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南旧梦》 第一章 纪先生 赌桌上开着强烈刺目的白炽灯,一张张崭新的扑克牌在那只干净漂亮的手上翻转,我穿着旗袍站在旁边,感叹那价值连城的腕表和奢华无比的袖扣,这不是女人的手,是来自男人。 而且是一个生活精致背景神秘的男人。 他随行的保镖和堂主都称呼他纪先生,场子里的人也对他毕恭毕敬,不管平时对我们怎样凶神恶煞,在他面前都极其规矩。他年岁不大,不足四十,可气场阴得很。我当然不会知道他名字,我们这种身份的女人,能够进来发牌伺候一睹他真容已经是莫大荣幸,怎么敢探究其他,何况他可不是一般人,排场极大,仅是来打两把牌,等候他的车便从赌庄巷子口一直排到了长街对面。 看场子的发哥一直说我走了运,能往这位主儿旁边站那么一晚半夜的,我非常不解看着他,他察觉到我目光后朝纪先生抬了抬下巴,“知道他是谁吗。” 我摇头。 他笑一声,对我的孤陋寡闻嗤之以鼻,他用力跺了跺脚,把一根烟夹在耳朵上,“以后就知道了,华南这片地,没他摆不平的事。” 华南环湖靠海经济发达,是一个密集的三角省份,有两个特大港口,百分之八十的进出口货物都由这里中转流通,能够在华南赚大钱,一定有极其高明的手段,可想在江湖里混出名堂,却不是那么简单,要精通阴谋虞诈,懂得审时度势,一对自己不怕死,二对别人足够狠。 这样风云变幻的土壤滋生了不少地下势力,同样也让一批不怕死的强头龙风声崛起。 我在赌场里花街上都混过几年,我没有干爹,但照样活得不错,因为我有靠山,他是我男人。 他明着是这家场子的经理,暗着干了不少不可说的生意,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从来不闻不问,伴君如伴虎,小老虎也是虎,在华南混要是没人罩着,骨头都被嚼碎了。 我现在就工作在这片华南乱世的顶级赌场,身份是发牌小姐,也是小姐一种,但性质更极端,我们经常和道上的大爷擦肩而过,玩儿的是心惊肉跳,不伺候平民百姓。 这行里的女人化上口红便能吞下男人精魄,启开瓶塞就能喝出宝马豪宅,那手段耍起来叫一个应接不暇。如果你听说哪个圈子里的扛把子出了篓子,被另外一伙人暗算,导火索一定是我们场子的发牌小姐,也只有我们场子的女人,才有资本在男人江湖里玩儿得这么漂亮。 我们每天打扮花枝招展,用自己的聪慧和手段应付各路男人,在华南这片领域,所有上层人士我都见过,他们平均年龄四十多岁,对权势和美色有超乎常人的欲望,讲究排场喜好拿腔捏调。 听人说纪先生性格非常古怪,他并不十分低调,喜欢结交官商充沛羽翼,就连省内最大的仕途政要,也曾是他座上宾朋,交情匪浅。他八面玲珑的手腕与深不见底的城府,是拥有今时今日在华南地位的关键。 纪先生话不多,眼睛也不馋,从来不盯着发牌小姐看,更不会动手动脚,不过他的冷面透着寒意和杀气,所以即便他绅士,也没谁敢到包房伺候,只有我敢。再难应付的爷,我不怕,打狗还看主人,华南天字号赌场的后台,也不是吃素的。 纪先生对面的微胖男人,做丝绸和造船生意,都喊他孟老板,他是赌场里的常客,他最喜欢动手脚,不管是对待手里的牌还是发牌小姐,我们都反感他,他口臭特严重,还喜欢挨人脸说话,我们经常憋一口气,躲老远才敢呼吸。孟老板出老千从没有人戳破,反而都想要喂他牌吃,在造船行业,他属于扛把子,这个行业毛利仅次于房产,背后依托政府,风光显赫,他手握如此庞大优厚的资源,自然受人巴结。 孟老板怀里坐着一个女郎,她正偎在他肩头笑得媚眼如丝,似乎牌非常好,男人低头吻了吻她脸颊,让她丢筹码到赌池内,女人没有立刻做,而是托腮看向纪先生,“如果再输,纪先生怕不高兴了,我可不敢得罪。” 纪先生神情专注没有说话,他食指缓慢从手中牌的数字上移开,显露出冰山一角,我还没有完全看清楚,便被他重新挡住,他抬起眼眸盯着孟老板,唇角笑容绽得越来越大,“看来我又要输。” 孟老板笑得颇有几分得意奸诈,“胜败乃兵家常事,赌桌上生死和战场没有区别,都是砍下去一刀,被砍的死于非命,砍人的升官进爵,纪先生可是混江湖的老油条,这点钱不会输不起。” 纪先生根本不在乎输赢,他来这里很多次,每次都是我负责发牌,记忆里他没怎么赢过,不管和谁玩儿几乎都是输,可他还非常喜欢赌,据说凡是和他赌过的,再提起他来都讳莫如深谈虎色变,好像走出赌场后发生了多么恐怖的事,不过我所看到的纪先生牌品好,从不计较,脸上也不会因为急怒而泛红泛白,让对手看了扫兴。 他非常干脆将手上的牌甩到池子里,“亮底吧。” 他说完这句话身体向后仰靠住椅背,手朝后方伸去,站在旁边的保镖立刻递上一根烟,为他躬身点燃,他叼住烟蒂狠狠吸了一口,透过一团散开的白雾看向对面。 孟老板女人捏起牌笑着在空中晃了晃,“纪先生今晚和红桃a还真是有缘,换做任何人都不是您对手,不过幸好孟老板手上有更好的。” 她一边说一边将倒扣放置的牌从桌上翻过来,是一张黑桃a。 孟老板立刻大笑出来,他额头眼角有非常细碎的皱纹,看上去奸诈不已,他张开嘴便是阴阳怪气的腔调,“纪先生,多谢承让。” 纪先生笑而不语,非常绅士的抬了抬手,示意继续,我走过去将一份筹码丢到孟老板面前的池子里,我把所有牌收到手中,利落冲洗后在桌上捻出一个均匀的半圆,“这一把换德州扑克吗?” 纪先生说,“我都可以。” 我正准备发牌,这时包房外忽然走入一个黑衣男人,他手上拿着对讲机,嘴唇还未来得及合上,似乎刚刚结束一阵通话,他走到纪先生旁边在他耳畔说了句什么,纪先生眉头蹙了蹙,他思索片刻略带歉意语气对孟老板说,“临时出了点事,我恐怕要先走一步。” 孟老板手气正好,他自然对于纪先生中途退场有些不满,这是真正行家赌桌上的规矩,输了的一方没资格结束战局,就算要走,也得提前四局张这个嘴,哪怕手气好转,说出去的话不能更改。 不过孟老板再不满也没直接表达什么,只脸色不好沉默。 纪先生站起身,手下人为他把椅子拉开,他扫了一眼赌池内堆得很高的筹码,“是我不讲规矩,今天欠下的我会找时机还给孟老板。” 他说完将黑色衬衣紧挨锁骨的两颗纽扣系好,绕过桌角从我面前经过,他走到一半时忽然顿住脚步,转身看向我,我本来正要送他出去,毫无防备他忽然间投射过来的注视,我站在原地怔住,有些恍惚失神。 我还是第一次距离他这样近,我们的脸庞仿佛随时会因为一个前倾的动作而碰撞,我甚至可以看到他胡茬最长的那一根。纪先生长相并不十分好看,但轮廓出奇的硬朗,他五官最出挑的地方是鼻梁,又高又挺,被白光一照,完美得近乎透明。 我不太理解他忽然止住的动作为了什么,我不动声色退后了半步,和他保持开距离,他薄唇上叼着半截香烟,显得轻佻痞气,他看着我好像在回忆,大约过了半分钟,他忽然笑出来,指着我似笑非笑说,“冯锦,对吗。” 第二章 噩梦 纪先生一笑,让人轻而易举便醉了。 像春风漫过十里长堤,像清风明月动人心弦。 他一定不常笑,否则眼角不会连一丝细纹都没有。 他笑起来格外俊朗,鼻子会愈发的坚挺,我才发现他眼尾是微微吊起来的,只是严肃面孔不明显,桃花眼的女人多,男人很少,这样长相的男人十分精明,再配上剑眉花哨薄情,比拥有一枚薄唇的男人更凉薄。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他伸出手朝我胸口位置袭来,为我在那一刻几乎是屏息静气,不是我紧张,而是我发现自己忽然间忘记了该如何喘息,他身上有浓烈的烟味,可不令人作呕,他气场太过清冽强悍,就像一股强劲的风,把我卷入浪潮的最中心,我想没有谁能够在风暴的漩涡中还安然无恙的呼吸。 他修长纤细的两指握住我胸口上方的胸牌,似乎觉得这样亲密的接触再正常不过,反倒是我有些不好意思,他仔细确认了我名字,对自己的记性颇为满意,“真是冯锦。” 他将手收回,“上一次被牌客扇耳光是你吗。” 那一次可是我赌场从业生涯的噩梦,我到现在想起来还禁不住瑟瑟发抖。 我们这行做的最久的,也并非绝对春风得意,一路走来辛酸泪不对外人说而已,只把最光鲜的一面显摆出去,也是虚荣心作祟。我们正式入行前有一门课程,在刚刚被挑选到赌场上班之前,会进行封闭式的训练,专门有人教我们怎样去侍奉,从形体到眼神到危机事件处理,每一样都不会落下,训练老师是华南最大夜总会的金苑的皮条客商姐,她手下管着华南最靓的姐儿,属于皮条客中响当当的金牌。 怎么形容商姐的风光呢,她眼睛跟探照灯似的,一眼就能照出你到底有没有潜力大红大紫,只要她看中的姑娘,没有捧不红的,再经过她的培训,一定会成为女人公敌,商姐手下的姑娘全都是红牌,清一色小妖精,不,比小妖精的段位可高多了,商姐就是精,她训出来的比精还精。 但她有个规定,只要跟了她,就不许走,不管别的场子花多高价格挖,一旦走了,这行就别打算混,有不服气的小姐不听这套,背着她和别的场子暗渡陈仓,最后下场挺惨的,商姐挑姑娘的眼光很特殊,并不一定多么漂亮,但一定有她的味道,别的女人很难复制的味道。 一个场子的顶梁柱红牌,绝对是别人效仿不来的,场子都是弃车保帅,能培养起来一个头牌不容易,你想要学她,或者取代她,是不被允许的,除非她自己上了年纪扛不住这份风光,这也就是大批往金苑想赚大钱的姑娘,最后也只沦为炮灰的缘故,冯小怜五年之内,绝不会下头牌宝座,她背后顶着纪先生。 我不了解其他城市的赌场是否也如此,可由于华南这边比较隐晦特殊,像纪先生这样的人非常多,虽然未必都混出名堂,但确实是数不胜数,所以为了迎合伺候好这些人,赌场和一些娱乐城规模都格外庞大,挑选发牌小姐和陪酒女郎的标准也非常高,我们私下对来这边玩儿的一律称呼牌客,就像赌场会分为天字号地字号,纪先生这种档次属于天字号牌客,是腕儿,场子对发牌小姐的教导宗旨就是他们想要舔脚,我们都不能拒绝。赌场指着他们过活,一晚上输个六七位数的大有人在,得罪了这号爷,势力围堵下赌场开不下去不说,随便一片地界都会遭到封杀。 而扇我耳光的人,是一个有很变态特殊癖好的,他姓武,都喊武三爷,派头足,比不了纪先生,可他在道上混得久,是前辈级的,如果不是利益冲突太大,纪先生也不会贸然和他撕破脸,就是这么一号人物,走路都横着,对我们自然不当个东西,他把牌卡在最贴身的衣服里,让我用牙齿一张张叼了放上赌桌,场子从开业都没遇到这种要求的客人,他根本就不是过来玩牌的,他是来玩儿发牌小姐的。 我当时不愿意干,就朝门口送我们进去的姜环求救,我以为他会帮助我,毕竟他是赌场经理,连发哥都要听他指挥,保一个发牌小姐算什么难事,何况我们还有那么亲密的关系,可他并没有替我出这个头,他满脸为难与歉疚,对武三爷的身份有莫大顾虑和忌惮,他看不下去我遭罪,但又没办法不顾一切冲上去和他理论,毕竟身份压死人,最后只能咬牙离开。 我根本不敢喘气,他走后我双手被他手下保镖禁锢住,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全部是武三爷的笑声,那笑声让我毛骨悚然,我身体每每颤动一下,他就会用烟头在我身上烫一个圆疤,我最怕疼,也最怕热,我起先还能咬牙不发出声音,可过了几分钟我心理防线在漫长的折磨和恐惧中崩塌,到最后我嚎得嗓子也沙哑喊不出来,那是我最恐惧的一个晚上,也是我至今都不想再回忆的噩梦。 我倒不是那种被男人碰一下就寻死觅活的贞洁烈女,可我也不是随便就能宽衣解带的女人,尤其我有男朋友,我比较看重这份感情,因为我也只有这份感情。太多前辈干了这行后从清纯小姑娘变成了赌场一枝花,从最开始被男人摸一下都臊得面红耳赤到最后认了命,豁出去混得风生水起,在什么环境学什么做派,人是一种很容易就随波逐流的生物。 我挺害怕自己也变成那样的女人,所以我和姜环说过,如果我还能保住自己,我干到二十八岁我们就结婚,他答应了我,他说不管是否可以保得住,他都会娶我。 可我们都心知肚明,这一行诱惑多,黑暗也多,他不是万人之上的纪先生,他头上踩着太多人,而我更是低得不能再低,我们对于五年以后的事都没有把握,我们都被强大的命运绳索捆绑钩住,朝前面淌着走。 纪先生旧事重提,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和心悸,我脸上表情出卖了我对那一晚多么惊恐,他身后的保镖对我说,“那晚我们纪先生也在,之后武三爷放过你,是纪先生打了招呼,三爷卖了纪先生一个面子。” 我觉得非常惊讶,那晚我被折磨得浑浑噩噩,到后来已经站不起身子,就瘫在地上,我记得进来一伙人,对武三爷手下交涉了什么,武三爷才下令放我出去,换了席情进去发牌伺候。我一直以为是姜环请了老板来,我没问他,他也没主动提过,因为我根本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我,或者说敢帮我,有这个能力帮我,原来是素昧平生的纪先生。 纪先生在手上戴了一副黑色丝绒手套,他要往外面走,在走之前他问我多大了,我说二十三岁。 他笑着点头,“名字不错,听过冯小怜吗。” 我知道的冯小怜有两个,一个是古代历史上玉体横陈的冯小怜,另外一个是金苑包夜开价最高的小姐艺名是冯小怜,我对他茫然摇头,他身后的孟老板忽然哈哈大笑,“纪先生放在过去,就是大流氓头子,大流氓最喜欢女人的温柔乡了,小冯可不要忘了纪先生的恩情,有机会报答他,没有你的坏处。” 纪先生也同样一笑,他没有再和我说话,而是与孟老板一前一后走出了包房。 第三章 风情 很快赌场里其他小姐都闻声找过来,她们将我堵在走廊上,我原本还在失神想事情,忽然间铺天盖地的香味与旗袍下飞扬的白腿充斥在视线里,我立刻清醒过来,席情嘴上叼着一根刚点燃没多久的女士香烟,她旁边聚拢了许多女人,她将那根烟递到我唇边,眼神示意我吸一口,我朝她摆手,我从不吸烟,我只喝酒,酒量是在赌场里锻炼出来的,很多赌徒都有自己一套迷信,他们要求赌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摆放香案和财神,每逢八的时间往火盆里烧一锭元宝,比如八点八分,九点八分等等,连输三局后就会要求喝杯酒去去晦气,发牌小姐陪着喝,久而久之我酒量也练了出来。 但我轻易不会出局,除非是纪先生这样身份,我和席情属于这个场子里身价最贵的,我们伺候的赌局都是整个场子底牌最大的,席情和我关系还凑合,夜场的小姐和我们斗,真是连渣子都剩不下,外界知道行情的对我们评价都是混风月场的精,因为夜场鱼龙混杂,玩得多,赌场是混江湖的精,玩是幌子,交涉摸底是真的。 席情属于精里的精,连眉眼都透着算计,可她才二十九岁,我私下说她混社会有天赋,她说勾男人就是天赋。我说你怎么不单干,华南天下虽然难拼,但对你也不算难事,她很喜欢抽烟,她是老烟枪,她一天要抽掉一盒半,她总是喜欢抽烟时候笑,她有一双凤眼,笑起来狭长而狐媚,她喜欢橘色口红,抹两层,再上一层大红,她说话时候嘴唇特别美,我第一次见到有女人连唇都是风情万种。 她对我说,“我就想玩儿男人,男人搞天下,我搞男人,我多省事啊。” 我当时还很懵懂,搞这个字我不是很清楚,我问她拿什么搞,她手朝我大腿伸过来,忽然挤入到腿缝里,我吓得并拢双腿更紧,她眯眼笑着说,“拿这个搞啊,不然呢?” 她是我对于风尘的第一个启蒙者,也是我对于那些男人最初了解的一只万花筒。 因为她我明白男人面孔不同,身份不同,驾驭方式也不同,一万个男人有一万种搞的途径,可以这么说,席情没有靠山,她的靠山就是自己手段,她在赌场混得有多风光,在男人堆里有多亮眼,背后的经历就有多残忍。 席情将我拉到过道里,甩开那些围堵我的女人,她身上穿的旗袍总是最短的,刚刚盖住屁股,稍微躬一下身就春光乍泄,“听说纪先生记住了你名字。” 她靠着光滑的粉红色理石墙壁,和她身上的宝蓝色丝绒旗袍交相辉映,她胸口那枚钻石别针我认识,是一个到赌场玩儿德州扑克的台湾富商送给她的,这俩人走动了几天,最后不欢而散,因为那男人想包她,她不肯,她说她不想让自己属于一个男人给予的一座牢笼,那把钥匙又不能给她,用自己青春换短暂的奢华日子,她觉得不值得。这群小姐都不理解,这么好吃香喝辣的机会不要,是他妈脑子进屎了吗! 我盯着她那枚十分漂亮精致的红宝石胸针,“记就记了,人起名字不就是为了让别人记的吗。” 席情朝我脸上吐了一大口烟雾,我被呛得咳嗽了两声,“你懂个屁,这种人记下谁不是好事,你就一外人眼里的玩物你知道吗?我回来跟姜环点一句,还不娶你这么耗下去是打算白睡吗?” 她脾气爆,经常把自己当救世主,可她自己好多事还闹不明白,我也没和她犟嘴,她抽完这根烟就到包房去伺候牌局,我一个人站在窗前拿口红和粉扑抓紧时间补妆,我手中的小镜子反射到门口方向,我看到姜环正站在楼梯口朝我点头招手,他似乎不想被别人发现,在朝我示意后悄无声息离开。 我收起化妆包拿了把伞跟出去,我出去时候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外面下了瓢泼大雨。 我从背后抱住他,他接过我手里的伞,另外的掌心扣住我揽在他腰间的手背上,“我上次给你的包裹,你放在哪里了。” 我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这句话,我以为他会说两句安慰我体贴我的话,毕竟这行太累,稍不小心就出差错,他又救不了我,而且他这段时间都没回家,他也和别人合伙在码头做事,赌场港口两边跑,有时候晚上在哪就直接过夜了。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亲密举动,我松开他脸色不是十分好看说,“你叫我出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姜环有点着急,“别闹,先告诉我,包裹安全吗?” 我赌气没理他,他搂住我肩膀哄我,“时间紧,我得拿走,如果在家里我现在回去拿。” 我说没在家,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具体在哪里,他捂住我嘴,非常谨慎看了看大厅内的人,他指了指外面一条漆黑的巷子,“去那边说。” 姜环撑着伞将我抱在怀里,我跟着他走下台阶冲进雨中,到达另外一段比较隐秘少人经过的巷子,他张口对我讲话,雨声实在太大,我根本听不清,我让他再说一遍,可他瞬间没有了任何反应,只撑伞站在那里,像被定格了一样。 我朝他喊了很多次,他都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盯着我后方,我察觉到不对劲,正打算回头去看,忽然后脑被一个坚硬的洞口抵住,那东西非常冷,比冰凉的雨水还要冷,硬梆梆的戳住我脑勺,我在姜环惊恐的眼神内明白了那是什么,我身体不敢动,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姜环距离我很近,但远没有我身后的男人近,因为我能听到他在我耳畔警告我不要动,我僵硬得定住,我看着姜环,他用口型询问那个人要什么,男人说要包裹。 姜环没有任何破绽,他说,“我不知道什么包裹。” 男人冷笑了几声,“不知道吗?” 我听到抵在我后脑上的保险栓忽然响了一下,整个枪身都弹动起来,我吓得叫出声,我没有陷过这样的危险中,我当然害怕,我知道姜环只要再说错话,那枚弹头很有可能穿透我头颅,我带着哭腔朝他喊,“你把东西给他啊!” 姜环看了我一眼,他脸上没有丝毫起伏,他将目光再次移向男人,“你要的我没有,我无法给你。” 我整个人都呆住,就像失去了引力,凌空摇摆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男人唇贴着我耳朵,他呼出的热气却无法驱逐我体内争先恐后的恶寒,“这就是你男人吗?自己娘们儿命不救,还他妈护着那堆东西。” 我被他刺激得浑身颤抖起来,我捏着拳头大喊姜环的名字,人在生死面前是非常敏感和神经质的,我听到后脑又传来一声扳动保险栓的声音,我闭着眼尖叫出来,我面前在这一刻忽然闪过一阵疾驰的风,非常快,快到根本来不及反应,我整个身体被巨大力量推倒在地。 我匍匐在满是雨水的坑洼内,眼前两抹黑影迅速厮打到一起,他们纠缠得难分难舍,而这一时刻又有两个男人从巷子深处奔跑出来加入了混战,他们三人打一个姜环,虽然身手方面姜环更胜一筹,双方厮打起来势均力敌,可拉锯战让姜环逐渐失去了优势,他出手的动作明显少了最初力气,那些人其中一个不知接到了对讲机内的什么消息,似乎是什么先生赶来了,他从姜环身上爬起来,对另外两名说了一声撤,他们很快便捂着伤口跌撞逃离雨中。 第四章 无比陌生 姜环手臂也受了一点伤,但没有他们严重,对方想要问出东西的下落,对他手下留情,都没有击中在要害,可姜环不同,他下了死手,对方当然抗击不住。 我蹲在墙根角落,我甚至都来不及闹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伙人为了那个包裹拼命,姜环交给我时不允许我看,我很听他的话,我也就真的没打开,我此时是胆颤心惊,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成为了一桩恶势力的帮凶,而我腿脚都是软的,浑身都湿透了,我不敢想刚才如果姜环来不及,我会不会此时已经死在枪击下。 我眼前全部是血迹,大滩大滩的在雨水里蔓延渗透,流泻到我脚边,那刺目的鲜红让我发了疯,我抱住自己头部失声尖叫出来,姜环把枪塞回口袋里,他跪在我旁边用大衣裹住我不停安抚,他试图将我捂住耳朵的手挪开,可他冰凉的指尖刚刚触碰到我,我便奋力挣扎起来,他没想到我在经受了刚才的惊吓后还有这么大力气,他被我推倒在地上,跌落在雨坑内,溅起带血的水珠,我看着那张脸,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小锦…” “不要叫我!” 我身体颤抖,控制不住的抖动,可声音却很冷静,姜环从我眼中看到了死寂,是真正的死寂。 他慌了神,他顾不得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他将我抱在怀里,我疯了般挣扎着,我的嚎哭被雨声覆盖压下,他下巴抵在我头顶,“过去了,都过去了,不会再发生了,是我不小心。” 我在他怀里失去挣扎,可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一句过去了怎样抹杀掉他在生死抉择面前舍弃我的事实,我跟了他三年啊,这三年竟然还不如一个包裹有价值。 我在他怀里闷声哭出来,他感觉到我无法止息的颠抖,他松开我双手捧住我的脸,他用唇一点点吻去我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雨的水迹,他殷切温柔得看着我,可我再不觉得这眼光令我安心和痴迷。 “他刚才是要杀了我,他真的要杀了我。” 姜环急迫向我解释,他手指因为着急而用力嵌入我下巴的皮肉里,“没有,他只是拿你威胁我,他只是在…” “可我感受到的是那把枪威胁我生命,会随时让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朝他面目狰狞嘶吼出来,他所有解释在我爆发的霎那戛然而止,他沉默不语凝视我,他脸上也都是雨水,从头顶顺面部轮廓滑下,他眼睛里的光亮在电闪雷鸣时覆灭晦暗。 我要的爱情不是这样的。 他为什么没有奋不顾身。 他那张和我相处了三年的脸,怎么忽然间就这么陌生了。这三年发生了什么,让他变得连我都不认识。 过去的姜环,刚才残酷无情的姜环,交替着在我眼前一闪而过,又再次排山倒海而来,我脑子好像要炸裂一样,全部朝一个点汹涌而来,我一把推开他,他没有预料到我会这么激烈,他被我推向一旁,后背撞在潮湿的墙壁上。 “小锦!”他大声在背后喊我,我听到了,但我没有停下,我无法面对他虚伪的脸,和他虚伪的解释,我歇斯底里哭嚎着朝雨中冲去,很快便将受了伤的他甩在身后,他叫喊声逐渐远去,到最终被瓢泼大雨覆盖湮没,我奔跑过程中眼前闪过一道霹雷,像要将这个世界炸开一样,我整个人被那道近在眼前的闪电惊住,我动也不动,在雨中绝望失神。 我被浇得失去力气,雨越下越大,到最后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吃力,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我不想面对姜环,我不想回忆起和他有关的一切,可我的家是他的,除此之外在这座城市,我没有任何去处。 我陷入迷惘和绝望,我缓缓蹲在地上,大雨将我完全吞噬,我把脸埋在湿透的膝盖内,我听不到自己哭声,耳畔只有惊雷狂风,呼啸着掀起巨大波涛。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头顶忽然失去了被雨水砸中的力量,我将脸迟缓抬起来,我看到眼前还是一片水雾,将整个街道都浸泡为模糊的狼藉的,唯独我和大雨隔开,置身在一把巨大的黑伞保护下。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我偏头看到身旁一双脚,黑色皮鞋没有一丝尘土,只沾了几枚水滴,他踩在一处低低的坑洼内,裤腿卷起,我顺着他的脚往上看,我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的脸,他正垂眸打量我,我一点点把脸上粘连的头发捋开,我确定我没见过他,他微微俯下身对我柔声说,“是冯小姐吗。” 他面色很祥善,干净高档的穿着像一个有身份的男士,我十分茫然点点头,他侧身指了指不远处停泊在大雨内打着闪灯的黑车,“我们先生请冯小姐上去换件衣服避雨。”他怕我多想,又立刻补充说,“我们先生没有丝毫恶意。” 他在我的沉默中弯身将我扶起来,我浑身湿透,腿脚也跪得发麻,我非常踉跄站住,他将伞完全打在我头顶,而自己则半副身体淋在大雨下,可我已经湿了,再湿也没什么,也是我推开他手臂,将伞重新还给他,“我不需要。” 我转身想要离开这里,他快步从我后方绕到前面,他对我微笑说,“冯小姐,雨势太大,您自己不可能走得回去,那边深井泛了地下水,这一片都已经泛滥成灾,如果您摔到深更半夜根本不会有人施与援手。” 我转身看他,他对我介绍说,“我姓曹,是纪先生的管家,车上人是我们纪先生和一名专职司机,纪先生的口碑,您大可放心。” 原来是纪先生。 可他不是走了很久吗,为什么几个小时后还在这里。 我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已经完全嘶哑,我伸出手接了一捧雨水,送到唇边喝下去,我跟着曹管家走向那辆等待已久的黑车,司机撑伞下来将后厢车门打开,纪先生正坐在右手边看窗外,他膝盖上放着白色西装,身上穿的不是傍晚在赌场时的黑色衣服,而是一件酒红色衬衣,大约是离开后办了其他事又去而复返,我朝他打了招呼,他没有回应,我在那位管家的照顾下坐进车中。 我进入后管家便走向后面,我这才发现车后方还停泊了四辆汽车,只是雨水太瓢泼,空气里泛起了白雾,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所有人全部进入车中,纪先生将头偏过来,他打量我湿透的衣服,目光久久没有移开,我顺着他看的位置垂眸,发现我胸领完全贴住皮肤,露出里面的黑色胸衣,我下意识别过身体,有些窘迫和尴尬。 他没有什么反应,目光内也没有任何轻佻,仿佛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并不存在情欲。司机从前面递来一条干毛巾,我接过擦了擦身体和头发,将浮在皮肤上的水珠拭去,我做完这些纪先生将他放置在膝盖上的西装披在我身后,他这个动作令我受宠若惊,当他掌心接触到我肩膀那一刻我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绷直,动也不敢动。 他指了指前面漆黑的巷子口,“你从那边跑过来,是吗。” 我点头,但我又立刻反应过来,我不可置信看着他,“你都知道?” 他嗯了声,“那些人欠了我点东西,得知我在附近才会跑掉,否则不会轻易罢休,那是伙蛇头无赖,办事非常不地道,惹了他们的大多没有好下场。” 第五章 容恪 我想到刚才那样一幕被他尽收眼底,我脸立刻烧起来,我的歇斯底里怒吼,和我与姜环的拉扯争吵,原来他都看到了,大概女人都非常在意外界眼光中男人对自己的态度和情分,姜环为了一点东西宁可弃我不顾,不管最终结果是什么,这个过程有些无情和残酷,我忽然很想跳下车,自此再也不见他,但我知道这不可能,纪先生是赌场最大的牌客,狭路相逢的事每天都会上演。 我垂头不语,只想把这个话题赶快岔过去,纪先生手上捻着一枚碧绿色的奘玉扳指,他漫不经心问我,“姜环是你什么人。” 我脱口而出说是场子经理。 他从后视镜内看了看我,我恰好抬头也看向前面悬挂的后视镜,我们目光就这样碰撞到一起,他眼神十分深沉凌厉,我从没见过如此洞悉一切精明无比的目光,就像…一头猛狼,一只雄鹰。 我身体一抖,又立刻垂下去。 他沉默了片刻问我,“你家住哪里。” 我听到家这个字眼,觉得心里满满都是苦涩,我并没有家,我在华南的一切依靠,都来自于姜环,从工作到住处,再到我于那些发牌小姐的尔虞我诈中安然无恙至今的资本,都是因为这个男人给予,一旦脱离了他,我根本无法存活。我不想离开华南,我知道这片风波不息的土地有多庞大的阴暗和威胁就有多肥美的诱惑,它可以让我在平稳的生活中慢慢得到一切,而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放弃这份机遇朝低处走。 我想完这些觉得平静了许多,我看着窗外仍旧混沌一片的雨幕,我从刚才枪战的阴影中脱离出来,小声认命说,“我家在富林路。” 由于我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遮挡了我的脸色,纪先生并未察觉出我的低落,他沉默抬眼看了看司机,司机立刻调转车头往东南方向缓缓驶去。在车行驶期间,我无比拘谨坐着,尴尬气氛太浓烈,他也不讲话,手肘抵在车窗上闭眼假寐,我身上披着的西装散发出隐约的香味,这香味很精致清淡,我虽然不了解奢侈品,但也能猜到是一款价值不菲的品牌。 在快到富林路时,等灯期间纪先生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忽然间响起的,将寂静到只能听见呼吸声的车厢打破,他接通时我所有注意力都在那通电话上,对方是一个年轻女子,她开口直接叫容恪,我推断这是他的名字,纪容恪。 这个女人没有称呼他纪先生,直呼其名所以一定和他很熟悉,副驾驶位的窗子开了一条缝隙,外面淅沥雨声传入进来,后面讲话的内容我听不到,纪先生没有表现出特殊的温柔,他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有一搭无一搭配合着对方聊,十分有耐心,讲了十几分钟,他还没有挂断的意思,我觉得我在旁边对他不是很方便,我拍了拍司机肩膀指着被大雨冲刷得几乎看不到路的巷子口,“您停在这里就好,往里面不好开,我自己走进去,也不是很远。” 司机拿不准主意,他回头示意纪先生,但后者正在全神贯注讲电话,连看也没看他,司机犹豫了一下对我说,“那请曹管家送您过去。” 他说完没等我拒绝,直接拿起副驾驶位的对讲机,很快曹管家撑着伞从后面过来,他敲了敲车窗,我立刻将门推开,他越过我看到打电话的纪先生,他对我说,“冯小姐要自己走进去吗。” 我说是,他点头护送我下车,将我完全置于那把大伞下,我本想将西装脱了留在车里,可我又觉得这样十分不礼貌,好歹也要洗干净熨烫平整再物归原主,我就还披在身上。 我和曹管家走出去几步远,我忽然想起来还没有亲口对纪先生道谢,太紧张了连一句客套话都没讲,我立刻停下脚步对管家说,“我要返回去,我忘记了和他说谢谢。” 管家抬头看了看闪电狂作的夜空,“改日也没事,纪先生常去赌场,不必急在这个时机。” 我对他说,“那麻烦管家替我道声谢。” 曹管家笑着对我摇头,“这话冯小姐再见到纪先生时亲自说,对他更尊重。” 我回到住处时,门并没有锁上,敞开了一条缝隙,里面有隐约昏暗的灯光渗出,我盯着那扇门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推开进去。 姜环没有入睡,他坐在沙发上等我,茶几上放了药箱,盖子是打开的,纱布和棉签散落许多,我一眼看到摊放在地板染血的衬衣,他听到脚步声迅速睁开眼朝门口看过来,在发现我回来立刻站起身,我伸出手指着朝我走过来的让他不要再靠近,他顿下脚步,看着我有些无奈,“晚上的事,我想和你解释一下。” “你受伤了吗。” 我盯着他手臂缠住的厚厚纱布,其实我知道,我们撕扯时我就看到他手臂被割了一道伤口,我明知故问是因为我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我觉得通过这件事,我和他之间已经隔了一层难以撤去的屏障。 他抬起手臂扫了一眼,并没有在意,“一点小伤,你没事就好。” 他说完后看到我身上的西装,他在上面停留了几秒钟,但他没有开口询问是谁的。 我垂下头盯着地板摇晃的灯影,“外面起风了,很大的雨。” 姜环回头看了看,对我说,“我去找你没有找到,我看到那边有许多车。但那些车非常名贵,我想应该不会是你。”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这句话耐人寻味,似乎在试探我,我没有说话,也不看他,我沉默转身走进浴室,将浑身湿透的衣服脱下来,丢尽洗衣机里,我正要跳入浴缸泡澡,姜环忽然从外面推门进来,我下意识用毛巾挡在身前,他进来后手上拿着一摞干净衣服。 我刚才也只是条件反射,对于姜环,我们住在一起三年,亲密的事做过许多次,裸露身体也算不得什么。但从干上这行我每天听到一些风吹草动都很惶恐,因为不少发牌小姐都因为和牌客来往过密,在对方栽了后,被三进三出请到局子里调查笔录,我很怕某一天轮到我头上,尽管他们都说纪先生和我不熟,他也不可能栽,他一旦倒下,华南的天都塌了,可我还是怕。 浴缸里蓄满了水,我迈进去躺下,姜环把衣服搭在架子上,他在我旁边蹲下,把沐浴乳一点点涂抹在我身上,我看着自己皮肤泛起的白沫,“纪先生送我回来,今晚是他救了我们。” 姜环在我胸口游移的手忽然一滞,“纪先生?” 我点点头,“如果不是对方人发现了他的车,知道他经过,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离开,他们欠了纪先生东西,最怕和他碰面。” 姜环往自己掌心又挤了一些沐浴乳,在我双腿上轻轻揉捏着,他根本不领情,“以后在赌场,我会给你安排其他牌客,纪先生那里,你不要过多接触了。” 我很不理解他这番话的意思,“为什么。他是个好人。” “好人?”姜环将沾满泡沫的手浸入水中洗掉,他站起身用毛巾一边擦拭一边说,“夸张一点讲,华南每个人都可能是好人,唯独他不是。你不十分了解他,在你眼里只要帮助过你都是好人,但我不会害你,我所听到的纪先生,极其阴险无情。那是一尊煞佛,别人以为他是救世主,可其实他会张开大口将你吞噬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