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路》 (一) 站在火车站的出口处,我有一种迷茫,又有一种挣脱牢笼、获得自由的喜悦。摸着裤兜里几张皱巴巴的票子,我的心里安稳了许多,这些钱足够我转一辆去往大城市的火车了。到了大城市里,只要肯吃苦,只要有干劲,相信我一定能闯出一番天地。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我拖着行李,慢慢走向了站台的方向。不停闪烁的荧屏上,显示着开往各地的火车,看得我有些眼花缭乱。我在自己这么多年的记忆之中狠狠搜索,也只找寻到了北京和上海这两座大城市的印象。那就去北京吧,那里是首都,对于自己来说可能是更好的选择。 打定了主意,我便跟随着人群排在了售票窗口之后。终于蹭到了售票窗口,将行李放在了脚下,我理了理自己散乱的头发。 “您好先生,请问你要去哪里?”一个甜美的声音从售票窗口中传出,让我略微有些恍惚。 “先生?”售票的年轻女孩轻唤了一声。 “啊…我…北京…”我有些惊惶地说道,眼睛不知所措地看向了案台,不敢去看女孩的眼睛。耳畔传来一阵敲击声,我微微抬了抬眼睛,看到了一双小巧的白皙手指正轻快地在黑亮的键盘上飞舞。 我知道这是电脑,虽然在连电视都很少见的地方生活了十几年的光景,但电脑这种东西我还是听说过的,只是这算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吧。电脑的屏幕有些耀眼,让我甚至不敢直视,虽然心里好奇,但本能让我没有再看下去,而是将目光再次低垂下来。 敲击的声音停止了下来,紧接着是女孩依旧甜美的声音:“先生,去往北京的只有z22次列车,最近的一趟列车是明天清晨四点三十五分发车,您看可以么?” “可以。”我生涩地答道。 “好的,那您看您是买硬座、硬卧还是软卧呢?硬座二百七十三块五角、硬卧四百九十九、软卧七百六十七块五角。”女孩耐心地介绍道。 “硬座。”两个字被我从嘴中艰难地挤出,脸上有些发烧。从兜里摸出了一沓皱巴巴的票子,又从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三张红票,将票子捋了捋,递给了女孩。 看着那双白皙的手指接过我递去的褶皱票子,我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好在女孩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表露出什么。当然,我的眼睛一直停留在案台上,即使她表露出了什么我也无法知晓。女孩利落的将钱帮我找好,将车票和钱一并双手递了出来,我颤抖着双手接过了车票和钱,和之前的票子收好一并揣进了兜里。 “叮”的一声清脆响动,让我将目光扫向了地下,只见一枚在阳光下泛着灼灼金光的五角硬币正在地面上滚动着,显然是刚刚我将票子揣起来时不小心掉出来的。俯身弯腰捡起了掉落在地的五角钱,我缓缓站起身来,可就在站起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女孩笑意盈盈的脸庞。 那一瞬,我怦然心动。我发誓,这么多年我都未曾见过如此美丽的面庞,两朵浅浅的笑靥嵌在精致的瓜子脸上,几缕青丝荡在额前,唇白齿红、眉目如画。那一刻,女孩在阳光下仿佛散发着万丈光芒,让我甚至不忍再直视,生怕鄙陋的我亵渎了她的美丽。 目光闪躲下,我匆匆拿起地上的行李,快速地离开了。可女孩那清秀的面庞却深深的刻画在了我的脑海之中,任我走得再远也挥之不去。紧紧地攥着手中那枚带给我好运的五角硬币,我心里甚至将同样闪着金光的硬币当做了女孩,害怕我的手稍稍松开一些,就连那一点点的可怜记忆也失去了。 行走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我不知道这段时间自己究竟要去哪里。正在我考虑的当口,一个中年男子拿着纸壳走向了我。“哥们,住宿么?” 我扫了一眼纸壳上的字,上面写着住宿三十。 见我打量纸壳,男子趁热打铁地说道:“放心,我们旅馆虽然小点,但住宿条件一点不差,有电视,能洗澡,而且离火车站也不远,还有专车接送。”男子连珠炮一般的罗列了诸多好处。 说实话我的确有些心动了,明天要坐一天的硬座,今晚的确应该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只是我没有直接答应下来,因为我看到广场上还有不少同样举着牌子的人。我四处瞟动的眼神,透露出了我的心思,男子没等我开口,直接说道:“哥们,这样吧,我给你便宜一些,算你二十五。怎么样?行咱们现在就走。” 男子主动将价格降了下来,我反而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见状,男子二话不说抢过了我手中的行李,带着我走向了停在广场不远处的一辆破旧面包车。面包车里已经做了好几个人,等我上车以后,车子直接开动,驶离了火车站。 面包车七拐八拐的行驶了半个多小时,这才停在了一个偏僻的地方,透过满是灰尘的玻璃窗,一个小小的破旧门面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提着行李,跟随着另外几名乘客下了车,我们一行人走进了破旧的店面中。交钱的时候,见前面几个人也是交的二十五元,我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舒服。交过钱以后,我拿着钥匙,上了楼,来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不大,一张床孤零零地摆在狭小的房间里,浴室更是小的可怜。坐在略微有些泛黄的床单上,我随手打开了摆在床前木桌上的老旧电视机。很快,飘着雪花的画面跳跃了出来。拿起床头的遥控器,我试着换台,却愕然发现遥控器根本没有装电池。将遥控器扔在了一旁,我只得走到电视机旁,手动调台。可接连换了好几个频道,都是雪花漫天,好不容易调出了一个台,却是声音嘈杂、画面斑驳。忍不住咒骂了几句,我直接拔掉了电视的电源,躺回了床上。 躺了一会儿,我又忍不住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枚五角硬币,静静凝望着这枚硬币,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女孩那绝美的面庞。 (二) 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二天凌晨,我再也睡不下了,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穿好鞋,抹黑找到了自己的行李。悄悄打开房门,我走出了房间,借着走廊里幽暗、昏黄的灯光,我下楼来到了旅馆的门厅。 旅馆的老板正趴在柜台上呼呼大睡,我看了一眼墙上的表,表的指针指在三点三十分的位置。轻轻推了一下老板,老板没有反应,仍然蒙头大睡。我又加大了一点力度,这回老板终于被我推醒了。 老板抬起惺忪的双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不耐地说道:“干嘛呀?这大半夜的?” “老板,我要去火车站。”毕竟打扰到了别人休息,我有些歉意地说道。 老板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去火车站就去吧,叫我做什么?” 听了老板的话,我急道:“不是来之前说好的专车接送吗?火车四点半就开了,我现在着急去火车站啊!” “哦,你要车送啊!”老板点头道。见老板的样子,我安下心来,看来老板刚才是没睡醒。可是老板下一句话,却是把我气得七窍生烟。“十块。” “怎么还收钱?当初入住的时候不是说好了专车接送的吗?”我的声音提高了不少。 “是专车接送,但谁告诉你免费了?接你来没要你钱就不错了。爱坐就坐,不爱坐就自己走,我还要睡觉呢!”说着老板就要趴下去继续睡觉,连多看我一眼都是欠奉。 我被老板的强词夺理气得浑身发抖,几次想拔腿就走,可最后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性,我强压着怒火说道:“好,十块就十块。”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一张褶皱的十块,拍在了桌案上。 老板淡淡地瞥了一眼桌上的钱,叫了一句:“老四,送客。”然后将钱收了起来,继续倒头便睡。 从里间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正是当初带我来的那名男子。男子揉了揉睡眼,看了我一眼,说道:“走吧。” 我提着行李跟在了他的身后,上了面包车以后,男子也不多话,直接发动面包车,开向了火车站的方向。期间,男子从身上摸出了包褶皱的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烟、吸烟,看着他在那里吞云吐雾,一副享受的模样。我忍住了想要让他别抽烟的冲动,打开了车窗,那浓重的烟味才淡去了一些。 当时的我实在想不明白,烟究竟有什么好抽的,烟味那么难闻,但却又有那么多人乐此不彼地抽着。可我却从没想过,多年以后,自己却会同这男子一样,整日享受在吞云吐雾的快感之中。 我开窗的举动让男子回头看了看我,不过他也没在意,仍自顾自地抽烟。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再次看到了火车站,没等车停稳我就拿着行李跳下车去,头也不回地走了。男子肯定是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因为在我身后传来了他的一句不大的“有病”,但我没有去理会,径直地走向了火车站。 来到火车站,我鬼使神差地向售票窗口走去,此刻只是四点多钟,并没有多少人买票,所以我站在远处也能很容易地看到售票窗口里面的人。但让我失望的是,期待中那个女孩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坐在那里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没能见到她,我的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失落,轻叹了口气,转身向入站口的方向缓步而去。检票入站,一切都很顺利,跟随着人群,我上了这趟开往北京的列车。按着这票上的数字,我来到了十一号车厢,找到了自己的二十二号座位。将行李放在了火车上方的行李架上,我坐了下来,我的位置是靠窗的位置,对此我还是十分开心的,至少在这漫长的旅途中还能随时看看风景。 车厢里陆陆续续地上来了不少乘客,而我的身旁、对面也坐了下人来。我没有回头去打招呼,而是依旧望着窗外,看着站台上来来往往的乘客。但透过窗户的反射,我看到了在我身旁坐下的是两个和我年纪相仿的青年,只不过他们身上穿的自然不似我这般土里土气,而是光鲜亮丽得让我无地自容。 将头又偏了偏,我更是不敢看向他们,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最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看着什么,只有思绪依旧纷飞。 火车缓缓启动,慢慢驶离了格尔木火车站。一路上我都是望着窗外,而身旁的青年和我对面的一名老者聊得火热,从他们的对话中我得知这两名青年是北京的大学生,这次来格尔木是进行社会实践。从玻璃窗上看到他们两人神采飞扬的侧脸,我的眼里满是羡慕,相仿的年纪,但我却连高中都没念过,还没念完小学,就被父母带到了西藏,融入了西藏人的生活之中。放牧、唱歌、拜佛,这就是每日单调而重复的生活。 “你们这个同伴似乎不太爱说话啊?”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笑道。 这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我下意识地回头,只见坐在我对面的老者正笑盈盈地看着我。我连忙摆手说道:“我…我和他们两个不是一起的。” 我身旁的两个青年正想说这句话,没想到被我先说了,都是转头看向了我,被几个人同时盯着看,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双手局促不安地放在腿上。老者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出声问道:“那小伙子,你是做什么的?” “我…”我的嗓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我多想像两个青年一样,自豪地说出自己是一名大学生,可我并不是。想了半天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什么的,活了整整二十年了,我却连自己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我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三人都在等待着我的下文,可是我自从说完一个我字以后就再也没说过半句话,场面就此尴尬了下来。好在老者之后找了个话题将之前的事情给岔了过去,而我也是借着上厕所的理由,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走出很远,我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可是心里的沉重却久久不能卸去。 (三) 为了避免尴尬,我在两节车厢间的接缝处站了许久,即使那里有我很不喜欢的烟味。相比烟味,我觉得自己更无法去面对自己座位上的三人。 直到饭点,我才忐忑地蹭回了自己的座位。那两名大学生已经不见了,想必是去了餐车就餐。见我回来了,老者对我友好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我也笑了笑,只是我感觉自己的笑容里毫无笑意。 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行李,我从中摸出了一碗泡面。放好行李,将泡面打开,调料加上,我去接了热水。面一泡好,我就闷头吃了起来,一碗泡面入肚,却还是觉得胃里磨得难耐,但是我就带了两碗泡面,还要留一个晚上吃。火车上卖的泡面又太贵,我摸了摸兜里的票子,还是没舍得再去买一碗泡面。 起身拿面桶又接了一碗热水喝,我才觉得胃里舒服了些许,斜倚在座位上,闭上了双眼。 之后的路途中,我一直靠着窗户睡觉,倒也没有人再来和我攀谈。晚上吃过泡面,继续闭着眼睛靠在了窗户上,即使睡不着,我也不敢睁开眼来,生怕再被问一些我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其实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到底是在逃避这些问题,还是在逃避现实。 撑到了半夜,我终于迷迷瞪瞪地睡去,第二天当我醒来的时候,车厢内已经响起了即将到站的广播。看着清晨窗外繁华的都市,我的心情无比的高涨,昨日那些尴尬一扫而去,破天荒地和对面的老者道了声早安。 八点二十分,火车准时地驶入了北京西站,我没有着急下车,而是等着大家都下了车以后,这才慢吞吞地取下行李,走出了列车。站在月台上,我不禁感慨,经过长途跋涉,我终于到达了北京。嗅着北京清晨干爽、清凉的空气,我对于自己当初做的决定,十分满意。只是接下来我该去哪里呢? 当来到了北京,来到了我梦寐以求的大都市的时候,我才想到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到了北京以后要做些什么。在月台上呆站了许久,我才茫然地跟随着人潮走向了出站口。于当时的我而言,很多事情都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在北京这个人口众多的繁华大都市,只要不是太挑剔,想要找到一份工作还是很容易的;想要找一份好工作,那就要看学历和资历;想要找一份挣钱多的好工作,不仅要看学历和资历,还要有关系。 不过住在六十块一晚小旅店里的我,满心想的却是先找一份月入三、四千的工作,稳定下来,然后再谋求更大的发展。 我拿东西进入房间的时候,房间靠里的床上斜倚着一个中年男子,此人身材短小,一张巴掌大的脸上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典型的獐头鼠目。男子瞥了我一眼,没有做声,继续看他的电视。 笑容僵在了半空,我讪讪地关上房门,将行李拖到了靠门的床前,整理起来。 房间不大,不过有独立的卫生间,虽然只一米见方,但却有个淋浴喷头,这让我不由得喜出望外,昨天本想在住的旅店洗个澡,可脱衣服进了浴室以后,才发现根本没有热水。我下楼找老板理论,老板就说了一句,只有凉水,爱洗不洗。 打开阀门,热水流出,我心想大城市不愧为大城市,一个看似破破烂烂的小旅店,都能洗热水澡。 拿了一身换洗的衣物,我走进了卫生间,至于屋外的行李我一点也不在意,因为我身上仅剩的两百多块都在裤兜里,这可谓是我的全部家当。 不过我并没有担心,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洗刷着身上的泥垢。我洗了整整四十多分钟,若不是外面有人不停在敲门我想我会洗得更长,因为这热水澡洗得太舒服了,似乎不仅洗掉了我身上的尘土,洗掉了我一路的疲乏,同时洗掉了我那十余载的贫贱。 “洗个澡这么长时间!你女的啊!”我刚刚打开门上的锁,门就被一把推开,那獐头鼠目之辈直接窜了进来,还好我躲得及时,不然定被撞个正着。 我手里抱着换下的衣服,原本到嘴边的歉意之词被他这一呛咽了回去,没理会他,径直走出了房间。 中年男子上完厕所,一边提着腰带,一边恶狠狠地瞪了正在收拾衣服的我一眼。我装作没看见,收拾完衣服后,直接离开了房间。 在楼下小摊上花两块钱买了份北京地图,卖地图的老大爷问我买烟不,我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展开地图,一边看一边往回走。 地图上大大小小的标识众多,每条道路,每个标志性建筑在地图上都有体现。我很快就从中找到了西客站,也找到了我所在的小旅馆的大概位置。 迈步进了小旅馆,看到老板娘正坐在柜台后面嗑瓜子,我拿着地图走上前去。 “咋了,小伙子?想去哪儿?”老板娘磕着瓜子,含糊不清地问道。 对老板娘笑了笑,我问她知不知道北京哪里有人才市场,虽然我只有高中学历,不过对于人才市场一词还是略有听闻,知晓找工作去那里最为合适。 老板娘看了我一眼,眼中的神色似乎有些奇怪,不过我并未在意,而是等着老板娘的下文。 可能这种事情被问得多了,老板娘随口给我说了几个地点,我急忙将地图在桌子上摊开,老板娘一边吐着瓜子皮,一边用右手在地图上点了几下。 将几处位置记下,我谢过老板娘,然后又问她附近有没有比较便宜的吃饭的地方,老板娘翘着二郎腿,下巴微微向前一拱,意思是对面那家面馆就很便宜。 到面馆坐下,看了一眼上面的标价,我不由得咋舌,一碗普通的拉面都要八块钱。一个服务员拿着小本来到我的桌旁,问我点什么,我想了想,一咬牙点了一碗十二块的加肉拉面,心想贵点就贵点,反正明天就能找到工作了,今晚就好好犒劳自己一下。 (四) 一碗牛肉面下肚,我打着饱嗝回到了住处。那中年男子正打着电话,满嘴里说的都是方言,在一旁的床头柜子上放着一个吃得精光的面桶。 方言我听不太懂,不过辩其口音应该是广东那一带的。我拿起电视遥控器,百无聊赖地翻看着电视节目。中南男子扫了我一眼,继续和对面不停地讲着些什么。 电视早被中年男子调成了静音,我看着电视画面,耳中灌注的却是对面男子一口蹩脚的方言。我心下烦躁,瞪了中年男子几眼,他却不自知,仍自顾地大声打着电话。 虽然听不懂方言,不过其中一些字眼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的,我正想怒斥对方,却隐约听出了几百万的货款云云,当即一愣,急忙仔细听去。 听了半天,我也摸出了个大概,这中年男子应该是在和对面洽谈一个数额几百万的合作事项。之前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我心想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别看这中年男子长得贼眉鼠眼的,住的也是这六十一晚,没人带着半天摸不进来的小旅馆,但开口闭口谈的却是数额如此庞大的项目。 将遥控器扔到了一旁,我双手负于脑后,思绪随着那蹩脚的方言飞向了远处。 二十年来,我走的每一步都非我所愿,我没有做过一次自己的选择,只是一直行走在那条摆在面前的路上。然而一颗年轻的心如何能甘于平淡,甘于走一条永无波澜的暗淡之路,终于在这暗淡之路上我挣出了一条岔路,一条我眼中通往光明的路。 不知何时,我竟沉沉地睡去,当再次睁开眼时天已然大亮,一旁的床铺上只有一团蜷缩的被子,那獐头鼠目之辈早已不知去向。 打着哈气从床上下来,当脚触碰到地面的时候我的身子微微一僵,低头看去,我那双毡靴却是不翼而飞。我心里大惊,困意立消,光脚趴在地上向床下看去,可压根没有毡靴的影子。 余光扫到了对面床下似有东西,急忙回头,入眼的不是我的毡靴,而是一双落灰的皮鞋,鞋上还有几道白色的划痕。 我跌坐在地,脑中一下清明起来,连忙摸向裤袋,当触碰到那几张褶皱的纸时,我的心蓦然一松。 打开行李箱,里面的衣物十分凌乱,显然被人动过。清点了一下里面的东西,一件我最贵的衣服没了,洗发水和牙膏也都不见了踪影。 那件最贵的衣服我一直舍不得穿,本想今天穿上它去人才市场,没想到被人偷了,心中无名火起,我提着那双落灰的皮鞋,光脚向楼下冲去。 “哐”的一声将皮鞋摔在柜台上,扬起了一片灰尘。 坐在柜台后的并非昨天的老板娘,而是一个头肥耳大的胖子。胖子瞥了我一眼,问我出什么事情了。 我强压怒火将鞋子、衣服被偷的事情讲了一遍,末了胖子打断了我,瓮声瓮气地质问道:“这事儿和本店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怀疑东西是店员偷的不成?” 他这一问,到是把我问住了,东西的确不像是店里的人偷的,从这双皮鞋来看应该是被那獐头鼠目之辈拿走的。 旁边一个看热闹的人看不下去了,说这东西在你们店里丢的,你们店怎么也有责任。 “简直笑话。”那胖子翻了翻白眼,“鸡下了一窝蛋,被黄鼠狼偷了,难道不去找黄鼠狼算账,还要赖鸡窝不够安全不成!” 这话说得看热闹之人和我无言以对,那胖子随后又问我,是昨天入住的时候老板娘没提醒过你注意保管财务,还是本店没有张贴防盗的标语。 我哑口无言,硕大的警示语正贴在胖子的身后,昨天入住的时候我还对老板娘的提醒置若罔闻,没想到此刻成了最大的讽刺。 提着皮鞋回到了房间,我心中烦闷不已,那毡靴是阿妈亲手做的,牛皮更是阿爸从集市上花大价钱买下来的。这毡靴我十分爱惜,穿了两年还颇新,没想到刚来北京就被人一夜劫走。 自知鞋是找不回来了,心中咒骂的同时,我从行李中找了一件还算干净的衣物换上。在满是裂纹的镜子中照了半响,将散乱的头发向后拢了拢,随后我转身准备出门,而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还光着脚。 看了一眼地上破旧的皮鞋,我皱了皱眉,我并没带多余的鞋子,现在只有两条路摆在面前,要么光脚出去,要么穿上这双破旧的皮鞋。我弯腰拿起一只皮鞋,打眼往里看去,之前离得远还没什么,这一拿近我差点没把鞋扔出去,喉头蠕动,几欲将昨天晚上的牛肉面吐出来。 捏着鼻子,我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几欲抬脚离去,最终还是没能迈出房门。强忍住心头的厌恶,我将双脚塞进了那双万恶的皮鞋当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双鞋到是合脚,不过我转念一想,这并非什么值得庆幸的事,若非合脚,自己的鞋也不会丢了。 迈步出屋,走了几步,总是觉得脚底下不对劲,低头一看,发现右脚皮鞋的鞋底居然开胶了。用力踩了几脚,没什么效果,我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楼。 将行李寄存在了一楼,胖子要我五块钱的寄存费,我没好意思和他砍价,乖乖交了五块钱,然后拿着地图离开了小旅馆。 昨天老板娘圈的几个人才市场,有一个离我住的位置较近,我打算先去那里走一圈,看看情况。 坐上57路,我在虎坊桥路口东站下的车,下车以后并没像想象中那般看到人才市场的招牌,拿着地图问了几次路,往西南方向折了两次,才在一个不大的巷子里看到了一扇锈迹斑驳的铁门,铁门上横亘一个简易的招牌,上面写着虎坊桥人才市场七个大字。 人才市场门口蹲着几个人,见我在看门上的招牌,其中一人立刻站起身,将手中的烟头撇在地下,向我走近,问道:“哥们,找工作?” (五) 我点了点头,看了此人一眼,随后迈步向人才市场走去。 此人几步跟上我,“哥们,你想找什么类型的工作?我可以给你介绍。” 说了几次,见我毫不理会,此人才讪讪离去,而我则是很快进入了人才市场。 别看外面铁门斑驳,屋内到是挺干净。一个个展位被白色的隔断隔开,几乎每个展位前面都是人头攒动。 随着人流前行,我边走边关注着两边隔断上公司的名字,还有张贴出来的招聘信息。公司名称大都是一些我从所未闻的,诸如鼎弦科技发展有限公司,青源宏控股有限公司,腾权集团。而招聘的职业也是五花八门,什么文员、销售、助理、工程师、会计,看得我是目不暇接。 在一个人稍微少一些的公司隔断前站定,我排在了队尾,扫了眼隔断上贴着的公司名称,北京川荷国际健康科技发展有限公司。公司招聘文员一名,工资三千以上,前台两名月薪四千,中医医师三到五人,薪资面议。 三千到四千的月薪是我的心理价位,对于文员还是前台我倒没有什么考虑,于我而言做什么并不重要,先找到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轮到我前面那个西装革履的青年小伙,他双手将一份材料递给了坐在桌后的男子,随后才在椅子上坐下。 趁着男子翻阅的时候,我偷眼瞟了一眼桌上的那份材料,只见上面印着表格,还贴着青年小伙的照片,在抬头上写着个人简历四个小字。 简历?我有些诧异,问了身后排队的一位女士。女士被我问得一愣,随后平淡地一笑,告诉我简历就是对自己基本信息的一种简要介绍,能让公司更快地了解你。 我恍然大悟,点头谢过这位女士,不过在我回头的瞬间,却是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极淡的鄙夷之色。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我的身体,让我灵魂轻轻一颤。 青年小伙叹了口气从我身旁匆匆而过,我急忙上前两步,向桌子后面的男子伸出了右手,脸上堆满笑意。 男子推了推眼镜,“简历呢?” “我没准备简历,那个……” “没简历应什么聘!下一位!”男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直接对下一个人招手。 我还想解释两句,身后的女士已然优雅地坐在了座位上,并将简历递给了管招聘的男子。 见男子翻看起简历,没有再理会我的意思,我讪讪地收回了一直停在半空中的手,转身离去。 本以为这种情况不过是个例,没想到我接连排了几家公司的队伍,到头来没有一家公司让我说话超过三句,大都言辞委婉地让我立刻滚蛋。 四处碰壁,我心里不由得发狠,朝那些极为拥挤的公司隔断挤去。 德波雅电子有限公司,92年建立,专业从事半导体和集成电路的开发、生产及经营,在北京、上海、深圳、沈阳、成都、武汉、西安有七家分公司。这家公司自己就独占了三个展位,而每个展位前都是人满为患。 挤在人群中,我心中有些忐忑,之前那几家公司明显没有这德波雅排场大,估计这德波雅的招聘人员连看都不会正眼看我一眼。 几次想临阵退缩,但最后还是挣扎着向前蹭去,随着人群一点点向前缓慢移动。 接近了展位,我看清了德波雅贴出来的招聘职位,有总经理助理、电路设计工程师、硬件工程师、行政前台、网络销售专员、人事助理…… 我心想,不愧是大公司,光招聘职位就有十几个之多,而薪酬更是比之前看的公司都要高上一些,难怪排队的人如此之多。 轮到我了,我硬着头皮在展位前坐了下来。招聘人员是一个看上去年龄不大的小姑娘,一身正装,头发挽在脑后,显得十分干练。 “您好。”小姑娘对我友好地一笑,让我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回以笑脸。 不过接下来我心里就是一沉,因为对方下一句同样是问我要简历,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明自己并没有准备简历。 让我惊讶地是,小姑娘并没有因此而下逐客令,脸上笑容依旧,并从身旁的桌上拿过一张表格,上面写着求职登记表。 “您贵姓?” “我姓项,我叫项明。”我连忙说道。 小姑娘将我名字工整地写上,随后又问了我籍贯、出生年月、婚姻状况等信息,即便得知我只有高中学历,小姑娘也没表露出任何鄙夷之色,而是原原本本地将信息填了上去。那一刻,我心中对于这家公司萌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好感。 填好表格,小姑娘抬头道:“项先生,请问您想应聘什么工作?” 扫视了一眼海报上招聘的职位,我自知当不了什么工程师,顶多当个前台、销售或者助理,沉吟了片刻,我说想先应聘助理试试。 小姑娘随即点点头,询问我有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我摇了摇头,她也没再多说什么,让我留个联系方式,然后等通知。 提到留联系方式我顿时蒙了,我并没有手机,也没有固定的住址,这联系方式怎么留呢?总不能留到西藏去吧。 我问大约多久会有结果,小姑娘告诉我大约七个工作日吧,如果录用我了就会电话通知我。 摸了摸口袋,我半天摸出了一张褶皱的卡片,这是昨天住店交钱时老板娘塞给我的名片,说是店里位置不好找拿着这个不会迷路,当时我没在意就一并塞进裤兜里了。 卡片上印着西客站附近的地图,在地图下面果然有一串红色数字,我立刻将这串数字报给了对方。待小姑娘将号码记下,我方才离开展位。 走在川流的人潮中我心中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我想既然对方让我等通知那就八成有戏,不然还费那般功夫做什么! 不过我也没打算在一棵树上吊死,在招聘现场又转了几圈,排了几家中意的公司,不过只有一家让我等消息,其余的都是早早地将我拒之门外。 (六) 其实招聘现场除了大小公司,也有诸如饭店、酒楼的一些招聘项目,不过像服务员、收银员、保洁员、保安这种职位我又看不上,因为薪资距离我的心理预期相差甚远。 从虎坊桥人才市场出来时看了眼墙上的钟,十点二十七分。铁门前依旧蹲着几个人,眼睛在一个个进出人才市场的男女身上游走,锁定目标后就会立刻站起,上前游说。 我看到来时叫住我的男子正蹲在门前抽着闷烟,他似乎察觉到有人看他,抬头之际正对上了我的目光。我龇牙朝他微笑,他讪讪一笑,随后狠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头,扭过头去看向了旁处。 没吃早饭,腹内虚空,在街边的小摊上买了一个加肠的煎饼果子,我边吃边搭上了106路公交车。公车上没有了座位,交完钱后我站在一个座位旁吃着煎饼,可吃着吃着却发现不少目光向我投来,尤其是座位上坐着的老者,眉头紧锁,目光不善。 我有些摸不清形势,快速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发现临近位子上坐着的一个小姑娘正用右手捏着娇小的鼻子,眼中满含厌恶之色。我立刻醒悟,急忙将手中的煎饼收起,怕还有味道,又将塑料袋的袋口死死扎上。 不好意思再站在原地,我慢慢向后蹭了几个位子这才再次站定,心中却是暗自嘀咕,这煎饼挺香的啊!怎么这些人这么大意见! 换乘116路前我飞快将煎饼吃完,这才顺着人流排队上了车。 雍和宫桥东站下车,往北行了约莫三百米,入眼六个金漆大字“北京人才市场”。昨天老板娘和我随口唠叨了一句这个人才市场比较大,现在一看果不其然,光就门面而言,这个人才市场就比虎坊桥人才市场显眼得多。 进入其内,我才明白老板娘口中的大是何意味,上百个展位错落有致,上千平米的洽谈展馆内人流涌动,数不清的招聘职位在硕大的电子显示屏上来回滚动。 深吸了口气,我迈开步子在展厅内游走开来。近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我一共排了十二家公司的队伍,七家和虎坊桥那边一样见我没有简历立刻撵人,还有五家让我留了简要的信息,回去静候佳音。 虽然不明白诺大一个人才市场为什么一点半就关门,但这种事情我也无处去问,问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只得随着人潮涌出了人才市场。 我并没有再辗转别的人才市场,而是坐上了返程的公车。应聘了十几家公司,有七家公司让我等待消息,我想这差不多够了,再去别的人才市场估计也是同样的情形,顶多再增加一两个肯让我坐下的公司,但却要遭受更多公司的白眼。 回到旅店时四点钟刚过,早上的胖子已然不见,老板娘正坐在柜台后嗑着她那把似乎永远嗑不完的瓜子。 看到我老板娘微微一笑,手中的动作停了半拍,问我工作找得怎么样。 我笑笑说应聘了几家公司,都让我回来等消息。 老板娘说你不懂,这种情况我见多了,说是让你等消息,其实不过是一种委婉的托词,潜台词就是让你别等了,另寻高就吧。 我摇了摇头,说怎么可能,那些公司都留了我的信息,我还留了咱们旅馆的电话,说不定很快就有公司给我打电话了。 正说着,电话就响了。我急忙抄起电话,礼貌地向对面问好,对面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问我是谁。我说我叫项明,贵公司是不是决定录用我了。而对面可能是以为打错了,不等我再多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老板娘从我手中抢过电话,发现对方已经挂了,狠狠瞪了我一眼。没多久,电话又响了起来,这回老板娘在我之前接了起来。 我隐隐听到对面传来的依旧是刚才那个低沉的声音,而通过老板娘的对话内容我才意识到,原来对面的人是这个店的老板,难怪对方以为打错了。 和老板通完电话见我还不走,老板娘问我是不是要取行李,我说不取,我就在这里等电话。 老板娘嗤的一声笑了,笑得手中的瓜子落地了几颗,被一旁的小狗给添起来吃了。老板娘说你在这等吧,正好陪我唠唠嗑。 搬了把椅子在柜台旁坐下,老板娘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她和她丈夫南下来北京混迹的这些年。原来老板娘是东北人,七年前和她丈夫南下来北京打工,这些年风风雨雨,一路走过来,终于在两年前盘下了这家小旅店,现在小旅店收入稳定下来,她丈夫正准备在南站那边再开一家分店。 我一直认真听着,想到五年的时间老板娘和他丈夫就从打工仔成了小老板,心中澎湃不已,想若是给我五年,不,三年,我肯定也能当上老板。 讲完自己,老板娘问我从哪里来,我随口回答说自己来自拉萨。听到拉萨,老板娘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说拉萨好啊!她和她丈夫一直向往那里,计划着什么时候闲下来就去那里走一趟。 我说那里没什么好向往的,荒芜、闭塞的很,而且那里海拔太高,你们去了也未必适应的了。 老板娘摇了摇头,说难怪你会只身来到北京,原来你并未真正地了解西藏。她还说,若是西藏如你所说,怎么还会每年那么多人络绎不绝地前去。 我苦笑着告诉她这不过是旅游业为了发展而大肆宣传的结果,目的就是为了带动那里的经济。可是老板娘似乎并不赞同我的说法,于是我也没再说下去,心里暗道,等你去了那里你就明白我说得都是真的。 聊了许久,我也有些饿了,毕竟忙碌一天只吃了一个煎饼果子。站起身来,我嘱托老板娘帮我听着点电话,若是有打给我的一定帮我记下对方的号码。 老板娘头答应,我谢过她,随后转身出了旅馆。怕有电话打进来,我没敢走太远,迈步走进了旅馆对面的面店。 (七) 还是昨天那个服务员接待的我,问我是不是还要一碗加肉拉面,我摇了摇头,说我只要一碗普通拉面。 服务员点了点头,记下来以后下单去了,我右手摸了摸裤兜里的票子,寻思起来。 今天留信息的七家公司大多让我等七个工作日,也有一家让我等三个工作日,今天周三,算起来七个工作日的话就要到下周五了,若是直到最后一天才收到公司的来电,那还要在这小旅馆住上九天的时间。 将兜里的票子悉数掏了出来,摊在桌上,我点了两遍,一共两百一十七块六角,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我的手下意识地触碰左裤兜,在那里还有一枚坚硬的五角硬币,我的眼前不觉又浮现出了那张只看了一眼就终生难忘的面庞。 小心翼翼地将桌上的票子悉数收好,我开始盘算接下来几天怎么办。六十一晚的旅馆我即便住也只能住上三个晚上,若到那时公司还没来电话,我该怎么办?另寻别的住处?可留的是旅馆的电话,我不能离开旅馆。 而且如果住宿将钱都花光了,若是没能被公司录用,那我又该怎么办?难道沦落街头不成? 这时面来了,我往碗里加了些许辣子,掰开筷子大口吃了起来。辣意上涌,我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一阵说不出的舒服涤荡周身每一根神经。我心想,一会儿吃完回去和老板娘说说,看看能不能让我不住店,就坐在楼下等电话。 将面汤喝了个精光,用手背擦擦嘴,然后我将八块钱压在碗下,起身离开了面馆。 老板娘依旧嗑着她的瓜子,见我进来,不等我发问,先告诉我没有人打电话进来。我轻轻点了点头,在椅子上坐下,心中思索着要怎么开口。 看穿了我的思虑重重,老板娘开口道:“有什么心事就说吧,能帮的我尽量帮。” 我鼓足了勇气,抬头道:“那个…我身上带的钱不够,不能一直住在旅店,但我必须在这里等电话,您能让我坐在这里等吗?九天,就九天,九天以后我一定立刻!” 老板娘盯着我看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说你愿意坐在这里等就等吧,只要不打扰我做生意就行。 我连忙说我就在一旁安静地等,绝不会打扰生意,并对老板娘千恩万谢。 老板娘第一次停下了嗑瓜子,双眼看向屋顶,目光似乎有些游离,她喃喃地说,你不用谢我,我之所以帮你,是因为从你身上我仿佛看到了我老公年轻时候的影子。 微微一怔,见老板娘目光始终望着屋顶,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于是我没有做声,静静地坐在了一旁。 这一坐就是好几天,无论白天黑夜我总是守在旅店柜台旁边,一有电话我就会立刻接起来,发现不是找我的再递给老板娘或者胖子。 在旅馆呆了几天,我已经掌握了规律,那胖子每天上午看店,应该是老板娘雇来的伙计,又或许是老板娘家里的亲戚。到下午两点左右,老板娘会来接班,然后在店里一直坐到晚上。至于老板,我始终未曾见他现过身。 胖子第一天刚来接班的时候,见我睡在了柜台旁,立刻山呼海啸,一把将我抓了起来。睡梦中的我,迷迷糊糊中突然身子一轻,瞬间惊醒,正眼发现面前一坨肉山,着实将我吓得一激灵。 我说有话好说,快放我下来,他质问我是谁让我睡在这里的,我说我已经跟老板娘打过招呼了,她让我睡在这里的。那胖子将信将疑,将我扔回椅子上,然后抄起一旁的电话拨了出去。 给老板娘打过电话,知道确实是老板娘让我待在这里的,胖子没有再将我撵出去,但挂下电话后,还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心知这是因为昨天早上鞋子的事情闹的,本想解释两句,但一想起丢了的毡靴,我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作罢。 除了丢鞋那天,我和胖子之后从未说过一句话,每天我都熬到老板娘接了胖子的班,这才让老板娘帮我盯会儿电话,然后溜到对面吃口面。至于旅馆的厕所就在柜台旁边,在里面能够听到电话的响声,所以到不至于担心因为上厕所而误了电话。 一连等了九天,接了数不清的电话,但那七家公司好似石沉大海,没有一家联系过我,哪怕是告诉我没有被录用。 第九天晚上,见我还执着地坐在柜台旁边,老板娘长叹口气,说你别等了,都这个点了,肯定不会再来电话的了。 我抬起因为长时间没有睡好而血丝密布的双眼,坚定地对老板娘说,我要等下去,十二点,就到十二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墙上钟表的走针仿若走在我的心中,每跳动一下,都刺痛我的心脏。 老板娘这晚没有回去休息,一直陪我坐到了十二点。当时针、分针在十二点钟的位置重合时,我惨笑一声,瘫坐在了椅子中,想起九天前老板娘说过的话,嘴中苦涩的滋味更浓。 见我这个样子,老板娘的目光中露出不忍之色,说要不你在我这里当个伙计吧,我管你吃住,每个月给你六百块的工钱。 我摇头拒绝了她,随手拿起身旁的行李,准备离开。 老板娘叫住了我,说这么晚了,你出去也找不到地方住,呆一晚上,明天早上再走也不迟。 我有些动摇了,说实话,现在离开,我真不知道要去哪里。 老板娘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将一把钥匙塞进了我手里,说楼上还有一间空房,你上去住吧,好好睡一晚上。 说罢,老板娘径直走了,我手中握着钥匙,心中百感交集。凝望了老板娘离去的街角一眼,随后提着行李慢慢上了楼。 那一晚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时而想到自己当前的境遇,时而又幻想着未来的模样,一阵儿兴奋,一阵儿悲哀。 天刚蒙蒙亮,我就穿戴整齐,拎着行李下了楼。胖子还没来,我在柜台上押了六十块钱,然后悄悄地溜出了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