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口拔牙》 第一章 布置任务 这是一月份一个寒冷的冬日。英国情报局007号情报员詹姆斯·邦德走出他的切尔西公寓,置身于伦敦令人沮丧的烟雨雾朦之中,去谒见m局长。 几分钟前,他从车房开出了他的灰色本特利敞篷车。这时,他正坐到驾驶座上,按下自动点火按钮。引擎随即轰轰地转动起来。两盏防雾灯已经亮了,他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车子向斯隆街驶去,接着,开进了海德公园。 头天晚上半夜时分,m局长的参谋长打电话到公寓,说m局长想在第二天上午召见邦德。 “上午早点来,”参谋长说道。“他好象是要布置一次行动。他已经考虑了好几个星期了。现在象是决心已下,要开干了。”“能给我透个信吗?” “有关a和c的事。”说完,参谋长挂上了电话。 a和c指的是英国情报局设在美国和加勒比的的秘密情报站。这两个情报站各自为政,互不干扰。战争期间,邦德曾在a情报站工作过一段时间,可他对比c情报站的情况,却所知极少。 汽车沿着边道驶过海德公园。一想到将要看到m局长,邦德就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m局长是一位卓越非凡的人物,长期以来领导着秘密特工的工作。自夏天以来,他再没有见到过m局长那双冷静锐利的眼睛。那次见面时,m局长的情绪极好。 “先快快活活地休个长假。”他当时对邦德说:“然后请个好医生再给你的那支手植上新皮。‘q’会为你找的,还会给你安排时间。等这件事完了,看我能不能给你安排个轻松的活儿干。祝你走运。” 手上的手术做完了,虽然没有疼痛但恢复却极其缓慢。那是俄国“锄奸团”在他手上刻上的一个俄语字母,代表间谍的第一个字母。虽然被除掉了,但邦德一想起那个用短剑在他手上刻下这个字母的人,便禁不住握紧双手,抓紧方向盘。 那个字令他蒙受耻厚,也不知刻那字的人所在的组织现在情况如何?苏联的“锄奸团”是一个专门谋杀谍报人员的报复机构。它现在是否还那么强大,成绩卓著,咄咄逼人?贝里亚倒台之后,如今又是谁在指挥它控制它? 在皇家赌场那次大争斗之后,邦德曾发誓一定要再会会他们。上次谒见时邦德便将这一切源源本本地报告了m局长。今天的这次约见,是不是让他去进行报告追踪? 汽车开进了摄政广场,邦德眯起双眼,注视着前方隐隐绰绰的人影。仪表板上微弱的灯光,使他的脸看上去既冷酷又严厉。 他将车开到那幢孤单单的高楼后,停进车房,然后下车绕到大楼的正门。 电梯直接将他送上了顶楼,他走在走廊上非常熟悉的厚地毯上,敲开了m局长隔壁的房间。参谋长已在这里等候邦德,见他进来,立即用电话通报m局长。 “007到了,先生。” “请他进来。” 邦德穿过一道双层房门,来到m局长的办公室。m局长那位清丽可人,无所不知的私人秘书莫尼彭妮向邦德投过一个迷人的微笑。邦德刚刚进屋,安装在身后墙上的高高的绿色壁灯便亮了。绿色的灯光使m局长总是有一种气定神闲的感觉。 一盏书写台灯的绿色灯罩,将光束投射到宽大写字台的红色皮革面上。 窗外依然是浓雾弥漫,房间里的其它地方也是昏暗一片。 “早上好,007,让我先看看你的手。嗯,手术做得很成功。从哪儿取来的新皮?” “从我的前臂上,先生。” “嗯,上面的汗毛也快长起来了,目前看来没什么问题了。坐下吧。” 邦德走上前,在m局长书桌前那把唯一的椅子上坐下。m局长那双锐利的目光,直愣愣地盯着邦德。 “休养得还可以吧?” “是的。谢谢你,先生。” “见过这种东西吗?”m局长从他的背心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玩意儿,抛向靠近邦德的写字台。眼前一道光亮闪过,一枚金币掉在红皮革台面上。 邦德捡起金币打量着,又看了看它的背面,然后在手里掂了掂,说:“这种没见过,先生。大约值五英镑,这是爱德华六世时的罗斯·诺布尔金币。” m局长的手又伸进背心口袋,掏出一把金币,扔到邦德面前。每扔一个,他都先要说它的年代和历史。“这是价值很高的西班牙双面金币,一面是菲迪南德,一面是伊莎贝拉,于1510年铸造;这是法国查尔斯十一世的金币,铸造于1574年;法国亨利六世时的双面金币,1600年造;西班牙菲利浦二世时的达卡金币,1516年造;荷兰查尔斯·埃格蒙德时的赖德金币,1538年造;热亚那金币,1617年造;法国路易士十六时代的双面路易士金币,1644年造。这么多金币,如果将它们全溶成金块,那的确是一笔数目不小的钱。 对金币收藏家来讲,价值就更高了,每枚起码值十到二十英镑。不过,你发现了这些金币的共同之处吗?” “没看出来,先生。”邦德回答。 “它们全是1650以前造的。1675到1688年间,担任牙买加的总督和总司令的是摩根,一个海盗出身、残酷成性的家伙。英国的钱币也混迹其中,这使我觉得很滑稽。英国当时是牙买加的殖民统治者,大概英国运去这笔钱以加强牙买加防务。但是,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这些金币也可能是当年的大海盗洛伦莱斯·皮埃尔·里格朗德,或者夏普、索肯斯以及布莱克伯德抢来的钱财。但博物馆的人们几乎都肯定,这属于摩根的财富。” m局长停下来,装上烟斗点燃。他没有要邦德也抽上一支。而没有主人的许可,邦德也不敢有吞云吐雾的念头。 “无论是谁的,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笔财富数额庞大。几个月以来,几乎已有上千枚这样的金币在美国出现。你想,连财政部的特别处和联邦调查局都查到了一千枚,被熔化掉或流散到私人收藏者手中的金币还会少?如今它们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入,在银行,金银贩子,古董店,当然,最多的还是在典当铺,都可以看到它们。 联邦调查局现在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如果他们把这些古币的出现看作偷窃来的财产而采取过缴行为,那么,来源就会断绝。而金币或者将被化成金条,或者就会直接流入金银黑市。这样,金币作为收藏品的珍贵价值就会毁了,而金子却可以很顺利地在地下进行流通了。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有人在利用黑人,也就是那些勤杂工、卧车服务员和卡车司机在美国运送这批财宝。参与此事的人并不是知情者。我这里有一个典型的例子。”他打开一个印有绝密红星记号的棕色档案夹,从中抽出一纸材料。当m局长拿在手上的时候,邦德从材料的背面看到了上面印有的字头: “司法部。联邦调查局。”接着,m局长开始念道:“扎卡里·史密斯,35岁,黑人,卧车服务员,是同业会的成员,住纽约哈莱姆区西126大街906号。一位自称名叫亚瑟·法索的珠宝店老板证实说,十一月二十日,史密斯拿了四枚十六世纪和十七世纪的金币到他的店里出售。法索出价一百美元,两人当即成交。后来在审讯中,史密斯交待说,在第七天堂酒吧,哈莱姆区一个很有名的酒吧,一位素不相识的客人以每枚二十美元的价将这几枚古币卖给他。卖古币的人对他说,如果在纽约的蒂法利珠宝店,这些古币能以每枚五十美元的价格卖出去,但是,他急着要现钱,又嫌而蒂法利珠宝店路太远。于是史密斯先买下了一枚。一位搞金银买卖的邻居愿意出价二十五美元买下它,于是史密斯又回到酒吧,以每枚二十美元的价格,买下剩余的三枚。第二天上午,他便拿着这四枚古币来到了法索珠宝店。史密斯本人过去从无犯罪记录。”读完,m局长将材料重又放回到档案夹中。 “这是个典型的例子,”m局长继续说道:“有好几次,中间倒手转卖的人已经被抓住,通过审讯,发现他买进古币的价格更为便宜,而且一买就是几十上百枚。 不用说,卖给中间人的价格还要低廉。而且类似的大买卖成交地点都在哈莱姆或者佛罗里达。每次都是黑人进行第二个转手倒卖。而且都是从无犯罪记录,还受过良好教育的白领阶层。他们坦白说,这些古币可能都是海盗布莱克伯德的财富。当然他们这样说并不是没有道理,因为1928年圣诞节前后,在一个叫普拉姆角的地方,一个藏有他的部分财宝的地窑被挖了出来。这个地方在卡罗莱纳州的博福特县,位于一个地峡处,那儿有一条小河叫巴斯,直接流到帕姆利科河。这些都是我从材料上看来的。”m局长一笑。“因此,从常理推测,那些幸运的寻宝人应当将他们掘来的这些宝藏先藏起来,直到人们已完全忘记了掘宝的事,再马上出手,抛到市场。 要不然就是在当时或稍后全部卖掉,立即换成现金。不管如何,这种说法都站得住脚。只是有两处显得有漏洞。” m局长停下来,重新点燃烟斗,又继续说:“首先,布莱克伯德当海盗的时间是1690年至1710年,因此,他不可能藏有铸于1650年以前的金币。 但正如你刚才所知的那样,这批古币里有爱德华六世时的罗斯·诺布尔币。 根据纪录,这段时间里英国的运珠宝船在去牙买加的海上从未遭人掳掠,因为这种船的护卫相当严密。正如当时的人们所说,只要做好了准备出海,准可以稳捞一笔。” “第二点,”m局长抬头望望天花板,然后把目光又投向邦德,“我知道这批财宝藏在哪里。至少我自己十分肯定。它不是在美国,而是在牙买加,是摩根留下的。据我估计,这要算历史上最贵重的一批财富。” “我的上帝!”邦德惊叹道。“我们是怎么……是从哪里知道这一切的?” m局长扬起一只手,打断他,说:“所有细节你马上就会了解。”他将手放回到棕色档案夹上。“简言之,一艘叫大剪刀号的柴油汽艇引起了我们c情报站的注意。它来往于牙买加北海岸一座小岛与美国一个叫彼得斯堡的地方。那是佛罗里达州西海岸,靠近坦帕的风景游乐区。在联邦调查局的帮助下,我们发现了这艘汽艇的主人和整个岛的情况。汽艇的主人是个黑人,名叫比格,住在哈莱姆区。你听说过他吗?” “没有。”邦德摇摇头。 “让人非常惊讶的是,”m局长的声音柔和又平静,“一个无所事事的黑人花了二十美元买了一枚金币,可付钱的却是比格先生自己人。”m局长把烟杆指了指邦德,“这是联邦调查局的一名双重特工向我们提供的这个消息。他是个左翼分子。” 邦德轻轻地嘘了一声。 m局长继续道:“我们怀疑牙买加这批珍宝中起码有一大笔是用于帮助在美国的苏联间谍系统。待你听完我向你介绍那位比格先生的情况,你就会相信我的话一点也不夸张。” 邦德目不转睛地看着m局长,等他把话说完。 “比格先生,”m局长字斟句酌地说道,“可能是世界上最有实力的黑人罪犯。 他是……”m局长小心地说,“他是黑寡妇伏都教的首领,而且教里的人都认为,他就是教主萨默迪大王的化身。”m局长拍拍档案夹,“你可以从材料里了解到这一切,而且你肯定会大吃一惊,因为他同时也是名苏联间谍。此外,还有一点你也会很感兴趣,邦德,他是‘锄奸团’成员之一,这一点已得到证实。” “是吗?”邦德缓缓说道,“那我更想好好看看他了。” “是值得一看呵!”m局长锐利的目光盯住邦德,“这个比格先生是上个人物。” “我还从没听说过哪个黑人罪犯值得特别关注,”邦德说道。“一般他们好象只是做点鸦片生意。当然,也有少数靠倒手珠宝和毒品大把大把捞钱的。很多黑人都与非洲钻石和金子的交易有关,但总是小打小闹,从没闹出个名堂。我一直以为,只要不喝醉酒,这些人还不敢过分藐视法律。” “不过这家伙倒是个例外,”m局长说道。“他并不是纯种黑人。他有海地出身,有法国血统。从档案材料中可以看到,他在莫斯科受过训练。如今,在多种领域黑人已经开始展露他们的天资,他们中出现了科学家,医生,还有作家。现在,他们中又将涌现出大犯罪头子了。不管怎么说,毕竟有三亿五千万黑种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差不多是白色人种的三分之一。他们已开始在各个领域崭露头角。眼下,莫斯科就成功地把他们中间的一个训练成了间谍。” “我倒想会会他,”邦德说道。接着,他又语气平静地补充了一句,“凡是‘锄奸团’人我都想会会。” “太好了,邦德。你把这个带上。”m局氏将厚厚的棕色档案夹递了过来。 “和普伦德及戴蒙好好谈谈这些情况。一星期之内把一切准备就绪。这次是中央情报局和联邦调查局的联合行动。看在上帝的份上,千万别惹火联邦调查局,免得伤了和气,祝你走运。” 从m局长办公室里出来,邦德直接去找a情报站的站长戴蒙。这是一个加拿大人,戒备心很强,他手中掌握着同中央情报局的联络网。 戴蒙从他的办公室抬起头,“我知道你会带这个来的,”他瞟了瞟邦德放在桌上的档案夹。“请坐。”他指了指安放在电炉旁的一把扶手椅。“你先把材料看一遍,然后我也来浏览一下。” 第二章 旧友重逢 一位秘密特工的一生中总会有那么一些光芒四射的时候。他常常会奉命去扮演一位富豪并充分体验由此带来的优越生活,暂时忘却曾有过的危险和未来死亡的阴影。有时,他会被派往盟国特工机构,协助侦破某项大案,成为他们的座上客,受到皇亲国戚般的礼遇。在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国际航空班机到达艾德威尔德的国际机场时,邦德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点。当他和别的乘客一起离开飞机时,他以为,从现在起他只有受名声不佳的美国卫生、移民与海关检查站的摆布了。他想,至少得在那些又闷又热、单调乏味的屋子里滞留一个小时,而且还要忍受那里的腐臭气味、臭汗味、充满着整个海关的那种惊心动魄的混乱。那些挂着“闲人免进”的门紧闭着,躲在后面的人小心警惕;电传打字机噼噼啪啤,不停地向华盛顿、毒品查禁署、扫谍报机关、财政部、联邦调查局传递着信息;……这一切都使邦德望而生畏。 在海关检查处,邦德见到海关的电视屏幕上正缓缓打出他的名字和护照号:詹姆士·邦德。英国外交护照号码0094567。片刻停顿之后,另一部电视机上显出了回讯:“拒入。”不一阵,又从联邦调查局传来了图像:“放入待查。”此时联邦调查局同中央情报局之间肯定是一片繁忙的联络,最后,联邦调查局告诉艾德威尔德机场,放入邦德。一名官员满脸堆笑走上前来,把护照递还给邦德,说道:“祝你过得愉快,邦德先生。” 邦德耸了耸肩,随着其他乘客穿过铁丝拦网,朝写有“美国卫生检查站” 的屋子走去。以他的身体状况而言,来这里走一趟完全是例行公事,乏味的很。 他很不喜欢任何外国组织掌握有关他的个人资料。改名换姓是干他这一行的家常便饭。有关真实身份的任何线索要是被人记入了什么档案,那他的价值也就没有了。 更有甚者,他的安全也会失去保障。可如今来了美国,别人对他的底细掌握得一清二楚,他觉得自己就象一个被巫医将黑色洗净的黑人。有关他的至关紧要的把柄被人掌握了。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讲,知道底细的都是朋友,可到底……“邦德先生吗?” 一个满脸堆笑,相貌平常的男子从卫生检查站大楼的阴影中走出来。他穿着一身便衣,热情地向邦德伸出手,说:“我叫哈罗德森。很高兴见到你!” 他们握了握手。 “希望你此行愉快。请随我来,好吗?”然后,他转脸朝身后在门口担任警戒的机场警察打了一个招呼:“你好呵,中上。” “你好,哈罗德森先生。见到你很高兴。” 其他乘客们已经鱼贯而入。哈罗德森离开大楼,向左走去。另一名警察为他们打开高高的边境墙上的一道小门。 “再见,哈罗德森先生。” “再见,警官。谢谢你了。” 一来到门外,邦德便看到路旁停着一辆贝克汽车,正发动着引擎。这是来接邦德的专车。两人弯腰钻进汽车。邦德的两只轻型手提箱已经放到了司机旁边的前座上。他一点也没想到,在那堆积如山的旅客行李中,他们怎么能这么快就找到了他的东西,并通过了海关检查站。 “好啦,格兰迪。可以走了。” 宽大的轿车箭一般开了出去,很快便达到了最高时速。邦德靠在车座背上,感到极其舒适。 过了一会儿,他扭头看着哈罗德森。 “这回可是我受到过的最好待遇了。我原来以为起码要一个小时才能从海关出来的。是谁这么照顾我?我真有点受宠若惊了。当然,我非常感激你对我的帮助。” “欢迎你的光临,邦德先生。”哈罗德森微笑着递过一盒好运牌香烟,邦德夹了一支。 “我们希望你此行过得舒适惬意。你有什么要求,只要开个口,保你满意。你在华盛顿有一帮十分友好的朋友。你来这儿的目的,我本人并不清楚,不过有关当局特别关照过,认为你是一位有资格享受特殊待遇的客人。我的任务是尽快把你送到下榻的饭店,尽一切努力让你过得舒适高兴,然后我的工作就完了,可以去忙我自己的活儿。我能稍微看一眼你的护照吗,邦德先生?” 邦德把护照掏出来递给哈罗德森,哈罗德森马上把放在身旁座位上的公文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沉重的钢印。他将护照翻到美国签证那一页,盖上印戳,又在有司法部字样的深蓝色圆圈内,草草地签上名,然后交给邦德。 接着,哈罗德森掏出一个皮夹子,从里面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递给邦德。 “这里是一千美元,邦德先生。”见邦德想要说话,他连忙伸手止住。 “这是我们从俄国人手上搞到的钱,羊毛出在羊身上,如今又要用回去。这一次我们很荣幸能与你合作,这笔钱你愿意怎样花就怎样花。如果你表示拒绝,那就太不友好了。好啦,不谈这些了。”见邦德还犹豫不决地捏着信封,哈罗德森又说道:“随便说一句,你手上的这笔钱,你的顶头上司已经同意了。” 邦德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将信封塞进了钱包。 “好吧”,邦德道,“多谢了。我会尽量把它们用得恰到好处。说实话,有一笔活动经费我是很高兴的,尤其是这笔钱来自对手,用于对手,更是令人开心。” “说得妙极了,”哈罗德森说道。“我相信你很快就会记不得我了,所以要送呈的报告我不得不作一些备忘录。另外,你最好抽空给移民和海关检查站写一封感谢信,感谢他们的协助。这只是例行公事罢了。” “好的。”邦德哼了一声。此时他不想说什么,而想看看窗外的美国景色。这是他战后第一次踏上这个国度。他想利用车上的这段时间,再熟悉一下美国的风俗人情。一路上,广告目不暇接;一辆辆轿车崭新铮亮;旧货市场上价格低廉;各种路牌极具异国风格,上面写着:请系好安全带,急转弯,前方拥挤,路湿易滑,标准车速……;此外,女人们神态自若地掌着方向盘,她们身旁的男子热情有礼;男人们身着奇装异服;女人们的发型引人注目;民防警告标牌上写着:如遭敌机攻击,迅速离开,切勿靠近桥梁;电视天线密如森林;电视机摆满了商店橱窗;直升飞机不时从顶上飞过;街头到处是为癌症和小儿麻痹症募捐的招贴:人人都来捐一角钱……。所有这些大景小观、转瞬即逝的景象对干特工这一行的邦德来说,其重要性决不亚于丛林的狩猎者必须熟识的狗吠或桠枝断裂的声响。 司机将车拐上了特波诺夫桥。它的跨度宽得让人心惊肉跳。接着,车子来到纽约景观独特的曼哈顿市中区,汇入到一片车水马龙之中,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邦德转向身旁的哈罗德森。“我本来不想说这件事,”他说道,“可我还是要说,如果进行原子弹袭击,这里恐怕是最佳选择目标。” 哈罗德森深有同感地说:“我也这么认为。一想到这种袭击可能造成的悲惨结果,我真是夜不能寐。” 汽车停在地处第五区和第五十五大街交汇处的圣罗杰斯饭店门口。这是纽约最高档次的宾馆。一个中年男子从饭店门警的背后迎上前来。他表情严肃,身穿深蓝色外套,头戴一顶翘边帽。哈罗德森在街沿边介绍了来人。 “邦德先生,这位是德克斯特上尉。”哈罗德森恭恭敬敬地说。“你的工作开始了,上尉?” “是的。你负责让人把东西送到顶楼2100房间。我来陪邦德先生。” 邦德向哈罗德森表示感谢,然后与他握手道别。接着,哈罗德森便转过身,吩咐门口的招待将邦德的行李搬运上楼。邦德的目光超过哈罗德森,望着第五十五大街,随即细眯两眼,一脸的警觉。飞驰的车流之中,有一辆黑色雪佛莱轿车飞快地越过一辆正在紧急刹车的面包车,司机的拳头不停地敲击着喇叭,刚好在绿灯熄灭之前轿车开过街口,很快就没入第五大街北端的车流之中。 这车技真可以说是既大胆又有技巧,但邦德真正注意到的是那个穿着黑色司机制服、面目较好的女黑人司机,还有车里那个唯一乘客。透过车窗,邦德看见他面色灰暗,宽大的脸庞慢慢地转过来,怔怔地盯着自己。汽车沿大街飞奔而去。虽是短暂的一瞥,但邦德凭直觉知道自己刚才肯定没有看错。 邦德同哈罗德森握手道别。德克斯特有些着急地碰了碰邦德的手肘。 “我们必须直接穿过门厅去乘电梯。就在门厅边上。你能不能戴上你的帽子,邦德先生?” 当邦德和德克斯特踏上台阶进入饭店之际,他心里已明白,刚才在机场的那些小心谨慎的举动实际上是作的无用功。世界上无论何处,没有几个女黑人开车,当司机的更少得可怜。就是在黑人成群的哈莱姆区,也很少见。 那辆车无疑是从哈莱姆方向开来的,而且已经盯上了他。 后座上那个身材粗壮、面庞灰暗的人是谁?是比格吗? 邦德独自哼了一声,跟在瘦削的德克斯特身后进了电梯。 电梯慢慢地将他们带到了二十一楼。 “你将会看到一个小小的惊奇,邦德先生,”德克斯特上尉说道。邦德感到他的话音似乎缺乏热情。 他们穿过走廊,来到拐角处的房间。透过走廊边的窗户,邦德可以听见楼外寒风轻微的呼声。他随便地瞟了瞟外面几幢摩天大楼的楼顶和中央公园那些几乎已光颓的大树。他对这地方毫无兴趣。突然间,他的心里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德克斯特打开第2100房间,随后关上了房门。一个亮着灯光的小过厅展现在他们面前。两人把帽子和外套脱下,放到一把椅子上,德克斯特又打开了前面的另一道门,将邦德引了进去。 邦德来到里屋,看见了那装潢华丽、惹人注目的会客厅,里面摆的座椅舒适喜人,还有淡黄色缎面的宽大沙发。地上铺着豪华富丽的地毯,四周墙壁和天花板都是淡灰色。一个凸形法式餐具柜里装着酒杯和一个镀金冰筒。 冬天温暖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照进房里,让人感到舒畅惬意。屋里的暖气开得恰到好处,温度很合适。 有人拉开了通向卧室的房门。 “刚把鲜花放在你的床边。这是中央情报局名闻遐迩的‘微笑服务’项目。” 一个瘦高个年轻人迎上前来,满脸是笑地朝邦德伸出双手。 邦德惊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费利克斯·莱特!怎么是你在这儿?” 邦德激动地握住年轻人粗壮的手。“你怎么钻到我的卧室里来了?天哪,见到你太高兴了。你不是呆在巴黎吗?怎么他们把你也派到这儿来了?” 莱特十分友好地打量着邦德。“不错,他们确实派我到这儿来了。对我来说,这至少算是一次愉快的休假。中央情报局认为,那次在皇家赌场的活动我们配合得无衣无缝,所以硬从巴黎的联合情报处把我挖出来,让我接手在华盛顿的活儿。我就这么上这儿来了。目前,我是中央情报局和我们联邦调查局朋友之间的联络员。” 莱特朝站在一边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个不拘礼节的老朋友会面的德克斯特上尉指了指。 “当然,这次是美国人的事。但是,正如你知道的那样,由中央情报局处理的某些海外要人也牵涉了进来,所以,我们一起合作。你是为你们英国在牙买加那边的事收个尾。参加的人员已经全部到齐。你觉得怎样?先坐下来喝上一杯再说吧。听说你要来饭店,我马上就订了午餐,很快就会送来的。”莱特走到餐柜前,开始配制马丁尼鸡尾酒。 “唉,原来是这样。”邦德呼了口气,“那个老家伙m局长根本没有直说。每次执行任务,他只向人交待一塌湖涂的现状,从没有什么乐观的话。 依我之见,他是觉得说出好听的话会令我们判断失误。当然,这么做也有其好处。” 邦德突然意识到德克斯特上尉一直被撇在一边,于是向他说道:“我将十分乐意为你效劳,上尉,”邦德的话说得很在理。“据我理解,这桩活儿分两步走。第一步就在美国境内,当然,那是你们的权限范围。第二步在加勒比和牙买加。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我主要是去干在美国领土以外的工作。 费利克斯的工作主要是协调这两个部分。我在这儿期间,将通过中央情报局向伦敦直接报告,等我到加勒比之后仍然保持伦敦同中央情报局的联系。我的理解对吗?” 德克斯行淡淡地一笑。“大致如此,邦德先生。胡佛先生让我转告你,他非常高兴你能作为我们的客人与我们共事。我们自己当然不愿意牵连到英国方面。这方面的事由中央情报局同你或你在伦敦的朋友们办理。但愿一切顺利。祝你走运。” 德克斯特举起莱特递给他的鸡尾酒。 三个人一起品尝着冰凉的烈性酒,莱特鹰一般的脸上露出有点滑稽的表情。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莱特拉开门,拎着邦德手提箱的侍者走进屋里。随后两名推着手推车的侍者走了进来,车上放有盖上盖的饭菜、餐具和一张雪白亚麻桌布,那是准备铺到折叠桌上的。 “软壳螃蟹,汉堡牛排,法国煎炒土豆,花椰菜、千岛群岛调料拌的色拉,用黄油硬糖汁浇淋的冰淇淋,还有美国出口的圣母酒。喜欢吗?” “一听就胃口大开了,”邦德说道。其实他并不喜欢黄油硬糖汁。 三个人坐下来,轻松愉快地吃着这些美国最负盛名的佳肴。 吃饭时谁都没有说话,直到侍者将桌上杯盘残藉收走,端上咖啡时,德克斯特上尉才从嘴上拿下香烟,清清嗓子说道:“邦德先生,也许你能给我们谈谈你对这桩事情所掌握的情况。” 邦德用拇指指甲挑开一盒切斯特菲尔德香烟,仰身靠在安乐椅上。华丽的屋子里暖气融融,可他的思绪却飘回到两星期前元月份那个寒冷的冬日。 第三章 小小警告 邦德到达纽约后的第十天,圣罗杰斯饭店。早上,邦德在他舒适华丽的房间里醒来,十天来的经历在脑子里一一闪过。他感到同德克斯特和莱特的会面并没有使自己的工作得到太多帮助。 德克斯特提供了有关比格的详细资料,但帮助不大。比格今年四十五岁,生于海地,是黑人同法国人的混血儿。由于他那古怪的姓名的头几个字母是b、i、g,同时因为他身材高大,早在青年时代就戏为“大小伙”或“大个子”。 如今,这称呼已变成“巨人”,尊称为“巨人先生”或“比格先生”,而他的真名除了海地某个教区的记事和联邦调查局的档案材料外,已无人知晓。 除了爱玩女人之外,他实在很难说还有什么其他的恶习。他不抽烟,不喝酒,唯一的不足是慢性心脏病。正是因为这样他的皮肤变得灰暗。 比格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加入伏都教,靠在太子港当卡车司机讨口饭吃。后来,他移民美国,加入一个名为“长腿钻石”的帮会,专干绑架一类的事,颇得心应手。 帮会解散之后,他又迁移到了哈莱姆区,买下了半个小夜总会,搞来了一帮有色女人当应召女郎。1938年,在哈莱姆河,一个大水泥涌被人打捞上来,里面装着他的合伙人的尸体。从此比格就理所当然地成了这个行当的唯一投资人。1943年,他应征入伍。由于他会讲一口漂亮的法语,因而战略勤务处,也就是战时的美国秘密特工处对他特别注意。他们全面严格地训练了他,并将他派到马骞,当一名特工,专门负责贝当政府叛国通敌活动的情报。他轻而易举地便和码头上的那些工人们打成了一片,成绩显著,搞到了大量重大而又准确的海上活动情报。与此同时还有一位为俄国人工作的间谍也在干类似的活儿,两人打得火热。战争结束后,经过法国和美国方面的周到安排,他在法国就地退役,此后他失踪了五年,有可能是去了莫斯科。1950年他重返哈莱姆,立即便引起了联邦调查局的注意,怀疑他是苏联间谍。但是他行为谨慎,从来没掉进过联邦调查局为他设下的圈套,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买下了三个夜总会,哈莱姆区妓院好象都是他在暗中操纵。他的财源好象源源不尽,他所有的副手仅公寓租金他每年就得付二万美元。他冷酷残忍,杀人好似割草,手下有一帮肯为他卖力拼命的打手。据说他在哈莱姆搞起了地下伏都教的圣堂,主要和海地异教有联系。据传说,他是伏都教的还魂尸,是萨默迪大王的替身,是摄人魂魄的黑夜之神。他对这种谣传采取了听之任之不予否认的态度,因而几乎所有的下层社会黑人都相信这一说法。这么一来,他真的成了个人见人怕的魔鬼。 谁要是与他作对或不听他的话,马上就会暴毙。 邦德十分详细地向德克斯特和莱特询问,是否有证据说明这个人高马大的黑人同“锄奸团”之间的联系。结果是肯定的。他们告诉他,1951年,联邦调查局化了整整半年时间辛苦工作,最终说服了他们所看上的一名苏联军事情报局的特工成了两重间谍,条件是给他一百万美元的报酬和提供安全避难。此后的一个月,一切都照计划进行,取得了他们所预料的最好结果。不久,这名苏联间谍被派遗随同一个苏联经济专家代表团,到美国访问。一个星期六,他外出来到宾夕法尼亚地铁车站,准备乘车到苏联人的周末度假营地格林·康沃,这是摩根当年在长岛的地方。 一位身材高大的黑人,从照片上看可以肯定就是比格,在地铁火车刚要进站时来到站台上那个苏联人身旁,接着,又有人看见他转身走到地铁出口,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火车的第一个车厢压在了那个苏联人身上。没有人看见比格将他推下去,但在人群之中,他这么做是很容易的。现场的人们都觉得那个苏联人看样子不象是要自杀,跌进轨道的时候,他的尖叫让人听了心惊肉跳,尤其耐人寻味的是,他的肩上还挎着一个高尔夫球俱乐部的运动包,显然是要去轻松一番,哪里象要自杀? 而比格本人,早就为自己准备了一篇无懈可击的辩词。当他作为嫌疑犯受到讯问时,哈莱姆一位最杰出的辩护律师的辩护使他无罪释放。 这件事充分证明了比格与锄奸团的关系。邦德完全相信比格就是凶手。 “锄奸团”里尽是受过此种训练的人。这种暗杀方式是产生恐怖与死亡的最真切最有效的武器。让下层黑人来锄掉那些小喽罗,这真是一个非常巧妙的主意,而且,这样的组织方式在黑人社会中构成了一个扑朔迷离的情报网络。 到今天为止,伏都教给人的恐怖和超自然的神灵观,仍然根深蒂固地存在于黑人的潜意识之中。俄国人野心很大,第一步就是把整个美国的运输系统——火车工人、搬运工、卡车司机、码头工人都置于自己的势力之内。这实在是天才的奇想! 这样一来,他们便可以支配一大批关键人物,而这些人物却丝毫也没有觉察他们所要回答的问题是由俄国人问的。即使有些行家们产生疑问,他们也只会以为有人收买了有关运输货物和运输时间表的计划,这不过是出于运输竞争的目的罢了。 邦德心里又一次涌起了寒彻心肺的感觉。苏联人的工作真是卓有成效啊。它的运转全有赖于死亡和恐怖,其中马力最大的引擎便是“锄奸团”。 它简直已经成了死亡的代名词了。 想到这里,邦德心情烦躁地从床上跳下来。好了,这一次他总算抓住“锄奸团” 中的一个人,可以对他实行毁灭性的打击了。当然,他还仅仅是看了那个人一眼。 但不久就要进行面对面的短兵相接。那个人就是号称“巨人” 的比格吗?这一次,该是这个好似巨人般的人物一命呜呼的时候了。 邦德来到窗前,拉开窗帘。他的房间正好向北朝向哈莱姆区。邦德举目向远处默默地看着,禁不住想,这时候,在哈莱姆,也许正有某个人刚从床上睁开眼睛,在为他邦德的事而沉思默想,说不定这个现在还躺在床上的人就是进饭店时他透过车窗瞥见的那位呢。邦德又望了望睛朗无雨的天空,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他这种神情恐怕没有任何人会喜欢,包括巨人比格那家伙。 邦德耸耸肩,走向电话机,准备预订早餐。 “这是圣罗杰斯饭店。早上好。”电话里的声音亲切自然。 “请接房间服务部”邦德说道。稍微等了一会儿之后,他开始要早点。 “房间服务部吗?我想吃早饭。半品脱桔子汁,三个鸡蛋,要稍炒一下,再来点咸肉、双份带奶油的蒸馏咖啡、面包片。嗯,还有柠檬酱。就这些,记下了吗?” 对方在电话里将邦德点的早点又重说了一遍。然后,邦德来到门厅,拿起了那足有五磅重的报纸,那是刚才早些时候饭店派人悄悄送进屋里的。此外,在客厅的桌子上还有一个包裹,但邦德未加注意。 因为是在美国,而且是在联邦调查局手下工作,他不得不尽量让自己显得更美国化一些。他约了一位服装师到饭店为他量尺码,准备做两件双排扣的外套。一位专营男子服装的店主给邦德带来了几件长尖领的白色尼龙衬衫。同时,他还不得不买半打在他看来样式古怪的软缎领带,织有图案花纹的黑色袜子,两三张用来插在胸口口袋的西装绢花,t恤衫裤,一件穿着舒适、质地轻便且有衬的驼毛大衣,此外还有些其他的美国玩意儿。 同时他还买了一根鞭形的领带夹,一个鳄鱼钱包,一个单色打火机,一个塑料旅行袋,里面装有剃须刀、梳子、牙刷、圆镜和其他一些零碎物品。 最后,他买了一个轻巧手提箱,刚好装下他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的那支骨把贝雷塔0.25英寸口径手枪和羚羊皮腋下枪套,经过特许留下了。 其它物品则在中午时收好,先行送往了牙买加。 他变了发型,剃了一个军人式的头发,并且接到通知,从今以后,他的身份是从波士顿来的新英格兰人,在伦敦一家信托保险公司工作。现在是来度假。平时和人谈话时要注意尽量用美国词语。 邦德面色严肃地望了一眼桌上那包装有新的身份证和服装的包裹,最后一次脱下了身上的睡衣裤,然后到浴室用凉水冲了个淋浴。趁剃须的时候,他在镜子里仔细审视了一番自己的面孔。右肩上方又黑又浓的鬈发已经看不到了,沿着两边的太阳穴,头发已被剪得短短簇族。但右脸颊上那道竖直的细疤印仍然很明显,尽管联邦调查局已经试用了“覆盖剂”,仍然没有效果。 此外,他灰蓝色的眼睛里仍然是那冷峻而愤怒的眼神,难以改变。尽管如此,修整过后的黑发和高颧骨使他看起来多少有了点美国味,总算蒙混得过去。 冲完淋浴后,邦德打开包裹,取出一件白衬衣和深蓝裤穿上,走进会客室,在靠窗的写字台前坐下,开始阅读帕特里克·利·费莫尔编写的《旅行者之树》。 这本书痞同凡响,是m局长特意推荐给邦德的。“写书的人非常明白他所写的对象。”m局长说道,“而且,他叙述的正是1900年在海地发生的事件。这可不是中世纪的驱恶魔术。它每一页都真实地记录了在那个国家发生的一切。” 邦德正读到有关伏都及其符咒的章节:“下一节我们要谈的是伏都教的神主们为了伤害他人而使用的咒语,这些符咒旨在将人变成傻瓜,以成为他们俯首贴耳的奴隶,同时,它们充满了邪恶,以达到毁灭敌人的目的。符咒的形式可以是预先选好牺牲者,一具小棺材或一只癞蛤蟆,对这些形式使用毒药将终止这种符咒效果。 他们的开山鼻祖科斯莱甚至扩大了迷信范围。他说,人修炼到一定程度还可以将自己变成蛇,在夜里变成吸血蝠、飞翔的狼,能够吸吮小孩子的鲜血。他还说,人们可以将自己缩小成极小的小人,象葫芦一样滚动在乡间田野。让人听来更感邪恶的是有一帮神出鬼没、法力无边的神秘巫师,他们梦魇般的呼叫:“勒斯,马肯达”。 那些以巫术为生的人,是一帮神密的家伙。他们要献祭的不是鸡、鸽子、羊、狗或猪,而是不食谷物的美洲羚羊。这种不长角的羊,实际上就是人的化身…… 邦德翻过书页。他的脑海里产生了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那就是愚昧的宗教和它恐怖祭祀仪式:“……渐渐地,在弥漫的烟雾以及鼓声的喧嚣中,一切都躁动起来,仪式一项接一项地开始……。舞蹈者踏着缓慢的脚步,前后来回跳动,每踏一步,他们的下巴便要向上昂起,他们的屁股也随之上翘,连连摆动肩膀。他们的眼睛半睁半闭,口中念念有词,尽是外人无法听懂的句子。他们反复吟唱又短又单调的歌声,每次从头开始,音调都要降低几度。 随着鼓点的变化,他们会挺直身子,将手指向天空、眼睛也望着天空,上下左右来回转动…… “……我们在人群边上看到了一间茅房,其实,它比一间狗屋大不了多少。借着火把的亮光,我们看见里面有一个黑十字架,一些破布、铁链、镣铐和皮鞭。那都是仪式上要用的东西。研究海地的人种学家认为,这都是模仿地狱判官,《死亡书》中对此早有记载。仪式场地上点着一堆大火,中间立有两把马刀和一对下半部已被烧得通红的铁钳,据说是用这来供奉正义女神和爱的女神。 “远处,一个插在石缝里的大黑木十字架直立着。在十字架基座边摆着一颗白人头颅,十字架上还挑有一顶破旧不堪的草帽圈。这种每根廊柱上都会刻有的图腾,并不是侮辱讽刺基督教所高擎的十字架,只是以此代表他们神圣的基地,表达他们对死亡军团的首领萨默迪大王的尊崇。这位大王在阴曹地府的权威和法力至高无上,好似基督教里地狱的看门人和冥府渡神一般。 “……接着,祈祷师跳到场上,手里拿着的油灯燃着蓝黄色火焰。围着木桩转了三圈之后,他的脚步开始变得摇摇晃晃,踉踉跄跄。手上的油灯掉在地上。终于,他跌倒在地,紧闭双目,大汗淋漓,浑身震颤不已,白沫从嘴角流出来…… “……祈祷师手里拿着一柄短刀出现在火旁,他一次次将刀高高掷入空中,又伸手将刀柄接住,一遍遍地在头上挥舞。最初的歌声此时已是粗嚎,鼓手们的动作也更加疯狂急速。突然,祈祷师脑袋后仰,将短剑插入自己的喉咙。他两膝一弯,跪倒在地,头也随之向前一栽……” 邦德刚读到这里,便听到了敲门声。一名侍者端着早点走了进来。邦德将这本充满了恐怖的书放到一边,松了口气,很高兴自己又回到现实中来了。 但这轻松的心情未持续多久。不一会儿,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书上,心里被一层沉重恐怖的阴影笼罩着。 送早点来的时候侍者还送来一个外观精美、和鞋子差不多大的包裹,邦德吩咐侍者先把它放在橱柜里。他估计这东西肯定又是出自莱特想出的什么馊主意。早餐美味可口,他津津有味地吃着,偶尔抬眼打量一下窗外的景色,而心里还在想着刚才书中的那些恐怖情景。 喝过咖啡,邦德心满意足地点上一枝香烟,刚吸了一口,便听见屋内传来了十分轻微的声音。这声音非常柔和,而且模糊不清,是不紧不慢、带有金属音响的嘀嗒声。那是从橱柜的方向传出来的:“嘀嗒……嘀嗒……嘀嗒……” 邦德不顾一切,毫不犹豫地跳到他刚才坐着的扶手椅后蹲了下来。他全神贯注地听着从那个方形包裹里发出的声音。他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别象个白痴,那不过是只钟而已。可为什么会给他送钟呢?送钟的人是谁?他送钟有什么意图? “嘀嗒……嘀嗒……嘀嗒……”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使那个声音听起来尤其响亮。那嘀嗒声与邦德剧烈的心跳好象同步。他一再告诫自己:别干傻事,伏都教把你搞得神经兮兮的。那些鼓声…… “嘀嗒……嘀嗒……嘀嗒……” 突然,一阵阵低沉优美的钟声打破了这紧张不堪的气氛。 “当当当当当当当!” 邦德提到嗓子眼的心可以放下了。他扔下的香烟已在地毯上燃出了一个小洞。 他捡起香烟,重又吸起来。如果闹钟里真有炸弹,那么第一次打锤时便会爆炸。击锤会拉响起爆栓、起爆器,然后引起炸药发生爆炸…… 邦德从椅后抬起头来,盯住包裹。它仍在“当当当当当……”地响着,持续了约半分钟,然后慢慢静下来,接着,“轰……”,包裹暴炸了。 这声爆炸应该说还不如一管12英寸炸药筒,但由于房间四周封闭着,这响声也算得上是晴天霹雳了。 包裹已经炸成了几片碎布,飘落在地,橱柜里的玻璃杯和酒瓶被炸得粉碎,一团黑色的印记留在橱柜后的灰色墙壁上。一些玻璃碎片丁丁当当地掉到地板上。刺鼻的硝烟味充满了整个房间。 邦德慢慢地站起身,走到窗前把窗户推开。然后他给德克斯特拨了个电话,平静地说道:“爆炸了一颗炸弹……不,一颗小的……炸坏了些玻璃杯…… 好的,谢谢……当然没有……再见。” 他绕过地上的碎片,穿过小过厅来到通向屋外走廊的门边,打开门,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又把门反锁好,回到自己的卧室。 他刚刚穿好衣服,便有人敲门。 “谁?”他警觉的问道。 “我。德克斯特。” 德克斯特走进屋来,一个皮肤灰黄的年轻人跟在他后面,他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盒子。 “这位是特里普,破坏小组的。”德克斯特给他们作了介绍。 两人握过手,年轻人便立即蹲在已经烧焦的包裹碎片旁。他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把医用镊子和橡皮手套。然后小心翼翼、非常艰难地从已经烧焦的包裹碎片上小颗小颗的金属和玻璃片提出来,放在从写字台上拿来的白纸上。 年轻人一边工作,一边向邦德询问事情的经过。“铃声持续了半分钟才暴炸? 明白了。哟,这是什么?”他小心谨慎地夹起一块与照像胶片盒相似的小铝盒,放在一旁。 一分钟后,他抬起头,坐在地上。“半分钟的时间是让强酸在盒内腐蚀,” 年轻人讲,“从第一次击锤敲击开始,强酸就开始腐蚀细铜线。三十秒钟后铜线被蚀断,引发了击向火帽的撞杆。”他举起手指向火药座。“四英寸的炸药管。 黑火药,无弹头。你很走运,虽然这不是一棵手榴弹,但包裹里空间很大,本来你会受伤的。再来看看这个。”他又拎起了那个铝铜,旋开顶盖,从中抽出一个纸卷,用镊子慢慢地将它展开。 他十分小心地将它展开放到地毯上,从黑工具盒里取出一样工具压在它的四周。 纸上是三句用打字机打的活。邦德和德克斯特向前弯下腰来。 这只钟已经停止了跳动。 你的心跳也将停止,指日可待。 你死亡的时间就要到了,并且,已经开始倒计时。” 下面的签名是1234567……?” 三人都站起身来。 “嗯,”邦德沉吟道,“一派胡言。” “可他怎么会知道你已经到了这儿?”德克斯特很疑惑。邦德对他讲了他到达那天出现在第五十五大街的那辆黑色轿车。“最重要的是,”邦德说道,“他怎么也会清楚我此行的目的?这说明在华盛顿方面他的耳目很多。 肯定是哪里出了大漏洞。”“怎么一定就是在华盛顿呢?”德克斯特对邦德的话有些不满。“好吧!不管怎么说,”他克制住自己,勉强笑了笑,“这太糟糕了。 我们会向总部报告情况。再会,邦德先生。见到你平安无事我很高兴。”“谢谢,” 邦德说道。“这是对手送来的一张名信片。我必须对此有所表示。” 第四章 摩拳擦掌 等德克斯特和那位年轻的同事将炸弹残片包好、出了房门之后,邦德拿过一张湿毛巾,把炸弹在墙上留下的污痕擦掉了。然后,他打电话叫来侍者,没有说明为什么,只是叫他把地上的那些残渣碎片清理干净,打碎的玻璃杯由他来赔。说完,他拿过帽子和大衣,走出饭店,准备到街上遛一圈。 整个上午,他都在第五大道和百老汇大街毫无目的地闲逛,一会儿看看商店的橱窗,一会儿又看看车水马龙的街道,不知不觉地,他这个异乡人散漫的步伐举止同周围的美国人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他试着到几家商店去同售货员打交道,又向几个路人问了几条道路,结果人人都把他当个美国人看了。 他来到列克星敦大道的一家餐馆,吃了一餐地地道道的美国饭,然后要了一辆出租车去警察局。他已和莱特和德克斯特约好,下午二点半在那里见面。 在警察局里,邦德遇上了负责谋杀案的宾斯万格中尉。他年近四十,戒备心重,十分粗鲁。他告诉邦德,蒙拉汉专员已经指示,警方将全力协助他。 宾斯万格接着问邦德需要些什么帮助。他们一起翻阅了巨人比格的材料,发现警察局与德克斯特所讲述的情况几乎完全相同。然后,他们又看了警察局所掌握的比格的大部分同伴的档案照片。 接着他们读了美国海岸警卫队情报处的报告,上面记载了那艘叫“大剪刀”号游艇近来的情况。另外,美国海关情报处报告说,他们严密监视着游艇在彼得斯堡港口所作的每一次停泊。 这些情况说明,在以往的六个月里,这艘游艇不定期的常常出现,且多数停靠在彼得斯堡港口一家专门出售鱼饵的码头。从各方面情况分析,这家鱼饵公司显然对内情一无所知,他们的主要营生是把活鱼饵卖给佛罗里达、墨西哥湾和别处的钓鱼俱乐部。这家公司还为家庭室内布置提供海贝和珊瑚,仅此一项就收入不菲。此外,这家公司还卖恒温鱼缸养热带鱼,特别是那些毒鱼标本,专门用于医学和化学机构实验。 据公司老板说,“大剪刀”号游艇同公司有大宗生意往来。游艇经常从牙买加带来些冠螺之类的货,还有各类价格昂贵的热带鱼,鱼饵公司则将这些全部买进,然后再大量卖给沿海岸的批发商和零售商。老板是个希腊人,叫潘帕戈斯,从无犯罪记录。 在海军情报部门的帮助下,联邦调查局监听了“大剪刀”号游艇的无线电联络。 但奇怪的是它一直保持沉默,直到游艇要从古巴或牙买加启航时,才发出几个短短的信号,他们所讲的语言没有人听得懂,所用的密码也无人能破译。档案的最后还记载说,很可能,信号用的是秘密的伏都教语言。因此,下次监听“大剪刀”号时,一定要想办法从海地请一个懂这种语言的行家来。 “最近一段时间,金币越来越多了。”宾斯万格上尉说道。“仅哈莱姆区和纽约市,每星期就有上百枚金币出现。如果真如你所推测,这都是苏联人的钱,那他们可真是会抓紧机会啊,而我们却干坐着,什么也干不了。” “头儿说了,我们先沉住气,”德克斯特道,“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露马脚的。” “行了,这是你们的事。”宾斯万格有点不耐烦,“不过专员肯定不想让这场在他地盘上开始的赌博随随便便就完了,他肯定不想让稳坐华盛顿的胡佛先生闻到这里吹去的臭味。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找个借口干脆把他抓起来算了,比如说偷税漏税、私拆邮件、在消防水管、加油道前乱停车?或者干脆一了百了,干掉他算了? 如果联邦调查局的人不愿干,我们倒很乐意来收这个尾。” “难道你想制造一场种族骚乱?”德克斯特的话不太悦耳。“你我都清楚,我们手上没有任何他的把柄。如果真抓了他,他那位能说会道的律师,只用30分钟时间,我们就得放人。要是我们坚持不放,那你听着吧,伏都教鼓点声立即便会响彻云霄,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了。还记得35年和43年的事吗?你不得不动用国民警卫队,而我们并没有引火烧身,那是总统给我们引来的,可我们却被缠得无法脱身。好了,感谢你的帮助,中尉,我们受益不浅。”德克斯特尽量热情地话别。 “愿意为你效劳”宾斯万格毫无生气地答道。“电梯门在右边。”说完把门使劲关上。 莱特站在德克斯特背后向邦德眨了眨眼睛。一行人一声不吭地来到了中央大街的路口。 走到人行道上时,德克斯特将脸转向邦德和莱特:“华盛顿方面的指示上午已经到了,”他冷冰冰地说道。“由我负责哈莱姆这边事,明天你们两人到彼得斯堡港。邦德先生,莱特的工作是尽量在那里寻找线索,然后和你一起直接去牙买加。 当然,”他又补充了一句,“要不要他去,全听你一句话。” “当然要他去,”邦德当即答道。“我刚才正想问他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那太好了,”德克斯特说道,“那我就把这个安排通知华盛顿。” “我还能给你们做点什么呢?哦,对了,再就是和联邦调查局、华盛顿方面的联络问题。我们的人在佛罗里达的名字、联络信号之类的事情莱特都很熟。” “要是你不在乎,而且莱特也有兴趣的话,”邦德说道,“今晚我很想去哈莱姆区转一转。我想瞧一瞧比格先生的后方。有点直观印象对我以后的活动也许有帮助。” 德克斯特考虑了一下。“好吧,”他终于点头答应了。“走一趟也不坏。 不过,可不要搞得风头太尽,注意安全。”停了停,他又补充道:“到了那儿,全靠你自己,别给我们闯一大堆祸,眼下还不是摊牌的时候。我们现在对比格先生的对策是‘和平共存’。” 邦德疑惑的看看德克斯特上尉。“依我看,”他说道,“每次对付比格这样的人,我的行动守则是:‘他死我活’。” 德克斯特耸了耸肩,“也许有道理,”他说道。“但在这儿你得照我的话行事,邦德先生。如果你能理解这一点我将感到很高兴。” “那是当然,”邦德当即回答。“十分感谢你对我提供的帮助。但愿你福星高照,事事如意。” 德克斯特扬手招来了一辆出租车,三个人握手话别。 “再见了,伙计们,”德克斯特简短地说道。“活着回来。”他的车立即汇入了下班回家的车流之中。 邦德和莱特回过头来,相视一笑。 “真是个能干的家伙”邦德感叹道。 “他们那帮人个个如此。”莱特说道。“办事的程序都很高,对权力问题十分敏感,常常同我们或警察争风吃醋。不过我想,你在英国也有类似的问题。” “免不了,”邦德道。“我们经常都同军事情报处发生冲突。他们总是把鼻子伸到特别情报处的盘子里来。对伦敦警察厅,我们更是有苦难言。” 他盯着莱特的脸,改变话题。“哎,今晚你想不想同我一起去哈莱姆?” “正合我意,”莱特毫不犹豫地答道,“我现在先送你回圣罗杰斯饭店,六点半再到那儿去接你,在底楼的金科尔酒吧碰头。我猜你是想去见识见识巨人比格吧,” 他咧嘴一笑。“其实,我也想去领教,不过,可不能对德克斯特这么直说。”话毕,他立刻伸手招来了一辆黄色出租车。 “到圣罗杰斯饭店。” 司机打开车门,两人钻进了暖气过热、雪茄烟味呛鼻的车厢。 莱特连忙用手开车窗。 “怎么了?”司机偏过半个脸问。“想感冒得肺炎,是吗?” “那也比困在毒气室好,”莱特没好气地说道。 “够聪明,”司机边说边漫无生气地挂上了车档。他从耳朵上取下一只雪茄扬了扬,用好象受了侮辱的口气说。“三支两块钱呢。” “依我看,二十四美分就足够了”莱特搭了句腔。接下来,谁也没有开口。 到饭店门口,他们分了手。邦德直接上楼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此时已是下午四点。他拨通电话,请接线员在六点钟叫醒他,然后,一个人在卧室窗前站了好久,向外眺望。在他左边,血红的残阳正漫漫下坠。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里那些已经打开的灯光,把整个城市点缀得象金色的蜂巢一般。 邦德向楼下望去,看见四周已是五彩缤纷的霓虹灯的海洋。天鹅绒一般的暮色中吹来阵阵凉风,使他的房内越发看上去温暖、神秘、豪华。他拉上窗帘,打开了柔和的床头灯,然后脱掉衣服,上床盖上华丽柔软的被单。伦敦街头让人瑟缩发抖的寒冷空气、总部办公室里那个咝咝作响的煤气炉所发出的温热、还有他离开伦敦的那天在酒店里指着墙上用粉笔写的菜单等情景,都浮上了他的心头。 他很舒适地伸直了身子,很快便进入睡乡。 哈莱姆区那台大型电话机总机台前,接线员正闲得无聊。总机台上,此时一片安静。突然,交换台右方一盏红灯闪烁起来。这是个重要电话,发话人非同寻常。 “你好,老板,”他朝话筒轻声应着。他讲话一向轻声细语,就是想大声也很困难。他是在公认为“肺病街区”的第七大道第一百四十二街出生,这儿的肺病人比纽约其他地区要多两倍以上。而现在,他身上只剩下了半片肺叶。 “告诉所有的‘眼睛’,”一个深沉缓慢的声音从电话时里传来,“从现在要监视的人共三个。”他简要地描绘了莱特、邦德和德克斯特三人的特征。“可能今晚或明天到。告诉他们,要特别关注第一到第八大道和别的一些路口。另外,还要盯住晚上的公共娱乐场合,别让他们从我们眼皮底下跑了。对他们先别动手,盯牢了以后给我来电话,明白了吗?” “明白了,先生,老板。”接线员慌乱地答道。对方的声音听不见了。 接线员抓起一把插塞。很快,交换台上红灯闪烁,热闹起来。接线员不安的声音立即传遍了哈莱姆黄昏的每一个角落。 六点正,电话机响起的轻轻蜂鸣声所将邦德唤醒。他洗了一个冷水澡,然后仔细地开始穿衣。他系上了一根华丽的条纹领带,将一张印度斑丹纳花绸手帕放进胸口衣袋,露出一大截雪白的角边。他穿好了衬衣,又挎上他的羚羊皮枪套,让手枪位于他左腋下三英寸的地方。他仔细地打开贝雷塔手枪的枪机,把枪里的八粒子弹全部退到床上。然后又重新一粒一粒装入弹夹,塞进枪把。关上保险之后,他把枪插进了枪套。 他拿起一双刚买的鹿皮鞋,在手里掂了掂,又随手抛到一边,从床下拿出一双他穿过的鞋来。昨天上午,放着他所有个人物品的手提箱已经给联邦调查局的人拿走了,他专门留下了这一双鞋。 穿上皮鞋,他立刻觉得放心多了。在这双鞋的鞋尖里,衬有一层又薄大硬的钢板。 六点二十五分,他下楼来到金科尔酒吧,在刚进门口的地方,找一张靠墙的桌子。没几分钟,费利克斯·莱特进来了。邦德几乎就没认出是他。原先乱蓬蓬的黄头发现在又黑又亮,身上的蓝色西装也有点发亮,里面是一件雪白的衬衫,系着一条黑白的圆点领带。 莱特笑了笑,坐到邦德身旁。 “我突然发现,对那帮家伙不能掉以轻心,”他向邦德解释道。“我临时染了头发,明天早上就又恢复原来的颜色了。” 莱特要了几杯柔和的马丁尼斯酒和蜜饯柠檬皮。平时,邦德规定自己只喝杜松子酒或马丁尼酒。美国的杜松子酒的比英国的杜松子酒浓度高得多。 邦德喝起来觉得又燥又热。他想,既然晚上还要夜游哈莱姆,离酒还是远点好。 “我们得走着去那儿才行,”费利克斯·莱特的话打断了邦德的思绪。 “近年来,哈莱姆区住的都是些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的人。不象过去,人们不再随随便便就去那里。战前,晚上人们去哈莱姆,就象巴黎人晚上到蒙马特尔区一样。他们喜欢带上一大把钱,到萨伏依舞厅去欣赏歌舞。但现在,一切都变了。哈莱姆已今非昔比。一到晚上,哈莱姆的大部分地方都关门闭户,到那儿去完全是自讨苦吃。说不一定只因为你是白种人,你的耳朵就会挨上一拳。而且对你挨打警察也决不会表示丝毫的同情。” 莱特从马丁尼酒中挑起一片柠檬,一边吃,一边说话。酒吧里已座满了人,气氛既热烈又平静。他忍不住想,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坐在某个黑人取乐的场子里,一边喝酒,一边感受充满了敌意的气氛,去容忍那些令人难受的尖声吆喝。 “幸好,我对黑人还算有感情,他们还知道这一点。”莱特继续说道,“我过去非常喜欢哈莱姆,还写过几篇关于哈莱姆爵士乐的文章,登在《阿姆斯特丹新闻》上。奥森·威利斯主演由黑人扮演的《麦克白斯》的时候,我还在报纸上为这儿的黑人剧场鼓吹呐喊了一下。所以我知道到那儿去他们会怎么对我。说实话,我很喜欢他们将在世界崛起的趋势,虽然谁都说不清结局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两人喝完了酒,莱特叫来侍者付帐。 “当然喽,那儿肯定有些不务正业的歹徒,”莱特说,“甚至还有些恶贯满盈的家伙。哈莱姆是黑人世界的一颗明珠。任何人口超过五十万人的种族中总会有一些声名狼藉的人物。对我们来说,头痛的是我们那位叫比格的朋友,在美国战略情报局和莫斯科都受过特种训练,是个犯罪能手。他在哈莱姆的组织肯定非常严密。” 莱特付了帐,耸了耸肩头。 “走吧!”他招呼邦德。“我们到那儿快活快活,无论如何回来时得保住自己啊。当然,就算有什么意外,也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我们先去第五大道乘公共汽车。天黑以后,没有什么出租汽车会往哈莱姆方向走。” 两人走出气氛温暖的饭店,没走多远,就到了大街上的公共汽车站。 天上下着蒙蒙细雨。 邦德将他的衣领翻转起来,眼睛转向右边中央公园方向,那一片黑影绰绰的楼群就是巨人比格的大本营。邦德的呼吸不禁有些加快了。他多么希望能去哈莱姆追寻比格的踪影。此时他正充满信心,充满力量。夜色朦胧,就象一本关上的大书,正等着他去将它一页一页地翻开,一句一句地琢磨。在他的眼前,纷纷坠落的雨丝好象是倾斜畅快的笔尖划过黑色封面,而那尚未打开的书里却藏着他此行不可预知的命运。 第五章 夜闯哈莱姆 哈莱姆公共汽车站就在第五大道和天堂广场路的交叉口上。此时,在街边的路灯之下站着三个一言不发的黑人。雨淋湿了他们的身体,三个人都显得无精打彩。 自从下午四点半他们收到命令以来,就一直在这里注视着第五大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 一辆汽车从雨中开过来。其中一个黑人对他的同伴说:“你上这一辆,法特索。” “好吧,”一个身材高大,穿胶布雨衣的黑人答道。他伸手将帽子往下拉,盖住眉梢,走上汽车。在门边的自动售票机里扔了几枚硬币以后,他直接走到汽车后部,转身注意着车上的乘客,一看到前面那两个白人,他的眼睛顿时一亮。他走上前,在他们身后的座位上坐下。他仔细地观察着两个人的后颈、衣服、帽子以及他们的体形。邦德坐在靠窗的一边。从车窗玻璃的反射中,邦德脸上的伤疤也被黑人看见了。 黑人立刻站起身来。直接来到车门边。到了下一站,他身手敏捷地跳下去,来到附近的一家杂货店。 电话接通了。那个只有一只肺叶的接线员匆忙地问了几声,便切断了电话,转身将一支电话塞插进了交换台右边的一个插孔。“嗯,”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老板,有一个目标出现在第五大道。脸上有疤的那个。他身边还有一个朋友,不过好象不是另外两个目标。” 接线员又将莱特的特征赶紧描述了一遍。“两人都乘车向北来了,”他又报告汽车牌号和车到达哈莱姆区的大概时间。 “很好,”老板的声音镇定平稳。“撤回其它大道上的‘眼睛’。告诉公共场所,他们中的一个人已经来了,再通知约翰逊·麦克林因,长舌弗利,萨姆·迈阿密,还有弗兰内尔……。” 老板一口气讲了五分钟。“记住了吗?重复一遍。” “是,先生,老板!”接线员看着面前的速写本,开始低声复述,流畅干净,一个顿儿也没打。 “很好。”老板挂断了电话。 接线员激动地抓起一把插座,开始把老板的命令传向各个角落。邦德和莱特刚刚踏上第一二三大街第七路道,使立即引起一帮男女的注意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哪怕是最细微的,都没有逃过这帮人的眼睛,并通过电话传到了交换台前的接线员那里。尽管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但邦德和莱特对此时高度运转的那部庞大机器以及他们周围的紧张气氛却毫无觉察。 在颇负盛名的“休格雷”夜总会里,长长的酒吧柜台前已经座满了人,但靠墙处还有个座位。他俩隔着一张窄窄的条形餐桌坐下来。 两人点了苏格兰威士忌和苏打水。邦德转过头向周围的人群扫了一眼,发现几乎都是黑人。只有寥寥几个白种人。邦德估计,他们可能是拳击爱好者,要不就是新闻记者,专为纽约体育专栏写报道。这儿的气氛比城里更热闹喧哗。四周的墙壁上贴满了拳击图片,几乎都是休格·雷·鲁宾逊参加一些大赛的场面。这地方确实很容易令人产生兴奋感。 “休格·雷这个家伙很聪明,”莱特介绍道,“但愿我们俩都能象他那样,知道什么时候是激流勇退的最佳时机,他曾经隐居了好一段时间,现在,他又出来捞钱了,搞了一座音乐厅。光这个夜总会恐怕就值一大笔产业。他直到现在还在拼命干。不过,他不干那些费脑筋的事。他对那种事情早已辟而远之了。” 邦德说:“要是我现在激流勇通,只有到肯特郡的农村去种水果,我很可能一事无成,倾家荡产。一个人不能想干啥就干啥。” “但每个人都应该尽力去开拓,”莱特道。“当然你的意思我懂。你是说只要心里有数,吃再大的苦也心甘情愿,但是,不能挨黑枪。就象现在这样在一个舒适的酒吧坐着,喝上等的威士忌,这种生活确实不错。你觉得咱们现在这个角落怎么样?”他向前凑过身,“听听后边那一对在谈什么。刚才我听他们在说什么‘黑人天堂’。” 邦德小心地慢慢转过头。 坐在他身后的年轻黑人长得很帅,身上穿着一件带垫肩的高级西装。他有气无力地斜靠着墙壁,跷起一只脚放在身旁的长凳上,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在修整他左手的指甲,还经常看一眼闹哄哄的酒吧。他的头就靠在邦德背后的座椅背上,一股上等发乳的香味从他的头发上散发出来。邦德注意到他的左边头皮上有一道用剃刀划出的分头线,这很可能是小时候母亲给他留下的纪念。他那平展的黑丝领带和白衬衣都表明,他的审美情趣不错。 小伙子的对面坐着一位黑人姑娘,但带着白人血统,面目清秀,性感迷人。她身子前倾,望着她的同伴。她那又黑又亮的秀发好似电烫过一般,柔软光滑。在她那张瓜子脸上,有两道精心拔过、仔细描过的眉毛,下面的眼睛好似两汪深潭。两片嘴唇微微张开,性感迷人,在古铜色的皮肤映衬下十分引人注目。她上身穿着黑缎晚礼服,使她那对挺立娇小的rx房显得十分突出。她的颈上戴有一条普通的金项链,两只没有雕饰的金手镯套在她的手腕上。 此时,她正急急地说些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邦德迅速扫来的目光。 “听听,看你能不能搞到点什么,”莱特说。“这是典型的哈莱姆格调。” 邦德靠住座背,手里拿着菜单,装着在研究菜谱,两只耳朵则竖了起来。 “亲爱的卡蒙,”姑娘温柔声地说道。“今晚你怎么情绪不高啊?” “你一直在我耳旁唧唧喳喳,我能有情绪吗?”小伙子有气无力地答道。 “你能不能把你那张嘴闭上一会儿?” “你是要我走吗,亲爱的?” “随你的便。” “哦,亲爱的,”姑娘恳求道。“别冲我要态度。和你在一起,我就象进入天堂一般。别老记着达特·伯蒂·约翰逊的事了,我只是让你看马戏,才找他要票的。” 突然,小伙子的声音变得凶起来。“什么他妈的达特·约翰逊?谁知道你是不是和他睡过觉。哼,我完全可以找个更美的妞儿,随便在哪儿都能找到一个。”他停了一下,又威胁一句,“肯定能找到。” “哦,亲爱的”姑娘看起来更急了。“别老是这样拿我出气,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伯蒂·约翰逊在哈莱姆人人皆知,敢作敢当,但我和他没上过床。卡蒙,亲爱的,我们出去吧。你今天看起来那么英俊,我想在我的朋友们面前炫耀一下。” “你看起来也很漂亮,亲爱的,”小伙子说道,刚才的怒气因为姑娘的温存已经消失了许多。“但我要你发誓,你必须随时跟着我,别去想其他的男人。”他又威胁说道:“要是你不听话,你的屁股就得尝我的鞭子。”“我全听你的,亲爱的,” 姑娘轻声答道,两眼激动得直放光。邦德听到小伙子的脚从座位上移到了地上。 “卡蒙,我的乖乖,我们走吧!”是姑娘的声音。 邦德将手中的菜单放下。“我听了个大概,”他对莱特说道。“他们同别人一样,沉迷于享受,可是他们谈这一切时说的话却俗不可耐。”“很多人都这样,” 莱特说,“这是司空见惯的事。哈莱姆和别的大城市一样,也分好些阶层,只是皮肤颜色不一样而已。哎,我们走吧。”他提议再到别的地方去尝一尝。 两人喝完了酒,邦德招呼侍者买单。 “今晚我作东,”他说道。“我刚发了一笔小财。今天出门的时候,我带了三百元。” “随你的便,”莱特知道邦德一到美国,就有上千块钱进帐。侍者正在拿桌子上零钱之际,莱特冷不丁问了一句:“知道巨人比格今天在哪儿转悠吗?” 侍者显然吓了一跳。他变下腰,用抹布擦着餐桌,低声说:“老板,我可是有家有口的人。”说完,他将桌上的酒杯放入餐盘,托着走回了酒吧柜台。 “巨人比格蒙的保护层是世界上最有效的,”莱特望着邦德:“这个保护层就是:‘恐怖’。” 两人走出门外来到第七大道。 天空已不再下雨,但呼啸的北风令人透骨地冷,街道上也失去了往日景象,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在街上走。每当他们从那些人身旁走过,便会感到那看着自己的目光里只有轻蔑和敌意。有一两个男人甚至在他们走过以后,还一个劲地朝地上吐口水。 邦德忽然理解到了莱特先前那番话的真正含义。他们随随便便地闯进别人的地盘,结果自然是不爱欢迎。邦德忽然感到不安。早在战争时期,他在敌后工作时,对这种不安便已深有体会。他耸耸肩,力图摆脱开这种不安的忧虑。 “我们去玛·弗拉泽尔餐馆吧,就在前头不远,”莱特建议说。“现在不知怎么样了,过去它可是哈莱姆餐馆业中的佼佼者。” 两人往前走去,邦德不时打量着路旁的橱窗。 街道两旁的景色令邦德有点吃惊,他没料到这儿居然有那么多的理发店和美容馆。所有的橱窗里都张帖涂画着各式各样的发乳发素广告:阿皮克斯,格罗萨蒂娜,电梳配套用品;丝光发剂——对头发没有任何损伤……。此外,还有如何漂白皮肤之类的广告。仅次于理发店的是男子服装店,里面有时髦的蛇皮鞋,印有飞机图案的衬衫,上肥下小、宽条纹的裤子,爵士音乐迷热衷的服装……,几乎所有的书店里,都摆着文学教育书籍,教你这个怎么学、那个如何做,还有一些连环漫画。当然,还有几家书店里摆着一些诸如怎样碰运气的书,还有介绍各种神秘主义的书籍,比如:《七把打开权力之门的钥匙》,《天下第一奇书》,《对欲望的无声颂吟》,《遍施魔咒》,《让人人都爱你》,等等。在有关金钱方面的书中,有《征服者的基础》,《石油带来了滚滚财源》,等等。 “我觉得没有白来,”邦德说道,“我已经摸到比格的脉搏了。在英国,这样的味儿休想嗅到。当然,我们那儿也有很多迷信,特别是凯尔特人。但在这儿,战斗的炮响几乎都可以听见。” 莱特哼了一声。“我现在最想的是回去上床睡觉。”他说。“不过,在拿住这家伙之前,我们需要先掂掂他的分量。” 玛·弗拉泽尔餐馆里气氛热烈,同屋外冷冷清清的景象,刚好形成鲜明的对比。 两人美美地吃了一顿小蛤肉、生炒马里兰鸡子、酱肉、加糖玉米。 “这是纯正的美国菜,”莱特赞不绝口,“到这儿来吃一顿一点不冤枉。” 这个餐馆不仅暖气融融,对人也很有礼貌。侍者对他们到这里来显得十分高兴,很起劲儿地向他们介绍各种风味的菜肴。可是,当莱特装作毫不在意地问起巨人比格时,侍者却故意装作没听见。直到两人吃完,招呼付帐时,侍者才回到他们的桌旁。 莱特把刚才的那个问题又说了一遍。 “对不起,先生,”侍者慌张地说道。“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等他们走出餐厅,已十点三十分左右,街上几乎一个人也没有了。两人叫了一辆出租汽车来到萨伏依舞厅,各自要了一杯掺苏打水的苏格兰威士忌,然后坐下来欣赏舞蹈。 “这里是大多数现代舞的诞生地,”莱特介绍道。“这个舞厅久负盛名。 你见过的所有大乐队,比如路易士·阿姆斯特朗,凯布·卡洛威,诺布尔·西索,还有弗菜彻·亨德森,这些乐队都曾在这儿登台亮相,他们深深地为此感到自豪。现在是麦加爵士乐队在台上演奏。” 他们的座位靠着宽大的舞台边上的围栏。邦德开始有点心荡神移,因为台上的许多姑娘是那么秀丽艳美。富有表现力的乐队令人心跳逐渐加快。他几乎都忘了来这儿的目的是干什么。 “不错吧,”莱特终于开了腔。“在这儿我可以呆一个晚上。不过最好还是走吧,否则就来不及去‘斯莫尔乐园’了,那里和这里没两样,只是人的地位层次有些差别。在那里玩了以后,我再带你回第七大道,去‘应声虫’夜总会。最后,我再领你去巨人比格的老窝。不过麻烦的是,那里要到半夜才开张。好了,你来付钱,我去趟卫生间,顺便问一下今晚究竟在哪儿能看到他们的影子。我可不想在他所有的地盘上转一圈。” 邦德付完账后,同莱特在楼下窄小的门厅内碰头。两人出了屋,到街上等着看有无来往的出租汽车。 “我花了二十元钱,”莱特道,“不过终于打听出来了。今晚他在博雅德夜总会,位天列诺斯大道边,离他的大本营只有几步路。那是城里脱衣舞跳得最火爆的地方,人们称台上的姑娘为苏门达腊的舞女。走,我们先去‘应声虫’夜总会喝一杯,在那儿听听钢琴曲,十二点半再去。” 那座大电话总机台离他们只几个街区。此时它的高峰期已过了,仅有的那几个电话是对邦德和莱特一路进行跟踪的眼睛们打来的。半夜的时候,又有报告说他们进了“应声虫”夜总会。十二点三十分,红灯最后一次闪烁过之后,交换台便安静多了。 巨人比格拿起内线电话,首先叫来了侍者领班。 “五分钟后,有两个人要进来。让他们坐在z号桌。” “是,老板,”领班恭恭敬敬地答应。他快步穿过舞场,走到右边一张餐桌前。 桌边有一根宽大的廊柱,所以这里的光线比其它地方要黑暗得多,但这里观看到的对面的乐队和舞场上的情形却更清楚。此刻,两男两女正坐在桌前。 “很抱歉,伙计们,”领班很为难地说道“出了点差错。这张桌子已经有人订了,是市里来的记者。” 四人中的一个男子很不满地争了起来。 “伙计,换一下,”领班态度强硬地说道。然后叫来一个侍者:“洛夫蒂,把这几位带到f号座位上去。萨姆,从里屋取些酒来,免费。”他又招呼另一个侍者:“把桌子打扫干净。铺两张桌布。” 大概是那不要钱的酒起了作用,四个人乖乖地走开了。领班立即在z号桌上放了个“此桌已预定”的牌子,审视了一番,回到了帷帘入口处边上高高的领班座上。 就在同一时刻,来了两个内线电话。一个是巨人比格给舞场监督的指示。 “脱衣舞完后把灯光全关掉。” “是,老板,”监督立即答道。 另一个电话是比格打给正在地下室里掷骰赌博的四个人。巨人比格给他们的指示详细而具体,说了很久。 第六章 落入陷阱 十二点四十五分,邦德和莱特付了出租汽车司机的车钱,走进了挂着紫色、绿色霓虹灯的“博雅德”夜总会。 撩起沉重的门帘,一走进旋转门,便迎面听到雷鸣般的音乐节奏,闻到一股浓烈的汗味。见他们进来,衣帽间的女侍者眼睛里顿时一亮。“你们预定了位置吗?” 侍者领班迎上来问道。 “没有,”莱特回答,“坐在酒吧边上我们也无所谓。” 领班回身看了看桌席预定单,很快,他象是豁出去似的用铅笔在预定单的末尾使劲一划。“那班人还没有来,这张席位总不能通宵都给他们留着吧。 二位,请这边走。”他高高举着订单,领着两人绕过拥挤的舞池,到了z号桌。 他拉出两把椅子,将“此桌已预定”的牌子撤走。 “萨姆,”他朝那个就在附近的招待说,“你来照顾这两位先生。”说完,走到了一边。 两个人点了苏打水、苏格威士和鸡仔三明治。 邦德抽抽鼻子,“大麻叶。”他说道。 “真正的爵士迷一般都抽大麻烟才过瘾。”莱特说。“这在很多其它的地方是禁止的。” 邦德往四周望了望,音乐声已经停止。由单簧管、低音双簧管、电吉它和架子鼓四件乐器组成的乐队已移出了他们对面的角落。先前在舞池里旋转的十几对男女,此时快步跳到他们的餐桌前。用彩色透明玻璃做成的舞池里,那片深红色的灯光已熄了,唯一的亮光是天花板上细如铅笔芯的光束,投射在旋转的彩色反光球上。这种反光球和足球差不多大小,在墙壁四周不几步就吊着一个,五彩斑阑,有金色、蓝色、绿色、紫色、红色。在光束的照射下,反射出七彩艳丽的光芒,旋转照耀着被漆成黑色的墙壁,还有那一张张汗流夹背的黑脸。那些坐在两个白光球之间的人们,有时脸上会现出多种光彩。脸颊一边是红色,但另一边则是一层绿色。由于光线变幻朦胧,没有多远,人们的脸庞特征就很难辩认。有时候,光线照在一些姑娘的口红上,好似黝黑一片;而有时候一片热烈的红彩笼罩着她们的整个脸庞,可是侧面的轮廓看起来却象个落水的死人。 整个场景是那么阴森可怕,象是埃尔·格雷科所画的一幅油画:凄惨的月光下,城市在燃烧,犹如荒凉的坟墓。 舞厅并不大,只六十英尺见方,但里面却摆了五十张餐桌。各种肤色的人挤坐在一起,好象一堆黑橄榄装在一口罐子里。屋里又闷又热,烟味和汗味,夹杂着两百个黑人身体的体味。四周的噪音大得可怕,黑人又特别爱大喊、大叫、大笑,无所顾忌地向远处的熟人大声打着招呼:“啊——亲爱的吉苏斯,你看看谁在这儿… …?”“小伙子,这些日子你跑到哪儿去了?……” “快过来……”。“哎,听我说……” 接着传来一个拍巴掌的声音:“舞女在哪儿?舞女快过来,快脱了身上的那玩意儿……” 一个男人或姑娘经常跑到舞池中间,即兴舞蹈。他或她的一班朋友在一旁击掌,打拍子。一时间,舞厅里到处是喝倒彩声和口哨声。整个舞厅乱哄哄的。如果到舞池去的是个姑娘,就有人高喊:“快脱,快脱,快脱”;“亮出你的肉来,小心肝儿!”。这时候舞场的监督便会到舞池来,在一片哄笑声中将跳舞的人赶走。 颗颗汗珠从邦德的前额上沁了出来。莱特隆起两手,向邦德凑过身来。 “有三道门,前门,我们身后的服务台,乐队背后。” 邦德点了点头,他心里在想着别的事情。莱特对这里的一切早已是见怪不怪,但邦德是第一次亲身到巨人比格大本营来领略风情。有了这个晚上的经历,他对在伦敦和纽约看过的材料的认识就更清晰、更有感性。如果这个夜晚现在就告结束,而依然未见巨人比格的模样,邦德还是觉得已经完全达到了今晚来哈莱姆的目的。 他举杯又喝了一大口威士忌。这时,周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舞场监督已经站到舞池中央。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黑人,穿一身纯白的燕尾服,红色的麝香石竹花别在衣扣上。一束白色聚光灯射向他,他高高举起双手。舞厅其它地方沉入一片黑暗之中,因为其他的灯光已熄灭了。 四周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朋友们,”舞池监督开口说话,雪白的牙齿上反射着金黄的光亮。“各位盼望许久的节目现在开始。” 掌声震耳俗聋。 他转向舞池的左边,那正是莱特和邦德的正前方。 舞池监督举起右手。舞池上又投射出一道灯光。 “朱格斯·杰斐特先生和他的乐鼓队。” 掌声四起,还有口哨声和喝彩声。 四个穿着火红色衬衫和白色条纹裤黑人含笑露齿,分开两腿,跨在四个拱塔形、大小不均的牛皮击鼓上。这四个人都很精干壮实。跨在低音鼓上的黑人直起身子,两手抱成拳头,对着观众挥了挥。 “这些都是从海地来的伏都鼓手。”莱特小声说道。 又是一阵沉默。鼓手们开始运动指尖,敲击出伦巴节奏:缓慢,轻柔,不连贯。 “现在,朋友们——”舞台监督的身子仍然面对鼓手,“请看苏门达腊……” 他稍微顿一顿“舞女!” 高喊出最后两字后,他开始鼓掌。一片叫嚷声和狂乱的掌声淹没了舞厅。 一道门突然从鼓手们身后打开,两个黑人身上仅围着一块狮皮,手里托着一个身段娇小的姑娘冲进舞池。姑娘两手绕着黑人的脖子,身上穿着一件黑色驼鸟服,眉心上还挂着一颗黑色的牙齿。 两名黑人把姑娘托到舞池中央,然后向两旁观众鞠躬,额头直挨到舞池的地面。 姑娘挺身往前走了两步。这时,那两个黑人身上投来的灯光消失了,趁此黑暗之际他们快步后退,从刚才出来的那道门走了出去。 舞池监督也不见了。场上已变得静悄悄的,只有轻轻的鼓乐声。 姑娘的手在脖子上一拉,她身上的黑色的羽毛服滑落在地。她用手抓住它的顶端慢慢旋转,很快羽毛服散展开来,象孔雀尾巴一样,立在地上。现在,除了下身窄小的v形缎带和两个乳头上点缀着的黑色金属五星外,她几乎是一丝不挂。她身材小巧结实,皮肤是古铜色,美丽迷人。身上淡淡抹了一层橄榄油,在白色的聚光灯束照耀下,反射出微微的光亮。 观众们全都屏住呼吸,鼓声的节奏越来越快,而那个低音鼓的鼓点却始终与人心的脉搏节奏正好合拍。 姑娘体随着鼓乐开始缓缓扭动赤裸的身体。她手上的羽毛服又扬了起来,前后挥动。她的屁股也随着低音鼓点扭摆起来,但她的上身一直稳着,保持原样。她一边挥动黑色羽毛服,一边慢慢地移动她的脚和双肩。鼓声越来越大。她身体的各部分好象各有一个不同的节奏。她的嘴唇微微分开,露出雪白的牙齿。鼻孔开始翕动。 宛如宝石般的眼睛迸射出热烈的光茫。邦德禁不住觉得她的脸庞充满了性感。 鼓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不同的节奏交叉混合在一起。姑娘将羽毛服抛到一边,两手高高举过头顶,开始抖动整个身子。她的肚皮是全场注目的焦点,前后左右来回扭动,速度之快,弧度之大,令人目瞪口呆。她两腿叉开,屁股划动着一个大大的圆圈。忽然,她扯下盖在乳头上的金属五角星,向观众抛了过去。舞池内立刻响起一片吼叫声、口哨声以及男子低沉的叫声,但很快就安静下来。 鼓声阵阵,如似天空中的炸雷。汗水象小溪般顺着鼓手们的脸庞缓缓地流淌下来。他们灵巧的手就象是飘动挥舞的灰色法兰绒布一般。他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目光变得朦胧不清。而他们的头则微微偏向一旁,似乎在捕捉灵感。他们几乎看也没看那个姑娘。此时,观众目光模糊,呼吸急促。 姑娘浑身汗水淋漓。灯光照着她rx房和肚子上的汗珠,映衬出耀眼的光点。突然,她又是一阵战栗般的抽搐,随之张开小口,发出轻柔的叫唤。她顺着身子向下摸索,突然拉开遮住下身的缎带,向观众抛去。此时,除了一块盖住阴部的黑色遮羞布外,她全身什么也没有。鼓乐随之击出了摇撼人心的性感节奏。她再次发出轻声喊叫,向前伸出两手,象要保持住身子的平衡,然后缓缓倒在地板上,随即又挺立起来,动作越来越快。 邦德已经听到了观众中的喘息声和得意的哼叫声。他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紧紧地将一块桌布抓在了手中。他感到口干舌燥。 观众们向姑娘开始大叫:“快点!扯掉那玩意儿。快呀,小宝贝儿。” 渐渐地鼓点敲击的节奏消失了。她跪下双膝开始完成她最后一段颤抖动作。她口里发出象猫叫一样的轻轻呼唤。 几只鼓同时咚咚地慢慢敲击。观众们全在为她展露的胴体而惊呼乱叫,淫荡的尖叫声从个各角落响起来。 舞场监督来到中央。一束灯光投射到他身上。 “好啦,朋友们,好啦,”他面上汗流夹背,双手展开做出一副投降姿态。 “好啦,姑娘已经答应了。” 又是一片兴奋的喝彩声从观众中响起。现在,她将要赤身裸体,什么也不穿了。 “快脱掉吧,姑娘,看看你美丽的胴体。脱啊,脱啊!”隆隆地又响起鼓点声。 “不过,我的朋友们,”舞场监督高声喊道:“她有一个要求:先关掉灯光!” 响起一片失望的咕哝声。接着整个舞场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一定又是老一套的骗人把戏,邦德心中暗想。 但突然,他心里一惊,警惕起来。 耳旁突然听不四周的喧闹声,就在这时,他感到脸上一股凉风一闪。他觉得自己向下沉去。 “哎呀!”莱特叫了一声。声音虽紧张,但听得非常清楚。“天哪!” 邦德心里叫了一声。 在他头顶上啪地有什么响了一声。他伸手摸了一把,只摸到身后滑动的墙壁和一只脚。 “开灯,”说话人的声音很平静。 也就是同时,有人抓住了他的两只胳膊,把他牢牢地按倒在座椅上。 莱特就在对面,和刚才一样,仍然隔着那张桌子,坐在那里。他的两只手臂被一个彪形大个黑人紧紧抓着。这是一个四方的小舱室,两个穿着便装、别着手枪的黑人各站在邦德和莱特的两边。 液压车库电梯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吱声。不一会儿餐桌稳稳地降到了地面。 邦德抬头往上望去,见到离头顶几英寸的高处,隐约可见一个宽大的活动陷阱口,口上没有任何音响传来。 有个黑人咧嘴对他们一笑。“放松点,伙计们。下滑得还舒服吧?”莱特骂了一句脏话。邦德让身子放松,静观事态的发展。“你的名字?”还是刚才那个黑人在问话。他好象是个小头目。他毫不在乎地将那把好看又小巧的手枪顶在邦德心口上。枪把上有一颗闪光的边形的珍珠母,边上,镌刻着漂亮的浮凸花纹。 “我猜,就是他,”抓住邦德手臂的黑人说道。“他脸上有疤。”黑人把邦德的手抓得太重了。邦德感到仿佛两个沉重的压脉器压在手肘上,两只手渐渐失去了感觉。 拿着漂亮小手枪的黑人走近一些,邦德的心口被枪顶住,枪的机头已经张开。 “这么近你肯定打得中的,”邦德嘲笑地说道。 “住嘴!”黑人大吼一声。他很熟练地用左手搜查邦德,在他的腿、屁股、后背和两肋拍拍。然后,他从邦德腋下掏出枪,递给另一个拿枪的黑人。 “这个交给老板,笑仔,”他命令道。“这个白佬你带上去。另一个我来处理。” “是喽,”那个叫笑仔的人应道。他长着个大肚子,穿一件褐色衬衫和一条淡紫色的条纹裤。 他们拖着邦德站起身,由于用力太大,餐桌上的餐具和玻璃杯东倒西歪,发出唏里哗拉的声响。就在这一刻,莱特的脚绕过座椅,猛地向后反踢。只听“咔”一声,莱特的脚后跟正赐中身后黑人的胫骨。邦德也依法炮制,向后猛踢,但不奏效。 一阵短暂的骚动在屋里出现,但两上拿枪的黑人中,没有一个松开他们紧握的枪柄。 刚才抓住莱特的黑人象抓小孩一样从椅上将莱特提拉下来,将他的脸使劲往墙上撞,几乎把莱特的鼻子撞得粉碎。黑人又将他拉转过身,只见莱特的嘴角鲜血直流。 两支手枪仍一动不动地顶着他俩。这次反抗大胆然而却是无用,几秒钟之内,优势又到了打手一边,他们又镇静如初。 “别打肿脸充胖子,”那个小头目说道。他指示身后的打手:“把这个白佬带走,比格先生正等着他呢。”他又转向莱特,“你可以向你的朋友告别,你们重逢的希望不大了。” 邦德朝莱特笑笑。“我们还约警察两点钟在这儿见面呢,”他坦然地说道。 “枪毙前见。” 莱特也朝邦德笑笑,鲜血染红了他的牙齿。他说:“原来这儿还有这么一帮人,蒙拉汉专员会感兴趣的。再见。” “废话,”小头目吼道,“快走。” 站在后面的打手将邦德推转过身,脸朝着另一面墙壁,伸手按了一下墙上一个机关。一道小门出现在墙上,通向一个空荡荡的长廊。被喊作笑仔的黑人将门边的邦德推开,自己走在前头。 在他们身后门又轻轻关上。 第七章 强盗头子 在石砌长廊上,他们的脚步发出了沉闷的回声。一道小门出现在长廊的尽头。 他们穿过这道门,来到顶上挂有一盏电灯泡的通道。又穿过一道门之后,他们进入了一个宽大的库房,里面堆放着一些垒得整整齐齐的箱子。屋里还有供起重机出入的通道。条板箱上的记号标明,这里是个酒库。顺着一条窄窄的通道,他们来到了一道铁门前面。笑仔按响了门上的电铃,然后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邦德猜,他们至少走了一个街区,才从夜总会到达这里。 开闩的声响从门里响起,门马上开了。一个穿着晚礼服的黑人拿着枪站到一旁,让来人来到一个铺着地毯的门厅。 “再往前走,笑仔,”穿晚礼服的黑人说。 笑仔在门上敲了敲,然后打开门,将邦德推进屋里。 坐在一张高靠背椅上的那个人正是巨人比格。他冷静地望着走进来的人。他面前是一张宽大的写字台。“早上好呵,詹姆斯·邦德先生,”他用低沉而柔和的声音说道,“请坐。” 身后的打手将邦德推过厚厚的地毯,来到一把钢腿皮面的低扶手椅面前。他松开手,让邦德坐下,面对着大写字台后的比格先生。 那两支魔鬼样的手松开了邦德的胳膊,使他感到一阵轻松。他让手臂自由垂在两边。尽管手上血液流动引起痛感,他却感到非常痛快。 比格那颗硕大的头颅仰靠在高背椅上。他一直盯着邦德,一声不吭。 邦德立即有了一种感觉,他发现自己虽然看过比格的照片,但那些照片根本没有反映出从他身上流露出的得意、权威和智慧,同时,他庞大的躯体也没能反映出来。 他的头简直就是一个大足球,至少是一般人的脑袋的两倍,而且又大又圆。他的皮肤是灰黑色,绷得紧紧的,和在河水中泡了一个星期的尸体没两样。他的头几乎已完全秃顶,只是耳际之上还可见几缕棕灰色的绒毛。他既无眉毛,也无睫毛,而且,两只眼睛膈得很开,以致于别人看他时不能同时盯准他的两眼。他看人的时候目光十分沉着锐利,似乎能穿透对方的身体。 当他的目光在看什么东西上时,好象在把这个东西包绕起来,要吞下咽掉一般。 此刻,这对眼睛微微鼓帐,眸子周围的虹膜呈现出金子般的黄色。它们更象是一对野兽的眼睛,喷射出可怕的火苗。 和其他黑人不一样,他的鼻子很宽。又黑又厚的嘴唇有点微向外翻。他常常双唇紧闭,只有他开口说话时,他那两排坚实的牙齿和粉红色牙龈才显露出来。 他脸上几乎没什么皱纹,但有两道深深的v字形脸痕印在鼻子上。他的额头光滑,稍微有点向外突出。 令邦德感到惊讶的是,这个黑人头上的任何部分都很均衡协调,他短粗的脖子,宽厚的双肩。在他的档案上,邦德早已了解到,他身高六英尺半,体重两百磅。他的整个外观令人生畏,甚至害怕。邦德完全可以想象,这样一个有点魔力的人,一定小时候就对世界具有报复心理。多少年来,在某种程度上,他一定也实现了自己的目的。 巨人比格穿了一件无尾晚礼服。他有爱慕荣华的倾向,这从他衣胸和袖口的缀饰小钻石可以看出。他的一张又宽又肥的手掌半握着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屋里不见抽烟的痕迹,也没有烟灰缸之类的烟具。宽敞的桌面上,只有一个内部通话器,上面的按纽大约的二十个。另外,桌上还极不协调地摆着一条细细长长的象牙猎鞭柄。 巨人比格纹丝不动,一声不吭,打量着桌前的邦德。 邦德毫不害怕地与他对视,然后又打量了一下屋子的四周。 四处都摆满了书,整个屋子宽敞、舒适、安静,和百万富翁的书房差不多。 巨人比格的头顶上有一个高高的窗户,书架放满了下面的墙壁。邦德从椅子上转过身子,四面墙上还是塞满了书的书架。屋子里没有看到门,但说不定在什么地方。把那些书架稍一搬动,就是另外一个世界。那两个将他押进屋的黑人有些焦躁地站在他的椅后,背靠着墙壁。两人的目光并没有看比格,而是看着比格右侧不远的桌子上的雕像。 虽然邦德对伏都教的所知有限,但他还是立即看出来,桌子上的雕象是伏都教的始祖利·弗莫尔。一个白色的底座上立着一个五英尺高的白木十字架。十字架臂上穿着一只布满灰尘的黑色长礼服的衣袖,衣服的其他部分都掉在地面上。一个没有顶的草帽圈歪斜地套在十字架的柱臂上。一个僵硬的教士衣领挂在帽圈之下几英寸的地方。一双陈旧的青灰色手套放在桌上白色的基座旁。雕像的左肩上靠着一根带金手柄的马六甲手杖,桌上还有一顶破旧的黑顶草帽。 屋子对面,有一个稻草人。它的双眼直盯前方,阴森森的。这是神主和死亡军团的首领,萨默迪大王。邦德不禁对它产生了一丝恐惧。 邦德将目光移开,又盯住写字台后那灰黑色的宽大脸庞。 巨人比格终于开口了。“笑仔,你留下。”他的目光移向旁边,“迈阿密,你可以走了。” 两人同声答道:“是,老板。” 耳旁传来一道门打开又关上的声响。 又是一阵沉默。开始,比格的眼睛还死死盯住邦德,注意着邦德的每个动作。 不一会儿,邦德注意到,虽然那对眼睛还盯着自己看,但它们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毫无洞察力。邦德感到,此刻比格的脑子一定被什么别的事情困绕着。 邦德不想让自己尴尬受窘。刚才被拧得麻木的胳膊现在恢复了感觉,他抬手去掏身上的香烟和打火机。 巨人比格开腔了。“邦德先生,你要吸烟可以。可是你如果还有什么其他的打算,你可以弯腰向前,看看你前面写字台抽屉上的这个锁眼。那是专为你准备的。” 邦德身子前倾,凑上去看了看。锁眼很大,直径可能有0.45英寸,发射装置很可能就是写字台下的脚踏机关板。真是足智多谋。邦德心想,从技术角度来讲,这真算是一种完美的设计。 邦德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说真话,对目前的处境他并不特别感到担扰。 他相信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对手狡猾精明,还不至于蠢到在他刚从英国来这儿的几天里便让他从世界上消失掉,除非他们把一切都精心策划好了。如果他被干掉了,那莱特也活不了。这会大大激怒中央情报局和联邦调查局,巨人比格不可能不考虑到这个。此时此刻,邦德真正担心的是莱特,那班愚蠢的黑人,不知道会怎么折磨他。 巨人比格又开始了翕动他的嘴。“邦德先生,我已经很久没和秘密特工打交道了。战后就没有再会过面。战争期间,你们的特工工作不凡,能手不少。据我的一些朋友说,你是特工的尖子。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你的代号有两个零,即007。 这两个零的意思,据我所知,是能够不知不觉地把人干掉。现在的特工里,能不靠暗杀就让对手一命归天的高手不多了。所以,你的同事中,代号有两个零的人少得可怜。那么,邦德先生,这一次,你是奉命来杀谁呢?该不是我吧?” 比格的声音柔和沉静,脸上毫无表情。他的声调听得出是美语和法语的混合腔,但用词造句却好似书本样的准确,没有俚语或任何非正式的字眼。 邦德一声不吭。显然,莫斯科对他的情况已经了如指掌。 “邦德先生,你现在必需回答我的问题。你和你的朋友命运怎样,完全决定于你们自己怎样合作。我充分相信我的情报的准确性。我了解很多情况,谁要是说谎我一听就知道。” 邦德对此毫不怀疑。于是,他编了一个毫无破绽、但却不露真象的故事。 他说:“目前美国市面流通着爱德华四世时的罗斯·诺布尔金币,”他说道。 “有些就是从哈莱姆出去的。美国财政部认为,来源是英国,因此要求协助侦破。我来哈莱姆就是为这个,同行的那位是美国财政部代表。现在他应该已经平安返回饭店了。” “噢,莱特先生是中央情报局的代表,可不是财政部的,”比格不动声色地反驳道,“现在他正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 他停下来略略沉吟,目光看着邦德身后。“笑仔!”他喊了一声。“是,老板。” “把邦德先生捆到椅子上。” 邦德不自觉地挺直身子。 “别动,邦德先生,”比格仍然沉稳地说道。“要是你听话不动,也许还有希望活命。” 邦德冷冷地盯住比格那双发黄的冷酷的眼睛。他又坐回到椅子里。还没坐稳,一根粗绳便把他的身体缠住,紧紧的一位,接着,他的两个手腕又被绳子缠住了,绑缚在椅子的扶手上。接着又有两道绳子把他的脚踝捆了起来。 如果他现在还想挣扎,也不过是连人带椅摔倒在地板上罢了。 巨人比格按下了一个电钮。“请宝石小姐进来,”说完,他松开了按纽。 一阵短暂的沉默,接着,写字台右边书架上的一道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女人慢慢走进来,转身把装成书架的门掩上。邦德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她来到屋中央,开始从头到脚仔细地审视邦德。仔细打量完之后,她朝巨人比格转过身子。 “有什么事?”她坦率地问道。 比格仍然一动不动,朝邦德说道:“这是一个不平常的女人,邦德先生,” 他的声音仍然柔和平稳,“她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女人,所以我准备让她成为我的妻子。她是海地人,我在那儿的餐馆里发现了她。当时她正在心灵感应术,这个我不懂。我看了一阵,仍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也无法明白。那是一种神秘的心灵感应。”巨人比格停了停,又继续说:“我告诉你这个,是想让你知道,她是我的审讯师。用刑审讯既费事,且口供也不足信。有了这位姑娘,那些笨拙的方法都不必用了。她可以看穿别人是否在讲实话。所以我要她做我的妻子。对我来说,她是无价之室,不能老这么闲着不干事。还有,”他毫不动情地说,“如果我们生个孩子,那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比格先生转过脸,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说“不过现在,她还不行。她对男人不感兴趣。所以,她在海地被称作‘石女’,但我称她为‘宝石’。”“拿一把椅子过来,”比格温和地吩咐她。“告诉我,这个男人是不是在讲真话。注意不要离写字台上的枪口太近,”他又补充了一句。姑娘一语不发,只是遵命从墙边拉过一把与邦德坐的一样的椅子,放到邦德身边。 她坐下时差一点碰着了他的右膝。然后,她静静地盯着邦德的双眼。 她脸色有些苍白,是长期在热带生活的白种人特有的那种灰白色。但皮肤和头发上并没有热带气候和生活所带来的那种憔悴。她双眼水灵、瓦蓝,目光倨傲不驯,但当它们盯住他时,却别有一番表情,邦德意识到这种情绪仅是对他而言。正当他用自己的目光迎上去时,却看不到这种神情了。她的头发呈深蓝色,披散在双肩上。 她颧骨较高,性感颇强的宽大嘴唇给人冷酷的感觉。她下巴十分光滑,曲线优雅,但显现出充分的决断力,而她挺直的鼻子则显露出她的坚强意志。这种毫不妥协的气质更增添了她的美丽。这是一位生来就处于支配地位的女人。她的父亲曾经是一位法国殖民者。 她身上穿的长晚礼服有很深褶纹,使得她双乳的上半部十分突出。她耳上戴着一对方形钻石耳坠,左手腕上套着一只镶钻手镯。她手上没有戴戒指,短短的指甲,没涂指甲油。 她一边注视着他的眼睛,一边毫不在意地将两只前臂放到膝上,这种姿态更突出她的一对rx房。 邦德读懂了这种姿式的含意,那张阴沉着拉得老长的脸不觉变得热情起来。巨人比格操起了桌上的象牙鞭柄,挥向她。鞭子在空中一划发出一段嘘声,狠狠地打在她的肩上。 邦德和她脸上几乎同时现出了疼痛的表情。倏地一股怒火在她眼中一闪,但很快,又熄灭了。“坐好”,比格缓缓说道,“别忘了你的身份。” 她慢慢将身子坐直,手里握着的一把扑克牌此时开始上下来回翻动。也许是为了告诫邦德,她含意深刻地盯了他一眼,这完全是一种两人已经是战友的表示。 她在膝上摆了红心老k和一张黑桃皇后,然后将它们合到一块,让它们贴脸相对。接着,她的手上下翻动,开始洗牌。她做这一切默默无语,也没看邦德一眼。 虽然这时间极短暂,但邦德一瞬间心情为之一动。在敌人的阵地里,有了他的一个朋友。“准备好了吗,宝石?”巨人比格问。 “扑克牌准备好了,”姑娘回答。她声音很低,不带任何感情。“邦德先生,现在你好好看着这位姑娘的眼睛,把你刚才对我说过的到这儿来的目的再说一遍。” 邦德盯住她的眼睛,没有从中发现什么特别的信息。其实,她的眼睛根本没有看他,也许只是眼角的余光透视着他。 他把刚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难道这个姑娘真的知道他说的话是真还是假?如果她真有这种本领,那么她究竟站在他这一边还是站在比格一边? 屋里死一般地静寂。邦德尽量装得若无其事。他一会儿抬头望望天花板,一会儿又望望她。 他俩的目光终于相遇了。默视一阵,她转过头对巨人比格冷冷说道:“他说的是真话。” 第八章 冲出牢笼 巨人比格想了一会儿,象是拿定了主意。他伸手按下了内部通信网的一个电钮。 “是长舌弗利吗?” “是我,老板。”“你现在是不是还押着那个叫莱特的美国人?” “是的。” “好好把他收拾一顿。然后用车把他扔到贝利弗医院附近。懂了吗?” “懂了。” “不要让别人看见。” “是。” 巨人比格松开了按钮。 “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凶手,”邦德愤怒地吼道。“中央情报局马上就会让你们不得安宁的!” “邦德先生,你错了。在美国没有公正的裁判权。美国秘密特工的权力只在国外,而不在美国本土。至于联邦调查局,从来就是和他们作对的。笑仔,你过来。” “是,老板。”笑仔走过来站到写字台边上。 巨人比格的眼睛盯住邦德:“你用得最少的是哪一根指头,邦德先生?” 问题让邦德吃了一惊。他竭力想悟出比格问话的含义。“我想,你会回答是左手的小指吧?”屋里继续回响着柔和的声音,“那好,笑仔,你去把邦德先生左手的小手指扳断。”邦德立即明白了为什么走近他的这个黑人被人称为“笑仔”。 “嘿嘿,”笑仔傻乎乎地笑着,“嘿嘿”。 他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地来到邦德身边。邦德发疯似地拼命抓住椅子的扶手。 汗水从他的额上流下来。指头断裂时的疼痛已在他脑海中回荡,他竭力使自己坚强起来,忍受即将降临的酷刑所带来的痛苦。笑仔的手慢慢地伸向邦德被紧绑在椅子扶手上的左手,小心谨慎地用他的大拇指和食指抓住邦德的小指头,向内弯曲,嘴里发出神经质的嘿嘿傻笑声。 邦德拼命扭动身子,想挣扎或从椅子上跑掉,但笑仔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按住椅背,把他稳在原地。邦德脸上已经汗水淋漓,嘴唇张开,不由自主地露出牙齿来。 在感到越来越疼时,邦德见到旁边的姑娘睁大两眼,吃惊得微微张开嘴唇。 笑仔把邦德的小指扳得垂直,慢慢地反方向扭向他的手腕。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行了,”巨人比格命令道。 笑仔很不愿意地放开了那根断手指。 邦德象一只中弹的野兽,轻轻地呻吟一声,接着便晕了过去。“这家伙没有一点幽默感,”笑仔说道。 宝石小姐呆呆地地坐回到椅子里,双眼紧紧地闭着。 “他身上带枪了没有?”巨人比格问道。 “有的,”笑仔从口袋里掏出邦德的贝雷塔手枪,放在写字台上。比格将它握在手上,掂了掂它的重量,很内行地打量着枪身,又摸了摸它的骨质握把。然后,他把子弹一粒粒退到桌上。当他相信所有子弹都退下之后,他把枪放在邦德前面的写字桌上。 “弄醒他,”他说着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已经凌晨三点。笑仔来到邦德的椅子背后,用指甲使劲掐邦德的两只耳垂。邦德大叫一声,头抬了起来。 他盯着比格,几句脏话脱口而出。 “谢天谢地,你还没死去,”巨人比格冷酷地说。“和死亡相比,任何痛苦都是可以忍受的。这是你的手枪。子弹全在我这儿。笑仔,把枪还给他。” 笑仔从桌上拿起枪,把它插回到邦德腋下的枪套。 “我要向你简单地解释一下,”巨人比格继续说,“为什么我们没有叫你去见上帝。其实,你刚才受的这份苦是多余的,我们完全可以直接把你扔进哈莱姆河,那不过是把河水弄得更脏一点罢了。”象是为了增加这番话的力量,他略略停顿一下,然后又说道:“邦德先生,我正被一种厌倦的情绪折磨着。我患上了所谓的“淡漠忧郁症”。这是一种致命的冷漠情绪,得这种病症是因为我已经万事如意,再没有了什么生活的激情。我的职业范围中,我算得上出类拔萃。那些看中我并发挥我才干的人们很信任我,而我手下的人也很敬畏我。说得好听一点,在我所选择的道路上,已经没有还未征服的目标。要想使我的道路有所改变已为时晚矣。在一般人看来,所有野心的最后目标便是权力。可我认为,以我现在所处的地位,我比任何其它领域的专家们更成功、更伟大、更有权力。” 邦德此时一心两用,一边听巨人比格的讲话,一边则在暗自谋算。他知道宝石小姐就在旁边,而且他为她担心。但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桌子后面那张宽大的灰色脸庞和那双不断眨动的金黄眼睛。 柔和的声音还在继续。 “邦德先生,我眼下感兴趣的只有艺术。只有那些能使我的活动变得优雅精致的行为才能激发我的兴趣。我在一切事中都追求绝对的精确性和极高的美感。每年每月,邦德先生,我都在为我的精妙及完美的技术找更高的标准,这样我的行动便成为真正的艺术品,而且上面清楚地留着我这个创作者的印记。目前,以我自己的眼光看,已经勉强达到了这个目的。我真诚地相信,邦德先生,我这种对行动完美性的追求,最终会被我们这个时代所承认。” 比格停下来,邦德看到他那双发黄的眼睛睁得好大,好象是前边有着诱人的幻影。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邦德心中暗暗骂道。正因为这样,这个人就更危险。一般来说,大多数罪犯犯罪的动机是贪婪。但如果他有明确的献身目标,那情况就不是这样了。面前这个人可不是个普通的歹徒恶棍。他是一种威胁的代表。邦德禁不住感到比格的思想很有意思,并为之所慑服。 “我隐姓埋名有两个原因,”比格低沉的声音又开始说。“首先,我所从事的工作决定了我非这样做不可;第二,我欣赏无名艺术的自我否定精神。 要是你不在意我牵强附会地联想,我要告诉你,有时我觉得自己与那些古埃及壁画家一样伟大。他们明明知道世人不会看见他们的作品,却仍然数年如一日地在君王的陵墓之中创造世界壁画艺术的杰作。” 那双大眼睛略略闭上休息一会儿。 “好啦,现在我们言归正传,回到面临的具体事务中来吧。邦德先生,就借这个装置,”他指了指透过书桌抽屉瞄向邦德的枪口,“我已经让很多人的肚皮上有了个窟窿。这架小小的机械玩意儿是一项完美的技术杰作,我对它相当满意。但是我没有对你这样做,因为你与大多数人不一样,你最有能力理解和欣赏我的完美艺术。让子弹在你的肚子上穿个洞并不能令你产生有知觉的快感,所以对你来说不是一种具有高度审美情趣的死亡方式。当然,不让你死的另一个原因,是我不想看到许多慌慌张张的人跑到哈莱姆区来,到处打听你和那位莱特先生的下落。那太麻烦。 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目前我心里还牵挂着其他的一些事情。 “因此。”巨人比格看着他的手表,“我决定把牌还给你们,再严重警告你们一次。今天你就得离开这个国家,而莱特,则得调走去干其他的事情。 当地有一些耐不往的人,我必须同他们斗。我已经麻烦不少了,不想让你这个从欧洲来的特工再添乱。 “就这些了,”他最后说道。“你要是让我在美国再见你,你就得马上上西天。 至于你怎么个死法,就看我到时候怎么想了。 “笑仔,带邦德先生去车房。另派两个人押他去中央公园,扔进喷水池里。要是他反抗,就好好教训他一顿,不过给他留条命。明白啦?” “明白了,老板。”笑仔一边回答,一边傻笑不停。 他俯身解开邦德脚踝上的绳索,接着又松开了邦德的手腕。邦德那只受伤的手臂被他拉过来,用力反扭到后背上。他的另一双手把捆住邦德腰部的绳索解开,然后,在邦德脚上狠狠踢了一下。 “起来,”笑仔吼了一声。 邦德的目光再一次盯住那宽宽的灰脸,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些罪该万死的人,最终逃不过最后的审判。这句话你记好了,它永远不会变。” 他又将眼睛转向了宝石姑娘。她目光低垂,双手掩膝上,没有抬起头。 “快走,”笑仔大喝道。他将邦德扳过身面对墙壁,用劲反拧邦德的胳膊,几乎弄得邦德的大臂脱臼断裂。邦德大叫了一声,身子摇摇晃晃。他想让笑仔觉得他已经害怕了,这样可以稍微减轻左手的折磨。否则,后面再加一点力,他这只手非被折断不可。 笑仔的一只手越过邦德的肩头,在那一排书架上按住了一本书,立刻打开了一扇门。他推着邦德穿过门,然后又用脚将沉重的门踢回到先前关闭的位置。啪、嗒响过两声,门重又关上了。邦德推测,门的厚度完全可隔音。 这时,他们的面前这时出现了一条不太长的过道,铺着地毯,通往下面的台阶。 邦德又痛得叫了起来。 “你要把我的胳膊拧断了,”他叫道。“小心,我要晕过去了。” 他又摇摇晃晃起来,想尽力搞清身后黑人的真切位置。他想起了莱特对他的忠告:“打胫骨、腹部、肚子、颈部。如果打其他任何别的部位,你的手非折断不可。” “住嘴!”身后的黑人喝道,但他将邦德背后的手往下松动子一英寸。 这就达到了邦德的目的。 两人刚走到过道的一半,还差几步就可到第一阶梯。邦德的步子又动摇一下,身子碰到黑人身上。这样无论是在距离和方向上邦德都有了机会。 他微微弯身,象一块木板似地向前伸直右手,然后猛然旋动向后砍去。 一声闷响,目标击中了。受伤的黑人象兔子似地尖叫了一声,邦德顿时感到他的左手轻松了。他迅速转过身来,右手拨出子弹已被卸空的手枪。黑人的头部朝下,蜷成一团,两手捂嘴哑声闷气地喊叫。邦德使劲用枪对着那颗毛茸茸的后脑勺砸去。 传来一声锤子砸在门上的闷响。黑人跪到地上呻吟着,猛伸两手,好象是要抓住什么依靠。邦德转到他身后,用尽全身力气,扬起他那加了钢衬的鞋尖向黑人穿着紫色裤子的屁股狠狠踢去。 黑人发出了最后短促的尖叫,身体被踢出几步以外的地方,冲向阶梯,头撞到了铁栏杆边缘,手脚胡乱扭在一起,接着,他的身躯向顶梯滑下去,在阶梯上来回翻滚和撞击,最后滚到阶梯下停住。一切都安静了。 邦德将脸上的汗水抹掉,站着侧耳倾听。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他受伤的左手血脉一直跳动得很厉害,把伤拉扯得很疼,手肿得有原来手指的两倍粗。 他将它揣进怀里,右手提枪,来到楼梯口,一步步慢慢走下去。 楼下面只有那个摊开四肢躺着的身体。来到楼梯的拐角处,他停下来仔细听动静。在很近的地方,他听见了音频很高的嘀嘀嗒嗒的发报机声响。他断定,声音是从楼道口那两扇门中的其中一道之后发出来的。这肯定是巨人比格的通信联络室。 邦德很想突然袭击它,但手里的枪却一粒子弹也没有,而且,他也不知道屋里究竟有多少人。刚才肯定是因为他们头上戴了耳机在发报,所以听不见笑仔从楼梯上滚落下来的声响。 笑仔摊于四肢,仰躺在地,就是没有死也差不多了。他那根条纹领带横扫在脸上,好象一条被压扁的蝰蛇。邦德对他这副可怜的样子没有任何悯怜之意。他俯身在笑仔身上很快搜了一遍,从流血的裤腰上抽出一支手枪。这是一支枪管已经锯短的柯尔特0.38英寸口径侦探枪,弹匣里全是子弹。邦德把自己那支一点用都没有的贝雷塔手枪装回枪套,手拿的笑仔大号手枪,冷冷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 他前面是一道小门,里面已经闩死。邦德贴耳细听。一阵模模糊糊的引擎声传进了他的耳朵。他估计,那肯定是车库了。但哪里来的发动机引擎声呢?肯定是巨人比格已通知他手下的人,说笑仔正带着邦德下楼。他们一定正感奇怪,为什么笑仔还没有来。说不准这时他们正盯着门口,等待着笑仔的出现呢。 邦德略略想了一下。他的优势是突袭。只要门没有卡住锈死就行了。 他的左手几乎一点劲都没有。他仍然右手提枪,用左手去旋门把。没抓紧,门把滑开了。他又来一次。这是一个下压开门的把手。他左手用尽全力,嗒,门开了。 他轻巧无声地将门拉开了一条缝。 这是一道木门,门板很厚。门缝一开,楼道里立即听见引擎声。从声音判断,汽车就在门外。不能再动了,否则外面的人会觉察。只能快速行动。 他将门猛然拉开,象个剑术师似地持枪侧身站着,尽量不使自己全暴露在对手面前。他已经打开了枪上的机头。 几步远的地方一辆黑色轿车正发动着引擎,车头对着车库的双层门。门已大大敞开。明亮的弧光灯下,可以看见附近还有几辆车停着。一个黑人彪形大汉坐在黑色轿车的方向盘后,另一个黑人站倚靠在后车门上。此外再也看不到别的人影。 一看到邦德出现在门后,两个黑人吓得目睑瞪口呆。坐在方向盘后面的那个黑人更是吃惊不小,口里的烟卷也掉了下来。两人急忙伸手去掏手枪。 说时迟,那时快,邦德抬手对着站着的那个黑人就是一枪,因为出于本能,邦德感觉这个黑人会先掏出枪来。 “砰!”炸雷般沉闷的枪声在车房里响起来。 黑人立即两手捂往心口,踉踉跄跄地向邦德迈了几步,咕咚栽在地上,手枪飞落在在水泥地上,发出叮当的金属声响。 邦德又立即把枪转向车中的黑人,吓得他“呀”地一声尖叫。由于方向盘阻挡了他,他那掏枪的手还在他的衣服口袋中。 对准叫喊的嘴邦德勾动了板机,黑人的头立刻倒在旁边的车窗上。邦德跑到汽车那里,拉开车门。黑人的尸体歪斜着倒过来。邦德把左轮手枪扔在司机座上,把尸体拉到地上。他坐到驾驶座,尽量不让黑人喷在车座上的鲜血沾在自己身上。引擎声还在轰响,他砰地关上车门,把受伤的左手放到方向盘上,拉动了车速杆。 汽车的手刹还处在制动的位置,邦德不得不弯下身,用右手将它松开。 耽搁的时间虽十分短暂,但却非常危险。当车发动起来,冲出大开的车库门的时候,不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枪响,车身被一颗子弹打中了。邦德连忙把方向盘向左转。又一声枪响,但打高了。街对面的一扇玻璃被子弹稀里哗啦打得粉碎。 蓝色的枪焰在靠近底楼的地方闪动着,邦德估计,那里的黑人第一个发现了他并开枪射击。 但身后那么大的楼层却没有第二处开枪。当他换好车档之时,看了一眼旁边的后视镜,里面除了反射着车房的灯光之外,什么动静也没有。 邦德完全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而且该往那儿开车。面前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街道,没有什么特征,他只得漫无目的地开快车。车滑向了街左边的街沿,他连忙转动方向盘,将车开回右边道上。左手的伤口痛得十分厉害,但邦德紧紧咬住牙,用拇指和食指帮助右手把住方向盘,心里告诫自己不要沾上车门车窗的血迹。此时街上已经夜深人静,除邦德以外没有人,唯一可见的是暖气管所溢透出的白色汽雾,在沥青路边的下水道口升腾起来。他驾车穿过,把它们一团团冲乱,然后从后视镜上见到它们又慢慢升腾起来。 他将车速稳定在五十英里。有的路口亮出红灯,邦德毫不在意,开车闯过去。 穿过几条黝黑的街区之后,一条有灯光的大道出现在前面。刚到道口便遇上了红灯。 邦德刹住车,等绿灯亮后才向左转动方向盘来到大道。接下来一路绿灯,他感到每过一个街口就离敌人远一步。在一个十字路口,他将车猛地刹住,抬头去看路旁的路标指示牌,发现自己现在就处在广场大道的第116大街。在第二个路口,他将车速减低,见路旁写着第115大街。这说明他已将哈莱姆远远抛在后面,正驶向城里。 他继续开车飞奔,到第60大街时,他将车刹住,望了望四周,前后寂静无人。他将车开到一个消防管旁,停下来,从座位上拿起手枪,把它插到裤腰,然后步行回到广场大道。 几分钟后,他招手喊来了一辆出租车,过了一会儿,他踏上了圣罗杰斯饭店的台阶。 “邦德先生,有人给你留了个口信,”见邦德走进,饭店值夜班的服务员说道。 邦德侧着身子,没有让他看见自己的左手,只用右手打开纸条。这是莱特留下的,落款的时间是凌晨四点。上面只有一句话,“赶快给我来电话。” 邦德乘电梯回到他的2100号房间,直接进了会客厅。 这么说来,我们两人都大难不死了。邦德身子一软,坐到电话机旁的椅子上。 “万能的上帝,”邦德禁不住自言自语道。“感谢您的保佑!” 第九章 生死择别 邦德看了一眼电话机,起身来到餐柜。他在杯里放进一块冰,往里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酒,然后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他放下杯子,脱掉身上的外衣。他的左手已经红肿起来,变得很粗,好不容易才从瘦瘦的袖管脱出来。小拇指还是向上翘起,几乎快变成了紫黑色,邦德脱衣时不小心碰了它一下,立即痛得龇牙咧嘴。 他拉下领带,把衬衣的领扣解开,然后又拿起酒杯,呷了一大口,慢慢走回到电话机前。 他拨了莱特的号码,耳机里立即响起了莱特的声音。 “谢天谢地,”莱特松了一口大气。“伤得严重吗?” “断了根指头,”邦德回答。“你怎么样?” “挨了一铅头皮棍,然后被甩到了街上。不太严重。一开始,他们想用很多方法整治我。他们先把我捆到车房的空气压缩机上,想先我的耳朵搞聋。 可巨人比格一直没有命令他们,等了一会他们就不耐烦了。于是,我同长舌弗利,就是那个拿一把漂亮手枪的家伙,聊起了爵士乐。我们谈起了埃灵顿公爵乐队,俩人都喜欢搞打击乐的乐手,却不喜欢搞吹奏乐的。我们都认为只有钢琴和架子鼓才能真正能使乐队浑然一体,其他的独奏乐器是达不到这个效果的,比如杰利·莫顿摇滚乐队就是这样。我还对他说起了阿普罗普斯乐队的那支单簧管的破罗声,我说‘没人能吹好那支破木管乐器’。这句话让他非常开心。他好象找到了知音,我们突然成了朋友。还有那个黑人,我听人称他弗兰内尔,他对这番谈话感到毫无意思,于是长舌弗利叫他回去,有他对付我就行了。不一会儿,巨人比格来电话了。” “比格打电话时我在场,”邦德插话道。“听上去没发脾气。” “长舌弗利接过电话以后变得有点烦躁不安。他一边在屋里转来转去,一边自言自语。突然,他操起一根镶着铅头的皮棍,猛然一打,把我打晕了。 醒来时,我已经在到贝利弗医院外面了。那时候是三点半钟左右。长舌对把我打昏感到很不好意思,他说只有这个办法最能帮我。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他要我别让巨人比格知道这事,说他回去报告,就说把我打得半死扔掉了。 当然,我向他保证说巨人比格会知道我已经半死不活的了。分手的时候,我们都说了很多让彼此有好感的话。我到医院急诊室简单检查了一番之后就回家了。我一直替你担扰,怕你出意外。后来警察局和联邦调查局给我打电话,说巨人比格打电话报案,说是今天凌晨不知是哪个疯子把手下的两名司机和一名侍者都给打死了——别慌,我还没说完——另外他们的一辆车也被偷了。凶手的大衣和帽子都在衣帽间存着呢。巨人比格大吵大闹,要警方采取行动。这件事早晨不会有很多人知道,但到下午,就会路人皆知。报纸,广播,还有电视都会报道。这还不说,巨人比格一定会象只大黄蜂到处追你。 我已经想了好几个对策。现在我讲完了,该你说了。听到你的声音我真是太高兴了!” 邦德详细地讲了一遍所发生的事,一个细节也没漏掉。讲完之后,莱特长长地吹了声口哨。 “小伙子,”莱特由衷地赞赏道,“这回你算是在巨人比格的机器里卡了个楔子。你真走运。那位宝石小组无疑对你有救命之恩。你看我们能把她争取过来吗?” “我看没问题,关健是要能够接近她,”邦德点着头。“不过我想,巨人比格一定会对她严加看管,寸步不离。” “哪天我们再找时间好好讨论这个问题吧,”莱特说。“目前,我们得马上采取些行动。我要挂上电话了,过几分钟再给你打。我先给警察医院打电话,让他们派医生给你检查伤情。估计十五分钟就到你那儿。然后,我亲自同专员通话,让他安排几个警察。他们可以先随便敷衍一下发现你扔下的汽车的事情。联邦调查局的人得给那班搞新闻的小伙子点颜色看看,至少不能把你的名字和诸如白人行凶之类的事情联系起来。不然的话,英国大使肯定会吓得从床上跳下来,‘有色人种全国协会’门口也少不了公开游行。说不定还有更可怕的事件呢。”莱特说着格格地一笑。“最好你给伦敦的上司打个招呼,现在伦敦时间大约十点半。你得需要点保护措施才行。我可以关照一下中央情报局。联邦调查局肯定今天早上会因为这件事挨训,不好出面了。你得需要点衣服,这事我来办。你也别指望现在能睡觉了,到了坟墓,够你睡的。等会儿我再来电话。” 莱特放下电话。邦德忍不住笑了几声。他很高兴听到莱特轻松愉快的声音。知道大小事务都有人操心照料,他已不再象刚才那么疲惫不堪了。 他又拿起电话,要了海外的电话交换台。接线员回答说,十分钟后就把他要的电话接过来。 邦德回到卧室,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衣服脱下。他先把浴室的水打开,洗了个热水浴,然后又用冰凉的水冲了个冷水浴。刮过脸后,他重新穿上一件干净的衬衫和裤子。他抽出贝雷搭手枪,将一个满装的弹匣换上去,用那件换下的衬衣把柯尔特手枪包起来,放进他的手提箱。事情刚做了一半,电话铃便响了。 他拿起电话,里面传出微波线路的杂音、接线员不清晰的呼叫声以及从飞机、轮船上发出的莫尔斯电码感应到电话里的嘀嗒声。他脑子里出现了一幅里杰兹广场附近的那幢灰色大楼的画:繁忙的交换台前女接线员说道,“是的,这是环球电话交换台。”邦德所要的是特工们在情况紧急的时候通过民用线路而联络的电话。它会马上被接到电话局监督员那里。 “你的电话接通了,先生,”海外接线员用柔和的声音对邦德说道。“请讲吧。 纽约要伦敦的电话。” 一个沉稳的英国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环球电话交换台。请问,谁的电话?” “请稍等。”沉默了一会儿,邦德可以想象到电话被转给m局长的私人秘书莫尼彭尼小姐,她按下对讲台上的电钮,对n局长说:“这是纽约电话,先生。我估计是007打来的。”而m局长肯定会对她说:“把它接过来。” “喂?”电话里传来了邦德所盼望的冷静声音,这个人的声音他乐于服从。 “先生,我是詹姆士,”邦德应声说道。“出了点小麻烦,我想请求点援助。” “说吧。” “昨晚上我到住宅去看望我们的一号主顾,”邦德打着暗语。“我在那儿的时候,他的三个得力的助手病倒了。” “病得重吗?”电话里问。 “那是最重的病,”邦德回答。“那儿正在盛行流感。”“但愿你没有被传染上。” “我只是感到轻微发冷,先生,”邦德说。“不过问题不大。我会写信把这件事的详情告诉你。麻烦的是,由于这场传染性的流感,同盟会的人认为我必须到城外去呆一会儿。所以我准备和费利希亚一起马上离开。” “谁?”m局长不解地问。 “费利希亚,”邦德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把这个名字拼读了一遍。“这是我新来的秘书,从华盛顿来的。” “哦,知道了。” “我想到你建议的那个工厂去看看,圣·彼得洛。” “好主意。” “不过同盟会有别的想法,我希望能得到你的支持。” “完全明白了,”m局长回答。“生意怎么样?” “希望很大,先生。不过办起来不太顺手。费利希亚今天就把我的全部报告打印出来。” “好吧,”m局长说道。“还有其他的事吗?” “没了,就这些,先生。谢谢你的支持。” “没关系。多保重。再见。” “再见,先生。” 邦德放下电话,嘿嘿一笑。他可以想象m局长此时正把他的参谋长叫进办公室。 “007已和联邦调查局闹起来了。那笨蛋昨晚摸进哈莱姆区,干掉了三个巨人比格的喽罗。他自己也被咬了一口,不过是点轻伤。现在,他只得同中央情报局的莱特出城躲一阵子。他们准备去彼得斯堡。最好给a站和c站先打个招呼。注意与华盛顿方面保持联系。告诉a站,说我很关注他们目前在美国的情况,同时说明我对007寄予了充分的信任。我认为,他这次的行为完全是为了保护自己,以后绝不会有类似事情发生。明白了?” 邦德知道,a站站长目前和美国方面还有好些扯不清的乱帐,眼下又要去给美国人赔笑脸,一定恼火得很。一想到戴蒙站长怒气冲冲的模样,邦德忍不住觉得好笑。 电话铃响了。这是莱特打来的。 “你听好了,”莱特的语气有些严肃。“人们不再那么抱怨。你干掉的那三个家伙是巨人比格手下得力的三驾马车——笑仔约翰逊,萨姆·迈阿密,还有一个叫麦克森因。他们都是些屡犯在案的家伙。联邦调查局正在替你打马虎眼,当然不太愿意。警察找了些借口在搪塞外界。联帮调查局的头已经要求我的上司打发你回老家。昨晚的事真把他从床上吓下来了。当然还有部分原因是出于妒忌。我的上司已经当场拒绝了他的要求。眼下我们必须赶快离开城里。一切都安排妥了。我们可以同时动身,不过你坐火车,我乘飞机。 下面的话请记下来。” 邦德把话筒搁挂在肩头,伸手取过纸笔。“说吧。” “上午十点半,到宾夕法尼亚火车站,第14道站台。‘银色幻影’号火车。 这是一列直达火车,经过华盛顿、杰克逊维尔和坦帕。已经为你订好了一个车室,很舒适。第245号车厢,h车室。上车以后由乘务员将票给你,已经说定了。你的化名是布赖斯,由14站台门上车,然后直接到你的车室,呆在那里,开车以前不要出来。一小时之内,我乘飞机出发,所以整个行程你是一个人去。如果碰上麻烦,同德克斯特联系。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他可能会好好训你一顿,你给他闯祸了。 火车明天中午时分到达目的地。下车以后,叫一辆出租车坐到西格尔夫·布瓦尔城的卡瓦亚斯大沼泽地,就在森塞特比齐,那个地方又叫做金银岛,所有的海滩饭店都在那儿。去了以后同彼得斯堡联系。凯比会替你安排的。” 莱特停了一下,继续说:“我在那儿等你。知道了吗?我再次提醒你,看在老天份上千万小心。我们不能派警察保护你到车站,那样太引人注目,巨人比格会千方百计逮住你。你要神不知鬼不晓地溜上出租车。马上我会再给你送一顶帽子和一件鹿色雨衣。圣罗杰斯饭店已经有人盯上了。就这些。 你有什么问题吗?” “听起来还可以,”邦德终于开口说道。“我已经同m局长通了话,要是有什么麻烦事的话,他会同华盛顿方面协商的。你自己也要小心呵。”他又加了一句。 “在他们的名单上,除了我,下一个就是你了。再见。” “我会小心的,”莱特说,“再见。” 早上六点半,邦德伸手拉开会客厅的窗帘,望着天边的鱼肚白正缓缓地在都市的上空扩展。高楼之下还是一片黑暗,只是一些高楼大厦的顶端已渐渐被冉冉升起的太阳染得粉红,从上而下,一层一层的玻璃窗反射出银白色的亮光。 有人在敲门。警察局的医生推门走进,呆了约有一刻钟。对邦德来说,这既是疼痛不已又是带有安慰的一段时光。 “明显骨折,”医生说道。“得好几天才能恢复。怎么搞的?” “给门挂的,”邦德撒了个谎。 “那以后别离门太近,”医生知道邦德是在撒谎。“它们是危险物品,应当明令禁止。谢天谢地,你的脖子还没给门挂住。” 医生一走,邦德便立刻麻利地收拾好行装。他正想打电话让服务员送早点来,电话铃却响了。 邦德以为听到的会是德克斯特严厉的声音。可拿起电话一听,不是。是个姑娘在说话,声音低沉,但很焦急,说要找邦德先生。 “谁找他?”邦德问。他想争取一下时间,猜一猜对方会是谁。 “我知道你就是邦德,”姑娘说。从耳机里传出的声音邦德可以判断出,对方是贴着话筒在讲话。“我是宝石姑娘。”声音非常小。 邦德一时呆住了。他深为对方此刻的处境而担忧。她是偷偷跑出来打的电话呢,还是她不知道危险,就在她房里拨了号码,而不知道同一条电线上还有另一个分机,此时有人正仔细地监听电话?而更糟的是,说不定此时巨人比格就和她坐在一起。 “听着,”宝石姑娘说道。“我的时间很紧张。你必须相信我。我现在躲在一家杂货店里,得马上赶回我房里去。请千万相信我。” 邦德掏出手绢,擦掉额头上的热汗。“如果我能见到邦德先生,你想向他说什么?”邦德不想马上让对方知道他的身份。 “哦,你真是个混蛋,”姑娘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气急败坏。“我以我母亲,以我还没有出世的孩子的名义起誓,我必须马上逃离虎口,你也一样。 你得带上我。我会帮你的忙。我知道他很多的秘密。但得赶快。我是拿自己的命在和你讲话。”她有些夸张地抽泣一声,显得有些害怕。“看在老天的份上,相信我。你必须这样!相信我!” 邦德还是没有说话,他的脑子里在飞快地思索。 “听着,”她又开口说道,但声音变得干巴巴,几乎充满了绝望。“你要不带上我,我就去死。现在行了吧?难道你愿意让我死吗?” 如果这是在演戏,那演技也太好了。这是一次抓注一掷赌博。邦德终于横下一条心。他降低声调,对话筒说道:“如果这是在骗人,宝石小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放过你。你能找到纸和笔吗?” “等等,”姑娘很激动地回答。“找到了,讲吧。” 邦德想,如果这是一件策划好的诡计,那肯定一切东西她都能随手拿到了。但邦德决心已定。他对着话筒急切地说:“十点二十分准时赶到宾夕法尼亚火车站。 ‘银色幻影’号火车,到——”邦德略略犹豫,把目的地改了。 “到——华盛顿。245号车厢,h车室。你就自称是布赖斯太太。如果我不在,乘务员那里有车票。记住,直接到车室等我。记住了吗?” “记住了,”姑娘感激不尽,“谢谢你,谢谢!”“别让人看见,”邦德提醒道。“蒙个面纱或戴点别的什么。”“我会的,”姑娘答道。“我答应你。我得走了。”说完,她挂断了电话。邦德看了一眼还在响的话筒,把它放回到电话机上。 “好了,”他自言自语地大声说道。“这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他挺身伸了个懒腰,来到窗前眺望窗外。其实他并没看见什么。他的心里激动不已,脑子在飞快地转动。他耸了耸肩,又走回到电话旁。他抬手看了看表,七点三十分。他拿起了电话。 “我是服务室。早上好。”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明亮悦耳。 “请送早点来,”邦德吩咐道。”要双份菠罗汁,玉米羹、奶油、焙烤蛋和熏肉。埃斯皮素咖啡要双份。再来点烤面包和桔子果酱。 “是的,先生,”姑娘将邦德所点的食品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说道,“马上送来。” “谢谢你。” “不用谢。” 邦德又顾自冷冷一笑。“人死之前总得饱餐一顿,”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会闪过这句老话。他离开电话机,坐到窗前,凝望着逐渐变得明朗的天空。 在哈莱姆那个巨大的电话交换台前,那个只剩有半边肺叶的接线员正手忙脚乱地传接电话,所有巨人比格手下的“眼睛”都接到了有关邦德的特征的电话。“盯住所有铁路车站,盯住所有机场,盯住圣罗杰斯饭店的所有门道。比格先生说,所有公路已处于监视状态。把命令传下去,盯住所有的铁路车站,所有机场……” 第十章 列车上相遇 邦德穿着一件新雨衣,把领子高高竖起盖住双耳,从饭店隔壁的圣罗杰斯杂货店走出来,一出门就把盯梢的尾巴甩掉了。 开始他一直守候在杂货店门口,一看到一辆慢慢开来的出租车,就冲下台阶,用受了伤的左手拇指拉开门,把他的轻型手提箱扔了进去。汽车还没停稳就又开走了。 一个提着印有“朝鲜战争老兵”字样提箱的黑人,正和他旁边的同伙在一辆停着的车下摆弄着什么。一辆车从后面冲上来,给他们打了两短一长的嘘哨,要他们赶快跟上邦德的车。但已经太晚了,在早上的高峰期车流之中,哪里还有邦德的车的影子? 邦德一到宾夕法尼亚火车站,马上就被人盯上了。一个黑人提着柳条篮子正在游荡,看见邦德后,立即向近旁的一个电话亭快步奔去。这时是十点十五分。 离开车时间还有十五分钟。时间一秒秒过去。这时,列车里有人报告说,餐车里一位招待突然病了。车长立即换人。接班人来这里之前已从电话里收到了巨人比格简短而详尽的指示。餐车的厨师长总觉得换人这事来得奇怪,但新来接的人只对他说了两个字,厨师长就愤愤地翻翻白眼,再也不吭声,摸摸吊在脖子上的那串吉祥珠转身走开。 邦德大步走过全是落地玻璃的候车厅,迅速走进十四号站台门,来到火车前面。 银色火车厢足有四分之一英里长,正静静地等候在幽暗的车站上。前面,两部功率为四马力的柴油发电机正在紧张的轰轰运转。在车站灯光的映照下,铁轨是海蓝色,象水平的溪流一样延伸向前。机械师和司炉就要驾着这条长龙,首先向南跑完两百英里的第一站。这时,他们正悠闲地走进十二英尺高的车厢,在干净、整洁的驾驶厢内,检查电流表和气压表,准备开车。 世界第一大都市脚下的这个庞大的水泥隧洞里,此时一片宁静,井然有序,任何一种声音都可能激起回声。 因为是起点站,乘客很少。要过了纽约、费城、巴尔的摩及华盛顿以后,乘客拥挤的局面才会出现。进了站台以后,邦德走了约有一百码,他的皮鞋踩在空旷的站台上,发出笃笃的声响。终于,他走到了车尾。车门口站着一个戴眼镜的行李员。 他那张黑黝黝的脸上看上去有些疲倦,但仍然热情地微笑着。在车窗下的车身上,用棕色和黄色油漆写着“里士满—弗雷德里克斯堡—波托马克”字样,在“贝尔西法尼亚”的大字下,写有“普尔曼火车卧车”的小字。在靠门的上方,一股细细的蒸汽从暖气管道喷出。 “h车室,”邦德朝行李员说道。 “是布赖斯先生的车厢吗?对了,布赖斯太太刚上车呢。上车走几步就到。” 邦德踏上火车。过道里铺着橄榄绿地毯。地毯很厚,踩上去感到有些绵软。车厢里弥散着一种美国火车通常常有的那种雪茄烟味。有一个小木板上写着注意事项:“如果您还需要枕头或者有什么其它的要求,请按铃叫车厢的列车员。他的名字是,”下面是一卡片,上面写着“塞缪尔·d·鲍德温。” h车室位于车厢的中部。除了在e车室看见了一对穿着体面的男女外,别的车室里一个人也没有。走到门口,邦德见h车室的门紧闭着,他伸手一推,发现有人在里面把它闩上了。 “是谁?”里面传出一个姑娘惊慌害怕的声音。 “是我,”邦德答道。 门开了。邦德走了进去,放下手里的包,转身又把车门关上。她穿着一身笔挺考究的服装。从一顶小小的草帽边垂落下一张大网眼面纱,透过面纱隐约可见她那张容貌非凡的脸庞。她戴着手套,一只手捂在脖子上。透过面纱,邦德发现她面色苍白,两只睁得大大的眼里满是恐惧之色。她看起来很有法国女郎的风采。 “谢天谢地,”她终于说道。 邦德扫视了一眼车室。接着,他又把卫生间的门推开。里面空无一人。 外面的站台上有人叫了一声“上车!”接着丁当一声,折叠车踏板拉上了,车门关了,列车开始缓慢地在轨道上滑动。经过一个自动信号台时,传来了单调的当当铃声。当车轮驶过轨道交接处时,有节奏的哐啷声从车下发出。接着,火车速度开始加快。邦德心中暗自庆幸。尽管前途未卜,但他们总算上路了。 “你喜欢坐哪里?”邦德有礼貌地问。 “哪里都行,”她仍很着急。“你随便选吧。” 邦德耸耸肩,背朝车头方向坐下来。其实,他更喜欢面向车头。 她取下草帽,取掉别在帽檐上的大网眼面纱,放到身边的座位上。她又伸手把脑后的头发上的几根发夹取下,摇摆几下头,乌发的头发立刻象瀑布一般垂落下来。 她的眼睛下有一抹阴影。邦德估计:昨晚她也肯定是彻夜未眠,和自己一样,一直坐着等天亮。 两人的座位中间只隔着一个小桌。突然间,她伸出手来,紧紧握住邦德的手,又拉到自己面前连连亲吻。邦德皱了下眉头,想把右手抽回来,但她握得太紧了,邦德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她抬起头,直视着邦德,一双大大的蓝眼睛闪着直率而诚恳的光芒。 “谢谢你了,”她颤抖着说。“你能信任我,真谢谢你。我知道,这样做对你来说并不容易。”她松开邦德手,回到座位中间坐下。 “我很高兴能有机会为您效劳,”邦德笨嘴笨舌地说着,脑子里却在尽力思索这个女人神秘的内心。他收回手,在口袋里摸出香烟和打火机。这是一盒还没开封的紫郡牌香烟,他用右手撕开了盒上的胶膜封口。 她伸手从邦德手上拿过香烟,从中抽出一支,点燃递给邦德。他接过烟来,冲她笑了笑。她的口红在过滤烟嘴上留下了淡淡香味。 “我一天几乎要抽三盒烟,”邦德说。“要是每只烟你都点,那可够你忙的。” “我只在你开盒抽第一支烟时给你帮个忙,”她嫣然一笑。“不用害怕。 到彼得斯堡这一路,我不会给你惹麻烦。” 邦德马上眯缝起眼睛,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 “我根本不认为我们只到华盛顿,你休想让我相信这一点,”她坦率地说。 “早上你在电话里讲到这里时停了一下。不过,巨人比格十分肯定,你会去佛罗里达。我听见他在屋里命令他的那些打手。他打电话给一个外地人,他叫‘鲁贝尔’。 比格命令他监视坦帕的机场和火车。也许我们应该在塔里斯普扑斯或海边的哪个小站提前下车。你上车时被他们发现了吗?” “我不知道,”邦德回答。他的眼睛重又轻松了一下。“你怎样?出来时碰到什么麻烦了吗?” “今天是上声学课的日子。他一直想训练我成个专唱情歌的歌手,想推我到‘博雅德’夜总会的舞场去。平时,总是他的一个手下送我到老师那里,中午再开车接我回去。有时我去得很早,他也不觉得什么奇怪。我经常到老师那里和他一起进早餐,这样就可以尽量摆脱巨人比格的纠缠。他总是想每顿饭都和我在一起吃。” 她抬手看了看表。邦德很嫉妒地注意到,那一只表价格一定不便宜,因为上面镶满了钻石和白金。“没有一个小时,他们就会到处找我了。早上,送我的车一开走,我便给你打电话,然后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去城里。在一家杂货店我买了一把牙刷,还有一些其它的玩意儿。现在,我除了身上的珠宝和一直瞒着他偷偷藏起来的一笔钱外,我是什么都没有了。我现在大约有五千美元。所以,我不会在经济上给你添麻烦的。”说着她又露出笑容。“我知道,我有一天也许会交上好运。”她朝车窗做了个手势。“是你给我带来了新生活的机会。比格的那班黑鬼把我关起来差不多快一年了,现在这儿简直是天堂。” 火车正在穿过一片凹凸不平的荒原,在纽约和特伦顿之间行进。窗外一片萧瑟的景象,毫无诱人之处。邦德觉得,这种景象似乎与战前在西伯利亚的铁路线通行差不多。只不过现在铁路两旁不时闪过一些百老汇大剧院的巨型广告,还经常可以看到一堆堆破铜烂铁,废旧汽车。 “我希望你能混得比现在强,”他笑着说道,“不过别谢我,昨晚你救过我的命。我们现在一报还一报,两清了。不过,”他有些不解地望着她:“你真的有那种特异功能吗?” “是的,”她答道,“我有。或者差不多有吧。我常常能感知将来要发生的的事情,尤其对外人。过去,在海地谋生的时候,我对此还经常夸张一下,所以他们深信我是一个女巫。老实告诉你,我在那间屋里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注定是你来救我出虎口。”说到这儿,一片红霞浮现在她脸上“我能看到所有的东西。” “什么样的东西呢?” “哦,我自己也说不清。”熠熠的光亮在她眼里闪动。“反正所有要发生的事,我都能看到,不信你就走着看吧。目前,对我们俩来说,”她脸色变得严峻起来,“会有许多的困难和很大的危险。”停了停她又说道:“所以,我们千万得小心。” “我会竭尽全力,”邦德向她保证,“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我们俩都睡一会儿。我们先弄点什么喝,吃点鸡仔三明治,然后让列车员给我们把床铺放下来。” 看见畏缩的表情在她眼里一闪,他又说道,“你不必感到难堪。我们现在毕竟在一个车室里,而且还要在这个双铺车里共度二十四小时,拘谨完全没必要。再说,你的化名不是叫布赖斯太太吗?”邦德咧嘴一笑,“你的言行举止得符合她的身份才行。”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两眼略略沉吟,象是在想什么。但她什么也没说,伸手在车窗的铃键上按了两下。 铃声刚响过,列车员就进来了。邦德点了一杯波旁烈性威士忌酒,鸡仔三明治,和“桑卡”咖啡。这种咖啡,没有咖啡因,喝了不会让人兴奋得睡不着。 “车上的食品得另外收钱,布赖斯先生。”列车员很有礼貌地说。 “那当然,”邦德说道。这时,宝石姑娘的手伸进了她的手提包。“行了,亲爱的,”邦德从身上掏出了钱夹。“你忘了,出门的时候,已经把钱放在我这里了。” “冒昧说一句,夫人大概需要点夏装吧。”列车员讨好地说道。“彼得斯堡的商品贵得不得了。那儿眼下热的很。你们以前去过佛罗里达吗?” “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去,”邦德回答。 “祝你们旅途愉快。”列车员说道。 当他带上门出去以后,宝石姑娘轻轻笑了几声。 “你不会让我感到难堪的,”她说道,“你要不小心的话,什么蠢事我都做得出来。哎,”她指了指邦德身后的卫生间,“我去去就来。” “你去吧,亲爱的,”邦德的笑声没落,她已经推门进去了。 邦德转向车窗,望着一溜溜木板房从眼前一掠而过。离特伦顿不远了,他很喜欢乘火车旅行,从心里暗暗希望旅途的后半部分会过得舒心愉快。 火车正慢慢减速,他看见窗外停着一辆空货车,上面写着花花绿绿的方字,让人感觉美国的铁路很有一种浪漫色调。 “相比之下,英国铁路就太单调了,”邦德心中想到。他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思绪回到眼下的惊险经历之中。 无论结局是好还是坏,他已经接受了宝石姑娘。事情即使朝最坏的方向发展,他也要尽可能从她口里套出些情况来。他脑子里还有许多疑团需要搞清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有一点显而易见,宝石姑娘和他一起跑了,这对巨人比格无疑是一个沉重打击,而且更重要的是,它打击了比格的虚荣和自尊。 这个姑娘嘛,他想,和她开开心逗逗乐当然是桩美事,想来应该是很愉快的。 现在他们已经渡过了彼此防范的界限,开始友好亲密起来。 不过,比格说,她和男人没有任何关系,这是真的吗?他对这一点不相信。看上去,她好象是很渴求恋爱,充满了欲望。不管怎么样,他已经感到她的芳心并没有关紧大门。他真想让她立即回到眼前,又坐到他的对面,这样就能看见她,和她开开玩笑。慢慢地,她身上的神秘就会消失。宝石,这是一个多诱人的名字。毫无疑问,在那个肮脏低劣的夜总会里,这个名字从皆知。不过,即使在她刚才对他表现出来的热情友好之中,邦德仍然感觉到她有一种距离和神秘。从她身上的气质和言谈中,他猜测,她肯定是在一个逐渐没落的大庄园里度过了孤独的童年。后来大家族开始崩溃分化,热带地区崛起的新贵逐渐将他们吞没。父母抑郁而死,财产被变卖一空。接着,由一两个仆人陪着,在都市过上了前途难知的寄居生活。她的容貌美丽,这是她的唯一的财富。与命运斗争,她不想沦为“家庭女教师”“伴娘” “女秘书”的结果,那肯定会让她沦为娼妓,出卖肉体。接着,她犹豫不决、担惊受怕地迈出了命里注定的第一步,投身于娱乐卖艺的行当。在夜总会里她表演魔术和魔技,让人们都很着迷,同时也让人退避三舍,认为她是一个精通巫术的女人。 后来有一个夜晚,那个有着一张灰色脸庞的大个黑人进了夜总会。接下来他便许下诺言,要让她到百老汇剧院登台演出。这是开始新生活的好机会。她从此可以远离那片炎热、肮脏和封闭的国度,于是她便跟着他到了美国。 邦德倏地从窗外扭回过头。刚才那一幅幅罗曼蒂克的画面还浮现在脑海里。他觉得,她的身世与他想的不会出入很大。 身后传来了开门声。姑娘又回到了室内,在他的对面坐下,脸上洋溢着活泼愉快的神情。坐下以后,她仔细端详了邦德的眼神。 “你刚才在考虑我的事情,”她说道。“我感觉到了。别害怕,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坏事。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一切都告诉你的。只要我们有时间。 现在,我想彻底忘掉过去。哎,我想告诉你我的真名。我原来叫西蒙娜·拉特莉,不过随便你称呼我什么都行。我今年二十五岁。现在我觉得愉快。我喜欢这间小屋子。不过,我饿了,又想睡觉。你准备睡哪个床位?” 听了她的话,邦德忍不住笑了。他想了想说道。:“很可惜在这儿不能向姑娘大献殷勤,”他笑着说。“不过我觉得,最好我还是睡下铺。这儿离门边近些,可以防备不测。虽然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的眉头皱了皱,“但巨人比格胳膊粗枪管长,谁知道会不会伸到我们坐的火车里来,还是谨慎一些好。你不怕吧?” “当然不怕。”她回答道,“我也正这么想来着。再说,即使你想睡上铺,你的那只可怜的伤手也爬不到顶上去呀!” 正说话时,一个黑人从餐车给他们端来了午饭。他好象想快点收钱,又赶回去忙别的事情似的。 两人吃完之后,邦德按铃叫来了列车员。他好象有些惊慌,尽量躲开眼神不着邦德,慌慌张张地为他们整理床铺。由于多了一个人,室内小得连转身地方也没有了。 最后,列车员好象鼓足勇气,说道:“也许布赖斯太太愿意先到隔壁休息会儿,等我把床铺整理好了,再过来。”他的眼睛盯着邦德的身后。 “到彼得斯堡以前,隔壁没有乘客”。没等邦德说话,他就拿出钥匙,打开了连着h车厢的那扇门。 邦德做了一个手势。宝石立即明白过来。他听见她关上门,走进了过道。 黑人砰的一声把隔壁门又关上了。 邦德等了一会儿。他想起了上车时在车门口见过值班员的名字。 “你好象心里有话,鲍德温?”邦德问。 见宝石出了门,黑人松了口气,他转身呆呆地看着邦德,说:“当然有,布赖斯先生。” 一旦开了口,黑人便口若悬河地说开了。“我应当告诉你,布赖斯先生,这趟车很有些麻烦事。这车上有一个人是你的敌人,就是这样。我很不喜欢这种事情。 但我只能把话说到这里,否则会给我惹麻烦。你千万要当心,有人盯上你了,布赖斯先生。那家伙是个恶棍。你最好带上这个。”他从口袋里拿出两个木制楔子。 “把它们放到门下边,”他说道。“别的忙我帮不了,要不会送命的。我可不希望在我们车里发生什么事情,就这样。” 邦德接过楔子。“不过……” “其它忙帮不了,先生,”没等邦德把话说完,黑人已经把手放在门上。 “要是今晚你再按铃,我就把晚餐给你送来。千万别让其它任何人进这里来。” 他接过邦德递过的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揉成一团放进口袋。“我会尽量帮忙的,”他的口气变了一点。“要是不小心,他们就会抓住我。”他走出室外,很快拉上了门。 邦德略略想了一下,然后打开了隔壁的门。宝石正在读书。 “床已经铺好了,”他尽量装得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花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想把他的身世讲给我呢。好了,我在这里坐一会,你先爬上去睡下,好了再叫我。” 他在宝石刚才坐过的位子上坐下来,望着模糊不清的费城郊外的景色。 与这辆富丽的火车比起来,窗外乱糟糟的景色好似无数悲惨凄凉的乞丐。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她感到害怕。新的困境比他估计的来得还要快。 要是盯梢的人在车上发现宝石,那她处境的危险绝不在他之下。 隔壁传来她的轻轻呼唤。 邦德推门走进。 除了她开亮的那盏床头灯外,室内几乎已成了一片黑暗。 “好好睡吧。”她说道。 邦德脱去外衣,弯腰将两个楔子放到两道门下,然后,他向右侧过身子,小心翼翼地在舒适的铺位上躺下。他不再去想未来的一切,火车有节奏的哐郎声象催眠曲一般,他很快熟睡了。 距离h车室几个车厢远的餐车里,此刻已经没有人了。一个侍者打扮的黑人把他写在一张电报上的话又重读了一遍,然后等待着火车在费城车站停下来。车在那里将会有十分钟的停留时间。 第十一章 车中浪漫曲 火车一路轰隆隆响着,穿过阳光灿烂的下午,向南开去,宾夕法尼亚州和马里兰州都已被抛到身后。车到华盛顿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邦德睡得正香,只模糊听见了车站上火车转轨的丁当的警铃声和车内向乘客报站的广播声音。接着,火车又开进弗吉尼亚州。虽然这里离纽约只有五个小时的旅程,但空气要清新润泽得多,已经闻得到春天的气息。 一队懒洋洋的黑人正从田野里收工回家。听见铁轨上传来的声响,有人伸出手,看了看手表,对同伴说道:“看,幻影火车来了。六点正。你们看,我的表真准。” 接着,他们便听到了柴油机轰隆隆的巨大啸声。灯火通明的一节节车厢,好似一道银色的亮光,在他们的旁边飞驰而过,直奔北卡罗莱纳州而去。晚上七点左右,火车进入罗利城市郊田野。两人都醒过来了。邦德从床上下来,先拔下塞在门下的木楔,然后开亮电灯,按铃叫列车员。他要了味淡的马丁尼斯酒,等侍者端着杯冰片走进时,邦德又觉得点得不够,于是,他又要了四杯。 他和宝石研究了一番菜谱上的菜目。鱼类一栏写道:“去骨去刺鱼片”;而鸡类一栏写着:“法国味金黄鸡块。”邦德忍不住说:“都是瞎扯。”最后,两人要了炒鸡蛋、熏肉、腊肠,一份沙拉和软干酪,这是美国菜单里顾客最欢迎的食物。 晚上九点,列车员鲍德温来收拾餐具,他问两人还想不想要其它东西。 邦德想了想,“什么时候到杰克逊维尔?”他问。 “大约早晨五点,先生。” “站台上有地铁吗?” “有的,火车就停在地铁边上。” “火车一停下,你就立刻开门放下脚踏板,可以吗?” 黑人脸上一笑。“当然可以,我会留意这个的。”邦德又塞给他一张十元钞票。 “拿着,免得车到彼得斯堡的时候,我们碰不上你。” 黑人列车员咧开大嘴开心地笑了。 “太谢谢你的好意了,先生。晚安。”他又转向宝石,“晚安!太太。” 他走出室外,把门关上。 邦德上前又把木楔子牢牢地塞在门下。 “我知道了,”宝石看着邦德的动作,“这么说,情况确实不妙。” “是的,”邦德不再隐瞒。“恐怕是这样。”他把鲍德温刚才给他的警告告诉了她。 “我一点都不感到吃惊。”邦德一讲完她便说道。“肯定是他们看见你进站了。 他有一大帮称作‘眼睛’的人,专干跟踪盯梢这类事。只要他们一出动,想要摆脱掉很困难。不知道是哪一个在火车上。但肯定是个黑人。不是列车乘务员就是餐车里的什么人,比格可以随时随地叫这些人做任何他想干的事情。” “看来是这么回事,”邦德说。“不过这怎么可能呢?难道他给他们施了魔法?” 她望着窗外,火车正隆隆穿过隧道,发出一声声沉重的回响。然后,她又回过头来盯着桌前这位大名鼎鼎的英国特工,盯着他那双灰蓝色冷峻的眼睛。她想:怎么才能让他明白呢?他从小充满自信,是正常的环境中长大的,生活优裕舒适,从不为吃穿住行发愁。他从不知道在热带国家生活的人的神秘心理,不知道他们所经历的艰难历程,也不懂那种具有神秘召唤力的鼓声,没有看到它所引起的魔法和可怕的流血死亡,也没有见过黑人和他们周围的动物所受过的心灵感应术,不知道一根白鸡毛、路中央的一个十字棍、一个装有骨头和草药的蛇皮袋对人的含义多么可怕,也没有见到过满身浮肿,暴尸荒野的可怕景象。如果连这些都不懂,怎么能指望他理解巨人比格在黑人心目中的权威呢? 她身上一阵颤粟,此时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过去岁月里阴暗的生活。她首先想起当年在哈姆福时,她的黑人保姆牵着手对她说:“这只会有好处,小姐。这是万能的符咒,它能保佑你一辈子。”一个相貌可怕的老妇端了一碗污水走到她面前。保姆用劲掰住她的下巴,直到她把碗里的污水喝得一滴不剩。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她夜夜不眠,尖声喊叫。保姆急得坐卧不安。 但一个星期后,突然她睡得很安稳了。她觉得她的枕头里有什么硬挺挺的东西,拉出来一看,是一包肮脏的马粪。她一扬手把它扔到窗外,但到早晨,却再也找不见了。以后的日子里,她一直睡得又香又甜,她心里明白,肯定是保姆又把那包东西悄悄给塞到枕头里了。 许多年以后,她又看到了伏都教的神水——一种用甘蔗酒、火药、坟土和人血搅合的大杂烩。她看见了就想吐,嘴里好象又泛起当年符咒水的那股恶味。 对这些,邦德能理解吗? 她抬起眼睛,见邦德正好奇的盯着她。 “你是在想我不会理解这一切”他说,“算你想对了。不过我知道恐怖对人有什么样的作用,而且知道,很多事物都可能引起恐怖。有关伏都教的书籍我大部分都读过,我相信它确实能产生效力。不过,我认为对我它不会起什么作用,因为从小到大,我从来不信任何迷信。而且,我也不容易被催眠。伏都教的黑话我也懂一些。你别以为我只会觉得它可笑,不会的。写下有关伏都教书的科学家和医生们都它们都持着很严肃的态度。” 宝石笑了。“那好吧,”她说。“首先你应当知道,他们对巨人比格是萨默迪大王的还魂尸这一说法深信不疑。不用说,还魂尸是非常恐怖可怕的。 他们从那些死尸上站立起来,服从控制着他们的人的命令。萨默迪大王是整个伏都教中最可怕的精灵。他是黑暗与死亡的象征。所以,萨默迪大王自己控制自己的还魂尸,那更是极端的恐怖。你知道巨人比格的长相。他身材粗大,皮肤发灰,看起来就象巫师。这样,黑人就很容易把他看作是还魂尸的化身。要把自己说成是萨默迪大王其实很容易。他在他屋里搞了个大王的雕像,就是你看过的那种。” 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几乎一字不停的急忙说道,“我可以明确告诉你,那完全是为了蛊惑人心。凡是见到过或听说过他的人,人人都非常相信他。 他们对他的畏惧是完全发自内心的。要是你知道他对那些稍微抗命的人如何处置,那你对他的权威就理解更深了。对那些人,他从来都是酷刑侍候,直到把他们折磨至死。” “他怎么和莫斯科连在一起了呢?”邦德问。“他真是‘锄奸团’的间谍么?” “‘锄奸团’是什么玩意儿我不知道,”姑娘说,“但我知道他是为俄国人工作,至少我听到过那些常来找他的人说的是俄国话。有时候他和他们见面也让我进去,事后还问我对他们印象如何。虽然我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但我总觉得他们似乎很谈得来。不过,我毕竟只和他打了一年的交道,而且他向来偷偷摸摸。如果莫斯科真是在利用他,那他们算是找对人了,他在美国有很大的势力。只要他愿意,他想要的任何东西他都得到。如果不顺心,那夜总会里就会有人成为他的刀下鬼。” “怎么没有人把他干掉?”邦德不解的问。 “你杀不死他,”她答道,“因为他已经死过了,他是具还魂尸。”“是啊,我知道。”邦德缓缓地说,“正因为如此,如果真有人来干,而且成功了,那一定是桩很了不起的事情。你想不想试一试?” 她看了看窗口,又转头望着邦德。“除非万不得已的时候,”她显得有些为难。 “别忘了我是海地人。我的理智告诉我应当杀了他,可是……”,她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我的本能告诉我杀不了他。” 她温顺地朝他一笑,说:“你肯定觉得我这个傻瓜傻得没治了。” 邦德稍微想了一下,说道:“过去也许会,但自从读了那些关于伏都教的书以后,我不这么认为了。”他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笑着说:“我将去担当这一重任。 当成功的时刻到来时,我会在我的子弹上刻下一个十字。传说里都这样,对不对?” 她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我想,如果还有人能成功,那就只有你。” 她说道,“昨晚你狠狠给了他一击,也算是报复他了。”她捧起他的手轻轻地抚摩。“告诉我吧,我该做些什么?” “睡觉。”邦德简短地说道。他看了看表,已经十点了。“要尽量多睡会儿,车一到杰克逊维尔,我们就跑,可不能给人看见。我们另外再设法到海滨。” 两人起身,面对面地站在摇摇晃晃的车室中。 邦德突然伸手把她搂进怀里,她的双手随之绕在他的脖子上。两人开始忘情地拥抱、接吻。邦德侧过身,将她倚抵着车壁,身子紧紧地靠着她。宝石已开始气喘吁吁。她用双手捧住他的脸,温柔地爱抚着,明亮热烈的光焰在眼睛里闪烁。接着,她又将他的头抱住,让他的嘴唇贴在自己的唇上,狂热地亲吻了许久。一时间,他们好象对调了角色。她成了男人,而邦德成了女人。 邦德手上的伤使得他不能尽情抚摩她的身体,去占有这个姿容美丽的姑娘,他为此帐恨不已。他腾出右手,抚摸着她挺立的rx房,又往下放到她的臀部上,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两人尽情地亲吻着。终于,她把手从他脖子上松开,轻轻推开他。 “象这样尽情地吻一个男人,我已经盼了很久了,”她说。“我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你是我命中注定要找的那个人。” 她两手下垂,身子仍然靠住车壁,静静地等待着他的拥抱、他的抚摩和他的占有。 “你太美了!”邦德赞叹道,“你的吻真是妙不可言,我不知道还有哪个姑娘能有这么让人心驰神往的吻。”他低头看看左手上缠着的绷带。“这只倒霉的伤手,” 他骂着,“因为它,我不能随心所欲地拥抱你,也不能同你好好做爱。它伤得太重了。这笔债非得要巨人比格偿还不可。” 她吃吃地笑了,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条手绢,把留在邦德嘴上的口红印擦掉。然后,她将垂落在他额上的一绺头发掠开,又非常温柔地开始吻邦德。 “这样也挺好。”她安慰道。“我们需要想的事还不少呢。” 列车晃动了一下,他摇倒在她身上。 他将手放在她的左乳上,吻了吻她雪白的颈项,接着,又吻了她的嘴唇。 刚才血液流速加快,此时稍稍恢复了平静。他拉着她的手,让她站到车室的中央,他细打量着她。他笑道:“也许你没说错。等到胜利的那一天,我要单独跟你呆在一起,忘却世界的一切,只想拥有你。不过目前,还有一个人不想让我们今晚睡个安稳觉。但无论如何,我们要睡好,早晨四点钟准时起来。现在,你上床睡觉,等会儿我再来吻你,晚安。” 两人又一次亲吻,邦德慢慢退出身来。 “我得再检查一遍,看隔壁车室里是否有人。”邦德不放心地说道。 他轻轻地从旁边门下抽出木楔,拧开门把手,然后从身上抽出贝雪塔手枪,打开保险。他作了个手势,叫她开门,这样门开时她能躲在后面。邦德做了个手势,宝石猛力将门拉开。车室里一个人也没有。 邦德向她笑一笑,耸耸肩,说:“躺下后叫我一声。”说完,他走进空车室,关上了门。 通向走道的门已经关死。这一套两间的车室已经全是他们的了。邦德又仔细地检查室内,看看有哪些地方容易让人钻进来。天花板上只有一个通风口。邦德仔细观察之后,认为这不是会出现意外的地方。此外,就是小小的卫生间里那些排水管。 敌人可以从车身上往下或朝里面施放致命性毒气毒剂。不过,要想这样干,只有技艺高超的杂技演员才行。另外,车室里没有通向走道的通风管。 邦德放心地耸耸肩。如果有人要闯进来,就只能是从门口了。由于门下加了木楔,外面的人是推不开门的,而且,只要门上一有响动,他就会惊醒。 室内传来了宝石叫他的声音。邦德一进去,就闻到了巴黎巴尔曼“黛维持”香水的香味。她正用手肘支着身子,从上面的卧铺上,看着他走进来。 她已拉起被单,掩住了肩头。邦德猜测,她这时一定赤裸着身子。她的头发好似黑瀑,从枕头边垂落下来,身后有一盏开亮的床头灯,她的脸庞刚好处在阴影之中。 邦德登上窄窄的铝制小梯,正要俯身吻她,没想到她猛地向他伸出双臂,赤裸着的肩头从被单中显露出来。 “你想干什么?”邦德一阵惊慌。“你……” 她用手把他的嘴唔上。 “你称我风骚女子更好一些。”她柔声道。“能和象你这样身强力壮、沉默少语的男人开心调笑,真是太令人兴奋了。你看,你要动怒了。真可惜,现在我只能和你玩这个把戏,而且还不可能玩得太久。你还得多久伤才能好?” 邦德用劲咬了一口她捂在他嘴上的小手,她轻轻地尖叫了一声。“用不了几天。” 邦德回答。“等哪一天你正玩这种小把戏的时候,你会突然发现,你象蝴蝶一样被钉住了。” 她用洁白的双臂抱住他,两人久久地热烈亲吻。 终于,她仰回头,靠在松软的枕头上。“快脱衣睡觉吧,”她说道。“我的小把戏也玩完了。” 邦德从铝梯上下来,替她拉上铺前的帷帘。 “好好睡吧。”他说道。“明天我们还有不少事要干呢。”她口里咕哝了句什么,床头灯灭了。邦德听见她侧过身沉沉睡去。邦德又把塞在门下的楔子检查一遍,然后脱掉衣服和领带,躺在下铺床上。他伸手关灭了自己的床头灯,心里又开始想着此刻就在他上方的宝石姑娘。室内已是一片黑暗,车轮发出有节奏的哐啷声响。 听着姑娘均匀轻柔的呼吸,邦德开始昏昏然,有点睡意了。 晚上十一点钟,列车已经到了哥伦比亚和佐治亚州萨凡纳之间的广阔平原上。 还有六个小时的行程就到杰克逊维尔,还要穿过六个小时的黑暗。就在这六个小时里,巨人比格肯定已经吩咐他手下的人采取行动。趁着整个列车都在沉睡之际,比格派到车上的人,也将会毫不迟疑地从走道上采取行动。 列车象一条长蛇,穿过被笼罩在黑暗之中的佐治亚州原野,把一个个村庄抛在身后。车前方巨大的车前灯所射出的雪白光柱,象一把巨人的利剑,直插黑暗的心脏。 邦德打开床头灯,拿起了书,但脑子里却始终安静不了。于是,他把书丢到一边,将灯关掉。他又开始想宝石姑娘,想她的未来,想他们在杰克逊维尔和彼得斯堡即将面临的处境以及他将和莱特重逢的情景。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大约到凌晨一点,邦德马上就要进入梦乡了。突然,在离他头部很近的地方,传来一声轻微的金属碰击声,顿时他睡意全无,手按到了枪把上。 走道上,有人在轻轻地拧动h车室的门把。 邦德一跃而起,光着脚轻悄无声地下到地上。他躬下身子,悄悄抽开车室门下的木楔,把门打开。然后,他穿过隔壁的车室,准备打开通向走道的门。 锁栓弹回时发出了“嗒”的一声脆响。邦德立即拉开门,一闪身进了走道。一个飞奔的人在车厢的尽头一晃而过。 要是邦德的两只手都能用上,那他完全可以用枪把这个可疑的人击倒。 可惜,刚才为了开门,他只好先将手枪插回到裤腰上。他非常清楚,要跟踪追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车上有那么多的空车室,那个人完全可以偷偷躲进空车室之中,关上房门。对这类攻击和反攻击的方式,躺在床上时邦德就早已仔细想过了。 他知道,他只能靠出其不意才能取得优势。如果不能将对手立即击毙,那就只能向对手缴枪投降。他向h车室的门口走了几步,发现门下的地毯上,有一个纸角露出来。他捡起这张纸,回到室内,关上房门,轻轻地开亮了床头灯。宝石还在沉睡,他将手中的纸展开。 这张纸质量很差,上面有用红笔歪歪斜斜写的字。邦德迫不及待地捧到灯下读起来:“哦,女巫,不要处死我,放我走吧,这身子属于他,当他随黎明慢慢站起,敬神的鼓手们便大声宣告,他将在清晨为你把鼓敲响,早早地,早早地敲响。 哦,当孩子还没有长大成人,女巫就把他们赶入了坟墓。 哦,当孩子还没有长大成人,女巫就将他们赶入坟墓。 当他随黎明慢慢站起,他将在清晨为你把鼓敲响,早早地,早早地敲响。 我们向你真诚祷告,但愿你懂我们的心意。” 邦德读完,躺在铺上,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把纸条叠起来,放进皮夹。 第十二章 大难不死 早上五点钟,火车抵达了杰克逊维尔。两人偷偷摸摸地下了火车。 四周仍然一片黑暗,这里是罗里达州的中枢站,但空旷的站台上,只有几盏灯发着昏黄的光。从第245号车厢到地道的进口,只有几步路之远。他们下车后回头看看刚才坐过的火车,发现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下车前邦德就告诉了列车员,要他在他们下车后把h车室的门关好,窗帘拉上。他想,车到彼得斯堡之前,别人不会发现他们已经消失。 两人走出地道,来到了车站的售票处。邦德仔细地看过火车时刻表,知道下一趟直达彼得斯堡的火车,叫“银色流星”号,是“银色幻影”号的姊妹车,上午九点到达这里的车站。于是,邦德买了两张卧铺票。然后,他牵着宝石姑娘的手,走出车站,来到依然被黑暗笼罩的街道上。 街上有几家日夜服务的快餐馆,邦德拉着宝石推门进了一家。这家的门口闪亮着“美味餐”的霓虹灯招牌。这是常见的那种不太干净、服务也不太周到的餐馆。 两个满脸倦容的女招待站在锌皮面的柜台后,柜台上放有香烟、糖,平装书和连环画。屋里有一个大咖啡过滤器和一排煤气炉。一扇写有“休息室”的门将餐馆的秘密遮在了门后。旁边一道门上写着“闲人免进”,大概是餐馆的后门。几个身穿工装的男人坐在一张满是油迹的桌子旁边。两人进来时,他们只抬头迅速看了一眼,便又继续低声说话。邦德估计,他们是换班休息的工人。 进门的右边有四个分隔独立的小餐室,邦德和宝石走进其中一间。 没过一会儿,一个女招待拖拉着脚步走过来,靠在门口,眼睛直盯着宝石身上的衣服。 “桔子汁,咖啡,煮鸡蛋,都要双份。”邦德一个字的废话也不想说。 “好嘞。”女招待答道,又拖沓着步子走开了。 “炒蛋要用牛奶调。”邦德对宝石说道,“在美国,带壳煮的鸡蛋是没有人吃的。可没壳的鸡蛋看起来让人没胃口。而且,这儿的人都用茶水煮。 天知道他们从哪儿学来这一套。很可能是从德国人那儿。美国的咖啡是世界上最糟的了,比英国咖啡更难喝。不过但愿他们别把桔子汁也弄得太难喝。 我们总算算到了佛罗里达了。”一想到在这种不清洁不卫生、向顾客狠敲竹杠的地方要呆四个小时,他便觉得丧气。 “目前在美国,人人都在随心所欲地赚钱,”宝石说道,“这简直是顾客的灾难。他们一心想着从你身上捞一把钱,然后马上让你开路。等到了海边你看吧。每年这种时候,佛罗里达都是世界上最容易骗钱的地方。在这个州的东海岸,人们是从那些富贾巨商那里敲诈钱财。在我们要去的地方,他们专榨小人物的油水。当然,这也是两厢情愿的事。有人就是专门去那儿把钱花光,然后了此一生的。没有人想把钱带进坟墓。” “照你这么说,”邦德有些弄湖涂了,“我们要去的是什么样的地方?” “在彼得斯堡,人们看起来都跟要死了似的,”宝石解释道。“把那儿称作美国的大坟场一点也不夸张。当某位银行职员,邮局工人或者火车乘务员到了六十岁之后,他就把他的退休金或年金积攒起来,在上帝召见他之前到彼得斯堡去享受几年的日光浴。你知道,人们把那儿叫作‘日光城’,气候很好。那儿一家叫《独立报》的晚报有条规矩,如果出报时不见太阳,当天报纸便免费赠送。可这种机会每年才三四次。这当然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广告了。一到晚上九点,那里的人们便上床睡觉了。白天,那些老人们便聚在一起玩推盘游戏,打桥牌,到处都是一堆堆的人。 那儿还有两个棒球队,叫‘羚羊队’和‘骏马队’,全都是七十五岁以上的老头儿! 他们有的爱玩滚木球。不过,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喜欢坐在马路边一排排长凳上,在太阳底下吹牛聊天,或者闭目养神,昏昏欲睡。这种景象难道不触目惊心吗?看着他们脸上戴着眼镜,耳里塞着助听器,口里装着假牙,你心里不会没有想法的。” “说得太可怕了,”邦德不觉说道。“为什么巨人比格会选这个地方来搞他的把戏?” “这地方对他是再好不过了,”宝石严肃地说。“除了打桥牌和加纳塔时有人搞假、耍小动作以外,这里没有什么犯罪现象,所以,警察的量十分单簿。海岸警卫站倒是很大,但他们主要对付坦帕和古巴之间的走私活动。 我还真不知道比格在那儿干了些什么,只知道他有一个叫鲁贝尔的得力干将在那儿。我估计和古巴有什么联系。”她沉吟片刻又说道。“很可能同古巴人有勾搭。 我总觉得哈莱姆、甚至整个加勒比群岛的幕后指挥者都是古巴人。” “所以,”她继续说道,“彼得斯堡是美国犯罪率最低的城市。人们在那儿会觉得没有什么约束,很随便。当然,那儿也有个‘康复中心’,专门帮助酗酒的人戒酒,但那是很久以前就有的了,”她笑了一笑。“而且对任何人都有好处,你会爱上那地方的。”她意味深长地朝邦德笑笑。“说不准你也会在那儿终身定居,将来也在那里度过晚年……” “那是不可能的”邦德坚决地否定道。“听起来,那儿与英国海滨胜地伯恩默思很相似。不过,在我眼里可没那么可爱。但愿我们跟鲁贝尔和他的朋友们别发生摩擦,大开杀戒。那样一来,肯定会把几百个老年人的心脏病吓出来,或者最后让他们进了坟墓。那儿有年轻人吗?” “当然有,”宝石觉得他的问题很好笑,“而且还不少呢。其实,就是这些年轻人想尽办法从老人们身上赚钱。如果你在那儿开一个小酒店肯定能赚一大笔钱。 我来给你当招待,到酒店外边去为你招揽顾客。”她伸过手来压在邦德的手上。 “亲爱的,你会在彼得斯堡定居下来,和我在那儿共度此生吗?” 邦德身子向后一靠,审视着她。“我想先和你快活一阵再说,”他边说边笑。 “对吃喝玩乐那一套,我可行了。再说,那儿九点钟就上床,这很对我的胃口。” 她也忍不住朝他笑了。女招待端来了早点,宝石把手从邦德手上拿开。 “好吧”,她说道。“你九点钟上床,那我从后门偷偷跑出去,去找那些羚羊和骏马幽会。” 邦德一点也没估计错,早点简直糟透了。 付过帐以后,两人起身离开餐馆,慢慢走到车站的候车厅。太阳已经出来了。 拱形的候车大厅里这旷无人,阳光将铁路栅栏影子投映进来。在“银色流星”号车来之前,邦德和宝石一直坐在一个角落里,倾听室石谈论巨人比格和他的活动的情况。 在和她谈话时,他经常把一个日期或名字记下来。但总的来说,他没有从她那儿得到什么新东西。过去一年来。她一直住在巨人比格那个哈莱姆街区。她自己有一套房子,但那种生活和囚犯没什么两样。她有两个粗鲁的女黑人“陪伴”,身边没人跟着是绝不可能出门的。比格常常把她带到邦德去过的那间房子,每次进去,椅子上都有人绑捆着。比格要她去判断被捆着的人在说真话还是假话。她的回答完全是随她对这人的印象而定。她知道,她的回答常常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只要她觉得她的对象充满了邪恶,那她就冷冷地说出毁灭性的证词。这些人中,几乎没有白人。 邦德记下了宝石去那间屋子的时间和许多细节。 她所讲出的一切都使邦德脑子里的那幅画面更加清楚。比格是个势力极强,活动猖獗,冷酷残忍的家伙,他控制指挥着一个庞大的活动网。 于金币的情况,她所知道的只有几次。她被带去向被绑在椅子上的人提问:他出手多少,开的是什么价。对于这两个问题,她一般都说对方的供词是假话。 邦德十分小心,很少谈及自己对某件事情的判断。由于职业的关系,他觉得,尽管自己越来越喜欢宝石,欲望渐渐高涨,但那只是因为暂时呆在一个单门独户的车室的缘故。 “银色流星”号准时到站。两人都有一种令人欣慰的解脱感。他们终于上了路,离开了这个让人烦倦的大枢纽站。 火车加快速度穿越了佛罗里达,穿过了茂密的森林,经过了一片片的泥潭沼地,和一片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柑桔林。 窗外的景色显得死气沉沉,连绵延伸的沼泽地似乎被一种幽灵所笼罩。 火车经过一些小村镇,那些被太阳烤得发灰的木柱隔板也仍然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只有柑桔林的累累果实,略带一分生气。除此之外,一切都似乎在酷热的烘烤下窒息了。 望着在烈日下阴沉暗淡、寂静无声的森林,邦德心想,除了蝙蝠、蝎子、蟾蜍和黑蜘蛛外,森林中大概不会再有任何活鲜鲜的生命了。 到了午餐时分,列车突然进入墨西哥湾,在一片美州红树和棕榈丛中穿行,一排排汽车旅馆和有篷马车在窗前掠过。邦德似乎又感受到了佛罗里达的气息。 他们在彼得斯堡的前一站克利沃特下了车。邦德叫了一辆出租车汽车,让司机开往距车站有半小时路程的“金银岛”。这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火红的太阳倾斜下来。宝石姑娘坚决要揭下她的草帽和面纱。 “它都粘到我脸上了,”她说道。“这里不可能有人见过我。” 一位身材高大、满脸麻子的黑人把车停下,看着邦德和宝石在广场街和中央大道的交叉口上,叫了一辆出租汽车。这条大道穿过博卡西加湾浅浅的海水,一直通向长长的金银岛公路。 一见到宝石的身影,黑人惊得目瞪口呆。他将车开到人行道,大步走进路旁的杂货店,拨了一个彼得斯堡的电话。 “我是波克西。”他慌慌张张地对电话说道,“让鲁贝尔接电话。喂,你是鲁贝尔?听着。目标在城里出现了。我刚才看见他和一个女人上了出租汽车。在克利沃特上的车,朝金银岛的方向。我当然能肯定。我起誓,不可能看错。他穿一件蓝色的西装,脸上好象有一个疤。你说什么?跟着他们,看他们到哪里?好的,好的,等那辆车从公路上回来,我就截住它,或者,我就在克利沃特等着。好的,你放心吧,我一向办事牢靠。” 五分钟以后,那个叫鲁贝尔的人向纽约方面汇报。巨人比格早已经命令他注意邦德,但他绝对没料到宝石也有牵连。直到他和巨人比格通完电话,还是不懂这究竟唱的什么戏。但是,他奉命要干的事却十分明确。 他放下电话,手指不停的敲着写字台,办妥这桩事比格赏他一万元,但他还需有两个人帮忙。给他们一个人一千,自己还可以留八千。他咬咬牙,拨通了坦帕一家酒吧的电话,向那里的两个赌徒作了一番布置。 邦德在大沼泽地付了司机车钱。这里方圆五十码,三面都是黄白相间的木板小屋,顺着草地一直伸延向海滨。从那里远眺,能够看到明镜一般的墨西哥湾,一直消失在海天相接的海平线上。 在经历了伦敦、纽约和杰克逊维尔达这些地方的惊人景象之后,这里真是一个让人好好休息的疗养地。 邦德和宝石一前一后,来到了一间挂着“办公室”牌子的房间,门上贴有女管理员施托伊弗桑特的字样。邦德按响了门铃。一个面容憔悴、身材瘦小的女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她咧开干瘦的嘴唇,微笑着问道:“你们……?” “莱特先生在这儿吗?” “噢!他在。这么说,你是布赖斯先生了。你是一号房,就在海滩上。 从午饭起,莱特先生就一直在等你,这位是——”她的眼睛从夹鼻眼镜后面望着宝石。 “布赖斯太太。”邦德答道。 “哦,对,对,”斯托伊弗桑特说道,脸上似乎有些不信。“请你们把登记表填好。我相信,旅行之后,你们一定很想梳洗整理一下。喏,请填好你们的地址,谢谢。” 女管理员领着邦德和宝石走出门外,顺着水泥小道来到左边的小屋尽头。她刚一敲门,菜特便来开门。邦德以为莱特会热烈的欢迎他,不料,莱特见到他反倒显得犹豫吃惊,目瞪口呆。他那青黑的稻草头发和干草堆没两样。 “你肯定还没有见过我的妻子吧?”邦德先开了口。 “噢,没有,没有。你好?” 显然他没料到这种情况。他好象忘了宝石,伸手就把邦德往门里拖,直到要穿过门时,才想起了吃惊的姑娘,于是,他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把她也拉进了门,然后用脚后跟一踢,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结果,连女管理员那声:“希望你们在这儿过得愉快”都没听见。 进门之后,莱特依然一脸困惑的。他站在两人面前,一会儿呆呆地看着邦德,一会儿看看宝石。 邦德把手提箱放到了小过厅的地上。屋里有两道门。邦德推开了右边的一道,让宝石进去。这是一间长方形的起居室,方向朝海。屋里的陈设给人愉快亲切的感觉。带泡沫橡胶的竹制海滨椅上,覆盖着一张木槿花红绿图案的棉布。地上是棕榈叶编织的地毯。墙壁的颜色是淡蓝色,每面墙的正中有一幅壁画,上面印有热带鲜花。桌子也用竹料制成,是一个人鼓形,桌面上铺有一面玻璃。桌上有一罐鲜花和一部白色的电话机。宽大的窗户面向海滩,窗户右边是一道门,可以通向海滩。一扇用来遮挡沙滩反光的塑料百叶窗在窗架上升起一半。 两人在椅子里坐下来,邦德点了一枝香烟,把烟盒和打火机扔到桌上。 突然,电话铃响了。莱特终于一扫刚才的神秘样,从门边走向电话机。 “请讲,”他说道。“那让中尉接电话吧,是你吗,中尉?他到了。刚进来,没有。完完整整的一个大活人。”他握住手机听一阵,转向邦德,“你在哪儿从‘银色幻影’号下的车?”莱特问。 邦德讲完之后,菜特对电话机筒,“从杰克逊维尔。对,没错。详情我等一会儿再问,然后,再给你去电话。谢谢你,中尉。再次感谢了,再见。” 莱特放下电话,用手绢在额上擦了擦,在邦德对面坐下来。 突然,他看着宝石,很抱歉地笑了笑,说:“我猜你就是宝石姑娘了。 刚才那么样对你,实在抱歉。今天真是个多事之日,二十四小时之内,我已经有两次以为再也不能和这位计见面了。”他转向邦德:“还想继续干下去吗?”他问。 “当然!”邦德回答,“宝石现在和我们在一起了,我们的力量更强大了。” “这是一个好机会。”莱特说道,“你们肯定还没看今天的报纸,也没有听广播,我先把情况大致给两位介绍一下。 “‘银色幻影’号经过杰克逊维尔多和罗克兰时,你们以前的车室,被人用冲锋枪打得全是窟窿,然后炸弹又把它炸了个烯巴烂。正在车室外走道里的列车员当时就死了,其它伤亡没有。此事引起了轩然大波。会是谁下的手?布赖斯夫妇何许人也?他们现在身藏何处?当然,我们原以为你们肯定又被他们抓住了。奥兰多的警方现在负责调查此事。他们查了车站的车座预订单,线索已经追到了纽约,发现订这个车室的是联邦调查局。人人都来找我咨询,搞得我狼狈不堪,喘不过气。没料到,你却挽着个漂亮姑娘不声不响地到了这里。” 莱特哈哈大笑。“小伙子,待会儿你听华盛顿怎么说吧,好象所有的人都认为那节倒霉的火车是我炸的。” 他从邦德的烟盒里抽出一枝烟,用打火机点燃。 “好了,”他继续说道,“这是个简要的介绍。等你讲完你们的故事,我再把详细的情况告诉你。你讲吧?” 邦德讲了从他在圣罗杰斯饭店和莱特通话后所发生的一切情况。当他讲到火车上度过的夜晚时,他从皮夹子里掏出了那张在车门下捡到的纸条,放到桌上。 莱特轻吹了一声口哨,“伏都教。”他说道,“我估计,这是用来放在死人身上的东西。放这张纸的人肯定和你在哈莱姆干掉的那三个家伙交情不浅。看来巨人比格想以此平息他的怒气。他们肯定也是想了许多办法,费了很多心思。我们要追踪那个派到车上来的凶手,说不定就是餐车里的哪个家伙。肯定就是他晚上悄悄来拧车室的门把。你说完了吧?好,我来告诉你他为什么要这样干。” “让我瞧瞧。”宝石突然说道,伸手拿过了桌上的那张纸。 “是的,”她轻声说道,“这是‘欧安加’,一种伏都教的迷信,是给司鼓女巫的符咒。非洲的阿散蒂人部落里很流行这种符咒,每当他们要杀什么人的时候,就这样干。海地人也学着他们这样做。”她将纸递还给邦德。” 还算好,你当时没有告诉我。”她脸色严肃地说,“否则我当时就会惊慌失措。” “我才不把它当回事”,邦德说道,“我只是想,它肯定不吉利。现在看来,幸亏我们在杰克逊维尔下了车。鲍德温太倒霉了,他替我送命,我真对不起他。” 接着,他又讲了下车后的经历。 “下车后有人看见你们吗?”莱特问。 “还没有发现,”邦德回答。“眼下,我们得把宝石好好的藏起来,直到她安全出去为止。我们明天可以让她乘飞机去牙买加,在我们完成任务以前,我可以在那儿照料她。” “去是没有问题。”莱特表示同意,“我们可以让她在坦帕乘飞机走。 明天中午以前,先送她去迈阿密,这样就可以乘明天下午泛美航空的公司的航班,到明天吃午饭的时候,她就已经到达目的地了。今天下午恐怕不行了。” “你看这样安排行吗,宝石?”邦德问。 姑娘两眼凝视着窗外。邦德觉得,她的目光似乎正望着不可知的未来。 她身上突然颤动一下,眼睛回到邦德身上。她伸出一只手,摸摸他的手,说: “行,”她语气有些犹豫。“我看没问题。” 第十三章 实地侦察 宝石姑娘站起身来。“我得先去梳洗整理一番,”她说道。“你们两位先谈谈吧。” “对了,”莱特也立即站起来。“我真笨,就没想到你现在一定困倦得要死。 你就住在詹姆斯的房间,他和我睡一间房。” 宝石跟着他走进小小的门厅,邦德听见莱特在给她介绍屋子的布置情况。 不一会儿,莱特提着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和一些冰片,又回到邦德身边。 “我一贯的作风都给忘了,”莱特说。“我们还是边喝边谈。浴室隔壁有一个小餐具室。我把我们需要的东西都买好存起来了。” 他往酒里掺了些苏打水,两个人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还是谈谈详情吧,”邦德身子靠在椅背上。“活儿肯定错不了。” “那当然,”莱特得意地说道:“只是不会有死人罢了。” 他把脚跷到桌上,点燃一只烟。“大概五点左右幻影号离开了杰克逊维尔,” 莱特开始说道,“六点钟到维尔多。估计火车一开出维尔多,巨人比格的手下人就到了你们所在的车厢,摸进你们隔壁的车室,挂了一条毛巾在关上的百叶窗和车窗口之间,说明挂毛巾的地方就是目标所在地。这以后,列车每到一个站,他肯定都在急急忙忙地打电话。 “从维尔多到奥克兰这一段铁路很长,”莱特继续说道,“期间还有森林和沼泽地。沿铁路线是高速公路。离开维尔多大概二十分钟后,车道边出现了一个紧急信号。火车司机急忙将车速减至四十公里。没走几步,前面又出现了一排三个紧急信号!情况危急,必须立即紧急刹车,司机一边刹车一边揣测前面的紧急情况。但前面根本没什么异常的现象。火车大约停了十五分钟。当火车刚刚开亮灯光时,一辆灰色的旧汽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邦德眉毛皱了一下。莱特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是偷来的,汽车灯没亮,但引擎一直开着,停在与火车平行的路边上,从车里出来了三个黑人。 他们站成一排,穿过铁路和公路之间狭窄的草地。走在两边的黑人端着冲锋枪,中间的那个黑人手里握着一团什么东西。他们站在离245号车厢二十码的地方。突然两只冲锋枪同时扫向你们的车室的窗口,打出了一个大窟窿。 中间的黑人从这个窟窿里扔进一团黑糊糊的东西,然后转身飞快跑向停着的汽车。导火线只燃了两秒钟。当三个黑人刚跑近汽车,轰!他们想,这一下,h车室,还有车室里的布赖斯先生和太太,都该变成了肉浆。但他们哪里知道,真正成了肉浆的是那位鲍德温先生。当他从窗口上见到三个黑人朝这节车厢里走来的时候,便立即跑出你们曾经呆过的车室,蹲伏在过道里。其他的人没有受伤,但是整个列车里一片骚动和歇斯底里尖叫。小汽车一溜烟朝前开走不见了。火车里一阵喊叫,从天上坠落下很多碎片。一阵可怕的沉静后,人们开始在车里东窜西奔。火车吭哧吭哧地开进了奥克兰,抛下了245号车,同时,被获准在奥克兰停留三个小时后再发车。接下来,便是我独自一人坐在这个海滨别墅里,仔细反思自己是否对我的朋友詹姆斯有任何不恭敬的言行。同时,还有担心,不知今天的晚餐胡佛先生将给我吃什么呢。就这些了,伙计。” 邦德哈哈一笑。“这个组织真严密,效率又高!”他说道,“我敢肯定,他们已对这次行动作了隐瞒,找到了与此事无关的借口。巨人比格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呵!他真的好象确实控制了这个国家。有这样的人存在,怎么能保证人们推行民主,实现人身保护?还谈什么人权和别的什么呢?好在我们英国还没有这种人。对于这种人物,木头警棍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好呵,” 邦德松了一口气,“这是我第三次逢凶化吉了,而且,一次比一次更为可怕。” “对,”莱特好象在想什么似的。“到现在为止,巨人比格一共犯了三次错误。 常言道,事不过三,他不会再这么下去了。我们要趁他还没完全清醒过来、重新追杀我们之前,狠狠给他一击。我已经有了一些头绪。毫无疑问,金币是从这儿流向全国各地的。我们多次跟踪了‘大剪刀’号游艇,发现它一直来往于牙买加和彼得斯堡,而且,每次都是在那个鱼饵公司码头靠岸。那个鱼饵公司的名字是……?” “奥鲁贝尔斯。”邦德回答,“神话里的大鱼虫啊。这个名字真好。” 突然,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一巴掌拍在桌子的玻璃面上。“费利克斯,我有答案了。大个比格在此地的帮凶叫鲁贝尔,而去掉‘奥鲁贝尔斯’头尾两个字,不就是‘鲁贝尔’吗?这两个名字是一个意思。” 莱特的脸上顿时一亮。“万能的上帝!”他禁不住喊道,“肯定是这么回事。 那个在塔彭斯普林斯的鱼饵公司老板,是个希腊人。是的,那个笨蛋宾斯万格中尉,曾经在纽约的那份报告中提起过他。也许他只是个傀儡,对其中的任何骗局都不了解。我们要跟踪他在这儿的经理,那个叫‘鲁贝尔’的。他肯定就是那个人。” 莱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行了,该我们动手了。先到这个地方看看。 我建议,先瞧瞧‘大剪刀’经常停靠的码头。不过,此刻‘大剪刀号’在古巴的哈瓦那。七天前从这儿离开的。这段时间,它常进常出。我们的人一直监视着它。 当然,我们的那些伙计气得恨不得把它给捣碎。每次它开航远行之前,都会在码头上呆一阵,从来如此。好了,金币的事且不说了。我们先得到处找一找它留下的痕迹,看能不能会一会那位鲁贝尔先生。我马上与奥兰多和华盛顿联络,把我们掌握的情况告诉他们。他们必须马上动手,抓住比格派到火车上去的那个人。说不定现在都来不及了。你去看看宝石姑娘现在休息好了没有。我们带她到坦帕去吃晚饭,那儿的古巴风味的洛斯·洛维达蒂餐厅是整个海滨最好的餐厅。经过机场的时候,顺便可以为她订好明天的飞机票。” 莱特伸手拿起电话机,要了一个长途。邦德就起身来到宝石姑娘的房间。 十分钟后邦德和莱特一起上了路。 宝石很不愿意独自留在屋里。她伸手抱住邦德,眼里充满了惊惧,哀求道: “我不想留在这儿,我有一种感觉……”她这句话还没说完,邦德就劝慰道:“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就回来。不会有事的。等我回来,我们就一直呆在一起。你上飞机前,一分钟我也不会离开你。我们甚至可以在坦帕共度良宵,等天亮再送你走。” 宝石只好服从:“那好吧。不过,我在这儿还是觉得害怕,似乎身旁有危险存在。”她用双手搂住邦德脖子。“你别以为我是神经过敏。”她吻了吻他的嘴唇。 “好了,你们可以走了。记住,我就是不想和你分离。早点回来。” 莱特在外面唤了一声,邦德离开宝石,在身后关上门。 邦德跟着莱特走到停在路上的汽车,思绪被一种说不出的矛盾情绪缠绕着。一方面,他觉得在这个安静且讲法制的地方,姑娘不会有任何危险,巨人比格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追踪她到大沼泽地这个地方来。金银岛上有成百个住所,房屋风格都相同,他们不可能确切知道她所在的准确位置。但另一方面,邦德又十分重视宝石非凡的的直觉。她刚才的那番话,让他心里产生了强烈的不安。 一走进莱特的车,邦德立即摆脱了这些思绪。邦德向来喜欢坐快车,而且,特别喜欢亲自开车。但他对大多数美国汽车都感到失望,觉得它们没有欧洲轿车的那些明显特点和精巧的工艺。同在欧洲大陆奔驰的车比起来,美国汽车只是在形状、颜色和喇叭声音方面与“车”相近似而已。从设计上来说,似乎是只能用上一年,第二年就要另换零件或购置新车了。由于手动换档装置被换成了液压系统,开车的大半乐趣也就完全没有了。欧洲的司机喜欢凭借熟练的技巧和顽强的精神来同前后的汽车和路面打交道,而坐上美国的汽车,司机就不用作任何努力,一切的操作过程都显得顺当自如,毫不费劲。对邦德来说,美国汽车就象是甲壳虫形状的电动碰碰年。坐在这种车内,你可以只用一只手扶住方向盘。电动升降车窗关起来,耳旁没有了呼呼而过的风声,取而代之的是无线电广播的噪音。 但走进一瞧,莱特的是一辆旧式的福特牌轿车。这种很有驾驶特点的汽车在美国已为数不多。邦德一见便高兴地爬进低矮的驾驶室内,一拉一动就听见了引擎扎实沉重的声响。他估计,这辆车至少已用了十五年,但从外观看来,仍然很时髦。 两人把车拐进正逍,沿着顺海筑起的公路向城里直奔而去。 不一会儿,汽车穿过中央大道,穿过市区,来到了港口,那里有一幢幢高耸的饭店大厦,游艇船坞和码头。此时,邦德开始对这座美国“老人之家” 的气氛有了些体会。人行道上,差不多全是踽踽而行的白发老人。宝石向他描述过,在“路边长沙发椅”上,坐的都是老态龙钟的人,他们紧挨着坐在一起,好似特拉法尔加广场上的欧椁鸟。 邦德的眼睛扫向路旁,看到了几个老太太的瘪嘴她们夹鼻眼镜上的太阳反光。 不远处还有几个老头子,身穿t恤衫,瘦骨嶙峋,胸陷肋露。老太太们的头发稀稀拉拉,里边露出粉红色的头皮。老爷子们则头顶一根头发都没有。四周到处都老人,凑在一起亲热地说长道短,扯三拉四。有的玩推盘游戏;有的打桥牌;有的传看子孙的来信;还有的在对商店、饭店价格上涨发出惊叹的评论。 虽是刚来这里,但邦德觉得自己只要看看那些频频摇头点头的发髻,那些拍着别人后背的手臂,还有那些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秃顶,就可以完全猜测出这些老人们的心态,了解他们喋喋不休的议论。 “看到这种景象,你真恨不得马上爬到坟墓里,合上棺材盖,”听到邦德发出感到恐惧的哼哼声,莱特说道,“等会儿下车以后你再看吧。要是他们看见你在他们背后,马上就会躲到一旁,以为你是个贼,想偷看他口袋里的银行支票,这让人感到心烦。” “每遇到这种场景,我就觉得自己好象是个银行职员,上班时间偷偷溜回家,惊讶地发现银行总裁和自己的老婆正在睡觉。他赶紧跑回银行,万分庆幸地对同事们说‘天哪!总裁差点逮住我!” 邦德大笑起来。 莱特又继续说:“那些老家伙的口袋里都有叮当当响的金表。这儿到处都有殡仪馆和当铺,里面全都是些金表,玉石戒指,黑玉、装着头发丝的小金盒。一想到这些你就会浑身颤抖。在餐馆里你会发现,老人们虽然没有牙齿,却用牙根嚼玉米,吃牛肉和乳酪,千方百计要活到九十岁。那种景况会让你吓个半死。当然,在这儿的也不都是老人。” 邦德嘟嚷了一句:“我们离开这里吧,”他说道。“这和我们要干的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 两人开车经过海边,往右拐到水上飞机基地和海岸警卫站。这里没有老人的遗迹。到处是一个个码头、库房、倒扣在地的小船、晾晒的鱼网、海鸥的鸣叫、还有海湾吹来的腥咸气味,等等,这一切构成了港口的正常生活气氛。 “我们最好下车走一走,”莱特说,“下个街区就是鲁贝你的地盆。” 他们把车停在港口边,下车慢慢走过一家木材库和几个储油罐,然后两人又朝左拐,沿小路走向海滩的方向。 小路的顶端是一个历史很久的小码头,向前伸出约有二十英尺,直入海湾。一个又低又长的仓库紧靠着它。在仓库的两扇铁门上,钉着一个白底黑字的招牌,“奥鲁贝尔斯公司,经营活鱼饵、珊瑚、贝壳、热带鱼。仅供批发。”其中一扇门上还开着一个小门,小门上挂着一把亮闪闪的弹簧锁,锁旁还有一个木牌,上面写着:“闲人免进,非请莫入。” 一个男人坐在门前的一张餐椅上,背椅后边靠着大门。他手里正擦拭着一把雷明顿30号手枪,嘴上叼着一根木牙签,一顶棒球帽斜扣着后脑勺上。 他身上穿一件有污迹的白背心,两团黑色的腋毛从两边臂下露出来;下面是浅色帆布裤和一双橡皮跟帆布鞋。他年约四十岁,脸上满是沟壑,干干瘦瘦。 干干瘪瘪的两片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皮肤象烟土般黄糊糊的。他的表情凶狠,和电影镜头上的那些恶棍一样。两人走过他身边,来到码头。他的目光并没有离开他手中的枪,但邦德感觉得到,他阴暗的目光正在盯着他们的后背。 “这即使不是鲁贝尔本人,”莱特说“也肯定是他的一个亲属。”在码头的一根系缆柱上站着一只头发浅黄、全身发灰的塘鹅。两人走到眼前时,它很勉强地将沉重的翅膀扇动了几下,跃入水中,笨拙地抖一抖身子,长长的扁嘴在水中上下穿动。很快,它就叼住了一条小鱼,一伸脖子咽了下去。 接着,它又飘行起来,迎着太阳游动捕鱼,这样阳光下身体的阴影不会投到前方而让鱼群受惊。当邦德和菜特转身走出码头,塘鹅也不再捉鱼,慢慢划向原先它在系缆柱上栖立的地方,似乎又开始沉思起来。 门前的那个人,仍然低着头,用一块油腻腻的破布,擦拭机件。“下午好呵!” 莱特和他打招呼道。“你是这个码头的管理员吗?”“是的。”他没有抬头。 “我想问问,我能不能在这里停一条小船。那边的船坞太小了。”“不行。” 莱特掏出钱来。“二十块钱行吗?” “不行!”他嗓子眼里嘟嚷几声,吐一口痰在邦德和莱特中间。“嗨,” 莱特说道。“千万别错过了机会。” 他沉吟一阵,抬头看看莱特。他的一双小眼睛挤得很拢。他问道“你的船是什么名字?” “西比尔。”莱特回答。 “那边没这样一条船,”他边说边关上步枪的后膛,很随便地把步枪放在他膝上,枪口对着仓库门的方向。 “你眼睛太差,”莱特十分认真地说。“它在那儿停了已经一星期了。 是条双轴柴油机船,有六十英尺长。船上有一顶带绿条的白雨篷。来钓鱼的。” 步枪的枪口慢慢转过来,对着他们。码头管理员的左手放在扳机上,右手把拄扳机护圈,朝上抬起枪口。 两人站在原地,动都没有动。 管理员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枪的后膛,他的椅子仍然倾斜靠着黄色的带弹簧锁的小门。他慢慢转动枪口,从莱特的心口移开,接着又划过邦德的心口。 两人木然地盯着他,连根指头都不敢动。枪口转向码头的方向时停下了。管理员细眯着眼朝上看了一眼,勾动了扳机。远处的塘鹅一声哀叫,接着就沉重地落入水中,枪声在码头上回响。 “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邦德一肚子火。 “练练射击。”管理员冷冰冰地回答,又把子弹装在枪膛里。 “这城里总有关注治安的人吧,”莱特转向邦德。“我们去那儿告这家伙一状。” “那么非法擅闯私人地方,又该当何罪呢?”他慢慢抬起目光,枪夹在手臂下。 “这儿是私人地盘!”他吐了一口口水。“听着,滚远点。”他转身把椅子从门边拉开,用钥匙打开小开小门。一只脚跨进去后,又回过头来说:“我知道,你们两人都有枪。要是你们再到这儿来转悠,哼,就让你们跟刚才那只塘鹅一样的下场。 这几天在这儿乱转的人太多了。滚你妈的,什么西比尔船!”他毫不畏惧地盯了两人一眼,砰地把门关上。门框在沉重的撞击下发出了嗒嗒地摇晃的声音。 两人对望了一眼,莱特后悔地笑一笑,耸了耸肩。 “这是和鲁贝尔的第一次交手。”他咕哝道。 两人离开码头,又走上回去的道路。残阳正慢慢地落到地平线以下,身后的大海好似一个硕大无比的血色池塘。到了大道之后,邦德回头看了仓库一眼。门的上方吊着一盏巨大的弧光灯,把通向仓库的道路和四周照得一片通亮,没有一丝阴影。 “前面正门看来是进不去了,”邦德说,“但是,仓库绝不会只有一个进口。” “我也正这么想,”莱特道,“下次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两人钻进汽车,越过中央大道,开车慢慢返回。 路上,莱特问了邦德一大堆有关宝石姑娘的问题。最后,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顺便说一句,希望你们对我给你们订下的房间满意。”“棒极了。” 邦德愉快地答道。 “那就好,”莱特说,“我总觉得,你们两人好象美国化了。”“你把温契尔作品读得太多了,专揭别人稳私。”邦德回了一句。“我这么说还算是客气的,” 莱特说道。“别忘了,海滩房子的四壁和纸差不多。我的耳朵又没有沾上女人的口红,当然听得见嘛。”邦德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气愤地骂道,“你这个讨厌鬼,混蛋侦探。”莱特用眼角余光看见邦德正用手绢使力擦掉耳朵上的口红印。“你这是在干嘛呢?”他故意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刚才并没有说你的耳朵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它红得很自然。 不过……”他故意停住不往下说。 “要是今晚你发现自己在床上见了上帝,”邦德忍不住笑道,“你应该知道是谁打发你去的。” 两人一路开着玩笑回到了大沼泽地。在草坪上遇到那位女管理员施托伊弗桑特时,两人还在大笑。 “请原谅,莱特先生。”她非常有礼貌地陪着笑脸。“恐怕我们这儿不允许别人大声播放音乐。任何时间里,我们都要保证让别的客人免受打扰。” 两人惊讶地看着她。“对不起,施托伊弗特夫人,”莱特面露不解之色。 “我一点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是说,你们让两个男人送来的那个大电唱收音两用机真是太大了,放出声音来不知有多大。”施托伊弗桑特夫人说,“你也许不知道,那包装盒大得差点连门都进不去。” 第十四章 奋力拼争 没等那位管理员说完,邦德和莱特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海滩尽头,发现她的房间完好未动,床上也没有弄皱的迹象。 显然,她的房间的门锁是被撬门棍撬开的,那两个人肯定是手持短枪走进屋里,嘴里说道:“走吧,太太。快穿上衣服。如果要任何花招,我们就让你的身子曝曝光。” 然后,他们一定把她的嘴塞住,要不然就是她打昏过去,装进装收音机的大货箱,抬出了门。卡车肯定就停在房子背后。 邦德一眼便看到那一台几乎把门道堵死的老式大型收音电唱两用机。这是台旧机器,他们可能花五十美元就能买到。 邦德好象看见宝石就站在他面前,极度恐惧地看着他,向他求肋。他禁不住狠狠的咒骂自己,当初不听她的哀求,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家里。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快她就被人盯上了。这又一次证明巨人比格庞大机器运转的效率是多么高。 莱特拿起电话机,和联邦调查局在坦帕的分部进行联络。“要死死盯住各个机场、铁路车站和高速公路,”他在电话里说道。“待我报告华盛顿后,你们就会得到一系列命令。我向你们保证,这事肯定为成为首要任务。我非常感谢。我和你们随时保持联系,再见。” 他挂上电话。“感谢上帝,他们开始配合了。”他对正凝望着大海的邦德说。 “他们马上就派几个人来,并且尽可能拉开网。我马上和华盛顿和纽约联系,你找那个女管理员查问一下,搞清具体时间、那班人的外貌特征,等等。最好就说这是盗窃。告诉她,宝石也和那几个男人一起跑了。这样就使这事情和经常发生的饭店案子差不多。你还要告诉她,警察马上就到。我们并不想因这事埋怨大沼泽地的人。 她肯定不想把有关这里的丑闻传出去,我们也一样。” 邦德点点头。”她和那几个男人一起溜了?这可能吗?”他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也有可能。但无论如何邦德不想朝这方向去想。他回到宝石的房间,仔细地检查一遍。屋子里依然保留着她的的气息。那种“黛维持”香水味让他想起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旅行。她的草帽和面纱都放在壁柜里,还有她的几件卫生用品放在浴室的架子上。很快,他又在床下发现了她的手提包,感到自己信任她并没有错。邦德脑子里想象着那时的情景:她在枪口的逼迫下站了起来,用脚将掉在地上的提包踢到了床下。 邦德拿起提包,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床上,用手触摸包的衬里。接着,他从身上掏出一把小刀,小心谨慎地割开几道缝线,从中拿出五千美元的钞票,放进自己的钱夹。这些钱放在身上是不会有问题的。如果宝石被巨人比格杀了,他便把这些钱用在为她报仇雪恨上。他心里边想边重新把割开的线缝尽量能不露痕迹地缝上,把以前倒出来的东西又装进去,然后重新把包踢到了床下。 从宝石的房间出来后,他直接去了女管理员的办公室。 直到晚上八点,他们才把这些该做的前期工作基本安排好。两人喝了一杯烈性酒,然后一起到餐厅。里面的七八个客人已经吃完,正准备离开。奇怪的是,一见他们进来,每个人都露出了畏惧的神情。这两个看起来满腹心事,眼里有凶光,他们竟究来这里干什么呢?以前和他们在一起的女人到哪儿去了?她到底是他们中谁的妻子?今晚会出什么大事吗?可怜的斯托伊弗桑特夫人来回奔走,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难道他们不知道晚餐七点就开始吗?这时候厨房里的人已基本收拾完毕,准备回家了。要是饭菜凉了,这两个家伙是自作自受。做人总得替别人想想。斯托伊弗桑特说,他们是从华盛顿来的政府工作人员。可是,政府工作人员就应该这样吗?最后,众人一致得出结论:这两个人是灾星,不会给大沼泽地胆小谨慎的住客带来任何好处。 邦德和莱特被带到靠服务台前边一张破旧的餐桌边。桌上摆着几盘价格昂贵的英国菜和一些混杂的法国菜,其中有西红柿汁,蔬菜炖鱼,一小碟带酸果蔓的冻火鸡,一方柠檬凝乳。餐厅里的老人已渐渐走了,餐桌上的灯一盏盏都关了。但是邦德和莱特还是满腹心事,一言不发的大口吃着已经冷的晚餐。终于,两人吃完了。 侍者端来了洗指钵,里面飘浮着一片木槿花瓣。 两人都觉得,他们这顿晚餐中,只有这项服务还算有一点高雅意味。 邦德仍然一声不吭,而莱特则强打精神,做出一副快活的样子。“咱们出去喝上一杯,”他说。“今天真是运气不好,没一件事做得好。哎,你想不想同那些老头子们玩玩排五点游戏?听说今天晚上在游乐室有场排五点的比赛呢。” 邦德耸一耸肩旁表示不屑一顾。于是,两人都蔫蔫地回到会客室,心情沉闷地坐了一会儿,喝了几口酒,两人都不想说话,只是盯着屋外月光下银色的沙滩和黑暗中的大海发呆。 邦德感到自己不能再多喝酒了,他要好好清理自己的思绪。于是他向莱特说了一声晚安,便进了宝石的房间。此刻,他已当这里为自己的屋子。他爬上床,盖上被单,似乎觉得床上仍然留着她温软的身子所留下的余温。很快,他便打定了主意。 他决定,一到天亮,他就要追踪那个鲁贝尔,从他喉咙里把真相捏出来。此刻,他一心一意只想到要把宝石救出来,没有想到要去同莱特商量这件事。他相信,鲁贝尔一定和绑架宝石的事有关。他又想起在码头仓库门口与鲁贝尔交锋的情景,似乎看到了鲁贝尔那双冷酷的眼睛、毫无血色的嘴唇和瘦骨嶙峋的脖子。邦德紧握拳头,恨不得向他砸去。决心下定,他的身子终于慢慢放松,他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八点钟。他一看表,不由得狠狠地骂了自己几声,便急急忙忙跳下床来,到浴室冲了一个淋浴,睁着眼睛让水冲激,好让自己立刻清醒过来。然后,他在腰上缠了根浴巾,来到了莱特的房间。百叶窗还没有拉开,但已有光线透进屋里。邦德看到,两张床上都没有人睡过。 邦德心想,一定是莱特昨晚贪杯,喝光了那瓶威士忌,在起居室那张长沙发上醉倒了。他穿过房间来到起居室,却发现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桌上的威士忌仍然是他昨晚离开时所剩下的半瓶。但烟蒂却多得从烟灰缸里漫了出来。 邦德走到窗前,把窗户推开。屋外空气清新,天空晴朗,但他一眼都顾不上看。 他扫视屋子,看见门前的椅子上,放着一个信封。他拿起信封,发现里面有一张用铅笔匆勿写下的便条:万千思绪,难以入眠。现在是早上五点钟。我要去鱼饵公司看看。宝石被绑架的时候,那个表演枪技的家伙怎么正好坐在那儿?好象他事先已经知道我们进城,并且做好了绑架宝石不成的准备。百思不得其解。要是我十点钟还未回来,立刻叫人。 地址:坦帕88号费利克斯邦德一分钟也等不得了。他一边剃胡子,穿衣服,一面拿起电话点了咖啡、蛋卷,又叫了辆出租车。十分钟后,他所要的东西全送齐了。由于太着急,热咖啡差点把口烫出泡来。他刚要迈步出门,就听见起居屋里的电话响了。于是,又只好回身去接。 “布赖斯先生吗?我是蒙德广场医院,”电话里一个男人说道。“我是急诊室的罗伯茨大夫。我们这儿有位叫莱特的病人想见你。能马上来吗?” “我的天哪!”邦德吓出一身冷汗,“他怎么了?严重吗?”“别担心,” 电话里继续说道,“汽车事故,好象是被人撞伤了,轻微脑震荡。你能来吗? 他很想见你。” “我能来。”邦德听说是脑震荡,心上一块石头顿时落地。“我马上就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边快步穿过草坪,一边猜测。肯定是被人打了一顿,然后,就扔到路边上了。不过幸运的是,莱特的伤不重。当邦德乘坐的汽车穿过金银岛公路时,一辆救护车呼啸着和出租车交错而过。 又出事了,邦德心想。 穿过中央大道之后,汽车到了彼得斯堡。然后向右拐上了昨天他和莱特走过的路。当他发现医院其实和奥鲁贝尔公司仅有几个街区的距离时,更加证实了他心中的疑虑。 邦德付过车钱,然后快步登上了这座给人印象极深的大楼台阶。在宽敞的门厅之中,邦德看见一位容貌美丽的护士正坐在接待桌前看《彼得斯堡时报》上的广告。 “罗伯茨大夫在吗?”邦德匆匆忙忙地问。 “哪位大夫?”姑娘抬起头看着邦德。 “罗伯茨大夫,急诊室的。”邦德有点不耐烦,“有位叫莱特,费利克斯·莱特的病人,今天早上刚送到急诊室,我想见他。” “这儿没有什么罗伯茨大夫,”姑娘的语气很肯定。她用一个指头点了点桌上的一张名单。“也没有叫莱特的病人。你等一下,我给急诊室打个电话。请问,你贵姓?” “布赖斯,”邦德答道,“约翰·布赖斯。”尽管门厅里十分凉爽,大颗大颗的汗球却在邦德的额头上流下来。他将汗涔涔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尽力想让自己慌乱的心镇静下来。这个女护士对自己的工作一点不熟悉。长得太漂亮了,怎么做个好护士?这张桌子面前应当换个动作麻利的人来。看见她对着电话里高兴地说着什么,邦德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她终于放下电话。“很抱歉,布赖斯先生。肯定是搞错了。昨晚到现在,急诊室没有病人,他们从没听说过有罗伯茨大夫·也不知道有人叫莱特。能肯定是这家医院吗?” 邦德一句话也没说,扭头就走。他抬手抹去额上的汗水,大步跑出医院的大门。 漂亮的护士对邦德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又坐下继续看报。 恰巧一辆出租汽车停在医院门口,几位乘客下了车。邦德一步抢上,要司机赶快将他拉回大沼泽地。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莱特被他们抓住了。邦德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虽然他还弄不懂这其中的名堂,但他感觉得到事态急转直下,巨人比格和他的那班人重又掌握了主动权。 一看到邦德从出租车里出来,施托伊弗桑特夫人便赶紧迎了上来。 “你那个朋友真可怜,”她满合同情地说道,“他真该小心点呵。” “是的,施托伊弗桑特夫人,可到底怎么了?”邦德急忙问道。 “你刚刚离开,救护车就来了。”她的眼里满是怜悯。“好象莱特先生开车出了事故。他们用担架把他抬下车送进屋里。一个好心的黑人负责这事。 他说莱特先生不会有大的危险,但无论如何不要去惊动他。可怜的小伙子! 他的脸上全是绷带。他们对我说,他们已经给莱特先生作了适当的护理,还有位医生马上就来。现在我能帮点什么忙吗?” 邦德一秒钟也不敢耽误了。他穿过草坪,象头狂奔的狮子般跑进了莱特的房间。 莱特床上有个人的形状,从头到脚都盖了被单。下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邦德一咬牙,向床前俯过身。床上还是没有一丝动静。 邦德捏住被单,向下扯动。枕头上没有脸,只有一个用肮脏的绷带包得圆圆的东西,很象个白色的黄蜂窝。 他再把被单往下轻轻掀起。还是绷带。伤口上的绷带东缠一块,西缠一块,很不规则,鲜血正从里面缓缓浸出来。接着,他看到下半身被一个布袋包住,浸透了鲜血。 在绷带留出的一个豁口上卡着一张纸条。从位置判断,那儿正是绷带里的人的嘴巴部位。 邦德将纸条扯下,俯下身子。他的面颊上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呼吸。他立即抓起了床边的电话,要了坦帕警察局。邦德接连说了好几分钟,对方才明白他的意思。 接着,他稍稍松了口气。警察将在二十分钟赶到。 他放下电话,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纸条。这是一张很粗糙的包装纸。纸上有铅笔歪歪斜斜地写着两行字。第一行是:他对要吃掉他的那玩意儿感到很生气。 第二行写在括号里:(附:我们还有大量类似的玩意儿) 邦德象个神情恍惚的梦游者一样,木然地把字条放到床头柜上。他回过头看着床上的人,几乎不敢去碰他一下,生怕自己轻轻的一碰就会让这微弱的呼吸永远中断了。但邦德还想看到点什么。他的手指轻轻地摸着头部的绷带,把染血的绷带微微推开一条缝。终于,他见到了一绺头发。他用手摸一摸,感觉到还是湿漉漉的。 于是,他把碰过头发的手指放到嘴里,尝到一股腥咸的味道。他从绷带中将这绺头发拉出来,靠近了仔细观察。他对所发生的事已经毫无疑问了。 他又看见了常常歪搭在菜特右眼上方的那绺乱蓬蓬的头发,它有些灰白,平时常常带着几分诙谐的意味。邦德眼前浮现出这个和他一起经历过多次艰险的老朋友那张鹰隼一般的面庞。他默默想了一阵,然后将头发重新塞进绷带,坐到对面那张床的床沿上,忧虑地注视着他的朋友那一丝不动的躯体。 两名警察和那位警察局医生赶到后,邦德克制住感情,把他所知道的情况告诉了他们。根据邦德提供的情况,他们通过电话让警察局派了一队汽车到鲁贝尔的巢穴。放下电话后,警探便和邦德一起,来到隔壁房间,让医生一人检查处理莱特的伤情。 在警察局方面还没有回话之前,医生满脸忧虑地走进邦德他们的屋子。 一看到医生,邦德一跃而起,看着他沉重地坐到椅子上。医生抬起头来望着邦德。 “我想,他还能活下去。”医生说道,“但是生死的机会各占百分之五十。这可怜的小伙子被折磨得够呛。整整一只手没了,左腿只剩下一半,脸上一片血肉模糊。幸亏还只是外伤。真难以想象怎么会搞成这样。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被什么野兽或者一条大鱼弄的。肯定有什么东西咬他、撕他。等送去医院,我就会知道了。不管什么咬他,总会有牙印留下。救护车马上就来。” 四个人都忧郁地闷坐在屋里。电话铃声接连不断。先是纽约,接着是华盛顿。 彼得斯堡的警察也打来电话,想知道码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马上就得到通告,不能插手此事,这是联邦调查局的事。最后,带队去鲁贝尔仓库的中尉从一个电话亭打来了电话。 中尉报告说,他们对鲁贝尔的仓库仔仔细细、彻彻底底地搜查了一遍,但除了鱼缸饵罐和珊瑚、贝壳外,什么也没有发现。鲁贝尔和另外两名负责水泵和水温的人已被拘留审讯了一个小时,警察查实核对了他们的口供,发现没有任何破绽。鲁贝尔非常生气,要求使用电话。后来,他们的律师获准同他们见面。结局可想而知,他们获保释放。因为没有任何证据,所以不能提出任何指控。在整个搜查过程中他们只找到了莱特的汽车,被扔在了离码头一英里远的游艇船坞的对面。车上有很多指纹,但没有一个和那三个家伙的对得上号。中尉讲完之后,请求进一步指示。 “继续监视。”房间里那位叫弗郎克斯的上尉命令道。“暂时不要有大的举动。 华盛顿方面说,如果到最后还一无所获,我们就把这几个家伙抓起来。两位侦探首脑今晚就飞来此地,到时候还要求警方的合作。我要告诉他们,让他们在坦帕的密探立即开始行动。这件事决不只牵涉到彼得斯堡方面。 再会!” 下午三点时,警察医院的救护车把医生和濒于死亡的莱特接走了,两位警官随后也走了。行前他们保证说要保持联系,并急于知道邦德下一步的计划。邦德支吾着不想明说,只是说他得先同华盛顿方面联系,并问了一下,莱特的汽车他能不能用?回答是肯定的。两位警官说,汽车检查完毕后,就立即给他送过来。 屋里只剩下邦德一个人,他吃了一点东西。餐具室里储存的三明治被他一扫而光,他还喝了一杯烈酒。 电话响了,是中央情报局莱特的顶头上司打来的长途。他说,要是邦德能马上动身去牙买加,他们将为此感到高兴。他们已经和伦敦通过话,伦敦表示同意。他问邦德,什么时候能得知他到达牙买加的准确时间并告知伦敦? 邦德知道,第二天就有一架途经拿骚的加勒比全程飞机。于是,他回答说就乘这架飞机去。中央情报局那位上司还告诉邦德,哈莱姆的那位先生和他的女朋友已经在昨天乘私人包机去了古巴的哈瓦拉。在东海岸一个叫维买比奇的小地方起飞的。 一切手续齐全。 由于那架飞机太小,所以当联邦调查局监视所有机场的时候,就没有费神把它列为目标。他们到达时,马上被中央情报局在古巴的人发现并作了报告。是的,这是一个很大的疏忽。哦,对了,“大剪刀”号还留在原地,不知道它何时开航。别的,嗯,菜特太不幸了。这小伙子很不错,但愿他能挺过来。这么说,邦德先生明天就到牙买加?好吧。事情这么不幸,我很遗憾,再见! 邦德放下电话,又沉思了一阵,然后,他拿起电话,拨通迈阿密东广场的一家水族馆的电话,向他们咨询如何买一条鲨鱼放到观赏湖里的事情。 “乞今为止,我们只知道有一个地方养着活鲨鱼,离你那儿很近,布赖斯先生。” 水族馆的人热心的说道。“它就是奥鲁贝尔斯鱼饵公司。那儿有好几条鲨鱼,全是大家伙。他们还和外国动物园做一些诸如买卖白种马、老虎,甚至双髻鲨之类的生意。也许他能在那儿满足你的愿望。当然,得花不少钱来喂养它们。哦,不用谢。 有机会到这里来,别忘了来我们这儿坐坐。 再见。” 邦德掏出手枪,仔细检查了一遍,又做好了其它准备工作,然后静等夜晚降临。 第十五章 夜幕下的枪战 大约六点钟,邦德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到办公室结算了住宿帐目。斯托伊弗桑特夫人当然很高兴他能离开,而且暗自祈祷他以后别再来。自从最后一次飓风袭击之后,大沼泽地已经好几年没经受过这种恐慌了。 莱特的汽车已经送来。邦德告别大沼泽地开车往城里进发。他先去一家五金店买了几件东西,然后来到一家名叫皮特的小饭馆。这里光线很暗,但待人热情周到。 邦德要了几杯烈酒和两杯浓咖啡,吃了生平最大的一份牛排和几样法式炒菜。吃完了饭,他觉得浑身干劲十足。 他在小饭店里一直等到晚上九点,然后他拿出这个城市的地图,仔细观察研究一番,开车转了一个大圈,来到了南面距离鲁贝尔的码头只一个街区的地方。最后,他加大油门,一个飞身跃出车门,让车朝海水直冲进去。 月亮高挂,一幢幢高楼和一家家仓库货栈在月光的照映下,象一团团靛青色的暗影。四周没有任何动静,只有海水轻轻拍击防波堤的啪啪声和码头下海水的汩汩声不时传进耳朵里来。 防波堤的顶端宽约三英尺,中间大概有一百码长的地段处于黑暗之中。 隔着防波堤,奥鲁贝尔斯仓库又长又黑的建筑轮廓时隐时现。 邦德爬上防波堤,无声无息地走在海水与仓库建筑之间。离仓库的房屋越来越近,刚才还隐约可听到的稳定的高叫声变得越来越响,但等邦德绕到楼后,来到宽敞的水泥停车场时,尖叫声立刻变得微弱了。这正乎合邦德的预料。他知道,尖叫声来自于空气泵和池水加热系统。要让池塘里的鱼安然度过寒冷的夜晚,启动这些装置是免不了的。邦德还设想,这些鱼都是室内喂养,鱼池的屋顶应该全是玻璃,这样室内的采光效果会更好。邦德的计划也正是以这个设想为出发点。另外,室内的通风装置也应该很不错。 果然,一切都如邦德所料。仓库的南墙全是平板玻璃,刚好与他头顶一般高。 透过玻璃墙,邦德可以看见如水的月光穿过玻璃屋顶倾泻进室内。在玻璃墙的高处,几面宽敞的玻璃窗大大敞开着,这样外面的空气可以透进来。 另外,正如他和莱特曾估计到的,玻璃墙下面,有一扇小门,但已经紧紧封死。 靠近锁的铰链上,还有一根铅丝。邦德估计,那肯定是防盗防警报装置了。其实,他并不打算从这道门打开缺口。直觉告诉他,应该从玻璃墙钻进去,因此他已购买了一些对付玻璃墙的工具。他四处环视一遍,希望找个两英寸高的什么东西垫在脚下。很快,他从乱七八糟的废旧品中找到一个废轮胎。他把轮胎扶起来,推到离小门远远的玻璃墙边,脱掉了鞋。他又在轮胎两边放了几块砖,使轮胎稳住不滑动。 持续不断的气泵声,有效地掩盖了他的动作声响。一站上轮胎,他就立即掏出吃饭前在五金店买好的小玻璃刀和一大块装玻璃窗用的油灰,行动起来。他在足有一码大小的玻璃上水平地划出上下两道痕印,然后在中间贴上一大块油灰,握在手里,象门把手一样。 接着,他开始划动两条竖线。 他一边划动玻璃,一边借助月光观察着室内。里面密密麻麻放着一排排鱼缸,都用木支架支撑着。每两排鱼缸之间有一条窄窄的过道。室内正中是一条稍宽的走道。木支架的下面,有一些嵌进地板的长水槽和浅水箱。正对着邦德的下方,是一个个宽大的靠墙而立的架子,上面放有无数的海贝。大多数鱼缸都是漆黑一团、只有几个水罐中泻出了细细的电灯光来,室内的小喷泉反射出晶亮的水光。一条从屋顶悬下的滑车道从所有的鱼缸上方横贯而过。邦德估计,滑车道可用于提升鱼缸,把他们提到出口往外装运,或者用来对病鱼进行检疫。从这个窗口,你所看到的真是一个奇异的世界,奇异的行当啊。 十五分钟后,大玻璃板上传出了“咔”地一声细响,划下的玻璃脱落下来,刚好粘在邦德握在手中的油灰上。 邦德来到地上,把玻璃轻轻放到轮胎旁边,然后,把两只脱下的鞋塞进衬衣中。 因为他只能用一支手使劲,所以,这双鞋在关键时刻也就成为决定生死的武器。把外面的一切弄妥当之后,他屏息聆听了一阵。除了仍吱吱响着的气泵之外,再没有其它的声音。他又抬起头看着天上,希望这时碰巧有云把月亮遮在后面。但此刻天上除了明亮闪烁的星星之外,万里无云。邦德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又站在轮胎上,从他在玻璃上划出的大口中轻轻钻了进去。 现在他的上半身已到了室内,他抓住头顶上的金属框架,让两只手臂吊住身体重量,双腿弯曲,整个身子钻进室内,悬吊在离放海贝的架子几英寸的上方。他小心的沉下身子,直到他只穿着袜子的脚趾触及到了贝壳。他用脚趾将贝壳向两边,一段空木板在脚下亮了出来。然后,他将身体重量慢慢落到木板上,接着,又跳到地下,静静地倾听周围的动静。 除了气泵声外,什么声音邦德也没有听见。他从衬衣里掏出钢头皮鞋,放在空空的木板上,又从身上摸出一只光束小得象铅笔芯的小手电,开始在水泥地上一步一步地挪动着。 他走进一排排的鱼缸之间。当他借助手中亮光,查看鱼缸上的标签时,从鱼缸深处不时反射出一些光亮。那些鱼儿安静地在水底浮游,身上的色彩好似珠宝一般斑斓多彩。看见有人走近,它们纷纷转过眼睛,并将柔软的身躯扭了扭。 各种各样的外国金鱼这里都养,比如:剑尾鱼、戛裨鱼、扁身鱼、丽鱼、极乐鱼等等。在鱼缸的下面,是一盘盘蠕动着、纠集成一团团的活鱼虫,其中有白蠕虫,细氏虫、褐虾,以及粘糊糊的哈肉虫。它们的眼睛正盯着邦德手电筒射出的微光。 室内空气中的腥味让人想吐,而且气温高达三十多度。不久,邦德便觉得身上已开始出汗,非常想去呼吸一下室外的清新空气。 当他刚刚移到中间那一排排鱼缸时,他突然发现了毒鱼。这正是他来这儿的目的之一。早在纽约阅读警察总部的报告时,他就已经暗下决心,一定要设法弄清奥鲁贝尔公司在搞些什么鬼名堂。 这些装毒鱼的鱼缸要比其他鱼缸小一点,而且里面般仅有一条鱼。它们呆呆的目光冷冷地望着邦德,经常会有一两条毒鱼向手电光张嘴露出它们的尖牙,脊背也慢慢地肿胀起来。 每个鱼缸上都用粉笔画了一个骷髅头和两根交叉的骨棒,一看就是一种不祥的信号,同时,鱼缸上还挂有一个大标签,上面写着:“非常危险,切勿靠近。” 各种毒鱼缸大大小小起码有上百个,其中大的可装下鳐鱼、性情凶残的犁头鳐鱼,小的则装有刺马鳗、太平洋里的泥鱼,还有西印度洋里穷凶极恶的蝎鱼。这些鱼脊背上都有毒囊,他们的毒性与响尾蛇不相上下。 邦德的眼睛蓦地眯缝起来。他发现,所有这些很危险的鱼缸都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底部的泥或沙差不多占了鱼缸体积的一半。 他的目光转向一个装着一条蝎鱼的鱼缸,他多少知道这种毒鱼的特性,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激怒它或让它感到受到了什么危险,它不会主动发动进攻。 这个鱼缸的顶部和邦德的腰身差不多高。他掏出一把事先准备好的小刀,打开了长长的刀刃,然后,他弯下腰,卷起袖口,小心的用刀尖对着蝎鱼两个眼洞之中的头顶。当邦德的手伸到水中的时候,鱼背上的脊椎骨向上可怕的顶起来,鱼身上的杂色纹一下子变成了泥褐色。它向外张开宽大的胸鳍,准备进攻。 邦德用力猛地一刺,膨胀起来的鱼头被刀尖死死钉住。鱼尾狂乱地噼啪乱打,邦德全然不顾。他慢慢地将鱼拉向自己的方向,再沿着缸口向上挑起。 然后,他侧开身子,猛地一拉,把鱼拽到了缸外的地上。这时尽管鱼头已给刀尖戳烂,但蝎鱼仍在地上不断地拍打跳跃。 邦德再一次弯腰对着鱼缸,把手深深地插进了鱼缸下面的泥沙之中。 哈,就是这儿! 他对于毒鱼的种种猜测,完全得到了证实。他的手指在泥沙下面触碰到的是紧挨在一起的一排排金币。它们全都放在一个平底木盘中,木盘好似钱柜里的币盒一般。 甚至连木盘上的膈币凸痕他都摸到了。邦德从泥土里掏出一块金币,放在手电光前。它的大小厚薄和目前的五先令硬币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差别是,它是用金子铸的,而且,一面是西班牙的纹印,一面是菲利浦二世的头像。 从鱼缸的大小形状,他估计在这个鱼缸中肯定有好几千枚金币在里面。 由于水里养着毒鱼,任何海关检查员都不会想到把手伸进去摸一摸。一条长着毒牙的鱼居然就守住了一、两万美元的财宝。 面前这些鱼缸,肯定是“大剪刀”号一个礼拜羊带进来的,共一百个。 也就是说“大剪刀”号每跑一趟就要将价值十五万美元的金币带进美国。进港以后,便会有卡车来将这些贵重的鱼缸运走,到了路上的什么地方,有人便会拿橡胶皮包的夹子把毒鱼挟出鱼缸,将它们扔到海里,或者把它们统统烧死。然后。倒掉鱼缸里的水和泥沙,将掏出的金币洗净以后装进袋子。接下来,这些袋子就转送到代理人手里,金币象细水一样流到市场,在巨人比格所操纵机器的严密监视下进行各种交易。 这就是根据巨人比格所相信的哲学而产生出来的阴谋,它效果卓越,从技术的角度看,的确既无懈可击,又切实可行。 当邦德俯下身子,用小刀叉住地上的蝎鱼之时,心里不由得不佩服比格的妙法。 他站起来,把蝎鱼重又扔到鱼缸里。他相信,他的对手们绝对不会料到他们的秘密已经被他知道了。 他正想转身从鱼缸前走开,突然仓库里的灯光一片通明,接着响起一声尖利的怒吼:“不许动,举起手来!” 邦德身子一蹲,在地上一滚,马上看见鲁贝尔站在约二十码之外的大门边上,手里的长枪直直地指着邦德。就在邦德就地翻滚,想让四周的鱼缸遮住他身体的同时,鲁贝尔的枪“砰”的打响了。邦德头顶上方的蝎鱼鱼缸被打得粉碎,缸里的水哗地倾盆而下。 邦德向后快步退去,来到屋角。又一声枪响传来,他耳旁装有辐乌鲂鱼的鱼缸好象炸弹一般爆裂开来。 他已经来到了仓库的尽头,而鲁贝尔就站在另一头五十码开外的地方。 由于此时邦德正在走道的另一边,因此,他已不能从他破开的大洞跳出去。 他稍微将步子稳住,喘着粗气,同时脑子也在快速地思索。他知道到,躲在这一排排鱼缸后面,他最多能保住膝部以下的部位,而在通道上,他是一点藏身之处也没有。不管他在仓库哪个地方,都得躲躲闪闪。鲁贝尔又开了一枪,子弹穿过他的两腿之间,射进一堆海螺之中,打碎的螺片纷飞四散。他向旁边移动身子,又一枪打过来。子弹射在装着海蛤的大玻璃瓶上,玻璃瓶被打成两半,一大堆甲壳海蛤稀里哗哗地散落到地上。邦德立即后仰,迅速向边上跨了几步。他已经将贝雷塔手枪握在了手中,趁跨过中间走道的时候朝对面放了两枪。他看见鲁贝尔惊慌地跳起身来,差点被头顶上的一个打碎的鱼缸砸中脑袋。 邦德咧嘴一笑,就在这时,鲁贝尔的一颗子弹也打进了邦德头顶的鱼缸。 邦德立即跪下一条腿,朝鲁贝尔的腿部连开两枪。但他这只口径很小的手枪是没有那么长的射程的,两颗子弹都打在了鲁贝尔前面的鱼缸上。 鲁贝尔又开枪了。邦德只好在鱼缸后左躲右闪,担心自己的膝上会挨上一枪。 他也经常回敬一枪,好让鲁贝尔不能靠近他。但是邦德心里明白,他很快就要不行了。对方的子弹好象射不完。而他自己身上只有一个弹夹,枪里的子弹也只有两颗了。 水泥地板上到处的活蹦乱跳的毒鱼,邦德东躲西闪,双脚还是经常踩在它们身上,滑倒在地。他干脆抓起地上的珍贝和花冠螺贝壳扔向鲁贝尔,但却打在了鲁贝尔身后的鱼缸顶上,一点威胁也没有。他想用枪把灯打灭,但抬头一望,两排灯少说也有二十多盏。 最后,他决定不再作这种毫无用处的硬拼,得改变战术另施一计。在激战中,稍微动一动脑筋总比这样纯属消耗自己的办法好。 他从一排鱼缸边走过,顺手推倒一个已被打破的鱼缸,里面还有些泰国斗鱼。 见它被摔成一块块碎片,邦德心头不由产生一种快感。放贝壳的木板上,先前已被邦德的脚扫出了一大块空地,他快步跑过去把放在木板上的皮鞋捡起来,纵身一跃上了木板。 鲁贝尔找不到射击目标。双方屏息静气,屋里只有气泵声、破鱼缸漏水声和没有了水的毒鱼在地板上的乱蹦声。邦德把鞋穿上,系紧鞋带。 “嗨,白佬,”鲁贝尔在远处镇静地喊道,“快出来,不然我扔手榴弹了,我这里炸弹多的是。快回答!” “我听你的,”邦德双手举起,说道“可你已经打断了我的一只脚踝。” “我只好这样了,”鲁贝尔说,“你把枪丢在地上,举手从中间过道走出来。 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我只好这样了,”邦德回答说,语气尽量装成无计可施的样子。“咔嗒”一声,他把贝雷搭枪丢在地板上,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金币塞缠着绷带的左手里。 邦德从木板往地上一跳,嘴里“唉哟”地大叫一声,然后拖着左脚一跛一拐地往中间过道走去。他双手齐肩平举,走了一半又不走了。 鲁贝尔慢慢地走近他,身子微躬,端枪对准邦德的身子。邦德看得出他的衬衫已被水浸透,左眼角上还划了一道血口。鲁贝尔一步一步地来到了过道左边,在离邦德还有十码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一只脚随便地踏着水泥地板上的一个小突出物。 他脚上的长袜也浸透了水。 他的枪对着邦德,声音沙哑地吼道,“把手再举高点。”邦德又“唉哟” 地哼了一声,把手抬高了一点,正好在眼睛前面,象是要用手把脸保护住。 邦德从指缝间望出去,看见鲁贝尔用脚跟悄悄地把什么东西踢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好象是什么销子拉开了。邦德的眼睛在手后狠狠一瞪,咬紧了牙关。他终于知道了莱特为何惨遭厄运。 鲁贝尔逼近他,又大又瘦的背影遮掩住了他刚才站立的地方。” “看在上帝的份上,”邦德说,“我要坐下来,我的脚已撑不住了。” 鲁贝尔在离邦德几步的地方停下来,说:“站住别动,我有几个问题问你,白佬。”他咧开被烟草熏得发黑的牙齿说,“你马上就要躺在这里,永远也起不来了。” 他从上到下把邦德审视了一番。邦德看上去精神不振,脸上完全是一副被打败了的沮丧表情,但鲁贝尔却无法知道邦德的脑子在飞快地思索。 “你是个好管闲事的杂种……,”鲁贝尔骂道。 鲁贝尔话音未落,邦德把插在左手里的金币外往一甩。金币滚落到地上,发出丁了当当的声音。 听到响声,鲁贝尔马上往地上看去,扫视一番。说时迟,那时快,邦德飞起右腿,差点把鲁贝尔手中的枪踢飞。鲁贝尔连忙扣动枪机,但子弹没有打中,擦着邦德耳边飞过去,打在玻璃天花板上,穿了个小洞。邦德弯下腰,一头往鲁贝尔的小肚子上撞去,双手捏成拳头,击中鲁贝尔下身。只听鲁贝尔痛得大叫一声。邦德自己的左手也因猛烈的冲击痛得发麻。他还未来得及直起身,鲁贝尔已挥起枪托砸向他的背,邦德痛得全身一缩。他赶忙直起身子,后背、手上的疼痛也顾不上了,脑袋微微缩在隆起的双肩中,猛烈地挥动双手,对准鲁贝尔的脸部打去,直打得鲁贝尔身子往后倒仰,摇摇晃晃平衡不住。邦德稳住身子,又一抬脚,包了钢皮的鞋尖踢在鲁贝尔的膝盖骨上。 只听鲁贝尔惨叫一声,把枪丢在一边,抱住膝盖骨,大喊大叫地往地上倒去。 邦德又冲上去挥臂捏拳猛打,直把鲁贝尔打得软绵绵的,又狠狠地补了几脚。 鲁贝尔在过道中间打了几个滚,躺在他刚才拨开的插销的正对面。就在这时,地板一下分成两半。鲁贝尔的身子往黑洞洞的陷阱里滑下去,他嘴里异常恐怖地大叫起来,狂乱地挥舞着双手,想抓住点什么东西。但很快他的半个身子已掉在了陷阱中,他的手死死抓住了陷阱的边缘,身子吊在陷阱的半空中。那块盖了水泥,足有六英尺厚的陷板吊着活叶,在下面左右摆动了几下,停下来。 邦德双手叉腰喘了口气,来到陷阱口边朝下观望。 鲁贝尔吓坏了,嘴巴紧闭,眼珠凸胀,口里叽叽咕咕地不知道在向邦德说些什么。 邦德的眼光越过鲁贝尔往下看,但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拍打陷阱四壁的水声。 靠海堤那一面有一线很弱很弱的光线。邦德猜想,那里肯定有个非常小的口子直通大海。 鲁贝尔嘴里的叽咕声小得已几乎听不见。突然,邦德听到陷阱里有什么东西好象受到刺激而在滚翻。他想:肯定是只虎头鲨在水里打滚。 “求求把我拉上来吧,朋友。留我一条命吧。快拉我一把,我不行了。 我什么都听你的,把什么都告诉你。”鲁贝尔声音沙哑地哀求道。 “宝石小姐在哪里?”邦德盯住下面那双暴胀的眼睛问道。 “是比格干的。是他要我去抓的。还有在坦帕的两个人,名叫布查和利弗尔。 她在奥埃西斯后面的弹子房里。我没有碰她。快拉我上来,伙计。” “那个美国人莱特呢?” 鲁贝尔那张痛苦不堪的脸色马上换上了一副辩解的模样。“这全怪他自己。今天上午他把我叫出来,说是这地方失了火,是他坐在汽车上看见的。 他把我拉到这里来检查,不小心掉进了这个陷阱。我发誓这是他自己的错,是意外事故。我们马上把他救了起来,幸好还没有被咬死。他很快就会好的。” 邦德冷冷地盯着抓住陷阱边缘的那十个发白的手指,心想,肯定就是这个鲁贝尔悄悄地把插销打开,然后设计把莱特骗到陷阱板上。他好象听到了鲁贝尔在陷阱口打开时那狂笑声,仿佛亲眼看见了被鲨鱼咬得半死不活的莱特被拖上来时鲁贝尔那张冷笑着的残忍的面孔。一股难以遏止的怒火在他全身燃烧。他狠狠地踢了两脚。 从洞口传出来一声短促的叫喊,接着是扑嗵的落水声,在陷阱里回荡。 邦德蹲在陷阱口边,伸手把吊在陷阱口的水泥板提上来。 盖板刚要关上,一种可怕的喘气声从黑洞洞的陷阱里传来,好象是一头大肥猪张开了大嘴。他知道,肯定是那只大鲨鱼丑陋的大鼻头冒出了水面,满口锯齿的嘴巴正张开扑向漂在水面的躯体。他不禁颤抖了一下,用脚把插销踢到原来的位置。 邦德从地上捡起那枚金币和贝雷塔手枪,一边向出口走去,一边回头看了看乱七八糟的战场。 还好,没有什么痕迹留下,说明珠宝已被他发现了。邦德掏出金币的那只鱼缸盖已被打落掉在地上。等到了早上被人发现时,缸内的鱼已死了很久,而且鲁贝尔的残骸将会在鲨鱼陷阱里找到,然后巨人比格将收到关于这里一场枪战的详细报告,而“大剪刀”号在下次装货之前,至少得花上万元才能弥补这场枪战所带来的巨大损失。他们还会找到几颗邦德留下的子弹壳,从而断定这都是邦德干的好事。 邦德不敢再去想象仓库地板下面陷阱里的可怕景象,把灯灭掉,转身走出仓库。 至少,他为宝石小姐和莱特报了一次仇。 第十六章 金斯敦之行 凌晨六点,邦德不紧不慢地开车离开海堤,穿过小镇,拐上去坦帕的四号高速公路。汽车在水泥道上慢慢的奔驰,一路上不断出现许多汽车旅馆、旅行汽车帐篷、专卖海滨度假用的简易家具、贝壳和各种小玩意的路边商摊。 他在一家名叫“海湾风”的饭馆停下,走进饭馆要了杯威士忌。趁侍者给他倒酒时,他起身来到洗手间。左手上缠的绷带满是了污泥,当时和鲁贝尔博斗时伤口已经震裂,现在还痛得要命,可又没有办法可以止痛。他看着卫生间里的镜子,发现自己由于缺乏睡眠,眼睛红红的。他回到酒吧,一口气把杯里的烈性威士忌喝干,然后又要了一杯。那个男侍象是个大学生,趁放假到这里来打短工挣钱读书。大学生似乎想和邦德聊上几句,但邦德却没有心情聊天。他静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杯子,心里只想到莱特和鲁贝尔,想到那只正在吞食着鲁贝尔的大鲨鱼。 他付过帐,开车来到甘迪大桥。迎面吹来一阵阵海湾的凉风,令他感到十分舒适。过了桥,他向左拐,往飞机场方向开去。当他将车停在一家汽车旅馆前时,脑子已经不再那么昏昏沉沉了。 旅馆主人是对中年夫妇。邦德进来时,他们在喝着兰麦威士忌酒,收听古巴电台播放的伦巴音乐节目。邦德随便找了个借口,说他打算从萨拉索塔到银泉,不料汽车在路上漏了气。对他这番话主人并不感兴趣,不过他递上的那十美元他们很高兴地收下了。他把车开到五号房间门前,店老板为他打开门,拉亮灯。房间里有一张双人床,一只淋浴器,一张双抽桌和两把椅子。 墙壁的颜色上白下蓝。总的说来还算干净。邦德放下背包,向老板感激地道了晚安。然后他把脱下的衣服扔在椅子上,很快冲了澡,涮了牙,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中午时分,他出门顺路来到一家自助餐馆。快餐厨师给他弄了份可口的三层式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吃完饭,他又回到了旅馆,提笔给坦帕联邦调查分局写了一份详细报告,有关缸里藏有金币的内容他略去未提及。因为他还要进一步搞清比格的真实意图。邦德知道,虽然自己在这里与一帮小喽罗们交上了手,但这和他的主要任务无关。他的使命是要找到金币的来源,找到接货人,如有可能,还要把巨人比格这家伙干掉。 他开车到了机场,正好赶上即将起飞的飞机。 他把莱特的车留在了停车场,这一点在他给联邦调查局的报告中已有提及。然而当他见到一个男子穿着件在那种天气情况下完全没必要穿的雨衣,在纪念品小卖部旁溜哒时,邦德就知道提醒联邦调查局的人留心他的车子已毫无必要。雨衣几乎是联邦调查局人员的外出的信号。邦德知道,他们是想亲眼看着他走上飞机,好向华盛顿和伦敦提供准确报告。不管到了美国哪个地方,他总会留下几具尸体。联帮调查局真是巴不得早点离开。登机前,他给彼得斯堡医院打了个电话。莱特依然昏迷不醒,没有什么消息。对方说,不用担心,一旦有了什么确切的消息,他们会通过海底电缆告诉他。 下午五点,飞机在坦帕海湾上空盘旋一圈,然后向东飞去。已是夕阳西分,一架从彭萨科拉飞来的喷气式飞机在他们旁边一掠而过,准备着陆,飞机后面长长的尾流挂在无风的的高空中久久地静止不动。想到马上就要到青山绿水的牙买加跑一趟,邦德一直压抑着的心情稍稍得到缓解。 飞机飞过了佛罗里达州中部,越过大片人迹罕至的丛林和沼泽地带。黑暗中,机翼上的红绿灯交替地眨着眼睛。不久,飞机就到了迈阿密上空,州际一号高速公路在近海岸边的地方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金色织带,那是由汽车旅馆、加油站、水果罐头加工厂联接起来的。 飞机在拿骚要停留一段时间,然后再往南飞过古巴,说不定还会从比格藏着宝石的秘密地点上空飞过。她也许会听到飞机的声音,甚至她的直觉会让她抬起头来看着天空,感到他就在她附近。不过这种感觉只能给她短暂的一丝安慰而已。 邦德不知道他和宝石还能不能重逢,将他们爱的萌芽培养发展。即使有这种可能,也只能等他任务完成了以后再说了。这是摆在一条危险道路的尽头的奖赏,起程点却是三周前雾气笼罩的伦敦。 飞机在拿骚着陆,他走下飞机,草草地吃了早餐,到拿骚城呆了半小时。 遍地是沙的拿骚却是世界上最富的岛屿。赌场里,牌桌上面压着上亿的钞票。 岛上高大建筑物不多,倒是枝细叶薄的露兜树环抱的一幢幢平房比较多。 半小时后,这个白金小城就被飞机抛在了身后,很快又飞到了被珍珠母灯光闪烁照耀的哈瓦拉上空。这种光亮十分柔和淡雅,完全不是美国大城市那种刺目的强光。 飞机离开地面一万五千英尺,在古巴上空穿云透雾。突然,一股强大的热带暴风雨袭来,整个机体立刻颤抖起来。刚才还那么平稳舒坦的客舱顿时一跃而为悬在空中的死亡陷阱。餐具室里的杯盘刀叉全都飞了出来,舱外豆大的雨点扑打在有机玻璃窗上,发出清脆的丁当声。 邦德两手紧紧抓住屁股下的座椅,一使劲,左手伤口又钻心地痛了起来。 他一个劲地低声咒骂着。 他看着身旁的杂志,心想,遇到这种讨厌的事,不管是这个钢铁大飞机,还是它里面的安全带、充了气的救生衣、红色救护灯都是毫无用处的。 只有听天安排了,用不着去想飞机承受的压力有多大,也不用去管机场地勤员现在是否被恋人折磨,心不在焉地磨洋工。这暖和的客舱很可能会和机头螺旋桨一起一个筋斗从天上栽下去,掉进大海或撞在哪个山坡上。舱内四十来个可怜乘客们也会随着这个庞然大物一起栽下去,摔在地上,或者砸个小坑,或者只是溅起点水花,反正结局都一样,用不着去操这个心。现在掌握你命运的是拿骚机场地面指挥塔里那些按在各种表盘上的手指头。谁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很重视这件事。现在的情况有点象是你刚干了一件错事,偷偷地开着车回家,却刚好遇到一个呆子,硬把红灯看成是绿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朝你迎头撞过来,你一点办法也没有,根本来不及阻止这一切。 算了,只当你刚生下来就死了一样。用不着恐慌。他点燃一支烟,心想,烟吸进肺里时你至少还能感觉到它,这说明你还没有死,你应该为此感到庆幸。 从出生到现在在这寒冷的天空喊天哭地,你那颗命星已让你走了这么远了,你应该知足。况且它还会让你继续走下去,今晚就到牙买加。难道你没听到地面指挥塔成天都在不紧不慢地发出令人高兴的声音:“英国海外航空公司呼叫”;“泛美航空公司呼叫”;“王家航空公司呼叫”;……难道你没听见它们此刻也在叫你降落在他们的机场上?相信你那颗命星吧。如果它要你活下去,再大的危险你都能化险为夷。不是吗?昨晚鲁贝尔用枪对准你时,是多么危险的一刻,可你现在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吗?谢天谢地,飞机现在已穿过了暴风雨层。别忘了,在这种情况时下,就如同一支枪口正对准你胸口时一样,千万要沉住气,不能惊慌失措。你那颗命星现在不是让你在帕利萨多斯机场安全无恙地降落了吗? 邦德松开座位上的安全带,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当他跨出机舱门走下飞机时,他心里狠狠咒骂了一句:“这该死的飞机。” 加勒比情报站站长斯特兰韦斯在机场迎接邦德,很快替他办好了海关、移民局和外币检查处的各种手续。 出机场时已近十一点了。一切都显得得平安无事,只是气温还是很高。 公路两旁长满了仙人掌,蟋蟀在公路下面不停地尖叫着。邦德坐在小吉普车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这里的热带空气,觉得蟋蟀叫声悦耳动听。汽车转过金斯敦,朝兰山脚下沐浴着月光的小丘奔驰而去。 斯特兰韦斯开着汽车,什么话也没和邦德说。不一会儿,到了他家门口。 他的家在斯托尼希尔交叉路口边。白色的房子屋里屋外收拾得一尘不染,二人下了车,走到舒适的阳台坐下来。 斯特兰韦斯给邦德和自己倒了一杯加苏打的烈性威士忌,然后开始简短地向邦德介绍牙买加这边的情况。 斯特兰韦斯年纪三十五,身材修长,很有幽默感。他曾担任过英国皇家海军志愿后备军特别支队的少校。他的一只眼睛下有个黑疤,鼻端略有点内勾。邦德总觉得他长得象那些专搞桥梁破坏的专家。他面容已被太阳晒得发黑,有不少的皱纹。 从他的敏捷动作和短促的说话习惯,邦德推测,斯特兰韦斯这个人情绪激动,办事效率高,而又很有幽默感。他对总部的人插手自己范围里的事毫无妒忌的意思。邦德觉得这个人很好打交道,而且希望能与他合作。 斯特兰韦斯告诉邦德,很久以前这里就传说,在萨普里斯小岛藏有珍宝,而当年摩根的故事又给这种传说增加了几分真实感。 萨普里斯岛在沙克贝湾正中间。沙克贝是个位于交叉公路尽头的港口。 大海盗摩根曾以沙克贝作为他的堡垒。他想和罗亚尔港的总督平分萨普里斯岛,这样他就可以在牙买加的海面上自由自在地秘密来往。总督看来也很高兴这样做,对摩根的海盗行径并不过问。在西班牙人被赶出加勒比海之前,这种状况没有任何改变。西班牙人走后,摩根被授予爵士封号,成了牙买加的最高首领。为了不与西班牙开火,摩根不得不把自己的海盗活动收敛起来。 早在他装作好人之前,摩根就把沙克贝当作了他的生意港口,在他的驻地附近修了三幢房子,以他在威尔士的出身地命名。这三幢房子分别叫做“摩根房”、“博士房”和“小姐房”。现在在这三幢房子的废墟下面人们还能找到一些小装饰品和钱币。 他的船只经常在沙克贝抛锚,然后再开到萨普里斯小岛边的避风湾。避风湾里除了珊瑚和石灰岩外,什么也没有。岛顶上的平坦地带不到一英亩。 一六八三年,他离开牙买加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当时,贵族院认为他犯了藐视王权罪,准备逮捕审判他。他的全部财宝留在了这里。当他在饥寒交迫中死去时,也没有向人谈起那些财宝藏在什么地方。可以肯定,那肯定是聚宝盆,装满了从劫伊斯帕尼奥拉岛、商船,帕纳马和马拉开波掠夺洗劫而来的数不清的金银珠宝。由于摩根的死亡,这些财宝全都变成了无影之谜。 人们都说这些财宝就藏在这座萨普里斯小岛上。但是两百多年来,有不少想发财的人跑到岛上,水上水下地寻找,结果是什么也没找到。但是,六个月前,在一个星期内发生了两起令人费解的事件:一件是沙克贝的一个青年渔民突然失踪;另一件是纽约一家匿名大财团用一千镑从原小岛主人手里买下了这座越来越神秘的岛屿。 这桩买卖成交几星期后,大剪刀号游艇来到了沙克贝,开进萨普里斯岛边的避风湾。游艇上全是黑人。他们在岩石上面开凿了一条石阶路,还在岛顶上搭起被很多牙买加人称作是泥巴墙的简易小棚。 那些人似乎什么都有,只从渔民手中偶尔买点新鲜水果和淡水。 他们悄无声息地在那里忙碌,没有给人们带来任何威胁。他们对海关解释道,他们来这里是为彼得斯堡的奥鲁贝尔斯有限公司捕捉热带鱼,尤其是各种各样的毒鱼和珍贝。在他们全部安排好以后,便会从沙克贝、玛利亚港和奥拉卡贝萨的渔民手里买下许多这些东西。 有个星期,他们把一些爆破设备带到了岛上,对外说要用它来帮助开凿一个大鱼潭。 后来,大剪刀号就每隔两周在这里往返一次。人们通过双筒望远镜,也的确看到许多小鱼缸被搬到了船上。有六七个人长驻海岛。一个哨兵从早到晚每天在陡峭的石阶小道边钓鱼,凡是看到有小船出现,他就警告船上的人,不准船靠近。大剪刀号每次来也是停在哨兵钓鱼的那个地方。 在白天登上小岛是根本不可能的。倒是有过两次在黑夜掩护下偷偷爬上去的事,但上去的人没有一个不死。从此就再没人敢用生命的代价去冒这个险了。 第一次是一个当地渔民。他不相信那些人来这里只是为了热带鱼,他认为他们肯定是来找财宝。在一个漆黑的夜里他游向小岛。可是第二天他的尸体被海水冲回到了岸边。鲨鱼和梭子鱼把他身上的肉吃得精光,只有一副骨头架子留下来。 就在那个渔民快游到小岛上时,沙克贝村的全体渔民都被岛上一种可怕的鼓声所惊醒,声音好象是从小岛中部传来。后来听出来,那是伏都教使用的一种鼓,开头声音不大,后来越来越大,一直敲了大约五分钟才停下来。 从那以后,小岛就成了一个神秘之岛。就是大白天人们也离它远远的。 这件事件使斯特兰韦斯对岛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大感兴趣。他给伦敦写了一份长篇报告。报告分析说,由于雷诺冶金公司和凯泽公司在沙克贝发现了大片铝土矿,一九五○年后,牙买加就成了重要的战略目标。斯特兰韦斯认为,如果是在战争期间,萨普里斯岛上的活动很可能会被看成是在修建一个潜水艇基地。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奥乔里奥斯有一个新建的铝土矿港口,离岸只有几里远。雷诺冶金公司的船必须经过沙克贝才能到那里装货。 伦敦接到报告后立即派人去华盛顿进行调查,结果表明,巨人比格正是纽约那家买下萨普斯岛的匿名大财团大老板。 从那里到现在已过去三个月了。斯特兰韦斯接到命令,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渗透到萨普里斯岛去,想办法搞清那上面在干什么。于是他便在沙克贝西边租了一块名字叫“爱神木大厦”的地盘。这个地方既有十九世纪初修建的颇有名气的牙买加“大宫殿”建筑,还有一幢现代化的海滨别墅。别墅刚好和大剪刀号在萨普里斯抛锚的避风湾遥遥相对。 他从百慕大海军基地请来两名游泳高手,架起望远镜日夜监视小岛,可是什么可疑情况也没发现。一个风平浪静的黑夜,他命令这两名游泳高手游过去作水下侦察,搞清小岛的水下建筑情况。结果是出人意料地恐怖。就在他们出发一小时后,可怕的击鼓声从小岛上传来。 那天晚上,两名游泳高手没有回来。 第二天,海水把他们冲到海湾两个不同的地方,确切地说,是两具被鲨鱼和梭子鱼吃剩下的残骨架。 讲到这里,邦德忍不住插嘴道:“等一等。鲨鱼和梭子鱼是怎么回事? 一般来说,它们在水中不是很凶残。这种鱼在牙买加周围的海里并不多,而且它们也不在晚上找食。不管怎么说,我不信这两种鱼会主动进攻水中的人,除非水里有死鱼或者血腥的东西。在个别情况下它们也会朝白生生的脚咬一口,但那是出于好奇。这种事情以前这里发生过吗?” “有过一次。那是在一九四二年,在金斯敦港口,一个姑娘的脚被鲨鱼咬断了。 后来再也没有这种事。”斯特兰韦斯说。“她那时正坐在快速汽艇后面,双脚在海面上下拍打着。那鲨鱼大概是被那白生生的脚吊起了胃口,而且快艇的速度也刚好合适。不错,我正是考虑到了你刚才讲的那些因素,才把那两人派了出去,何况他们还带了鱼叉和刀子。我想我是尽到了责任的。 但这事太可怕了。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情绪有多糟。从那以后我们一事无成,只好想办法通过殖民部和华盛顿用合法手续来摸清它。你知道,这个岛子现在已属于美国。真他妈见鬼,这事办得拖拖拉拉,阻力不小,而且也没有找到任何关健线索。似乎在华盛顿有相当的保护层和精明善辩的国际律师在保护他们。我们完全干不成事。伦敦方面叫我别动,等你来了再说。”斯特兰韦斯说完,喝了一口威士忌。然后用期待的眼光看着邦德。 “大剪刀号的活动情况怎样?”邦德问。 “还在古巴。据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情报,它一周来一次。” “它总共来过几次?” “大约二十次吧。” 邦德简单地乘法运算了一下,一百五十万美元乘上二十,如果他的推测是正确的话,比格从岛上已经弄走了一千万英镑。 “我已替你安排妥了,你就住在爱神木大厦,还给你搞来辆车,叫‘山地阳光’。新换的轮子,很适合在这里的路上跑。还有,给你找了个勤务工,叫夸勒尔,从鳄鱼岛来。这人水性极好,又是个渔民,行动非常敏捷。总之,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我把‘西印度柠檬公司’在马拉蒂湾的招待所租下了,就在岛的另一头。你在那里可以修整一个星期,作一些必要的准备工作,等待大剪刀号再来这里。如果你想游到萨普里斯岛去,那身体非得练得很棒才行。我想这是唯一的答案。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吗?当然,我不会走太远,我得呆在金斯敦,和伦敦、华盛顿保持联系。 他们对我们的全部情况都要了解。还有没有什么问题需要我解决?” 邦德脑子里一直在考虑他的行动步骤。 “是的,有件事,请你最好同伦敦联系一下,从海军部借一套压缩空气瓶的蛙人服,几只鱼叉枪。法国造的“香槟”牌就很好。还有水下电筒和匕首。叫他们从自然历史博物馆弄点专门对付治梭子鱼和鲨鱼的麻醉剂,还有美国人在太平洋上用的专治鲨鱼咬伤的消毒药。东西准备齐了,让海外航空公司的飞机专门送到这里来。” 邦德停了停。“对了,”他往下继续说,“我们在大战中用来破坏船只的那种水下爆破弹也要。” 第十七章 养精蓄锐 邦德坐在阳台上,尽情尝着丰富的早餐。香槟酒里放了一块酸橙片。红香蕉,紫色星形苹果和红柑桔满满一大盘也放在桌上。他面前有一盘炒鸡蛋,一盘熏肉,还有杯世界上最好吃的兰山咖啡和黑糊糊的石榴果冻。 他身穿短袖衫,头戴一顶草帽,一边吃一边欣赏着阳光下的金斯敦和罗亚尔港口的美丽风景。以后的事是好还是坏还不一定,但此时能坐这里好好地享受一番,那确实是一种安慰和幸运。 邦德很熟悉牙买加这片土地。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他在这里呆了好长的时间。 当时古巴正想尽办法渗透进牙买加工会。他当时的任务就是想办法阻止这一渗透活动。很快他就喜欢上了这绿色的海岛,尤其喜欢牙买加人的坚强和幽默性格。他很高兴现能故地重游,而且在大干之前还有一段时间休息。 早饭后,斯特兰韦斯带着一个小伙子来到阳台上。小伙子身材高大,皮肤棕色,身上穿了件退了色的蓝衬衫,下身是条棕色的旧斜纹布裤。 这一定就是那个鳄鱼岛人夸勒尔了,邦德想。只看第一眼,邦德就对小伙子产生了好感。他身上既流着克伦威尔时代的士兵的血又流着海盗的血。 脸上的肌肉表明他力大无比。嘴巴紧紧地闭着,眼睛有点灰白。光看那只鹰钩鼻子和淡白手掌,很难知道他是个黑人。 邦德和他握了握手。 “早上好,头儿。”夸勒尔说。对一个在海上踏风顶浪、辛劳一生的水手来讲,这也许是他所知的最高头街了。他的口气既没有讨好,也没有谦卑,好象是和船上的一个伙计讲话,整个举止言谈都让人觉得他是一个不卑不亢的人。 由此确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这就象苏格兰地主与他的随身猎犬。主仆关系自不待言,但两者之间也没有卑贱差别。 三人在一起又商量了一番下一步的行动,然后斯特兰韦斯继续在那里忙着办理邦德交给他的事,邦德和夸勒尔来到夸勒尔从金斯敦开来的汽车上,到了交叉公路。 牙买加的绝大部分小山都象鳄鱼背脊一样,交叉公路好象是这鳄鱼背上的脊梁骨。他们上车时九点钟不到,山路上吹进车里来的风凉爽宜人。公路在伸向北面的平原地带盘旋着。邦德大饱眼福,看到了很多堪称世界上最美好的风景。由于纬度的变化,各种各样的热带植物都看得见,比如:绿油油的竹林、暗绿色的面包果、乌木树、桃花心木树和洋苏木树。当汽车开到平原时,又是一片一望无垠的甘庶林和香蕉林出现在眼前。 夸勒尔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旅行伴侣和向导。他们路过闻名的卡斯尔顿棕榈花园时,他给邦德讲起了挂在天窗门口上的蜘蛛网是什么样子,他还说他亲眼看见了一只蜈松虫与一只蝎子打架的场面;他告诉邦德热带丛林里的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怎样区分雄性巴婆果树和雌性巴婆果树,树林中哪些植物有毒,哪些热带草药可以治什么病,椰子果长到崩开时里面的压力应该有多大,一只飞翔欢叫的鸟嘴巴张开时舌头有多长,等等。 他讲得津津有味,但邦德他并不具备这些方面的专门知识,用的词语也不准确,比如把飞蛾说成是蝙蝠,“喜欢”读作“热爱”。讲话时他还经常抬起手来给路边的行人打招呼。那些人也向他挥手致意,嘴里叫着他的名字。 迎面开过来一辆满载乘客的公共汽车,车头挡风玻璃上有“罗曼司”三个大字。 当司机认出夸勒尔时,高兴地按了几声喇叭。邦德对夸勒尔说:“看来认识你的人很多啊!” “我从三个月前就开始注意萨普里斯岛了,头儿。”夸勒尔回答说,“在这条路上我一个星期要跑两趟。你到牙买加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来。他们无所不见、无所不知呢。” 沙克贝海湾形状象一弯月牙,大概四分之三英里宽。深蓝色的海面在从墨西哥湾来的信风吹拂下起了层层涟漪。 他们站在离海边一英里的地方,放眼看上去,映入眼帘的是离海湾边不远的一长串礁石。它们在海水轻轻拍打下,溅起细细的碎花。海湾对面的萨普里斯岛冒出水面约一百英尺,下面的避风湾非常平静。东面的海浪比较强烈,腾起簇簇浪花。 岛子略成圆形,很象一只高蛋糕放在蓝色瓷盘上,顶上盖了一层糖霜。 成排的棕榈树环绕着海湾,一排排渔民的简易小屋坐落在棕榈树间。邦德在距那排小屋一百英尺远的地上将车停下,站的位置刚好能平视半里以外萨普里斯岛绿油油的岛顶。夸勒尔用手指了指岛上树林中冒出的泥巴墙小屋顶,把望远镜递给邦德。邦德举起双筒望远镜观察着岛顶,只看见一缕被微风扬起的青烟外,没有看见其它任何生命的迹象。 邦德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从岸边到大剪刀号停泊点之间宽达三百码的水域上。 据夸勒尔讲,大剪刀号的抛锚深度大约三十英尺。一小时以后。小岛周围的一切都刻在了邦德的脑子里。他转身回到车上。他们没有马上回住处,而是把车拐上大道开向蒙特哥贝湾。两个小时以后,他们到了目的地。在一家饭馆吃过午饭后,他们顶着下午的大太阳,又开了两小时左右到了东边的马纳蒂湾。那里有西印度柠檬公司给雇员们度假修筑的小别墅。为了防止白蚁的侵害,这里的房子都是由支撑架悬空支撑起来的。邦德把车开到离海边二十码远的一排房子后面停下。夸勒尔去安排房间,邦德则拿了根浴巾缠在腰上,绕过几根棕榈树来到海边。 他在水里呆了大约一个小时,游累以后便仰身浮在暖洋洋的水面上,对萨普里斯岛和它的秘密进行着各种各样的猜想。他一直在考虑三百码宽的水面和那些鲨鱼、梭子鱼和大海中其他凶恶的动物。大海是一本大书,任何人都不可能把它全部读完,彻底弄清。 在从海边回小木房的途中,邦德第一次被白蛉虫叮咬了。夸勒尔见到他背上那块红斑时,咧嘴笑了笑。他知道,没有多久,邦德背上定会痒得难受。 “我没办法赶走它们,头儿。”他说,“但我有办法止痒。你最好去洗个澡,冲掉身上的汗气。这些小虫在晚上就闹腾一个钟头,以后就只喜欢把臭汗当美餐了。” 邦德冲了澡出来,夸勒尔拿出一瓶药水蘸着擦在他背上。邦德闻到一股子木馏油的味道。 “我们鳄鱼岛的蚊子和白蛉可以说是世界之最。但我们有这种药水,就什么也不怕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不到十分钟,一切都安宁下来。天空上一颗又一颗的星星钻了出来。月光倾洒在平静的海面上。一阵阵凉风吹过,棕榈树叶沙沙直响。 夸勒尔听到屋外的风声,把头伸到窗口说:“阴风吹来了。”“你说什么?” 邦德惊讶地问。 “水手们称海边这种从来不停的风叫作阴风,”夸勒尔说。“他们说,这股风是阎王小鬼从岛那边吹过来的,每天晚上六点到第二天早上六点之间都是吹这股阴风。然后,是白天的风,他们称为‘大夫风’,是从海上来的新鲜空气。” 夸勒尔用疑惑的目光地看着邦德,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我想你要办的事和这股阴风没什么差别吧,不会让人愉快的,是吗,头儿?” 邦德笑了几声说:“我的事是要斩断这股阴风。你别担心了。” 房子四周响起了蟋蟀和草蛙的鸣叫声。许多飞蛾想往挂在屋子横梁上的两盏油灯上扑。但是细铁纱窗网早已把窗口隔得严严实实,飞蛾们闯不进来,只好嗡嗡地叫着在纱窗网上扑来扑去。 有时也会听见几个渔民或是一群嬉笑打闹着的姑娘们经过屋子旁边,来到海湾另一头的一家小酒店。没有人敢在晚上独自一人在这里行走,生怕树上掉下来什么小动物会缠在头上,或是踩在一个大爬虫上。 夸勒尔急着把鱼、蛋和青菜做成晚饭。邦德坐在油灯下,一丝不苟地看斯特兰韦斯为他从牙买加大学借来的书。这些书很多是热带海洋生物方面的,作者都是象毕比、阿林和别的一些有名的海洋生物专家。还有一本是考斯多和哈斯写的有关潜水艇追踪方面的。邦德想,要想突破那三百码宽的海水防线,他必须估计到各种可能发现的情况。不能有一点疏忽,更不能靠碰运气。他知道比格很不好对付,萨普里斯岛上的防御力量在技术上也绝对是非常先进的。比格不会去找警方的麻烦,也不想去闯法律的禁区,所以他不会在萨普里斯岛上使用枪炮炸弹之类的武器。那会不会是大海中的什么东西呢?邦德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些鲨鱼和梭子鱼上面。他想,比格会不会用它们或是章鱼来达到封锁海区的目的呢? 自然科学家们在书中所举的事实尽管令人害怕,但邦德从考斯多在地中海、哈斯在红海、加勒比海的水下科学考查结果中看到了一些希望。 晚上睡下后,邦德脑子里不断地做着一个又一个的噩梦。巨大的枪乌贼、双髻鲨向他游来,梭子鱼张开锯齿大嘴好象在咬他的大腿。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嘴巴不停地叽叽咕咕直说梦话。 从第二天开始,夸勒尔指导邦德进行游泳训练。邦德每天早饭前都要顺着海边往上游一英里,然后上岸踩着硬硬的沙滩跑回小屋。九点钟左右,他们二人就坐上独木舟训练三角划行。他们先快速划到布鲁迪湾,又转头向橘子湾,然后回到出发点。 有时,他们中途停下来,把独木舟停靠在湾边的礁石中,下水游一会儿。 夸勒尔每次都把鱼叉、面罩和一只旧的捕鲸枪带在身边,以备在水中游动时突然碰上鲨鱼。 他们在海里游动,彼此距离几码远。夸勒尔游得既老练又不费劲,简直就象在陆地上一般。不久邦德也懂得了在水里不拼力气,看准时间,顺着涡流划,好象是在水中施展柔道术一样。 第二天练习回来以后,珊瑚礁把邦德身上划得满是血痕。夸勒尔先是高兴地取笑了一番,然后拿出药水给他敷伤口。以后每天晚上,他都会用棕榈油给邦德按摩半小时,同时还给他讲当天看到的那些鱼类的特性等等。 夸勒尔明白,除了水里有血或受到威胁的情况下,鲨鱼一般是不主动向人进攻的。夸勒尔告诉邦德,热带海水中的鱼很少有饥饿的时候。它们身上的武器更多是为了防守而不是用来进攻。只有梭子鱼例外,他把它叫做“丑八怪”。这种鱼不知道什么是对手,只有鱼病才能收拾它们。在短距离内,它一小时可以游上五十英里。 那口巨牙其它的鱼设法和它比。 一天,他们正在海中游泳时,发现一只重约十磅的鱼一直跟着他们游来游去,一会儿钻到远处灰色的海水下面,一会儿又悄悄地冒出水面动一下,瞪起的双眼好象发怒的老虎眼睛。它离得这么近,就连它的鳃的轻轻扇动他们也看得见,下颚上冒出来的牙齿和狼牙一样在水面上隐约可见。 夸勒尔从邦德手里接过鱼叉枪,射向它流线形的肚子。那条鱼全身震动,向他们冲来,嘴巴疯狂地张开,好象正在摆腾的响尾蛇那样。眼看它就要扑到夸勒尔面前。邦德用鱼梭使劲向它刺去。没有成功,梭尖刺进它的上面颚中间。大鱼赶紧闭上嘴,死死咬紧梭杆,用力往旁边拉。邦德拉扯不过,松了手。就在这时,夸勒尔的匕首狠狠刺进它的肚子。大鱼拼命摆动着向一边逃去,嘴巴还是紧紧咬住鱼梭,插在身上的叉鱼枪一摇一晃。它左摆右晃,想把陷到肚子里的那只宽宽的倒钩甩开,使出的力气大得让夸勒尔几乎拉不住鱼梭的绳子。他只好紧紧跟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朝一块冒出水面的礁石游去。他爬上礁石后慢慢收绳,最后把鱼拖了上来。 夸勒尔用刀把它的喉咙割断,两人费了很大的劲才从它牙齿缝里把鱼梭扯下来。 它的利齿已在铁杆上咬起了几个白晃晃的凹印。 他们把鱼带回到岸边。夸勒尔用刀把鱼头砍下,用一根木棒撬开鱼嘴,看到了两排密密麻麻的锯齿,象剪刀一样,连舌头面上也有几颗回牙冒出,象蛇嘴一样。 鱼口两边还各有一颗犬牙。整条鱼重量不到二十磅,却整整有四英尺多长。 “如果不是你,我至少要在医院躺一个月,”夸勒尔说,“说不定连脸都没了。 我太笨了。如果当时我们对着它游过去,会把它吓跑的,它们也象其它的鱼一样,会吓得游走。你害怕这个东西吗?”他指着那排鱼牙说:“你不想再看到它了吧?” “不想看了,”邦德说,“我可只有一张脸。” 一个星期以后,邦德全身晒得黝黑,皮肤也变粗糙了。每天他抽烟不超过十支,而且从没有沾过一滴酒。现在他已能轻松地游上两英里。左手小指的断伤已完全好了。他浑身上下流露出海边渔民的强悍,大城市生活的痕迹已经荡然无存。 夸勒尔对此十分满意。他对邦德说:“你该上萨普里斯岛了,头儿。” 第八天黄昏的时候,他们回到了旅馆,发现斯特兰韦斯正在那里等他们回来。 “我有好消息给你,”斯特兰韦斯说。“你的朋友费利克斯·莱特已经苏醒过来,很快就会好起来。总之他没有生命危险了。医生不得不锯掉他的一只手和一只脚。整型外科的伙计们正在给他面部整型。这是他们昨天从彼得斯堡打电话告诉我的。他很想带个信给你。他苏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他说他非常为没能和你在一起感到难过,还说同定要告诫你别把脚弄湿了,或者说至少别最后象他那样。” 邦德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往窗外望了望,克制着激动的心情说:“告诉他安心养病,早日恢复健康。告诉他我想念他。”他转过身来。“我要的那些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搞到了。”斯特兰韦斯说。“大剪刀号明天就到达萨普里斯岛,在玛利亚港办好入关手续后,可能在天黑以前抛锚。比格也在船上,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 另外,据中央情报局的人说,他还有个女人在船上,她叫宝石。 你认不认识?” “我怎么会不认识?”邦德说:“我要从比格手里把她夺走。她不属于他们那一伙。” “听说还是个黄花闺女,只是很忧伤,”斯特兰韦斯略带夸张的说,“相貌不错,据中央情报局说,她非常迷人。” 但是邦德已走出房间,来到阳台上,望着天上的星星沉思。他从未象现在这样,要同时处理这么多事情。要弄清财宝的秘密,不让一次重大的犯罪活动发生,现在又有个和他个人生活紧紧相关的人在面前出现。宝石姑娘对他来说已胜过了世上一切。 天上的星星向他眨着眼。那是神秘而又隐秘的信息,但他却没有破译这秘密的密码。 第十八章 爱恨交织 晚饭以后,斯特兰韦斯起身告辞。邦德说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到他的海滨别墅去。斯特兰韦斯走后,邦德把那一堆有关鲨鱼、梭子鱼的书和小册子又仔细地读了一遍。 书上所写的并没有他从夸勒尔口中听来的丰富多彩。这些书都是科学家们编写的,上面所说的鲨鱼进攻人的事件大多数发生在太平洋沿海。在那个地方,在海浪中的任何一具躯体都会引来一大群鱼。作者一致认为,带着呼吸器在水下活动比在水面安全得多。在水面上很容易遭到鲨鱼的进攻。尤其是当水中有血腥味和游泳者的气息时,它会受到刺激而变得兴奋狂躁。书上还写到,有时周围的声音也会把他们吓跑。如果在水下大叫大嚷,它们也会游开。要是人和鲨鱼相对而游,它们也会远远躲开。 美国船舶研究实验室经过研究,发现一种醋酸铜和苯胺染料化合而成的混合剂最能预防鲨鱼进攻。现在全美国的军用救生背心上都贴有一块用这种混合物制作的小布块。 邦德把夸勒尔叫进来,将书上写的都读给他听。开始夸勒尔还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当邦德读到美国海军部在大战后做的一次实验时,他神情完全变了。邦德念道:“……一大群鲨鱼被捕虾船尾上的烂鱼味吸引了过来。 我们事先准备好了一盆鲜鱼和一盆加有防护剂的饵鱼。等摄影师把镜头调整好后,我舀了些鲜鱼投进海里,那些鲨鱼马上就扑了上去,一口把它们吞得干干净净。 半分钟过后,我在水里投进一些加有防护剂的饵鱼,鲨鱼扑上来,但只吃了约五秒钟就游开了。我又把未加防护剂的鲜鱼投下去,只有几条鲨鱼围了上来,这种过程我反复作了三次。当我第三次重复这个动作时,发现只要水里有防护剂,鲨鱼根本就不朝鲜鱼游上来,它们远远地在二十码外守着。” “你认为这东西如何?”邦德问夸勒尔说。 “你最好去弄点来。”夸勒尔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不太相信。 邦德也很如勒尔所说,把那东西马上弄到手。华盛顿方面已来电话说,搞这些防护剂并不难,但起码也要在四十八小时后才能运到。当然,即使不能及时得到防护剂,邦德也很有信心。他不相信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刚好让自己在往岛上去的这段水面上就遇到那么危险的情况。 睡觉前他已定下心来。除非水里面有血,或者自己在一条逼近的鱼面前先投降,鲨鱼是不会攻击他的。如果碰上了章鱼、锯鲉,他就呆在原地不动。 其实,那些只有三英寸长的海蛋刺鱼才是最大的危险。碰上它们虽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很难躲过他们身上的刺。 第二天早上,两人六点钟就出发,上午十点半时到了“爱神木大厦”。 这里原是一个种植园,占地一千多英亩。“大厦”耸立在高坡上,前面就是海湾。这里景色秀丽,四周一片葱翠。西班牙辣椒树和柠檬树长满了屋子四周。放眼远眺,整个庄园都掩映在硬木树、棕榈树的浓荫之中。庄园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克伦威尔时代,庄园的名字也具有十八世纪的风尚,浪漫色彩很浓。 他们顺着树林中的车道,往下把车开到海边一座小房后面停下。屋里带有洗澡间,家具都是用竹子做的,甚至还铺有地毯。在马纳蒂过了一个星期的简陋生活,眼前这一切对邦德来说已十分豪华了。邦德坐在竹椅的扶手上,眼睛望着百叶窗外面的景色。 夸勒尔在一旁忙着用汽化油炉准备午饭。吃了午饭,邦德稍微休息了一会儿,然后起来检查斯特兰韦斯从金斯敦给他带来的全套装备。他穿上蛙人衣试了试。黑色的橡皮衣大小合适,紧绷绷地贴在身上。透过头盔上的眼窗他往下看了看橡皮脚掌,觉得一切都非常合适,不由对m局长手下搞器材装备的人大加赞赏。他们办事的效率真不赖。 两人又把那对压缩空气筒试用一下。每只筒里都装有压缩到两百个气压的一千升新鲜空气。邦德发现操作它的阀门开启装置很容易,就是没有经过训练,也能使用自如。这两筒压缩空气足够让他在水下呆上两个小时。 另外还有一支崭新的“香槟”牌强力鱼叉枪和一把突击队员用的多用首。 最后是一箱水下磁性爆破弹,还有十多根和铅笔差不多粗细的引爆线。这些引爆线,有的引爆时间是十分钟,最长的是八个小时,装备中甚至还有一瓶安非他明药片和一套水下电筒,最细的那把电筒射出的光只有铅笔芯那么粗。 检查收拾完了,邦德来到树林边,久久地注视着海湾的水面,一边猜想这三百码宽的水里会有什么危险,一边确定好穿越礁石的路线,最后还计算了一下月亮在晚上移动的轨线。到时候只有靠它作为向导来指导这非常艰难的旅程了。 五点钟,斯特兰韦斯带来了大剪刀号的消息。 “他们在马里纳已经办好手续。十分钟以后就可到这里。比格的护照上写的是化名,叫加里亚,那个姑娘的名字是拉特里,西蒙娜·拉特里。她在船舱里,看上去很累。大剪刀号的黑人船长说,那是因为她晕船。也许这是事实。船上大约有一百多个空鱼缸。再没有什么别的可疑现象。我本来也想装成海关人员上去看看,但又怕这种例行检查显得不正常,就没上去。比格在舱里呆着没有出来,他们去检查他的护照时见他正在看一本书。你对这些东西还满意吗?” “棒极了,”邦德说。“但愿明天我们行动时,会括一点小风。不然他们会发现水下的气泡。那可就糟了。” 夸勒尔走进屋子说:“船已开到暗礁区了,头儿。” 他们赶紧出门走到海边。大家都不敢靠得太近,只能用望远镜观察它。 大剪刀号游艇很漂亮,艇身是黑色,上面的建筑全是灰色。船有七十英尺长,邦德猜想,它最快速度应该有每小时二十海里。他多少有些了解这艘游艇的历史。 它是一九四七年为一个百万富翁建造的,上面装了两台通用汽车公司造的柴油机,钢船壳,并且配有最新式的无线电设备。船头现在挂的是英国商船旗,船尾上飘着美国星条旗。它现在正以每小时三海里的速度穿越暗礁区二十英尺的航道。小艇左拐右拐,最后在小岛下面的石阶湾道口抛了锚。邦德从两只铁锚的下落时间,判断那里的海水有二十英尺深。 这时,比格宽大的身影在甲板上出现了。他几步走到船边,伸脚踏上搭在船舷的栈板,然后慢吞吞地走上陡峭的石梯小道。每爬几步他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在比格身后,两个黑人抬着一副担架跟着。很显然,有什么人躺在担架上。透过望远镜,邦德可以看到宝石的黑头发。他立刻心里一动,没料到自己和她仅咫尺之遥。但愿宝石一切都好。用担架只是为了不让这边岸上的人看出是她。 过了一会儿,只有十二个人顺着阶梯站成一排,把船上的鱼缸一个接着一个传上了小岛。夸勒尔数了数,共有一百二十个。 传实鱼缸之后,还有一些别的箱桶也用同样的办法传到小岛上。 “以前可没有卸过这么多,”当船上人干完了后,斯特兰韦斯说:“顶多只有今天的一半。一般是五十个,而且耽搁的时间没有这么久。 他的话刚说完,就见一个人捧着一只鱼缸,从岛上开始小心谨慎地搬到艇上。 透过手中的望远镜,他们见到鱼缸里盛有一半的水和沙子。把这样一只鱼缸从岛上搬到船上前后要花五分钟。 “我的天,”斯特兰韦斯说,“他们已着手往回运了。看来,这只船明天早上就要开走。这么说他们已决定把这个地方搬空?这难道是他们跑的最后一趟?” 邦德细心地观察了一阵,然后一声不吭地转身穿过树林往回走。夸勒尔留在那里继续监视。 回到屋里,斯特兰韦斯给自己兑了一杯苏打威士忌酒。邦德静静地望着窗外,脑子里思绪翻滚。 已是晚上六点钟了,昏暗的树林中可以看到点点飞舞的萤火虫,东边的天空高高挂着一轮皎洁的月亮。轻柔的海风的把平静的水面吹起一层涟漪。 落日余辉映射着几片云彩。棕榈树被阵阵“阴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声响。 “阴风”。邦德歪着脸冷笑起来。看来今天晚上必须行动。也就这一次机会了。 目前,准备工作已基本安排好了,只有那个防备鲨鱼的防护剂还未送到。其实就是有了它也不过是保险系数大了点罢了。自己千里迢迢赶到这里,一路上欠下四条人命还不是为了这一场搏斗吗?想到今晚就要开始的水下冒险前途未卜,他心里不觉起一阵颤抖,对这茫茫的大海和它所包括的一切突然产生一种厌恶和恐惧感。晚上当自己在水下摸索前进的时候,肯定会惊动那数不清的微生物的触角。他们会从酣睡中睁开眼睛,注视着他的行踪。 他们会不会蠕动着粘糊糊的卷须向他扑来? 今晚他就要去解开成千上万的秘密,他要独自一人从冷冰冰的水中游过三百码宽的神秘海底森林,奔向一个死亡堡垒。在他之前,已经有三个人死在了赴这个堡垒的途中。真是太不可思议。他,邦德,在一个助手的指导下只在水里扑腾了一个星期,就到大海上去冒险。这真也许很冒险。想到这里,他身上的肌肉抽搐起来,手心直冒冷汗。 夸勒尔敲敲门,从外面走进来。邦德从窗前走开,来到斯特兰韦面前。 他正在桌上的台灯底下品味着苏打威士忌。 “他们顶着月亮干活呢,头儿。”夸勒尔笑着说。“仍然每隔五分钟抬一个上来。我计算了一下,他们得用十个小时才能干完,也就是说要干到明天早晨四点钟左右。早上六点钟之前是不会启航的。天黑开船太危险。” 夸勒尔赤红的脸上那双讨人喜欢的灰白眼睛看着邦德,等着他回答。 “我十点钟正点出发。”邦德对夸勒尔说道。“从岸边左面那块岩石下水。你能不能给我把晚饭准备好,再把我要用的那些东西放在外面草地上去? 今晚的条件很好。半小时后我去那里。”他扳起指头算了算,接着说,“给我一些能燃绕五至八小时的导火线,再给一根燃十五分钟的留作备用,以防万一。怎么样?” “放心,头儿。”夸勒尔说,“我会把它们全办好的。”他走了出去。 邦德看了看威士忌酒瓶,抓起它往杯子里倒了半杯,又放了三块冰片。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那瓶安非他明,拿了一片放在嘴里。 “运气很好,”他对斯特兰韦斯说,扬起酒杯灌了一大口,然后坐下来慢慢品味着口中那股辣乎乎的酒味。他已一个多星期一滴酒都没喝。“好了,” 他说,“你给我仔细谈谈开船前他们会干些什么事?要多长时间才能收拾完岛上的东西?船要多长时间芽过暗礁区?如果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来这里,别忘了他们还得带上守岛的六个人和其他一些东西。我们得好好考虑这些情况。” 邦德仔细思考着行动方案的各个细节,恐惧的阴影早已抛在了脑后。 十点正,一个闪着黑光的身影象蝙蝠样从岩石上滑进了十英尺的水中。 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期望和兴奋。很快,水面上就看不到黑影了。 “一贝风顺,”夸勒尔一边划着十字,一边为邦德祈祷。他转身和斯特兰韦斯穿过树林回到了屋里。两人躺在床上,睁大两眼,心情不安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第十九章 海底探险 邦德一下水,身上背的重物立刻让他沉入海底。下水前,他已把水下爆破弹拴在了他胸前,腰里还扎了根皮带。为了让背上的压缩空气筒产生的浮力能平衡,还特别在皮带上包了一层铅皮。 海底全是沙子,很平坦。邦德一刻也不敢耽搁,脸挨着沙面向前快速游动。如果他左手没有握着鱼叉枪,身上的负担没有那么重,他肯定会将脚上那双橡胶长蹼的速度提高一倍。即使这样,他游得也挺快的了。还没有一分钟,他就游了五十码左右,来到了一团张开的珊瑚下。 他在那里停了下来,定了定神。 因为身上穿了蛙人服,他感到比平时在水面游泳时稍微暖和一些。游了几十码,还能轻松匀称地呼吸,手脚活动起来也很自如。他观察了一下,呼吸冲起的气泡象一串银珠冲在珊瑚上。他希望这些气泡会完全掩没水面上的小波浪中,任何人都不会有所察觉。 在岸上看什么都一清二楚。但是在水下,尽管天上泻下了银色的月光,但它还不能穿透海面上的微波照耀海底。从水下往上看,礁石边上一点投影都没有,刚才下水处的那些岩石下,黑乎乎的朦胧一片,看不到任何东西。 他定了定神,冒险打开电筒。棕色的珊瑚树下马上开始有动静。深红色的海葵张舞着触须向他袭来,一大团黑海蛋刺突然惊起,竖起了钢尖似的尖刺。一只毛茸茸的海蜈蚣也不再爬动,抬起没有眼睛的头好象是在寻找什么。 珊瑚树下面一只河豚伸缩着它那长满了肉瘤、异常丑陋的脑袋,还有数不清的五颜六色的小海虫马上钻到软乎乎的胶状软包里,看不见了。缤纷斑烂的海蝴蝶、辐乌鲂迎着电筒光柱游了过来。 邦德把电筒关掉,塞在皮带扣上。 他头上的海面象个银色的大伞,上面荡起的微波声传了下来,劈啪作响,好象是把肥肉放在平顶锅上油炸时的声响。透过隐约的月光,邦德看见前面是一条弯弯曲曲向前延伸的凹沟。他离开珊瑚树,轻轻地往前抬脚走着。下面的路越来越难走。 他人一动,眼前就看不清楚。坚硬的珊瑚礁林把凹沟封得越来越窄,最后成了一条死胡同。一不小心就会迷路走到另一条水道上。 有时,他必须要爬上一团团错综复杂的珊瑚林才能向前行。但这样很容易冒出水面。但他不得不这样做,也趁机调整自己的前进路线。每走一会儿,他就在大珊瑚礁中间稍微停一下。他知道,伸出水面的伞形园头会挡住,因而不会有人发现他。 他休息时,便趁机观察那些磷光闪闪的微小生物在水中忙碌的夜生活。 身边一条鱼也没看到,但有许多大龙虾从洞里爬出来。透过海水,它们的眼睛鼓得差不多与酒杯底一样大,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用带锯齿的长脚触须拦住他的去路,好象他必须有通行证似的。有时候要它们也会很紧张,跳回到所选择的屏障后,用力往上一甩尾巴,扬起一团沙子,然后把全身重量都压在八只脚上,等待着危险慢慢过去。有只僧帽水母在十五英尺远的水面上慢慢漂过,长长的卷须差一点扫到了他头上。他想起上次在马纳蒂海湾练习游水时,就被这样的卷须扫了一鞭,结果他三天三夜没消除疼痛。要是它们从你胸上划过,你非死不可。他还看到几条绿色和花斑海鳝,象蛇一样贴着沙面,所到之处,一条曲曲弯弯的小道扫了出来。绿色海鳝躲在石缝中,头伸着,嘴巴张着,龇牙咧嘴。几只西印度黄麻鲈,形状很象眼睛淡绿色的棕色猫头鹰。他将枪往一只工黄麻鲈身上捅了一下,它顿时鼓胀起来,和一只吹足了气的足球差不多,全身都冒出白色的尖刺。宽大的海团扇在涡流中摇晃着、旋转着。在斑斑月光下,它们看上去好似从海葵尸体上的裹尸布。 阴影里,水中不时冒出个东西在脚边旋转,看上去又大又笨重。刚才还睁得大大的一双眼睛一会儿又不见了。邦德提高警惕,用手指打开鱼叉枪的保险机,在黑暗中睁大双眼。就这样,他小心谨慎地爬过了珊瑚礁群,一枪没有开,也没遇到什么进攻他。 他花了一刻钟的时间越过这片珊瑚区,最后他走到一个黑色的珊瑚上休息一会儿。他高兴地发现,前面已没有障碍,只有一百码左右的灰白的海水展现在眼前。 现在,他的精神仍然那么饱满,安非他明仍在体内产生的兴奋作用。但想起刚才过珊瑚礁时的情况,他心头不免有点烦躁。当时真怕把橡皮衣给划破了。现在好了总算把,象剪刀样的珊瑚礁甩在了身后。下面该和鲨鱼、梭子鱼打交道了,说不定会有一颗炸弹落下来。 象是要应验他的活,一条章鱼缠住了他的双腿。 他当时正用脚踩沙面,坐在珊瑚礁边,突然,他感到什么东西猛然把他的双脚撞在珊瑚礁石面上的苔菌上。他刚刚意识到危险,一根触须从下而上缠绕在他的腿上。借助反光,他可以看到一串紫红的颜色,在他脚下绞来盘去。 他心里先是一惊,马上站起身子,左右摇摆想丢开它,但没有成功。相反,他的脚这么一动,章鱼的触须把他缠得更紧,使劲往一块大石头那儿拖。 它的拽动让邦德无法保持平衡,几乎快摔倒下来。因为前胸挂着炸弹,背上又有空气筒,他无法将这个大怪物立刻甩掉。 他赶紧从皮带上抽出匕首,想顺着腿杆往下划,但一块礁石挡在前面,他无法使不劲,而且他也担心这样一刀下去,蛙人衣会不会也给划烂。就在他犹豫不决的这一瞬,章鱼把他拖倒了。触须把他的两脚拖到石头的斜缝。 他赶紧将手插进身下的沙子,想翻身把匕首挥起来,但胸前有个小石丘挡住了他。千钧一发之时,他想起了鱼枪叉。刚才他认为距那家伙太近,没必要用枪,因此把它扔在了一边。现在,一切都只有靠这只枪了。邦德回过头,见鱼叉枪就在旁边的沙上,于是他连忙伸手抓起,拉开保险机。但胸前那一堆炸弹又挡住了他的视线,难以瞄准。他只好把枪管顺着大腿滑下来,用枪身分开两脚。可枪管马上就被一根触须缠住拉向一边,他顾不上那么多了,闭着眼睛扣动了扳机。 从石头下的裂缝处喷涌出一大股粘稠的黑汁,他被扑上满脸的墨汁。同时,他只觉脚上一松,赶紧将一只脚抽了出来,接着另一只也挣脱了。他解放出来的的双腿在水中搅动几下,伸手抓住刚才被拉走的鱼枪叉,往后使劲一拉。终于叉鱼枪从那团黑水中抽了出来。他气喘吁吁,赶紧从大石块边上走开。头盔里,他的额头上已汗如雨下,顺着脸直往下淌。 他没有时间过多去考虑这只被他击伤的黑家伙。把叉鱼枪装好后,他顶着水面上传下来的亮光继续向前爬行。 后面的路顺畅多了,海水一片灰蒙。他集中精力,让头和沙面保持几英寸的距离,整个身子躬成一个优美的弧线形向前移动。有时,他眼角的余光看见一张大得象乒乓球台的魟鱼在他身边笨拙地游弋,身上的刺翼和鸟翅一样上下不停扑扇。他记得夸勒尔给他讲过,这种鱼一般不主动进攻,只有在绝望中自卫时才会伤人。 在面前晃动的还有许多大鱼的影子。有的甚至和他的身子一样长。有条鱼跟在他侧面足足有一分钟。等他抬起头来仔细一看,原来是条鲨鱼,白晃晃的鱼肚有十英尺长,就象是头顶上飞机机身一般。鲨鱼好奇地看着从他头上冒出的串串水泡,皱巴巴的嘴皮好象是干缩成一堆的疤块。它斜侧着身子,瞪着一只粉红大眼。过了好一会,它才摇摆着镰刀形尾巴向一边游去,在黑黝黝的海水深处消失不见了。 一团鱿鱼也被他惊散了。它们当中大的可能有六磅,体积小的仅有六盎司左右。 在半明半暗的光亮下,它们的身子又软又亮,悬在水中,几乎拉成一条垂直线。很快,它们的队形又整理好了,摆动着流线形的身体向一边游去。 邦德稍稍休息一下,又往前赶。这时,他看到了梭子鱼。大的那条有二十磅左右,那副恶相和他记忆中的没有两样。它恶狠狠地看着他,对从他身上冒出来的气泡象是很感惊讶。它们和一群饿狼一样将他围在中间。小块的珊瑚出现在面前。这说明小岛就要到了。然而他身边起码还有二十多条梭子鱼在游来转去。 邦德很担心,但也敢碰触它们。他首先要做的是寻找到大剪刀的船身。 突然,他看到一个金属轮廓悬吊在前面水中,七零八碎的乱石垒在它的背后。 毫无疑问,这就是“大剪刀号”的龙骨了。邦德心里一动,速度加快了。 他抬起手腕,将他的劳力士手表看了看。十一点过三分。他赶紧把引爆器从腰上的拉链口袋里掏出来,选了一根定时为七小时的引爆管,将它卡在磁性爆破弹的卡座上,然后关掉机关。剩下的引爆器他全埋到沙子里。这样,即使对方抓住了他,也看不出他带来了炸弹。 他决定双手抱住定时炸弹向船体游去。但刚刚收起双腿离开沙面往上一跳,身后的海水便被什么东面给翻搅起来。他回头一看,只见身后跟着一条半张着嘴巴的梭子鱼,很快就要撞在他身上了。他无心与它周旋,迅速往游艇龙骨中部直接游去。 离船身很近时,磁性定时炸弹产生了一股很大的拉力。邦德几乎是被它拖着往前游完最后这几英尺。他费了很大劲才避免了炸弹直接碰在船壳上发出碰撞声。他选好位置把它贴上以后,又纵身向下一沉。因为身上的负重减轻了,他不得不用劲划游才将背上压缩空气筒所产生的浮力平衡好。 他正打算游过那对推进器,在那堆乱石遮蔽处去歇歇脚,一场混战出现在他身后。 一群大梭子鱼,中间还有好几条鲨鱼,突然在水里发起疯来,象一群歇斯底里的野狗。它们翻滚腾跃,把海水搅得一股一股地直往上翻,一个又一个的浪头涌过来,将他推出了好几码远。他很明白,要是那群梭子鱼冲过来,马上就会撕破他身上的蛙人服,自己也会被他们饱餐一顿。 邦德马上想起了美国海军部曾作过的防鲨鱼试验。只有那种防护剂才能对付眼前情况。遗憾的是他手中没有这种东西。看样子,他的生命只有几分钟了。 他顺着船壳拼命地往前游动。在那群发了疯的食人鱼面前,他手上的鱼叉和玩具没有两样,一点也避免不了他的厄运。 他游到推进器向前伸出的两个大铜镙杆前,伸手抓起一个,停下来喘了口粗气。 他紧紧咬住牙关,瞪着眼看着沸腾般的海水。鱼群冲过来了,一条梭子鱼游到他面前,嘴巴大张,嘴里有个东西棕色发亮。只见它大嘴一闭,便把那东西吞到肚子里。 然后,摇着尾巴转过身又去争食。邦德不明白光线为什么这么暗。他抬头往上一望,只见银白色的水面已变成了一片深红,令人毛骨悚然。 翻腾的海水把一些条条带带的东西冲到他旁边。他用鱼叉枪捞过一根,放在眼罩前一看,心里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深红的海水是被血浆染红的;那些条条带带的东西都是些臭哄哄的动物内脏。 而这一切都是上面有人故意倒在海水里的。 第二十章 落入魔掌 邦德心里的一个疑团被解开了。这些梭子鱼和鲨鱼之所以在小岛周围集中,主要是因为他们每天都能在这里吃到一顿血污残物的美餐。以前那三个企图登上小岛的探险者就是象这样被它们咬得稀烂,只剩下一副骨架,被海水给涌回了出发地。 比格真可谓老奸巨滑。他驯化了这些凶残的恶鱼,把它们变成了他杀人的工具。 这真是一种绝妙的发明创造,很有想象力,技术上又绝对可靠,而且干起来毫不用劲。 邦德刚想到这里,忽觉得什么东面扯了他肩头一把。他扭过头一看,只见一条重约二十磅的梭子鱼已从身边逃走,嘴巴上挂着一片橡胶皮和他身上的一块肉。他一松手,离开铜镙杆,朝那堆乱石慌忙冲去。此时他已顾不上肩上的伤痛。一想到自己身上那块肉这时就夹在那条鱼嘴一百多颗锯齿样的牙缝中间,他肚子里便一阵难受,脖子、脸上也都抽搐起来。 他已想冲到离头顶还有二十英尺的水面上去,却在那堆石块中发现一个宽宽的裂缝,边上还有一个大石头。他急忙游去,刚刚在石头后面躲起来,那条张着血盆大口的梭子鱼又冲向他。他急忙举起鱼叉枪,来不及瞄准就对着它抠动了枪机。倒钩鱼叉带着橡皮带子嗖的一声飞了出去,正好钉在了梭鱼张开的上颚中间,倒钩起码有一半钉了进去。 梭子鱼被攻击,猛然停了下来。邦德发现只有三英尺它就要撞在自己身上了,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大鱼停在他面前,左右摇摆,想闭上嘴,但那只倒钩已陷入它的上颚,怎么也闭不上。最后,梭子鱼把长长的头使劲一甩,朝一边逃走了。邦德只好松了手。长长的橡皮带连着枪,被梭子鱼拖走,消失在远处。邦德想,不等它跑出一百码远,其它的梭子鱼就会扑上去,把它撕成碎片吞到肚子里。 邦德暗自庆幸这条受伤的梭子鱼转移了群鱼的注意力。但他发现周围的海水已被他肩膀上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没有几秒钟,那群鱼就会闻到腥气再掉转过来。 那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他围着大石转了转,想找了个踩脚的地方,顺着它浮到水面上去,先找个石缝躲一躲,然后再想到的好办法。 就在这时,他发现了在石头后面有一个隐蔽的地洞。 这简直就是通入小岛底部的一个通道。由于要赶紧逃命,他不敢从从容容、不慌不忙地走进去,只好弯下身子,一口气游过去,一直游到洞里几码远的地方,才敢停下来。 他站直身子,站在软软的沙板上,打开电筒。他想,即使鲨鱼也跟着他到洞里,但洞里的水下空间不大,鲨鱼那张上大下小的嘴巴在这里不能发挥作用。再说,它们也害怕在乱石中横冲直撞,划破鱼身。要是鱼卡在了石缝中,他用匕首就能对付它们。 邦德用手电光照了照洞顶和四壁。很显然,这是一个人工凿成的地窖。 他猜,在小岛中间某个地方肯定有地窖的出口。这是海盗摩根的杰作。 邦德仿佛看见当年摩根手舞皮鞭,监督那些黑奴苦力的情景。黑奴们一镐一镐地挖,凿下一块块的碎石。不久,只听到一声轰响,突然石壁裂开了个大口,哗哗的海水涌了进来。那些苦力们嘴里被海水呛着,不停地挥舞着手脚想逃回去,可没等他们跑上几步就被汹涌而来的海水给吞没了,一个个地窖的见证人就这样在大海之中永远消失了。 洞门口那块大石头原来肯定是用来封洞的,邦德猜想。沙克贝失踪的那个渔民六个月前也到这里来过,偶然发现这个巨石。它可能是被台风刮起的巨浪推开的。 接着,他进到洞里,发现了洞内的财宝。但是他得有人帮忙。 他可能想去找个白人,但又怕他们会骗他,于是决定去找哈莱姆黑人伙计们,想在那里组织一支装备整齐的打捞队。为了将那些宝物藏好,多少黑人兄弟们曾为此而丧身,现在,把它们归还给黑人,这是理所当然的。 邦德站在洞里,好象看见了大个比格的打手们把那个说出财宝秘密的黑人击昏,又在他身上捆上石头,沉入了哈莱姆河。溅起的水花把这个秘密永远地盖住了。大个比格独占了当年摩根藏匿的财富。 他刚想到这里,地窑里突然响起隆隆的鼓声。 当他摆脱那条大鱼的追逐,跑进地窖里来时,他曾听到水中有微小的嗡嗡声,但他当时以为那是海水拍打小岛基脚时发出的声音,并没有再往深处细想。 但是现在,他可以清楚地分辨出这是种击鼓声,而且有很明显的节奏感。 鼓声很沉闷,象是什么东西把它罩住了传不出去似的,他自己也好象就在这种铜鼓肚子里,边海水也被鼓声震动得抖动起来。他想,现在敲鼓可能就两个目的。 一是把岛上周围的鲨鱼、梭子鱼鼓动得兴奋起来,吸引它们过来聚在一起,让贸然闯到这里来的人丧身鱼嘴。夸勒尔给他讲过,渔民们在晚上捕鱼时,喜欢用船桨敲打独木舟的边,勾引鱼过来。现在听到的鼓声肯定也有这个目的。同时,这种鼓声又是伏都教的一种巫术,警告岸上听到它的人们,第二天会看见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被海水冲打到岸上。 邦德想,这肯定是大个比格耍的花招,是那个很与众不同的脑袋瓜里闪现出来的奇异火花。 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邦德心中很清楚。鼓声警千岛上的人,有人想在这里冒险。斯特兰韦斯和夸勒尔听到这鼓声会想什么呢?他们只有坐在那里抓耳挠腮,一点搭救的办法也想不出来。邦德曾给他们讲过,鼓声可能只是种迷惑,他们千万不可随便行动,只有“大剪刀号”起锚返航后没有爆炸才说明他失败了。那时,他们可以在公海上截住“大剪刀”。邦德告诉过斯特兰韦斯船上什么地方可能藏有金币。 现在,敌人虽已知道了有人挨近小岛,但他们不会知道是谁,更不会想到是他邦德。他们以为他早死掉了。邦德想,只要能搭救出宝石姑娘,让她不被那只黑船带走,他就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坚持下来。 他看了看表,时间过了半小时。可他觉得自己好象孤零零地一个人在这危险的海底探险了整整一周。 他摸了摸腰上的贝雷塔手枪。海水已从肩上的裂口处灌了进来,他担心,海水已把贝雷塔枪毁了。 鼓声越来越响。他打开电筒,借着铅笔芯粗的一束光向前移动。 走了约十码左右,前面有了一点微光,他关上电筒,轻手轻脚地走向亮光处,脚下的沙板开始变陡,倾斜着升高向上。许多小鱼出现在他周围,而且越往前走越多。邦德想,它们一定是朝着这里的光亮游来。他看到石缝中间躲着一只螃蟹,几只脚伸了出来。一块石头平坦坦地贴着一条幼小的章鱼。 他已隐隐约约看到了地窖的尽头,再往前,有个宽绰的亮晃晃的水池,白色的沙质池底就象是有光照射一样,又清楚又亮堂。鼓声越来越响,他停下步子躲在阴影处往上看,发现自己的头离水面只有几英寸了。水池被上面的灯光照得发亮。 他踌躇了一下。要是水池边上有人,他只要再往前走几步,就会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暴露。他站在原地,心里很矛盾,究竟再往前走还是……。突然,他心里一惊,只见海水已被她伤口流出的血染红了好大一团,从洞口一直拖到身边。刚才已把伤口的事给忘了。现在他显然感到一阵巨痛。他试着活动一下手臂,立刻让他感到撕裂般的痛楚。背上的空气筒还在咕咕地往上冒气泡,不过他想,在这阴影里,人们不太容易发现这气泡。 邦德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就是再往水下退几英寸,他的命运也无法改变了。只听头顶上“扑通”一声,两个大汉同时跳进水里,向他扑来。他们什么也没穿,只是头上戴了一副玻璃面罩,每人左手都握着一把匕首。 邦德想伸手去抽皮带上的短刀,但太晚了。没等他的手握住刀柄,来人紧紧扭住他的两只手臂,往上拽动。 再作反抗是徒劳的,他任随两个大汉把他拉出海水到了沙地。他还没站稳,只听唰的一声,两个大汉扯开了他的蛙人服拉链,摘下他的头盔,还扯下了套在腋下的手枪套。黑糊糊的蛙人服在脚旁堆成一堆,他象是条被剥了皮的蛇,一丝不挂地站在那里,只是大腿上还套着一条游泳裤。从伤口渗出来的鲜血不停地顺着身子往下流。 头盔被摘下来后,轰隆隆的鼓声几乎震破了邦德的耳膜。他身上的每根神经几乎都被它摇撼起来,鼓点切分音似的节奏一下接着一下直冲着他的心窝,血管好象都要爆裂开来。他想,这么大的鼓声可以把全牙买加的人从梦中震醒。身边一个大汉把他拉转过身。他定眼一看,奇特景象立刻让他忘掉了一切,呆呆地注视着。 一张铺有绿色台面呢布的牌桌放在前面不远处。上面堆了些乱七八糟的纸片。 比格坐在桌后面的折叠椅上,手里拿着一支钢笔,两眼盯着邦德,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他身上穿了一件剪裁十分合体的鹿毛色西服,里面是一件白衬衫,脖子上系了一根黑色丝质领带。宽宽的下巴压在左手上。他看邦德的目光就象是看到某个职员跑进了他的办公室,要求增加薪水一样。他一脸彬彬有礼的神情,但内心却感到厌烦不堪。 离他几步远的一个大石头上放有一幅萨默迪大王的肖像画。画上的萨默迪戴着圆顶硬礼帽,凶神恶煞地瞪着邦德。 比格从左手上抬起下巴,一对大金鱼眼睛把邦德从头到脚审视一阵。 “早上好,詹姆士·邦德先生。”他终于开口说话,干巴巴的声音穿过渐渐弱下去的鼓声传进邦德的耳膜。“你不远万里飞到这里来抓一只蜘蛛,或者,来捉一条饵鱼,的确辛苦啊。可惜你在礁石后面留下了的水泡太多了。” 邦德明白了,是刚才在水中与章鱼的那场搏斗暴露了自己。他移开目光,不看比格,而是机械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个象教堂一样大的石窖,石窖的一半被清澈透亮的水池所占,他就是从那水池里被拖上来的。水池边缘的水微微呈蓝绿色,沙地上有一条一条的皱折。其他地方很平坦。再向前是平滑的石板,灰白色的石笋在几个地方冒了出来。 比格身后不远,是一条陡峭的石梯,弯曲向上一直通往石窖拱形的天顶。 短短的钟乳石悬吊在天顶上,一滴滴的水珠顺着石乳头滴进水池。石板上伸出的石笋上也有一些水珠滴下来。 几个彪形大汉的黑人站在比格左边。他们转着眼珠子,正龇牙咧嘴,得意地冷笑。这几个人都光着身子,石窖四面十几盏弧光灯的强光照在他们的胸膛上,反射出金晃晃的光亮。 在他们脚下堆着一堆腐木和一个锈迹斑斑的大铁圈。发了霉的皮带和扯得稀烂的粗帆布也混杂在其间。但最让邦德惊奇的是那里散落着一大堆金币,他们的脚几乎都被淹没在金币中。 一排又一排浅底木盘堆在他们旁边。每个盘里装着一半金币。一个黑大汉站在石梯下,看样子刚才正想上石梯。他手里端着一个盘子,排成四列的金币放在上面,那个样子好象是要端着它叫卖。 左边,两个黑人站在一口大坩锅边。三盏咝咝地吐着火苗的灯把锅底喷得通红。 两个黑人每人手握一把漏勺,一些金子沾在勺边上;在他们旁边堆着一大堆各式各样的黄金器皿,其中有金盘子、金祭坛、金饮具、金十字架和大小各异的金锭。一排金属冷却盘靠墙边摆着,盘子边上反射着金光。一只空盘和一把长柄勺放在坩锅边上,勺柄上缠有几圈布条。 离比格不远的石板上还蹲着一个黑人,一只手抓住一把小刀,另一只手握住一个镶有宝石的高脚金杯。他脚边上有一只铁盘,里面装满了红、绿、蓝各色宝石,在弧光灯的照射下,灿烂夺目。 石窖里很暖和,一丝风也没有。但邦德还是打了个寒颤。眼前一切太让他惊奇了:炫目的弧光灯、渗出汗珠的古铜色胸膛、亮晃晃的金子、彩虹般的宝石盘和蓝绿色的水池。所有这一切,好象神话中的情景。任何人看了摩根这个宝库中演出的芭蕾舞,都会被它惊得发呆,直打哆嗦。 邦德打量着张牌桌子,又看着那张能起死回生的宽脸。他既敬畏又崇敬地盯着比格。 “把鼓停下来。”比格说道。一个黑大汉从那堆金币中向前跨两步,脚下马上响起了哗哗的金属碰撞声。一手提式唱机放在石板上,旁边是一只大功率放大器。 那黑人走到唱机前,咔嗒一声,石窑里立即安静下来。 “继续干活,”比格又说了一句。话音刚落,一切又恢复平常就象是一枚硬币投进了自动售货机的口。漏勺又在坩锅里搅动起来。黑人捧起一把又一把的金币,把它们装进箱子。撬宝石的那把小刀又在高脚酒杯上钻动起来。 那个黑人端着盘子开始沿着石梯往上走。邦德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肩膀上的血和着身上的汗往下不停地滴淌。 比格埋下头,在一张纸上用笔记了点什么。邦德猜测那是一串数字。 邦德略略扭动一下身子,但马上就感到腰杆被一把匕首轻轻一顶。比格放下笔,慢慢地把脚伸到地上,起身离开方桌。 “你过来,坐这里,”他对邦德身边一个大汉说道。黑人大汉立即绕过桌子坐在比格刚才起身的椅子上,伸手抓起笔,在纸上写起来。“把他带上来。”比格说完,转身走上了石梯。 邦德感到又有什么在他腰上一戳。他从被撕破堆在地上的黑色蛙人服中抬起脚来,跟在比格后面缓缓沿着石梯拾阶而上。没有人抬起头来。就是比格不在现场监督,也不会有任何黑人敢消极怠工,也没有任何人敢将一块宝石或者金币藏到口里。 在石窖中,萨墨迪大王的阴魂还在回荡。 刚刚从洞中出去的只是萨默迪的还魂尸一大个比格。 第二十一章 魔鬼的呓语 他们沿着石梯缓缓地拾阶而上,穿过一道靠岩顶的小门,然后停在岩洞中一个宽绰的拐角口。一盘盘满装金币的木盘靠墙立着,一个手提电石灯的黑人正把这些金币盘放入鱼缸之中。 就在他们驻足而立之时,有两个黑人走下来,捧起放着金币的鱼缸,沿原路走回去。 邦德估计,这些鱼缸搬上峭崖顶上之后,会有人将泥沙水草倒进去,放进毒鱼,然后便开始它们一环接一环的运输,从这个世人不知的峭崖,渗透进车水马龙的繁华的美国都市。 邦德发现,在一些还没有搬走的鱼缸里,有一块块金锭或一团团宝石,他心中暗自估计,这里的金银珠宝的价值可能有四百万英镑之多。 大个比格两眼盯着石地,稍稍停留一阵,克制着他那低沉的喘息声,接着,他又向上走去。 往上走了大约二十节石阶,面前又出现了一个拐口,它比以前那个拐口小,但却有一道门。有一根崭新的锁链在门上。门是用铁板做的,斑斑锈痕隐约可见。 大个比格在门前停下步子,刚才还在他身后的邦德此时和他并排站在一起。 邦德脑子里突然闪过逃跑的念头,但身后那个黑人打手好象是懂得了他的心思,将他推向一边,靠壁而立,与比格离得远远的。邦德心中十分明白,他必须活着见到宝石姑娘。无论如何不能让她上了游艇。所有这些人中,只有他知道,此时强酸液正慢慢地腐蚀着炸弹延时引信的铜丝。游艇肯定要葬身大海。 通道里一股股凉风直往里灌,把邦德身上的汗水渐渐吹干。他不理会顶在他腰间的匕首,用右手捂住自己肩上的伤口。血滴已经凝固变硬,整个手臂已经麻木。 但是伤口还是隐隐作痛。 这时,大个比格开口说道:“邦德先生,这种冷风,”他指了指往上的道口,“在牙买加叫‘阴风’。”邦德耸了耸右肩,屏了口气。 大个比格转到铁门,从衣袋掏出阴匙打开门,一行人又向前走去。 这间屋子很宽敞,边上有一道又细又长的过道,墙上隔不了多远就吊着一副镣铐。在屋子对面尽头的石顶上,吊着一盏防风灯。一个包在毯子里人一动不动地躺在灯下。屋子里还有一盏防风灯,刚好挂在刚进屋的几个人的头顶上方。整个屋子里空空荡荡,只能闻到岩石的潮味,感觉得到原始刑罚的威胁与死亡的气息。 “宝石。”大个比格轻轻叫了一声。 邦德的心顿时怦怦乱跳,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几步,但手臂立即被身后一只大手抓住。 “安静点,白佬,”他身后的打手大叫一声,拧过邦德的手腕往上直提,已经超过了肩胛骨。剧痛之中,邦德抬腿猛地向后踢去,脚后跟正好踢中打手的胫骨,而他自己的手臂也几乎被拧断。 大个比格转过身来,手按住了他那支小手枪。 “放开他,”比格冷静地对打手说道。“如果你肚皮上还想再有一个肚脐,邦德先生,我可以让你满意。我这支枪里有六颗子弹呢。” 邦德猛地冲到大个比格身边。宝石已经将身上的毛毯掀开,站了起来。 一看见邦德,她伸出双臂,不顾一切地向他跑过来。 “詹姆士,”她哽咽地呼唤,“詹姆士。”宝石姑娘几乎摔倒在邦德的脚下。 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给我拿些绳子来,”站在门口的比格命令道。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宝石,”虽然邦德很明白他们的处境险恶,但仍然轻柔地安慰道,“一切都会好的。我不是来了吗?” 邦德扶起宝石,仔细打量着她。只见她脸色苍白,头发蓬乱,额上有一道伤痕,眼睛四周有一道晕圈。她带着一种深深忧郁的神情,脸庞上有几道泪痕。她身上一丝梳理妆扮过的痕迹都没有,上身穿着一件白色夏布外套,脚上穿着一双凉鞋,看起来是那么的憔悴。“那些狗杂种把你折磨惨了吧?” 邦德急切地问,紧紧地把她搂在怀中。宝石用手搂住邦德的脖子,将脸深埋在他胸前。 两人搂抱片刻,宝石抽出身来,发现自己手上沾满鲜血。“你在流血,” 她满脸吃惊。“怎么回事?” 她轻轻推着他半转过身,看到了他肩上和顺肩而下的暗红色血迹。“呵,亲爱的,怎么了?” 突然她又悲痛无望地啜泣起来,因为她意识到他们还是那么孤独无望。 “把他们绑起来,”大个比格下命令了。“就绑在灯下面。我还有几件事情要和他们谈一谈。” 黑人打手走上前来。邦德猛一转身。他在思考是否可以拼斗一次?黑人手中只有一条绳索,大个比格眼睛看着他们,但已站到一旁,手枪对着地面。 看来答案至少现在是否定的。 “你不能这样做,比格先生,”邦德斩钉截铁回答道。他目光逼视着比格,脑子里却想着宝石姑娘。 黑人打手到了面前,邦德几乎一点反抗都没有就让双手被捆在背后。绳扣扎得牢牢实实,毫无挣脱的可能。绳子深深地勒进邦德的皮肉。他对宝石笑笑,眼睛半闭上。捆他不过是为了虚张声势,吓唬吓唬而已。现在他心里想着:为了宝石,他一定要活下去。打手又将他拴回到铁门边上。 “到这儿来,”大个比格指指他旁边的一副镣铐。 黑人打手出其不意地用双脚猛地一扫邦德的腿,邦德身子一斜猝然摔倒,伤肩又撞在地上。黑人拖着捆住邦德的绳子,把他拉到镣铐跟前,先把绳索从镣铐环上穿过,又用这段绳索把邦德的两只脚踝紧紧捆起来,用匕首将多余的绳索割断,然后又向宝石走去。邦德向前伸着两脚,坐在石地上,身后的两只胳膊被绳索向上牵曳绑起,右肩上的伤口已再次裂开,鲜血一滴滴往下直淌。如果不是靠求生复仇的意识支撑着,他早痛昏厥过去。 宝石已被绑住,被拖来同他相对而坐。两人的脚只有一码之远。 等打手绑定二人,大个比格看了一眼手表。“你走吧,”他对打手命令道。等打手走出后,比格推开铁门,倚门而立。 邦德和宝石四目相对。一声不吭。大个比格的眼睛也在盯着地上的这一对青年男女。 沉默良久,比格叫了一声邦德。邦德抬起头来,发现在电石灯下,那颗硕大浑圆的灰色脑袋看起来和一个精灵差不多,那双金黄色的的眼睛好象熠熠燃烧的两团黄火,庞大的身躯被暗影包围着,整个人好似从地心钻出来的凶神。邦德不得不给自己壮胆,提醒自己,这个庞然大物也有他的心跳呼吸,他的灰色皮肤上也有汗水流淌,他也是个人,虽然他身躯粗大头脑超凡出众,但他毕竟也是人。 比格又张开他厚大的嘴唇,两排雪白的大板牙露了出来。 “在所有和我作对的人当中,你实在是一个佼佼者,”大个比格说道。 他声音平稳单调,好象每一个词都在斟酌。“你已经杀死了我的四个助手,使我手下的人觉得简直不可思议。现在该是算帐的时候了。至于这位姑娘,” 他两眼仍盯着邦德,“她是我在贫民窟里发现的。我本来想把她培养成我的得力助手,但她背叛了我,使我一向完美无缺的计划出现了闪失。我正在想,当天神或我追随者们所相信的萨默迪大王把你推上祭坛,准备用刀斧砍下你的头颅的时候,应该怎样给她选拔一种恰当的死亡方式。” 比格停下来,微微分开两片嘴唇,接着邦德又看到两排白牙连在一起,把下一句话吐出来。 “最后我认为,应该成全你们,让你们俩死在一起,而且应该以一种非常特殊的方式去死。”比格看看表,“还有两个半小时,也就是六点钟,送你们一起上天,” 稍停,他又补充道,“整个过程只用几分钟就行。” “即使就在那几分钟内,”邦德毫不害怕,“我也珍视我的生命。” “在黑人解放的过程中,”大个比格的语调听起来更象相互交流,而不是审讯,“伟大的黑人运动员、伟大的音乐家、作家、医生和科学家已经涌现。因而,和别的民族的发展一样,在适当的时机,名垂青史的黑种人也将各个领域出现。”他顿了顿,看了邦德一眼。“你很不幸,邦德先生,还有这位姑娘,你们遇到了堪称第一流的伟大黑人罪犯。我之所以用了这个很通俗的词是因为你们就是这么称呼我。 但事实上,我认为我这个人具有充分的心智能力,能制定我自己的法律,而不愿意被动地接受只适合最下层的人生活法律。无疑你曾经读过特罗的《战争与和平时期民众的本能》这本书,邦德先生。这么说吧,从天性与倾向上来讲,我是一头狼,因此生活的法则就是狼的法则。所以,本性接近羊群的人们把我这样的人叫作‘罪犯’是不足为奇的了。” “但我有必要提醒你这一点,邦德先生,”稍稍停顿之后比格又说道。 “虽燃我孤身一人要与上百上千万头羊作斗争,但我毕境活下来,而且还在不断地追求成功,我曾经向你提到过,我获得成功的原因除了现代技术的武装外,更重要是因为我能忍受无穷无尽的痛苦。当然,我所指的痛苦并不是辛劳或者生活的沉闷单调,而是艺术家过于敏感的气质,一种追求完美的痛苦。我后来发现,邦德先生,只要一个人决心献身于这个目标,同时,只要他在本质上是完全具备了狼的习性,要战胜众多的羊群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可以举个例子,向你表明我是怎样思索的。而这个例子就是我决定怎样处死你们两人。我从恩主亨利·摩根爵士那里学到了这种方式,而我又对它进行了一番修正,以符合现代生活。这种方式的旧名称为‘平船牵引’。” “你说下去,”邦德冷冷地说道。他没有去看宝石姑娘的表情。 “我们的游艇甲板上有一种拖曳鲨鱼或别的大鱼的浮锚,”大个比格的神情和一个外科医生在向他的学生描述一次精妙的手术差不多,“你知道,这是一种很大的鱼雷形装置,用来悬托住水下的鱼网。在战争时期,只要在浮锚上装上切割装置,便可用来切断系留水雷线。” “我的计划是,”大个比格十分随便地说道,“把你们俩捆在一起,系在浮锚上,然后再开动游艇,直到鲨鱼把你们完全吃掉为止。” 他关住了嘴,看看邦德,又看看宝石,宝石惊恐地睁大双眼盯住邦德,而邦德的眼前依然一片茫然,他感到自己应当说出埋在心底的那段话,以打打比格嚣张的气焰。 “你是个自大狂,”邦德说道,“有一天,你也可怕地暴死。要是你杀了我们,你的死也不远了。我已经把一切安排好了。你很快就会癫狂发疯,你将会尝到这桩谋杀给你带来的厄运。” 邦德一边说话,脑子一边算着即将到来的时辰。大个比格的死期已经渐渐临近。 强酸正静静地蚀掉炸弹引信的铜丝,比格和他们的帮凶们离他们的坟墓不远了。可是,当这个时辰到来时,他和宝石还能活着看到吗?邦德脸上汗如雨下,滴在他的胸前。他转脸向宝石笑了笑。室石直视着邦德的眼睛,目光有些慌乱。 突然,她神经质地大叫一声,邦德的心一阵紧缩。 “我不知道,”她哭喊道,“我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能看到死亡,就在眼前。 都要死了……” “宝石!”邦德大吼一声。他担心宝石的直觉和预感会让大个比格产生警觉。 “你别瞎说!” 他的声音含有一丝愤怒和绝望。 她的目光逐渐清晰,茫然不解地望着邦德。 大个比格又开口说道。 “我不会癫狂发疯的,邦德先生,”他的声音十分平静,“你所安排的一切对我都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你今天死在大海之中,没有任何证据留下。 你们被游艇拖着,直到鲨鱼把你们吃得精光。人们只会认为你们是死于鲨鱼之口。这就是我的意图的奥妙所在。你可能也知道,在伏都教的教义中,鲨鱼和梭鱼都有其独特的作用。它们应该有它们的圣餐,萨默迪则会满足它们的心愿。我的追随者们深深信奉这一点。我希望这种食人鱼的试验能一直做下去。由于只有当水中有了血腥味时,这些鱼才会发动攻击。因此,我先将你们的身体从珊瑚群上拖过,磨出来的血将会在水中漂散,召来食人鱼。我相信,你们会在礁石上被磨得鲜血长流,血肉模糊。等下了水,我的理论是不是可靠就可以得到检验了。” 大个比格的手伸背后,拉开了铁门。 “现在我要离开你们了,”他说道,“我要为你们的这种杰出的死亡方式作一些安排。你们的死是罪有应得的,而且任何痕迹都不会留下来。同时,你们的死也能使我的追随者更加坚定信心。而你们的身体正好用来作对鱼类习性的科学研究。” “詹姆士·邦德先生,这就是我所说的艺术家追求完美的痛苦。”他最后又补了一句。 他站在门口,看着默不作声的邦德和宝石。 “再说一句,祝你们俩晚安!” 第二十二章 生死搏击 天还没亮,两名打手便推门而入。捆着邦德和宝石的绳索被刀割断了。 他们被拖着走上石阶,来到石窟外,走到岛上稀疏的树林中。邦德仰面一个深呼吸,凉丝丝的空气浸润心肺。透过林隙向东望去,他看到一颗颗星星已变得苍白,晨曦的光亮隐约出现在天边。蟋蟀已停止鸣叫,岛上的小鸟正发出黎明的第一声啼鸣。 他估计,现在大约是早上五点半钟。 他们在林中站了好几分钟。许多黑人手提巴拿马草编的口袋,从他们身边忙走过,一路都在愉快地低声交谈。林中的八、九间草屋顶上小屋大大敞开着。黑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到邦德和宝石右方的峭崖,在岩石背后消失了。 没有一个人掉头回来。这是在撤离。整个岛上的防卫都撤消了。 邦德裸露的肩头往宝石身上靠了靠。她倚过来紧紧地贴住了他的身子。 从密闭的岩洞出来,邦德身上冷得直打哆嗦。不过,好歹有了动静,这总比长长地关闭在石洞中让人舒服一些。 两人都知道前面等待他们的是什么。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拼搏。 昨晚大个比格离开之后,邦德抓紧时间偷偷地告诉宝石,他已在大剪刀号游艇的舷侧安放了水下爆破弹,爆炸时间是早上六点过几分,并把早上决定生死的诸种因素向她一一讲明。 首先,邦德和宝石的成功取决于大个比格讲求精确和效率的癖性。大剪刀号必须按原定的计划早上六点钟准时启航。 而且海上不能有雾,不能影响游艇的既定航程,否则,大个比格就会推迟启航的时间。要是邦德和宝石被押上了游艇,他们也会和大个比格同归于尽。 如果游艇准时启航,他们会被拖在艇身的哪一边?离它的距离会有多远?邦德估计被拖在左边。浮锚缆总长有五十码,他们很可能会被拖在浮锚之后的二十至三十码之间。 按照大个比格的计划,那么大剪刀号在转到航路前,会拖着他们在暗礁群中行驶五十码左右,航速可能只有三海里。开上航道后,就可能增加到十至二十海里。 他们的身子会被拖得东倒西歪,不停地翻滚,等游艇开出礁群,加快速度,浮锚便会因水阻增大而紧绷绷的。一想到他们的身体会从象刀刃一样利害的珊瑚礁和石礁上划过,他们后背大腿会被割成片片碎肉时,邦德不禁颤抖了一下。 一出暗礁群,他们就会为两大块血淋淋的鱼饵。没有几分钟,便会成为扑上来的鲨鱼和梭鱼的腹中之物。 那时候,大个比格会舒适地坐在游艇尾台上,观赏目睹这惨忍的一幕,说不定他还会戴上一副眼镜,计数这残忍情景的时间,看着活鱼饵越来越小,最后,大鱼把染血的绳索也吃下去。 一切都消失在大海之中。 然后,比格的手下将把浮锚重新收上甲板,游艇乘风破浪向遥远的佛罗里达群岛的塞布尔角半岛驶去,在灿烂的阳光沐浴下进入彼得斯堡港口。 如果他们在海水中被拖曳时艇边下炸弹发生爆炸,是否会伤及到五十码开外的他们?爆炸波的冲击他们能否能承受得住?也许不会致命。爆炸力主要作用在艇身上,礁石群反而会蔽护他们。 但邦德此时只有希望和猜测。 重要的是,在炸弹爆炸之时他们必须还活着。在痛苦地被拖曳之时,他们必须要千万百计保住性命。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被怎样捆绑起来。 大个比格想让他们活着下水,对死去的鱼饵他毫无兴趣。 但即使他们还活着,鲨鱼已从后面扑上来了,邦德只有横下一条心,先淹死宝石。他会尽力将宝石扳到自己身下,紧压在水中,然后,他再拼命将她已停止呼吸的身子翻转过来,压在自己身上,将宝石窒息的过程重复一遍。 大个比格为他们安排的结局让世人难以置信,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场景都象噩梦般的恐怖。但邦德很清楚,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便要为生存而战。 大个比格和他手下的人最终难免一死,但他却有一线希望,也许他和宝石不至于葬身鱼腹,除非炸弹失灵。但这是不可能的。 邦德的脑海里又掠过了他们被带出石窟前他和宝石所谈起的种种可能和计划。 他让宝石和他分享所有的希望,但有关他的担忧和恐惧没有吐露一个字。当时她坐在他的对面,疲惫的蓝眼睛凝视着邦德,那么柔顺,信任,对他充满希望和爱恋,他的每一句话对她都是一种安慰。 “别替我担心,亲爱的,”当打手们走近时她说道。“和你再度相聚我感到非常幸福。我心里觉得已经满足。即使死,我也死而无憾了。你还爱我吗?” “我爱你,”邦德说道,“为了我们的爱情,我们一定要活下去。” “快走!”一个打手大叫一声。 此刻,天色已渐渐亮了。邦德听到柴油机的轰响声从峭壁下传来。海上吹过来一缕微风,而在游艇停泊的背风处,海水明丽清爽,象一面铜镜一般。 大个比格手提着一个生意人的小皮箱走了过来。他打量了四周,踊里因爬坡而气喘吁吁。他既没看邦德、宝石,也没有看提着左轮手枪以及站在他们身边的两个打手,而是抬头看着天空。突然他清晰地大声地向刚跳出海面的一轮红日说道: “感谢你,亨利·摩根爵士。你的财宝会有好的归宿。保佑我们一路顺风吧。” 两名打手惊惶地站在一边。 “该是‘一路阴风’,”邦德讥讽地说了一声。 大个比格的目光盯住邦德。“都搬走了?”他问打手。 “搬走了,老板,”一名打手答道。 “把他们带走,”比格命令道。 五个人一齐来到峭崖的边缘,开始踏着陡直的石梯下去。两名打手一前一后夹着邦德和宝石,比格走在最后。 装饰华丽的游艇此时正发出沉稳的低鸣,一缕蓝色的烟雾从游艇尾部的排气管冒出。两个黑人站在码头上的牵引绳边。艇长和领航员站在流线型灰色艇桥上。除了这几个人外,甲板上还有三个黑人。鱼缸占据了甲板上所有的空间,只留出了一块摆椅子的地方。一面的美国星条旗挂在艇杆上,纹丝不动。 离艇约几码远,就是浸在水中的水雷形浮锚,长约六英尺,与堆积于艇尾的缆绳相连,在黎明的晨光中现出海蓝色的光彩。邦德此时距离游艇起码有五十码。朝下看去,海水宛如水晶一般清澈透明,四周也没有鱼群的动静。 海上一丝风也没有。邦德能望见掩在林中的“爱神木大厦”的楼顶,但是下面的游艇、码头、还有峭崖小道尚还处于阴影之中。他不知道这里的情景。用夜视镜能否看见?要是能够的话,不知斯特兰韦斯会有些什么想法呢? 大个比格站在码头上,监督他的打手将邦德和宝石绑在一起。“把她的衣服脱掉,”他命令跟在宝石身后的打手。 邦德心里一惊。目光扫过比格的手表,见此时是六点差十分。他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时间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把她的衣服扔到甲板上,”大个比格又命令道。“撕些布条下来把他的肩头缠好。我不想让水里现在就出现血腥味。” 打手用刀割开宝石的衣服。不久,她便已浑身赤裸,脸色苍白。她低垂下头,满头黑发垂下来掩在她脸上。不一会儿,邦德的伤肩上缠上了从她裙子上割下的布条。 “你们这些畜生,必将不得好死!”邦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在比格的命令下,打手松开两人的胳膊,扭转过他们的身子,使他们面对面贴在一起,彼此抱住对方的腰部,然后用绳子重新把他们紧紧地捆缠在了一起。 邦德感觉到自己的胸部正紧贴宝石姑娘柔软光洁的rx房,她的头紧靠着邦德的右肩。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她颤抖着小声对邦德说。 邦德没有回答。他正在算时间,对她紧贴自己的赤裸身子并没怎么在意。 码头上有一堆绳索与浮锚相连。打手把绳索的一端捆在两人腋下,在他们的身体中间打了死结。每一道绳索都缠得很仔细牢固,想挣脱是不可能的。 然后,绳索从码头垂下,沿着岸边的浅水,一直延伸到浮锚的底部。 邦德仍在算时间,他已数过了五分钟。 大个比格朝他们最后看了一眼。 “不要绑他们的腿。”他说道。“他们一挣扎就会把鲨鱼的胃口挑起来。” 他从码头走到了游艇甲板上。 两名打手也跟着他上了游艇。螺旋开始转动,刚才还是平静的水面,被打乱了,大剪刀号慢慢地驶离码头。 大个比格坐在甲板上的椅子里,两眼盯着站在码头上的邦德和宝石。他静静地注视着,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做任何手势动作。大剪刀号向暗礁群驶去。邦德看到了系在艇边的绳缆牵着浮锚开始在水上掠动,前面是游艇后的尾波。 两人身边的那堆绳卷已经拉住了最后一圈。 “当心!”邦德大叫一声,紧紧抱住姑娘。 绷紧的绳索猛地拽动,几乎拉断了他们的胳膊。两人从码头猛地栽进水中,被海水吞没了片刻,才又被绳索拖着浮出水面。紧捆在一起的两个身体在水面破浪而行,四面全是涌动的波浪和喷溅的水花。邦德迎着激流,大口喘粗气。宝石持续紧张的喘息声在他的耳边回响。“呼吸,快吸气,”他在水波中大喊。“用脚缠住我的腿!”宝石听到了他的呼喊。邦德感到大腿被她的两膝紧紧地顶住,他突然被呛了几口海水。接着,邦德听到呼吸声变得匀称起来,感到的她的心跳也慢慢减轻了些。就在这时,他们在水中的速度慢了下来。“你闭口气,”邦德喊道,“我翻上来看看动静。好吗?”她使劲一抱他时,等于给了他回答。她深呼吸时胸膛的起伏,他也能感觉得到。 他猛地一转身子,把宝石压在身下,他的头跃出水面。 大剪刀号正以每小时三海里的速度前进,就要进入暗礁群中的水道。邦德估计,暗礁群的水道可能有八十码。牵拽着他们的浮锚在艇和右方飘掠,构成了一个向前运动的三角形。前面六十码处,就是暗礁群,很快就要到冒出水面星星点点的暗礁尖了。 邦德扭转过身,宝石大喘着气从水下侧翻上来。 游艇,浮锚,还有捆绑着的人,正在水上慢慢穿行。 五码过去了。十码,十五码。过去了二十码。距离珊瑚礁,只有四十码了。 在他们前端几十码外的大剪刀号就要通过暗礁水道。邦德心里一惊。速度肯定已增到时速六海里了,该死的炸弹怎么还不爆炸?邦德不由自主地喊道:“上帝保佑我们。”哗哗而涌的波涛淹没了他的喊声和呼吸声。 胳膊下的绳索绷紧了。“呼气,宝石,你快呼气,”他大声喊声,游艇速度又加快了,腾起的水波唰唰作响。 他们飞腾在水波之上,向暗礁群疾奔而去。 拖拽的绳索稍微停了下下。邦德估计某个珊瑚礁的礁顶被浮锚撞掉了。 紧接着,两人紧抱在一起的身子又向前飞快地划动。还有三十码,二十码,十码。 我的老天!邦德暗叫一声。我们不行了。他全身绷紧,准备经受撞击和撕裂,同时尽可能将宝石扳到自己上面,让她少受皮肉之苦。突然,拖拽住他们的绳索猛地一顿,好象巨拳在他身上狠狠一击,往上的震动力将宝石的身躯弹出水面,但很快又沉落下来,一瞬间,一道闪光跃上天空,海面上发出一声炸雷般和爆炸巨响。 两人的身体在水面上停止不动,但很快,长长的绳索的重量又把他们往水下拽动。 他们的身体开始斜坠,海水涌到他的口中。 腥咸的海水使昏沉的邦德清醒过来。他两腿连连搅动,使两人的头跃出水面。 他怀里的姑娘已变得铁块一样沉重,邦德绝望地摆动双腿,用肩头托宝石姑娘无力垂下的头,打量着四周的景象。五码外就是暗礁群。巨大的漩流拍打冲击着它。 谢天谢地,幸亏有这群暗礁群的阻挡,否则他们肯定已被爆炸的冲击波给拍死了。邦德的脚下感觉到了漩流的涌动和冲击。他翻身朝上,绝望地大口喘气,双眼由于海水的冲激和浸渍被刺得通红,胸口痛得象要炸裂一般。 拖捆住他们的绳索还在将他们朝水下拖拽,宝石散乱的头发堵住了他的嘴,好象不让他呼吸一样。 突然,珊瑚礁锋利地划过他的两条大腿,他连忙向四处轻轻摆动双脚,很想找到一个落脚之处。他的后背,他的胳膊都被划伤。但胸口那种撕肝袭肺的痛苦使他根本没有感觉到皮肉被礁石划破的疼痛。他很笨地扭着身躯,脚碰到了一块锋利的礁石。他沉下身,顶住汹涌而来的漩流。终于,他站住了脚,背上也感觉到的一块礁石支撑着。他气喘心跳地向后仰下身躯。四周的海水已被鲜血染红。邦德紧紧抱住俯倚在他身上的姑娘。此时,她已经浑身冰凉,奄奄一息了。 他痛苦地咳嗽几声,然后闭住双眼,靠着礁石喘息几分钟。意识重新清醒过来后,他首先考虑的是他身边被鲜血染红的海水。但他又估计,鲨鱼一般不敢闯到暗礁群中来。如果真有条胆大的鲨鱼逼近他们,那他也束手无策,只好坐等待毙了。 他扭头看了看大海。 水面上大剪刀号已无影无踪了。 一团蘑茹形的烟雾升向天空,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在远处飘散。 几个人头浮在海面上,被炸死或震昏的鱼肚皮朝天,反射出点点白光。 空气中有一股浓烈刺鼻的硝烟味。那个红色的浮锚静静地飘在满是破片杂物的海面上,拴系在它上面的绳缆已坠向海底。游艇下沉所激起的水柱和气泡在水面啪啪作响。 邦德发现,远处有几片鱼鳍正急速地向海面上飘浮的人头和死鱼游过来,很快就集成了一群。水面上冒出一个巨大的鲨鱼头,猛地扑向什么东西。 鱼群在水上展开了激烈的争夺。鲨鱼喷出一股股水柱,腾出起在海面上。邦德见到两只黑色胳膊猛地伸出海面,几声尖叫后,又很快不见了。有两三个人头开始在水中躜动,人人手臂挥展着,朝礁群划来。其中一个人的手刚伸起就不动了,口中发出几声尖利的惨叫,身子在水中被什么顶得前后晃动。 邦德知道,他肯定是被梭鱼咬住了。 但其中一个人头却,朝邦德所站倚的礁石越来越近地划过来。他所激起的水波已拍击到了邦德腋下,将宝石姑娘的头发冲击得飘散开来。 这颗头颅硕大无比,有一道伤口在光秃秃的头顶上划过,鲜血直冒,使他面部一片血糊糊的。 邦德注视着这颗渐渐靠近的头颅。 大个比格象青蛙似地笨拙地划动海水,每一次划动都溅起了一大片水花,足以吸引任何还未享到口福的鲨鱼来享受他。 邦德细眯起眼睛,呼吸变得更加镇静。他注视着面前无情的海水,脑子里紧张地盘算着自己的对策。 水面的头颅已到了眼前。邦德已看到了比格龇牙咧嘴拼命挣扎的丑样子。他的双眼几乎被鲜血糊住了,邦德只看得见他两个凸出的眼珠。他几乎听到了比格灰黑色的皮肤下那心脏慌乱激跳的怦怦声响。他还能坚持下去,挽回他要当鱼饵的厄运么? 大个比格游过来了。他的两个肩头完全裸露,爆炸将他身上的衣服弄成了破碎的布条。然而他的黑丝领带仍然完好地缠在他粗大的脖子后面,和一根长长的猪尾巴一样。 一团溅起的水花将他眼上的血迹冲洗掉了露出了肿胀的眼圈。而他的两只鼓鼓的大眼则发狂般的盯着邦德。除了一种垂死挣扎的绝望外,它们没有流露出丝毫哀求的目光。 邦德紧张地注视着这个相距只十来码的庞大身躯。突然,比格猛地闭上两眼,脸上的神情痛苦不堪,同时痛得扭歪的大口惨叫一声:“啊!”然后,他的双手在水中停止了划动,头沉入水中,很快又冒了出来,身边一大团海水已被鲜血染红。 两条六英尺长的暗影在水下浮游摆动,冲击着比格的身子,把他顶得摇晃不定。比格的左臂有一半浮在水面上,既没有了手,也没有了腕和手表。 只有他龇牙咧嘴的脑袋仍在水上晃动,口里连连发出惨叫。一声模模糊糊的呼唤从远方传来。邦德一点没听到。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这幕空前的惨景。 一条鲨鱼在邦德几码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邦德隐隐约约地看到了水下的鲨鱼正贪婪地一口口地咬噬着那个不断变小的身躯,残忍地品尝着这顿美餐,两排利齿咬住了比格的胸膛,最后那半截身子也慢慢地在鲨鱼的嘴中消失。 一串气泡在水面上嘟嘟冒起。 那颗硕大光秃的头重又飘浮上水面。大嘴已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但那对黄色的眼球似乎还在盯着邦德。 鲨鱼的头又从水中冒了出来,扑向这颗大头。海面上响起了一声碎骨声,既沉闷又恐怖。邦德几乎都要吐了。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漩涡。鲨鱼掉过头,开始向远处游去。邦德注视着这个褐色的暗影在海水中消失了,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一切都归于静止。 邦德瞪大双眼,看着面前一大团黑紫色的海水向四周慢慢扩散。姑娘轻轻地呻吟了一下,邦德又重新回到现实之中。 远处传来了呼喊声。邦德把头扭向海湾。 是夸勒尔!他正坐在一条细长的独木舟上,两手使劲划动着船桨。他身后跟着一大串独木舟,接二连三地都朝暗礁群急速划来。海上刮起了温暖的信风。灿烂的阳光照耀在湛蓝的海面上,沐浴着牙买加绵延起伏的绿色山峦。 眼泪从邦德灰蓝色的眼睛里涮涮流了出来,淌过他憔悴的脸颊、滴洒在鲜血染红的海水中。这是从孩提时代以来他流出的第一串泪珠。 第二十三章 虎口余生 两只蜂鸟在木槿树周围飞翔,它们围着树绕了几圈,最后落在葱郁的树枝上。 茉莉丛中散发着阵阵淡淡的香气。模仿鸟唱起了优美动听的歌声。 一群军舰鸟掠过天空,飞向远方,它们娇小敏捷的身影从巴哈马绿茵的草地上一晃而过。一只灰蓝色的翠鸟在大声的啼叫。棕榈树下,一只黄色的蝴蝶正在徘徊飞翔。 海湾里一片宁静。慢慢下落的夕阳在海岛倾斜的峭崖涂上了一层桔红色。 经过炎热的一天之后,四处已有了初秋清凉的气氛。一缕淡淡的蓝烟从村子里一家渔民的屋顶上冉冉升起。 宝石姑娘从屋里出来,走过草坪。她赤着双脚,手里拿着两个酒杯和一个鸡尾酒混合器,来到了邦德身边,把它们放在小竹桌上。“但愿我能把酒兑好,”她朝邦德说,“不知六比一的比例会不会太浓?过去我从没用伏特加兑马丁尼斯酒。” 邦德抬起头看着她。她穿着他的一件又宽又大的白丝绸睡衣,一副孩子般天真模样。 见邦德看着她,宝石不由得笑了笑。“你觉得我的玛丽亚港牌口红好看吗?” 她问道,“我的眉毛是用炭黑铅笔描的。除此之外,别的地方我什么妆也不化。” “你看起来让人意想不到的好看,”邦德说道。“你是整个沙克贝湾最漂亮可爱的姑娘。要不是我这笨拙的手脚,我早就站起来吻你了。”宝石弯下腰,一只手搂紧邦德的脖子,长长地吻他。接着她直起身,把邦德垂落到额上的黑色发鬈往上拢了拢。 两人含情脉脉相视一笑。宝石转向竹桌,倒了一杯鸡尾酒给邦德,又倒了半杯给自己,盘脚坐在暖洋洋的草地上,头枕靠着他的膝盖。邦德伸出右手,轻轻抚弄着她柔滑的秀发。两人静静地坐在一起,透过棕榈树,眺望着夕阳从远处的大海边逐渐消失。 他们几乎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身上的伤口和划痕处理完毕。 夸勒尔的独木舟刚把他们送上海滩,邦德便抱着宝石走过草地,来到了浴室里,将浴缸蓄满了热水。宝石一直昏迷不醒。邦德亲自帮她抹上肥皂,将她的全身和头发洗干净,将她身上的海水的腥咸味和珊瑚礁留在她身上的粘液清除掉,然后把她抱出浴缸,替她揩干身子,胜雷硫汞水抹擦珊瑚礁石在她后背和大腿划出的伤口。 收拾完毕,邦德把她赤裸着放到自己床上,替她盖上被单,关好了百叶窗,又轻轻地吻了她的脸庞。 邦德重新回到了浴室。斯特兰韦斯帮着他洗过澡,然后将雷硫汞水几乎抹遍了邦德的全身。他身上至少有上百处伤痕,而且好几处已是血肉模糊。 由于遭到梭鱼袭击,他的左臂已经变得麻木,不听使唤。鱼咬走一大块肉的地方经雷硫汞水一刺激,痛得他龇牙咧嘴。 邦德穿好浴衣,狼吞虎咽地吃了顿早点,美美地抽了两天来的第一支香烟。然后,夸勒尔开车送他到玛丽亚港医院。一上汽车他就沉入了昏睡,到了手术台上还没清醒过来。最后,他周身缠满了绷带和胶布,躺在一张帆布小床上。下午,夸勒尔开车把他送回到“爱神木大厦”。 上午,夸勒尔带邦德去医院后,斯特兰韦斯根据邦德提供的情况,作了一系列的安排布置。惊奇岛上的一支警察小分队在接到斯特兰韦斯的通知后,立即出发,到海上进行搜索,结果在一百二十英尺的水下找到了大剪刀号的残体。警察们用浮漂标出了沉船的位置。一艘海关游艇从玛丽亚港出发,向出事海面开去,执行巡逻任务。打捞拖船以及潜水员也已从金斯敦出发。 当地的新闻记者们得到了一个简要的情况介绍。警察们封锁了通往“爱神木大厦”的道路,以免外界得知这场事件后象潮水般涌向这个小岛。这期间,伦敦的m局长和华盛顿方面都收到了一份详尽的报告。结果,一网打尽了巨人比格在哈莱姆和彼得斯堡的爪牙们,并以黄金走私罪向法院起诉他们。大剪刀号上一个幸存者也没有留下。那天上午,在游艇爆炸的附近海面上,渔民们打捞到的鱼加起来足有一吨重。 各种流言传闻在牙买加迅速传播。大大小小的汽车蜂拥而至,将整个海湾和峭崖下的海滩挤得水泄不通。人们早就知道那儿有摩根留下来的财宝,但同时,他们也知道这些财宝周围有一群群的鲨鱼和梭鱼。因此,尽管不小人想发大财,但谁也不敢下水到游艇沉没的深水中去。一名医生遵嘱到岛上来看望宝石姑娘,但却发现她此时最关心的是怎样买到一些漂亮合体的服装和色彩相宜的口红。斯特兰韦斯答应为她安排这一切,并将这些东西第二天就送到她手中。眼下,她正忙着收拾邦德手提箱内的东西,还要采集一大捧木槿花。 邦德刚从医院回家,斯特兰韦斯也从金斯敦回来了。他给邦德送来了一条m局长的指令:想必你已代表环球出口公司对这批财宝正式提出拥有权利。立即配合打捞船行动。商找一名律师代你申明财宝主权。顺表嘉勉。准许自由休假两假。 “我看应该是‘特许’休假的意思吧?”邦德疑惑地盯着电报纸上“自由”两个字。 斯特兰韦斯神色严肃地说,“可能吧。我把你和宝石姑娘的伤势情况作了全面详尽的汇报。” “明白了,”邦德点点头。“不过,m局长的女报务员拍电报从不出错的。” 斯特兰韦斯小心谨慎地望了一眼窗外。 “这样倒显得我们就是冲着这批财宝来的,”邦德道。“m局长一定以为,这些金子肯定会落到他的手中,这样,等下次议会进行财政预算时,他就不用为特工经费而吵个不停了。我看,他大半时间都在与财政部吵架。” “我直接发给总督府的第一份电报就提到了你对这批财宝的权利问题,”斯特兰韦斯说道。“只是这件事很伤脑筋。这儿的总督当然想使它属于英国。但是,由于巨人比格是美国公民,美国必然也会争取来分宝的。这桩扯皮事短时间内是解决不了的。” 两人谈了一阵,斯特兰韦斯起身告辞。邦德强忍身上的疼痛,走进花园坐下来,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想心事。 从开始追踪巨人比格和这笔巨大财富以来所经受的各种痛苦一一浮现在他眼前。 死神一次又一次的降临到头上,但每次他都逢凶化吉,幸免于难。 现在,一切惊涛骇浪都过去了。他坐在鲜花丛中,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一位姿色秀丽的姑娘在他的膝下倚伏着,他的手下抚摸着她那柔软的秀发。于是,他不再想那些痛苦的回忆,而是全身心地盼望着将要与姑娘一起度过的那十四个清新美好的日子。 厨房里传出了打碎瓷器的声响,接着,他们听到了夸勒尔在训斥人。 “这个夸勒尔真不讲理,”宝石微笑着说道。“村子里最好的厨师被他请了来,市场上的好东西也被他抢购一空。他想做一顿让我们吃惊的宴席。 他甚至还找到了些黑螃蟹,在这个季节那可算是珍品了。他还烤了一头小猪,搞了一盘鳄梨色拉。餐后甜点是番石椰子冰淇淋。斯特兰韦斯还弄到了一箱牙买加最好的香槟酒。一说起这些我的口水就要流出来了。不过这顿饭还是个秘密。我刚才到厨房去转了一圈,发现他把厨子的眼泪都快逼出来了。” “我们要带上他一起‘自由休假’,”邦德说道。他告诉宝石姑娘,m局长已来电,特许他休假两周。“我们要在一幢修在水上的房子里住下来,周围是一排排的棕榈树和五英里长的金色沙滩。从现在起,你得细心照料我才行,否则,我只能总用一只手同你做爱。”邦德鬼笑了一下。 宝石眼里闪烁着激烈的光芒。她仰起头,婉尔一笑:“可我背上的伤不会碍事吧?”她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