 杨南筠却为难地看了父亲一眼。“爸——” “小妹,你看不出我们有多么不受欢迎吗?”杨老爹捺着性子劝慰道。“就算你留在这儿,也没有任何用处,人家不会让你见他的。” “没错!”杨西箩瞪了对方一眼,故意大声附和。 杨南筠黯然地垂下了眼帘。一会儿,她留恋地回过头望了紧闭的手术室大门一眼,欲收回时却不意与纪湘玉怨毒的眼神对上,一时之间,沉重的心又陡地一沉。 “现在也晚了,我们还是先回家再说吧!”杨老爹再次出声劝道。 这一次,杨南筠只是抬头看了父亲一眼,没再说什么。随即,默默地跟着家人,一拐一拐地走出了秦家人的视线外。 他们一离开,纪湘玉原本怒张的眼眸化为一抹深深的无助,瘫软在椅子上头。 “妈——”秦泊欣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秦泊莉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泊欣,让妈清静清静好不好?”她用眼神阻止了她,似乎知道她即将说什么般。 秦泊欣欲言又止地看了姐姐一眼,出口的话终于化为一声低叹。 “妈,泊莉,住院手续都已经办妥了。”赵天敏手拿一张表格走了过来。 纪湘玉抬起头轻点了点,随即迟疑地向后张望了一下,道:“泊怀呢?” “喔,他正和主治大夫讨论泊因的病情。” 纪湘玉迟疑了一下后又点了点头,恢复了先前的姿势。 “泊欣,我看妈也累了,不如你先陪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和天敏就够了。” “不用了,我不累,我要留在这儿。”纪湘玉头抬也未抬地否决了女儿的提议。 “那……好吧!”见母亲坚持,秦泊莉也不再说些什么。她转向夫婿,给了他一个示意的眼神。“天敏,麻烦你先留在这儿陪妈,我和泊欣到楼下替妈买瓶矿泉水。”接着,她转向妹妹,以眼神传达了一起离开的讯息。 秦泊欣会意地点了点头。 *** 出了恢复室后,秦泊因立即被送到了加护病房观察。由于麻醉剂未退的关系,直到当晚,他才醒了过来。 “泊因,怎么样了?” 一睁开眼,围绕在身旁家人关怀的眼神让秦泊因顿时有些茫然。 “你们……”他看了看母亲,看了看家人,再看了看矗立在身旁、一堆莫名其妙的医疗仪器,一时之间,他纳闷地皱了下眉头。“这是哪里?” “这里是医院,你出了车祸。”纪湘玉柔声道。虽然之前,母子之间才吵了场决裂的大架,但,天下父母心,亲子之间哪里又能有什么隔夜仇呢? 只见,秦泊因的神情是更深一层的茫然。 “我出了车祸?”他重覆了母亲的话尾后,浑沌不清的思绪也开始运作,慢慢地飘回之前他奔出家门后来到杨家面馆的点点滴滴,一时,心痛让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却不料,这个动作牵动到手术后的伤口,剧痛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怎么了?伤口很痛吗?要不要请医生来看一下?”纪湘玉回过头,示意地看了下身后的家人。 “我去找医生来。”赵天敏自告奋勇。 “不用了!”秦泊因虚弱地阻止了他。“你们都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说完,他闭上了眼睛将头偏到另一边。他落寞的模样,看在秦家姐妹眼里,着实不忍,但碍于母亲在场,她们也只能将不忍放在心中,化成无言的同情。 然,纪湘玉却对他这种不争气的神情感到生气,但,她知道此时此刻并不是发作的好时机,是以,她压下了胸中的不快,顺应地道: “那……好吧!泊因,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把身体养好最要紧。” 秦泊因没有理她,紧闭着眼,动也不动。 见状,纪湘玉有些尴尬地微怒,她起身道:“我们走吧!让泊因好好休息。”说完,她负气地离开了病床。 “二哥,你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的话,我们就在外面。”临走前,秦泊欣关怀地丢下一句话。 秦家人鱼贯地离开,不一会儿,只留下了站在最远处、始终未开口的秦泊怀。 他慢慢地踱到了秦泊因身旁,以一种悲哀的神情望着他道: “想不到我们兄弟俩都逃不过命运的捉弄。”他叹了一声。“泊欣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他的叹息让秦泊因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只不过,看着秦泊怀的眼神仍是空洞而无神的。 “我了解你心中那种苦与痛,也佩服你有那种积极争取的勇气。”秦泊怀再道。“如果当初,我拥有如你一般的勇气与坚持,或许今天,我就不用过着这种行尸走肉的生活,把自己弄得如此地糟。” 他的话语让秦泊因空洞的眼神动容地闪了一下。 “大哥……”同病相怜的痛——他了解。 秦泊怀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再犹疑……”说到这儿,他有些激动地看着秦泊因道:“泊因,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失去就没有了,你知不知道……” 失去的悔恨——他知道,但,天知道他就是太害怕失去,才会不惜一切与母亲决裂、与家庭抗争。 床上的秦泊因再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大哥的痛,痛在当初没有积极去争取;而他呢?可悲的是自己在已争得头破血流、没有退路之际,对方竟然还对自己的真心迟疑。 这种痛——犹重了千万倍啊! *** 走出了加护病房的秦泊怀神情是木然的。他的眼神似乎飘到了远方,连见到聚集在门外的家人也都视若无睹地走了过去。 “泊怀,你真的这么恨我吗?连句话都不愿跟我说……”纪湘玉忍不住叫住了他。 秦泊怀被动地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过头。 “泊怀,就算我做错了什么,我始终是你妈啊!更何况我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爱你们……”她企图以亲情唤回失去已久的儿子。 秦泊怀静静许久,一会儿后,才神情痛苦地回过身道: “妈,你有三个爱你的好儿子,为什么偏偏要一个个毁了他们?你口口声声的爱已经毁了一个,希望你不要再毁掉第二个。”说完,他慢慢地转过身就要离开。 “到现在你还恨我拆散你和杨东筝?”纪湘玉仍不放弃地道。 秦泊怀移动的脚步略停了停,深吸了口气后,他平静地回答: “无所谓恨不恨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背负着你带给我的错误的活动躯壳而已,恨不恨已经不重要了。”这一次,他颀长的背影毫不留恋地消失在长廊尽头。 纪湘玉仍木然地站在原地。一会儿后,委屈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泊莉,你说,妈到底做错了什么?” 望着哭泣的母亲,秦泊莉虽心痛却无言以对。她望了同样无言的夫婿及妹妹一眼,最后,无奈地垂下了眼帘。 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什么叫是,什么又叫非,她已经分不清楚了。一边是母亲,一边是手足,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可以拯救这个已濒临四分五裂的家…… 第九章 秦泊怀动用了一切人事上的关系,让秦泊因受到最好的医疗照顾。两天后,复原状况良好的秦泊因被移到了单人头等病房。 在这期间,杨南筠曾不只一次地来到医院想探视秦泊因,但由于加护病房探视时间的规定,以及屡次遭到纪湘玉恶意的阻拦之下,始终没能见到他。 秦泊因的伤势虽已在控制中,然,他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消沉默然。 身体上的伤痛,是可以借助现代医药资源来复原,但,心头的痛却非点滴与针筒可以治愈得了的。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泊因,来!喝点鸡汤,这是妈特地要玛丽亚炖来让你补身体的。”纪湘玉手拿了一只保温瓶,与秦泊欣一前一后进了病房。 但,相对于母亲的热忱,半躺在床上的秦泊因却只是转动了一下眼珠。 “来,趁热吃!”纪湘玉殷勤地打开了保温瓶,倒了碗鸡汤推到他面前。 “我不饿,没胃口。”他没有什么反应地道。 “没胃口也得吃!医生说你失血过多,需要吃一点营养的东西。”纪湘玉不理会他的拒绝,强行用汤匙舀了汤,送到他的嘴边。 然,这个动作却让秦泊因嫌恶地紧皱起眉头,“我说过没有胃口,难道连这种事你也要强迫吗?”说完,他将脸偏到一边。 一番好意却遭受这种冷嘲热讽,纪湘玉极力忍住自己的脾气,强颜欢笑地劝道:“多少吃一点,对伤口有帮助。” 秦泊因回应她的仍是一脸的漠然。 见状,脾气强硬的纪湘玉重重地将碗摔到了床旁的小桌子上,尖声地道:“我纪湘玉是上辈子欠你们的,是不是?要让你们秦家的男人一个个来糟蹋我,伤我的心?” 汤碗因她的力道而打翻,汤汁迅速地漫了开来,秦泊欣立即奔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抽着面纸阻止汤水的溢流。 母亲自怜的话语让床上的秦泊因口唇略掀了掀。这一刹那,他真的很想说些道歉的话,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其实,他并不是故意要令母亲如此难堪,只是……他只要一见到母亲,就会想起曾经历的那一场痛。 见自己一时的气愤让女儿忙碌地收拾半天,纪湘玉的气顿时消弭了许多。她坐到了床旁,低声地道: “傻孩子,为什么你还如此执迷不悟?杨家人差点害得你连命都没了,你还要继续傻下去吗?”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再道:“乖,听妈的话,好好把伤养好,出院后一切重新开始,如果你对世心不满意,妈还可以帮你介绍别的……” “妈——”秦泊因不耐地打断了她。“你认为放出去的感情可以这么轻易就收回来吗?如果感情这两个字是如此易放易收,为什么到如今你还那么恨爸,都已经过了十几年了,不是吗?为什么你仍无法释怀?” 他尖锐的话语让纪湘玉震动了一下。“我……我的情况怎么能和你们相提并论。”她不自在地回避了他的眼神。“为什么不能?”他紧盯着母亲。“只要你对爸还有爱,那基本上都是一样的。” “爱”这个字让纪湘玉的身子不自觉地又震了一下,潜藏在心中那道最脆弱的伤口似乎又汨汨地流出血来。 真的是这样吗?之所以有恨,是因为潜藏在背后的那份……爱? 他的话启发了她从来不曾去思考过的另一个可能,刹那间,她似乎有些明了儿子们的心情,一向鲜明的立场竟开始有些动摇…… 不知何时,秦泊欣已来到母亲身旁,“妈,可以让我说句话吗?”她将手轻轻地放到了母亲肩上。 纪湘玉被动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秦泊欣主动地坐到了她的身旁。“妈,撇开你对杨家的偏见不谈,在你的内心深处,真的只是单纯地为了二哥他们好而拒绝杨家人吗?还是只是为反对而反对?” 这话让纪湘玉心头仿佛被猛刺了一剑。 秦泊欣委婉地继续道:“妈,你恨了爸十几年,而这十几年来,你快乐吗?如果把对爸的恨转移到杨家人身上,对他们实在太不公平,对大哥、二哥他们也不公平。” “这个世界对我而言……难道就公平?”纪湘玉喃喃自语。 秦泊欣摇摇头,像是不认同母亲的话。“虽然你失去了爸,但,这么多年来,你还拥有我们,不是吗?” 她诚挚地看着母亲,继续道:“妈,放下对爸的恨好不好?再这样无止尽地彼此憎恨不去,这个家会瓦解的。” 瓦解……秦泊欣的话一字一句都敲进纪湘玉的心坎。她木然地望着前方,思绪乱成一团。在儿女们眼中,她真的是这样一个自私霸道的母亲?她真的是这样吗? 清脆的敲门声中断了她混乱的思绪。 秦泊欣起身开了房门,门外站立的,是拄着拐杖、一脸期盼的杨南筠。 乍见到她,众人反应各有不同,秦泊欣是错愕;纪湘玉的脸立刻变得冷然;秦泊因则将脸黯然地偏到一旁。 “对……对不起……”她垂下眼帘。“我想看看他……可以吗?” 秦泊欣还未及答话,纪湘玉即走上前来,毫不客气地带上房门,再一次隔绝了杨南筠的希望。 “有什么好看的!你们把他害成这样我已经不追究了,到底还想怎样?” 纪湘玉的举动,令杨南筠不得不退出房门外。她很想反驳对方这种不理性又不客观的话,但此刻,她忍了下来。“秦伯母,请你让我看看他……好不好?”她低声下气地恳求。要是以前,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受到这种侮辱与委屈,但现在,她心系于秦泊因的伤势,不得不委曲求全。 纪湘玉想也不想、严辞就想拒绝,秦泊欣却更快地拉住了她道! “妈,事情总要有个解决,你要是真为了二哥好,就应该让他们好好谈谈,有些事情你怎么挡也挡不了的。” 闻言,纪湘玉脸上原本僵硬的线条和缓了许多,但,仍有着不以为然。 秦泊欣在母亲不以为然的话语即将出口前又抢先道:“妈,我们都大了,基本的判断力都有,二哥他不是笨蛋,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 说着,她亲昵地拉着母亲的手,撒娇地道:“走啦、走啦!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管那么多做什么?你也累了,我陪你到楼下洗个头、休息一下。”说完,也不管母亲的意愿如何,连拖带拉地将她揽出了长廊外。 杨南筠就趁着秦泊欣刻意制造的这个空档,扭开了门把,进入了病房中。 *** 病房内,难堪的沉默已仍持续了好一段时间。终于,杨南筠还是先打破了这难堪的静默—— “你……现在觉得怎样?伤口有没有好一点?”原本,她有千言万语想说,但,从她进来到现在,他却始终连正眼也不愿瞧自己一眼的情况下,开口变得困难,心中的千言万语只能化为一句深切的关心。 “多谢关心,暂时死不了!”但,她的关心却换来秦泊因冷漠的一句话。 得到这种冷冰冰的答案,杨南筠有些难堪,然,心中更多的却是难过。但,她不怪他,她知道他还误会她,她来——主要就是要解释清楚那天的误会,并告诉他这几天自己那强烈到不可遏抑的情感。 “对不起!”她以这三个字当作开始,为自己当初没把话说清楚,而导致他误会、受到这样的伤害表示歉意。 但,秦泊因却误会了这三个字的意思,他以为,她是因拒绝了自己而心生内疚,当下,再度受到刺激的他立即抓住她实于床边的手,神情激动地道: “不要对我说这三个字,我不需要!”说完,他重重地甩开了她。 秦泊因剧烈的反应令她愕然。然,她立即知道他误会了她的意思。她急急地起身,解释道: “你不要激动,听我解释好不好?” 她急欲解释的模样,看在秦泊因眼中,成了一种急欲脱罪的行为,当下,一种逃避的痛击溃了他的理性。倏地,他扯掉了手上的针头,翻开身上的棉被反身就想下床,但才坐起身,一阵强烈的晕眩让他又倒回原位。 他这样的举动吓坏了杨南筠,她顾不得手中的拐杖,跛着脚快速地奔到了床的另一头;看着秦泊因倏地刷白的脸,她语带哭音地道: “泊因,你别这样,你哪里不舒服,我叫护士来——” “不需要!”他揪住她的手,凶神恶煞地阻止了她。 “别这样!”她乞求地看着他。“你的手流血了,让我去叫护……啊——”她惊呼了一声,突来的力道让她整个人倒向秦泊因的胸口。 秦泊因紧紧地拽住她的手。“伤口流血……”他冷笑着,看了一眼自血管上的针孔不断渗出的血滴。“这点血算什么?这种痛比起你所加诸在我身上的那种轻多了!”他再次甩开了她。 他的冷笑让她的心感到一阵痉挛。“事情并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样,我——” “要不怎样?”他迅速地打断她。“是你终于接受了谢贯中的追求,迫不及待想摆脱我?” 她咬了咬下唇,极力忍住眼眶中积聚的泪水。 “我和谢贯中之间根本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我们只是朋友。”她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他说的话,他只是一个病人,一个因受到伤害而偏激的病人。 但,她的隐忍,秦泊因并未察觉,此刻的他完全淹没在妒意中,满脑子只想维护住自己脆弱的尊严。 “是吗?是朋友就可以拍那种亲密照片的话,若是情人是不是早就可以上——” “秦泊因!”她在他更伤人的字眼出口前大声阻止了他,眼眶中的泪终于也因这一吼而再也忍不住地落了下来。“你的泪是为我而流的吗?是因为自责内疚,还是同情?”秦泊因一点也不怜惜地望着她。 都不是,是心痛!她在内心呐喊着。 她完全没想到,他心中对她的误会竟然深到这种程度,深到他不惜用一切恶毒的言语来伤害她! 陡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让她的心一下变得好冷好冷。 “杨南筠,傻瓜只能做一次,你还想说什么?”他不带感情的声音继续传来,毫不留情地再划下一刀。“如果你以为我还会蠢到犯两次同样的错误,那你就错——” “我从来没有以为什么!”她大声地打断他的话后,满怀悲愤地退到了墙边。 “喔!那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还是想用眼泪来博取我的同情?” “对!我就是来看你的笑话,我就是想用眼泪来博取你的同情,这样你满意了没有?”他有什么资格这样侮辱她?他有什么权利这样恣意地践踏她的人格? 思及此,她毫不犹豫地再吼道:“秦泊因,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以为你起码是不同的,原来,你跟你妈一样,都只是不用大脑思考、自以为是的混蛋!”丢下这句话后,她扭开了门把,不顾一切地奔了出去。 然,她才奔出门,迎面便撞上一位正欲入门的中年男子—— “咦!你不是杨家的小南方吗?怎么……”杨南筠眼中止不住的泪水让他陡地住了口。“发生了什么事?” 杨南筠没有理他,只是迅速地拖着不稳的身形消失于转角中。 *** 走出了洗发部,纪湘玉觉得整个人轻爽了许多。 路过花铺,正犹豫着是否该买束花换掉楼上的旧花之际,一道意料之外的熟悉嗓音令她倏地回过了头 “湘玉,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声音来自身后一位长相斯文、两鬓已斑白的中年男士口中。 乍见到他,纪湘玉不可置信的表情慢慢转为激动,最后变为一种伪装。 “你……来干什么?” 望着她强装不在乎的脸,秦倍祥叹了口气。“湘玉,谈谈好吗?” “有什么好谈的!该谈的、要谈的,十多年前早已经谈完了。”她像只刺猬般充满了不友善的防备。 “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能原谅我?” “原谅你?”纪湘玉冷冷地笑了一下。“你有何颜面要我原谅你?” 秦倍祥疲惫地看着她,“你不原谅我不打紧,但是,你又何苦把对我的恨转移到孩子们身上……”他顿了一下。“刚刚,我到楼上看过泊因,泊欣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他再道:“湘玉,泊怀的事你已经错过一次,难道你想让悲剧重来一遍?你恨杨家,无非是想找个代罪羔羊来转移你心中对我的恨而已,这么多年了,也够了吧!” “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难道你完全不用为这一切负一点责任?”她不友善的态度终于让秦倍祥平和的脸转为激动。“快二十年了,你一点也没变,在你心目中,所有的事错的永远是别人。你一再扮演一个受害者的角色,把所有过错全推到别人身上,你有没有想过,当年我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而泊因、泊怀为什么不能够谅解你?要是你完全都没有错,这个家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最亲密的人为什么会一个个离开你?” “我……”他的指责,她当然无法认同。她立即想反驳,却发现竟找不到可以为自己辩解的理由。 秦倍祥的话击中了她一直护卫在心头最深处、不能被碰触的脆弱堡垒。如今,伤口毫无预警地被掀开之后,她却发现没有想象中的痛…… 她真是这样一个不通情理的母亲吗?她真是这样一个失败至极的人? 慢慢地,蜂拥而上的自省将她脸上极力伪装的气势一层一层地撕开。 “湘玉,放开吧!你活在怨恨中够久了,你已经毁掉了泊怀,我不能再让你继续毁掉泊因。”秦倍祥再劝道。“孩子们何其无辜,泊怀跟泊因他们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你无权将自己的好恶强加在他们身上。”突然,他的声音软了下来。“湘玉,试着去体会他们的心情,他们很痛苦你知不知道?” 痛苦……这两个字让她的背脊陡地一凛。突然,泊怀悲伤的声音传进她的脑海—— “妈,你有三个爱你的好儿子,为什么偏偏要一个个毁了他们?你口口声声的爱己经毁了一个;希望你不要再毁掉第二个。” 刹那间,她似乎完全懂了儿子们的心情,那种想爱却无法放手去爱的痛苦…… “放下吧!湘玉,我们都老了。”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想想看,人生还能有多少个二十年?” 他的话瓦解了她心中最后一层防卫。泊欣说得没错,这十几年来她一点也不快乐,她恨得好累好累啊! 解放的泪水沿着脸颊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是的,恨了十多年,是该放下的时候了!或许,泊因说对了,潜藏在她强烈的“恨”之下的,是比恨要强上一千倍、一万倍的“爱”,如果心中早已没有了爱,又何来恨呢? 所谓“爱之深,恨之切”这个浅显的道理小学生都懂,为什么她这个当局者会迷惑了十多年? 秦倍祥默默地走了过来,迟疑了一下后,终于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头。 纪湘玉没有拒绝地靠在他的肩上,立即,一种睽违已久的温暖流遍她全身,温热了她的心,刹那间,她的泪流得更急更凶了。 长廊上的行人匆匆,却没有人去打扰他们…… *** 一路上,秦泊欣连跑带跳地冲进病房中—— “二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妈答应和爸签字离婚了!” 相对于她的雀跃,秦泊因却只是阴沉地动了动盯在天花板上的眼珠,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刚刚大姐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她还说,是妈主动提出的——”注意到二哥阴霾、冷漠的神色,她的雀跃顿时冷了下来。 “怎么了?你不高兴吗?”他的反应令她不解。“妈肯离婚,那表示她肯原谅爸了;她肯原谅爸,那就表示她不恨杨家了,也就是说你跟杨南筠……” “我跟她之间已经完了!”秦泊因闷闷地接口。 “完了?”秦泊欣顿时愣在当场。“什么意思?” 秦泊因不语。 “二哥,你跟杨南筠之间是怎么了?爸说,那天他来看你的时候在走廊碰到了杨南筠,当时,她哭得好伤心……”他冷漠的反应让秦泊欣想起父亲的话。“怎么?你们吵架了?” 秦泊因仍旧不语,只寒着脸瞪着天花板。 见状,秦泊欣知道自己的猜测成了事实。 “二哥,你把人家赶走了对不对?”她瘪起嘴睨了他一眼。“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你实在不应该让人家那么伤心的,在她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之后。”可想而知她二哥一定说了些刺伤人的蠢话,以致杨南筠会如此伤心地离去。 “她伤心?”他嘲讽地笑了一下。“你确定是为了我吗?她只是自责……” “她当然是为了你!”秦泊欣吃惊地打断了他。“二哥,你撞昏头了是不是?你在怀疑什么?” 这几天来,杨南筠那双担忧到几近憔悴的眼神,百分之百绝对是出于爱!她这个笨二哥是摔坏脑子了是不是?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连外人都看出来了,他竟然还怀疑人家的忠诚,难怪杨南筠要伤心欲绝地夺门而出。 想到这儿,她再道:“二哥,我告诉你,你可以怀疑任何事,但是你绝对不能怀疑她的真心,她爱你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 她的话让他眼中闪起一点光亮,但,又迅速地黯淡下去。 “你不懂!”想起那些亲密的照片,他的心仍隐隐作痛。 “我或许不懂——”秦泊欣有些生气地道。“但我的脑袋肯定比你还清楚,我只知道,一个肯为你死的女人若是还受到这样的怀疑,她一定连心都碎了!” 肯为你死…… “什么意思?”她的话第一次让他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瞪着他,秦泊欣把在手术室外发生的点点滴滴,以及杨南筠这几日来跑了无数次医院,却被母亲阻绝在外的情景,巨细靡遣地说了出来。 “二哥,你想想看,杨南筠是何其骄傲的一个女孩子,今天,她肯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妈,甚至还要忍受妈无理的攻击性言语,如果她心中没有你,以她的个性,她会让人这样白白糟蹋吗?” 闻言后,秦泊因有好半晌不言不语。他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墙上杨南筠遗落在病房中的拐杖,似在思索着。 渐渐地,他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突然,他开口道:“泊欣,可不可以帮我叫护士来?” “干嘛?”秦泊欣不解地问道。 “帮我把针头拔掉,我要去找她。” “找她?现在?”秦泊欣瞪大眼睛。“你疯啦!你忘记下午要拆线吗?” 秦泊因的表情显然有豁出去的意图。 “二哥,我不认为现在是解释的好时机。”她正色地道。“错误既然已经造成,冲动行事并不能弥补,只会坏事。”看着他不认同的表情,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 “这样好了,我有个想法,既可以考验杨南筠对你是否真诚,也可以让你安心地待在医院养伤……”她把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 闻言,秦泊因却皱起了眉头。“这也算是方法吗?” “这算是所有方法中最好的一种。”她得意地道。“如果你现在冲去解释,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撞得满头包回来。你想想,依杨南筠的个性,她现在会听得进你任何的解释吗?” “反正医生也不会让你出院,我也不可能帮助你这种不理性的逃跑,不如……我们来赌赌运气。”见他仍不以为然,她再道:“放心好了,在这段时间内,我会帮你盯着杨南筠的,不会让别人有机可乘!”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望着她,秦泊因忧心地叹了口气,似乎也只能无奈地认同,因为,他完全无法反驳她的话。 尾声 这两个星期以来,杨南筠明显消沉许多。 她的消沉,看在杨家人眼里是急在心里。但,他们也无计可施,因为,这种需要时间来治疗的伤痛也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克服。 此刻,书桌前的她意兴阑珊地阖上了书本。在家闷了两个礼拜,美其名是以“准备毕业考”的借口来阻止家人关心的眼神,但,事实上,这两个礼拜的成效几乎是等于零,她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好像要下雨了!她探头望了望窗外阴霾的天空,突然有了想出去走走的念头。 套上了布鞋,一出门,她正好遇上秦家的菲佣玛丽亚牵着美丹走出门口。 见到她,美丹仍是一如往常兴奋地又叫又跳的,让玛丽亚几乎抓不住它脖子上的绳子。 在这种心情下再见到美丹,杨南筠心中涌起的却是一份失落的感伤。 她不自觉地走近了它,亲昵地摸了摸它的颈子,或许是基于一种“爱屋及乌”的心态吧!此刻的她一点也没有昔日那种害怕、排斥的心情,也忘记自己曾经对狗的恐惧。 望着美丹,她迟疑了一下后,用简单的英文告诉玛丽亚,可不可以将狗暂时交给她。玛丽亚只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地点点头。 带着美丹,她慢慢地往万通国小靠近。由于脚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她只能一跛一跛地向前走着,而美丹似乎也颇能体谅她的状况,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 万通国小中一反平日午后的熙攘状况,校园内稀稀疏疏的,见不到几个人。 可能是大家怕下雨的关系吧!她想。 解开禁锢在美丹脖子上的绳子后,她独自来到秋千架旁坐了下来。 天——愈来愈阴霾,她的心却愈来愈沉淀、清晰。她突然想起有一次贪玩摔伤脚,被秦泊因像扛布袋般扛回家的情景,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抿了起来。 她……跟秦泊因,从他小时候抢她的玩具手枪被她敲破头的那一瞬间,两人就注定要彼此纠缠了吧! 下雨了,秋千上的她却一点也没有移动的意思,仍沉浸在回局中任由雨一滴一滴地落在身上。 突然,落下的雨被隔绝在一把红色的伞外。她诧异地仰起头,只看到了握住伞柄的那一只强而有力的手。 “你真的舍得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到南部去?” 随之而来的那道熟悉、低沉的浑厚嗓音,让她半仰的身子倏地僵在秋千上。 秦泊因缓缓地绕到前面,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杨南筠仍未从惊愕中恢复过来。 她完全意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他。因为,两个礼拜前,秦泊欣曾慎重地告诉过她,说她二哥要随秦伯伯到南部静养一阵子,暂时不会回来的消息。 这些天来,虽心中不愿承认,但事实上,她的消沉有泰半是因为这件事。她气愤,但更多的是神伤,因为,她以为他还在误会着她。 见她仍呆怔不语,秦泊因蹲了下来。 “我并没有到南部去,牵绊我的人在这儿,我舍不得走。”望着她,他的神情有着乞求原谅的懊悔。“原谅我好不好?我想,我是被妒嫉冲昏了头,才会说出那么许多混帐至极的话来。” 他的话,让杨南筠的眼眶慢慢地泛红。 “我跟谢贯中只是朋友,那些照片……”她仍试图解释自己和谢贯中之间单纯的朋友关系,而那些照片也只是一场话剧下的产物。 “我了解,是我太冲动了,我不应该怀疑你的。”秦泊因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我是一个爱吃醋的混蛋,我是被嫉妒冲昏了头,才会说出那些混帐话。” “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了?”泪因他这个举动终于落了下来。 他摇摇头,接着反问道:“你也不生我的气了?” 她摇摇头,泪落得更急更凶。 “别哭了!要是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哪!”他替她拭着眼泪。“走吧!淋雨对我这个病人来说可是不太好喔!” 他的话这才让她想起他头上的伤势,她赶忙收起了眼泪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本来很严重。”他先是一脸严肃,接着,做了个逗趣的鬼脸。“但见到你,已经好了一大半了。” 杨南筠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秦泊因牵起她的手,将她紧揽在自己的羽翼下。但才往回走了几步,杨南筠却像想到什么似地停子下来。 “怎么啦?”秦泊因温柔地问道。 杨南筠仍垂着头,一会儿,才委屈嗫嚅地道:“其实……那天,我并不是不认同你,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你用那种态度逼问我,说得好像要私奔似的,我……”她的头垂得更低。“更何况,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冲动而已,谁知道你竟然玩真的——” “那现在呢?”秦泊因打断了她,并用手勾起了她的脸。“如果重新再来一次,你会毫不犹豫地跟我走吗?小妹。”望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杨南筠羞赧的头还来不及点下去,突然,美丹毫无预警地冲了过来,将两人撞跌到泥泞中,秦泊因手中的雨伞也飞到了五尺外。 “美丹,你这只大笨狗,要搅局也得看时候!”一身都是泥巴的他忍不住咆哮着。 “汪汪!汪汪!”但美丹似乎无惧主人的咆哮,仍不断地朝秦泊因狂吠着。 “可恶!”他抓起一把泥水用力朝美丹丢了过去。 挨了一记泥水的美丹也不甘示弱地抬起后脚,用力地将地上的泥水踢向他。 顿时,人狗大战开锣,场面有些失控。 看着秦泊因头脸都是泥水的狼狈样,杨南筠忍不住哈哈大笑。但,她只笑了两声即停住,因为,一坨泥巴不知何时飞向了她的嘴。 “你们……可恶!”她也抓起地上的泥巴,加入了混战中。 阳光慢慢地透出云层外,似乎预告着天气即将放晴的讯息-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