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嘱》 第01章 终于挨到了最后一天,甚至是最后一刻:我已是风烛残年,十分孤独,没有人爱,备受病痛的折磨,对生活早已厌倦了。我已经为来世做好了准备,这总比这么苟且活着要强。 我拥有这幢玻璃大厦以及大厦里97%的公司;我还拥有它下面朝二个方向延伸出去半英里方圆的土地、2000个在这儿工作的员工以及另外两万个不在这儿工作的员工;地下那根从我在得克萨斯的油田一直通到这幢大厦内的天然气管道和输电线也是我的财产;我还租用了离地面几万米高的一颗卫星,用它来向我遍布全球的那个帝国发号施令。我的资产超过110亿美元。我拥有内华达的银矿、蒙大拿的铜矿、肯尼亚的咖啡、安哥拉的煤、马来西亚的橡胶、得克萨斯的天然气和中国的钢铁。我的企业遍布发电、计算机制造、架桥筑坝、印刷、播送卫星信号等各个领域。我在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地方都有部门齐全的子公司。 我拥有过一切符合我身份的玩物——从游艇、飞机到金发女郎,从欧洲的庄园、阿根廷的农场到太平洋上的岛屿,还有纯种马,甚至一个冰球队。但我现在已经老得玩不动了。 金钱是我痛苦的根源。 我有过三个家庭——一个前妻共生育了七个孩子,他们中的六个活在世上,正尽其所能地折磨我,就我所知,这七个孩子都是由我生的,其中的一个是由我埋葬的——应该说是由他母亲埋葬的。我当时不在这个国家。 我和二个妻子以及这些孩子都各居一方。他们今天来这儿是因为我就要死了,他们可以来分我的钱财了。 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筹划了好长时间。我的大厦共有14层,每一层都屋宇轩朗,后面还有一个方方正正的露天平台,我以前就在那儿的阳光下进午餐:我工作、居住在最高的那层——1200平方英尺的空间对许多人来说或许会显得阴森可怖,但对我却丝毫没有影响。我靠着汗水、智慧和运气一点点积累起了这份财富。享用它是我的特权,把它施舍给别人也应该是我的选择,但我此时却成了被追猎的目标。 我何必要去为谁得到这笔钱财而操心呢?我已经享受了该享受的一切。当我此刻坐在轮椅上独自等待死亡的到来时,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些要购买的东西,还有哪个要去的地方,或者还有哪份要去追求的刺激。 我什么都有过了,我感到厌倦了。 我不在乎谁得到这笔钱,但我很在乎谁得不到这笔钱。 这幢大厦的每个平方都是我设计的,因此我十分清楚该把那些来参加这场小小仪式的人安排在哪儿。他们都到齐了,伸长着脖子在等,他们并不在乎要等多久。即使让他们赤身裸体地站在暴风雪中等待,他们也心甘情愿。 第一个家庭是莉莲和她的孩子们——四个由这个很少让我接触的女人所生的我的后代。我们结婚很早——当时,我24岁,她18岁——莉莲也老了:我们有好多年没见面,今天我也不会见到她。我肯定,她现在的角色依然如故,还是第一个妻子,还是那个我用一件战利品交换来的、被我抛弃但还是忠贞不渝的伤心妇人。 她没有再婚,而且我敢肯定,她在这50年里没有性生活,很难想像我们当时是怎么繁殖出这些后代的。 她最大的孩子现年46岁,名叫小特罗伊,是个一事无成的白痴,他恨我这个姓。很小的时候他就取了个绰号,叫tj【注】他现在仍喜欢别人叫他tj,而不是特罗伊。在聚集到这儿的六个孩子当中,是最笨的一个,尽管其他几个也好不到哪儿去。他19岁就因贩卖毒品被大学开除了。 【注】小特罗伊的原文为troyjonior,可缩略成tj——棒槌学堂注 和其他人一样,21岁生日那天,他得到了500万美元。也和其他人一样,这笔钱转眼之间就像流水一样被挥霍一空。 我无法忍受将莉莲那几个孩子的劣迹——道来:反正他们个个都背了一身的债,没有就业能力,而且也毫无改观的可能。因此,我签的这份遗嘱对他们至关重要。 再回到我那几个前妻的话题上。在索然寡味的莉莲之后,我遇上了柔情似水的贾妮,一个漂亮的尤物。她是作为会计部门的秘书被雇用的,但当我发现我出差需要她时,她便很快得到了提升。我和莉莲离了婚,娶了贾妮。她比我小23岁,能永远让我得到满足。她尽可能快地生了两个孩子,作为拴住我的筹码。洛基,小的那个,在赛车时丧了命,这场灾祸让我破费了600万美元,最后总算在庭外了结了。 我64岁时娶了蒂拉。她那时23岁,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 她给那个小恶魔取名叫兰博【注】,其中的原委我至今都没弄清楚。 兰博今年14岁,但早有了因扒窃和非法持有大麻而被捕的记录。 他一头油腻腻的长发紧贴着脖子,一直披散到后背。他欣赏自己耳朵、眉毛和鼻子上缀挂着戒指的模样。我听说,他想上学就上,不想上就不上。 兰博为他的父亲已经80岁了而感到害躁,他的父亲则为儿子在舌头上串白珠子而觉得羞耻。 和其他人一样,他也期待着我在这份遗嘱上签字,从而使他的日子好过些。可我的财富再多,也经不起这群白痴的折腾。 【注】兰博,原文意为“闲逛”、“闲聊”——棒槌学堂注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本不该再去恨,可我却无法自持。他们个个是令人厌恶的恶棍。他们的母亲都恨我,于是他们也学会了恨我。 这群尖牙利爪、贪婪成性的兀鹫正神魂颠倒地盯着这笔巨款。 我的脑子是否健全如今成了人人关心的大事。他们以为我准是长了脑瘤,因为我说话总是颠三倒四。会见他人或在电话里我也常常语无伦次,所以我的助手们都在背后交头接耳,做着各种各样的猜测——是的,是有个肿瘤。 两年前,我立了一份遗嘱,所有的财产由最后与我生活的人继承。那时,蒂拉整天穿着印有豹斑的紧身裤在寓所里招摇地走来走去。是的,我想我那时还真的迷上了二十几岁、身材苗条的金发女郎。可她后来还是被我赶走了。遗嘱被扔进了粉碎机。我感到厌倦了。 三年前我还立了一份遗嘱,那纯粹是为了取乐。我把财产全部留给了慈善事业,列在名单上的慈善团体超过了100个。有一天,我和上了在争吵中互相破口大骂。我抖出了这份遗嘱的内容。 他和他母亲以及他的兄弟姐妹雇了一大群奸滑的律师去了法庭,想把我送进医院。律师的这一招是很高明的,因为只要医院证明我的心理不健全,这份遗嘱就无效了。 但我有的是律师,我每小时付给他们1000美元,让他们琢磨对我有利的法律条文。我最终没有被送进医院,尽管那时候我的神经也许是有点不正常。 我有一台私人粉碎机,用来处理所有那些旧的遗嘱。这些遗嘱如今都已不复存在,都被那台机器吞噬了。 我穿的是用泰国丝绸做的白长袍,头剃得像个和尚。我吃得极少,所以身材既瘦小又干瘪。别人都以为我是个佛教徒,但实际上我研究的是琐罗亚斯德教【注】他们分不清两者之间的区别。我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觉得我的神志在退化。 【注】琐罗亚斯德教:古代伊朗宗教,中国史称“袄教”或“拜火教。 莉莲和她一家这会儿正在第13层的会议室,就在我下面:这是一个用大理石和红木装饰的大厅,地上铺着昂贵的地毯,中间放着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此刻,这间屋子里挤满了一群心神不定的人。可想而知的是,那里律师的人数要比家庭成员的还多。莉莲有她自己的律师,她的四个孩子也各带了一名律师,tj则带了三名律师,一来显示他的举足轻重,二是要把握事态的发展。他在法律上的麻烦要比一个死囚犯还多。会议桌的一头放着一台大的数字显示屏,用来转播仪式的整个过程。 tj的弟弟叫雷克斯,44岁,是我的第二个儿子,刚娶了一个脱衣舞娘。她名叫安布尔,是一个没有脑子、只有一个大假胸的可怜女人。我想她该是他的第三任妻子了。不管是第二任还是第三任,不关我的事。此刻,这个女人和这家子的其他配偶或同居者正在这里为110亿的财产分配而坐立不安。 莉莲的大女儿叫利比盖尔,她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一直很疼爱她,直到她离家上了大学并把我忘在了脑后。后来她嫁了一个非洲佬,我就把她的名字从我的遗嘱中划掉了。 玛丽·露丝是莉莲最后生的一个孩子。她嫁了一个医生,做医生的期望自己能因此成为大富翁,可他们现在却是债台高筑。 贾妮和她的一家等候在第10层的一个房间里。自从我们离异后,她有过两个丈夫。但我肯定,眼下她是一个人生活,我雇用的侦探随时向我报告她的一举一动,但她在床上的勾当即使是联邦调查局也未必能摸得一清二楚。我己经提到过,她的儿子洛基在车祸中丧了命。她的女儿基娜这会儿和她的第二个丈夫在一起。他是一个有着工商管理硕士学位的白痴,能在三年内出色地赔掉5亿美元。 再就是那个兰博,他这会儿正无精打采地坐在五楼房间的一张椅子上,舌头舔着嘴角边的金戒指,手指拨弄着油腻腻的绿头发,一脸怒气地瞧着母亲。他母亲今天居然厚颜无耻地带来一个毛乎乎的小白脸;就因为是我生的,兰博便期待今天能成为富翁,从我手里接过一大笔财富。兰博也带了个律师,那是蒂拉在电视上常见到的那种油头粉面的家伙。她和他上床之后就雇用了他。 他们和其他人一样也在等待着。 我对他们个个了如指掌。我在看他们表演。 斯尼德从我房间后面走出来。他跟着我已经快30年了;他是个身材矮胖、相貌平平的男人,穿一件白色西装背心,他脾气温顺,总是谦卑地哈着腰,像是在跟国王叩头。斯尼德走到我面前,两手像往常一样交叠在腹部,头微微侧向一边,满脸笑容地问道:“先生,你好!”那种故作轻快的语调还是他许多年前在我们逗留爱尔兰期间学会的。 我没吱声,因为我根本不需要回答斯尼德。 “要咖啡吗,先生?” “午饭。” 斯尼德眨巴眨巴眼睛,腰弯得更低了,接着便蹒跚地步出房间,裤子的翻边拖着地板。我死后他也想暴富,我想他和其他一样,也在数着日子。 有钱人的麻烦就在于每个人都想从你那里得到一点好处。只要小小的一份。对一个亿万富翁来说,区区100万算得了什么? 给我100万,老家伙,你只是拔根毛而已。筹给我一笔款子,然后我们俩就将这事忘了。把我的名字塞进你的遗嘱里,那儿有的是地方! 斯尼德极爱打听,几年前我发现过他在翻我的书桌,我想准是在找当时的那份遗嘱:他盼着我死,因为他指望能得到几百万的遗产, 他凭什么想得到我的钱?我几年前就该解雇了他!我在新的遗嘱里并没有提到他的名字!※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他把一只托盘放在我面前:一包没有开封的里兹牌饼干;一小瓶蜂蜜,瓶口周围有塑料的封口带;一罐12盎司保持在室温的鲜果汁。这份食谱稍有改变,斯尼德就会当场遭解雇。我让他出去,然后把饼干浸在蜂蜜里,我的最后一顿午餐! 第02章 我坐在那里,透过彩色的玻璃幕墙向外凝望着:天气晴朗的话,我能看见六里之外的华盛顿纪念碑的碑顶,但今天不行,今天的天气有点阴凉,风很大,还有厚厚的云层。这种天气对死亡倒是挺合适的:树枝上被风吹落的最后几片叶子飘落在下面的停车场上。 我为什么要担心痛苦?受点小小的折磨又算得了什么呢?我给别人带来的痛苦和折磨远不止这些。 我按了一下按钮,斯尼德出现了。他哈了哈腰,把我的轮椅推出房间,沿着大理石的门廊来到大厅,进入了另一扇门:我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在缩短,但我一点也没有感到不安。 我已经让那些精神病医生等了两个多小时。 经过我的办公室时,我朝尼古莱特点点头,她是我最新雇用的秘书,一个我很喜欢的可爱的女孩。如果有时间的话,她也许会成为我的第四任妻子:但已经没有时间了。只有最后的几分钟了。 一大帮家伙在那儿等——成群的律师和几个要测试我精神状况的精神病专家。他们全挤在会议厅那张长桌的周围。我一进去,他们立刻停止了交谈,纷纷把目光转向我,斯尼德把轮椅推到桌子边上,紧挨着我的律师斯塔福德。 一台台摄像机对着各个角度,摄像师们手忙脚乱地在调整焦距:每一个耳语,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次呼吸,都会被记录在案,因为它们牵涉到的是一笔巨额的财富。 在我签署的最后的遗嘱里,我留给我子女的份额很少。和往常一样,遗嘱是由斯塔福德起草的。今天早上我把这份遗嘱扔进粉碎机。 我坐在这里是要向所有的人证明,我的脑子完全有能力立一份新的遗嘱。只要这一点得到了证实,那么。我怎样处置这笔财产就不容别人再说三道四了。 我对面坐着三个精神病专家——他们分别受雇于三个家庭。他们面前都放有一张名卡,上面印着他们的名字——扎代尔医生,弗劳尔医生,泰森医生。我在仔细观察他们的眼睛和脸。要证明自己神智清醒,就得用目光去同他们交流。 他们指望我神经错乱,可我准备把他们当做午餐吞下肚里去。 这场闹剧由斯塔福德来主持,等每个人都入了座,摄像机的镜头也对准目标后,他说:“我是乔希·斯塔福德,特罗伊·费伦先生的律师。我右边这位就是费伦先生。” 我先同那几个精神病专家较量:我的目光渐次落在他们的脸上,直逼视得他们个个将眼睛闪避开去,三个人全都穿着黑色西装、扎代尔和弗劳尔长着毛茸茸的胡子。泰森打着蝶形领结,看上去不到30岁,三个家庭都有权雇用他们想要的医生。 斯塔福德继续说道:“这次会议将由精神病医生组成的专家小组对费伦先生是否具有立遗嘱能力做出鉴定。如果专家小组认定费伦先生神智健全,他将签署一份新的遗嘱,遗嘱将写明他死后所有财产的分配。” 斯塔福德用铅笔敲打着他面前那份有一英寸厚的遗嘱文本。我肯定。所有的摄像机此刻都推出遗嘱的特写镜头,这份遗嘱将抽紧这幢大厦里我那些子女和妻子们的每一根神经。 他们没有看过这份遗嘱的内容,他们也没有这个权利。遗嘱属于私人文件,只有等立遗嘱人死后才可以公开:继承者们只能猜测它的内容,我给他们某些暗示,那是我精心制造的假象! 我使他们相信,我的巨额财富将会公平地在子女们中间进行分割,每个前妻都将得到一份丰厚的回报。他们知道这一点,他们能感觉到:他们为此已经祈祷了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这对债务缠身的他们来说确实是生死枚关的。我面前的这份遗嘱将使他们成为富翁。而且还可以平息所有的争斗。斯塔福德起草了这份文件,并在同他们的律师的会谈中经我允许用粗笔划出了让那些人信以为真的内容。每个子女将得到3亿至5亿不等的数额,另外,每个前妻也将得到5000万:她们在离婚时已经捞足了好处,但不用说她们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分给家庭成员的总额大约是30亿美元,再被政府搜刮去几十个亿,剩下的将捐给慈善事业。 现在你该明白他们今天为什么来这儿了:喜形于色的也有,神情肃然的也有(大部分人是如此),一个个神情专注地盯着显示屏,等待我这个老家伙把这事了结。我敢肯定,他们都关照了精神病专家。“别太为难这个老家伙;我们要他神智清醒!”既然每个人都心满意足,何必还搞什么精神鉴定呢?可我最后还要愚弄他们一次,而且要做得绝。 请精神病专家做鉴定是我的主意,可我的家人以及他们的律师都没有察觉。 第一个问话的是扎代尔:“费伦先生,你能告诉我们现在是什么日期、时间和地点吗?”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一年级小学生:我把脑袋垂在胸前,像个低能儿似的想了老半天,眼看他们快坐不住了,恨不得说:“行啦,你这个老恶棍,你当然知道今天是星期几。” “星期一,”我轻声说,“星期一,1996年12月9日,地点是我的办公室!” “时间?” “大约是下午两点钟。”我说。我没有戴表。 “你的办公室在哪儿?” “弗吉尼亚的麦克莱恩。” 弗劳尔凑近话筒:“你能说出孩子们的名字和出生日吗?” “不能,名字也许还行,但记不得出生日了。” “好吧,那就请说说名字。” 我一点也不着急,现在还不是露峥嵘的时候。我要让他们心神不宁:“小特罗伊·费伦,雷克斯,利比盖尔,玛朋,露丝,基娜,还有兰博。”我从喉咙里硬挤出这一连串的名字,似乎一提到它们就令我难受。 劳弗尔被允许追问一个问题:“你还有第七个孩子,是吗?” “是的。” “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洛基。” “他怎么样了?” “他在一次车祸中丧了命。”我端坐在椅子上,仰起头,锐利的目光从这个医生扫向那个医生,在摄像机前面显得神智十分健全:我敢肯定,我的子女和前妻都在为我感到自豪,他们三五成群地注视着显示屏,捏着他们目前配偶的手,微笑着望望他们那些如饥似渴的律师:到目前为止,老特罗伊在测试中还应付得不错。 我的声音也许低沉了些,有点沙哑。身穿白色丝袍、戴着绿头巾、形容枯槁的我也许看上去像个白痴,但我回答出了他的问题,行了,老家伙,他们在求你。 泰森开始问:“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如何?” “我感到好多了。” “有传言说你身体里长了个恶性肿瘤。” 谈上正题了,嗯? “我想今天是精神鉴定。”我对斯塔福德瞟了一眼,他忍不住地笑了笑。但规定允许提任何问题,这不是法庭。 “是精神鉴定,”泰森彬彬有礼地说,“但所有的问题都是相互关联的。” “我明白了。” “你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吗?” “关于什么的?” “关于肿瘤。” “当然。它就长在我的脑子里,有高尔夫球那么大,而且每天都在长,无法动手术,医生说我挨不过二个月。” 我几乎能听到上面开香槟的声音,肿瘤终于被证实了。 “此刻你是否受任何药物、毒品或酒精的影响?” “没有!” “你是否拥有任何止痛的药物?” “还没有。” 又轮到扎代尔提问了:“三个月前,《福布斯》杂志把你的财产净值估计为80个亿。这个估算正确吗?” “《福布斯》什么时候有过确切的数字?” “这么说那是不确切的?” “根据市场的波动,我的财产净值应在100亿至150亿之间。”我说得很慢,每个音都非常清晰,我的声音里有一种权威感。没人会怀疑这个数字。 弗劳尔决定追问下去:“费伦先生,你能不能概括地叙述一下你的控股企业的组成情况?” “我能。” “愿意说吗?” “也许吧。”我停顿片刻,故意让他们心神不安。斯塔福德对我明言,不一定要在这儿泄露私人情况。给他们一个笼统的数字就行了。 “费伦集团是一个私人股份有限公司,它拥有70家企业,其中的几家属于公开招股公司。” “你拥有费伦集团的多少股份?” “大约97%。其余的归在一部分雇员的名下。” 泰森加入了盘问。提问很快转入实质性的内容:“费伦先生,你的公司拥有斯宾电脑的股权吗?” “是的。”我慢吞吞地回答。 “拥有多少股份?” “80%。” “斯宾电脑是一家公开招股公司吗?” “是的。” 泰森摆弄着一叠公文一样的文件,我坐在这里也能看清他手里的是公司的年度报告和季度报表,任何一个稍能读写的大学生都能搞到这类玩意儿。 “你是什么时候买下斯宾的?”他问。 “大约四年前。” “你当时出的是什么价?” “2o元一股,一共是3亿。”我想回答得更加慢条斯里一些,但就是把持不住。我看穿了泰森的用意,就等着他提下一个问题。 “现在值多少?”他问。 “昨天收盘时是43.5美元。我买下以后它配过两次股,所以我现在的投资约值8亿5000万。” “8亿5000万美元?” “完全正确。” 鉴定到此就基本结束了。如果我的智力还能理解昨天的收盘价,那我的对手肯定是会感到满意的。我能看见他们在傻笑,能听见他们在低声喝彩。好样的,特罗伊。见他们的鬼去。※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扎代尔问及我的履历。这是为了测试我的记忆力。 “费伦先生,你出生在哪儿?” “新泽西的蒙特克莱。” “什么时候?” “1918年5月12日。” “你母亲婚前姓什么?” “肖。” “她什么时候死的?” “珍珠港事件的前两天。” “你父亲呢?” “我父亲什么?” “他什么时候死的?” “我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失踪了。” 扎代尔看了一眼弗劳尔,弗劳尔把问题都写在了笔记本上。 弗劳尔于是问道:“你最小的女儿是谁?” “哪个家庭的?” “嗯,第一个家庭的。” “是玛丽·露丝。” “没错——” “当然不会有错。” “她上了哪个大学?” “图兰大学,在新奥尔良。” “她学的是什么?” “有关中世纪的东西。后来她嫁错了人,跟其他人一样。我想在这一点上他们都继承了我的天资。”我看见他们脸上的肌肉变得僵硬起来。我还能想见他们的律师、同居者或配偶此刻也一定在窃笑,因为谁也不能否认我娶错了太太这个事实。然而我的生育状况更是糟糕。 弗劳尔突然结束了这轮问话。泰森仍醉心在钱堆里,他问:“你在moun上ai有控股权吗?” “是的,我想它就在你的那堆文件里。这是个公开招股公司。” “你最初投资多少?” “大约18元一股,一共是1000万股。” “现在它值——” “昨天收盘时为21元。在过去的六年里各有一次配股,现在的股金值4亿美元,回答清楚了吗?” “是的,很清楚了。你控有多少家公开招股公司?” “五家。” 弗劳尔向扎代尔瞟了一眼。我不知道这样的提问还要进行多久,我突然感到疲倦了 “还有问题吗?”斯塔福德问。我们不想催促他们,我们要让他们感到满意。 扎代尔问:“你今天准备在新的遗嘱上签字吗?” “是的,这是我想做的。” “就是你面前的那份?” “是的!” “按照这份遗嘱,你的子女是否能得到你财产中可观的一部分呢?” “是这样,” “你现在准备好签字了吗?” “准备好了!” 扎代尔小心翼翼地将钢笔放在桌子上,两手交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斯塔福德:“依我着,费伦先上日前完全具备立遗嘱分配遗产的能力。”他加重了语气说。 另外两人立刻附和进来:“我对他健全的智力毫无异议,” 弗劳尔对斯塔福德说:“他表现得异乎寻常地敏锐。” “没有异议?”斯塔福德问。 “没有。” “泰森医生?” “我们没必要跟自己开玩笑,费伦先生清楚地知道他在干什么。他的脑子比我们的还灵。” 哦,谢谢。真是不敢当。你们这帮精神病医生一年拼命也只挣10万美元,而我一年能赚上亿。你们却拍着我的脑袋来评估我有多聪明。 “是一致的意见?”斯塔福德问。 “是的,是这样!”他迫不及待地点头称是。 斯塔福德将遗嘱推到我面前,又递给我一支钢笔。我说:“这是特罗伊·费伦的最后遗嘱,以前所有的遗嘱和附件都不再生效。”遗嘱有92页长,是由斯塔福德和他事务所的人起草的。我只知道它的基本框架,但具体的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文本我没看,也不想看。我翻到最后一页,潦草地签上了名字,然后双手搁在它的上面:这群兀鹫永远别想看到它。 “现在休会。”斯塔福德宣布说。人群纷纷退场。按我的吩咐,三个家庭的成员也被催着离开他们各自的房间,滚出这幢大厦! 一架摄像机的镜头仍对着我,它的图像只传送到档案室;律师和精神病医生匆匆地离去。我让斯尼德在桌旁坐下。留下的斯塔福德和他的搭档德班也坐在那儿。房间里只剩下我们四个。我从长袍间取出一封信封,把它打开了。从信封里拿出三张带横条的黄纸放在我前面的桌子上。 只有最后的几秒钟了,但此刻隐约有一丝恐惧从我心头掠过。 我现在必须拿出比我积聚了几个星期的还要多的勇气来。 斯塔福德、德玖和斯尼德望着这几张黄纸,茫然不知所措。 “这是我的遗嘱,”我拿起钢笔宣布道,上一份手写的遗嘱,每个字都是我亲笔写的,就在几小时之前。写遗嘱的日期是今天,签字的日期也是今天。我又一次潦草地签上了我的名字:斯培福德惊愕得不知做何反应。 “以前所有的遗嘱就此无效,包括五分钟前我签署的那份。”我重新把纸折好,放回信封。 我咬紧牙关,提醒白己对死的渴望。 我把信封推到斯培福德的面前,与此同时,我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我的腿在颤动,我的心在狂跳。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还没等着地我就肯定死了! “嗨!”有人在喊,我想那是斯尼德。但我已经把他们撂在身后了。 我这个瘸子走过了,不,几乎是跑过了好几排皮椅子,跑过我的一幅肖像画——我妻子的一幅拙作,跑过房间里所有的摆设,来到那排滑门前。我知道滑门没有上锁,因为就在几个小时前我把一切都排练过了。 “站住!”有人大声在喊,他们在我身后行动起来。整整一年没人看见我走动过。我握住把手推开了门。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 我光着脚走上了狭窄的平台。我没有朝下看便纵身越过了栏杆。 第03章 斯尼德离费伦先生仅两步之遥,他一时觉得能抓住他。见老头从轮椅上站立起来,迈开腿,而且几乎是跃向门口,他惊呆了。 费伦先生的腿已经有好多年没那么利索了。 斯尼德刚跨到栏杆前就惊叫起来,然后无奈地望着费伦先生悄无声息地向下坠落,望着他的身体在空中扭动、翻滚,逐渐变小,直到撞上地面。斯尼德拽着栏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他哭了。 乔希·斯塔福德比斯尼德慢一步来到平台、目睹了跳楼的大部分过程。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至少那纵身一跃是那么的迅疾;而身体在空中的坠落却是那样漫长。一个体重150磅的人从300英尺的高度掉下去只需要五秒不到的时间,可斯塔福德后来对别人说,那个老头一直在空中飘浮,如同一片在风中飞舞的羽毛。 蒂普·德班紧随斯塔福德来到栏杆前,他只看见费伦的身体坠落在大门和环行车道之间的砖砌露台上的一刹那。不知怎么的,德班手里捏着那个信封,这是他在追赶老特罗伊时不知不觉捡起的。当他站在凛冽的寒风里,望着下面恐怖的一幕,看见第一批路人向死者走去时,他觉得手里的信封越发沉重起来。 特罗伊·费伦的下坠并没有达到他梦想中的戏剧效果。他希望能像天使一样袅袅飘落,拖着长长的丝袍,完成一个完美的燕式跳水动作,然后摔死在惊骇万分的那几个家庭面前;按他的估算,他们这时应该刚好走出大厦。然而。见到他坠地而亡的却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在职雇员,他在一家酒吧刚吃完午餐。耗去了不少时间,这会儿正匆忙地穿过停车场朝这儿走来。他听见有个响声,抬头朝楼顶望去,惊愕地看见个白晃晃的裸体正翻滚着向下飘落,随它一起飘落的还有缠在脖子上的一块像床单一样的东西。它仰面落在砖地上,发出由物体猛烈碰撞而产生的沉闷的声响,那个雇员跑向出事地点,这时,一个保安也发现情况有点不妙,便从费伦大厦旁边的岗亭里冲了出来。他们都没有见过费伦先生,因此谁也没认出这是谁的尸体。死者流着血,光着脚,裸露的躯体扭曲着,手臂上缠着一块布。显然已经死了。 只要再晚上30秒,特罗伊就能实现他的愿望了。几个家庭成员此刻正在第五层的一个房间里,最早走出大厦的是蒂拉、兰博、泰森医生以及随行的律师,所以他们最先看见自杀现场;蒂拉发出一声惊叫。这叫声并非出于悲痛、关爱或者失落,她只是被老特罗伊横尸街头的惨象吓坏了。惨厉的尖叫声清晰地传到了14层楼上斯尼德、斯塔福德和德班的耳朵里。 兰博觉得眼前的景象真够刺激。在这个沉溺于电视和游戏机的男孩的眼里,最吸引他的是地上那堆凝固的血污。他离开尖叫的母亲,在死去的父亲身边蹲下身子,保安的手重重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特罗伊·费伦!”有个律师俯身看着尸体说。 “别胡说八道。”保安说。 “哇!”那个雇员喊了起来: 更多的人从大厦里跑出来。接着来到现场的是贾妮、基娜、科迪和他们的精神病医生弗劳尔以及律师,但没有尖叫声,也没有歇斯底里的发作。他们挤在一起,同蒂娜和她的那群人保持着距离,呆呆地看着可怜的特罗伊。 随着对讲机的嘎嘎声,又一个保安来到了现场。他控制住了现场,并叫了一辆救护车。 “叫救护车有什么用?”小雇员说。因为是第一个来到现场的,他觉得自己对事故后果应该有更多的发言权,“你想用你的车把他搬走?”保安说。 兰博看着鲜血渐渐渗进砂浆的缝隙里,均匀地分开,顺着斜面向附近一个结冰的喷水池和旗杆流去。 一部挤得满满的电梯停在大厅,从里面走出莉莲和她的一家,还有一帮随从:上了和雷克斯都曾经在大厦里有过自己的办公室,因此就把车停在西面的停车场。这群人正向左边的一个出口走去,这时,靠近大门的一个人喊了起来:“费伦先生跳楼了!”他们顿时改变了方向,来到靠近喷水池的砖砌露台:他们在那儿看到了他。 他们不需要指望肿瘤了。 乔希·斯塔福德过了整整一分钟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他的脑子又按照律师的思路运转起来。他在平台上一直等到最后一个家庭出现在现场,这才叫斯尼德和德班回到房间里。 摄像机仍开着。斯尼德面对镜头,举起右手,做了不说假话的宣誓,然后强忍住泪水,叙述了他亲眼看见的一切。斯塔福德打开信封,把那张黄颜色的纸举到离镜头很近的地方。 “是的,我看见他鉴了这份遗嘱,”斯尼德说,“就在几秒钟之前。” “是他的笔迹吗?”斯塔福德问。 “是的,是他的笔迹。” “他申明了这是他最后的遗嘱吗?” “他说了。” 斯尼德还来不及看一眼上面的内容,斯塔福德就把遗嘱收了回去。他和德班重复了同样的证词,然后面对摄像机也做了叙述。摄像机关了,他们几个乘电梯去一楼,向费伦先生诀别。电梯里挤满了费伦的雇员,他们既惊愕又急切地想最后见一面平时难以见到的老人。大厦很快走空了。斯尼德在一个角落里饮泣,人群被保安拦到了外围。特罗伊孤零零地躺在血污中。警车呼啸而至,有人给特罗伊的惨状拍了照,然后用一块黑布盖住了尸体 再看那几个家庭,刚才受到的惊吓很快就被些微的哀伤覆盖了。他们低头伫立一旁,沮丧地注视着那块黑布,心里在盘算如何应付接下来的事情。看见特罗伊就不能不想到金钱。对一个感情上很疏远的亲属——哪怕是父亲——的哀伤丝毫不会影响他们对5亿美元的渴望。 就雇员们而言,他们起初的震惊渐渐变成了困惑。他们都听说特罗伊就住在他们的头顶上,但很少有人见过他。他怪诞、狂痴,而且有病——有各种各样的谣言传进他们的耳朵。他不喜欢跟人接触。这幢大厦里的几个副总裁一年也只见他一次。既然公司在他不过问的情况下也经营得如此成功,那么他们今后的生计应该是没有后顾之忧的。 对精神病医生扎代尔、弗劳尔和泰森来说,他们在这段时间可不好过。你们刚才还宣布他神智很健全,可几分钟后他就跳了楼。 然而,即使是疯子也会有清醒期——他们在人群中哆嗦着,不停地念叨着这个法学术语。就一个精神病人而言,只要他有片刻的清醒期,他的签字就依然能使遗嘱生效。他们坚持自己的观点:谢天谢地,一切都有录像为证。老特罗伊刚才的反应非常敏锐。他的神智完全正常。 对律师们来说,惊吓很快消除了,而且也没有哀伤。他们毫无表情地站在委托人的身边,注视着眼前惨兮兮的局面。这笔酬金不是个小数。 救护车开上来,停在特罗伊的身边。斯塔福德跨过路障,对保安耳语了几句。 特罗伊很快就被抬上担架运走了。 22年前,为了逃避纽约地方税,特罗伊·费伦把他的公司总部迁到北弗吉尼亚。他花了4000万美元建造了这幢大厦以及周围的设施,另外,居住在弗吉尼亚给他节约了许多倍的资金。他是在一场难缠的诉讼案中遇到乔希·斯塔福德的,当时,斯塔福德是联邦地方法院一个崭露头角的律师。那一回,特罗伊是输家,斯塔福德是赢家。特罗伊十分欣赏对方的办事风格和锲而不舍的韧劲,于是就雇用了他。在过去的10年中,斯塔福德靠为特罗伊工作而挣的钱使自己的事务所扩大了一倍,而且还成了富翁。 在费伦先生最后的几年里,最接近他的人就数乔希·斯塔福德了。他和德班这会儿回到了14层的会议厅,锁上门。他们叫斯尼德去休息,把他支开了。 在摄像机的镜头面前,斯塔福德打开信封,取出了三张黄色信纸。第一张是特罗伊写给他的信。他对着镜头说:“这封信写于今天,1996年12月9日,星期六。信是手写的,由特罗伊·费伦写给我本人。一共有五段文字。我将一字不漏地宣读如下: 亲爱的乔希:此刻我已经死了。我写有旨意如下,戍要你严格地遵照执行。如有必要可进行诉讼,但我的旨意必须严格地予以执行。 第一,我要求尽快验尸,其理由将会显得十分重要。 第二,不举行葬礼或其他任何形式的仪式。尸体火化,骨灰从空中撒在怀俄明州的牧场。 第三,我的遗嘱在1997年1月15日之前不予公开。法律上并没有要求立即公开遗嘱的条文。因此,我要你坐等一个月。 再见。特罗伊。 斯塔福德慢慢地将第一张信纸放在桌子上,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拿起第二张纸、他审视了一会儿,然后对着镜头说:“这是一份只有一页纸的文件。是特罗伊·费伦的最终遗嘱。我全文宣读如下: “特罗伊·费伦的最终遗嘱。我,特罗伊·l·费伦,神智健全,记忆正常,特在此申明以前所有签署的遗嘱均为无效,我的财产作如下分配: “我的孩子小特罗伊·费伦、雷克斯·费伦、利比盖尔·杰特、玛丽·露丝·杰克曼、基娜·斯特朗以及兰博·费伦,每人将得到一笔足够偿还他们目前债务的钱款。但这笔钱款将不得用于偿还他们新的债务。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人对这份遗嘱的有效性提出异议,就将被取消这份遗产的继承权。 “我的前妻莉莲、贾妮和蒂拉不能获得我的任何遗产。她们在离婚时已得到了合理的补偿; “我剩下的遗产全部由我的女儿雷切尔·莱恩继承,她于1944年11月2日生于路易丝安那州新奥尔良的天主教医院,她的母亲名叫伊芙琳·坎宁安,现已去世。” 斯塔福德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两个人,他不由得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往下念: “我委托我所信任的律师乔希·斯塔福德为这份遗嘱的执行人,并授予他一切必要的便宜行事权力。 “这份文件将作为我的手写遗嘱。文件的每一个字都由我亲笔书写,我在此签字。 “特罗伊·上·费伦。1996年12月9日下午3时整。” 斯塔福德把信纸放在桌上,对着摄像机眨了眨眼睛:他需要去大厦外面走一圈,或许吸上几口凛冽的空气。但他坚持住了:他拿起第二张信纸: “这也是写给我的。我念一下:‘乔希,雷切尔·莱恩是位于巴西和玻利维亚边境上的一个世界部落传教团的传教士,她目前在一个遥远的印第安部落工作,这个印第安部落在潘特纳尔【注】。离它最近的一个镇叫科伦巴。我没法找到她,我有20年没有跟她联系了。特罗伊·费伦’” 【注】潘特纳尔,巴西西南部的泛滥平原——棒槌学堂注 德班关掉摄像机,围着桌子转悠了两圈;斯塔福德在反复地读信。 “你以前知道他有一个私生女吗?” 斯塔福德心不在焉地凝视着墙壁:“不知道。我为特罗伊起草过11份遗嘱,他从未提到过她。” “我想这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斯塔福德不止一次地说过,特罗伊·费伦已经不会让他感到惊讶了。他无沦在生意场还是在私生活上一向随心所欲,反复无常。经常惹出是非来。斯塔福德老跟在他后面替他救火,光花在这上面的钱就有好几百万。 但这次他还是震惊了,他刚刚目击了一次戏剧性的自杀场面:一个身陷轮椅的老人竟会一跃而起,冲向平台。现在,他手里又拿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遗嘱,几段匆忙写成的文字将世界上最大的一笔财富馈赠给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女继承人,而他事先从未提起过这个意图:遗产税将高得令人咋舌。 “蒂普,我需要喝一杯。”他说。 “还有点嫌早。” 他们来到隔壁费伦先生的办公室,发现所有的地方都没有上锁。秘书和其他在14楼工作的人此刻仍在楼下。 他们反身关上门,匆匆穿过一排排办公抽屉和文件柜。特罗伊料到他们会来。要不然,他私人的地方总是上锁的。他料到乔希会马上就去他的办公室。在他书桌中间的一只抽屉里,他们发现了一份五个星期前与亚历山德里亚火葬场签定的合同。合同下面是一份有关世界部落传教团的资料。 他们收集了可以带走的东西,然后找到斯尼德,让他把办公室的门锁上。 “遗嘱上是怎么写的,最后的那一份?”斯尼德问。他脸色苍自,眼睛虚肿。费伦先生不可能不留给他什么就一走了之的,他毕竟忠心耿耿地为他当了30年的仆人。 “还不能说。”斯塔福德回答说,“我明天来开列清单。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当然。”斯尼德轻声说,接着又哭泣起来。 斯塔福德和德班同一个前来例行公事的警察又呆了半个小时:他们指给他看特罗伊翻过栏杆的地方,向他提供了证人的名字,简要地提了提最后的信件和最后的遗嘱。显而易见,这是自杀:他们答应出具一份验尸报告。于是,警察在离开大厦之前就结了案。 他们随后赶到验尸所,为尸体解剖做了安排。 “为什么要解剖尸体?”他们在等报告时德班低声问。 “为了证明他体内没有毒品,没有酒精,没有任何会妨碍他判断力的东西。他想得很周到。” 当他们最后坐在离他们办公室两个街区远、就在白宫附近的威拉德饭店的酒吧时,时间已经快六点了。一杯烈酒下肚之后,斯塔福德才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想得太周到了,嗯?” “他是一个非常冷酷的人。”德班若有所思地说。惊吓慢慢地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眼前的现实。 “你是说,他生前是。” “不,他没死。特罗伊仍在操纵一切。” “你能想像那些白痴下个月要花的那笔钱吗?” “现在不告诉他们好像是一种犯罪。” “我们不能告诉他们。我们有委托人的命令。” 由于他们的委托人彼此之间很少接触,因此这次会议对律师们来说是个很难得的合作机会。房间里最自以为是的人物是哈克·格蒂斯,一个吵吵嚷嚷的律师,担任雷克斯·费伦的代理人已经有好几年了。哈克一回到他在马萨诸塞大街的办公室后就坚持要召开这次会议。实际上,当老特罗伊被抬上救护车时,他已经悄悄地把他的想法告诉了上了和利比盖尔的律师。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其他的律师也无法提出异议。5点过后,他们同弗劳尔、扎代尔和泰森一起来到哈克的办公室。在那儿等着的还有一位法庭记者和两台摄像机。 由于显而易见的原因,特罗伊的自杀使他们都很紧张。他们逐个地提问了精神病医生,详尽地询问了他们对跳楼前的费伦先生的观察结果。 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费伦先生清楚地知道他在干什么。他神智健全,完全有立遗嘱的能力。他们谨慎地强调说,自杀并不一定是神智不正常人的行为。 当所有的律师——一共有13位——把一切要问的问题都问遍后,格蒂斯宣布会议结束。这时已快8点了。 第04章 根据《福布斯》杂志的排名,特罗伊·费伦在美国最富有的人中列第10位,他的死是颇具新闻价值的,而他所选择的死法更使这一事件具有轰动效应、 在莉莲位于福尔斯彻奇的宅第外面聚集了一群记者。他们在等这个家庭的发言人出来发布消息。他们把进进出出的朋友和邻居都摄入镜头,并不时间一些诸如这家人正在干什么之类的问题。 宅第内,费伦四个最大的子女携他们的配偶和孩子在接受亲戚朋友的吊唁。客人在场时,气氛就显得忧郁些。客人一走,氛围顿时就有了戏剧性的变化,在特罗伊的孙辈——一共有14个——面前,tj、雷克斯、利比盖尔以及露丝不得不抑制他们喜悦的心情。要做到这一点很难。屋子里有许多上好的葡萄酒和香槟。老特罗伊不想让他们悲伤,难道不是吗?孙辈中几个大一点的孩子酒喝得比他们的父母还要多。 房间里的一台电视机一直在播放有线新闻网的节目,每隔半小时他们便能收看到有关特罗伊戏剧性死亡的最新报道。一个金融记者就费伦那笔巨额财富拼凑了一档10分钟的节目,屋内的每个人都露出了微笑。 莉莲紧绷着脸,居然将一个悲伤寡妇的角色演得非常逼真可信。明天她就要处理后事了。 哈克·格蒂斯是10点左右到的,他对他们解释说,他见过乔希·斯塔福德了。不举行葬礼,也不举行任何仪式;尸体解剖后火化,然后把骨灰撒掉。这些都是写在遗嘱里的。斯塔福德愿意随时上法庭以保护委托人的意愿。 莉莲并不在乎他们怎样处理特罗伊,也不关心他们怎样对待她的子女。可他们表面上要表示出不满,必须和格蒂斯争论一番。 不给一些小费就打发他走总有些不合适。利比盖尔甚至还挤出了一滴眼泪,发出几声哀号。 “我不会为此事去争的。”格蒂斯神情严肃地说,“费伦先生死前把这个写进了遗嘱,法庭会尊重他的意愿的。” 他们很快改变了立场。把大量时间和大笔金钱花在打官司上也太不值得了。延长治丧期也毫无意义。干吗要把事情搞糟呢?反正特罗伊总能按自己的意愿办任何事的,而且他们也知道乔希·斯塔福德不是一个好缠的人。 “我们会尊重他的意愿的。”莉莲说,四个孩子在她身后沮丧地点了点头。 他们没有提遗嘱的事,也没问什么时候能见到它,虽然这个问题已经到了他们的嘴边。再保持几个小时适度的矜持,然后就可以谈及正事了。既然不要守灵、不举行葬礼和其他的仪式,他们或许明天就能凑在一起讨论遗产的问题了。 “为什么要解剖遗体?”雷克斯问。 “我不清楚。”格蒂斯回答说,“斯塔福德说这是写在遗嘱里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格蒂斯走了,他们又喝了几杯。不会再有客人来访了,于是莉莲上了床。利比盖尔和玛丽·露丝也带着她们的家人打道回府。 tj和雷克斯来到一楼的台球房,锁上门,将手里的葡萄酒换成了威士忌。深更半夜,他们一边挥击球棒,一边开怀畅饮,庆贺一笔巨额财富即将到手。 费伦先生去世后的第二天早上8点,乔希·斯塔福德召见费伦集团那些焦虑不安的董事们开会。两年前,费伦先生将乔希安排进了董事会。但他并不喜欢这个角色。 在过去的六年里,费伦集团在创建人不怎么过问的情况下运转得非常顺利。不知是什么缘故,也许是经济萧条的原因,特罗伊对王国的日常事务完全失去了兴趣。他只关心市场情况和赢利报告上。 现任总经理是帕特·所罗门,是特罗伊于20年前从公司里提拔的。斯塔福德进来时,他和其他七个董事一样,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们的忐忑不安是有充分理由的。公司里有一群围着特罗伊前妻和子女们转悠的爪牙,任何有关集团所有权将旁落他人的传闻都会在董事会里引起恐慌。 乔希先宣读了费伦先生关于处理后事的遗言,“不举行葬礼。”他神情严肃地说,“坦率地说,你们无法向他表示最后的敬意了。” 他们默默地接受了这一事实、换了一个平常人去世,如此破例的安排也许会显得异乎寻常,但对特罗伊而言,这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谁将拥有公司?”所罗门问。 “我现在不能说。”斯塔福德回答说。他知道,他们对他闪烁其辞的回答很不满意,“特罗伊在跳楼前签署了份遗嘱,他要我对遗嘱的内容保密一段时间。我无论如何不能泄露遗嘱的内容。至少眼下不行!” “什么时候能公开?” “很快,但不是现在。” “那么说,现在还是一切照旧?” “一点儿不错。董事会没有变化。每个人仍保留自己的职位:公司仍按原来一样运转。” 这话听上去不赖。可没人相信是真的。公司的所有权很快就会转手。特罗伊从来不主张在费伦集团内搞股份制。他付的工资很高,但不允许别人拥有公司的股份。只有少数几个他的亲信才持有公司3%的股票。 他们为新闻稿的措词扯了一个小时的嘴皮子,然后宣布休会一个月。 斯塔福德在一楼的大厅里见到了蒂普·德班,两人一起开车去了位于麦克莱恩的验尸官的办公室。尸体已经解剖。 死因十分明了。没有发现任何酒精和毒品。也没有肿瘤。没有癌症的迹象:特罗伊去世时身体状况良好。只是稍微有些营养不良。 当他们开波托马克河上的罗斯福大桥时,蒂普打破沉默。 “他告诉过你他脑子里长瘤了?” “是的,告诉过好几次。”斯塔福德边开车边回答。他此刻根本没在意眼前的公路、桥梁、街道和汽车。特罗伊还会有多少令人吃惊的事情呢? “他为什么要撒谎?” “谁知道,你想分析一个刚刚跳楼自杀的人?脑瘤使得一切事情都紧迫起来。每个人,包括我在内,都以为他就要死了。他让精神病专家给他做鉴定的怪诞举止看来是很高明的一招:他设下陷阱让他们钻。现在,连他们的医生都肯定特罗伊的神智是清醒的。再说,他需要别人的同情。” “可他脑子还是有些问题的、他毕竟是跳楼。” “特罗伊在许多地方都叫人不可捉摸,但他的确很清楚他在干什么。” “他干吗要跳楼?” “忧郁。他是个非常孤独的老人。” 他们来到宪法大道,遇上了堵车。两人盯着前面的尾灯,努力在想像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似乎是在欺骗。”德班说,“他做出金钱上的允诺引诱他们上钩,他还满足了对方精神病专家的要求,却在最后时刻签了一份使他们一无所有的遗嘱。” “是欺骗,但这是遗嘱,不是合同。遗嘱是馈赠。根据弗吉尼亚州的法律,他可以一个子儿都不留给他的子女。” “但他们会反击的,是吗?” “有可能。他们身边有许多律师。很多钱都是岌岌可危的。” “他为什么这么恨他们?” “他认为那些人都是吸血的蚂蟥。他们使他难堪,和他打斗。他们从来没有堂堂正正地挣过一个子儿,却花掉了他上百万美元的金钱。特罗伊从未打算留给他们什么,他们既然能挥霍掉几百万,那么几十亿也照样能挥霍掉。这一点他没有说错。” “对家庭争斗他要负多少责任?” “很多。待罗伊是个很不讨喜的人。他曾告诉过我,他是个坏父亲、坏丈夫。他很贪色,尤其对在他身边工作的女人更是不会放过。他认为他拥有她们。” “我记得他有过一些性骚扰引发的赔偿金。” “我们没有让事情张扬出去。当然花了大笔的钱。特罗伊不想叫自己难堪。” “有没有可能他还有不为人知的继承人?” “不太可能。但我也说不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还会有其他的继承人,而且我也无法理解他为什么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她。特罗伊和我曾经花了好几个小时讨论这笔遗产的分配。” “我们如何找到她?” “不知道。我还没有考虑到她。” 当乔希回到斯塔福德律师事务所时,那里已经乱得一团糟。 按华盛顿的标准衡量,这只能算是一个小型的事务所——一共才60个律师。乔希是事务所的创建人和大股东。蒂普·德班和另外四个人也是股东,就是说,乔希有时也得听一听他们的意见,并和他们共享某些赢利。30年来,斯塔福德律师事务所一直是个不很规范的受理诉讼案的律师行,但乔希快60岁了,他不再经常上法庭了,而是更多地呆在自己那张凌乱不堪的办公桌旁。如果他雇用一些前参议员、说客以及系统分析员的话,他的事务所就可以有100个律师了,这是华盛顿特区的惯常配制。但乔希热衷于诉讼和法庭,他只雇用那些至少接手过10个案子的年轻律师。 一个诉讼律师的平均生涯为25年,第一次心脏病发作往往使他们放慢工作节奏,以推迟第二次发病的时间。乔希为处理费伦的那一大堆繁琐的法律事务——诸如证券买卖、职员雇用、企业合并以及其他的个人事务——差点没给折腾死! 助理律师等候在他那间大办公室的接待室里。他刚脱下外衣在办公桌后面坐定,两个秘书便把一大堆备忘录和电话留言递到他面前。 “哪个最紧要?”他问。 “我想是这个。”一个秘书说。 是哈克·格蒂斯的留言。在过去的个月里,乔希每个星期至少要和他通一次电话。他拨了相关的电话号码,很快接通了哈克。 稍稍寒暄了几句,哈克立即转上正题。 “听着,乔希,你可以想像,那一家子把我逼得够呛。” “我知道。” “他们想要看那份该死的遗嘱,乔希。至少他们想知道遗嘱的内。” 下面的话很关键,乔希得斟酌一番:“没这么快的,哈克!” 对方愣了愣,然后问:“为什么?有什么问题吗?” “自杀使我感到不安。” “什么?你是什么意思?” “你想,哈克,一个人在跳楼自杀时神智会是正常的吗?” 哈克刺耳的嗓音顿时提高了八度,他显得有几分焦虑”“可你知道精神病专家是怎么说的吗?见鬼,都录在带子上了。” “鉴于他是自杀的,他们现在是否仍坚持原来的意见呢?” “他们绝对错不了!” “你能证明这一点吗?我需要这方面的帮助,哈克。” “乔希,昨天晚上我们又一次质询了那三位精神病专家。我们把该问的都问了,他们丝毫没有改口。他们还在一份长达八页的证明费伦先生神智健全的宣誓书上签了字。” “我能看下宣誓书吗?” “我这就给你送去。” “请马上送来。”乔希挂了电话,暗自微笑起来。助理律师们走进来:这是一个头脑灵活、无所畏惧的年轻人。他们在办公宝角的红木桌旁坐了下来。 乔希先概括地讲述了特罗伊那份手写遗嘱所包含的内容以及它会引发的法律问题。他分配给第一组的任务是搞清如何鉴定一个人是否有立遗嘱的能力。这是个关键问题。乔希关心的是时间以及清醒和非清醒之间的空当,他要一份详细的报告,对每件涉及到由精神行为能力有问题的人签署遗嘱的案例做出分析,哪怕这个案例发生在很久以前。 第二组的任务是研究那些手写的遗嘱,尤其是控方和辩方在辩论它的有效性上会采用什么样的最佳策略。 当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第三组助理律师时,乔希放松了一下,坐了下来,这组律师比较幸运,因为他们不需要把以后的时间都耗在图书馆里。 “你们必须找到一个人,我怀疑这个人不想被人发现。” 他把他所了解的有关雷切尔·莱恩的情况告诉了他们。可以说的并不多,特罗伊书桌里的文件并没有提供多少信息。 “首先,调查世界部落传教团这个组织。他们都是谁?这个组织是怎么运作的?他们是如何挑选工作人员的?派他们去哪儿?弄清所有的情况;其次,华盛顿特区有一些很不错的私人侦探。他们以前通常是中央情报局的或在政府部门工作,特别擅长寻找失踪的人。选两个最出色的,明天把名单定来。第三,雷切尔的母亲名叫伊芙琳·坎宁安,己经去世了。我们来为她做一个假设,我们可以假设她和费伦先生有过一段风流韵事,结果留下了一个孩子。” “假设?”其中的一个律师问。 “是的,任何事都不能想当然。” 他把他们打发走,然后来到另一个房间,这儿将举行一个由蒂普·德班安排的小型记者招待会。不准拍照。只能做文字报道:十几个记者急切地围坐在一张桌子旁,桌子上放着一只只录音机和话筒。他们都是各大报纸和有影响的金融刊物的记者。提问开始了,是的,是有一个临终遗嘱,但他不能透露其中的内容,是的,尸体做了解剖,但他不能讨论此事。公司将照常运作,没有任何变动,但他无法谈论谁将是新的老板。 显然,家族的成员已经私下和那些记者聊了半天了,这并不让人意外。 “有谣传说费伦先生在遗嘱里把他的财产分给了他的六个子女。你对这个说法是予以肯定还是否定?” “我无法回答,这只是谣传。” “他是死于癌症吗?” “那得由尸体解剖来证实,我不能做任何评论。” “我们听说在他去世前有个精神病专家组对他做了检查,宣布说他精神正常。你对此能否予以证实?” “是的,”斯塔福德说,“确实如此!” 于是,在接下来的20分钟里记者们一直在探问有关心理鉴定的内容。乔希坚守立场,只容许说费伦先生“显得”神智健全。 金融记者想要一些数字。由于费伦集团是私营企业,平时对公司的情况守口如瓶,外界很难获得有关它的情报,这次是打开缺口的好机会,至少他们是这么想的。但乔希并没有透露给他们多少信息。 一个小时后,他离开了会场,回到办公室。秘书告诉他说,火葬场打来了电话,可以领取费伦先生的骨灰了。 第05章 酒后的宿醉使tj一直昏睡到中午,然后他喝了一杯啤酒,觉得该小试一下身手了。他给委托律师打去电话,要他了解一下目前的局势。律师告诫他别着急。 “还需要一点时间……”律师说。 “也许我没这个心情去等。”冲着他吼道,他的脑袋像要爆裂似的痛。 “再等几天。” tj扔下电话,来到他肮脏不堪的公寓套间。谢天谢地,他的妻子已经走了,他们已经斗过二次嘴了。现在才中午,也许她去了商店,正在花他新的财富中的几个小钱,购物己不再叫他烦恼了。 “老色鬼死啦!”他大声喊道。公寓里没人。 他的两个孩子在上大学,他们的学费是莉莲支付的。她还有些钱,那是她早年离婚时从特罗伊那儿拿到的。眼下和他在一起生活的只有比弗,一个三十多岁的离过婚的女人,比弗的孩子跟了他们的父亲。 他又打开一罐啤酒,在厅里的大镜子前凝视着自己。 “小特罗伊·费伦,”他大声说道,“他的父亲特罗伊·费伦是全美国排名第10位的富翁,拥有净资产110亿:他死后留下了爱他的妻子们和子女们。等遗嘱认证后,他们会更加爱他的。肯定会的。” 他当即决定,从这一天起,他将摒弃tj这个名字,用小特罗伊这个名字活在这个世上。这名字太有魔力了。 房间里有一股怪味,因为比弗从来不做家务。她整天忙于打手机。地上到处是杂物,但墙上却光秃秃的。家具是从一家公司租来的,那家公司已经雇律师来讨租金了。他一脚踢向沙发,叫嚷道:“拿走这些破烂货,我很快就要雇装潢设计师了。” 他真想一把火把这房子烧掉,只要再喝上一两罐啤酒,他就会真的玩火柴了。 他穿上那套最好的西装,昨天他就是穿着这套灰色的西装看他可爱的老爸在精神病医生面前做了绝妙的表演。既然不举行葬礼,他也不需要急着去买黑西装。 “阿玛尼【注】,我来了。”他快活地吹着口哨,拉上了裤子的拉链。 【注】阿玛尼:意人利高级时装品牌。 至少他还有一辆“宝马”。他可以住在垃圾堆里,有谁知道呢? 可世人会注意到他的车子。因此,他辛苦了几个月,凑了680美元租了一辆“宝马”。他一边诅咒着房子,一边将车子从车库里倒出来。这是马纳萨斯一个十分拥挤的地区里一片浅湖新造的80套公寓里的一套。 他的童年过得很富足。20年前,他的生活一直是很悠闲舒适的。21岁时他得到了那份馈赠。可在他30岁时,那500万美元就被他挥霍殆尽。他父亲为此很鄙视他。 他们之间不停地争吵。小特罗伊在费伦集团担任过各种各样的职务,但每次都干得很失败。他不止一次地被老特罗伊炒了鱿鱼。特罗伊在商业投机上的想法两年后就能变成几百万的财富,而小特罗伊的主意往往都是以破产和官司告终的。 这几年来,他们之间的争吵几乎停止了。既然谁也无法改变,他们干脆不再理会对方。然而,当肿瘤出现后,他又出手了。 他已经在想像他要建造的大厦。他在杂志上看到曼哈顿有一个日本女建筑师,一年之内他也许会搬到马里布或阿斯朋或棕榈海滩,他可以在那些地方炫耀他的财富,成为引人注目的大人物。 “一个拥有5亿美元的人会做些什么呢?”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他自问道,“不需付税的5亿美元:”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个熟人在他租车的那家公司任“宝马-保时捷”的代理商。 当小特罗伊走进展览大厅时,那副趾高气扬、踌躇满志的神态活像是哪方的君王;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把这个公司都买下来。他在一个销售员的桌上看见一份早报,上面醒目地登着他父亲去世的新闻标题。他毫无悲痛的感觉,那个叫迪基的经理快步走出办公室:“tj,我为你难过。” “谢谢!”小特罗伊微微一皱肩头说,“你知道,他这样也解脱了。” “我还是很难过:” “忘了吧。”他们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迪基说:“报上说他临死前签了一份遗嘱,是真的吗?” 小特罗伊早已在看那些印刷精致的新车广告了:“是的,我在场。他把财产分成六份,我们每人一份。”他头也没抬地说,那神气就好像钱已经装进了他的口袋,而且还觉得有些累赘。 迪基不经意地张开了口。他坐了下来。难道他一下子财运高照了?这个一名不文的tj现在成了亿万富翁?和每个了解tj的人一样,迪基的估计是,老特罗伊不会留给他一个子儿。 “比弗想要一辆宝马!”小特罗伊说,他的眼睛仍没离开那些图片,“一辆红色的涡轮式卡雷拉911,双层车顶。” “什么时候要?” 小特罗伊瞥了他一眼:“现在。” “没问题!怎么付款?” “和我的那辆一起付,也是911型,黑色的;多少钱?” “大约9万美元一辆。” “没问题!什么时候取车?” “我得先查查货源,两天的时间、付现金?” “当然!” “你什么时候能拿到现金?” “个把月。可我现在就要车。” 迪基屏住气,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身子:“你瞧!我不能白白地把两辆新车就这样放出去。” “行,那我就找美洲豹。比弗一直想要一辆美洲豹。” “行啦,tj。” “你知道,我可以连整个代理经销区都买下。我可以走进任何一家银行贷上1000万或2000万买下这地方,他们会很乐意贷给我的。你明白吗?” 迪基一个劲地点头,眼睛眯缝起来:是的,他很明自。 “他留给你多少?” “足够买下一个银行。你是打算给我车呢,还是让我走路?” “我去找车。” “还算聪明。”tj说,“抓紧办。我今天下午来问结果,等我的电话!”他把广告册往迪基的桌上一扔,趾高气扬地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兰博已经想好了,服丧期间把自己关在地下室的小窝里,吸吸大麻,听听摇滚乐,不去理会上门来的人或打来的电话。因为丧事,他母亲允许他不去学校,事实上还宽容了他整个星期的逃课:只要稍加留意的话,她就会知道她的儿子已经有一个月没去上学了。 昨天在从费伦大厦回来的路上,律师告诉他说,那笔钱将由财产托管机构保管到他18岁或20岁,具体是哪一年将视遗嘱上的条款而定!他虽然眼下还拿不到钱,但名分上已经有一笔可观的遗产了。 他将组建一个乐队,用他的钱出唱片。他有一些朋友也在乐队里,但都出不了名,因为没钱租用演播时间。可他有一个乐队就不同了。他决定将乐队取名叫兰博乐队。他演奏低音乐器,而且还是领唱,身后一定跟着许多追星女孩。另类摇滚加进强节奏的说唱,完全与众不同,是他早已在开创的那种音乐! 两个楼层的上面,在他们宽敞的住宅的书房里,他的母亲蒂拉正在电话里跟她的朋友聊天,打电话来的人先是敷衍地表示一下哀悼,然后就和她闲聊起来,打听她能分到多少遗产。她不敢去猜。她是1982年嫁给特罗伊的,当时她22岁。婚前,她在一份厚厚的协议书上签了字,协议规定,离婚时她只能拿到1000万美元和一幢房子。 他们是六年前分手的。这笔钱现在只剩下了最后的200万。 她有着太多的物欲。她的朋友在巴哈马群岛幽静的海湾拥有海滩别墅,而她只能委屈地住豪华饭店。她们去纽约买名牌时装,她只能在当地选购。她们的孩子都远离家庭去了寄宿学校,兰博却躲在地下室里不愿出来。 5000万美元是肯定会给她留下的,特罗伊遗产的1%就有一个亿。毫不起眼的1%。她一边在电话里同律师交谈,一边在餐巾纸上做着加减法。 基娜·费伦·斯特朗现年30岁,和第二任丈夫科迪的婚姻给她带来了许多痛苦和不幸。科迪的家族以前是美国东部的豪富,但发迹的年代实在太久远了,所以家资巨万也仅仅是传说而已。她当然什么也没看到!科迪的学历很漂亮——先后就读于塔富托和达特茅斯学院,并有哥伦比亚大学的工商管理学硕士学位——他自认为对这个商业社会是富有预见的。没有一种工作能吸引他。 他的才智不能套箍在办公室的围墙里。他的梦想也不容老板的命令和训斥来束缚。科迪会成为亿万富翁的,也许还是世界上最年轻的亿万富翁;当然是靠自我奋斗而成功的,但一起生活了六年后,科迪不得不去找了一份工作。事实上,他在生意场上的损失大得惊人。先是在1992年的铜期货交易上输掉了基娜的100多万。两年后当股市暴跌时,他再次由于荒唐的操作而惨败,基娜为此离开了几个月,但经劝说后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们的开销惊人。心理医生建议他们采用旅行疗法,于是他们周游了全世界,年轻和富有缓解了他们之间的许多矛盾,但财富在日见枯竭。老特罗伊在她21岁生日时给她的500万美元如今只剩下不到100万了,而且他们还债台高筑。特罗伊跳楼时,他们的婚姻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们花了整整一个上午在斯温克斯米尔——他们心仪已久的地方——挑选住宅。他们的胃口随着时间在渐渐膨胀,吃午饭时他们已经在询问价值超过200万的住宅了。下午两点,他们同一个很殷勤的房地产经纪人见了面。那是一个名叫李的女人,头发蓬得很高,浑身珠光宝气,随身带着两只手机,开一辆簇新的卡迪拉克。基娜做自我介绍时称自己是“基娜·费伦”,故意把后面的姓发得响亮又清晰。但李显然没有看那些金融报刊,因为这个姓名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当她第三次重复这个名字时,科迪不得不把那个女人拉到一边,低声告诉她他的岳父是谁。 “就是那个跳楼的富翁?”李用手捂着嘴巴问。基娜在仔细地看一个装有桑拿浴室的壁橱。 科迪伤感地点点头。到了傍晚时分,他们已经在看一幢标价450万美元的空房了,而且这对未来的买主正在认真地考虑报价。 李很少碰到如此阔气的买主,心里不由得一阵狂喜。 tj的弟弟、现年44岁的雷克斯是特罗伊去世时子女中惟一有案在身的。他的麻烦来自一家倒闭的银行,他为此受到了各种各样的调查和起诉。银行的审查人员和联邦调查局已经着手进行了二年咄咄逼人的侦讯工作。 为了支付大量的律师费以及他个人奢侈的开销,雷克斯买下了好几家位于劳德代尔堡地区的脱衣舞酒吧和色情俱乐部:皮肉生意是很赚钱的;天天顾客盈门,洗钱也很容易。不十分贪心的话,他每个月也能有2万4千美元的纯进账:他的六个俱乐部每个能为他带来4000美元的赢利。 这些俱乐部都在他妻子安布尔·罗克韦尔的名下。他妻子以前是个脱衣舞娘,他是在酒吧遇见她的,当时她喝醉了。实际上,他所有的财产都在她的名下,他为此而忧心忡忡。靠着入时的衣装和花哨的鞋子,安布尔居然在华盛顿的圈子里混得十分体面,几乎没人知道她的底细。但她的骨子里依然改不了娼妓的本性:一想到这个女人占有着全部的财产,可怜的雷克斯就要度过许多个不眠之夜。 他父亲去世时,雷克斯正面临来自债权人、业务合伙人以及银行投资者对他提出的超过700万美元的财产扣押和债务的诉讼,而且这个数字还在增加、然而,这些债务都是空的,因为债权人找不到一件可以扣押的东西。雷克斯没有财产,他一无所有。就连汽车也不属于他。他和安布尔租了一套公寓和一辆考威特斯车,但所有的租赁文件都是她的签名。俱乐部和酒吧归他妻子开的一家外国公司所有,他没有露出一点破绽、雷克斯滑得像条泥鳅。 对两个都有婚变历史的人来说,他们之间的结合还算是稳定的。他们不时举行聚会,结识许多冲着费伦这个名字而来的狐朋狗友。除了经济上的压力之外,他们活得还算自在。但雷克斯对安布尔和她名义下的财产始终放心不下。一旦两人翻脸,她就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特罗伊一死,雷克斯也就去掉了这块心病。跷跷板失去了平衡,雷克斯一下子占了上风,他的姓氏终于值钱了!他准备卖掉所有的酒吧和俱乐部,还清所有的债务,然后尽兴地玩他的钱。她要是走错一步,他就让她回到桌子上跳脱衣舞去,让别人把脏兮兮的票子塞进她的裤叉里。 雷克斯那天一直和他的律师格蒂斯呆在一起,那笔钱他要求快点到手,他有点急不可待了。他向格蒂斯施加压力,要他打电话给乔希·斯塔福德,问他要遗嘱看。雷克斯有他的计划,一个野心勃勃的如何把玩这笔钱的计划,哈克得帮他走每一步棋。他想控制费伦集团。他在集团里的股份,不管有多少,等加上了他和他两个妹妹的份额,肯定能占表决权的多数!可是,这些股票将被放置在信托机构呢,还是直接给他们,或者被特罗伊用哪种他在坟墓里也会欣赏的恶毒方式搁置起来,现在还不得而知。 “我们一定要看到那份该死的遗嘱。”他一个上午都对着哈克嚷嚷道。哈克好不容易用一顿丰盛的午餐和好酒使他安静下来,接着,他们一口一口地喝上了苏格兰威士忌。当安布尔见到他们时,他俩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但她没有发火。雷克斯现在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惹恼她。她比任何时候都要爱他。 第06章 费伦先生跳楼后,乔希便陷入一大堆纷乱的事务中,这次西去的旅程倒能让他喘口气了:费伦的牧场在蒂顿的杰克逊谷地附近,那里早已有了一英尺厚的积雪,而且还有更多的雪要下。把骨灰撒在覆盖着积雪的土地上会不会在习俗或礼仪上有什么不妥? 该等到积雪融化了再撒,还是现在就撒?可乔希不在乎。即使遇到天灾,他都照撒不误。 一群费伦家属的律师一直缠着乔希不放。他对哈克·格蒂斯讲的那番有关特罗伊是否具备立遗嘱的能力的谨慎言论在那几个家庭引起一阵骚动,他们的反应果然有些歇斯底里,甚至还有威胁。这次旅行倒是一次短暂的度假。他和德班可以从初步的调查中理清头绪,制定他们的下一步计划。 他们是乘坐费伦先生的“湾流四号”离开国家机场的。这架飞机乔希以前只乘过一次,这是一架最新型的飞机。价值3500万美元,是费伦先生最昂贵的玩具。去年夏天,他们乘它去了加州的尼斯,老头儿赤身裸体地行走在沙滩,痴痴地望着那些年轻的法国姑娘,乔希和他的妻子则穿着衣服和其他美国人在游泳池边晒太阳。 一名空姐给他们送上了早餐,见他们把文件摊上桌子,便退了下去。他们要飞四个小时。 由弗劳尔、扎代尔和泰森签字的那份冗长的书面陈述里堆砌了成段成段的赘言,明确无误地证明了特罗伊具有健全的神智和记忆力。他的头脑十分清醒,完全明白他临死前的那一刻在干什么。 斯塔福德和德班看着这份书面陈述,不禁为它的荒唐滑稽而哑然失笑。等新的遗嘱宣读之后,那三个医生肯定要遭解雇。当然啦,他们会找来更多的精神病专家对可怜的特罗伊的心理疾病做出种种隐晦和可怕的推测。 关于雷切尔·莱恩,这个全球最为富有的传教士,目前还一无所知。律师事务所雇用的那些调查人员此刻正在发疯般地挖掘线索。 从因特网上下载的信息中得知,世界部落传教团的总部设在得克萨斯的休斯顿。这个成立于1920年的组织在全球有4000个传教士,这个数字还不包括本国的工作人员:它的宗旨是要把基督教的教义传播到世界上每一个遥远的部落。显然,雷切尔·莱恩没有继承她父亲的宗教信仰。 目前在巴西,有这个传教团的传教士在工作的印第安部落不下28个,在玻利维亚至少有10个,另外有300个遍布世界各地。由于他们选择的部落都在远离现代文明的地区,因此,那些传教士都接受过生存技巧、野外生活、语言和医术等方面的全面训练。 乔希曾饶有兴趣地读过一个由传教士写的故事。那个传教上在一个丛林的披棚里生活了七年,试图学会那个原始部落的语言,以便同他们交流:印第安人很少跟他交往。他毕竟是来自密苏里州的白人,背着背包,只会说“谢谢”、“你好”这几个词便来到了他们的村落。需要桌子时他就自己做一个。需要食物时他就去猎杀动物。五年过去了,印第安人才开始信任他。他在第六个年头给他们讲了第一个《圣经》故事。训练他的人教他怎样保持耐心,怎样去和那儿的人建立关系,学习他们的语言和文化,然后慢慢地传播《圣经》。 那个部落很少接触外部世界。他们一千年不变地延续着原始的生活。 什么样的人才具备足够的信仰和献身精神,能放弃现代的生活进入一个史前世界呢?那位传教士写道,当印第安人意识到他不会再离去时,他们才开始接受他。他选择了和他们共同生活,永远地和他们生活下去。他爱他们,渴望成为他们中的一分了。 这么看来,雷切尔就生活在某间茅屋或披棚里,睡在自己搭建的床上,在火土烧煮食物,吃她自己喂养的或猎杀的动物,给孩了们讲《圣经》故事,给大人们传播福音,对外面的尘世既不知晓也不关心。她活得很满足。她有信仰支撑着。 ——去打扰她未免显得有些残忍。 德班看了同样的材料后说:“我们也许永远找不到她。没有电话,没有电。见鬼,你还得爬山越岭去找那些人。”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乔希说,“和世界部落传教团联系过了吗?” “今天晚些时候联系。” “你准备怎么说?” “不知道,但不会对他们说我们要找一个传教士,因为她刚刚继承了110亿美元。” “税前的110亿。” “留下的还是一大笔钱。” “那么你怎么说?” “就说有一件紧急的法律事务要处理,我们得当面和雷切尔谈!” 飞机上的一台传真机发出了嗡嗡的响声,备忘录陆续过来了。第一份传真是乔希的秘书发来的,是上午的电话记录——几乎全是费伦家属的律师打来的。有两个电话是记者打来的。 助理律师对弗吉尼亚州的法律中各项可适用的条款所做的初步调查报告也出来了。乔希和德班所看到的每一页文字都在不断地证明,特罗伊匆忙写了的遗嘱是合法的,其合法性是无懈可击的, 午餐是简单的三明治加水果,仍是那位空姐端来的。她站在靠厨房的地方,只有当他们的咖啡杯空了的时候她才走上前来。 在杰克逊谷地降落时大已经放晴了,厚厚的积雪被扫在机场跑道的两侧。他们下了飞机,走了80英尺,又爬上一架西科尔斯基s-76c型直升机,这是特罗伊最喜欢的一架飞机。10分钟后,他们盘旋在他心爱的牧场上空。大风猛烈地扑向直升机。德班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乔希慢慢地、很紧张地拉开了舱门,一阵厉风迎面扑上来。 驾驶员在2000英尺的高空做盘旋飞行,乔希将一只黑色的小骨灰瓮里的骨灰全部撒了下去。风从四面八方刮来,特罗伊的骨灰在落到雪地之前便被吹得无影无踪了。骨灰瓮空了后,乔希将已经冻僵的胳膊缩回机舱。关上了舱门。 那幢房子被称做原木小屋,根根大木柱显示出朴素自然的风格。但1万1千平方英尺的面积说什么也不能算是个小木屋。特罗伊从一个演员手里买下了它,那位演员去南方谋发展了。一个男仆拿走了他们的行李,女佣替他们冲好了咖啡:乔希跟公司打电活时,德班在欣赏挂在墙上的猎物标本。壁炉里烧着火、厨师问他们晚饭想吃什么。 那位助理律师名叫蒙哥马利,已经在事务所工作了四年。是由斯塔福德一手提拔的,他在休斯顿谜宫一样的街区里迷了三次路,最后总算在一幢五层楼的一楼找到了世界部落传教团。他停好租来的汽车。紧了紧领带。 他事先和特里尔先生通了两次电话,虽然比预定的时间迟到了一个小时,但看来并不要紧;特里尔先生显得彬彬有礼,说话时轻声柔气的,但看来不想提供什么帮助。他们先说了一番客套话。 “好吧,我能帮什么忙呢?”特里尔先生问。 “我需要了解你们这几个传教士的情况。”蒙哥马利说,特里尔点点头,但没说什么。 “一个叫雷切尔·莱恩的人。” 他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竭力回想这个人:“这个名字不太熟。我们有4000名工作人员。” “她在靠近巴酉和玻利维亚的边境地区工作。” “你知道多少有关她的情况?” “很少,但我们需要找到她。” “为了什么?” “是一件法律上的事。”蒙哥马利故意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特里尔皱起眉头。将他的肘部紧贴着胸口,脸上的那点笑意也消失了。 “有什么麻烦吗?”他问。 “没有,但事情很紧迫,我们需要和她见面。” “你不能寄信或者邮包什么的和她联系吗?” “恐怕不行。我们需要她的合作,还有她的签字。” “我猜这事一定很机密。” “非常机密。” 特里尔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他紧锁的眉头松开了:“请允许我离开一会儿,”他走出办公室,让蒙哥马利一个人在那儿审视房间里极其简陋的陈设。惟一的一件摆设是墙上一组放大的印第安儿童的照片。 当特里尔回到办公室时,他完全变了一个人,绷紧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而且态度也不那么合作了。 “很抱歉,蒙哥马利先生,”他站着说道,“我们无法帮助你。” “她在巴西?” “无可奉告。” “在玻利维亚?” “无可奉告。” “有没有她这个人?” “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 “一点都不能说?” “是的。” “我能不能同你的头儿或上司谈谈?” “当然可以。” “他在哪儿?” “在天国。” 用完蘑菇汁牛排的晚餐后,乔希·斯塔福德和蒂普·德班去烧着壁炉的书房休息了。另一个男仆从费伦先生的酒柜里替他们拿来了陈年纯麦芽酿造的苏格兰威士忌,这个男仆是墨西哥人,穿一件白色茄克和浆硬的牛仔裤。他们还要了古巴雪茄。远处的一台立体声唱机放着帕瓦罗蒂的圣诞歌曲。 “我有个主意。”乔希望着火苗说,“我们得派人去找雷切尔·莱恩,你说呢?” 蒂普正在猛抽雪茄,所以只是点了点头。 “但我们不能随随便便派个人去。必须是律师,能解释法律上的问题,而且出于保密上的考虑他还必须是我们事务所的人。” 满嘴是烟的蒂普仍是点头。 “那么该派谁去?” 蒂普缓缓地从嘴巴里和鼻孔里喷出一大团烟雾,烟雾在他面前翻滚着向上散开:“需要多少时间?”他终于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但旅程不会太短。巴西地域辽阔,面积相当于我们的48个州。而且要翻山越岭。那些人住得非常偏僻,连汽车也没见过。” “我不去。” “我们可以雇几个当地的向导,但仍会花上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 “那儿有没有吃人的生番?” “没有。” “蟒蛇呢?” “别急,蒂普,不会让你去的。” “谢谢!” “可你也知道,我们有60个律师,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他们当中没有一个能马上放下手里的工作去找那个女人。” “派一个专职助手去。” 乔希不赞成这个主意,他呷了一口威士忌,喷着雪茄的烟雾,听着壁炉里的噼啪声。※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必须是律师。”他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男仆端着新添的饮料来到书房。他问要不要甜食和咖啡,但客人们不再需要别的什么了。 “让内特去怎么样?”男仆离开书房后乔希问。显然,乔希一直在考虑内特这个人选。这多少使蒂普感到有些不快。 “你在开玩笑?”他说。 “不,” 两人默不作声地考虑着派内特去是否合适,他们竭力在打消心中的担心和异议。 内特·奥里列也是他们事务所的合伙人,己经干了23年。眼下他正被关在华盛顿西部蓝岭山的一个康复中心:在过去的10年里,他已经成了这一类康复中心的常客,在那儿接受戒毒治疗。每次他在里面都戒掉毒瘾或酒瘾,恢复充沛的精力,晒日光浴,打网球,发誓再也不沾恶习。然而,尽管他每次都发誓是最后一次,可总会有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陷得深。48岁的他如今已经一文不名,离了两次婚,而且。又沾上了逃税的恶行。他看来是前途无望了。 “他曾是个喜欢户外运动的人,是吗?”蒂普问。 “是的。潜水,攀岩,就喜欢刺激的运动。染上恶习后对什么都失去兴趣,光工作。” 他是在三十几岁时开始走下坡路的。当时他接手了好几件控告医生玩忽职守的诉讼大案,一下子成审理医疗赎职案的明星律师。可同时他也开始酗酒并吸上了可卡因。他不再关心家庭,只沉溺于他的癖好——诉讼,烈酒,毒品。开始他还能做到平衡,但一直处在灾难的边缘,后来他输掉了一场官司,第一次坠落悬崖。事务所让他躲进一个疗养院,直到他戒了毒瘾,重新振作起来。 “他什么时候能出来?”蒂普问,他已经不再为这个主意感到吃惊了,而且越来越感兴趣。 “很快。” 但内特已是一个毒瘾很深的人,他能坚持几个月、几年不碰毒品,可最后总要重蹈覆辙。那些化学物质已经腐蚀了他的躯体和灵魂、他的行为举止变得十分怪诞,有关他精神变态的传闻已经在事务所里传开了,而且成了律师界的话柄!差不多是四个月前,他把自己锁在一家汽车旅馆的房间里,随身带了一瓶朗姆酒和一大袋药品,同事都认为他想自杀。 这是10年里乔希第四次差使他—— “也许对他有好处,”蒂普说,“你知道,暂时避一避也好。” 第07章 就在费伦先生自杀后的第三天,哈克·格蒂斯一大早就来到办公室,疲惫又急切地等待新的一天的开始。几个小时之前,他和雷克斯在一家酒吧共进一顿名副其实的“晚”餐。他们在饭桌上为那份遗嘱花费了一番心思,议定下一步的策略。所以他这会儿眼睛虚肿,布满了血丝,头也痛得厉害,但手脚还算利索地摆弄着咖啡壶。 哈克的一小时收费标准是不固定的:去年,办一桩棘手的离婚案,他每小时最低只拿200美元。他对每一个客户的开价都是350美元,这对一个有抱负的华盛顿律师而言并不高,但一旦套牢客户,他就可以靠虚报账单来捞足那份报酬。曾有一家印度尼西亚的水泥公司为一桩小官司答应每小时付他450美元,但接到账单后却千方百计地赖账。他调解过一桩非正常死亡的官司,从中获得了35万的三分之一。所以,就收入而言,他在事务所里是名列前茅的。 哈克在一家有40个律师的事务所当诉讼律师,这是一家二流的律师行,内部的勾心斗角阻滞了公司的发展,所以他很想自己开业。他全年账单上的钱有一半被用作了管理费用,按他的想法,这些钱应该归入他的口袋。 就在这个不眠之夜,他做出了将收费标准提高到每小时500美元、并按此标准回溯一个星期的决定。在过去的六天里他一直在处理费伦一案,这老头一死,这一家子就成了律师的摇钱树——哈克急于想要的是一场质疑遗嘱是否有效的诉讼——和一大群捧着成吨法律垃圾的律师唇枪舌剑地干一场。最好能开庭审理,以他哈克为中心打一场美国最大的遗嘱官司。打得赢固然好,但输赢并不是主要的。他会发一笔大财,会出名,而这才是今天的律师所追求的。 一小时500美元,一星期60小时,一年50个星期,哈克的年收入就是150万。开办事务所的经费——房租、秘书和助理律师的工资——最多50万,因此,如果他离开那个破律师行。自己在市中心开一家,他还有100万的净收入。 就这么办。他喝了一大口咖啡,心里默默地向这间杂乱的办公室说了声再见。他会带走费伦一案的档案,也许再带走一两个人,比如自己的秘书和助手。他很快就要付诸行动,在事务所染指费伦的诉讼案之前就动手。 他坐在办公桌旁,憧憬着令人振奋的新的冒险计划,心跳也加快了。他在想如何同乔希·斯塔福德进行较量。确实有令他担心的理由。斯塔福德一直不肯透露新遗嘱的内容。鉴于费伦是自杀的,他质询过这份遗嘱的合法性。哈克对斯塔福德在自杀事件发生后的口气的变化大为恼怒。现在,斯塔福德离开了城市,而且不肯给他回电。 哦,他真想和别人大干上一场。 上午9点,他同特罗伊第一次婚姻的两个女儿利比盖尔·费伦·杰特和玛丽·露丝·费伦·杰克曼见了面。这次会面是了哈克的一再坚持下由雷克斯安排的。尽管两个女人眼下都有她们自己的律师,但哈克仍想把她们拉过去。委托人越多就意味着在谈判桌和法庭上有更多的筹码,同时每小时也能多收500美元的酬金。 会面很不顺利,两人都不怎么信任哈克,因为她们不信任她们的哥哥雷克斯,tj有三个律师,她们的母亲也有一个律师。既然别人都这么做,她们又何必要加盟呢?牵涉到那么多的钱,难道她们不该有自己的律师吗? 哈克拼命施压,但收效甚微。他很失望,但离开事务所的计划又马上使他振作起来。他己经闻到了金钱的气味。 利比盖尔·费伦·杰特是一个具有反叛精神的孩子。她不喜欢她的母亲莉莲,倒很想引起父亲的注意,但他很少在家。她9岁时父母便离婚了。 她14岁时,莉莲送她去了寄宿学校。特罗伊不赞成寄宿学校,他似乎懂一点孩子的教育。读高中时,他一反常态地努力和她保持联系。他常常对她说,他最喜欢的就是她了。当然,她也是孩子们当中最聪明的一个。 可是他没有参加她的毕业典礼,而且还忘了送礼物。在上大学前的那个夏天,她做梦也在想着如何伤他的心。她私自去了伯克利,名义上是学中世纪的爱尔兰诗歌,但实际上什么也不想学。 特罗伊不喜欢她去加州上大学,尤其是这所激进的校园。越南战争快要结束了。学生们赢了,是庆祝的时候了。 她很快接受了毒品和性开放的文化。她和一群不同种族、不同性别、不同性爱好的学生住在一幢三层的宿舍楼里。他们中的成员以及人数每个星期都在发生变化。他们自称是一个社区,但既没有组织也没有条规。钱对他们来说不是问题,因为大多数学生都来自富裕的家庭、他们只知道利比盖尔是来自康涅狄格州的阔小姐。当时,特罗伊的财产还只有一个亿。 为了寻求刺激她开始染指毒品,直到吸上海洛因。给她提供毒品的是一个名叫蒂诺的爵士乐鼓手,他不知怎么的也加进了他们的社区。蒂诺年近四十,来自孟非斯,高中时退学,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成为他们团体中的一员的。根本没人在乎。 21岁生日那天,利比盖尔梳洗后回到康涅狄格。这一天对费伦家族的每一个孩子来说都是十分荣耀的,因为老特罗伊将赠送他们一份厚礼,特罗伊不喜欢为孩子设立什么财产托管。 如果21岁还不成熟,那还怎么期望他们的将来?再说,财产托管需要受托人和律师;还会引起受益人对他的不满,因为他们都不会喜欢由会计来分发这笔钱。因此,特罗伊决定把钱给他们,让他们自主沉浮!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很快便沉了下去。 特罗伊错过了她的生日,他正在亚洲忙公司的业务。当时他和贾妮的关系已经如火如茶。洛基和基娜当时还小,而且,他对第一个老婆家里的那点兴趣早己荡然无存。 利比盖尔也并不想念他。律师办妥了所有的馈赠手续,她和蒂诺在曼哈顿的一家豪华饭店里呆了整整一个星期,过足了毒瘾。她的这笔钱维持了将近五年,在这段时间里她换了一任丈夫,有过无数的同居者,两次被捕,三次送进戒毒中心,还遭遇了一次车祸,差点失去了左腿。 她现在的丈夫曾是摩托车手。她是在康复中心结识他的。他体重320磅,灰白、卷曲的胡子一直拖到胸前。人们叫他斯派克。 他在一家商店里制作陈列柜,这家商店就在他们位于巴尔的摩郊区卢瑟维尔的简朴住宅的后面。 利比盖尔的律师是个孟浪的家伙,名叫沃利·布莱特。利比盖尔离开哈克的办公室后便直接去了他那儿。她把哈克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沃利是一个不入流的,只配在贝塞斯达地区公共汽车上张贴离婚广告的小律师。他办过利比盖尔的离婚案,酬金等了一年才拿到。但他对这位顾客是有耐心的:她毕竟姓费伦,有她这棵摇钱树,他早晚会得到他始终不能达到的巨额酬金。 当着她的面,沃利给哈克打了电话。一场恶语相加的吵闹足足持续了五分钟。他在办公桌后面又是跺脚又是挥臂,对着话筒破口大骂。 “为了当事人的利益我杀人也会干的。”他咆哮着说。 利比盖尔深受感动。 等骂完了,他彬彬有礼地送她到门口,在她脸上吻了一下,他又是摸又是揉地向她大献殷勤。他给她一生都渴望得到的关怀。她不是个难看的女人,只是稍稍有些肥胖,脸上过早地露出了岁月的痕迹。可比她差得多的女人沃利也见过,而且还一起上过床。时机适当的活,沃利会有所举动的。 第08章 当内特被穿过墙壁的肖邦的音乐吵醒时,外面的小山上已经积了六英寸厚的雪。上个星期是莫扎特,再上个星期他记不得了。维瓦尔第是他不久前听到的,但记忆不清晰了。 内特走到窗前,凝视着伸展在3000英尺下的谢南多厄山谷。 这是他四个月来几乎天天早上都要做的一件事。山谷里也是白茫茫的一片,他想起上诞节快要到了。 他可以出去过圣诞节。这是他们——他的医生和乔希·斯塔福德——作的保证。一想到圣诞节他的心情便忧郁起来:在太遥远的过去,他曾经有过快乐的圣诞:那时孩子还小,生活也很稳定。可现在孩子们都已离他而去,独立的独立,被妻子带走的带走。内特最不愿意的就是又要在酒吧里同其他倒霉的醉鬼们一起哼着圣诞颂歌,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白雪皑皑的山谷十分幽静,远处有几辆汽车像蚂蚁一样在移动。 他本该静思十来分钟,做做祷告或练练他们在沃尔纳特山上教他的瑜伽功。但他却改成了仰卧起坐,然后去游泳。 早餐是清咖啡加松饼,他是和瑟吉奥一起用的餐。瑟吉奥是他的心理顾问、治疗医师和精神导师。在这四个月里,瑟吉奥还成了他最好的朋友。他能理解内特·奥里列痛苦不堪的生活。 “你今天将有客人。”瑟吉奥说。 “谁?” “斯塔福德先生。” “太好了。” 任何同外界的接触都是他一分向往的,因为这里的一切太受限制。乔希一个月来看他一次。公司里的另外两个朋友也会开30个小时的车来看他。但他们都很忙,内特能理解。 因为有啤酒广告和对酗酒甚至吸毒的渲染,沃尔纳特山上禁止看电视。出于同样的原因,许多大众杂志也看不到。但对这些内特都无所谓。在上面呆了四个月后,内特对发生在国会、华尔街或中东的事情已经毫无兴趣了。 “什么时候?”他问。 “上午晚些时候。” “早锻炼之后?” “当然喽。” 早锻炼是雷打不动的,要大喊大叫地折腾上两个小时。他的私人教练是一个有施虐欲的、说话尖刻的女人。内特暗地里爱恋她。 乔希到来时,他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在休息了。他一边吃着雪橙一边在欣赏山谷。 “你看上去挺不错的。”乔希说,“体重减轻了多少?” “14镑。”内特拍拍自己扁平的肚子说。 “够苗条的。也许我也该来这儿呆一段时间。” “我正要向你建议呢。这儿的食物不含脂肪,不含味道,厨师是一个说话带口音的家伙。每顿饭的配额只有半小碟,几口就完了。即使你细嚼慢咽,午餐和晚餐也只要七分钟。” “一天要花费1000美元,你当然有理由指望吃上山珍海味啦。” “给我带来饼干什么了吗,乔希?土豆片?包里肯定藏着什么吧?” “抱歉,内特。我什么也没带。” “咖啡糖或巧克力?” “抱歉。” 内特咬了一口橙子。他们并排坐在那里观赏外景。就这样过去了好几分钟。 “你感觉怎么样?”乔希问。 “我需要出去,乔希。我快成机器人了。” “医生说再有个把星期。” “太好了。那以后呢?” “看情况。” “什么意思?” “就是说要看情况而定。” “行了,乔希。” “我们得等上一段时间,看着情形。” “乔希,我能回事务所吗?告诉我。” “没那么快,内特,你有敌人” “谁没有敌人呢?见鬼,是你的事务所,那些家伙会听你的。” “你还有一些麻烦。” “我有的是麻烦,可你不能一脚蹬了我。 “破产能应付,但逃税的起诉就没那么容易应付。” 的确如此,内特不得不承认。从1992年到1996年,他漏报,大约6000美元的额外收入。 他把橙了皮扔进废纸篓:“那我怎么办?整天坐在屋子里?” “如果你幸运的话。” “这话什么意思?” 乔希必须很谨慎他的朋友刚从黑洞里冒出来,不能让他受到过多的惊吓。 “你是说我会进监狱?”内特问。 “特罗伊·费伦死了。”乔希说,内特愣了一下才转过神来:“哦,费伦先生。”他咕哝道。 内特在事务所有他自己的一间办公室,在六楼长过道的尽头。他和另外一个律师、三个助理以及六七个秘书负责起诉医生的工作,对事务所里其他的事情很少过问,他当然知道特罗伊·费伦是谁,但从未经办过他的官司。 “我很难过。”他说,“你没听说?” “我在这儿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四天前,从窗口跳下去。” “没有降落伞?” “瞎!” “那飞不起来。” “他没想飞,我亲眼看见的。他还签了两份遗嘱——第一份是我起草的;第二份,也是最后的那份,是他自己手写的。然后他跳了下去。” “你看见了?” “是的。” “咔,一定是个疯子。” 内特的语调里还有一点幽默。大约四个月前,一个女佣在汽车旅馆的房间里发现了他,当时,他的胃里装满了药丸和朗姆酒。 “他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了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私生女。” “她结婚了吗?长得怎么样?” “我要你找到她。” “我?” “是的。” “她失踪了?” “我们不知道她在哪儿。” “特罗伊有多少——” “大约110亿,税前的。” “她知道吗?” “不,她甚至连她父亲去世都不知道。” “她知道特罗伊是她父亲吗?” “我不清楚她知道些什么。” “她在哪儿?” “我想在巴西。她是一个传教士,在一个偏僻的印第安部落工作。” 内特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我曾在那里呆过一个星期。”他说,“我那时在上大学,也许是法学院。正碰上狂欢节,那些赤身裸体的姑娘在里约热内卢的大街上跳舞,还有桑巴乐队。成千上万的人通宵狂欢。”他的声音轻了下去,美妙的记忆只是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这次可不是狂欢节。” “我知道不是,想要点咖啡吗?” “好的,不加牛奶。” 内特按了墙上的按钮,把需求输入内部电话系统。1000美元一天当然也包括房间服务。 “我要去多久?”他重新坐回到窗前问。 “很难估计,我想10天吧。不用急,也许找到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巴西哪个地方?” “西部,靠近玻利维亚。她的那个组织专门派人去丛林深处,向依然停留在石器时代的印第安人传教。我们做了一些调查,他们似乎为能找到地球上最偏僻地方的部落而自豪呢。” “你要我先找到那片丛林,钻进去找那个印第安部落,然后再使他们相信我是一个友好的美国律师,让他们帮我找到那个或许根本就不想让人找到的女人?” “基本上是这样。” “或许有点意思。” “权当是一次探险。” “也能让我远离事务所,是吗,乔希?是这个用意吧?一种避人耳目的做法。” “得有人去那儿,内特。必须由我们事务所的律师去同她见面,给她看遗嘱的文本,解释里面的内容,然后看她的态度。这事不能让助手或巴西律师去干。” “为什么叫我去?” “因为其他人都很忙。你知道这儿的工作节奏。你干了二十多年了。以办公室为家,在法庭上用午餐,在火车上睡觉。再说,这对你也有好处。” “你是要我远离花花世界。乔希?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在白费劲。我已经清白了,也很清醒、我不再喝酒,不再放荡,不再吸毒。我彻底戒了,乔希。永远戒了。” 乔希点点头,他期望他如此。可他以前也这么说过:“我相信你。”他说。 仆人敲敲门,托着银盘送来了他们的咖啡。 过了一会儿,内特问:“那个起诉怎么办?结案前我是不能离开这个国家的。” “我已经和法官谈了,告诉他这事很紧迫。他同意90天后再找你。” “他很好说话?” “他是圣诞老人。” “那么如果我的罪名成立,你认为他会给我假释吗?” “那是一年之后的事。现在别去管它。” 内特坐在小桌子旁,凝视着咖啡杯在思考问题。乔希坐在桌子的另一侧,仍眺望着远处。 “要是我不答应呢?” 乔希耸耸肩,似乎并不在乎:“没关系。我们可以另找一个人。就把它当作是休假好了。你不会害怕丛林吧?” “当然不怕。” “那就去玩玩。” “我什么时候走?” “一个星期后。巴西需要签证,我们还得走走后门。另外,这儿也有点零碎事需要了结。” 沃尔纳特山要求有至少一个星期的释前准备。它要在病人重返花花世界前对他进行必要的训练。他们在这儿受到了过度的照料,戒了酒,洗清了脑子,情感、心理和生理重又恢复了常态。释前准备是为了让他们有一个过渡。 “一个星期?”内特自言自语地说。 “是的,大约一个星期。” “旅程需要10天?” “这是我的估计。” “那么圣诞节我正好在那儿。” “看来是这样。” “这倒不错。” “你想避开圣诞节?” “是的。” “你的孩子们怎么样?” 他一共有四个孩子,两任妻子各生了两个。一个在读研究生,一个在读大学,还有两个在上中学。 他用小匙搅着咖啡说:“没一点音讯,乔希。来这儿快四个月了,没收到他们的片言只语。”他的声音有些酸楚,他双肩垂陷,一时显得很脆弱。 “对不起。”乔希说, 乔希自然能得知他两个妻子家庭的情况。他的两个妻子都雇了律师,做律师的常常打来电话要钱。内特最大的孩子在西北大学读研究生,他需要钱支付学费。他自己也打电话给乔希,但关心的不是父亲的健康或处境,而是他去年在公司的分红有多少。他傲慢无礼,乔希最后臭骂了他一通。 “我想避开所有的聚会和庆祝活动。”内特说。他的情绪又恢复了正常。他光着脚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 “你决定去了?” “是亚马逊流域吗?” “不,是潘特纳尔,世界上最大的沼泽地。” “有水虎鱼、蟒蛇、鳄鱼吗?” “没错!” “食人生番?” “没有华盛顿的多。” “别开玩笑,” “不会有的。11年来那儿没有一个传教士失踪过。” “律师会怎么样?” “我敢肯定,他们愿意将其中的一个剁成肉酱。行了,内特,这不是苦差事。要是我不忙的话,我也想去。潘特纳尔是一个著名的生态保护区。” “我可没听说过。” “那是因为你好久没出门了。你进了办公室就不想出来。” “除非去康复中心。” “去度个假,看看另一个世界吧。” 内特慢慢地呷了口咖啡,转移了话题:“我回来后怎么样?我有自己的办公室吗?我还是合伙人吗?” “这是你想要的?” “当然。”内特说,但语气有些迟疑。 “你肯定吗?” “我还能想什么呢?” “我不知道,内特。可这是10年里你第四次进康复中心了。情况越来越糟糕。如果你重出江湖,你会成为头号行为不检的诉讼律师,半年都除不掉骂名。你得避开老朋友,避开酒吧,甚至避开邻居。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很快你就会有几桩大的诉讼案,大的审判,大的压力。你会名声再起。但一年后又会有什么地方出了毛病?也许哪个老朋友找上门来,哪个姑娘闯进你的生活。也许哪个差劲的陪审团对你做出不好的裁决。我得留意你的一举一动,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又会旧病复发。” “不会旧病复发了,乔希。我发誓。” “这话你以前也说过,我很想相信你。可要是恶魔再次缠上你,你会怎么办,内特?上次你差点杀了自己。” “不会再有反复了。” “下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了,内特。我们会在葬礼上跟你道别,然后看着他们把你送入土坑。我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不会发生的,我发誓。” “那就忘掉办公室,办公室的压力太大。” 康复中心最让内特讨厌的一件事就是长时间的沉默,或者瑟吉奥所说的默想。病人要在光线很暗的地方像和尚一样盘腿打坐,闭上眼睛,寻求内心的宁静。盘腿打坐这一套内特都会,可他闭上眼睛后,思想的却是打官司,怎样对付国内收入署,怎样对付他的妻子,最主要的是,为自己的将来担优。这场和乔希的对话他已经在默想时排练过好几遍了。处在压力下的他不知道该怎样耍嘴皮子。近四个月的独居生活使他的反应变得迟钝了,他还能做的就是表现得让人怜悯。 “行啦,乔希。你不能一脚把我踢了。” “你已经干了20年的诉讼了,内特。这是平均的年限。你该换个工作了。” “那我就去当说客,去巴结那些为国会议员工作的新闻秘书。” “我们会替你安排一份工作的,但不是在法院里。” “我不善于应酬巴结。我想搞诉讼。” “回答是不行!你可以呆在事务所里,赚大笔的钱,保持健康的体魄,练练高尔夫球,只要国内收入署不来找你的麻烦。” 内特刚才已经忘了国内收入署,可现在又来了。他坐了下来,往温热的咖啡杯里挤进一小袋蜂蜜。在沃尔纳特山这样一个健康的地方,糖和其他人工甜品都是禁止的。 “到巴西沼泽地里去呆上几个星期看来并不坏。”他说。 “那么说你准备去?” “是的。” “那好。” 既然内特有的是时间,乔希留给他厚厚一叠有关费伦的遗产和那位神秘的女继承人的资料,另外还有两本关于南美印第安人的书。 内特一口气看了八个小时,甚至连晚饭也忘了吃。他突然急切地想离开这儿,想开始他的历险。当瑟吉奥10点来作检查时,他正像和尚一样端坐在床的中央,周围堆满了纸,他已经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我该离开这儿了。”内特说。 “是的。”瑟吉奥回答道,“我明天就准备书面报告。” 第09章 费伦的那些继承人很少见面,他们更多时间是呆在各自律师的办公室里,于是,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愈演愈烈。一个星期过去了,遗嘱依然没有亮底,而且也没有公布验证的计划。眼看这笔财产近在咫尺,可就是拿不到手,这些继承人越来越狂躁不安。有好几个律师被炒了鱿鱼,被替补上新人。 玛丽·露丝·费伦·杰克曼解雇她的律师的理由是,他每小时的收费太低。她的丈夫是一个成功的整形外科医生,有许多商业兴趣。他每天都在和律师打交道。他们新雇的律师名叫格里特,是个精力充沛的家伙,他以每小时600美元的开价加入了这场闹剧。 就在翘首以待的同时,这些继承人仍在高筑债台。他们签订了建造大厦的合同,新车也送货上门了。他们还聘请了顾问来设计带游泳池的豪宅,选择私人停机坪的位置,参谋购买哪匹纯种马。不斗嘴的时候他们便去购物。只有兰博是例外,因为他还未成年,他带着律师去外面鬼混。不用说,律师替他的委托人又新添了不少债务。 由于乔希不肯透露遗嘱的内容,但又神秘地暗示特罗伊可能不具备立遗嘱的能力,费伦家属的律师终于惊慌起来。 自杀事件过了10天后。哈克·格蒂斯来到弗吉尼亚州费尔法克斯县的巡回法院,递交了一份要求强制执行特罗伊·费伦最后遗嘱的申请。他使出一个雄心勃勃的律师所具备的手腕,买通了《邮报》的一个记者。他们聊了一个小时,发表了一些非正式的评论,当然也少不了对律师的溢美之词,还让摄影师拍了一些照片。 奇怪的是,哈克是以所有继承人的名义提出申请的。他列出一个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和地址,似乎他们都是他的委托人。回到办公室后,他用传真向每个人发去,该申请的副本。几分钟后他的电话便热闹起来。 第二天的《邮报》特写配了一幅很大的照片,照片上的哈克双眉紧锁,手摸着胡子。特写的篇幅比他期望的还要长。他一大早在切维蔡斯的咖啡馆看完了这篇报道,然后急匆匆地开车去了办公室。 几个小时以后,刚过9点,费尔法克斯县巡回法院的文档室里便挤满了律师。今天的人数要比往常多。他们是三三两两到的,简单地和办事员寒暄几句后便自顾自地工作起来。放在他们面前的诉状五花八门,可他们都想要同一样东西——接费伦这桩案子,看到那份遗嘱。 在费尔法克斯县,遗嘱验证通常是随机指派给十几个法官当中的一个法官。费伦的卷宗放在了帕尔·威克利夫法官的桌子上。他才36岁,经验并不丰富但抱负很大。他接到这样一桩引人注目的案子不禁喜出望外。 威克利夫的办公室就在费尔法克斯县的法院内,他整个上午都在档案室里查阅文件。他的秘书送来了诉状,他立刻翻阅起来。 等他理出一些头绪后,他给乔希·斯塔福德打了电活,作了自我介绍。他们彬彬有礼地交谈了几分钟,无非都是同行之间的客套话,既拘束又谨慎,因为接下来要谈的就是有分量的话题了。乔希从未听说过威克利夫法官。 “是不是有一份遗嘱?”威克利夫终于问道。 “是的,法官大人。是有一份遗嘱。”乔希措辞很谨慎。在弗吉尼亚州,隐瞒遗嘱是重罪,如果法官想知道内情,乔希只能予以合作。 “在哪儿?” “就在我办公室里。” “谁是遗嘱的执行人。” “我!” “你打算什么时候进行验证?” “我的委托人要我等到1月15日。” “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理由很简单。特罗伊要让他那些贪婪的子女们再次空欢喜一场。典型的特罗伊式做法:恶毒而又残酷。 “我不清楚。”乔希说,“遗嘱是手写的。费伦先生在他跳楼前的几秒钟签了字。” “手写的遗嘱?” “是的。” “你不是和他在一起的吗?” “是的。说来话长。” “也许我该听听。” “也许是这样。” 乔希这天很忙。威克利夫并不忙,可他还是装得好像每一分钟都排得满满的。他们约定一起吃午饭,在威克利夫的办公室里匆匆吃一份三明治。 瑟吉奥不赞成内特去南美,在沃尔纳特山这样一个大小门都上锁、通往山下一英里的路上都有隐蔽的持枪卫兵警戒、电视电影娱乐杂志以及电话都受到严格检查的地方呆了四个月后,再回到以前所熟悉的那个社会里,这往往会招致一定的心理创伤。取道巴西重返社会更是充满了风险。 但内特不在乎。他来沃尔纳特山并不是法院的判决,而是乔希的建议。如果乔希让他去丛林玩捉迷藏的游戏,他也去!让瑟吉奥去抱怨、骂娘吧。 一个星期的释前准备好像是在过地狱般的生活。食品从无脂肪向低脂肪过渡,尽是盐、胡椒、奶酪和少量黄油这种老一套的东西,还美其名曰帮他调整肠胃系统以应付邪恶的世界。可内特的胃受不了,他又减轻了四磅。 “这是让你稍稍领教一下外面世界的滋味。”瑟吉奥得意洋洋地说。 治疗期间,他们还要打斗,这在沃尔纳特山是很普通的事:为了锻炼你的肌肉和斗志。瑟吉奥开始疏远他的病人。说再见常常是一件难事,瑟吉奥缩短了释前准备期,并且变得清高起来。 威克利夫法官问及遗嘱的内容,乔希婉拒了他的这一要求,他们在法官办公室的小桌上吃着三明冶。法律并没有要求乔希透露遗嘱的内容,至少眼下是这样。威克利夫这么做稍稍有些越轨,但他的好奇心是可以理解的。 “我有点同情那些向我提出申请的人,”他说,“他们毕竟有权知道遗嘱的内容。为什么要拖呢?” “我只是在按委托人的意愿办事。”乔希回答说。 “你早晚还是要对遗嘱进行验证的。” “那当然。” 威克利夫轻轻地将预约登记本朝塑料盘前推了推,透过阅读镜斜视着登记本:“今天是12月20日。圣诞节之前是无法召集到所有的人了,你看27日怎么样?” “你有什么打算?” “宣读遗嘱。” 这个想法令乔希一震,他差点被腌黄瓜噎住。把他们召集到一块:费伦的家属,他们的扈从以及新交的朋友,那群开心的律师,全都召集到威克利夫的法庭上,一定要让新闻界也知道。他又咬了几口黄瓜,望着他的小黑本子,极力不让自己笑出来。他似乎已经听到了急促的喘息声和痛苦的呻吟声,他能想像到他们剧烈的反应、难以置信的痛苦表情,然后是低声的沮咒。也许还会有几声抽泣。他们怎么也无法接受亲爱的父亲会做出这种事来。 这将是美国法律史上最邪恶、最辉煌也是最独特的一刻,乔希突然等不及了。 “27日没问题。”他说。 “很好。等我确认所有的人选后,马上通知各方。有很多律师。” “你最好记住,他们一共有六个子女、三个前妻,所职有九组律师。” “但愿我的法庭有那么大。” ——只够站的——乔希差点说出了口。人们聚集到一块,悄无声息地看着信封被撕开,遗嘱被打开,然后听到难以置信的文字。 “我建议由你来宣读遗嘱。”乔希说。 威克利夫当然很想读。他也想像到了同样的场面。宣读一份分配110亿财产的遗嘱无疑是他最荣耀的时刻。 “我估计这份遗嘱是有争议的。”法官说。 “是令人不快的。” 法官大人笑了。 第10章 在他最近的那次崩溃之前,内特居住在乔治敦一套陈旧的公寓里,那是他上次离婚后租的。可这套房子作为破产的牺牲品如今也不再是他的了。因此,内特获得自由后的第一个夜晚便找不到安身之处。 和以往一样,乔希已经细心地替他做了安排。他在约好的那天来到沃尔纳特山,行李包里装着为他南美之行准备的崭新的、熨得十分平整的名牌短裤和衬衫。他还带来护照、签证、足够的现金、大量的指南手册、车票、一份行动计划,甚至还有一只急救箱。 内特压根儿就没有发愁的时间了。他跟一些工作人员道了别,但很多人都在其他地方忙碌着,他们有意避开这种离别的场面。经过140天富有成效的戒酒后,他踌躇满志地走出了大门。 他焕然一新,晒黑的身板显得十分结实,体重减了17磅,他在过去的20年里从未到过174磅这个数字。 乔希开着车,起先的五分钟里谁也没开口。草地上覆盖着积雪,但一出蓝岭山脉积雪就稀少了。那天是12月22日。收音机被调到很低的音量,在那里播放着圣诞颂歌。 “能把它关了吗?”内特终于说道。 “什么?” “收音机。” 乔希按下一个按钮,音乐消失了。 “感觉怎么样?”乔希问。 “能不能在最近的商店停一下?” “当然行。干吗?” “买一盒六罐装的可乐。” “真有趣。” “就想狠狠地喝上一回。” 他们在一家乡村小店买了一些软饮料和花生。收银的女士愉快地对他们说“圣诞快乐”,但内特没有反应过来。回到车上后,乔希向还有两小时行程的杜勒斯机场进发。 “你的航班飞往圣保罗,你得在那儿停留三小时,然后转机去一个名叫格兰德营【注】的城市。” 【注】格兰德营:巴西南马托格罗索州首府——棒槌学堂注 “那儿的人说英语吗?” “不。他们是巴西人,说葡萄牙语。” “哦,没错!” “但你在机场能找到说英语的。” “格兰德营有多大?” “有50万人口,但那儿并不是你的目的地。你要乘坐短途航班去一个名叫科伦巴的地方。那个城市要小一点。” “飞机也要小一点。” “是的,跟我们这儿一样。” “不知怎么的,我不想乘短途航班。帮帮忙,乔希。我有点紧张。” “要么坐飞机,要么坐六小时的公共汽车。” “说下去。” “在科伦巴你会见到一个名叫瓦尔德·鲁茨的律师,他说英语。” “你和他通过电话了?” “是的!” “能听懂他的英语吗?” “基本上能听懂,一个很不错的人。他的酬金是一小时50美元,你能相信吗?” “科伦巴有多大?” “9万人口。” “那么他们该有食物和水,还有睡觉的地方。” “没错,内特。你会有一个房间,要比这儿的处境好。” “啊哟。” “对不起。你想改变主意?” “是的,但我不会那么做。我眼下的打算就是离开这个国家,别再让我听见《铃儿响叮当》。我情愿睡两个小时的阴沟也不想再听见《雪人儿》什么的。” “别去想什么阴沟,那是一家豪华饭店。” “要我和瓦尔德做什么?” “他在找一个带你进潘特纳尔的向导。” “怎么进去?飞机?直升机?” “也许是船。据我所知,那地方除了沼泽就是河流。” “还有蛇、鳄鱼和水虎鱼。” “真是个胆小鬼。我还以为你真的想去呢。” “我是想去,车开快些。” “别紧张,”乔希指着后座上的一个手提箱说,“把它打开。那是你的行李箱。” 内特拉过箱子,不禁咕哝道:“这么沉。里面装的什么?” “好东西。” 箱子是由褐色的皮制成的,虽然新但看上去像是旧的。里面足够装得下一个小型法律图书馆。内特把它放在大腿上,啪地打开了:“全是玩具。”他说。 “那个灰色的小玩意儿是最新的高科技数码电话机。”乔希说。他对自己挑选的东西很得意,“到了科伦巴,瓦尔德就会给你提供当地的电话服务。” “巴西有电话?” “很多。实际上,电信在那儿发展得很快,每个人都有手机。” “那些贫穷的人,这是什么?” “电脑!” “这他妈的有什么用?” “这是最新产品,瞧它的体积有多小。” “可我连键盘都不识。” “你可以把它接上电话后收发电子邮件。” “你要我在到处是蟒蛇和鳄鱼的沼泽地里使用这玩意儿?” “用不用是你的事。” “乔希,我在办公室里也从不使用电子设备的。” “这不是为了你,这是为了我。我需要始终与你保持联系。你一找到她就马上让我知道。” “这是什么?”※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最棒的一件玩具。这是卫星电话。你可以在地球上的任何地方使用它。给电池充上电,你就能随时找到我。” “你刚才还说他们有很出色的电话系统。” “不是在潘特纳尔。那是方圆几千英里的沼泽地,没有城镇,人烟稀少。你离开科伦巴后,卫星电话就是你惟一的通讯工具了。” 内特打开硬朔料盒,打量着那只精巧光洁的小电话机:“这东西花了你多少钱?” “没花我一个子儿。” “那好,花了费伦多少钱?” “4400美元,绝对物有所值!” “印第安人有电吗?”内特翻着使用手册问。 “当然没有。” “那我怎么充电?” “有一套备用的电池,还想到什么了?” “要悄悄地出逃。” “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你到了那儿就要感谢我为你准备的这些玩具了。” “我现在就可以感谢你吗?” “不。” “谢谢,乔希。谢谢你做的切。” “别客气。” 机场很拥挤,在人头攒动的一家酒吧对面的一张小桌子旁,两人一边喝着不太浓的浓咖啡一边看报纸。乔希很注意那个酒吧,内特倒似乎并不在意,喜力啤酒的霓虹灯广告十分耀眼。 走过来一个面露倦意、身材瘦削的圣诞老人,他在找孩子们分发廉价的礼物。酒吧的自点唱机在播放着猫王的《蓝色圣涎节》。 大厅里熙熙攘攘,喧闹声使人心烦。每个人都准备飞回家去过节。 “你还行吗?” “我没事。你干吗还不走?我想你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事。” “我想呆在这儿。” “听着,乔希,我没事,要是你以为我在等你离开,然后就冲到酒吧去豪饮伏特加,那你就错了。我对烈酒毫无兴趣。我已经戒了,而且很引以为豪。” 乔希略显窘迫,因为内特看出了他的心思。内特狂饮起来是没有节制的,一旦开了戒,机场里所有的烈酒都不够他喝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他撒了个慌。 “那就走吧,我不是孩子!” 他们在大门口道别,相互拥抱并答应最好每小时通个电话。 内特急着要去头等舱找他的安乐窝;乔希则有许多事情,得回办公室去做两件事:第一,他订了连座票。内特的座位靠窗户,他旁边的座位也将是空的,决不会有哪个嗜酒如命的官员坐在他旁边豪饮威士忌或其他的酒;每张来回票的票价都超过7000美元,但钱不需要去考虑。 第二,乔希向航空公司的一个官员谈了内特进康复中心的情况,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允许给他提供烈性酒。飞机上有一封乔希写给航空公司的信,必要时可以出示给内特看。 空妞给他端来了橙汁和咖啡。他用一条薄薄的毯子裹住身子。里奥格兰德航空公司的班机穿入云层,大都市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他有一种逃脱的轻松感。逃离了沃尔纳特山和瑟吉奥,逃离了乏味的城市,逃离因离婚和破产而招来的麻烦,也逃离眼下和国内收入署的纠缠。在3万英尺高空,内特差点做出了永不返回的决定。 但每一次重返社会都让他大伤脑筋。心底里始终在担心会有再一次的失足。最令他不安的是,经过那么多次的反复他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可以像对妻子和诉讼案一样对它们作比较。难道总会有下一次吗? 晚餐时他意识到了乔希的幕后操纵:乘务员始终没有送来酒水。他挑选食物时依然很谨慎,毕竟他刚结束四个月的清苦生活。 没有肉,没有黄油和动物脂肪,也没有糖,天天享用葛芭。他不希望把胃弄得不舒服。 他打了个盹儿。他讨厌睡觉。忙碌的律师生活使他养成了晚睡、少睡的习惯。在沃尔纳特山的第一个月里,他们给他服药,每天要让他睡10个小时。在麻木的状态下他就无法和他们作对了。 他把所有的玩具都堆放在旁边的空座位上,然后开始阅读使用手册。那只卫星电话激起了他的好奇心,虽然他不太相信自己会用上这玩意儿。 另一只电话也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最新型的飞机上使用的玩意儿,这只小巧玲珑的电话机隐蔽地嵌在座位旁的舱壁上。他一把抓过它,给正在家里的瑟吉奥打了个电话。瑟吉奥正在吃晚饭,听到他的声音非常高兴。 “你在哪儿?”他问。 “在酒吧里。”内特回答说。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因为机舱里的灯光已经暗了下来。 “真有趣。”※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这会儿可能正在迈阿密的上空,还有八个小时的飞行。刚在飞机上发现了这个电话,就向你做个汇报。” “你还好吗?” “很好。想我吗?” “还没有。你呢?” “别开玩笑了。我现在是个自由的人啦,正飞往丛林做一次刺激的冒险。我以后再想你,怎么样?” “行。遇上麻烦给我打电话,” “没有麻烦,瑟吉奥。眼下不会有的。” “好样的,内特!” “谢谢瑟吉奥。” “别客气。有事给我打电话。” 飞机上开始放电影,但没人在看。乘务员又送来了咖啡。内特的秘书是个生活不幸的女人,名叫艾丽斯。她跟着他已有10年了。她和她姐姐住在阿灵顿的一幢旧房子里。他接着给她打了个电话,在过去的四个月里他们通过一次电话。 谈活持续了半个小时。她很高兴能听到他的声音,并知道他已经出了康复中心。但她对他的南美之行一无所知。这多少有点不同寻常,因为她平时对任何事情都是一清二楚的。她在电话里显得有些沉默寡言,甚至小心翼翼的。身为出庭辩护律师的内特很快就察觉到了,他像盘问证人一样开始盘问她:她仍在干诉讼这一行,还坐原来那张写字台,只是换了一个律师。 “是谁?”内特追问道。 “一个新来的,一个新的诉讼律师。”她回答得很谨慎,内特知道准是乔希事先给她打了预防针。不用说,内特出来后准会给她打电话的 那个新来的律师用哪间办公室?他的助理是谁?他从哪儿来?审理过多少医疗失当的案子?她给他当秘书是不是临时的? 艾丽斯支吾了半天, “谁呆在我的办公室?”他问。 “没人。办公室还是老样子,到处是堆放的文件。” “克利在干吗?” “忙忙碌碌的。在等你回来。”——克利是内特最喜欢的助理。 艾丽斯有问必答,但没提供任何实质性的消息。关于那个新来的诉讼律师,她更是守口如瓶。 “你要做好准备,”谈话快结束时内特说,“是卷土重来的时候了。” “生活真没劲了,内特。” 他慢慢地挂了电话,回味着她刚才说的话。有点异样。乔希在悄悄地重新安排他的事务所。内特会在洗牌中出局吗?也许不至于。但他的庭审律师生涯算是结束了。 先别去管它,内特心想。还有许多电话要打。他认识一个法官,10年前戒的酒,他很想了解他在康复中心的情况。第一个妻子那儿也该去电话问候几句,但此刻他没这份心情。他还想给四个孩子去电话,问他们为什么既不来信一也不来电话。 可他一个也没打,他从手提箱里拿出文件夹,开始看有关特罗伊·费伦以及手头上这件公事的资料。午夜,在加勒比海上空,内特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11章 拂晓前一个小时,飞机开始降落。他睡过了吃早餐的时间,等他一醒来,乘务员便急忙给他端上了咖啡。已经能看见圣保罗了。这是一座800平方英里的大城市。内特望着下面那片灯火的海洋,不禁在想一个城市怎么容得下2000万人。 驾驶员用语速很快的葡萄牙语道了早安,然后又是一大堆内特听不懂的问候语。紧跟着的英语翻译也很糟糕。语言上的障碍引起了他一阵小小的不安,但当一个漂亮的空姐让他扣上安全带时,他的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机场里很热,挤满了人群。他取了那只新行李袋后顺利地出了海关,然后重新确认了去格兰德营的机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咖啡馆,墙上贴着价格表。他指着价格表说:“一杯浓咖啡。”收银员按下了现金出纳机。她对着美元皱了皱眉头,但还是给他找了零。一巴西雷阿尔相当于一美元。内特现在算是有了几个雷阿尔。 他站在一群大嗓门的日本游客中间喝着咖啡。各种陌生的语言传进了他的耳朵。广播里传来夹杂着葡萄牙语的德语和西班牙语。他后悔自己没买一本应急词典,不然他至少也能听懂一两个词。 孤独感渐渐袭来。在人流中他显得很孤单。他一个人也不认一识,这会儿几乎没人知道他在哪儿,而且也没人想知道。从游客嘴里喷出的烟雾朝他身上蔓延过来,他赶紧走开了,来到大厅。他没有目标地穿行在人群当中。手提箱很沉,他咒骂乔希塞了那么多的破烂货。 他听见有人在说英语,便朝那个方向走去。几个商人正等着返回美国,他在他们旁边找了个座位。底特律正在下雪,这些人急着回去过圣诞。他们是为了石油买卖来巴西的。没多久,他们无聊的谈话就让内特听腻了。如果他本来还有点想家的话,现在已没有了这份心情。 他想起了瑟吉奥。离开康复中心后,诊疗部让他去一个过渡疗养地呆了一个星期,使他能逐渐适应出去后的生活。他讨厌那个地方和那里的规则,但事后想想,这种做法还是有它的好处的。 “你确实需要几天的时间作调整,以适应新的环境。” 也许瑟吉奥是对的。他去投币电话亭给他挂了个电话,把他从睡梦中吵醒。圣保罗现在是早晨6点半,可弗吉尼亚才4点半。 瑟吉奥没有介意。这是地域造成的。 去格兰德营的航班没有头等舱,也没有空座位。内特惊奇地发现飞机上的每个人都在埋头看早报新闻,而且报纸的种类繁多。 那些早报的编印风格和质量丝毫不逊于美国的任何一张报纸,也许巴西并不像他想像的那么落后。那儿的人能够阅读。这架波音727飞机很干净,而且刚整修过,饮料车上放着可乐和雪碧。他感到很自在。 他坐在二十几排一个靠窗口的座位上,此刻他并没有理睬搁在大腿上的那份有关印第安人的备忘录,而在欣赏下面的田原风光。一片葱郁、丘陵起伏的田野上到处是牧场和纵横交错的红土小道。土壤是一种烧焦了的橙色,很醒目。乡间小道从一个村落伸向另一个村落,几乎看不见一条公路。 不久,公路出现了,车辆也跃入了视野。飞机开始降落,驾驶员欢迎乘客来格兰德营。一幢幢高楼,拥挤的市区,一个足球场,许多街道和汽车,每一幢住宅都是红瓦的屋顶。多亏大公司的办事效率,他已经有了一份有关这个城市的备忘录。不用说,做这份备忘录的肯定是一个每小时拿300美元的新手,他提供了许多有关格兰德营的详情,似乎它的存在同他手上的这件差事很有关系。 60万人口。牛的交易中心。有许多牛仔。城市发展很快。有现代化的设施。好吧,可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内特根本不想在那儿过夜。 相对城市的规模而言,机场显得太小。内特意识到自己把什么都在跟美国作比较,必须纠正这种思维方式。一走出机舱,热浪迎面向他扑来。外面的气温至少有9o华氏度。离圣诞节还有两天,可南半球却热得叫人喘不过气来。他在骄阳下眯缝起眼睛,扶着栏杆走下飞机。 他设法在机场的餐厅叫了一份午餐。午餐端上桌子后,内特高兴地发现东西还能吃: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熏鸡肉三明治以及和美国的快餐店做得一样香脆的炸薯条。他望着远处的跑道慢慢地吃着。吃到一半时,有一架潘特纳尔民航的双引擎涡轮螺旋桨飞机降落下来并滑行到候机坪。从飞机上走下六个人。 他停止了咀嚼,竭力克服突如其来的一阵恐俱感。这种短途航班他在报纸上读到过、在有线新闻网上看到过,但这架飞机如果在这儿掉下去了,美国人是无法知道的。 但这架飞机看上去很结实,很干净,甚至还很现代。机组人员都是穿着制服的专业人士。内特继续吃午餐。往好处想,他对自己说。 他在小小的候机厅转悠了一个小时,他先在报亭买了一本葡萄牙语应急手册,开始背些单词。他还浏览了一番去潘特纳尔探险的广告——英语的名称是生态旅游。候机厅里供出租的汽车。一个外币兑换亭、一个架子上摆放着各种啤酒招牌和威士忌酒瓶的酒吧:大门门有一棵细长的人造圣诞树,上面缀着孤零零的一串灯珠。望着大灯珠在巴西圣诞颂歌的乐曲中一明一暗地闪烁,他还是想起了他的几个孩子,尽管他不想这么做。 这是圣诞夜的前一天。并不是所有的记忆都是痛苦的。 他咬紧牙关、背脊僵硬地上了飞机。在一小时的时间里他一直在睡觉。科伦巴的小机场非常潮湿,那儿聚集着一群等候去圣克鲁斯【注】的玻利维亚人。他们个个带着大包小包的圣诞礼物。他叫的那位出租车司机不懂一句英语,但这没关系。内特指给他看旅游手册上的“皇宫饭店”几个字,他坐上这辆又旧又脏的出租车离开了机场。 【注】圣克鲁斯:玻利维亚东部城市——棒槌学堂注 根据乔希另一个助理准备的备忘录,内特知道科伦巴有9万人,坐落在巴拉圭河畔,紧靠玻利维亚边境,很久以来一直被视为潘特纳尔的首府。这个城市是靠航运和贸易建立起来的,而且还在发展。 从闷热的汽车后座望出去,科伦巴像一个悠闲、舒适的小城镇。平整的街道很开阔,两边栽着树木。商人们坐在凉蓬下一边等顾客一边聊天;年轻人踩着滑板穿行在马路上;光着脚的孩子坐在人行道上的桌子旁吃着冰淇淋。 驶近商业区后,车子多了起来。他们被阻塞在炎热的马路中间。司机咕哝了吉句,但并不太着急。要是在纽约或华盛顿,出租车司机早就要骂娘了。 但这是在巴西,在南美。时钟走得要缓慢得多。没有事情是紧迫的。时间并不特别重要。取下手表,内特对自己说。最后,他闭上了眼睛,呼吸着凝固的空气。 皇宫饭店位于市中心,在一条向远处的巴拉圭河斜伸出去的街道上。他给了司机一大把雷阿尔,然后耐心地等他找零,他用葡萄牙语道了声谢,司机笑笑,说了吉句他听不懂的话。 像科伦巴所有沿街的门一样,饭店的大门也是开着的。 一进门他就听见一个得克萨斯人在大声嚷嚷:一群油田正在办理结账手续!他们在那里快活地畅饮,一心想着赶回去。内特在一台电视机旁找了个座位,等他们离开。 他的房间在八楼。房间10英尺见方,一天的租金也只有1美元。一张很窄的床几乎紧贴着地板,床垫薄得叫人感觉不到,没有席梦思之类的玩意儿。房间里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一个空调、一只放有瓶装水、可乐和啤酒的小冰箱,卫生间很干净,备有肥皂和许多毛巾,还不赖,他暗自想,这是探险。虽然比不上四季饭店,但住人绝对没问题。 为了和乔希通电话,他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是来自语言上的麻烦:前台服务员会一点英语,她替内特拨通了外线,可那里的接线员只讲葡萄牙语。他又试了试那只新的手提电话,但当地的通讯线路还没有开通。 内特在那张不太结实的小床上舒展开疲倦的身子,很快就睡着了。 瓦尔德·鲁兹是个细腰身的矮个子,浅棕色的皮肤,光溜溜的脑袋上只剩下几络抹得油光程亮、往后梳理的头发。他的眼睛呈黑色,眼角堆满了皱纹,那是30年烟龄的后果。他今年52岁,17岁时曾作为交流学者离家去衣阿华生活了一年。他很为自己的英语骄傲,尽管他平时在科伦巴不怎么使用它。为了保持语言上的敏感,他大多数夜晚都看美国的有线新闻网和美国的电视节目。 在衣阿华呆了一年后,他上了格兰德营的大学,然后又去了里约热内卢的法学院。他很不情愿地回到科伦巴,在他叔叔的那家小律师事务所里工作,同时照顾他上了年纪的父母。许多年来,瓦尔德忍受着科伦巴懒散的工作节奏,心里一直在想去大城市当律师会是怎样的情形。 但他是个性格开朗的人,满足于大部分巴西人所追求的那种生活:他工作很讲效率,办公室里只有他和一个接接电话、打打字的秘书。他从不去法院,因为在巴西,法庭并不是开业律师的基本活动内容。很少有审判。美国式的诉讼还没有在南美找到它的立足点;事实上,它的使用仍局限在美国的50个州。瓦尔德对美国律师在有线新闻网上的所作所为感到很惊讶。他常问自己,他们为什么喜欢炫耀自己?他们举行新闻发布会,频频地在访谈节目上亮相,对他们的委托人说三道四。这在巴西是不可想像的。※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他的办公室坐落在一个很开阔、四周有树荫的地段,离皇宫饭店三个街区,这地方是他叔叔几十年前买下的。扶疏的枝叶遮盖着屋顶,因此,外面再热,瓦尔德仍打开窗户。他喜欢街上传来的声音。3点15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站在了他的办公室门口。 来人显然是个陌生人,而且是美国人。瓦尔德知道他一定就是奥里列先生。 秘书端来了咖啡,这是一种巴西人整天用小杯子喝的带糖的浓咖啡。内特一下就喝上了瘾。已经无拘无束的内特坐在办公室里欣赏着四周:天花板上的吊扇嘎吱嘎吱地旋转着,街道上的噪音隐隐约约地从开启的窗户飘进来,瓦尔德的身后整齐地堆放着一排排积着尘灰的文件,地板已经磨损了。办公室里很暖和,但没有让人感到不舒服。内特就像是在哪部50年前拍的电影里。 瓦尔德打电话到华盛顿,找到了乔希。他们交谈了一会儿,然后他把电话递过去。 “你好,乔希!”内特说。乔希一听到他的声音显然松一了口气,内特汇报了他的科伦巴之行,强调他一切都很顺利,滴酒未沾,正急于完成这次探险。 瓦尔德在角落里忙他的卷宗,显出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的样子,但他们说的每一句都没漏过他的耳朵。内特为什么对滴酒未沾感到如此得意? 挂了电话后,瓦尔德摊开一张很大的马托格罗索州的鸟瞰图,在上面指出了大约同得克萨斯州一般大小的潘特纳尔的位置。它占据了这个州的整个西北部,并向北延伸至马托格罗索向西延伸至玻利维亚的西部。上百条河流和小溪像血脉一样网布在沼泽地里。黄黄的一片,既没有城镇也不见道路。从乔希为他准备的备忘录中,内特记得这片沼泽有10万平方英里。 两人在研究地图时瓦尔德点了一支烟。他事先已经做了些查考工作。地图沿西侧、靠近玻利维亚的一带标有四个红色的x。 “这儿有部落。”他指着红色的记号说,“瓜托人和伊佩卡人。” “部落有多大?”内特问。他凑近地图,第一次见到了为找雷切尔·莱恩而要去搜寻的那片区域。 “我们还不是十分清楚。”瓦尔德回答说。他的语速很慢,用词很确切。他努力在向这个美国人炫耀他的英语,“100年前那里有许多部落。但后来,这些部落开始萎缩。” “他们和外界有多少联系?”内特问。 “很少。几千年来他们的文化没有什么变化。他们和内河里的船作些交易,但他们不想改变什么。” “知道那些传教士在哪儿吗?” “很难说。我找马托格罗索州的卫生部长谈过,我和他有些私交。他的部门知道一些有关的情况。我还找过印第安人事务局的人。”瓦尔德指着其中的两个x说,“这两处都是瓜托人的部落,那一带也许有传教士:” “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内特问。显然这是个多余的问题,根据乔希的备忘录,瓦尔德还没有被告知雷切尔的名字。他们只说要找的那个女子在为世界部落传教团工作,仅此而已。 瓦尔德笑着摇摇头:“没那么容易的。你要知道,在巴西,至少有20个不同的美国和加拿大的传教士组织。他们很容易进来,也很容易到处活动。没人去管谁在哪儿或在干什么。只要是传教士,我们就把他当做好人。” 内特指指科伦巴,然后又指向最近的那个红色x问:“从这儿到那里需要多久?” “看你怎么走。乘飞机大约一个小时。乘船要三五天!” “我的飞机在哪儿?” “没那么容易。”瓦尔德说着又取出另一张地图。他摊开地图,铺在第一张地图上,“这是潘特纳尔的地形图。这些是fazenda” “什么?” “fazenda。大的农场。” “我以为全是沼泽。” “不,许多地方被人为加高,在那里牧牛。这些fazenda是在200年前建成的,如今仍由潘特纳尔人在那儿干活。只有少数几个fazenda可以靠船只进入。因此他们使用小型飞机。航线用蓝色表示。” 内特注意到,靠近印第安部落的地方很少有航线。 瓦尔德继续说:“即使你飞到那个地区,你也得乘船去印第安人的部落。” “停机坪怎么样?” “全是草地。他们有时将草割掉,有时又不割。最大的问题是牛。” “牛?” “是的,牛喜欢草。有时候降落很困难,因为牛群正在吃跑道。”瓦尔德无意中带着几分幽默说。 “他们不能把牛赶走?” “如果知道你要去,他们可以把牛赶走。但那里没有电话。” “没有电话?” “没有!他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这么说我不能先飞到潘特纳尔,然后再租条船去找印第安部落?” “不行。船都在科伦巴。向导也得在这儿找。” 内特凝视着地图,尤其是那条向北部印第安人居住区蜿蜒伸去的巴拉卡河。就在这个流域的某个地方,在茫茫沼泽的中心,最好离河流近些,有一个上帝的仆人,她每天生活在和平、安宁的世界里,不需忧患将来,只顾默默地向她的会众传教。他得找到她。 “我至少得飞越这一地区。”内特说。 瓦尔德把第二张地图展平:“我能设法安排一架飞机和一个驾驶员。” “船呢?” “我正在想办法。现在是雨季,大部分船都没闲着。河水还在涨,每年的这个时候是河流运输的高峰期。特罗伊选择在雨季自杀真是太绝了。根据事务所的调查,雨季从11月份开始,一直要持续到来年的2月份,所有地势低的地方和许多fazenda都在水平面以下。我还要提醒你,”瓦尔德重新展开第一张地图,同时点上了第二支烟,“坐飞机也不是没有危险的。都是小型飞机,万一引擎发生故障,就——”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翻了翻眼珠,肩膀一耸,似乎一切都没指望了。 “就怎么样?” “没有地方可作紧急迫降,没有地方可以着陆。一个月前就有一架飞机掉在那里。他们在河岸边找到了飞机的残骸,四周围满了鳄鱼。” “飞机上的人呢?”内特问,他害怕听到答案。 “去问鳄鱼吧,” “咱们换个话题。” “再来点咖啡?” “好的。” 瓦尔德大声喊他的秘书。他们走到窗前,望着马路上的车辆。 “我找到了一个向导。”瓦尔德说。 “太好了。他会说英语吗?” “是的,说得很好。他是个年轻人,刚退役。一个挺不错的小伙子。他的父亲是个河道引航员。” “太棒了。” 瓦尔德走到桌前拿起电话。秘书又送来一杯咖啡,内特站在窗前呷着。马路对面有一家小酒吧,树荫下的人行道上放着几张桌子。红的广告牌上张贴着南极啤酒的广告画。两个身穿衬衫、系着领带的男人坐在一张桌子旁,中间放着一大瓶南极啤酒。 真是一幅惬意的画面——炎热的白天,欢快的心境,两个朋友在树荫下分享凉爽的饮料。 内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啤酒的广告牌变得模糊不清了,眼前的画面出现了又消失,他的心跳加剧,呼吸几乎要停止。他抓住窗沿不让自己倒下去。他的手在颤抖,于是他把咖啡放到桌子上。 瓦尔德就在他的身后,但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变化。他正在用葡萄牙语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汗水像细线似的从眉毛上淌了下来。他可以想像出啤酒的滋味。旧病要复发了:防护墙有了缺口,防护堤出现了裂缝。他和瑟吉奥在过去的四个月里所筑起的堡垒发出了隆隆的震坍声。内特赶紧做了个深呼吸,使自己镇定下来:这一刻会过去的,他心里知道。他有过类似的经历,而且不止一次。 他拿起咖啡猛喝了一口,瓦尔德这时挂了电话,说那个飞行员不愿在圣诞夜飞任何地方。内特坐回到嘎吱作响的吊扇下面的椅子上。 “再多给他些钱。”他说。 乔希·斯塔福德告诉过瓦尔德,这次行动中经费不成问题。 “他一个小时后给我回电。”他说。 内特准备走了。他拿出那只崭新的手机,瓦尔德帮他按程序找到一个会讲英语的美国电报电话公司的接线员。他先试着打了个电话给瑟吉奥,对方请他留言。接着他又打给了他的秘书艾丽斯,祝她圣诞快乐。 电话的性能很好,他很得意。他谢了瓦尔德,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他们晚些时候再联系。 他朝河边走去,那儿离瓦尔德的办公室只有几个街区。他看见了一个小公园,工人们正在为一场音乐会排放座位。下午的气候闷热异常,被汗水浸湿的衬衫紧贴着他的胸口。刚才在瓦尔德办公室里发生的那一幕还在让他后怕。他坐在一只野餐台子的一角,凝视着伸展在前方的广阔的潘特纳尔。一个衣衫槛褛的男孩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向他兜售大麻。袋装的大麻放在一只小木盒里。内特挥挥手把他赶走了——也许等下辈子吧。 一个音乐家在调试吉他,人群渐渐地朝这儿聚拢过来。太阳沉入了不远处的玻利维亚群山。 第12章 钱起了作用。廷行员勉强答应飞行,但坚待要一早出发,中午赶回科伦巴。他有孩子,还有一个很恼火的妻子,这毕竟是圣诞夜。瓦尔德好说歹说,答应了他的要求,并预付了一笔可观的定金。 瓦尔德还付了定金给向导雅维,瓦尔德已经跟他协商了整整一个星期。雅维24岁,单身,是一个臂力过人的举重好手。他大步跨进皇宫饭店的大厅时,戴着一顶阔边呢帽,穿一身粗布的宽松运动短裤和无袖衫,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军靴。一把闪亮的单刃猎刀插在腰间,以备狩猎之用。他和内特握手时差点没捏断内特的骨头。 “bomdia”【注】他乐呵呵地说。 【注】bomdia葡萄牙语,意为“早上好”——棒槌学堂注 “bomdia”内特咬着牙齿说,他只觉得手指骨在嘎吱作响。 那把猎刀醒目地越入内特的视线,它的刀刃有八英寸长。 “你说葡萄牙语?” “不,只说英语。” “没关系。”他终于松开了虎钳一般的大手,“我会说英语。”他的口音很重,但到目前为止内特能听懂他说的每一个字,“在部队时学的。”雅维自豪地说。 雅维很讨人喜欢。他把内特的手提箱提了过去,又和服务台后面的姑娘调侃了几句。那姑娘脸红了,但还想跟他多聊一会儿。 他的车子是1978年产的福特牌轻型卡车,是内特至今在科伦巴见到的最大的车子。它似乎已做好了进入丛林的准备:换上了大轮胎,前保险杠上装着卷扬机,车灯上安了粗粗的铁栅网罩,但没有挡泥板,也没有空调。 车子轰鸣着行驶在科伦巴的街道上,只有当遇上红灯时才稍稍减速,但毫不理会停车的示意。所有的车辆都对它敬而远之。 不知是机器问题还是保养不当,消声器几乎不起作用。雅维像个赛车手一样紧抓方向盘,还一个劲地说话应酬,可内特一个字也听不清楚。他像个白痴似的笑着,点着头,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双脚用力踩着车内的地板,一只手抓紧窗框,另一只手抓着手提箱。 每到一个十字路口他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 显然,所有的司机都知道交通法规以外的一套行车秩序。路上没有交通事故,不见横尸街头的场面。每个人,包括雅维在内,都知道在紧要关头避让、刹车或转向。 这是个遗弃不用的机场。他们把车停在一个小停机坪上,然后向一个用柏油碎石铺就的跑道尽头走去。那儿停着四架小型飞机,其中有一架正在做起飞前的准备。雅维不认识那个驾驶员。 他们用葡萄牙语打了招呼。飞行员的名字听上去像是米尔顿。他很友好,但显然不太愿意在圣诞节的前一天飞行。 巴西人在交谈的时候,内特打量着那架飞机。他首先注意到这架飞机需要油漆了。他对此很在乎,如果油漆都剥落了,里面的情形也不会好到哪儿去。轮子已经磨得没有了纹路,引擎部位沾着一块块油漆。这是一架旧的塞思那206型飞机,单引擎。 油加了15分钟,快10点了,飞机仍没发动。内特从运动短裤的口袋里拿出那只高档的手机,打给了瑟吉奥。 他正在和妻子喝咖啡,讨论着圣诞节前最后的购物计划。内特再次为自己远离了美国、远离了那儿节庆的喧嚣而庆幸。亚特兰大中部一带正在下冻雨,气候十分寒冷。内特告诉他自己日前状况良好,没出现什么问题。他制止了旧病的复发,他暗想。他靠新的决心和勇气醒悟过来了。当时只是新时的意志薄弱。所以,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瑟吉奥。他本来是应该告诉他的,但何必在这个时候让他担心呢? 他在电话里交谈时,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有几滴雨水散落在内特的周围。他没有注意到:他说了“圣诞快乐”便挂了电话。飞行员说他已一切就绪。 “你觉得安全吗?”就在他们把行李包和手提箱放上包机时内特问雅维。 雅维笑:“没问题。这家伙有四个孩子,还有一个漂亮的老婆,他是这么说的。他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雅维想学点飞行知识,于是提议让他坐在米尔顿右边的座位,这正合内特的意。他坐到了后面一张狭小的座椅上,扣紧了安全带。引擎发动了好半天,内特感到难以忍受。局促的舱内简直成了火炉,幸好米尔顿打开窗子,螺旋桨产生的气流使他们还能透口气。飞机颠簸地滑行到了跑道的尽头。由于没有其他飞机在飞行,所以空中的能见度就不成问题了。当飞机飞离跑道时,内特的衬衣已经紧贴他的前胸,汗水顺着脖子在往下淌。 他们一下了就飞到了科伦巴的上空。俯瞰下去,这座城市显得美极了,街上的一排排住宅显得井然有序。市中心开始热闹起来,街上堵满了汽车,行人急匆匆地在穿越马路。城市坐落在河流的陡岸上。他们沿着河流向北飞行。随着飞机的慢慢升高,科伦巴渐渐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了。空中散布着云团,并有微弱的气流飘动。 当他们在4000英尺的高度穿出一大片可怕的云层时,潘特纳尔气势非凡的景貌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在它的东面和西面,有几条河流纵横交错,三弯九转,连系着几百片沼泽地。由于是雨季,河水涨出了河床,汇成了一片汪洋。水的颜色各不相同。 不流动的沼泽呈暗蓝色,水草茂密的地方近乎黑色,而水深的地方是绿色的。较小的支流上泛着淡红色的尘土,盛水期的巴拉圭河犹如融化的巧克力一样呈棕色。眺望远方,在目力所及之处,水是蓝的,陆地是绿的。 就在内特向东面和西面观望时,他的两个伙伴正在注视着西面的玻利维亚群山。雅维指着前方让内特看,山那边的天空黑沉沉的。 飞了15分钟后,内特第一次见到了房子。那是巴拉圭河岸边的一个农场。房子不大,但很整洁,也是红色的瓦顶。没有住人的迹象——没有车,没有电视天线,也不见电线。离房子不远处有一个四方形的花园,四周围着篱笆。飞机又穿进了云层,农场消失了。 云团越来越多,也越积越厚,米尔顿下降到3000英尺的高度。 雅维告诉他这是一次观光旅行,所以尽可能低空飞行。最早见到的瓜托人居住区是在飞行了一个小时后才看见的。 飞机离开了沿河流的航线飞行了几分钟,在这期间他们飞越了一个fazenda。雅维展开地图,在上面某个地方画了个圈,然后递给内特。 “普拉塔牧场。”他指着下面说。地图上所有的fazenda都标有名字,就好像它们是大庄园那样。可在地面上,普拉塔牧场并不比内特刚才看见的那个农场大多少。那里有一些牛群、几间小屋、一幢稍大些的住宅,还有一片长长的笔直的草地。内特后来才意识到这就是飞机的跑道。牧场的附近没有河流,也没有公路,飞机是惟一的交通工具。 米尔顿越来越担心西面黑沉沉的天空。它正在向东移动。他们是在往北飞,看来要避开它是不可能的了。雅维身子往后一靠说,他不喜欢那边的天空。 内特也不喜欢,可他不是飞行员。他耸了耸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们得观察几分钟。”雅维说。米尔顿想往回飞,可内特至少想看见印第安人的村落。他仍心存幻想:飞进去见到雷切尔,然后再用飞机把她带回科伦巴,找一家舒适的饭店,一边共进午餐一边讨论她父亲的财产问题。但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非分之想。 租一架直升飞机并不是没有可能。特罗伊的财产绝对能支付这个费用。只要雅维找到那个村落和可降落的地点,内特马上就去租直升机。 他在做着美梦。 又飞过了一个小的fazenda,它离巴拉圭河稍近些。雨点开始击打在飞机的玻璃窗上,米尔顿把高度降低到2000英尺,一道巍峨的山脉赫然耸立在飞机的左侧。河流在茂密的丛林间迤逦而行。 风暴从山顶向他们狂袭过来,天空一下子变黑了,飞机被大风吹得剧烈地摇晃起来。它猛地一沉,内特的脑袋撞上了机舱的顶部。他顿时吓坏了。 “我们在转方向。”雅维向后面喊道。他的声音里已经没了内特想听到的那份沉着。米尔顿面无表情,本来戴着的墨镜已经摘了下来,额头上满是汗水。飞机困难地向右转去,先向东,再向东南,当机头完全转过来时,迎面却是一副令人胆战心惊的景象。科伦巴方向的天空也是黑沉沉的。 米尔顿很快又向东转去,并对雅维说了些什么。 “我们无法去科伦巴了。”雅维朝后座大声说道,“他要找一个fazenda,我们要降落在那儿等这场风暴过去。”他的声音里带有几分焦虑,口音也更重了。 内特好不容易点了点头,刚才的撞击使他的头部还在疼,而且胀得难受。他的胃也开始翻腾起来。 在最初的几分钟里,塞思那似乎能够赢得这场赛跑。这应该是毫无疑问的,内特心想。任何种类的飞机总能跑得过风暴。他揉着头,决定不朝后看。但乌云很快从四面八方涌来。 有哪个愚蠢的飞行员竟会不查看雷达的预报就起飞呢?可即使他们有雷达,那也是使用了20年的旧机器,还可能在节日期间关机。 雨点猛击在飞机上,四周都是呼啸的狂风和翻滚的云团,风暴追上了他们。这架小型飞机被气流冲得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在长长的难以忍受的两分钟里,米尔顿根本无法驾驶它。他不是在开飞机,而是在骑野马。 内特朝脚外望去,什么也看不见。没有河流和沼泽,也没有带跑道的fazenda。他把身体埋进座位,咬紧牙齿,发誓别呕吐出来。 一股气流使飞机在不到两秒钟的时间里骤跌100英尺,三个人都惊叫起来。内特大声喊道:“哦,妈的。”他的巴西伙伴则在用葡萄牙语咒骂,但他们的叫声中更多的是恐惧。 有一阵10分短促的间隙,气流稳定了下来。米尔顿猛推操纵杆,飞机开始俯冲。内特用双手死死抓住米尔顿座椅的背部,有生以来第一次希望也是惟一的一次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神风队队员【注】。他的心在剧烈地跳动,胃液翻到了喉咙了。他闭上眼睛,想起了瑟吉奥,想起了沃尔纳特山上教他祈祷、默念和瑜伽功的教练。他想做祈祷和默念,但在下坠的飞机里这是办不到的。死亡离他只有几秒钟之隔。 塞思那的上方划过一道霹雳,犹如黑暗的屋子里响起的一声枪响,震得他们头骨发麻,内特的耳鼓膜也被震破了。降到500英尺的高度时,米尔顿顶着强风拉平了机头。 【注】神风队队员:指第三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空军敢死队队员。他们驾驶装载炸弹的飞机撞击军舰等目标与之同归于尽——棒槌学堂注 “帮着找一个fazenda!”雅维在前座大声喊道。内特不情愿地向窗外望去。地面上风雨交加,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小水塘上泛着白浪。 雅维在查看地图,可他们早已不知道现在所处的方位了。 雨像水帘似的往下倒,能见度只有几百英尺。内特偶尔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地面。暴雨将他们吞噬了。飞机在狂风中像风筝一样被抛来抛去。米尔顿紧紧地抓着操纵杆,雅维拼命地在探看四周。他们并没有放弃努力。 但内特己经绝望了。如果连地面也看不清,还指望什么安全降落?更猛烈的风暴还在后头呢。一切都完了。 他不想为了减轻惩罚去向上帝认罪。这是生活对他公正的回报。每年都有好几百人死于空难事故,他这次是难逃厄运了。 他瞥见了一条河,就在他们下面。他突然想到了鳄鱼和蟒蛇。想到自己可能坠落在沼泽里他就惊恐万分。他想到自己受了重伤,但没有死,求生的欲望使他想拿出卫星电话来,同时又要挡开那些饥饿的水兽, 又一个霹雳震向机舱,内特决定孤注一掷。他徒劳地搜寻着地面,想找到一个fazenda。一道闪电使他们一时失去了视觉。引擎一阵爆响,几乎熄了火,但接着又突突地转动起来,米尔顿将飞机降到了400英尺,这是正常情况下的安全高度。至少在潘特纳尔不用担心会撞上丘地和山岭。 内特又把肩膀上的保险带拉拉紧,接着在两腿之间呕吐起来。 他丝毫没感到难堪,他现在感到的只有恐惧。 黑暗把他们笼罩起来。米尔顿和雅维东倒西歪地在控制飞机。他们的肩膀碰撞在一起:地图夹在雅维的两腿间,成了一张废纸。 风暴在他们的下方移动,米尔顿又下降了200英尺,已经能看见一块块的地面了。一阵疾风把他们吹向一侧,几乎使飞机侧翻。内特意识到他们是多么的无助和无望。这时,他发现下面有一个白色的物体,便指着大喊道:“牛!牛!”雅维也对米尔顿尖叫起来。 他们在云层里降到了80英尺的高度,在重重的雨幕中飞越过一幢住宅的红瓦房顶。雅维又叫喊起来,手指着飞机一侧的那个方向。跑道看上去只有郊区住宅的私人车道那么长,即使在好天气里降落也是很危险的。但此刻己顾不得这些了。他们没有别的选择,万一飞机坠毁,至少附近还有人。 但跑道发现得还是晚了点,在如此强劲的风力下已无法着陆。 于是米尔顿强行掉转机头,使它顶风降落。风击打在塞思那的四周,几乎阻止了它前行。瓢泼大雨使能见度几乎为零。内特凑过身去想看一眼跑道,但挡风玻璃上全是雨水。 在50英尺的高度,塞思那又一次被风吹向一侧。米尔顿奋力将它对准位置。雅维在喊:“vaca!vaca!”内特立刻意识到他是在说牛。他也看见了。他们避开了第一头牛。 就在他们撞上之前的一瞬间,内特看见一个男孩拿着一根木棍在草丛里奔跑,他浑身湿透,惊恐万分。他还看见一头牛从跑道上躲闪开去。他见雅维一边护住自己,一边瞪视着挡风玻璃,他张大着嘴,但没发出声音。 飞机一头栽在草从里,但仍在前冲。终于是降落,而不是坠机。就在这一刻内特指望他们能躲过死神。又一阵狂风将他们吹离地面10英尺,接着又落回到地面上。 “vaca!vaca!” 螺旋桨划进了一头好奇地站着不动的硕大的母牛的体内。飞机剧烈地颠簸着,所有的窗子都向外飞去。三个人一同发出了最后的惊叫。 内特侧卧着醒了过来,他浑身是血,吓得没了人样。但他还活着,而且。突然意识到雨还在下。风呼啸地穿过机舱。米尔顿和雅维的身体叠在一起,但两人也在动弹,试图解开身上的安全带。 内特找到了一个窗口,把头伸了出去。塞思那侧翻在地上,机身下有一片折断的机翼。到处都是血,但这是母牛身上流出的血。倾盆的大雨很快把血冲走了。 拿木棍的男孩领他们来到跑道附近的一个小牛棚里。米尔顿双膝跪地,向圣母马利亚祈祷。内特看了也跟着祈祷了几句。 没受什么伤。米尔顿的额头上有一道不太深的口子。雅维的右腕红肿起来。更多的伤痛要过一会儿才感觉到。 他们在地上坐了很久,望着外面的风和雨,想着原本有可能出现的惨剧,谁也没有吱声。 第13章 牛的主人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来。这时风暴己经减弱了,雨也暂时停了下来。他光着脚,穿一件磨旧的芝加哥公牛队的白色t恤和一条褪色的细布短裤。他名叫马科,脸上丝毫没有节日的欢快表情。 他把男孩打发走,然后同雅维和米尔顿谈起牛的价格。米尔顿关心的是他的飞机,雅维关心的是他肿胀的手腕。内特站在靠窗的地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圣诞夜来到巴西内陆,鼻青眼肿、浑身是血地听二个巴西人用异国的语言在讨价还价;而能活着已属大幸。他一时找不到答案。 从附近还有些牛在吃草的情况看,这儿的牛贵不到哪儿去。 “我会支付这笔钱的。”内特对雅维说。 雅维问那人要多少,然后告诉内特说:“100雷阿尔。” “他收美国运通信用卡吗?”内特问。但显然没人听出他的幽默来,“我会付的。” 才100美元。即使为了让马科不再唠叨他也愿意付这笔钱。交易谈成了,马科成了他们的东道主。他把他们领到家里,一个光着脚的矮个儿女人正在准备午饭,她热情地欢迎客人的到来。 显而易见,潘特纳尔很少有客人光顾。当他们听说内特是从美国来时,便赶紧把孩子们叫了过来,那个拿木棍的男孩有两个兄弟,他们的母亲让他们好好地瞧瞧内特,因为他是个美国人。 她把客人们的衬衫拿去浸在一个满是肥皂和雨水的盆里。他们围坐着一张小桌子在吃米饭和黑豆,连光着膀子也没在意,内特很为自己突起的二头肌和扁平的腹部得意。雅维也有着举重运动员的身材。只有可怜的米尔顿已经露出了人到中年的颓相,但他并不介意。 他们二个在饭桌上很少开口,坠机的可怕场面仍历历在目。 孩子们坐在旁边的地上,一边吃着面包片和米饭,一边注视着内特的一举一动。 沿着一条小径走四分之一英里有条河、马科有只装有马达的船。乘船到巴拉屯河需要五个小时。也许他有足够的汽油,也许他没有。但那只船绝对坐不下他们二个人。 天晴了以后,内特和孩子们去失事的飞机那儿取他的手提箱。一路上他教他们用英语数一到十,他们则教他葡萄牙语。孩子们都挺可爱,开始还有些腼腆,但不一会儿便和内特混熟了。这是圣诞夜,内特在提醒自己:圣诞老人会来潘特纳尔吗?似乎没人在期待他的到来。 在前院一个平整的树墩上,内特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提箱,安装那台卫星电活,接收盘一英尺见方,话机本身也不比一部笔记本电脑大多少。有一根塞绳把两部分连接起来。内特打开电源,在键盘上键入识别码和密码,然后慢慢地转动接收盘,直到它接收到了运行在赤道附近大西洋上空100英里的那颗阿斯塔-伊斯特卫星发送的信号。信号很强,短促而稳定的嘟嘟声说明,这一点。马科和他一家围得他更近了。他怀疑他们是否见到过电话。雅维说出了米尔顿在科伦巴的电话号码,内特慢慢地按下数字,然后屏息等待。如果电话无法工作,他们就得呆在马科的家里过圣诞节了:他们家的屋子很小,内特估计他得睡牛棚。太好了。 第二号方案是把雅维和马科送上船。现在已经快下午1点了,如果汽油允足,五个小时后抵达巴拉圭河时天还没有黑。一旦到了巴拉圭河,他们的任务就是寻找救援,这也可能花上好几个小时。万一汽油不够,他们就将陷在潘特纳尔。雅维没有当场否决这个方案,但没人坚持要他这么做。 还有其他的因素。马科不愿意这么晚再走。他去巴拉圭河做买卖时通常都是一大早动身的。再说他是否能从一个小时路程以外的邻居那儿弄到补充的汽油还很难说。 “嗨——”电话里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所有的人都欣慰地笑了。内特把话机递给米尔顿。他向妻子问了好,然后唉声叹气地说了他们眼下的困境。雅维轻声地在给内特作翻译。孩子们对他说的英语大为惊奇。 谈话变得紧张起来,然后突然停止了。 “她在找一个电话号码。”雅维向内特解释道。电话号码传了过来,那是米尔顿认识的一个飞行员的电话号码。他答应回家吃晚饭,然后挂了电话。 那个飞行员不在家。他妻子说他有事去了格兰德营,要傍晚才回来。米尔顿解释了他们目前的处境,她又找到了几个可能联系上她丈夫的电话号码。 “叫他说快些,”内特按下另一个电话号码时说,“电池会用完的。” 没有人接。又打了一个,那个飞行员说他的飞机正在修理。 这时信号断了。 乌云又涌了过来。内特不敢相信地望着越来越黑的天空。米尔顿急得快要哭了。 这是一次阵雨,孩子们站在凉爽的雨水里戏耍,大人们坐在门廊下默默地望着他们。 雅维又有了个主意,科伦巴市郊有个部队营地。他没有在那里呆过,但和那里的几个军官练过举重。雨停了之后,他们又来到树墩前,围住那台电话。雅维先给一个朋友去了电话,问到了那个营地的电话号码。 这个营地有直升机——这毕竟是坠机事故。等第二个军官来接电话时,雅维简洁地告诉了对方所发生的情况并要求帮忙。看雅维在电话里交谈对内特简直是一种折磨。他听不懂一个字,但身体语言能告诉他个大概。微笑,然后是皱眉,请求,然后央求。令人沮丧的停顿,然后又是无谓的重复。 雅维挂了电活后告诉内特:“他要向指挥官请示。让我一个小时后再去电话。” 一个小时长得就像一个星期。太阳又出来了,蒸烤着湿漉漉的草地。空气闷热难耐。他们仍光着上身,内特开始感到被晒得有些灼痛。他们躲到树荫下面。女主人摸了摸他们的衣服,刚才又被雨淋了一下,还是湿的。 雅维和米尔顿的皮肤比内特黑,他们不在乎灼人的阳光。马科也不在乎。于是,他们几个去查看飞机的受损情况。内特留在树下,这儿挺安全的。但下午的热气令人窒息。他的胸部和背部变得僵硬起来。他想打个盹。可孩子们自有他们的计划。他终于设法搞清了他们的名字——刘易斯是老大,就是他在飞机降落前的几秒钟把一头牛赶离了跑道;奥利是老二;最小的叫托马斯。内特依靠手提箱中的应急词语手册慢慢打破了语言上的障碍。 你好:你好吗?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下午好。男孩们一遍遍地用葡萄牙语重复这些句子,让内特学会了它们的发音。然后他又教他们说英语。 雅维拿着地图回来了。他们给兵营去了电话,对方似乎表现出了一点兴趣。米尔顿指着地图说:“希望牧场。”雅维马上兴奋地重复了一遍,但几秒钟后他兴趣的表情又渐渐消失了。接着他挂了电话。 “他无法找到指挥官。”他用英语说道,但尽量显得还有希望,“你知道,现在是圣诞节。” 潘特纳尔的圣诞节。气温高达华氏95度,而且空气十分潮湿。毫无遮挡的烈日逼在头顶上。昆虫横飞,没有驱虫剂。开心的孩子根木不指望得到什么礼物。由于没有电,所以也没有音乐。 没有圣诞树。没有圣诞食品、葡萄酒或香槟。 可这是历险,他不停地对自己说,你的幽默感哪去了? 内特把电话机放回盒子,啪地关上。米尔顿和雅维朝飞机那里走去。女主人进了屋。马科有事去了后院。内特又回到树荫底下,心想要是这会儿能听到“白色的圣诞节”、呷上一口香槟该有多好。 刘易斯牵来了三匹瘦马。其中的一匹备有马鞍,是一个用牛皮和木头做的模样难看的家什,搁在一张橙色的、类似长绒地毯的鞍褥上。马鞍是为内特准备的。刘易斯和奥利毫不费力地翻身上了光溜溜的马背。一跳一蹿便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背上,内特打量着他骑的那匹马。 “onde?”他问——去哪儿? 刘易斯指了指那条小径。午饭后内特己经知道那条小径通往河边。马科有一条船在那儿。 干吗不去看看?这是一次历险啊。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可干的。他从晾衣绳上取回衬衣,然后费力地爬上了那匹可怜的马。 他倒是没有掉下来,也没弄伤自己。 10月份时,内特和沃尔纳特山上的另外几个酒鬼曾在马背上度过了一个美好的星期天。他们骑马在蓝岭上闲逛,欣赏秋天的美丽景色。他的屁股和大腿后来整整痛了一个星期,但让他克服了对马的恐惧感,至少不怎么怕了。 他好不容易把脚伸进马蹬,然后紧紧地拽了拽缰绳,使马无法动弹,孩子们饶有兴趣地望着他,随后策马小跑起来。内特的马也终于跑了起来,步子有些颠,震得他的胯部很不舒服,他情愿慢慢地走,于是他拽紧缰绳让马放慢速度,孩子们兜回来陪在他的旁边。 小径穿过一小片草地,又绕了一个弯,房子看不见了。前面有水,是一块沼泽地,内特在空中曾看见过无数这样的沼泽地。男孩们没有因为那条小径在沼泽地中间穿过就被挡住了去路。马在这条道上已经走过好多次了,它们没有放慢步子。水一开始只有几英寸深,然后是尺把深。接着碰到了马蹬。不用说,男孩们都光着脚,他们的皮肤像牛皮那么粗糙,浸在水里毫不介意,可内特穿着他喜欢的耐克鞋,鞋子很快就湿透。 潘特纳尔到处是水虎鱼和那些牙齿像刀一样锋利的小鱼。 他想往回走,但不知道怎么说。 “刘易斯!”他喊道,声音里流露出了恐俱。男孩们望了他一眼,一点没在乎他有什么意图。当水淹到马的胸口时,他们稍稍放慢了速度。又走了几步,内特的脚露出了水面。马在小径的另一头也走出了水面。 他们经过一道残旧的篱笆,接着是一间坍毁的房子。小径变宽了,连上了一个旧的路床。许多年前这个fazenda还是很热闹的,肯定有一个大的养牛基地和许多雇员。※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内特从收集到的资料中得知,潘特纳尔在两百多年前就有人居住,到现在几乎没什么变化。他们同外界的隔绝程度让人吃惊。看不到邻舍,也看不见其他的孩子。学校和教育的念头一直缠绕着内特。这些孩子长大后会逃往科伦巴去找工作和配偶吗?还是在这儿照看fazenda,养育下一代的潘特纳尔人?马科和他的妻子有没有文化?他们是否教他们的孩子? 这个问题他会问雅维的。前面的水更多了,这是个稍大些的沼泽,两边有成片的腐烂的树木。小径仍从中间穿过,眼上是雨季,水势高了许多,旱季时这片沼泽是块块的泥地,陌生人也能循着小径放心地走过去。等到那个时候再来这里可就好了,内特对自己说,可这种机会很小。 马很机械地埋头向前走着。全然不顾沼泽和溅到膝盖的泥水。男孩们快要睡着了。随着水的升高,他们前行的速度慢了来。 当水浸没内特的膝盖,他想叫唤刘易斯时,只见奥利若无其事地指了指右面:那里有两个高出水面10英尺的树桩,树桩之间躺卧着一条硕大的黑色爬行动物。 “jacarc”奥利像是回头说了一句,似乎知道内特想知道——鳄鱼。 内特相信它高出身体其他部位的两只眼睛正盯着他看。他一阵心跳,想大喊救命。刘易斯这时转过头来咧嘴一笑,他知道他的客人吓坏了,内特也想挤出点笑容来,似乎为能这么近地瞧见一条鳄鱼而兴奋。 由于水的升高,马仰起了头。内特在水下踢了踢马肚子,但什么反应也没有。鳄鱼慢慢地沉入水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朝着他们的方向一蹿,在黑乎乎的水里消失了。 内特忙把双脚从马蹬里抽出来,双膝蜷缩在胸前,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男孩说了句什么,然后格格地笑了。但内特不在乎。 过了一半的沼泽地后,水退至马的腿部,然后是马蹄处。等平安到达沼泽的另一头时,内特松了口气。他为自己感到好笑。他可以把这段经历向国内的朋友炫耀。他有不少喜欢趣味旅游的朋友——有的喜欢背着背包徒步旅行或在急流瀑布上乘筏,有的喜欢去非洲狩猎或进入森林看大猩猩。他们都喜欢吹嘘在另一个世界遇到的九死一生的经历。把他们弄到潘特纳尔的生态角来,让他们花上1万美元,他们准会兴高采烈地骑着小马膛过沼泽地,路上拍下蟒蛇和鳄鱼的镜头。 前面看不到河流了,内特决定往回走。他指指手表,刘易斯领他们往回走去。 指摔官亲自接的电话。他和雅维交谈了五分钟——在哪里一起驻扎过,认识哪些朋友等等——电池的显示灯在不停地闪烁,内特用手示意了一下。雅维马上领会地对指挥官说,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没问题。一架直升机已经准备好了;机组人员也快凑齐了,飞机损坏得严重吗?” “内件都坏了,”雅维瞟了一眼米尔顿说。 根据部队的飞行员说,直升机到达fazenda,需要40分钟。给我们一个小时,指挥官说。米尔顿这天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一个小时过去了,希望在减少。太阳很快西沉了,暮色已近。 晚间实施援救行动是不可能的。 他们聚集在损坏的飞机周围,米尔顿和雅维已经在那儿干了一个下午。折断的机翼被拆了下来,螺旋桨也拆了。飞机附近的草地上仍沾着血迹。右起落架折弯了,但还不需要换新的。 死牛被马科和他的妻子宰了,尸骨扔进了跑道边的草丛里。 听雅维说,米尔顿打算等找到新的机翼和螺旋桨后就乘船回这儿。内特觉得这是天方夜谭。他能用小船把机翼这样的庞然大物拖进潘特纳尔的支流,然后再穿过他在马背上看见的那些沼泽地吗? 那是他的事。内特有其他的事要担心。 女主人端来了热咖啡和脆饼,他们就坐在牛棚旁边的草地上聊天。内特的三个小影子紧靠着他,生怕他会离开。又一个小时过去了。 最先听到嗡嗡声的是托马斯。他说了句什么,然后站起来指着前方,其他的人都没动。声音越来越响。果真是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呼啸声。他们跑到跑道的中央,翘望着天空。 飞机降落后,四个士兵跳出打开的舱门向他们跑来。内特跪在孩子们中间,给每人10个雷阿尔。 “fetiznatat”他说——圣诞快乐。然后他匆匆地拥抱了他们,拎起手提箱跑向直升机。 雅维和内特登上飞机后向下面的一家人挥手致意。米尔顿一个劲地感谢飞行员和士兵。在500英尺的高度往下看,潘特纳尔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东面的天空已经黑了。 半小时后,当他们飞临科伦巴的上空时,天色已经暗了。城市的夜景十分漂亮——鳞次栉比的大楼和住宅,圣诞的灯光,繁忙的车辆:他们降落在位于城市西面巴拉圭河边的陡岸上的部队营地。指挥官接见了他们,并接受了他们的千恩万谢。他对他们没受大伤感到很惊讶,同时也为这次援救任务的顺利完成而高兴。他送他们上了一辆敞篷吉普。开车的是一个年轻的二等兵。 进入市区后,吉普车突然拐弯,停在了一家小食品店门口。雅维走了进去,出来时手里拿着三瓶啤酒。他一瓶给米尔顿,一瓶给了内特。 稍作犹豫后,内特打开了瓶盖,举瓶就喝。清凉爽口的啤酒胜过琼浆玉液。又是圣诞夜。管它呢。他能把握住自己。 他握着凉爽的啤酒瓶坐在吉普车的后面,穿行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湿漉漉的空气吹在脸上。内特暗暗庆幸自已还活着。 四个月前他曾想自杀。七个小时前他居然在坠机事故中活了下来。但这一天完全泡汤了。他没有接近雷切尔·莱恩半步。 第一站是饭店。内特祝他们圣诞快乐,随后到了自己的房间。他脱掉衣服,在淋浴龙头下站了20分钟。 冰箱里有四罐啤酒。他一个小时内把它们全喝了。每打一开一罐时他都对自己说这不是旧病复发,不会一发不可收的。他没有失控,能死里逃生。干吗不借圣涎的快乐气氛庆贺一番呢?反正没人知道。他能把握住的! 再说,戒酒对他不起作用。他要证明自己能应付一点酒精。 没问题,只是偶尔喝几口啤酒而已,会有什么害处呢? 第14章 电话铃声把他吵醒了,但他没有马上去接。除了一点点的罪恶感外,啤酒并没有留下太多的不良反应,倒是塞思那的历险开始给他看颜色了。他的颈脖、肩膀和手腕开始青肿起来——这是飞机冲向地面时给保险带勒出来的。他的脑袋上至少起了两个包,一个是在飞机震动时撞的,另一个是怎么回事他也记不清了。他的膝盖撞上了飞行员座位的后面,起先并没有什么伤,但晚上就开始疼痛起来。他的手臂和脖子也被太阳灼伤了。 “圣诞快乐!”电话里传来了问候。是瓦尔德。已经是上午9点了。 “谢谢,”内特说,“你也快乐!” “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谢谢!” “嗯,雅维昨晚给我打了电话,告诉了我飞机的事。米尔顿准是疯了,居然飞进了风暴里。我不会再用他了。” “我也不会” “你没事吧?” “没事!” “需要找个医生吗?” “不。” “雅维说你没什么大碍。” “我很好,只是浑身有点酸痛,” 稍稍停顿了一下,瓦尔德改变了语速说:“今天下午我家有个小小的圣诞聚会。就我的家人和几个朋友。你来吗?”他的邀请不很自然。内特吃不准是客套呢还是口音的缘故。 “谢谢你的邀请,”他说,“但我有许多东西要看。” “真的不能来?” “是的,谢谢!” “那好吧。我有一些好消息告诉你。我昨天终于租到了一条船。”话题很快从聚会转到了船上。 “太好了。我什么时候去?” “可能明天。他们正在做准备。雅维知道那条船。” “我急着去河那边。尤其昨天又发生了那种事。” 瓦尔德开始喋喋不休地讲他如何同船主讨价还价,那个吝啬鬼一开口就要1000雷阿尔一星期,最后谈妥是600雷阿尔。内特听了无动于衷——费伦的财产会去应付的。 瓦尔德再次祝他圣诞快乐,然后挂了电话。 耐克鞋还没干,但内特顾不得了。他还穿上了运动裤和t恤。他想去跑跑步,身体不行的话就随便走走。他需要新鲜空气和运动。他在房间里慢慢走动时看见了废纸篓里的空啤酒罐。 呆会儿再去处理它们。这不是旧病复发,也不会一发不可收的。 昨天,他的生命焕发出了光彩,并由此改变了生活中的一切。 他捡回一条命!现在,每一天都是送给他的礼物,他值得好好地去品味。为什么不享受生活中的乐趣呢?只是几口啤酒和葡萄酒而已,不会沾烈酒,更不会沾毒品的。 他在老调重弹,故态复萌! 他吃了两颗止痛片,在裸露的地方涂了防晒油。大厅的电视机里在播放圣诞节目,但没有人看,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服务台后面的小姐微笑地向他道了早安。玻璃门开着,凝重、潮湿的空气从外面飘进来。内特喝了一小杯加糖的咖啡。保温瓶就放在服务台上,旁边整齐地叠放着很小的纸杯,任何人都能在这儿品尝一盎司的浓咖啡。※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又喝了一杯。离开大厅时他已经出汗了。他在人行道上想松松筋骨,但肌肉酸痛得厉害,关节也绷得紧紧的。他所面临的挑战不是能不能跑步,而是能不能正常地走路。 但没人注意他。商店都关了门,街道上冷清清的,这倒是他所希望的。才走了两个街区,他的衬衣己经贴在了背上。他就像是在洗桑拿浴。 容登大街是沿陡岸的最后一条水泥马路。他顺着人行道走了很长一段。脚还有点瘸,但肌肉已经放松些了,关节也不再嘎吱作响。他发现了两天前经过的那个小花园。那天是23号,人群曾聚在那儿听音乐会。有些折叠椅仍留在那儿。他还是坐在那张野餐桌旁,四处张望着找那个向他兜售毒品的男孩。 但一个人影也没有。他轻轻地抚摸着膝盖,眺望着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的广袤的潘特纳尔——一片浩瀚的不毛之地。他想到了那几个男孩——刘易斯、奥利和托马斯——这些小伙伴口袋里藏着10个雷阿尔,却没地方花。圣诞节对他们毫无意义,他们每天都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 就在他面前这片无垠的沼泽地里,有一个名叫雷切尔·莱恩的女人,她眼下只是上帝的仆人,但很快将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如果找到她,她面对这笔巨额财富会作何反应呢?她遇见一个千方百计来寻找她踪迹的美国律师会有何反应呢? 各种可能的答案令他感到不安。 内特第一次产生了一个念头:也许特罗伊真的是疯了。一个理智、清醒的人会把110亿美元送给一个对财富毫无兴趣的人? 送给一个谁也不认识、就连那个在潦草的手写遗嘱上签字的人也不认识的人?这种做法太荒唐。在离家3000英里之外的陡岸上遥望广袤的潘特纳尔泛滥平原时,内特更觉得荒诞可笑。 有关雷切尔的情况他知道得很少。她母亲伊芙琳·坎宁安出生在路易斯安那州一个叫德尔亥的小镇上。19岁时她来到巴吞鲁日,在一家开采天然气的公司找了一份秘书的工作。这个公司的老板便是特罗伊·费伦。在一次视察中,从纽约来到那儿的费伦看上了伊芙琳。显然她长得很漂亮,而且性格天真,她毕竟是在小镇上长大的。对女人贪得无厌的特罗伊很快便出手了。几个月后伊芙琳发现自己怀了孕。那是1954年的春天。 那年的11月,特罗伊手下的人把伊芙琳悄悄地送进了新奥尔良一家教会医院,让她在那里生下了雷切尔,时间是那个月的2号。可伊芙琳从没见到过她的孩子。 带着许多律师和压力,特罗伊迅速地、悄悄地安排了蒙大拿州卡利斯佩尔的一对牧师夫妇领养了雷切尔。他在那里有铜矿和锌矿的买卖,他是通过那里的公司做的安排。雷切尔的养父母不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谁。 伊芙琳不想要孩子,也不想和特罗伊·费伦再纠缠下去。她拿了1万美元回到德尔亥,可迎接她的却是可怕的流言蜚语。她和父母住在一起,耐心地等待这场风暴过去。但风暴没有过去。在小镇特有的冷酷氛围里,伊芙琳发现自己被她最需要的人抛弃了。 她很少出门,后来干脆躲进了她黑乎乎的卧室。她就是在那个自我封闭的黑暗世界里开始想念起了她的女儿。 她写信给特罗伊,但一直没有回音!特罗伊的女秘书把这些信压下来,归了档,特罗伊自杀了两个星期后,乔希手下的一个调查人员在他寓所的特罗伊私人档案里发现了这些信件:伊关琳越来越深地陷入了自我的深渊。流言蜚语渐渐地少,但还没有完全消失。她的父母在教堂或商店总会招来人们的眼光和议论,最后他们也退缩了。 伊关琳在1959年11月2日,也就是雷切尔五岁生日那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开着父母的车子来到小镇的尽头,然后从桥上跳了下去。 登在当地报纸上的讣告和有关她死亡的详情传到了特罗伊在新泽西的办公室,这些消息也被悄悄地归进了档案。 有关雷切尔童年的情况知道得很少。莱恩牧师夫妇搬了两次家,先从卡利斯佩尔搬到比尤特,然后又从比尤特搬到了海伦娜。 雷切尔17岁时,牧师死于癌症。她是他们惟一的孩子。等雷切尔念完中学,特罗伊决定重新进入她的生活,这其中的原因只有他本人知道。也许他想赎罪!也许是担心她的大学教育和经济能力。雷切尔知道她是被领养的,但从未流露过想知道亲生父母的愿望。 虽然没有这方面的详细资料,但在1972年夏天的某个时候,特罗伊和雷切尔见过一次面。四年后她从蒙大拿大学毕了业。再以后的履历就出现了断层。她历史上这段长长的真空一直没有得到填补上。 内特怀疑,能填补这一空白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己经死了,另一个正像印第安人一样生活在那片荒芜的世界里。 他想小跑一段路,但疼痛使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就是走也并非易事。两辆汽车从他身边驶过,车上的人在大声喧闹。身后传来车子的轰鸣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辆车子已经驶到了他的跟前。雅维猛地刹住车,在车里大声叫道:“bondia” 内特点点头:“bondia” 雅维熄了火:“觉得怎么样?” “浑身酸痛。你呢?” “没事!服务台的女孩说你去跑步了,上车吧。” 内特情愿忍痛小跑也不想坐雅维的车,但这会儿车辆很少,而且街道要安全一些。 他们开车驶过市区,司机对红绿灯和停车的示意牌仍视若无睹、过交叉路,雅维从不看两边。 “我让你去瞧瞧那条船,”雅维说。他一点没有肌肉僵硬或酸痛的迹象,如果有,他也没有表露出来。内特点点头。 在城市的东边有一个船码头,就在陡岸脚下的一个小水湾里。 那里的水黑乎乎的,漂着油污。有好几条破船晃荡地停在那里——有的几十年前就报废了,其他几条也很少使用。有两条船显然是运牛的,甲板上隔成一个个脏兮兮的木圈。 “就在那儿。”雅维指着河的方向说,他们把车停在街上后走下河岸。有几条渔船在河里显得又小又矮,看不出船主们是刚归来还是准备出航。雅维冲着其中的两个大声叫喊了几句,对方幽默地作了应答。 “我父亲从前是船长。”雅维解释说,“那时,我每天都来这儿。” “他现在在哪儿?” “他在一次风暴中淹死了。” 很好,内特心想。风暴在空中和水上都不放过你们。 一块凹陷的胶合板架在肮脏的河面上,另一头就是他们的那条船。他们在河边打量着这条名叫“圣洛拉”的船。 “觉得怎么样?”雅维问。 “不知道。”内特回答道。比那几条运牛的船当然要像样些。 有人在船尾处敲打着什么。 只要油漆一下就能整旧如新。船至少有60英尺长。前后有两个甲板,梯子的顶端有一个桥楼,比内特想像的要大。 “就我一个人,是吗?”他问。 “是的!” “没有其他的乘客?” “没有!就你、我和一个会烧饭的水手。” “他叫什么名字?” “韦利。” 胶合板被踩得嘎吱作响。但没有断裂。他们一跳上船,船便稍稍往下一沉。船头放着一排分别装有汽油和水的桶。经过一扇门后走下两级台阶,他们来到了船舱。舱里有四个铺位,都铺着白色的床单和当床垫用的薄薄一层海绵橡胶。一想到要在那上面躺一个星期,内特酸痛的肌肉绷得更紧了。天花板很低,窗户又紧闭着。首先碰到的问题是舱内没有空调,里面热得像火炉。 “我们可以备一只电扇。”雅维猜到了他的心事,“船一开动就不会这么热了。”※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没法让人相信。他们侧着身子朝船尾走去,经过一个有水槽和丙烷汽灶的厨房,然后是机房,最后是一间小小的浴室。机房里有个满身油污、光着膀子的人正满头大汗地盯视着手里的一只扳手,好像扳手得罪了他似的。 雅维认识那人,便口无遮拦地同他开起了玩笑。内特躲到船尾的过道里,发现“圣洛拉”的尾部还系着一只小铁船。小船上有桨和一台尾挂马达。内特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他和雅维此刻正疾驰在布满了水草和树桩的沼泽里,躲避着鳄鱼,又陷入了绝境,险情越来越多了。 雅维的笑声缓解了紧张的幻象。他来到船尾对内特说:“他需要一只油泵,可商店今天都关门了。” “明天呢?” “没问题。” “这小船是派什么用处的?” “有很多用处。” 他们爬上梯子来到桥楼。雅维检查了舵轮和引擎的把手。桥楼的后面有一间没有门的小房间,那儿有两张铺:雅维和那个水手将轮流睡在那儿。再往后是甲板,大约15英尺见方,有一个遮阳的绿色顶篷。一张占据着整个甲板长度的、看上去很舒服的吊床立刻引起了内特的注意。 “这是你的,”雅维笑着说,“你有很多时间睡觉,看书。” “真是好极了。”内特说。 “这条船有时用作旅游船,游客通常是德国人,他们喜欢来潘特纳尔。” “你开过这条船?” “是的,开过两三次。那是在几年前。船主不是个讨喜的人。” 内特小心地坐上吊床,把受伤的腿也搁了上去,使整个身体都躺在上面。雅维推了他一把,然后就找那个机修工聊天去了。 第15章 莉莲·费伦本打算美美地享受一顿温馨的圣诞晚餐,但这个美梦被小特罗伊给搅了。他到得很晚,喝得醉醺醺的,而且还跟比弗闹得不可开交。他们各自开着自己不同颜色的新宝马车到了。喝了些酒的雷克斯也掺和进来,他责备哥哥毁了母亲的圣诞节。屋子里挤满了人。除了莉莲的四个子女——小特罗伊、雷克斯、利比盖尔和玛丽·露丝,她的11个孙子孙女也来了,而且还带了一大帮朋友。其中许多人并没有受到莉莲的邀请。 自从特罗伊去世后,费伦的孙辈们也像他们的父母一样吸引了不少新的哥儿们。 小特罗伊到来之前,一家人正在兴高采烈地过节、互相赠送许多高档的礼品。他们在为莉莲和其他人购买礼物时根本不考虑价格——高级时装,珠宝手饰,精巧的电器,甚至昂贵的艺术品,见什么买什么。在这几个小时里,金钱把他们人性中最善良的地方展现了出来,他们的慷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两天以后就要宣读遗嘱了。 利比盖尔在康复中心结识的那位摩托车手丈夫斯派克想调停小特罗伊和雷克斯之间的争吵,结果是引火烧身。小特罗伊大骂他是“嬉皮士肥猪,满脑袋毒品”。这下可惹火了利比盖尔,她骂比弗是个裱子。莉莲气得冲进自己的卧室,反锁了房门。那些小的和他们的随从溜到楼下——有人偷偷在那儿放了只啤酒冷柜。 最为理智、脾气也不那么暴躁的玛丽·露丝劝住了两个哥哥和利比盖尔,让他们各自找个角落呆着。他们总算避开了,有的去了书房,有的呆在客厅。一场恶斗好不容易被制止了。 律师们没有出来管这等闲事。他们操心的是每个委托人最根本的利益所在。他们还绞尽脑汁地盘算着如何从蛋糕上捞一块大的。四个不同阵营的律师——如果把基娜和兰博的也算进去,就是六个——都在紧张地忙碌:继承人和他们律师合作的时间越长,彼此之间就越加不信任。 安静了一个小时后,莉莲出来察看停战的情况。她没说什么就去了厨房准备晚饭。看来最合适的就是自助餐了。他们可以轮流进餐,一批一批地进来装满盘子,再回到各自安全的角落去。 就这样,费伦一家总算吃了一顿平静的圣诞晚餐。小特罗伊独自在后院吃着火腿和白薯;比弗和莉莲呆在厨房里;雷克斯和他那位脱衣舞娘的妻子在卧室边吃火鸡边看足球;利比盖尔、玛丽·露丝和她们的丈夫端着盘子去了书房。 小字辈和他们的伙伴拿着冻比萨饼去了地下室,开启的啤酒罐到处都是。 第二个家庭没有过节,至少没有聚在一块过。贾妮从来就不喜欢过圣诞节。因此她躲到了瑞士的克洛斯特斯,不少欧洲人都去那儿滑雪。她带了一个名叫兰斯的健美教练,他只有28岁,是她年龄的一半、但他倒是挺乐意和她一道。 她的女儿基娜被迫在康涅狄格州同她的婆家一起过圣诞;往常,圣诞节总是过得既冷清又乏味。但今年的情况有了很大的不同:对基娜的丈夫科迪来说,这次回他沃特伯里附近的老家颇有些荣归故里的感觉。 斯特朗家族曾靠运输业发达过,但几个世纪的经营不当和近亲通婚使得家道中落。但家族的姓氏和名望仍能保证子女们进良好的学校和俱乐部,斯特朗家族的婚礼仍会见诸报端。然而,家底就这么一点,经不起一代又一代人的坐享其成,这是个清高的家族,很为他们的姓氏、口音和血统自豪。他们表面上并不在乎家产的日趋枯竭。他们在纽约和波士顿工作,毫不吝啬地花挣来的钱,家族的财富永远是他们的保险库。※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但这一代有点头脑的斯特朗家族成员还是预见到了将来的危机,于是他们设立了一笔教育基金。厚厚一叠的基金章程由一大帮律师拟写,严密的条文保证了基金不会被挪作他用或受到其他形式的侵吞。确实有人想侵吞这笔财产,但基金没有受到损害,它始终保证让每一个年轻的家族成员受到良好的教育。科迪先上了塔夫特寄宿学校,然后是达特茅斯大学,最后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了工商管理硕士学位。 他同基娜的婚姻并没有完全被家庭接受,主要原因是基娜离过婚。是她父亲的60亿美元——他们结婚时的数字——帮她进入了他的家族。但她一直受到鄙视,一是因为她离过婚,受到的又不是长春藤学校的教育;二是由于科迪有些古怪。 但圣诞节这天全家人都在那儿问候基娜: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笑容、这么多不自然的拥抱、这么多在她脸上和肩上的友好拍打。她本来就对那些人没好感,现在更讨厌这样的虚情假意了。 喝了点饮料后科迪开始不说话了。男人们在书房里围着他。不久便听到有人问:“多少?” 他皱皱眉头,好像钱已经成了累赘:“也许是5亿吧。”他说。 这句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反复排练过的台词终于完美地表达了出来。 有几个人显得很惊讶。但大部分人则一笑了之,因为他们了解科迪。尽管他们都姓斯特朗,他们知道自己是得不到一点好处的。他们默默地忍受着嫉妒的折磨。消息从男人们的嘴里传了出去。不一会儿,整幢房子里的女人都在交头接耳地谈论这5亿美元。科迪的母亲,一个拘谨、干瘪、笑起来满脸皱纹的小女人被这笔烫手的钱吓坏了。 “这钱是新赚的。”她对她的一个女儿说。而赚这笔钱的是个臭名昭著的老头儿,他娶了三个妻子,生了一大帮不肖子女,他们中没有一个是在长春藤学校受教育的。 不管这钱是新赚的还是祖传的,年轻的女人个个都在忌妒。 她们的眼前出现了飞机、海滨别墅、在遥远的海岛上举行的豪华聚会、为侄辈们设立的基金以及意外的现金红包。 钱驱散了斯特朗家族的冷漠,他们对一个外人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钱教会了他们怎样坦诚待人,怎样去爱;钱也为他们带来了一个温暖舒适的圣诞节。 晚上,家庭成员聚在餐桌周围享受传统的圣诞晚餐时,外面开始下雪了,多完美的圣诞节啊,所有的人都说。基娜更加厌恶他们了。 兰博的圣诞节是和律师一起过的,为此他要付律师每小时600美元的佣金,虽然,这账单他是看不到的。 蒂拉也和一个小白脸离开了美国。她正在某个海滩上,光着上身,也许连下体也是光着的。她根本不管14岁的儿子在干什么。 兰博的律师扬西单身。他离过两次婚,如今带着一对双胞胎儿子,是他和第二个妻子生的。两个男孩的智商大大超过了他们的年龄,而兰博的智商又低得可怜。于是,他们在卧室里一起打游戏机,玩得很是痛快。扬西一个人看他的足球。 他的委托人到了21岁生日时就能得到法定的500万美元。 但根据他的成熟程度和现状看,这笔钱的寿命不会比他几个哥哥姐姐们的那几笔钱的寿命长。扬西不在乎区区500万,他从兰博在遗嘱中得到的份额里就能赚到这个数目的佣金。 扬西在担心其他的事。蒂拉找了一家新的律师事务所。这家事务所的业务开展得十分活跃,又坐落在国会大厦附近,有很多渠道。蒂拉只是特罗伊的前妻,不是子女,她的份额要比兰博的少得多。新的律师当然知道这一点,因此他们都鼓动蒂拉踢开扬西,让兰博也由他们来代理。好在这位母亲懒得去管她孩子的事,使扬西得以继续背着她操纵兰博。 两个男孩子发出的笑声在他听来犹如音乐一般悦耳。 第16章 傍晚时分,他在离饭店几个街区的一家熟食店门口停住脚步。 他在人行道上散步,看见这家小铺的门开着,就走了进去,想找一罐啤酒。只要一罐,也许是两罐。他孤身一人在地球的另一边,又是圣诞节,连个伴都没有。孤独和沮丧的潮水一阵阵向他袭来,他有点失控。他陷入了自怜的深渊。 他看见了成排的烈性酒,都是原封未动的,有威士忌、杜松子酒和伏特加。它们像身着鲜艳制服的玩具士兵排列在那儿:他顿时感到口干,浑身也燥热起来。他的嘴微微张开,眼睛也闭上了。 他抓住柜台不让身体晃倒。他想到了沃尔纳特山的瑟吉奥、乔希、他的前妻以及他崩溃时曾经伤害过的人,他的脸痛苦得扭曲起来。 各种念头在他脑子里飞快地打转。他几乎要晕倒,这时有个小个子男人说了句什么,内特瞪着他,咬着嘴唇指了指伏特加。两瓶,八个雷阿尔, 每次崩溃的形式都不一样:有时候发作的过程很缓慢,这儿酗一次酒,那儿吸一次毒,最后像水坝决堤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有一次他自己开车去了戒毒中心:另一次,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床上,手腕吊着输液管。最近的那次,人们发现他昏迷在一个廉价的汽车旅馆里。 他一把抓过纸袋朝饭店走去,人行道上有一群男孩在踢足球。他心想,这些孩子真幸运,没有负担,不用外出,明天照样可以踢球。 再过一小时天就要黑了。科伦巴渐渐有了生气。路边的咖啡馆和酒吧开始营业了,街上也有了车子。走进饭店,轻快的音乐便从乐池传入大堂,内特真想在桌子边坐下来欣赏完一支曲子。 但他没这么做。他回到房间,锁上门,在一个大塑料杯里装满冰块:他把两瓶酒并排放在桌上,慢慢地把伏特加倒入冰块,发誓要把两瓶酒喝个精光。 雅维8点就到了,他在等机器零件商。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而且天空中没有云层,走在人行道上很烫脚。 没有找到油泵,至少没有供汽油发动机用的那种;商人打了两个电话,然后雅维开着车走了。他来到科伦巴的郊区。那儿有个轮船商开的一家废品大卖场,里面堆满了十机条废船的零部件。 发动机商店的伙计取出了一只旧的油泵,上面尽是油污,用布包着。雅维高兴地花了20个雷阿尔买下了它。 他驾车来到河边,停好车子。“圣洛拉”仍停在那儿。他很高兴地看见韦利已经到了。韦利是个新手,还不满18岁。他称自己什么都会:烧饭,驾驶,领航,打扫。雅维知道他在撒谎,但在河上找活干的年轻人有哪个不喜欢说大话的呢? “你见到内特先生了吗?”雅维问。 “那个美国人?”韦利问。 “是的,那个美国人。” “没有。没见到他的人影。” 一个渔民在一只小木船上向雅维打招呼。但他正顾着自己的事,没留意。他一颠一颠地走过胶合板来到船上。船尾处仍响着锤子的敲击声。还是那个满身油污的机修工在捣鼓发动机。他穿着t恤趴在发动机的上面,浑身淌着汗。机房里闷热得叫人透不过气。雅维把油泵递给他,他扳动着粗短的手指检查了一番。 这是一台瓦缸直列式柴油发动机,油泵位于曲轴箱的底部。机修工耸了耸肩,不敢相信雅维买来的那玩意儿是否管用。他的肚子紧贴着油管,慢慢地双膝着地,身子再向下弯,把头靠在排气口上。 他咕哝了句什么。雅维把扳手递了过去。买来的油泵慢慢地装了上去。没几分钟,雅维的衬衫和短裤就湿透了。 韦利见他们两个挤在机房里,便跑过来问是否需要他干些什么。 “去等那个美国人。”雅维擦着额头上的汗说。 机修上骂骂咧咧地挥动着扳手折腾了半个小时,然后宣布说油泵装上了。他发动了引擎,又调试了一会儿油压。他终于笑了,开始收拾他的工具。 雅维开车去饭店找内特。 前台那位害羞的女孩说没见到奥里列先生。她给房间打了电话,没人接。一个女仆走过来,他们向她打听。没有。她说没见他离开房间,女孩很勉强地将内特房间的钥匙给了雅维。 门锁着,但没有挂上保险链。雅维慢慢地走进房间。他首先注意到有点奇怪的是床是空的,床单凌乱不堪。接着他看到了酒瓶。一只酒瓶是空的,倒在地上;另一只还剩下半瓶。房间里很冷,空调开到了最大档。他看见一只光着的脚,于是再走近些。他看见内特赤身裸体地躺在床和墙壁之间的地上,从床上拉下来的床单裹在膝盖处。雅维轻轻地踢了踢他的脚,内特的腿抽了一下。 ——至少他还活着。 雅维喊了他几声,又推了推他的肩膀。过了几秒钟,他喉咙口咕哝了一下。这是一声低沉、痛苦的呻吟。雅维蹲在地上,小心地将手插进他的腋下,把他从地板上拖到床上,然后用床单盖住他的下体。 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内特仰面躺着,一只脚悬在床外,浮肿的眼睛仍闭着。他的呼吸缓慢而沉重。雅维站在床的一头望着他。 前台的女孩和那个女佣向门缝里张望。雅维挥手叫她们走开。 他关上门,收拾掉空酒瓶。 “该出发了。”他大声对他说。但没有一点反应。也许他应该打电话给瓦尔德,让他再打电话给派这个醉汉到巴西来的美国人——或许等等再说。 “内特,”他大声喊道,“说话啊。” 没有反应。如果他再不醒过来,雅维就准备去叫医师了。一个晚上喝掉一瓶半伏特加是会要他性命的。他可能己经酒精中毒了,需要送医院。 雅维去卫生间弄了一块湿毛巾,裹在内特的颈部。内特在扭动,他张开嘴想说什么。※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在哪儿?”他哼哼道,舌头又大又僵硬。 “在巴西。在你饭店的房间里。” “我还活着?” “可以这么说。” 雅维用毛巾的一角擦了擦内特的脸和眼睛:“你感觉怎么样?”他问。 “我想死。”内特说着伸手去抓毛巾。他把毛巾塞进嘴里,然后拼命吮吸。 “我给你弄些水来。”雅维说。他打开冰箱,开了一瓶饮用水,“你能抬起头吗?” “不行。”内特哼哼道。 雅维把水滴在内特的嘴唇和舌头上。有些水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了毛巾上。他没去理会。他的头像裂开似的胀痛,他最先想到的是他怎么会醒过来的。 他睁开一只眼睛,是右眼,仅仅开了一条缝。左眼的眼皮仍粘在一起。光线刺伤了他的大脑,一阵恶心从腿部直冲喉咙。突然,他猛地一个翻身,俯卧在床上喷出了秽物。雅维往后一闪,接着赶紧去拿毛巾。他在卫生间停留了一会儿,听着外面的呕吐声和咳嗽声:他可不想看一个光着身子的人趴在床的中央呕吐的场面。 他打开淋浴龙头,调整了一下水的大小。 他和瓦尔德谈妥的价钱是1000雷阿尔,把奥里列送进潘特纳尔,找到他要找的人,然后再把他送回科伦巴。这笔报酬挺可观的,但他不是护士,也不是保姆。船已经准备好了,如果内特没人护送上不了船的话,他就去干别的事情。 呕吐停止了,雅维搀扶着内特进了卫生间。他瘫坐在淋浴龙头下面的地上。 “真抱歉!”他不停地说。雅维留他在那儿冲洗。 他叠好床单,收拾掉呕吐出来的秽物,然后下楼去拿一壶热咖啡。 快到两点时,韦利才听见他们的到来。雅维把车停在岸边,卡车隆隆停下时震出了不少石块,船上的渔民也被吵醒了。但韦利没看见那个美国人。 接着,一个脑袋慢慢地从车里抬了起来。眼睛上方是厚厚的遮阳帽檐,帽子压得很低。雅维打开乘客座那边的车门,帮奥里列先生下了车。韦利走过去,从后面拎起内特的包和手提箱。 他想认识一下奥里列先生,但这会儿不是时候。他一副病态,苍白的皮肤上全是汗珠,虚弱得连路也走不了。韦利跟着他们来到河边,然后在摇摇晃晃的胶合板上领他们上了船。奥里列先生完全是由雅维抱上桥楼的,然后再沿着狭窄的过道来到了安着吊床的小甲板上。他把内特扔进吊床。 回到前甲板后,雅维发动引擎韦利收起了绳子。 “他怎么啦?”韦利问。 “他喝醉了,” “可现在才两点:” “他醉了很长时间!” “圣洛拉”缓缓地离开了河岸,离开了科伦巴,向上游驶去。 内特望着城市渐渐远去。他头顶上是一块厚厚的、绿色的旧帆布,覆盖在用四根木柱固定在甲板的一个铁架子上,其中的两根木柱支撑着他的吊床:他尽量不动身子。他希望一切都处于静止状态。 船缓缓地逆流而行。水面很平静,没有风。内特陷在吊床里。凝视着头上的绿色帆布,想静静地思考一些问题,但很难做到。他的头晕得厉害,也痛得厉害,他无法集中精神。 离开饭店之前他给乔希打了个电话,他脖子上裹着冰块,两腿之间放着废物箱,费力地拨了电话号码。他还要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雅维没有告诉瓦尔德,瓦尔德也没有告诉乔希。除了内特和雅维,没有第一个人知道这件事,他俩决定把事情瞒着,船上是没有酒的,内特保证在回科伦巴之前滴酒不沾,再说他在潘特纳尔上哪儿去找酒喝呢? 即使乔希有些担心,他也没在电话里流露出来。事务听仍在放假,但他仍是忙得够呛,等等,都是诸如此类的闲话。内特说他这里很顺利,找的船还凑合,而且已经修好了。他们正急着出航。他一挂上电话又开始始呕吐起来,然后他又去冲淋。最后他由雅维扶着上了电梯,走出了饭店的大堂。 河流有点弯曲。拐了个弯后,科伦巴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航道里的船只也越来越少:内特所处的有利位置使他能看见翻腾在船尾的浊水和尾流。巴拉圭河的宽度不到100码,而且转弯的河道骤然变窄。他们遇上一条装满了绿色香蕉的小船,两个小孩在向他们挥手。 柴油机的震爆声没有像内特所希望的那样停止,但声音减轻了,在整条船上形成了轻微的震动感。内特也只得无可奈何地将就了。他想让吊床晃动起来,犹如被轻风吹拂一般。呕吐感已经消失, 别去想圣涎节,别去想家、孩子和不愉快的事,也别去想酒和毒品。危机已经过去了,他对自己说船是他的治疗中心,雅维是他的治疗师,韦利是他的护士。他会在潘特纳尔把酒戒掉,从此不再碰它。 他可以对自己说几次谎? 雅维给他服用的阿司匹林的药性渐渐消失了,他的头又开始胀痛起来。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当韦利给他送来水和米饭时他才醒来,他用匙子吃饭。他的手抖得很厉害,把不少米粒抖到了衬衫和吊床上。米饭是热的,带点咸味。他一粒不剩地把饭吃光了。 “还要吗?”韦利问。 内特摇摇头,然后呷了几口水。他倒在吊床上又想睡了。 第17章 几次似醒非醒之后,时差综合症、过度的疲劳以及伏特加的作用一起向内特袭来;那顿饭也起了作用。他终于睡熟了。韦利每隔一小时就来查看一次,然后向在驾驶舱里的雅维报告说:“他在打鼾。” 睡眠没有被梦侵扰。他足足睡了四个小时。“圣洛拉”逆风逆流像蜗牛似的向北爬行。内特醒来时仍听到柴油机在发出均匀的突突声,但他没觉得船在动。他慢慢地从吊床上支起身子,向岸边望去,想找到能证明船在移动的迹象。河岸处的植物很茂密,显然不会有人居了.船后面有尾流,树林也在移动,他知道船是在向前行驶,但走得很慢。因雨水的关系,河水上涨了,航行因此就变得容易了。但由于是逆流而行,船还是开不快:恶心和头痛都消失了,可手脚仍没力气。他试着从床上起来,因为他要小便,他费了好大的劲才使自己站立在甲板上,然后歇了片刻。这时韦利像只耗子一样冒出来,递给他一小杯咖啡。 内特接过热乎乎的杯子,端起来闻了闻。没有比它更好闻的了。 “obrigado!”他说。——谢谢。 “sim!”韦利更加笑容可掬地说。——别客气。 内特呷着香浓的咖啡,尽量避开韦利投过来的目光。小伙子一身普通的水手装束:旧的t恤。一双廉价的橡胶拖鞋算是保护他满是老茧的脚底的东西。同雅维和瓦尔德以及大多数他见到的巴西人一样,韦利一也是黑头发黑眼睛,体形接近白种人,肤色是不深不浅的棕色。 内特边呷着咖啡边在想:我还活着,而且头脑清醒。我又一次跨进地狱的门坎,但逃脱了死神。我落入深渊,陷入崩溃的绝境。当时,我望着自己模糊的脸,迎接死神的到来。然而现在我依然坐在这里呼吸着。我已经在二天内两次临终留言了。看来我还命不该绝。 “mais?”韦利对着空的咖啡杯点点头问。 “sim。”内特说。他把杯子递还给他。韦利两步一走便没了身影。 飞机事故使他肌肉僵硬,伏特加又使他浑身哆嗦。内特这会儿费劲地站起身,没有支撑地站在甲板的中央,他的腿肚子有些打颤。但他毕竟还能站立,光凭这点就说明了一切。所谓康复无非就是一系列小小的行动和小小的胜利。把它们联在一起,中间不夹杂着挫折和失败,就意味着你已经治愈了。永远不会有彻底的根治,只有暂时的治愈、康复和净化。这样的游戏他以前也做过:庆祝每一次小小的成功。 这时,扁平的船底擦过一块沙洲,引起了船身的晃动。内特狠狠地倒向吊床,又反弹到甲板上,脑袋撞上了一块木板,他爬起来一手拽住围栏,一手抚摸着脑袋。没有血,只起了个小包,在他的身体上又添一处小伤而已。但这一撞倒把他彻底撞醒了。他定定神,然后扶着栏杆慢慢地走到狭窄的桥楼。雅维坐在一只木凳上,一只手握着舵 巴西人特有的一笑,然后问:“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内特说。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内特几年前就不知道惭愧是什么了。瘾君子是没有羞耻感的。一次又一次地受到羞辱,最后对它就麻木了。 韦利端着两杯咖啡轻快地走上来。他一杯给内特,另一杯给了推维,然后在船长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太阳渐渐沉入远处的山峦,空气很清新,也凉爽多了。雅维穿上了衣服,内特担心又会有风暴袭来,好在这里的河面并不宽,他们完全来得及把船停靠在岸边,系在树上。※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他们驶近一幢四四方方的小屋子,这是离开科伦巴后内特第一次看见了住宅。看上去那儿有人住:有一匹马和一头牛,绳子上晾着衣服,水边还停了一只独木舟。一个头戴草帽的地道的潘特纳尔男人走上平台,懒散地朝他们挥了挥手。驶过那幢房子后,韦利指着一处布满水下植物的地方说:“jacarcs!” 雅维看了看,显得很不在乎。他见过成千上万条鳄鱼,可内特只见过一条,而且还是在马背上看见的。他注视着那条在污泥中盯着他们的鳄鱼,觉得自己在甲板上一定显得很渺小。他喜欢保持这段距离。 然后直觉告诉他在旅途结束之前他还会挨近这些畜牲的。 系在船尾的那条平底小划船会用作寻找雷切尔的工具。他和雅维会在小河里转悠,穿梭于水下植物丛,跨过黑乎乎的水域;鳄鱼和其他凶猛的水兽一定在那里等候它们的午餐。 但奇怪的是,内特眼下倒不怎么在乎。他到目前为止还算是有点胆量的。这毕竟是一次探险,而且他的向导显得无所畏惧。他抓住扶栏异常小心地从桥楼上走了来,然后沿着狭窄的过道步履沉重地经过船舱和厨房。韦利在厨房的炉子上放了一只饭锅。机房里发出柴油机的轰鸣声、最后面的一间屋子是盥洗室、里面有一只抽水马桶,靠墙角的地方有一只脏兮兮的水池和一只离他头顶才几英寸的淋浴龙头。他一边解手一边琢磨着淋浴的拉绳。他后退了一步,拉了拉绳子。稍带点褐色的热水冲了下来。 显然是河水,直接从河里抽上后没经过过滤。门的上方有一只铁丝篮,是放毛巾和替换衣服的。你得脱光衣服后叉腿站在抽水马桶上面,一只手拉绳子一只手洗澡。 真他妈的见鬼,内特心里在骂,不会经常来洗的。 他掀起炉子上饭锅的盖子看了看,里面是大米和黑豆,他在想会不会每顿饭都是这种玩意儿。但他对此并不在乎。食物对他来说不是问题。在沃尔纳特山戒酒时就经常饿肚子:他的胃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缩小了。 他在桥楼的台阶上坐下来,背对着船长和韦利。看着渐渐变暗的河水。暮色中,野生动物纷纷开始为夜餐做准备。水鸟有的贴着水面飞行,有的在树林间穿俊,寻找归巢前的最后一餐鱼食。当船经过时,它们鸣叫不止,嘈杂的叫声淹没了柴油机的嗡嗡声、鳄鱼搅得河边水沫飞溅,也许还有许多蛇在寻找栖息之地。但内特不愿去想它们,他在“圣洛拉”上感到很安全。暖暖的微风迎面吹来。风暴还没有形成。 时间在其他地方飞逝,但在潘特纳尔是微不足道的。内特正在慢慢地适应它。他想到了雷切尔·莱恩。金钱在她身上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应呢?不管有什么样的信仰和献身精神,没人会在金钱面前毫不动心的。她会不会跟他一起离开那儿,去美国接受她父亲的遗赠呢?她随时可以再回到印第安人那儿去。她知道这件事后会是什么感受呢?她见到美国律师又会做何反应呢? 韦利拨弄着一把旧的吉他,雅维和着吉他用低沉、生硬的嗓子在唱。他们的二重唱很协调,叫人听得心旷神怡。这是生活悠闲的单身男人的歌声,他们很少去想明天,更不会去担心明年的事情。他羡慕他们,至少这会儿很羡慕。 对一个喝酒差点喝掉命的人来说,这是个不小的进步。他能够忍受眼前的生活了,他为活着感到高兴,并企盼着下一步的探险活动、他的过去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离他很遥远,是在华盛顿阴冷潮湿的街上。 那里不会有奇迹发生。他早已证明了他在那儿是无法洁身自好的。见的是相同的人,做的是相同的事,犯的是相同的恶习,直到彻底垮掉。他总会垮掉的。 韦利在独唱,歌声打断了内特对过去的回忆。这是一首节奏缓慢、略带忧伤的民歌。随着歌声的回荡,河水完全变黑了。雅维打开了船头两侧的小探照灯。这是一条比较容易航行的航道。河水随季节升降,但总保持着一定的深度。船的吃水很浅,而且船底是平的,可以对付河道里的沙洲。刚才雅维就撞上了一块沙洲,船卡在那里不动了。他把船往后倒,然后再开足马力向前,折腾了五分钟后他们终于摆脱出来。船是不会沉的。※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内特一个人坐在船舱靠近床铺的一个角落里吃晚饭,韦利为他准备了黑豆和米饭,还有鸡汤和一只橙子。他喝了瓶子里的凉水。一只吊在电线上的灯泡在他的头顶上来回摇晃;舱里不通风,很热。韦利建议他睡吊床。 雅维拿着一张潘特纳尔的航行图来到舱里。他想算出他们的行程。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走出多远。他们在巴拉圭河上行驶的速度极其缓慢。从地图上看,他们现在的位置离科伦巴只有很小的一截间距。 “水位很高,”雅维解释说,“回来时我们可以行驶得快些。” 内特没怎么想过回来的事:“没问题。”他说。 雅维指着其他的方向在做估算,“第一个印第安部落就在这一地区。”他指着地图上的某一点说,“按现在的航行速度,那地方看上去至少还要走三个星期。” “瓜托人?” “是的。我想我们应该先去那儿。如果她不在那里的话,也许有人知道她在哪儿?” “还要走多少时间?” “两天,也许三天。” 内特耸了耸肩:时间像是停止了一样。他的表已经放进了口袋。他每个月、每个星期、每天甚至每个小时的计划安排早已成废纸一堆,他最神圣不可侵犯的生活指南——诉讼记事录——也被塞进了哪个秘密的抽屉里。他死里逃生,现在的每一天都是额外的馈赠! “我有许多东西要读。”他说, 雅维小心地卷起地图:“你没事吧?”他问。 “没事!我感觉很好。” 雅维有许多问题要问,可内特还不想做他的忏悔:“我很好,”他又说,“这次旅行对我很有益处。” 他在灯下看了一个小时,只觉得浑身都在冒汗。他从自己的床铺上拿了驱虫剂、手电和一叠乔希的备忘录,小心地来到船头,上了驾驶舱。掌舵的是韦利,雅维正在打吨。内特伸展了一下胳膊和腿,然后爬上吊床,在上面挪动了半天,试图将脑袋枕得比身体稍高些。他躺舒服了。吊床也随着河水的起伏在轻轻晃动,他打开手电又开始看起来。 第18章 这是个一般性的宣读遗嘱的听证会,但内容很重要。帕尔·威克利夫连圣诞节期间都在考虑这件事。那天法庭上将座无虚席,靠墙还要放一排观众席位。他为此心神不定。圣诞节刚过他就来到空荡荡的法庭,考虑着座位的安排。 果然,新闻界很难应付。他们提出要在法庭内拍照,被威克利夫毫不留情地回绝了。他们又提出要把照相机带进门厅,通过门上的格子玻璃窗拍摄。他也没答应。他们要得到理想的座位,他还是说不行。他们要求采访他,他也一口回绝了。 律师上门也跟他捣乱,有人要求听证会不让外界介入。有的却要求电视转播。出于各自利益的考虑,有人要求保密文件的内容,有的则要求事先看到遗嘱的副本。他们提出各种各样的动议,争抢理想的座位,刨根问底地打听谁会被允许进入法庭。有几个律师甚至还异想天开地建议让他们先翻阅遗嘱,因为那是厚厚的一叠法律文本,在宣读的过程中委托人会要求他们解释某些复杂的条文的。 威克利夫到得很早,先同那些他指名要求出席的计划外副手见了面。他们随同他、他的秘书和他的助理一起在法庭上忙着检查话筒,一个一个地数着座位。他对每个细节都不放过。当他听说有个电视新闻组想在大厅里安营扎寨时,他立刻派了一个副手去轰他们走。 等法庭内一切就绪,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处理其他的事情,但他此刻很难集中精神。他的日程表上难得有如此激动人心的安排。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他希望特罗伊·费伦的遗嘱能引出耸人听闻的争端,比如,它剥夺了某个家庭的继承权,让另一个家庭来继承这份财产。或者,他耍弄了他所有疯狂的子女,却让另一个人成了富翁。一场旷日持久、交锋激烈的遗嘱争讼无疑会使他碌碌无为的律师生涯时来运转。他将成为一场风暴的中心,而这场能掀起110亿美元的风暴决不会在短期内平息下来。他确信这一切会发生的。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花了15分钟时间熨烫那件法官袍。 第一个到场的是个记者,他刚过8点就到了。由于是第一个进场,他受到了守护法庭双开门的保安的严格盘查。保安不甚友善地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叫他出示印有照片的身份卡,并在一张记者单子上签字。他的记事本被仔仔细细地做了检查,好像它是一枚炸弹似的。接着,他又通过了金属探测器的检查,两个身材魁梧的保安对警报器没有鸣响大感失望。记者则庆幸自己没有被脱光衣服。到了法庭上,另一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领他走上过道,来到第三排的一个座位上。入座后他才松了口气。法庭上还空无一人。※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听证会定在10点。9点,法庭外面的门厅里已聚集了不少人。保安人员有条不紊地进行检查和填表事宜。队伍一直排到了大厅。 几个费伦继承人的律师匆匆赶来,他们对这套繁琐的检查大为不满。双方的话语有些难听,甚至还互相威胁。有人赶紧去找威克利夫,但他还在擦靴子,不愿被打搅。他像婚礼开始前的新娘一样不想让人看见。继承人和他们的律师最后得到优先,紧张的气氛这才得到缓解。 法庭里人渐渐多了起来;席位排成u字形,上首是法官大人的座位,他可以看清楚下面的每一个人:律师,继承人,观众。法庭左侧,在陪审席前面的那排位子是费伦家族成员的席位。最上首是小特罗伊的,紧跟着的是比弗的。他们被领到最靠近法官席的一个地方,同律师团里选出的一个代表挤在一起。他们尽量显得神情严峻,没去理会法庭上的其他人。比弗正在发脾气。因为保安没收了她的手机:她现在无法用电话联系房地产生意了。 接下来的座位是兰博的。为了这次听证会他没顾得上去弄他的头发:两个星期没洗的头发看上去还是带着一条条的黄绿色。他身上挂满了各种饰环——耳朵,鼻子和眉毛上都有。黑色的皮茄克是无袖的,芦柴棒似的手臂上刺着花纹。牛仔裤和靴子也是破的。他神态怪异,目中无人。经过走廊时他就引起了记者们的注意。那位嬉皮士律师扬西寸步不离地紧随其后,他拼命要叼牢这个可以使他发一笔横财的委托人。 扬西快速浏览了一下座位布局。他极力要求他们的座位尽可能地远离小特罗伊。他的要求得到了满足,他们坐到了对面一排临时席位的最边上。 兰博一屁股坐了上去,绿头发在脑后一阵晃动。观众都吃惊地望着他——这么一个东西竟要继承5亿美元?看来是后患无穷。 接着出现的是基娜·费伦·斯特朗和她的丈夫科迪以及两个律师。他们注意到了小特罗伊和兰博的距离,然后挑了个离二者都尽可能远的地方坐了下来。科迪显得特别忧虑和严肃,他一坐下就和律师翻开了文件。基娜一个劲地注视着兰博,她无法相信他们会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脱衣舞娘安布尔一进门便出尽风头。她穿着超短裙和开领很低的衬衫,把一对丰硕的rx房露出了一大半,陪同她的法官副手真不敢相信自己竟有这份艳福。他边走边同她聊天,目光紧盯着她衬衣的开口处。雷克斯身穿一套黑色西服紧跟其后,他拎着一只笨重的公文箱,一副办公事的派头。跟在他身后的是哈克·格蒂斯,他仍是这帮律师中言行最为放肆的,哈克今天带了两个新助手,这个星期他的律师事务所又新添了不少人。由于安布尔和比弗平时互不搭理,雷克斯立刻占据了位于基娜和兰博之间的座位。座位渐渐满了,空着的越来越少。费伦的家庭成员很快就得挤在一起。 兰博的母亲蒂拉带了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一个穿着紧绷的牛仔裤,敞露着多毛的前胸;另一个身着条纹西装,显得衣冠楚楚:她眼下正同那个小白脸同居着。 又一片空位子坐满。法庭的另一头人声嘈杂,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怪不得老头要跳楼呢。”一个记者对另一个记者说,他们一直在观察费伦的家庭成员。 费伦的孙子孙女都被指定坐在旁听席上。他们和随从们挤在一起,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命运的变化。 利比盖尔·杰特和她体重320磅的丈夫斯派克来到了法庭。 虽然他们早已看见他们的座位区,可还是像其他人那样在走道上左顾右盼的。他们跟在律师沃利·布赖特后面。布赖特穿着一件带斑点的、长及脚跟的雨衣,脚上是一双磨破的拷花皮鞋,那根涤纶领带已经戴了20年了。如果让所有旁听者投票的话,他能轻而易举地当选为最衣冠不整的律师。他把文件放在一只大文件夹里。他用这只文件夹办过无数的离婚案和其他案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布赖特从来不买手提箱。他目前已读完了夜校十分之一的课程。 他们径直向最大的那排座位走去。入座后布赖特开始脱雨衣,弄出了一片稀里哗啦的响声。破损的褶边擦到了哈克一个助手的脖子,这个神情严肃的年轻人早就对他身上发出的异味觉得反感了。 “你不能当心点吗?”他厉声说,同时用手背朝布赖特挥去,但没有碰到对方。尖利的声音划过气氛紧张的法庭,一个个脑袋都转向这个方向,没人顾及手中的重要文件了。这里的每个人都怀着仇视的心态。 “对不起!”布赖特用充满讥讽的语气回答道。两个法官助理走上来随时准备介入。好在在座位上找到了放置雨衣的地方,事态总算没有进一步恶化。布赖特终于在利比盖尔的旁边入座。他的另一边坐着斯派克,斯派克在那里摸着胡子瞪视着小特罗伊,似乎一心想上去掴他两个耳光。 法庭上没人相信这会是费伦家族中的最后一次冲突。特罗伊死后留了110亿美元,于是人们都在关注他的遗嘱,尤其想知道这笔世界上最大的财富是否会落入这群兀鹫的爪牙。法庭上聚集着各种通俗小报、当地报纸和重要金融杂志的记者。 威克利夫为新闻界指定的三排座位到9点半就已经全满,记者们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费伦家族成员的到来。三个画家拼命地作画。呈现在他们眼前的画面,简直丰富极了。那位绿发小阿飞成了他们主要的描绘对象。 乔希·斯塔福德于9点50分出现在法庭上。除了蒂绮·德班,随乔希一起来的还有事务所的另外两个律师和几个前来助阵的助理。他们表情严肃地入了座。 同费伦家族成员和他们的律师的席位相比。他们的位子要宽敞得多,乔希把一只厚厚的文件夹放在面前,顿时引来了无数的目光。文件夹里显然装的是文件,足足有两英寸厚,同老特罗伊在19天前当着摄像机所签署的那份遗嘱很相似。 每个人都忍不住朝那份东西望去,只有兰博例外。根据弗吉尼亚州的法律,只要遗产是流动资金,而且没有债务和税款需要偿付,继承人就可以先获得遗产的一部分。按费伦家族律师们的估算,他们每人最低可拿到1000万,最高是布赖特估计的5千万。布赖特一生中连5万美金都没见过。 10点一到,法官助理关闭了大门。威克利夫在收到一个很隐蔽的信号之后从法官席后面的门里走了出来。法庭上顿时鸦雀无声,他从容地入了座,理了理挺括的袍子,面带微笑地对着话筒说了一句:“上午好!” 每个人都回报以笑容。令他满意的是,法庭上座无虚席。他审视了一下费伦家族的人员:没有座位是空的,有几个律师已经是身子挨着一身子。 “所有的代表是否都到齐了?”他问。座位上的脑袋一阵晃动。 “我需要一一予以确认。”他拿过文件说,“第一份申请是由雷克斯·费伦提出的。”话音刚落,哈克已经站起身子,清了清嗓子:“法官大人,我是哈克·格蒂斯,”他冲着法官席大声说道,“我代表雷克斯·费伦先生!” “谢谢!你可以坐下了。” 他走到他们的座位前,有条不紊地记下了继承人和律师的名字,连一个律师的名字都没漏掉。记者们和他一样在飞快地记录。 一共是六个继承人。二个前妻,都到庭了。 “21个律师。”威克利夫喃喃自语道,“你有那份遗嘱吗,斯塔福德先生?”他问。※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乔希站了起来,拿起另一份文件夹说:“是的。” “请你站到证人席上。” 乔希绕过座位,经过证词速记员身旁,来到证人席上、他举起右手宣了誓: “你代表特罗伊·费伦吗?”威克利夫问。 “是的。这几年我一直是他的代理人。” “你替他起草过遗嘱吗?” “我替他起草过好几份遗嘱。” “他最后的遗嘱是你起草的吗?” 出现了停顿。随着停顿的持续,费伦家族的人互相靠近了些。 “不。不是我。”乔希望着那群兀鹫一字一句地说道,他的声音很柔和,但这句话却像霹雳一样在法庭上炸开了。律师们的反应要比继承人来得快,他们中有几个还没有反应过来,但他显然是认真的,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气氛陡然紧张。法庭上显得更加安静了。 “他最后的遗嘱是由谁起草的?”威克利夫像个蹩脚的演员在背台词。 “费伦先生自己。” 不是这样的。他们都看见老头儿坐在桌边,四周围着律师,三个精神病专家——扎代尔、弗劳尔和泰森——坐在他的对面。他们当场宣布他神智健全。几秒钟后,他在那份厚厚的、由斯塔福德和他的助手起草的遗嘱上签了字。 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哦,上帝!”哈克·格蒂斯压低了嗓音说,但还是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他是什么时候签字的?”威克利夫问。 “跳楼的前刻。” “遗嘱是手写的吗?” “是的。” “他签字时你在场吗?” “是的!还有其他的证人,而且已被录了像。” “请把遗嘱给我。” 乔希不慌不忙地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只信封,递给了法官。信封显得出奇的薄,它不可能包含足够的语句来传达费伦家族的遗产继承方案:。 “他妈的那是什么?”小特罗伊对着身边的律师怒问道。但律师无法回答。 信封中只有一张黄纸。威克利夫慢慢地把它抽出来,让每个人看清楚,然后小心地展开折叠的信纸,审视了一会儿。 费伦家族的人感到一阵恐慌,但他们一筹莫展。难道老头子又将他们耍了?难道这笔钱就要和他们失之交臂了?或许是他改变了主意,分出了更多的遗产?他们着急地向律师求救,可律师们个个无言以对。 威克利夫清了清嗓子,身子凑得离话筒更近些:“我手里这份只有一页长的文件是特罗伊·费伦手写的遗嘱,我宣读如下: ‘特罗伊·l·费伦的最终遗嘱,我,特罗伊·l·费伦,神智健全,记忆正常,特在此中明以前所有签署的遗嘱均为无效,我的财产作如下分配: 我的孩子小特罗伊·费伦、雷克斯·费伦、利比盖尔·杰特、玛丽·露丝·杰克曼、基娜·斯特朗以及兰博·费伦,每人将得到一笔足够偿还他们目前债务的钱款,但这笔钱款将不得用于偿还他们新的债务。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人对这份遗嘱的有效性提出异议,他将被取消这份遗产的继承权。’ 这些话甚至连兰博也听见了,而且。听懂了。基娜和科迪开始饮泣起来。雷克斯身子前倾,双肘支在桌子,手捂住脸,他的神智已经麻木了;利比盖尔越过布赖特望着斯派克骂道:“这个婊子养的。”斯派克赞同地附和了一句;玛丽·露丝闭上了眼睛,她的律师在按摩她的一只膝盖,她丈夫在按摩她的另一只膝盖。只有小特罗伊努力做出了一个鬼脸,但也没维持多久。 威克利夫还没有念完,好戏还在后头: “‘我的前妻莉莲、贾妮和蒂拉不能获得我的任何遗产。她们在离婚时已得到了合理的补偿。’” 直到这时,莉莲、贾妮和蒂拉才意识到她们根本不该到法庭来。难道真能指望从一个她们仇视的男人那里得到更多的钱吗? 她们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真想躲到律师的背后去。 记者们兴奋异常:他们想做笔记,但又怕漏掉什么。有几位忍不住咧嘴在笑。 “我剩下的遗产全部由我的士儿雷切尔·莱恩继承:她于1944年11月2日生于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的天主教医院,她母亲名叫伊芙琳·坎宁安,现已去世。” 威克利夫停顿了一下,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取得什么戏剧性的效果。上面还剩两小段文字,但要旨已经宣明了。110亿的遗产给了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无合法身份的继承人。而坐在他面前的这些家庭成员则被剥夺了权益。他忍不住看了他们一眼。 “我委托我所信任的律师乔希·斯塔福德为这份遗嘱的执行者,并授予他一切必要的便宜行事权。” 刚才他们都把乔希给忘了。现在看见他端坐在证人席上,俨然是一个清白的车祸事故的见证人,个个不禁怒火中烧。他了解多少内幕?他会是同谋吗?不用说,他是完全可以阻止这件事发生的! 乔希板着脸毫无表情。 “‘这份文件将作为我的手写遗嘱。文件的每一个字都由我亲笔书写:我在此签字。’”威克利夫接着说,“‘遗嘱由特罗伊·l·费伦于1996年12月9日下午3时签字。’” 他放下遗嘱,巡视了一下法庭——地震的震中。大震已经过去,现在是余震阶段——费伦的家庭成员颓丧地坐在椅子里,有的揉着眼睛和前额,有的痴迷地凝视着墙壁。21个律师个个哑口无言。 震波也冲击到了旁听席上。但令人奇怪的是,那儿并没有太多的笑容。是啊,都是媒体单位,都急着跑出去发报道。 安布尔在大声抽泣,后来止住了。她和老特罗伊只见过一面,但他那次就赤裸裸地向她进行了挑逗。她的悲伤并不是因为失去了一个喜欢的人。基娜和玛丽·露丝一样在低声抽泣。利比盖尔和斯派克则不停地在诅咒。 “别着急。”布赖特一挥手说,似乎他有能力帮他们翻案。 比弗对小特罗伊怒目而视,离婚的种子播下了。老特罗伊自杀后,他对她表现得异常傲慢。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她一直忍受着,但她不会再忍下去了,她急不可待地想和他算这笔账:一走出法庭第一场冲突就不可避免了。 播下的还有其他的种子,对那些厚颜无耻的律师而言,刚才那份震惊早就化解了,就像鸭子抖落羽毛上的水滴一样被抖落掉了。他们要发大财了,他们的委托人个个负债累累,近期内毫无出头之日。除了对遗嘱提出质疑,他们没有别的选择。而这场诉讼将会旷日持久地进行下去: “你打算什么时候对遗嘱进行验证?”威克利夫问乔希。 “一个星期之内。” “好!你可以下去了。” 乔希踌躇满志地回到座位上,律师们开始翻阅文件,装作一切顺利的样子。 “休庭。” 第19章 休庭后在走廊里发生了三起争斗。所幸没有一起是费伦家族的窝里斗。他们的内讧要在以后再发生。 当费伦家族的成员由律师簇拥着走出法庭时,门外已经等候了一大群记者。第一个走出来的是小特罗伊,他立刻被如狼似虎的记者团团围住了。有几个把手里的话筒伸了过去。他本来就不想打头炮,此刻又刚被剥夺了5个亿,更没心情去谈他的父亲了。 “你感到意外吗?”几个白痴在话筒后面问他。 “他妈的没错。”他说着便想穿出人群。 “谁是雷切尔·莱恩?”另一个记者问。 “我想她是我妹妹。”他没好气地说。 一个神情呆板的瘦小男孩挡住了他的去路,把录音机戳到小特罗伊的面前问:“你父亲有多少私生子?” 小特罗伊本能地用手一挡,录音机不偏不倚地砸在男孩的鼻梁上,就在他往后倒去时,小特罗伊又是一记左勾拳,击中了他的耳朵,把他打倒在地。混乱中,一个法官助理上前把小特罗伊朝另一个方向推去。他们匆匆地逃离了现场。 兰博向另一个记者吐了一口唾沫,正要发作的记者被他的同事劝阻了。他提醒说那个孩子还未成年。 第三起小冲突是在利比盖尔和斯派克跟着沃利·布赖特步出法庭时发生的。 “无可奉告,”布赖特对着拥上来的记者喊道,“无可奉告,请让一下!” 正在饮泣的利比盖尔被一根电视缆线绊倒了,一头撞在一个记者的身上,后者也一起摔了下去。只听见一片叫骂声。记者刚要爬起来,斯派克一脚踢向他的肋下,他尖叫一声又横倒在地上。 他拼命挣扎着想站起来,脚却勾住了利比盖尔的裙子。她又给了他一记耳光,当斯派克准备上前大动拳脚时,一个法官助理阻止了他 那些助理们制止一场又一场争端,而且。总是偏袒费伦家族一方。他们帮着把受到围攻的继承人和他们的律师推上楼梯,再通过大厅离开了大楼。 玛丽·露丝·费伦·杰克曼的代理人格里特律面对眼前的场面大为惊讶,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宪法第一修正案,至少他对这个条款是这么理解的。他觉得应该吐露实情。他把手搭在心烦意乱的委托人身上,表情严肃地发表了他们对这份出人意料的遗嘱的看法:这显然是一个神经错乱的人的举止。不然的话怎么解释把这么一大笔财产留给一个从未听说过的继承人的做法呢?他的委托人尊敬她的父亲,爱他,崇拜他。他喋喋不休地讲起了父女间的情和爱。终于,玛丽·露丝领会了他的意图,她开始哭了。格里特自己的泪水也几乎夺眶而出。是的,他们会反击的。他们会把这场官司打到最高法院!为什么?因为这不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个特罗伊·费伦的所作所为。上帝保佑他那颗仁慈的心,他爱孩子,孩子们也爱他。他们之间是一种血浓于水的关系。这个纽带是在不幸和困境中建立起来的。他们要反击,因为他们热爱的父亲在起草这份可怕的文件时已经精神错乱了。” 乔希·斯塔福德没有急着离开。他轻声地同另一排座位上的哈克·格蒂斯以及其他几个律师交谈了一会儿,他答应寄给他们这份荒唐的遗嘱的复印件。开始的气氛还比较友好,但每一分钟都在滋长敌意。一位他认识的《邮报》记者在大厅里等他,乔希和他呆了10分钟,但什么也没说。记者主要感兴趣的是雷切尔·莱恩:她的简历和行踪。记者提了许多问题,但乔希都未作回答,内特肯定会在别人找到她之前找到她的。 新闻出笼了。它从法庭通过最新的电讯和高科技设备的电波传了出去。记者们纷纷用手机、笔记本电脑和呼机发送他们的报道。 各大通讯社在休庭20分钟后便播出了消息。一个小时后,第一家作24小时滚动报道的新闻网在节目中插进了来自法庭的报道,画面上有个记者站在法庭外面的摄像机镜前: “有惊人的消息说——” 她基本上没走样地叙述了事件的前前后后。 帕特·所罗门坐在法庭后面的席位上,他是最后一位被特罗伊指定管理费伦集团的人物。他担任总经理已经有六年了。在这六年里,公司平安无事,经营良好。 他离开法庭时没有被记者认出。一路上他坐在豪华客车里琢磨着特罗伊这最后的出人意料的一招。他并没有感到吃惊,为特罗伊工作了20年后己经没有什么会让他吃惊了。混蛋儿女和律师们的反应使他感到心情舒畅。特罗伊曾经让所罗门替小特罗伊找一个既体面又不会影响公司利润的差事,结果是一场噩梦:从小被宠坏、心理不成熟、不学无术又缺乏基本管理技能的小特罗伊在他的部门飞扬跋扈,没过多久,他就为所罗门炒他鱿鱼开了绿灯。 几年后,这种事又让所罗门碰上了。这一次的对象是雷克斯。 最后,雷克斯去特罗伊那儿告状,想除掉所罗门。特罗伊的前妻和其他几个子女几年来也一直想插足公司。但特罗伊没做让步:他的私生活虽然一团槽,但从未因此影响过他心爱的公司。 所罗门和特罗伊的关系从未亲近过。事实上,除了乔希·斯塔福德,没人能成为特罗伊的亲信。那些金发女郎可以和他同床共枕,但特罗伊没有朋友。当他因身心疲惫而退居下来时,公司的经营者们就开始讨论企业的归属问题。毫无疑问,特罗伊是不会把它留给子女的。※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他果然没那么做,至少没有像人们通常所猜测的那样。 董事会成员在14楼特罗伊出示遗嘱然后跳窗的那间会议室里等着他。所罗门描述了法庭上的场面。他绘声绘色的叙述极其幽默。董事会一直担心他的继承人会接管公司。小特罗伊曾放风说,他和家族的其他成员将拥有多数表决权,他准备清扫门户,弄出点名堂来。 他们问及贾妮,特罗伊的第二任妻子。她以前是公司的秘书,成了特罗伊的情妇和妻子后,她在公司里盛气凌人。最后,特罗伊把她从总部赶了出去。 “她哭着离开了法庭。”所罗门兴高采烈地说。 “雷克斯呢?”一个经理问。这位公司的财务主管曾在电梯里被雷克斯炒了鱿鱼。 “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你知道,警方正在对他进行调查。” 他们谈到大部分的子女和几个前妻,会议的气氛越来越轻松欢快。 “还有那群伤心的律师,”所罗门笑着说,“我数了数,一共来了21个。” 由于这是次非正式会议,乔希的缺席也就无关紧要。董事会一致认为,遗嘱对他们来说是极大的幸事。他们现在担心的并不是那六个白痴,倒是那位无人知晓的继承人。 “知道那个女人在哪儿吗?” “不知道!”所罗门回答说,“也许乔希知道。” 下午晚些时候,乔希不得不从办公室来到地下室的小图书室。他的秘书已经接了120个电话留言。从上午开始,大门进口处的门厅里就挤满了记者。他给秘书留了话,这一个小时不准任何人打扰他,所以,敲门声使他万分恼火。 “谁?”他对着门吼道。 “重要的事,先生。”他的秘书说。 “进来。” 她探头看了看他的脸色说:“是奥里列先生。”乔希揉擦太阳穴的手停住,脸上堆起了笑容。他环顾四周,这才记起这个房间里没有电话。秘书将一只手机放在他的桌上,然后离开了。 “内特。”他对着话筒说。 “是你吗,乔希?”电话那头传来了声音。音量没问题,只是有点沙沙声。接收的效果要比大多数车载电话好。 “是的。能听清我的话吗,内特?” “能。” “你在哪儿?” “我是在用卫星电话和你通话、在我的小游艇上,正顺着巴拉圭河在漂呢,你听得见吗?” “听得很清楚。你怎么样,内特?” “好极了,很有趣,只是游艇出了点小毛病。” “什么毛病?” “嗯,螺旋桨缠上了一根旧绳子。我的船员正在设法解开。我在指导。” “你听上去很不错。” “是在探险对不对,乔希?” “当然啦!有没有那女孩的踪迹?” “还没有!至少还有几天的路程,我们现在是逆流而行,谁知道能不能找到那地方。”※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你必须找到她,内特。今大上午我们在法庭公布了遗嘱内容,要不了多久全世界都会寻找雷切尔·莱恩的。” “这我倒不担心,她安全得很。” “我真想也去你那儿。” 云层阻断了信号—— “你说什么?”内特大声地问。 “没什么。你几天以后就能见到她了,是吗?” “如果幸运的话,船不停地在行驶,但我们是逆流而上,现在又是雨季,水位很高,水流也很急。再说我们没有确切的方向。两天能找到她已经是很乐观了,还要看这个该死的螺旋桨能不能修好。” “这么说,天气很不好?”乔希没话找话地说。没有什么可谈的了。内特还活着,而且正朝目标靠近。 “热得厉害,一天下五次雨。除此之外一切还可以。” “有蛇吗?” “碰到过几条、比船还长的大蟒蛇。有许多鳄鱼。这里的老鼠像狗一样大,他们称之为capivar。它们就生活在河边的鳄鱼群里,当地人饿极了就抓几个来吃。” “你的食物不会缺吧?” “哦,不缺。我们吃的是大米和黑豆。韦利一天为我烧三顿饭。”内特的声音生气勃勃,充满了探险的味道。 “谁是韦利?” “我的水手!这会儿他正在水下12英尺深的地方屏息切割缠在螺旋桨上的绳子。我刚才说了,我正在指挥。” “别下水,内特。” “你在开玩笑?我在上层的甲板上。嘿,我要关机了。我用的是直流电。我还没有找到给这些电池充电的方法。” “什么时候再给我打电话?” “我想等找到雷切尔·莱恩之后。” “这主意不错!可要是有麻烦你就打给我。” “麻烦?干吗要打给你,乔希?你什么也帮不了。” “你说得对!那就别打了。” 第20章 暴风雨是在黄昏时分袭来的。韦利正在厨房煮饭,雅维留意着渐渐暗下去的河水。内特被风刮醒了,一阵呼啸的狂风掀动了吊床,他猛地跳了起来。紧接着便是电闪雷鸣。他来到雅维身边,望着北方黑压压的天空。 “一场大风暴就要来了。”雅维不怎么在意地说。 该不该找地方泊船?内特想。至少找一个水浅一点的地方?雅维显得无动衷,他若无其事的神态多少使内特放心了些。 雨倒下来时,内特去了舱里吃他的米饭和黑豆,他和韦利在船舱的一角默默地吃着。狂风吹得小船剧烈地摇晃,他们脑袋上的灯泡也在晃动,豆大的雨滴敲击在窗玻璃上。 桥楼上,雅维穿了一件沾有油污的黄色雨披,与猛烈地打在他脸上的雨水搏斗:小驾驶舱是没有窗户的,船头的两只泛光灯吃力地在黑暗中照着航道,灯光所及之处不超过1英尺;雅维对这条河很熟悉,他也经历过比这更大的风暴。 在剧烈摇晃的船上看东西很困难。内特才看了几分钟便感到了不舒服。他从包里找出一件长及膝盖的连帽雨披——乔希把什么都想到。他抓着栏杆,慢慢地爬上楼梯。浑身湿透的韦利蜷缩在驾驶舱旁。 河道向东折去,流向潘特纳尔的中心地带。当船转弯时,它的侧面迎上厉风,船猛地一阵摇晃,把内特和韦利撞到了栏杆上。雅维紧紧地抵住驾驶舱的门,努力保持平衡。狂风越来越无情,一阵紧似一阵,仅仅几秒钟后,“圣洛拉”便不再逆流而上,而是被风刮向了河岸。弹丸似的雨点又急又冷地倾泻下来:雅维在船舵旁边的箱子里找出一只长长的手电筒,递给韦利。 “看河岸在哪了?”他在呼啸的风雨中大声喊道。 内特抓紧围栏走到韦利身边,他也想瞧瞧船该往哪儿开。但手电光照到的只有雨水密集的雨点,使河面罩上了一层雾幕。这时闪电帮了他们的忙。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他们看见不远处就是茂密的黑乎乎的水草,风正把他们向岸边吹去。韦利喊了起来,雅维也扯直嗓门在应答。这时又一阵狂风扑向“圣洛拉”,使船猛地倾斜过来,突如其来的晃动震掉了韦利手里的手电筒,他们看着它掉入水里。 内特蹲下身子,双手抓住围栏,在雨水中瑟瑟发抖。他突然想到,有两种情况恐伯是无法避免了:第一种是翻船,即使没有翻船,他们也会被吹到岸边,陷入爬行动物出没的泥潭。他有点害怕了,但他此刻想到了那些文件。 这些文件是绝对不能丢失的,他一下子站起来,船又倾侧了一下,他差点被抛出围栏:“我得到下面去。”他对雅维大声说。雅维紧紧拽着船舵,船长也有些害怕了。 内特用背顶着风,爬下楼梯,甲板上到处是柴油。很滑!一只油桶倾翻了,油正往外流,他想把油桶竖起来,但需要两个人才行。他弓着腰钻进船舱,把雨披往角落里一扔,然后在床底下找手提箱。 一阵狂风一进舱里,把两手没有任何抓持物的内特吹离了地面。他头脚倒置地从空中重重地摔下来,撞到舱壁上。两件东西决不能丢失:第一件是文件,第二件是卫星电话!这两样东西都在手提箱里,手提箱虽然是新的,但不防水。他把手提箱抱在胸口,躺在床上,任凭风暴摧残”圣洛拉”。 机器的振动声停止了。他希望是雅维关了引擎。他听见头顶上有脚步声,就要撞上河岸了,他想,螺旋桨最好是关闭了的,绝不是引擎出了毛病。 灯突然灭了,一片漆黑。 内特躺在黑暗里,身子随着颠簸的船在晃动。“圣洛拉”随时会撞上河岸。这时的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恐怖的念头。万一她拒绝在确认或放弃的声明上签字,那就意味着他还得来回跑,在路途上花去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也许还得由他内特回到巴拉卡河,通知这位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传教士,一切都已办妥,钱归她了。 据他了解,传教士也有假期——长长的一段假期,让他们回美国充电。为什么雷切尔就不能休假呢?她甚至可以和他一起飞回美国,呆上足够长的时间,把她老爸留下的麻烦处理好。为了110亿美元,她完全应该这么做。如果他有机会碰上她的话,他会向她建议的! 一阵猛烈的碰撞,内特被抛到了地板上。他们已经是在灌木丛里了! 像潘特纳尔一带的其他船只一样,“圣洛拉”的底部也是平的,所以它能在沙洲上擦行,而且经得起河面上杂物的碰撞。风暴过后,雅维重新发动引擎,折腾了半个小时,总算使船慢慢地滑离了泥沙、韦利和内特开始收拾甲板上的残枝杂草。他们没有在船上发现新的乘客,没有蛇和jacares。稍事休息时,雅维讲了几年前一条蟒蛇爬上船的故事,蛇还袭击了一个正在睡觉的水手。 内特说他没兴趣听蛇的故事。他在船上检查得很仔细。云层消失了,一轮明月出现在河的上空。韦利煮了一壶咖啡,风暴过后,潘特纳尔显得异常宁静、河面光洁如镜。月光照亮了前方的航道,只在他们拐弯时消失了一会儿,但很快又出现了,内特早已人乡随俗。他不再戴手表,因为时间根本不重要。 这时已经很晚了,可能已是半夜。风暴整整肆虐了四个小时。内特在吊床上睡了几个小时,醒来时已是晨曦微露。他发现雅维在驾驶舱后面的小舱里睡得正香。韦利半睡半醒地掌着舵轮。内特叫他去拿咖啡,自己接过了舵柄。 天空中又出现了云层,但不像要下雨的样子。河面上到处是枯枝落叶和风暴留下的残物。河面很宽,又没有来往的行船,于是内特让韦利去吊床上睡一会儿,他来掌舵。 这比在法庭上强多了。光着上身,赤着脚,边喝咖啡边向世界上最大的沼泽地中心行进。当年事业风光的时候,他口袋里插满了手机穿梭于法庭,同时还要应付一大堆其他的事情,但他并不怎么怀念那段时光,没有一个律师会从心底里怀念法庭的,只是他永远不想承认罢了。 船实际上是自已在行驶,内特用雅维的望远镜往河岸处寻找鳄鱼、蛇的踪影,他数着一群蜜雀,这种个头很高、通体雪白、长须红头的鸟已成了潘特纳尔特有的景观。沙洲上的一群有12只,它们一动不动地站着,注视着行驶过去的船。当天际转为金黄色,新的一天又开始时,船长和他睡眼惺松的船员正在向北加速行驶,他们离潘特纳尔的中心越来越近了,但仍不知道这次航行会把他们带到何方。 第21章 南美传教团的协调人是一个名叫内瓦·科利尔的妇女。她出身在纽芬兰一个用冰块砌成的拱形圆顶小屋里。她的父母在这个伊努伊特人【注】居住区工作了20年。她本人也在新几内亚的山区度过了七年的传教生活,因此她很了解她负责的九百来个传教士的行踪和工作情况。 【注】伊努伊特人:美洲的爱斯基摩人——棒槌学堂注 而且,也只有她知道雷切尔·波特就是雷切尔·莱恩,是特罗伊·费伦的私生女。从医学院毕业后,雷切尔为了尽可能忘掉过去更改了姓名。她没有家,养父母都死了。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叔伯姨婶和表亲。至少没有一个她所认识的亲属。她只有特罗伊,而她拼命要把他从生活中抹去。在念完世界部落神学院的课程之后,雷切尔把她的秘密告诉了内瓦·科利尔。 世界部落的上层人物知道雷切尔隐瞒了什么,但并不知晓她这段有碍她献身上帝的身世。她是个医生,又毕业他们的神学院,是个富有献身精神的虔诚教徒,立志于传教事业。他们向她保证永远不泄露她的情况,包括她在南美的确切地址,内瓦坐在休斯顿她那狭小而整洁的办公室里,读着那篇有关宣读费伦遗嘱的特别报道。自从费伦自杀后她一直在关注这件事。 和雷切尔的联系很不便捷。她们一年只通两次信件,3月份一次。8月份一次。雷切尔通常一年给她打一次电话,在她去科伦巴补允给养时用投币电话打。她第一次休假是在1992年、六个星期后,她取消休假回到了潘特纳尔。她没有兴趣呆在美国。她对内瓦吐露心声说,这里不是她的家,她是部落的人。从律师们发表的评论判断,这件事还远远没有了结。内瓦将报纸作为文件存档,决定静观事态的发展。只有在适当的时侯她才会向管理层报告雷切尔过去的身世。 她希望这一时刻永远别出现,可是谁又能隐瞒掉110亿的财产呢? 没人指望那些律师能就会谈的地点达成一致、每家津师事务所都坚持自己选择会谈场所,事实上,他们能在接到通知后这么短的时间立凑到一块,已经是破天荒了。 于是,他们在泰森斯科纳的里兹饭店碰了头。宴会厅的桌子被临时拼成一个四方形,当宴会厅的大门关闭时,房间里已聚满了将近51人、为了摆声势,各家事务所都带来了不少的助手,甚至秘书。 会场的气氛显得十分紧张。没有费伦家族的人到场,出席的都是他们的律师。 哈克·格蒂斯宣布会议开始,并机敏地讲了个笑话。就像在法庭上听到幽默的话题一样,那些没料到会有喜剧场面出现的人顿时咧开了嘴。哈克建议按座位的顺序由每个继承人的律师发表各自的意见,他最后一个发言。 有人提出异议:“谁是真正的继承人?” “费伦的六个儿女。”哈克回答说。 “那么他的三个妻子呢?” “她们不是继承人、她们只是他的前妻。” 三个前妻的律师大为不满,一阵唇枪舌剑后他们威胁要退场。 有人建议不妨让她们也有发表意见的权利,这才解决了争端。被玛丽·露丝和她丈大雇用的那位孟浪的律师格里特首先站起来,提出要推翻遗嘱:“我们除了对遗嘱进行质疑外没有别的选择。”他说,“既然不存在不当压力,我们就得证明那个老家伙神智不正常。妈的,他是跳楼而死的,而且还把这笔巨额财产给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继承人。我觉得他是疯了。我们可以找精神病专家来作证。” “跳楼前不是有三个专家对他进行过鉴定吗?”有人在桌子对面冲着他诘问。 “这太蠢了!”格里特大吼道,“那是一个陷阱,你们都中了圈套!” 这一下惹恼了同意做那次精神鉴定的哈克和其他几位律师。 “真是事后聪明!”扬西说。一时倒把格里特说蒙了。 基娜和科迪的律师团由一个名叫兰霍恩的女人做领队,她又高又壮,穿着阿玛尼套装。她以前是乔治敦法学院的教授。她煞有介事地说开了。第一,根据弗吉尼亚州的法律,只有在两种情况上才能对遗嘱提出质疑——来自不当压力的影响或缺乏精神行为能力。既然没有人知道雷切尔·莱恩,那么可以断言她同特罗伊很少甚至根本没有接触。因此,想要证明特罗伊在立遗嘱时受到她的不当压力的影响恐怕很难,即使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第二,缺乏精神行为能力是他们惟一的希望。第三,还是将欺诈的说法忘了的好。没错,他用假象诱使他们对他做精神鉴定,但不能将欺骗作为理由来质疑遗嘱:合同可以,但遗嘱不行!他们已经做过了调查,她本人也办过类似的案子。 她引述了某个案情的摘要。可以说她准备的材料无可挑剔。 事务所来的其他六位律师纷纷对她的意见表示赞同。 第四,那次精神鉴定的结果很难推翻,她已经看了录像,他们很可能会输掉这场官司,但可以从中得到辩护费。她的结论是:必须锋芒毕露地对遗嘱提出质疑,同时希望能获得有利可图的庭外解决。 她的讲演持续了10分钟,但她没讲出任何有新意的东西。别人之所以容忍她唠叨而不打断她,主要因为她是女的,这是她的优势、接下来发言的是还在读夜校的沃利·布赖特。他劈头盖脑地对遗嘱的不公正性怒斥一通,和兰霍恩女士的发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什么也没准备——没有案情摘要,没有发言提纲,也没有前后顺序,只足一个劲地嚷嚷,想到哪说到哪。 代表莉莲的两个律师同时站了起来,好像穿着连档裤似的。两人都身穿黑色西装,有着遗嘱律师特有的很少见阳光的苍白的脸。他们一个说前半句,另个接后半句。一个以设问的形式提问,另一个做多余的回答。一个提及哪份文件,另一个马上从手提箱里把它抽出来:这对搭档提纲掣领地把前面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与会者很快达成了默契:打这场官司。理由是,一,他们不会失去什么;二。没有其他的选择;三,这是解决争端的惟一手段。另外,四,他们可以从中得到数目可观的律师费。 扬西竭力主张诉讼,这是在情理之中的,在所有的继承人当中,兰博是惟一未成年的,而且也没有什么债务:他21岁生日时可得到的500万美元托管基金在几十年前就建立了,现已无法废除。拥有500万美元的兰博其经济状况要远远胜过他的兄弟姐妹。既然不会失去什么,干吗不再争取更多点? 一个小时过去了,这时有人提及遗嘱中的抗辩条款除兰博外,其他的继承人如对遗嘱进行争讼,将冒一个子也拿不到的风险。但律师们对此不屑一顾,他们已经决定打这场官司,而且也知道那些贪婪的委托人会听从他们的意见的。 还有许多细节没有讨论。诉讼的起步工作将十分繁琐。最明智也是最经济的做法是选一家有经验的律师事务所作为主诉人,其他律师退居二线,仍然保护各自委托人的利益,随时关注局势的发展。但这样的战略需要有两点保证:一,良好的合作精神;二,放弃以我为中心的立场。 在持续了三个小时的会议上始终没人提出这个议题,事先并没有总体方案——方案的制定需要合作——但律师们还是设法划分了各自代理的继承人,使得没有事务所拥有两个继承人的业务。律师们凭他们在学校外学到的手腕成功地让委托人只跟他们接触。信任并不是费伦家族听熟悉的品行,也不是这些律师所遵循的道德。 这将是一场冗长而多事的官司! 没人敢提议不去干扰遗嘱。他们对按老家伙的意愿办事毫无兴趣。财富是他创造的,可现在他们要来瓜分它。 按桌子的顺序兜了三四圈后,他们决定先查明六个继承人在费伦先生去世时的负债情况。但这一打算又因法律条文上的吹毛求疵而不了了之。 “配偶的债务是否也包括在内?”雷克斯的律师哈克问。那位脱衣舞娘安布尔拥有色情俱乐部,大部分债务都是在她的名下。 “牵涉到国内收入署的债务怎么算?”小特罗伊的律师问,小特罗伊这15年来一直有着税务方面的麻烦。 “我的委托人没有授权我公布财务方面的情况。”兰霍恩说。她的这个声明顿时冻结了这个议题。 不情愿的态度更证实了一个人人心照不宣的事实——费伦的继承人个个债台高筑! 作为律师。他们都十分关心公众舆论;媒体会怎样报道他们的诉讼呢?他们的委托人不仅仅是一群娇惯而又贪婪的孩子,如今又被他们的父亲剥夺了继承权。但他们担心新闻媒体会这么宣传:公众的舆沦是很重要的! “我建议找一家公共关系事务所,”哈克说;这主意不错,其他人立刻表示也有同样的想法,雇一些精于此道的专职人员把费伦的继承人包装成有孝心、重感情的好孩子。他们很爱那个很少有时间跟他们相处的父亲,一个乖戾、好色、疯癫的老家伙——对、就这么干!把特罗伊贬成十恶不赦的坏蛋,把他们的委托人打扮成无辜的受害者。 这个想法在与会者中间引起了共鸣,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发挥着自己的想像力,这时有人提出了一个问题:费用怎么付? “这笔开销是很大的。”一个律师说,他自己每小时就要收取委托人600美元的酬金,他的几个不派用场的助手也要拿400美元。 人们的热情立刻降了温。哈克出了个馊主意:这笔开支由每个事务所分摊!会场上鸦雀无声。 “我们以后再讨论这个问题吧。”哈克为自已找了个台阶说。 可以想见。这个话题再也不会被提及了。 他们接着谈到雷切尔,她会在哪儿呢?是否要聘请一家一流的侦探事务所去找到她?他们都有这种关系,这个想法很有感染力,引起了异乎寻常的反响:谁不想代理这位指定的继承人呢?但他们最终决定不去找雷切尔,主要是因为在找到她后该怎么做无法达成共识。她很快就会露面的,当然是带着她自己的随从律师了。 会议在欢快的气氛中结束了。律师们为自己安排了一个理想的结局。离开时他们已经想好了下一步的计划:马上打电话给委托人,得意地告诉他们事态的进展。他们会毫不含糊地宣布,根据律师们的共同智慧,他们决定要大动干戈地对遗嘱进行质疑。 第22章 河水一直在上涨,个别地方已漫过了河堤,淹没了沙洲和茂密的灌木林,就连他们隔上二小时才遇见的那些住宅的院子也浸没在水中。 河面上的漂流物越来越多——水草,断枝,整棵的树木,随着河面的加宽,水流也更急了。使得逆流而行的速度更趋缓慢。 但没人去关心时间。内特被客气地解除了船长的职务,因为“圣洛拉”撞上了一棵漂流在河面上的树桩,如此大的树桩内特还不曾见过,没有造成什么损害,只是船的震动惊醒了雅维和韦利。 他们匆匆地跑回了驾驶室,内特又回到挂着吊床的甲板上,他一个上午不是看资料就是观赏野生动植物。 喝咖啡时雅维走了过来:“你觉得潘特纳尔怎么样?”他问。两人并排坐在一张长凳上,手臂搭着围栏,脚悬空在船外。 “很美。” “你熟悉科罗拉多州吗?” “是的,我去过那儿。” “每到雨季,潘特纳尔的河流都要泛滥,被它淹没的地区有科罗拉多州那么大。” “你去过科罗拉多州?” “是的。我有一个表兄在那儿。” “还去过什么地方?” “三年前,我表兄和我一起坐灰狗跑遍了整个美国。只有六个州没去。” 雅维是个贫穷的巴西青年,才24岁。内特的年龄是他的两倍,而且,比他有钱得多,然而雅维在美国到过的地方比内特多得多。 不过,口袋里有钱的时候内特总是去欧洲旅行:他最喜欢的饭店在罗马和巴黎。 “等洪水停了以后,”雅维继续说道,这儿就是旱季,到处是草地、泻湖和沼泽。这两种季节的交替循环使得这儿的野生动植物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丰富。这儿鸟的种类有650种,比美国和加拿大的加在一起还多。至少有2000种鱼类、水里还生活着各种各样的蛇、宽吻鳄、鳄鱼。甚至还有硕大的水獭。” 好像接收到某种信号似的,他指向一片小森林旁的一小片灌木丛:“瞧,一头鹿”他说,“这儿有许多鹿,还有许多美洲豹、大食蚁兽、以及金刚鹦鹉。潘特纳尔到处是野生动物。” “你是在这里出生的?” “我是在科伦巴的医院里出娘胎的,但我从小就生活在河上,这里是我的家。” “你说过你父亲是引水员?” “是的,我很小的时候就跟他到处跑。清晨,当人们还在睡梦中时,他会允许我掌一会儿舵,我10岁时就熟悉了这儿的主要河道。” “他后来死在这条河里?” “不是这条河,是塔奎里河,在东面。他当时驾驶着一条载着德国游客的船。他们遇上了暴风雨。惟一的生还者是个舱面水手。” “什么时候的事?” “五年前。” 当惯了出庭律师的内特有许多问题要问。他需要知道细节——细节能打赢官司。但他只说了句:“我很抱歉,”没有再问下去。 “他们想毁掉潘特纳尔。”雅维说: “谁?” “许多人,拥有农场的大公司,他们在潘特纳尔的北面和东面开辟出大片的土地做农场,主要植物是soja,他们称之为大豆。他们要出口。森林砍伐得越多,水土流失就更为严重。河流里的沉积物在连年增加,由于农场的土质不好,公司使用大量的喷剂和化肥。我们这里出现了化学物质。许多大公司还在河上拦坝,围垦新的草场。这也影响了河水泛滥的周期性。汞正在使大量的鱼死亡。” “这里怎么会有汞的?” “开矿,北面正在开采金矿。他们使用了大量的汞。汞流进河里,河水最终又流入潘特内尔。鱼吃了那玩意儿就死。什么东西都往播特纳尔倾倒。库亚巴是东面一个100万人口的城市,没有污水处理系统。可想而知那里的污水都到哪儿去了。” “政府不管吗?” 雅维挤出一丝苦笑:“你听说过上idrovia吗?” “没有。” “那是在潘特纳尔开凿的一条大水渠。这样做是想把巴西、玻利维亚、巴拉圭、阿根廷和乌拉圭连接起来。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拯救南美了。可这会使潘特纳尔的水源渐趋枯竭。而我们政府却持支持的态度。” 内特想说几句保护环境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可他突然想到他们美国人正是世人皆知的最大的能源消耗者。 “这里依然很美丽!”他改口说。 “是的。”雅维喝了最后一口咖啡,“我有时候想,潘特纳尔太大了,他们毁不了的。” 他们经过一个狭窄的水湾,那儿有更多的水汇入巴拉圭河。 一小群鹿蹚着河水在啃食绿色的藤类植物,对来自河上的声音毫不在意。一共有七只,其中的两只是带斑点的幼鹿。 “再开几个小时会碰到个小交易站。”雅维说着站起来,“我们天黑前能到那儿了。” “要买什么?” “我想没什么要买的,交易站的老板叫费尔南多。他的消息很灵通。也许他知道有关传教上的情况。” 雅维把杯里的咖啡倒进河里,伸展了一下双臂:“有时他有啤酒出售。” 内特的目光盯着水面。 “我想还是别去买。”雅维说着走开。 我没意见,内特心想,他喝光咖啡。又舔掉了沉积在杯底的糖粒。 来瓶凉爽的啤酒。最好是南极牌的,他在巴西早已品尝过这种品牌是一流的啤洒。他最喜欢去的地方是乔治敦附近的一家大学酒吧,酒吧的食单上列着120种外国啤酒。他每一种都尝过。他们用装在篮子里的烤花生招待顾客,并希望你把花生壳扔在地板上。当他和法学院的老同学在城里见面时,他们总是去那个酒吧重温过去的好时光。啤酒是冰凉的,花生刚出炉,略带咸味,花生壳踩上去发出清脆的爆裂声。那儿的姑娘年轻、放荡。那个酒吧一直在那儿;内特每次进康复中心或戒酒中心,最想念的就是那个地方。 他开始冒汗了,尽管太阳被挡在了云层的后面,河面上还有阵阵凉爽的清风。他蜷缩在吊床上,祈求能睡死过去,一直睡到过了那个交易站,直到天黑。汗出得更厉害了,连衬衫也全湿了。他翻开一本关于巴西印第安人消亡的书,随后又努力着要睡过去。当引擎开始减速、船向河岸靠去时,他还是没有丝毫的睡意。 岸上传来了声音,然后是轻轻的一记碰撞,船停靠在了交易站,内特慢慢地下了吊床。又回到凳子那儿坐下。这是幢类似乡村小铺的房子,用柱子撑着——整幢房子用没有油漆的木板搭建而成,马口铁的屋顶,狭小的门庭里有几个当地人在抽烟喝茶、房后有一条蜿蜒的小径,通往潘特纳尔的深处,房子的一边放着一只很大的油箱。 一道不结实的突堤凸伸在水面上:雅维和韦利小心翼翼地将船靠上岸,因为水流很急,他们同门庭里的潘特纳尔人聊了几句,然后走进了开着的大门。 内特发誓不离开船、他走到船的另一侧,坐上长凳,把脚和手臂伸出围栏,注视着宽阔的河面。他会一直这样呆去,让手脚夹在围栏当中,即使是世界上最凉爽可口的啤酒也休想把他拉走。他知道,在巴西是没有短暂拜访的。尤其在河上,拜访很难得进行一次。雅维买了30加仑的柴油来补充在风暴中损失的燃料,引擎又发动了。 “费尔南多说有一个女传教士,她在印第安人那里工作。“雅维递给他一瓶冷水,船又开了。 “在哪儿?” “他无法确定、北面靠近玻利维亚的地区有些居住区。但印第安人不在水上来往,所以他对他们的情况不很了解。” “这儿离最近的居住区有多远?” “明天一早可以驶近那里。但我们不能乘这船,我们得坐那只小船。” “听上去挺有趣。” “你还记得马科吗?那个被我们的飞机撞死了一头牛的农场主。” “当然记得。他有三个男孩。” “是的,他昨天去过那里。”雅维指着消失在弯道处的店铺说,“他一个月去一次” “孩子们也去吗?” “不,太危险了!” 世界真小,内特很希望孩子们能在圣诞节花掉他给的那些钱。他注视着店铺,直到它从视野里消失。 也许返回时他会在此停留一会儿,喝上一瓶凉爽的啤酒,买它几瓶庆祝这次成功的旅途。他爬回吊床,暗暗咒骂自己意志软弱。 他在荒无人烟的大沼泽地里又恋上酒精。在刚才的几个小时里,他满脑子是酒的影子:渴望,恐惧,冒汗,得到它的欲念挥之不去。后来他总算逃脱了,但凭的是侥幸,并不是靠自身的力量。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在幻想着要重温这份对酒精的浪漫情调。仅仅来几瓶不会有大碍的,他能控制住自己——这是他最喜欢的遁词。 他根本就是个酒鬼。即使送他进1000美元一天的康复中心脱胎换骨,他依然是个酒鬼。让他去星期一晚上在教堂地下室举办的嗜酒者互戒协会,他照样是个酒鬼。 酒瘾又犯了,他渐渐处于绝望的边缘。这艘船是他付钱租的,雅维是在为他干活,如果他坚持要掉转船头开往店铺,他们会照办的。他可以把费尔南多的啤酒全部买下,放在甲板上面的冰块里,一路上喝着去玻利维亚,谁也管不了他。 韦利像个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面前,他满脸堆笑地端上一杯刚煮好的咖啡。“voucozinhar,”他说,“我要去烧饭了。” 食物会有所帮助的,内特想。哪怕又是一大盆豆子、米饭和鸡块也能满足他此刻的食欲,至少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独自一人在上层甲板的黑暗中吃着饭,不时拍打掉叮在脸上的成群的蚊子。饭后,他用驱虫剂从脖子一直涂到脚:酒瘾基本上过去了,只留下一些轻微的余悸。他再也不能到他最喜爱的酒吧去品尝啤酒、去闻花生的香味了。 他躲进了他的庇护所。又下雨了,但没有风,也没有雷电。乔希为他准备了四本消遣的书。所有的备忘录和案情摘要都已经看了好几遍,没有看的只有这几本书,最薄的那本他已看了一半。 他蜷缩在吊床上,又翻开了那本关于巴西土著人悲惨历史的书。 当葡萄牙探险家佩德罗·阿尔瓦斯雷·卡布拉尔于1500年4月从巴伊亚海岸第一次踏上巴西的土地时,这里生活着500万印第安人,分布在九百多个部落。他们讲1175种语言,除了部落间常见的小冲突外,他们生活得相安无事。经过欧洲人对他们长达五个世纪的“文明开化”,印第安人大批被杀。只有206个部落的27万人幸存下来。他们使用171种语言。战争,谋杀,奴役,掠夺土地,疾病——来自文明国度的人没有忽略任何一种灭绝印第安人的方法。 这是一段令人恶心、充满暴力的历史——如果印第安人对殖民者采取和平和合作的态度,他们还会遭到一些奇怪疾病的袭击——天花,麻疹,黄热病,流感,结核——对此他们毫无抵抗力。 如果他们不合作,他们便会遭到使用比毒标先进得多的武器的人的屠杀。当他们进行反抗并杀死了来犯者时,他们就会背上野人的恶名。 他们沦为矿主、牧场主和橡胶大王的奴隶,他们被一群群荷枪实弹的人赶离家园,被神甫们用火刑处死,惨遭军队和土匪团伙的捕杀,被任何一个身体强壮、兽欲中烧的男人强xx,被肆无忌惮地屠杀。 在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当巴西土著人的利益和白人的利益发生冲突时,倒霉的总是印第安人。 500年来,他们失去了很多,索取得很少。一些现代部落所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年轻人的自杀。 经过几个世纪的种族灭绝后,巴西政府终于决定要保护它的“高贵的野蛮人”:赤裸裸的屠杀会招致国际社会的谴责,于是他们建立了行政机构,通过了有关法律作为一种虚伪的炫耀,一些部落的土地还给了土著居民,政府的地图上划出了安全区的界线。 但政府同样是敌人。1967年,一份对印第安事务局进行调查的报告震惊了绝大部分的巴西人。报告披露了政府官员、土地商和牧场主——一批为事务局工作或操纵事务局的凶手——有计划地使用化学和生化武器来消灭印第安人。他们分发给印第安人染有天花和结核病菌的衣服。他们用飞机或直升机向印第安人的村庄扔下致命的细菌炸弹。 在亚马逊盆地和其他一些边远地区,牧场主和矿主根本不理会标在地图上的界线。 1986年,朗多尼亚的一个牧场主使用作物喷粉飞机向附近的印第安人村落喷洒了致命的化学物质。他想在那些土地上建立农场,得先铲除那里的居住者,死了30个印第安人,但那个牧场主始终没受到法办。1989年,马托格罗索的一个牧场主向职业杀手悬赏所有被杀的印第安人的耳朵。1993年,马诺斯的金矿主袭击了一个和平的部落。原因是他们不愿意离开家园,13个印第安人被杀死,但凶手一个也没遭逮捕。 90年代,政府一直在积极开发亚马逊盆地,这是潘特纳尔以北一片自然资源很丰富的土地,印第安人仍是他们的障碍,大部分幸存下来的印第安人都居住在盆地,事实上,那儿有50个森林部落。幸运地逃避了与文明的接触:如今,现代文明又开始进攻了。矿主和伐木者在政府的支持上正在向亚马逊的纵深地带推进。伤害印第安人的暴行越演越烈。 这段历史很吸引人,但也让人心情压抑。内特一口气看了四个小时,把整本书都翻完了。 他来到驾驶舱和雅维一起喝咖啡,雨已经停了。 “明天早上我们能到吗?”他问。 “我想可以!” 船上的灯光在水面上摇曳,他们好像并不在向前移动。 “你有印第安人血统吗?”内特略作犹豫后问。这是个涉及个人隐私的上问题,在美国是没有人敢这么问的。 雅维笑了,他的眼睛仍看着河面:“我们所有的人都有印第安人血统,你干吗要问?” “我在看印第安人的历史。” “你怎么想?” “是个悲剧。” “是的,你是否觉得印第安人在这儿受到不好的待遇?” “是这样。” “那你们美国呢?” 他不知怎么首先想到了卡斯特将军。至少印第安人赢得了某些东西。我们没有用火刑处死他们,没有喷洒化学物质,没有把他们贩为奴求,难道不是吗?那些保护区呢?到处都是土地。 “我想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最后说,他不想讨论这个问题。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内特去了厕所。解完手后他拉了一下头顶上的绳子,然后离开了那个小房间。浅褐色的河水冲入抽水马桶,又同秽物一起通过管道流进了河里。 第23章 引擎的熄火声弄醒了内特,天还是黑乎乎的。他下意识地去摸左手腕,但马上想起并没有戴于表——他听见——韦利和雅维在下面走动。他们在船尾处轻声交谈着什么。 他为自己又神智清醒地迎来了一个早晨、迎来了新的一天而感到自豪。六个月前,每天早上醒来时他都眼睛虚肿,口干舌燥,满嘴的臭味,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心里想的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经常在冲淋时呕吐不止。有时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好让自己清醒过来冲淋后,他面临着早饭吃什么的困难抉择;是让热乎乎的油腻的东西去填胃呢,还是用该死的大麻来定神呢?然后他去上班,总是在8点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又一天。为他的诉讼人工作。 每天早上都这样,没有例外;在他最近一次崩溃的最后阶段,他一连几个星期天天如此。他在绝望中找了医生。医生问他是否还记得哪天是清醒的,他承认他已经不记得了。 他怀念喝酒的快乐,但对宿醉却不堪回首。 韦利把平底小划船系在了大船的左舷处。当内特走下楼梯时,他们正在往小船里装东西。探险就要进入一个新的阶段了,内特做好应付环境改变的准备。 天空中布满了阴霾,似乎又要下大雨了:6点左右,太阳终于破云而出,内特重又戴上手表,所以他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有一只雄鸡在啼叫。他们在一间农舍的附近泊了船,把平底小划船系在一根木桩上。在他们左边向西处有一条小河汇入巴拉圭河。 他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怎样不让小船超载。他们即将进入的水域都处在泛滥期,好几处河岸没入水中。如果小船吃水太深,他们就有可能搁浅,甚至更槽的是撞坏船头。小船上只有一台马达,没有备用的;几支划桨也是内特在甲板上喝咖啡时临时想到的。他觉得划桨可能有用,尤其是碰上野蛮的印第安人或饥饿的野兽时。 三只五加仑的油桶整齐地放在小船的中央。 “这些油够开10个小时的。”雅维说: “够长了。” “我情愿保险点。” “居住区离这儿有多远?” “我不太清楚,”他指着那间屋子:“那个农民说有四个小时的路程。” “他认识印第安人吗?” “不、他不喜欢印第安人。他说从未在河上见过他们。” 雅维准备的行李中有一项小帐篷、两条毛毯、两顶蚊帐、一顶防雨外帐、两只舀取雨水的桶以及雨披。韦利又加了一盒食品和一箱瓶装水。 内特坐在舱里的床铺上,从手提箱里拿出遗嘱的文本、承认书和弃权声明,把它们折叠在一起放进一只信封。是斯塔福德事务所的办公信封。由于在船上找不到密封塑料袋,他只能用一块从雨披下摆处剪下来的12英寸见方的塑料布把信封包好,再用导管线捆紧。一番检查之后,他确信这包装能防水。他把塑料小包系在胸前的t恤外面,再套上一件细布的外衣。 手提箱里还有一些文件,他不打算带走。“圣洛拉”显然要比小划船安全得多,他决定把卫星电话也留下来。他等检查了文件和电话后便锁好箱子,把箱子放在床铺上:可能就是今天了,他暗想一想到终于要见到雷切尔·莱思了,他有一种忐志不安的兴奋感。 早饭是简单的向包卷加黄汕,就站在甲板上吃:他边吃边望着云层在巴西,四个小时就可能意味着六到八个小时,内特急着想出发,雅维最后装上船的是一把带长柄的闪亮的砍刀。 “这是用来对付大蟒蛇的!”他大笑着说。内特没有留意:他挥手向韦利告别。然后在顺水漂出的甲板船上喝完最后一杯咖啡,直到雅维发动了马达。 河面上起了一层雾,很凉爽:自从离开科伦巴后,内特一直是在安全的甲板上观望着河面。现在,他几乎就坐在河面上:他环顾四周,没看见有救生衣。河水拍打着船体。内特警觉地注视着雾蒙蒙的河面,留神是否有漂流物撞过来,要是碰上一棵有着犬牙交错的底部的树根,小船就完蛋了。 起初他们是逆流而行,直到进入那条通往印第安人部落的支流后水势才平缓上来。马达发出突突的震响,船尾留上了一条泡沫四溅的尾流。巴拉圭河模板就消失了。 在雅维的河流图上,这条支流名叫卡比夏河。雅维以前从未在这条河丘航行过,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它宛如一根细线从巴西一直蜿蜒到玻利维亚,然后就见不着一个明确的走向了。河口最宽的地方有80英尺,再往里走河面就只有50英尺宽,在某些地方,河岸被水淹没了;其他地方生长着灌木丛,这些灌木丛要比巴拉圭河的茂密。 已经开了15分钟了,内特看了看手表。他准备用时间来做记录:到达第一个岔道时雅维放慢了速度:像这样的岔道有成百上千个。一条相同的支流向左岔去,船长得做出判断:哪条岔道是卡比夏河,他们选,右面那条。速度更慢。不一会他们开进了一个湖,雅维关掉了引擎。 “等等。”他说着站到一个油桶上,观察着四周的洪水走向船静止在水面。 他注意到了一排盘很错节的矮树:他用手指指,自言自语地在说什么。到底有多少乱猜的成分,内特也说不上来、雅维研究过地图。而且从小就生活在这一带,这些河道都通往巴拉圭河,即使他们走岔了道,迷了路,水流也会把他们冲回到韦利那儿的:他们跟着这排矮树和灌木丛向前行驶,很快到一条很浅的溪流的中心,溪流的上方被树枝掩盖着。看上去不像是卡比夏河,但船长的表情仍很自然。 行驶了一个小时后他们才遇见第一幢住宅——一间泥砌的红瓦屋顶的小茅屋。房子浸在三英尺深的水里,不像有人或动物。雅维放慢了速度以便说话。 “雨季时,许多潘特纳尔人都要迁移到高地去,他们带上孩子和牛要离开三个月。” “我没见到什么高地。” “高地不太多。但每一个潘特纳尔人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 “印第安人呢?” “他们也迁移。” “好极了,他们东搬西搬的,我们上哪儿去找呢?” 雅维格格笑了:“我们会找到他们的!” 船从房子前向漂了过去。他们没看到门和窗户,叫人有些纳闷。 又行驶了90分钟、内特完全忘记了被鳄鱼吃掉的危险;船这时拐了个弯,驶近了一群在六英尺深的水下睡觉的鳄鱼。船吓着了它们,打破了它们的美梦。只见尾巴一阵摆动掀起了不少的水花,内特瞟了一眼砍刀:需要时得用它,但他马上又嘲笑起自己这愚蠢的念头。 鳄鱼没有攻击他们,只是望着小船慢慢地经过。 在以后的20分钟里他们没再遇到任何动物。河道又变窄了,两边的河岸靠得越来越近,交错的树枝搭成大篷,覆盖在河的上方。光线突然暗下来,他们犹如行驶在隧道里,内特看了一下表。 “圣洛拉”离他们已有两小时的路程了。 就在他们三弯九转地穿行于沼泽时,前方隐隐约约地出现了地平线:玻利维亚的山脉耸立在远处,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近。水面开阔起来,树荫也消失了。他们驶进了一个有几条小河交汇的大湖。他们先慢慢地绕着湖兜了一圈,然后再放慢速度兜了一圈:所有的支流看上去都一模一样:比夏是其中的一条,现在连船长也犯难了。 雅维站到油桶上观察水势,内特一动不动地坐着。湖那边的草丛里有个渔夫,看来他们今天的运气就靠他了。 渔夫很有耐心地坐在一只自制的独木舟里,那个独木舟是用棵树凿成的,已经有了些年代。一顶破旧的草帽遮住了他大半个脸。等他们相距只有几英尺、完全能看清对方时,内特注意到他并没有拿钓鱼杆之类的工具。绳子就绕在他的手上。雅维用葡萄牙语跟他交谈,还递给了他一瓶水。内特光在一旁笑,听着他们发出含糊不清的奇怪的声音。他说的葡萄牙语要比西班牙语慢一些,几乎跟法语一样带有鼻音。 不知道那渔夫见到有人闯进这不毛之地是否高兴,至少他脸上没有表露出来。这家伙会住在哪儿呢? 他们开始用手在比划,基本上是朝山峦的方向指,但那个小个子所指的范围几乎覆盖了整个湖面。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内特觉得雅维是在尽量搜集每一条信息。也许要走上好几个小时才会遇见人。在这片沼泽和河流纵横交错的地区航行是十分困难的:他们才走了两个半小时就已经迷失了方向。 黑压压的一片蚊子越过他们的头顶,内特急忙去拿驱虫剂。 渔夫好奇地望着他。 他们说了再见,船又开动了,在微风中向前划行:“他的母亲是印第安人。”雅维说。 “这倒不错!”内特回答说,他一个劲地在驱赶蚊子。 “离这几上小时有一个居住区。” “几个小时?” “也许3小时。” 他们带的油可以开15个小时,内特计算着每一分钟。他们从一个入口处又进入了卡比夏河,它和其他的小河一样从湖中岔了出去、河面越来越宽,他们开足马力向前驶去。内特在放食品盒和油桶的船底当中找了个座位,背靠长凳坐上。坐在这里不会被水溅到。他正想打个盹,突然马达发出了一阵劈劈啪啪的爆响,船身便慢了下来。他盯着河面。不敢回过头去看雅维。 内特还不曾担心引擎出故障。一路上遇到的小风险已经够多了,但万一引擎坏了他们就得伤筋累骨地划上几天才能回到韦利那儿。他们只能睡在船里,吃带来的那些东西,直到食品耗尽。遇到大雨还得舀水,然后指望能再碰上一个打鱼的给他们指条道。 内特突然感到了恐俱。 但紧接着一切又正常,机器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轰鸣起来,后来这成了家常便饭:每隔20分钟左右,正当内特想小睡会儿时,引擎正常的运转就会突然停下,紧接着船身往下一沉。内特就赶忙去留意身边是否有野生动物出没。雅维用葡萄牙语咒骂几句,再摆弄一阵子阻塞门和风门,然后一切又恢复正常。 他们停在一个小岔口的树荫下吃午饭——奶酪,咸饼干和甜饼干。这时下起了雨。 “那个小个子渔夫,”内特问,“认识印第安人吗?” “是的,他们去巴拉圭河同一条船做买卖,一个月去一次。他见过他们。” “你是否问他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女传教士?” “我问了,他没着见。你是他看见的第一个美国人。” “这家伙真幸运。” 近七个小时后他们才望见了小村落的影子,内特在靠近山脚下的树林上方看见了一缕细细的青烟,雅维肯定那地方是玻利维亚。地势越来越高,他们正在接近山区。泛滥区已经在他们后面了。 他们来到一个被树林环抱的山口,一块空地上放着两只独木舟。雅维将船驶近空地,内特迅速地跳上了岸。他急着要舒展一下双腿,让脚感受到结实的地面。 “别走远了,”雅维边关油箱边警告他说。内特看看雅维,两人的目光对在一起,雅维冲着树林的方向点了点头。 有一个印第安人正在注视他们,是个男的,褐色的皮肤,光着上身,下面系一条类似草裙的东西,没看见带了什么武器。见对方没有武器,内特这才松了口气,他起初很害怕印第安人留着长长的黑发,头上描着红色的条纹。要是他手里有支长矛的话,内特二话不说就会投降。 “他友好吗?”内特眼光没离开那个人问。 “我想是的。” “他说葡萄牙语吗?” “不知道。” “干吗不上去问问呢?” “放松。” 雅维也离开船走了过来:“他看上去是个食人生番。”他轻声说。但幽默没起作用,※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他们朝印第安人走了过去,印第安人也朝他们的方向走了几步。三个人相隔一定的距离站住了,内特试探地举起手掌说:“你好!” 雅维满脸堆笑地问:“会说葡萄牙语吗?” 印第安人想了好半天,显然,他不会说葡萄牙语。他看上去很年轻,也许还不满21岁。他像是刚巧在河边,听到他们船上的马达声。 他们隔着20英尺在相互打量,雅维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做,印第人身后的灌木丛里有动静;沿着一排树木又出现了一个他的伙伴,幸好都没带武器。眼看人数上处于劣势,又是闯人别人的领地,内特准备溜之大吉。那些印第安人长得并不太魁伟,但他们有主场的优势,这些人显得并不怎么友好,脸上没有笑容,也不打招呼。 突然,有一个年轻的女子从树后闪了出来。她站到了第一个印第安人的身边。她也是褐色的皮肤,光着上身。内特的目光尽量不朝她看。 “falo。”她说。 雅维把他们来这儿的目的告诉了她,并要求见他们部落的首领。她把这话翻译给了几个男人,他们于是聚在一起,神情严肃地交谈起来。 “有的想现在就吃掉我们,有的想留到明天再吃。”雅维低声说。 “真有趣。” 男人们商议结束后,他们把商议的结果告诉那女人;她随后对闯入者说,他们必须在河边等,他们会去报告首领的。内特觉得这么做挺妥当,可雅维有点着急,他问是否有个女传教士和他们在一起。 “你得等着。”她说。 印第安人消失在丛林里。 “你觉得怎么样?”等他们离开后内特问。他和雅维都没有移动一下脚步,他们站在齐膝深的草丛里,望着前面茂密的树林,内特肯定有人在监视着他们。 “他们从外来人的身上感染了疾病,”雅维解释说,“所以他们很小心。” “我可不想碰他们。” 他们回到船上。雅维急着清洗火花塞。内特脱掉衬衣,检查了一遍临时做的防水袋里的东西。文件没有被浸湿。 “这些文件是给那个女人的?”雅维问。 “是的。”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为当事人保密的严格纪律此刻显得无足轻重,他们现在是在潘特纳尔,风雨同舟,生死与共,再说附近也找不到第二个美国人。尽管把这些纪律抛之脑后。有什么关系?内特又能告诉谁?几句闲话不会惹祸的。 在乔希严格的授命上,瓦尔德只告诉雅维说是一桩重要的法律上的事需耍去找雷切尔·莱恩。 “她父亲几个星期前死了,他留给她一大笔钱。” “多少?” “好几十个亿。” “几十个亿?” “没错!” “他很有钱?” “是的。” “他有其他的子女吗?” “我想有六个。” “他们也得到几十亿?” “不,他给他们很少一点。” “为什么给她这么多?” “没人知道这事,很令人吃惊。” “她知不知道父亲死了?” “不知道” “她爱她父亲吗?” “我对此很怀疑,她是个私生女,好像一直在躲避他,你说呢?”他指着潘特纳尔说。 “是的,是藏身的好去处。他死的时候知道她在哪儿?” “知道得不很确切。只知道她是个传教士,在这一带为印第安人工作。” 雅维只顾听,把手里的火花塞也忘了。他有许多问题要问。 律师的嘴巴越来越不紧了。 “他为什么要把这么大的一笔钱留给一个不爱他的孩子呢?” “也许他疯了。他是从窗口跳下去的。” 雅维一时还理解不了。他眯起眼睛望着河面,陷入了沉思。 第24章 这些印第安人是瓜托人,很早就居住在这儿,他们和他们的祖先一样,不愿与外界接触,他们在小块的土地上耕种,在河里捕鱼,在森林里用弓箭狩猎。 显然,他们生活得非常悠闲。一个小时过后,雅维闻到了烟味。他爬上小船附近的一棵树,当爬到40英尺的高度时,他看见了茅屋的屋顶。他叫内特也上去。 内特有40年没爬树了,但眼下也闲得发慌。他爬得可没有雅维那么轻松。最后,他在一根脆弱的树枝上停了下来,一只手抱着树干。 他们看得见三间茅屋的屋顶——整齐地铺着厚厚的草。青烟是从两间当中一个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升起来的。 他会离雷切尔·莱恩这么近吗?她会不会此刻就在听他们的叙述,然后做出决定?她会派一个武士来带他们走还是自己走出树林来问好? “这是个很小的居住地。”内特说,他不敢移动身子。 “可能还有更多的房子。” “你想他们在干什么?” “说话,只是在说话。” “嗯,我不愿提这事,可我们离开‘圣洛拉’已经有八个半小时了,我想在天黑以前见到韦利。” “没问题,回去是顺水,而我又熟悉了航道,会比来的时候快得多。” “你一点都不担心?” 雅维摇摇头,似乎从未想过要在天黑后行驶在卡比夏河上。内特却一直在担心,他尤其担心那两个大湖,湖上那些支流即使在白天都看不出区别。 他准备和雷切儿见面后简单谈一下情况,交代清法律上的义务。然后拿出文件给她看,让她回答一些基本的问题,得到她的签字后就说声谢谢,尽早地结束这次会面。他在为时间、劈啪爆响的马达和回“圣洛拉”的这段航程担忧。她也许想聊上几句,也许不想,说不定她连回去都不愿意,只是让他们离开,别再回来烦她。回到地面后,内特上船想打个盹,这时雅维看见了印第安人。 他指着前方说了句什么,内特朝树林望去。 他们在一个老瓜托人的带领下排成一排向河边慢慢走来。老者挺着肚子,显得很壮实,手里有一个拐杖之类的东西。那根东西不尖,好像不具有危险性,顶端系有漂亮的羽毛。内特猜测可能是一根礼杖。首领对两个闯入者快速地打量了一番。然后向雅维发问,你们为了什么来这儿,他用葡萄牙语问道,他显得不太友善,但也并不咄咄逼人。※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内特观察着他手里的那根礼杖。 “我们在找一个美国传教士,一个女的。”雅维解释说。 “你们从哪儿来?”首领瞟了一眼内特问 “科伦巴。” “他呢?”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内特身上。 “他是美国人,他需要找到那个女人。” “他为什么要找那个女人?” 这是他们或许认识雷切尔的第一个迹象,难道她就躲在后面什么地方,在村里或者就在树林中听着他们的谈话? 雅维费了好大一阵,才叙述了内特怎样千里迢迢来到这儿,还差点送了性命,那是美国人之间的事,无论是他雅维还是你们印第安人都是明白不了的。 “她有危险?” “不。没有危险。” “她不在这儿!” “他说她不在这儿。”雅维对内特说。 “告诉他,我觉得他是个说谎的混蛋。”内特轻声说。 “我不这么认为。” “这附近你见到过一个传教士吗?” 首领摇摇头:“没有。” “听说过吗?” 起初没有回答。他眯起眼睛望着雅维,上下打量着,似乎在问,这人值得信任吗?接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她在哪儿?” “在另一个部落。” “那儿?” 他说他也不能确定,但仍指着远处,可能在西北方的某个地方。他手中的礼杖划过了大半个潘特纳尔。 “瓜托人的部落?”雅维问。 他皱着眉摇摇头,似乎与她为伍的是一帮恶棍:“伊佩卡人”他鄙夷地说。 “有多远?” “一天!” 雅维想让他说出个准确的时间,但很快意识到印第安人是没有小时的概念的:一天既不是24小时,也不是12小时。它只是模糊概念上的一天。他以半天为单位又试了试,这回有了点进展。 “12到15个小时。”他对内特说。 “是对那种独木舟而言的,是吗?” “是的。” “那么我们几时能赶到那儿?” “三到四个小时,如果我们不迷路的话。” 雅维又拿出两张地图,在草地上展开,印第安人感到很好奇,他们在首领的身边蹲了下来。 要找到去的地方,就得先确定他们现在的位置。这一下他们吃惊不小,因为首领说他们进来的那条河并不是卡比夏河,他们遇上渔夫后拐错了弯,这才撞上了瓜托人。雅维痛苦地知道了这个事实,他轻声告诉内特。 内特还要痛苦:他对雅维太信任了。 印第安人对五颜六色的航海图一窍不通,所以当雅维开始在图上画线时,他们就不再去理会了。雅维指着横在他们面前的那条不知名的河,不停地跟首领比画,慢慢地比画到北面。首领在听取两个年轻人的意见。他对雅维解释说那两个人都是捕鱼好手。偶尔也去巴拉圭河。 “雇上他们。”内特轻声说,雅维试了试,但在淡判中得知这两个人从未见过伊佩卡人,也不想见他们。他们并不十分清楚伊佩卡人在哪儿,而且不懂什么叫有报酬的工作,再说首领也不想让他们去。 他们比画的路线从一条河通到另一条河,一直向北在绕行。最后连首领和那两个渔夫也说不上来该往哪儿走了。雅维把所画的路线同地图作了比较:“我们找到她了。”他对内特说。 “在哪儿?” “这儿有个伊佩卡人的居住区。”他指着地图说,“在印地欧港南面的山脚下,按他们指的方向走很近。” 内特俯身审视地图上的那些标示:“我们怎么去那儿?” “我想我们得回大船,沿巴拉圭河向北走半天,然后再乘小船进去。” 成弧线状的巴拉圭河相对离他们要去的目标比较近,而且乘“圣洛拉”去那儿也正合内特的意。 “小船需要走多少时间?” “将近四个小时。” “将近”这个词把一切都包括了。不过,那段距离看上去比他们那天出发后所走的路要短。 “那我们还等什么?”内特说着站起身,面带笑容地望着印第安人。 雅维向他们表示了谢意,一边卷起地图。见他们要走,印第安人顿时解除了戒备。而且想表现得友好些,他们要送些食物给他们,被雅维谢绝了。他解释说,由于他们要在天黑前回到巴拉圭河,所以得急着赶路。 内特笑容可掬地回到了船上。那些印第安人想看那条船。他们站到河边,非常好奇地看着雅维发动引擎。当引擎发动起来时,他们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往回行驶时,这条不知名的河流显得和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到达第一个弯道时,内特回头看见那些瓜托人还站在河边。已经快下午4点了,幸运的话,他们能在天黑前驶出大湖,进入卡比夏河。韦利在那里准备着黑豆和米饭等他们,就在内特做他的如意盘算时,第一滴雨落在了他的身上。 引擎出现的毛病并不是因火花塞引起的。往回走了50分钟后,它终于完全熄了火。船顺着水流在漂。雅维打开盖子,用螺丝刀捣鼓化油器。内特问要不要他帮忙,得到的回答是他什么忙都帮不上,至少在修理引擎上是如此。不过,他可以用桶舀出船仓的雨水。他还可以用桨把握小船的方向,使小船不致偏离到河岸去。 他两件事都做。水流一直冲着他们往前,尽管速度还不像内特所期望的那么快,雨断断续续地在下,当船驶近一个转弯处时,河道变浅了。但埋头修理引擎的雅维没有注意到。船速突然加快,急流将船冲向一处茂密的灌木丛。 “我需要帮一把。”内特喊道。 雅维抓过一柄桨,调整了一下船头,使它能笔直地朝灌木撞上去而不至于翻掉。 “稳住!”当船撞进灌木丛时雅维大喊道。树枝和藤蔓劈头盖脑地向内特冲过来,他连忙用桨去挡。 一条小蛇从内特的头顶上掉进船里。他没有看见。雅维用桨挑起它扔出去。还是不提的好。※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有几分钟的时间他们不仅在同急流搏斗,而且还在互相斗力气,因为内特老是往相反的方向划水:他的鲁莽随时会使小船倾覆。 等他们再一次从灌木从里脱出身来时,雅维收缴了两把桨,他给内特派了个新的活。他让内特站在引擎的上方,撑开雨披,不让雨水淋到化油器。于是内特一脚踏着油桶、一脚踏着船舷悬站在那儿,犹如一个张开双臂的大使。 他们毫无方向地顺流漂了20分钟。费伦的财产足以买下巴西所有的尾挂发动机,可这会儿内特只能看着一个业余机修工在修一台比他自己年龄还大的破机器。 雅维拴好了盖子,又开始没完没了地捣鼓起了油门。他猛地拉动发动杆,内特不由自主地祷告,当他拉第四下时,奇迹出现了:引擎轰鸣起来。但声音不像以前那么柔和。它不时地发出劈啪的响声,雅维试着去调整油门,但没奏效。 “我们得放慢速度。”他说,眼睛却没朝内特看。 “行,只要不迷失方向。” “这没问题。” 暴风雨越过了玻利维亚的山脉,很快刮到了潘特纳尔的上空。 这场风暴的凶猛来势很像上一次差点让他们在飞机上丧命的那场。内特坐在船底部,身上披着雨披,在往河的东面看,想找到一些熟悉的景物。这时他感到了第一阵袭来的狂风,雨突然大了起来。他慢慢地转身朝后面看了一眼,雅维早就看见了,们没吱声。 大空成了深灰色,好似一张黑幕。云层在离地面很近的地方翻滚,完全遮住了远处的山脉。雨水淋湿了他们,内特觉得在毫无遮蔽的旷野里是那么的无助。 他们没有地方可躲,没有可停泊的码头。四周都是水,连绵好几英里。他们处在汪洋的中间。只有几处露出水面的灌木和树指引着他们在河道和沼泽里穿行。他们只能呆在船上,没有别的选择。 一阵疾风从后面吹来,船向前一跃,雨点猛烈地打在他们的背上。天空更黑了。内特只想蜷缩在铝制的长凳上,抓住救生垫子,尽量用雨披裹住身体。但水渐渐地在脚的四周溢上来,把补给品都浸湿了。他拿起桶开始舀水。 他们来到一个岔口处,内特肯定他们先前没到过这个地方。 接着,他们又经过下个河流的交汇处,可在雨中他们几乎什么也看不清。雅维关小了油门在观察河道,然后猛地将船向右拐去,似乎知道了该往哪儿走。但内特相信,他们早已迷失方向。几分钟后,河道消失在一个到处是烂树桩和灌木丛的地方——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让人过目不忘的地方。雅维迅速掉转船头,他们迎着风暴冲去。那场面真令人胆战心惊,天空漆黑一团,湍急的水流翻腾着白浪。 驶回到交汇处后,他们在风暴中扯直嗓子交谈了一会儿。然后选择了另一条河。 天黑之前,他们经过了一个很大的泛滥平原,是一个临时形成的大湖,同他们先前遇到渔夫的那个地方有些相似,但四周并没有渔夫的影子。 雅维在众多的支流中选择了一条,他显得熟门熟路,似乎他每天都在潘特纳尔的这个角落里航行。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使他们在瞬间的工夫隐约看见了前面的水路。雨势减弱了,暴风雨正在渐渐地远离他们。 雅维关掉引擎,仔细地观察起了河岸。 “你在想什么?”内特问。暴风雨中他们很少交谈。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们迷路了。但内特不想逼着雅维承认。 “我们要在岸上搭个帐篷。”雅维说,语气像是在提建议而不是谈计划。 “为什么?” “因为我们得有个地方睡觉。” “我们可以轮流在船上打盹。”内特说,“船上更安全。”他说话时显出一个经验老道的水手所具有的自信。 “也许吧,但我觉得还是停下来的好。继续在黑暗中行驶会迷路的。” 我们早就迷了三个小时了,内特想说。 雅维把船引到了一处长有植物的岸边,他们沿着河岸顺流而行,用手电查看着较浅的水域。如果水面上闪出两个小红点,那准是鳄鱼的眼睛。幸亏他们没有发现。最后,他们用绳子将船系在一棵10英尺高的树干上。 晚饭是半干半湿的咸饼干和内特从未尝过的罐头小鱼,还有香蕉和奶酪。 风一停,蚊子就叮上来了。他们互相传递着驱虫剂。小飞虫像一片乌云从船的这头飞到船的那头。雨虽然停了,但他们谁也没有脱下雨披,蚊子咬得很凶,但无法咬透塑料布。 晚上11点左右,天空开始明澈起来,但没有月光。河水轻轻地晃动着小船。雅维提出先由他来值班。内特尽量使自己舒舒服服地打上一个盹。他把脑袋搁在帐篷上,伸直两腿。他的雨披开了一个口子,几十只蚊子蜂拥而入,在他的手腕上一阵叮咬。河里发出扑通的声响,也许是一条蛇。这条铝壳的小船根本不适和人躺。 睡觉是不可能的了。 第25章 弗劳尔、扎代尔和泰森,这三位几星期前对特罗伊·费伦做过精神鉴定,然后在录像机前和一份长长的书面陈述中一致确认他神智健全的精神病专家被解雇了。他们不仅遭解雇,而且还被费伦家属的律师们骂成是白痴、疯子。 他们找到了新的精神病专家。第一个是哈克领来的,他的酬金是每小时300美元。哈克是在一份以出庭律师为读者的杂志的分类广告里发现他的,他叫萨博,是个退休的开业医生,眼下很愿意为钱而作证。他看了费伦先生的言行举止后便断定,他不具备立遗嘱的能力。一个神智清醒的人是不会跳楼自杀的,而把110亿美元的遗产留给一个陌生的继承人更加表明他内心的极度混乱。 萨博非常想接费伦这桩案子,否定前三个专家的结论是一件极具挑战性的事、名声太有诱惑力了——他从未接过有名的大案;再说,这笔可观的酬金足以供他作一次东方之旅。 所有费伦家属雇用的律师都急于推翻弗劳尔、扎代尔和泰森的鉴定结果。而这么做的惟一途径是要找到新的专家和新的结论。 与成功酬金相比,按小时收取的律师费即便怎么优厚也是小菜一碟。既然那些继承人无法按月支付数额上大的佣金,律师们同意将事情简化,各家按百分比分成,哈克要百分之四十,但雷克斯大骂他贪心,他们最后同意拿百分之二十五。格里特从玛丽·露丝·费伦·杰克曼那儿硬挤出了百分之二十五。 最大的赢家是沃利·布赖特,这个街头的棍混儿坚持要利比盖尔和斯派克按两份算:这样,他就争取到他们所得份额的一半。 在提起诉讼前的这场乱轰轰的争权夺利中,没有一个费伦家族的成员对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提出过疑问。他们对律师很信任,再说,人人都在质疑遗嘱的有效性,谁也经不起成为输家:赌注太大了! 由于哈克在费伦所有的律师中最善于抛头露面,所以他引起了费伦长期以来的仆人斯尼德的注意。自杀事件发生后谁也没有注意过斯尼德。在法庭上忙得不可开交的人们把他给忘了。他失去了工作、宣读遗嘱时,斯尼德就坐在法庭上。他用墨镜和帽子掩住自己的脸,所以没有被人认出,他是流着眼泪离开法庭的 他恨费伦的子女,因为特罗伊恨他们。多少年来,为了帮助特罗伊摆脱来自家庭的烦恼,斯尼德违心做了许多缺德的事。他安排了一切!当男孩因吸毒而被捕时,他去贿赂警察;他为保护特罗伊的情妇而向太太们说谎、当那个情妇当上太太后,他又要为保护特罗伊新的女朋友们向她们说谎。 介于他出色的工作换得了什么呢?孩子和太太们称他是奴才。他忠心耿耿地为主人服务了一辈子,到头来费伦先生什么也没留给他!一个子儿都没有!虽然他这几年薪金颇丰。也买保险,但这点钱远不够维持余生,为了这份工作以及主人,他牺牲了一切。他抛弃了常人的生活,因为费伦先生要求他每时每刻都尽守职责。家庭对他而言是不可能的事,他也没有真正可以交心的朋友。 费伦先生是他的朋友,他的知己,他惟一可以信赖的人。在过去的几年里,费伦先生曾多次许诺会照顾他的一生,他也知道在一份遗嘱里有他的名字,他亲眼见过这份文件。费伦死后他能继承100万美元的遗产。特罗伊那时候的资产是30亿美元。斯尼德当时想,这100万真是区区小数。随着老头越来越富有,斯尼德估计他的那份遗赠也在增加。 他偶尔也在他认为适当的时候旁敲侧击地问及此事,但费伦先生不仅厉声斥责了他,而且。还威胁要彻底剥夺他的继承份额。 “你和我的子女是一路货。”他说。费伦把可怜的斯尼德整得够惨的。 不知怎么,他的100万竟然变成零。他感到很不是滋味。他不得不加入敌人的阵营,因为他无路可走。 他在杜邦广场附近找到了哈克·格蒂斯联合律师事务所的新办公楼。女秘书说,格蒂斯先生非常忙。※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也很忙。”斯尼德毫不客气地回答说。他一直在特罗伊身边工作,他很了解这些律师。他们总是很忙。 “把这个给他。”他递给秘书一个信封,“这事非常紧迫,我在这里等10分钟,然后就去找另一家律师事务所。” 斯尼德坐了下来,眼睛望着地面。地毯是新的,却是便宜货。 女秘书迟疑了片刻,然后推门进了一个房间。信封上有一张手写的纸条: “我为特罗伊工作了30年。我知道所有的情况。马尔科姆·斯尼德。” 哈克很快就出现了,手里握着那张纸条,满脸笑容,似乎想用友好的姿态给斯尼德一个好印象。他们几乎是一路小跑地来到一间大办公室,秘书跟在他们身后。不,斯尼德不想要咖啡、茶、水或可乐。哈克关上门并上了锁, 办公室里有一股油漆味。书桌和书架都是新的,但木质很不相配。沿墙堆放着一盒盒的文件和杂物。斯尼德细细地观察着。 “刚搬进来的?”他问。 “搬了几个星期了。” 斯尼德不喜欢这地方,对面前的这位律师也心中没谱。他穿着蹩脚的毛料西装,比他斯尼德穿的还要寒酸。 “30年,嗯?”哈克说,手里还握着那张纸条。 “是的。” “他从窗口跳出去时你和他一起?” “不,他是一个人跳下去的。 哈克装模作样地哈哈大笑,然后面带笑容地说:“我是说,你当时也在场?” “是的。我差点抓住了他。” “一定很可怕。” “是啊,现在想想还后怕。” “你看见他在遗嘱上签字了吗?最后的那份遗嘱?” “是的!” “你看见他写了那份该死的东西?” 斯尼德做好了撒谎的充分准备,事实真相毫无意义,因为老头也欺骗了他。他还有什么会失去呢? “我耳闻目睹了许多东西,”他说,“而且还知道许多内幕,我这次来只是为了钱。费伦先生曾许诺过在遗嘱中关照我。有过许多次许诺,但都没有兑现。” “所以你和我的当事人在一条船上。”哈克说。 “我希望不是,我鄙视你的当事人和他们的家属。我们还是先把情况搞清楚吧。” “我想情况已经很清楚了。” “没人比我更接近特罗伊·费伦的了,没人能证实我所见到的情况!” “这么说你想当证人?” “我是证人,是个内行。而且我很值钱。” 他们的目光对到了一起。一方传出了信息,一方接受了信息。 “根据法律,非专业人员不能对立遗嘱的人做出行为能力方面的鉴定,但你可以指证他一些具体的行为来证明他神智不健全。” “这我知道。”斯尼德毫不客气地说。 “他当时疯了?” “可以说疯也可以说没疯。这对我都无所谓。怎么说取决于我。” 哈克停了来在细细琢磨,他摸着脸,眼睛盯在墙上。 斯尼德决定帮他:“这事我是这么看的,你的那个男孩和他的兄弟姐妹都上了老家伙的当了。他们21岁时各自得到了500万美元,至于这笔钱的归宿我们自然都很清楚。因为他们背了一身的债,他们不得不对遗嘱提出质疑。然而,陪审团并不会同情他们。他们是一群贪婪的输家。这是一桩很难打赢的官司!可是你和你那些律师还是要挑战这份遗嘱,你们会把这起诉讼案闹得沸沸扬扬,因为它牵涉到110亿美元。既然你对官司没有太大的把握,你也希望在法庭前能达成某种和解。” “你领会得很快。” “不!我在费伦先生身边已经呆30年了。总而言之,协商解决的好坏完全取决于我,如果我回忆起的事情清晰又具体,那么我的老板也许就不具备立遗嘱的能力。” “这么说,你的记忆有点反复无常。” “我的记忆完全按我的需要而定。没人能对它提出异议。” “你想得到什么?” “钱!” “多少?” “500万!” “数目很大。” “这算不什么,我可以从这里拿,也可以从别的地方拿。” “我哪儿有500万给你?” “这我不知道,我不是律师。我想你和你的朋友会想出办法的。” 哈克停顿了良久,他思考着。他有许多问题想问,但能不能得到许多答案他还吃不准:至少眼下得不到。 “还有其他的证人吗?”他问。 “只有一个,她名叫尼古莱特,是费伦先生的最后一位秘书。” “她知道多少?” “说不准,可以买通她。” “你已经和她谈过了?” “每天都在谈。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她要多少?” “她的费用包括在这500万里。” “你很会做交易。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什么要紧的人了。” 哈克闭上眼睛,用手按摩着太阳穴:“我对你提出的500万没有异议。”他捏着鼻子说,“我只是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给你。” “我肯定你会有法子的。” “给我一些时间,行吗?我需要好好想想。” “我不着急。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如果你说不,我就去找另一边的人。” “没有什么另一边的人。” “别那么肯定。” “你知道有关雷切尔·莱恩的事吗?” “我什么事都知道。”斯尼德说,然后他离开了办公室。 第26章 第一道曙光并没有带来任何惊喜。他们的船系在河边一棵树上,这条河同他看到的其他河流很相似。天空中又积起了厚厚的云层,天亮得很慢。 早饭是一小盒饼干,这是韦利为他们准备的最后一点食物。内特慢慢地吃着,每咬一口都在为下一顿着急。 水流很急,所以太阳一冒头他们就顺流漂了出去。他们惟一能听见的就是水声,他们节省了汽油,也推迟了雅维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发动引擎的时间。 他们漂流到一个泛滥区,有三股水流汇集在这里。船一时堵在那里不动了。 “我们迷路了,是吗?”内特问。 “我很清楚我们在哪儿。” “在哪儿?” “在潘特纳尔,这里所有的河流都通向巴拉圭河。” “最终都流向巴拉圭河?” “是的!”雅维打开引擎盖,擦去化油器上的水汽。他调整了一下风门,检查了油量。然后试着发动,当拉到第五下时,引擎终于突突地响了起来。但紧接着又熄了。 我要死在这儿了,内特暗想。我不是被淹死,就是饿死或被野兽吃掉,但即便如此,我也要在这儿,在这片大沼泽里活到最后一刻。 令人吃惊的是,他们听见了一声叫喊:声音很尖,像是女孩子发出的。有人听见了引擎的突突声。叫喊声是从岸边野草丛生的沼泽里传出的。雅维大声喊了起来,过了片刻,前方有人在应答:一个年龄不超过15岁的男孩驾着一条独木舟从草从里划了出来。独木舟是用树了凿成的。他用一把自制的桨在水上划得异常自如。 “bomdia。”他笑嘻嘻地说。他棕色的小脸蛋长得方方正正,是内特这些年里所见到的最漂亮的脸。他扔过来一根绳,两条船靠在了一起。 男孩和雅维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过了一会儿内特有些不耐烦了。 “他说什么?”他厉声问雅维。 男孩朝内特望去,雅维赶紧说:“americano。”——美国人。 “他说我们离卡比夏河很远。” “我早就猜到了。” “他说巴拉圭河在我们东面,大约有半天的路程。” “独木舟走半天?” “不,我们的船!” “不可思议。需要多长时间?” “四小时左右。” 那就是五个小时,也许是,5个小时,而前提是引擎能正常运转、如果只能靠手划的话,那就要一个星期。葡萄牙语的谈话又开始了,而且依然是那么不紧不慢。独木舟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团缠绕在一个铁罐上的钓线和一个泥罐。内特猜测泥罐里面是蛆蛇上之类的鱼饵。他是怎么捕的?他搔着自己身上被蚊子叮咬之后所起的肿块、 一年前他和自己的孩子去犹他州滑雪。白天他喝了种含有墨西哥龙一舌兰酒的饮料,一直喝到不省人事、过后他宿醉了整整两天。 他们的谈话热烈起来,两人开始指点比画着。男孩说话时雅维扭头望着内特。 “说什么?” “印第安人就在这附近。” “离这儿多远?” “一个小时,也许两小时。” “他能带我们去吗?” “我知道怎么走。” “这我相信。但有他跟在后面我更加放心。”这话有点冒犯雅维的白尊,但在目前的情形上他也不好争辩了:“也许他要点钱。” “随他要什么。”现在,谈判桌的一头是费伦的遗产,另一头是这个瘦小的潘特纳尔人。内特一想到这副情景不禁笑了:给你一排配有钓鱼竿、钓丝螺旋轮和测深器的独木舟怎么样?只要你开口,孩子,什么都是你的。 “10个雷阿尔。”经过简短的谈判后雅维说。 “行!”只要10个雷阿尔就能把我们送到雷切尔·莱恩那儿。” 方法也想好了。雅维让尾挂机船向一边倾斜,使螺旋桨露出水面,然后他们开始了,他们跟在男孩的后面划了二十来分钟,进了一条水流很急的浅河。内特收起桨,喘口气,擦去了脸上的汗水。他心跳得很快,肌肉也早已乏力了。云正在散去,太阳火辣辣地逼下来。※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雅维又去捣鼓引擎,总算能发动了,而且没有熄火。他们跟在男孩的后面,他的独木舟轻而易举地超过了他们的机船。 当他们发现一处高地时,已经快是下午1点了。水位渐渐地低下去,河边到处是茂密的灌木丛和树木。男孩的神情有些忧郁,而且奇怪地在留意太阳的位置。 就在这儿,他对雅维说。我得回去了。 内特给他钱,并向他表示了谢意。他顺着水流往回划,很快就没了人影。他们继续往前,机船开开停停,总算把他们送到高地处, 河拐进了一片森林,两边的树木低低地悬伸在河面上,交织成了一条遮住光线的隧道。河道很暗,断断续续的马达声在河岸边发着回声。内特疑心有人正在注视他们。他几乎感觉到毒箭已经对准了他。他做好心理准备,涂着伪装色、专门射杀白人的野蛮人随时会向他投来致命的毒标。 但他却首先看见的是孩子,一个个棕色的小身体在水里欢快地嬉戏。隧道在一个靠近居住区的地方到头了。 做母亲的也都在洗澡,而且像孩子们一样一丝不挂,她们一点也不在乎。她们看见小船后便回到了岸边。雅维关掉引擎,船向前滑去。他开始面带笑容地同她们说话。一个稍大些的女孩朝村子的方向跑去。 “fportugues?”雅维向那群人问道,他们一共有四个妇女、七个孩子。对方只是看着他,孩子们躲到了母亲的身后。那些女人个子矮小,rx房也很小,但长得非常结实。 “他们友好吗?”内特问。 “男人们来了你就知道了。” 计分钟后,男人们来了,一共来了三个,也都是矮个儿,身体很粗壮。谢天谢地,他们的隐私处有小的皮袋遮着。 他们当中年龄最大的一个自称会讲雅维的语言,可他的葡萄牙语充其量也只是懂几个基本的词汇而已。内特仍呆在船上,船上要显得安全些、雅维靠在河边的一棵树上在同他们解释:印第安人围着他,他要比他们高出一英尺。 雅维不停地打手势和重复一些词语后,内特说:“请翻译一下。” 印第安人的目光转向了内特。 “amcricano。”雅维解释说,然后又开始了新的一轮交谈。 “有没有那个女人的消息?”内特问。 “我们还没有谈到这个问题,我在说服他们不要把我们活活烧死。” “那就多费些口舌。” 来了更多的印第安人。100码开外可以看见他们的村舍,就在森林边上。河的上游处停着五六条独木舟。孩子们已经不觉得陌生了,他们慢慢地离开了母亲,蹚水来到小船边张望。内特对他们挤眉弄眼的,好久才有人对他笑了笑。要是韦利不那么吝啬而多备些饼干的话,他就可以拿出来哄他们了。 那边的谈话还在不紧不慢地进行。对话的那个印第安人不时要告诉他的同伴谈话的内容。他的话得到了别人的关注。他们的语言是一种很简单的哼哈声,说话时嘴唇很少动。 “他在说什么?”内特不耐烦地问。 “不知道。”雅维回答说。 一个小男孩把手放在船舷上,用一双大大的黑眼睛打量着内特。他轻声说道:“你好:”内特马上意识到他们找到了目的地。 只有内特听到了小孩的说话声。他俯身向前,也轻声说:“你好!” “再见。”男孩说。雷切尔至少教会了他两个词。 “你叫什么名字?”内特问,他把声音压得很低。 “你好!”他重复着第一句话。 树底下的谈话也有所进展。男人们围成一团,说得很起劲,而女人们则一声不吭。 “问及那个女人了吗?”内特又问道。 “问了,他们没有回答。” “什么意思?” “我也吃不准,我觉得她就在这儿,可他们出于某种原因不想说。””他们为什么不愿意?” 雅维一皱眉头转过身去。他怎么知道? 印第安人又谈了会儿,然后全体离开——男人走在最前面,然后是女人,孩了们跟在后面。他们排成一行向村子走去,很快消失在前面的树林里。 “你把他们惹恼了?” “没有。他们要举行个会议什么的。” “你认为她就在这儿?” “是的!”雅维坐回到船里,想打个盹。不管是什么时区,反正这会已经是下午1点。中饭是用浸湿的咸饼干凑合的。 他们在3点左右上了路。一群年轻人带他们离开了河边,沿着烂泥小径来到村里。他们经过一间间村舍时,人们纷纷驻足观望。他们接着又离开了村子,沿着另一条小径走进了树林。 这是一条死亡之路,内特暗自在想。他们把我带进丛林是为了举行某种石器时代的血祭仪式。他跟在雅维的后面,雅维在前面走得很自信。 “我们到底是去哪儿啊?”内特像一个被抓的战俘一样心虚地问。 “别紧张。” 树林的前方出现了一片空地,不远处又是一条河。领头的突然停了下来,并用手指着什么。就在河边,有一条蟒蛇在阳光了伸长着躯体。它通身呈黑色,两侧长着金黄的斑纹。身体最粗的地方至少有一米 “它有多长?” “六、七米,你终于看见蟒蛇了。”雅维说。 内特的双腿在瑟瑟发抖,嘴巴也觉得干涩起来、他一直在拿蟒蛇开玩笑,这回亲眼见了还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有的印第安人崇拜蛇。”雅维说。 我们的传教士这会儿在干什么呢?内特想。他到时候会向雷切尔询问这种习俗的。 蚊子似乎只找他的麻烦:它们不咬印第安人,雅维也不在东拍西拍的,只有内特拼命在抓搔自己的皮肉,甚至把血也抓出来了。他的驱虫剂和蚊帐等物件都在船上,不用说这会儿准被孩子们在翻弄着。 前半个小时的旅途还有点惊险的感觉,随后,热气和飞虫就使人感到单调乏味了。 “我们还要走多远?”内持问,他并不指望得到确切的回答: 雅维跟领头的说了几句,印第安人作了同答。 “不远了。”这就是内特得到的回答:他们穿过又一条崎岖的小道,然后是一条稍宽一些的小径,这一已经能看到有人走动的迹象了。不久他们看见了第一间村舍,随后闻到了烟味: 又走了200码后,领头的印第安人指向河边的一块树荫地。 内特和雅维来到一张用藤条捆扎的长凳前。印第安人留下两个人看守他们,其余的回村里去报告了。 “我看我们现在可以逃了。”内特说。 “逃到哪儿去?” “你饿吗?” “有点,你呢?” “不,我的肚子填得饱饱的。”内特说,“九个小时前吃了七片薄薄的饼干;再见到韦利时提醒我扇他两个耳光。” “我希望他没事!” “他干吗会有事?他正悠哉游哉地躺在我的吊床上,喝着咖啡,既安全又干爽,又吃又喝。”※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如果雷切尔不在附近的话,他们是不会把他带到这儿来的。 内特坐在长凳上望着远处的茅屋屋顶,脑子里全是关于雷切尔的问题。他很想知道她的长相——她母亲是个美人。特罗伊·费伦对女人是很有眼光的。她穿什么衣服?她传教的伊佩卡人可都是赤身裸体的野蛮人。她有多久没看见文明了?他自己是不是第一个来到这儿的美国人? 她对他的到来会有什么反应?对钱又会有什么反应? 随着时间的流逝,内特想见到雷切尔的心情也越来越急切。 当村子里有动静时,两个守卫都还睡着。雅维朝他们扔过去一块石头,还轻轻打了个口哨。他们一下子跳了起来,恢复了警戒的姿势。 小径上的草长得齐膝深,有一队人正朝他们这边走来,雷切尔也在他们中间。在一片棕色的皮肤中闪现着一件淡黄色的衬衣和一张掩盖在草帽下的白净的脸。内特在100码开外的地方就认出了她。 “我们找到她了。”他说。 “是的,我想我们终于找到她了。” 一行人不紧不慢地走着。三个年轻人走在前面。她的身后还有三个年轻人。她比他们略高一些,步态从容,就像是来赏花似的。 内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很苗条,长着一副骨骼凸出的宽阔的肩膀。当走得更近一些时她开始朝这边看。内特和雅维起身迎去。 印第安人在树荫前停住了脚步,雷切尔则继续向前。她取下了草帽。她的头发很短,是褐色的,已经开始花白了。她在离雅维和内特几英尺的地方停住了。 “boatarde,senhor”她对雅维说,然后看了看内特。她的眼睛是湛蓝色的,几乎呈靛蓝。脸上没有皱纹,也没有化妆;她应该有42岁,但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散发出柔和的光泽,就像一个从不知紧张和压力为何物的人。 “boatarde。” 她没有主动和他们握手,也没有自报家门。她在等对方说话。 “我叫内特·奥里列,是从华盛顿来的律师。” “你呢?”她问雅维。 “我叫雅维·卡多佐,是科伦巴人,他的向导。” 她面带微笑地打量着对方。她没有不快,她很喜欢这次接触。 “你为什么来这儿?”她问。她说的是不带任何口音的美国英语,没有一点路易丝安那或蒙大拿的口音,而是萨克拉门托或路易斯的那种平平的标准的英语。 “我们听说这儿钓鱼挺不错的。”内特说。 ——没有反应。 “他是开玩笑。”雅维抱歉地说。 “对不起。我在找雷切尔·莱恩。我有理由相信你和她是同一个人。” 她听了这句话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你为什么要找雷切尔·莱恩?” “因为我是律师,我的事务所和雷切尔·莱恩之间有一件重要的法律事务。” “什么样的法律事务?” “我只能告诉她本人。” “我不是雷切尔·莱恩,很抱歉。” 雅维叹了口气,内特的肩膀耷拉下来。她把对方的每一个举止、反应和脸部肌肉的抽动都看在眼里。 “你们饿吗?”她问。 两人都点点头。她叫来印第安人,吩咐了几句。 “雅维,”她说,“跟他们到村里去。他们会给你吃的,还会让你带上足够的食物给这儿的奥里列先生。” 他们俩坐在光线越来越暗的长凳上,望着印第安人把雅维带进村子。途中,雅维回头看了看,只想知道内特是否安然无恙。 第27章 印第安人离开后,她不再显得那么高大了。她从来不吃容易让人发胖的食物。她的腿又细又长,穿着皮革凉鞋,在这没人穿鞋的地方显得尤其突出。她从哪儿弄到这双鞋的?从哪儿弄到那件黄色的短袖衬衫和卡其短裤的?他有问不完的问题。 她的衣服很简朴,已经穿得很旧了。如果她不是雷切尔·莱恩的话,她也肯定知道雷切尔在什么地方。 两人的膝盖离得很近,几乎挨在了一起。 “好多年前雷切尔就不复存在了,”她凝视着远处的村子说,“我保留了雷切尔这个名字,但不再用莱恩这个姓了。事情一定很重大,不然你不会来这儿的。”她声音轻柔,语速很慢,每一个音节都十分清晰。 “特罗伊死了,他是三个星期前自杀的。” 她的头微微一低、闭上眼睛,像是在祷告:简短的祷告后是长长的一阵沉默,无声的氛围一点不妨碍她。 “你认识他吗?”她终于开口问。 “我只见过他一次,那是在几年以前。我们事务所有许多律师,我从未办过特罗伊的案子。不,我不认识他。” “我也是。他是我世俗生活中的父亲,我花了很多时间为他祷告,但他始终和我形同路人。”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内特也说得很慢,很轻,她能让人感到平静。 “好多年前。那时我还没有上大学——你对我的情况知道多少?” “知道得不多,你没留下什么生活的痕迹。” “那么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特罗伊帮的忙。他生前就想找到你,但没办到。他知道你是为世界部落传教团工作的传教士,就在这一地区。其余的事情就靠我自己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有的是钱。 “这就是你来这儿的目的?” “是的,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我们有正经事要谈。” “特罗伊在遗嘱里留给了我一些财产?” “你说对了。” “我不想谈正经事,只想聊聊天。你知道吗,我很少听到有人说英语。” “我能想像。” “我一年去一次科伦巴买些补给品。这时我才给总部打电话,说上10分钟的英语。我总是感到害怕。” “为什么?” “我很紧张。我拿电话的手在发抖。我认识电话那头的人,害怕会说错话。有时甚至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一年就这10分钟。” “你现在讲得很好,” “我很紧张。” “放松些,我这人很随和!” “你还是找到了我。一小时前我在替一个病人看病,男孩跑来说来了个美国人。我跑进我的茅屋开始祷告,上帝给了我力量。” “为了全人类,我平安地来了。” “你看上去像个好人,” 你还不知道我的底细呢,内特暗想。 “谢谢。你,嗯,刚才说在看一个病人。” “是的。” “我以为你是个传教士。” “我是传教士,但我还是医生。” 内特的专业就是起诉医生。但现在提这个话题既不是场合也不是时候:“我不了解这个情况。” “大学毕业后我改了姓,那时候我还没有上医学院和神学院。我的生活记录也许就是那个时候消失的。” “一点不错。你为什么要改姓?” “原因很复杂,至少在当时有许多因素。现在已经显得不重要了。” 一阵微风从河边吹来。快下午5点了。森林上空的乌云压得很低。她见他瞟了一眼手表:“孩子们会搬来帐篷的。今晚睡在这儿挺不错的。” “谢谢。我们会平安无事吗?” “是的。上帝会保佑你们。做祷告吧。” 内特一时真想做一番虔诚的祷告。他顾忌的是来自河边的威胁:他能想见那条蟒蛇这会儿正向他的帐篷游来。 “你平时也做祷告,是吗,奥里列先生?” “叫我内特。是的,我做祷告。” “你是爱尔兰人?” “我是混血儿,德国人的血统多一些。我父亲的祖先里有爱尔兰人。我对家族史根本不感兴趣。” “你是什么教派?” “圣公会!”天主教,路德教,圣公会,反正都一样。自第一次婚姻后,他就再也没有进过教堂。 他不想谈及自己的灵修生活,他对神学也没有研究,不想跟一个传教上谈论这个问题。幸好她又沉默来,他赶紧换了个话题:“这些印第安人温和吗?” “基本上是的。伊佩卡人并不好斗,但他们不相信白人。” “那么你呢?” “我在这儿呆了11年,他们已经接纳了我。” “花了多长时间才取得了他们的信任?” “我比较幸运,因为在我之前这儿住过一对传教士夫妇。他们学会了当地的语言,翻译了《新约》;而我又是医生,当我为那些女人接生时,我能很快交上朋友了。” “你的葡萄牙语说得很好。” “我能说得很流利,我还能说西班牙语、伊佩卡语和马其根加语。” “马其根加语是什么?” “马其根加人是秘鲁山脉里的土著人。我在那里呆过六年。我刚学会他们的语言,他们就把我送走了。” “为什么?” “游击队。” 威胁还不仅来自蟒蛇、鳄鱼和洪水。 “他们绑架了离我很近的一个村子里的两个传教士,但上帝拯救了他们:他们四年后被释放了,没受到任何伤害。” “这附近也有游击队吗?” “不。这是巴西!这里的人不好斗。有些走私毒品的,但不会进入潘特纳尔的中心地带。”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巴拉圭河离这儿多远?” “这个季节要八个小时” “巴西人的八个小时?” 她笑了:“你已经了解这儿的生活节奏,八到十小时,美国人的时间。” “坐独木舟?” “这是我们常用的交通工具。我有过一只机船,但太旧了,后来终于开不动了。” “如果是机船的话需要多少时间?” “大约五个小时。现在是泛滥期,很容易迷路。” “我已经领教了。” “所有的河流都汇集到一起,你们离开时需要带上一个渔夫,没有向导你们到不了巴拉圭河。” “你一年去一次?” “是的,但我是在旱季去,8月份。那时比较凉快,没有那么多的蚊子。” “你一个人去?” “不,我带上我的印第安朋友雷克一起去巴拉圭河。水位低的时候独木舟大约划六小时就到了。我再在那里搭船去科伦巴,我在科伦巴呆上几天,办完事后再搭船回来。”※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内特想起他一路上没看见几条船:“随便搭哪一条?” “通常是一条贩牛的船。船主很乐意带乘客。” 由于机船坏了,她只能靠独木舟出行。她搭贩牛的船去科伦巴。这是她与外界接触的惟一方式。钱会如何改变她?内特暗自问。看来一时还无法找到答案、 他准备明天再告诉她,等新的一天开始、自己也吃饱睡足后再同她谈正事。 村口出现一个人影——有人朝他们走来。 “他们来了,”她说,“这儿的人在天黑前吃饭,然后就上床睡觉。” “我想天黑之后就没事可做了。” “没有我们可以讨论的事。”她赶紧说。内特觉得有点奇怪。 雅维是和一群印第安人一起来的。其中的一个印第安人给了雷切尔一只方形的篮子,她递给了内特。他从里面拿出一只硬面包。 “这是木薯,”她说,“是这儿的主食。” 显然也是惟一的食物,至少那顿饭是如此。当内特吃到第二块时,第一个村子的印第安人也来了,他们拿来了帐篷蚊帐、毯子以及船上的瓶装水。 “我们就在这里过夜。”内特对雅维说。 “谁说的?” “这是最合适的地方,”雷切尔说,“我可以在村里向你们提供一个住处,但白人去那儿先要得到酋长的首肯。” “那是指我了。”内特说。 “是的。” “他不算?”他指着雅维问。 “他是去拿食物、不是去睡觉的。那儿的规矩很多。” 内特对此不理解——他们原始得连衣服都不穿,却惜守如此复杂的一套规矩。 “我想明天上午就离开。”内特对她说。 “这也要取决于酋长。” “你是说我们不能随意离开?” “他说可以你们才能走。别着急。” “你和酋长的关系好吗?” “我们相处不错!” 她让印第安人回村去,太阳已经落到了山下,森林的阴影笼罩着他们。 雷切尔站了几分钟,看着雅维和内特费劲地搭支帐篷;折叠起来的帐篷显得很小,支撑起来后也不见得大多少,内特担心能不能装下雅维,更不用说两个人睡在里面了。等帐篷完全支好后,它大约是腰部的高度,四面是倾斜的,里面要睡两个人实在太为难他们了。 “我走了。”她说,“你们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你保证?”内特一本正经地问。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派几个男孩来看护你们。” “我们没事的。”雅维说。 “你们什么时候起床?”内特问。 “日出前一个小时。” “我肯定我们到时已经醒了。”内特瞟了一眼帐篷说,“我们能早一点见面吗?我们有许多事要谈。” “好的!天一亮我就送食物来,然后我们就可以聊了。” “太好了!” “祷告吧,奥里列先生。” “我会的。” “明天见!” 她走进了黑暗之中。内特望着她的身影沿着小径向前移动,直到什么也看不见,黑暗吞噬了村子。 他们在长凳上坐了几个小时,等空气凉爽下来。一想到要挤在那顶帐篷里,背靠背地互相闻臭汗!他们就分外惧怕。但他们没有选择。帐篷虽然是薄薄的一层,但能使他们免受蚊子和其他虫子的叮咬,而且还能防卫爬行动物。 他们谈论起那个村子、雅维还讲一些印第安人的故事,都是以死人结尾的。最后他问:“你告诉她钱的事了吗?” “没有,我明天再告诉她。” “你已经见到她了。她对钱会怎么想?” “我不知道,她在这里很快活。打扰她的生活显得有点残忍。” “那就把钱给我,钱不会打扰我的生活。” 内特先爬进帐篷。前一天晚上他躺在船底望了一夜的星空,所以他很快感到了倦意。 当他打起呼噜时,雅维慢慢地拉上帐篷的拉链,左推右搡地挤出一块可以躺下的地方。他的伙伴早已睡死了。 第28章 九个小时后,天还没有露白,伊佩卡人就起床开始他们新的一天了。女人在茅屋外生起了炊火,然后和孩子们到河边去取水洗澡。他们习惯要等到第一道曙光出现后才踏上泥泞的小径。留意眼前有什么东西躺着,这是谨慎的做法。 蛇在葡萄牙语里叫urutu,印第安人则叫它bima。蛇在巴西南部的水域很常见,而且常常带有剧毒。由这个白人传教士接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一个女孩名叫阿伊什,今年7岁。按照习惯,阿伊什没有跟在母亲后面,而是走在母亲前面:她感觉到了蛇在她赤裸的脚下蠕动。 她尖叫起来,这时,蛇在她的脚跟部位咬了一口。等她父亲赶到时,她已经休克,右脚肿大了一倍。一个部落里跑得最快的15岁男孩被派去找雷切尔。 两条河的沿岸一共有四个伊佩卡人的村子,两条河流是在离雅维和内特上岸处不远的一个岔xx交汇的。从岔口到最后一间伊佩卡人的茅屋不超过五英里。这些居住区都独立成片,而且有它自已的村子,但居住的全是伊佩卡人。他们有相同的语言、相同的传统和习俗。村子之间相互来往、相互通婚。 阿伊什住在从岔口数第三个村子。雷切尔住在第二个,也是最大的一个。当男孩找到她时,她正在那间住了11年的茅屋里读《圣经》。她快速地检查了一下药品,把需要的东西放进了药箱。 潘特纳尔有四种毒蛇,雷切尔每次都备有对付各种毒蛇的抗毒血清,但这次是例外,跑来的男孩告诉她这是条bima,这种抗毒血清是由巴西的一家公司制造的,但她上次去科伦巴时没有买到。那里的药店有一半的药物缺货。 她系好皮靴的带子,带着药箱上路了。跟她一起去的还有雷克和村子里的另外两个男孩,他们穿行在高高的野草丛里,朝树林走去。 根据雷切尔的统计,四个村子一共有239个伊佩卡人,其中成年女子是86个,成年男子为81个,儿童有72个。11年前她开始为伊佩卡人服务时。那里的人数是280个。每隔几年疟疾要夺走一些身体虚弱的人的生命,1991年,一场霍乱在一个村里就夺走20条生命;如果不是雷切尔坚持采取隔离措施,大部分伊佩卡人就不复存在了。 雷切尔像人类学家一样记录着他们的出生、死亡、婚姻、家谱、疾病以及治疗方法。通常她都知道谁和谁有婚外性行为,她知道村里每一个人的名字。她在他们洗澡的那条河里为阿伊什的父母做过洗礼。 阿伊什长得很瘦小,没有药物的话她很可能会死去。这种抗毒血清在美国和巴西的一些大城市都能买到,而且并不太贵。世界部落传教团给她的那份小小配额是能够负担的。只要在六小时内注射二次,死亡就可以避免了,没有这种血清的话,她会呕吐不止,然后是高烧、昏迷、最后死亡。 伊佩卡已经有三年没有发生居民被蛇咬死的事件了,这也是两年来雷切尔第一次没有预备这种抗毒血清。 阿伊什的父母信奉基督教。有三分之一的伊佩卡人改信了基督教。而且,在雷切尔和其前辈的努力下,有一半的伊佩卡人已经能读会写了。 她跟在男孩的后面一边小跑一边祷告。她很瘦,但很结实。她每天要走好几英里的路,却吃得很少。印第安人十分钦佩她旺盛的精力。 雅维在河里洗澡的时候,内特拉开了帐篷的拉链,从里面钻了出来。他身上在飞机失事时留下的淤肿还没有退尽。睡在船上或地上都无法减轻身上的酸痛。他伸展了一下背和腿,觉得浑身就像散了架似的。他看见雅维站在齐腰深的水里,比周围的水要白净得多。※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迷路了,内特暗自说。肚子饿得发慌,手纸也没一张。他一边回想一路上的艰辛一边轻轻地捏了捏脚趾。 妈的,这是探险。所有的律师都在计划如何在新的一年里捞更多的报酬、争到更大的诉讼案、减少开支、把更多的钱带回家去。他也是年年发这样的誓,可现在看来,他们都太愚蠢了。 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今晚就能睡在吊床上,随着微风轻轻地摇摆,喝上一杯咖啡。在他的记忆里,他以前从未向往过黑豆和米饭。 当一个印第安人从村里来到这儿时,雅维也回来了。酋长想见他们。 “他想吃面包。”路上雅维说。 “问问他们有没有熏肉和鸡蛋。” “他们吃很多猴子。”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在村口,一群儿童等着观看陌生人。内特对他们硬挤出一丝笑容:他一生中从未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白。他很希望能被别人接受、一个赤身裸体的母亲从第一间茅屋向他们张望。当他和雅维进入宽敞的场地时,所有的人都驻足观望起来。 一堆堆的炊火熄灭了,已过了早饭的时间。屋顶上还飘着烟雾,使潮湿的空气更加凝重。虽然刚过7点,但已经很热了。 整个村子的建筑很有匠心。屋子都建成四方形,但茅草的屋顶呈尖角状,几乎一直倾斜到地面。屋子有大有小,但形状千篇一律。它们按椭圆形环布在村子的四周,面朝一块很大的空地——村子的中心广场。广场的中央有四幢大建筑——两幢圆形,两幢长方形——都盖着厚厚的茅草。 酋长在等他们。不用说,他的住宅是村子里最大的一间茅屋。 他也是印第安人中最高大的。他很年轻,额头上没有过深的皱纹,也没有老人引以为豪的大肚子。他站起身朝内特望了一眼,那目光令约翰·韦恩【注】也会不寒而栗。做翻译的是一位年长的武士。 【注】约翰·韦恩:。美国电影明星,以善于扮演西部英雄著称——棒槌学堂注 酋长很快让内特和雅维在火堆旁入了座。酋长的妻子赤裸着身体在那儿准备早饭。 她弯下腰时,两只rx房一阵晃动,可怜的内特赶紧把目光移开,尽管只是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女人的裸体和rx房倒没有什么特别色情的地方,让内特感到惊讶的是她竟能如此坦然地袒露自已的身体。 他没带照相机。没有真凭实据,办公室里的那些家伙是不会相信的。 她递给内特一只木盘,里面装的像是水煮的土豆。他看了雅维一眼,对方赶紧点点头,似乎他很了解印第安人的饮食。最后,她给酋长也端了上饭。见酋长开始用手抓饭,内特也照样子做了。 这是一种芜箐甘蓝和红皮甘薯混杂的食物,没有什么滋味。 雅维边吃边聊,酋长似乎对谈话很感兴趣。说了几句后,雅维就会翻译给内特听: 这个村子从来没有发过大水。他们在这里已经住了20年了。 土壤很肥沃、他们不愿迁移,但有时候,土壤迫使他们这么做。他父亲也是一位酋长。按他的说法,酋长应该是所有人当中最聪明、最英俊、最公正的,而且不能有婚外性行为。绝大多数的人都有婚外性行为,但酋长没有了。 内特怀疑他们除了男女之间的事也实在没有其他事可做。 酋长没有见过巴拉圭河。就捕鱼和狩猎而言,他更喜欢后者。因此,他更多的时间是在树林里度过的。他基本的葡萄牙语是从他父亲和白人传教士那儿学的。 内特边吃边听,并在村子里寻找雷切尔的身影。 她不在,酋长解释说。她去下面的一个村子治疗一个被蛇咬伤的女孩了。他无法确定她何时能回来。 太好了,内特暗想。 “他要我们今晚住在这儿,住在村里。”雅维说。酋长的妻子过来为他们添饭。 “我可没想着要在这儿过夜。”内特说。 “他要我们这么做。” “告诉他我要考虑一下。” “你自己跟他说。” 内特责备自己没带卫星电话。乔希这会儿准在办公室焦躁不安地踱着步子。他们快有一个星期没通电话了。雅维说了几句略带幽默的话,可翻译出来后却变得十分好笑。 酋长爆发出一阵大笑,其他人也跟着哄堂大笑起来。其中也包括内特。他暗笑自己居然也会和印第安人一起大笑。 他们拒绝了一同去狩猎的邀请。一个跑腿的年轻人领他们回到第一个村子,他们的船就停在那儿,雅维想再清洗一下火花塞,同时把化油器也看一看。内特则无事可做。 瓦尔德律师接到了斯塔福德一早打来的电话,两人没有多讲客套话。 “我已经好几天没听到奥里列先生的消息了,”斯塔福德说。 “可他有那种电话。”瓦尔德辩解似的说,似乎他有责任保护奥里列先生的安全。 “是的,所以我才担心。他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给我打电话的!” “坏天气他能使用那玩意儿吗?” “不能,我想不能。” “我们这里暴风雨不断。现在正是雨季。” “你没有你那个年轻人的音讯吗?” “没有。他们在一起。他是个很不错的向导。那条船也不赖。我肯定他们没事。” “那他为什么不打电话?” “这我就说不上来了。但这里的天空还不晴朗,也许他无法使用电话。” 他们谈妥,不管瓦尔德得到任何消息,他会马上就打电话给斯塔福德;瓦尔德走到窗前,望着科伦巴繁忙的街道。山脚下就是巴拉圭河,传说有许多人进了潘特纳尔就再也没有出来。 这既是传说,又是诱惑。 雅维的父亲在那些河流上干了30年,但最终,他的尸体也没找到。 一个小时后,韦利找到了要找的律师事务所。他没有见过瓦尔德先生,但雅维告诉过他,这次远征是由他出钱的。 “事情很重要,”他对秘书说,“非常紧急。” 瓦尔德听见了嚷嚷声,从办公室走了出来:“你是谁?” “我叫韦利。雅维雇了我在‘圣洛拉’上当水手。” “圣洛拉?” “是的。” “雅维在哪儿?” “他还在潘特纳尔。” “船在哪儿?” “沉了。” 瓦尔德这才注意到这孩子非常疲乏,而且还受了了凉吓。 “请坐。”他说。秘书忙跑去拿水,“原原本本地给我讲一遍。” 韦利握紧椅子的扶手,说得很快:“他们乘平底划船去找印第安人了,雅维和奥里列先生。” “什么时候?” “不知道。几天前。我留在了‘圣洛拉’上。来了一场暴风雨,最猛烈的。深夜,船被刮到了河的中央,然后就翻了。我掉进了河里。后来被一艘贩牛船救了起来。”※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半小时前。” 秘书端来一杯水,韦利道了谢。他需要咖啡。瓦尔德倚着桌子望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孩子。他浑身污秽,臭得像牛粪。 “这么说船完了?”瓦尔德说。 “是的!我很抱歉,我无能为力。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风暴。” “暴风雨袭击时雅维在哪儿?” “在卡比夏河,我很为他们担心。” 瓦尔德走回办公室。他关上门,来到窗前。斯塔福德先生远在3000英里以外的地方。雅维他们也许能在小船上幸存下来。 现在下结论是不明智的。他决定先不打电话。给雅维一些时间,他肯定会回到科伦巴的。 印第安人在小船上拽着内特的肩膀,帮他保持平衡。引擎仍没有起色。噼啪一阵后又熄了火。即使把油门开到最大,它也仅有他们离开“圣洛拉”时的一半马力。 他们经过了第一个村子。河道拐了个弯,似乎呈弧形又要转回去。接着出现了岔道,印第安人指了方向。20分钟后,他们看见了他们的小帐篷。他们在雅维早上洗澡的地方停了船,拆掉帐篷,带上所有的东西去了酋长要他们住的那个村子。 雷切尔仍没有回来。 由于雷切尔不是印第安人,她的茅屋不在椭圆圈之内,而是孤零零地落在100英尺开外的树林边,而且比其他的茅屋都小,当雅维问及此事时,印第安人解释说那是因为她没有家庭。他们三个——内特、雅维和那个印第安人——在村口的树下呆了两个小时。他们一边观望着村里的生活情景一边等待雷切尔回来。 这个印第安人是从库柏夫妇那儿学会葡萄牙语的。库柏夫妇是先于雷切尔来这儿的传教士。他还会说几句英语,不时跟内特搭话。库柏夫妇是伊佩卡人最早见到的白人。库柏夫人死于疟疾,库柏先生回到了他的故乡。 男人们去捕鱼和打猎了,他向客人解释说,年轻一点的则四处转悠着在找女朋友。女人们有很多活要干——烧饭,做面包,洗衣服,看孩子。但干活的节奏很慢。如果时间在赤道以南走得更缓慢一些的话,那么伊佩卡人就根本不需要时钟了。 所有茅屋的门都开着,孩子们从这间穿到那间。女孩子在树荫下编着长发,她们的母亲在炊火上忙碌。 他们很注重清洁。他们用扫帚打扫公共场所。屋舍的外面弄得十分整洁。妇女和孩子每天要在河里洗三次澡,男人洗两次,但从不和女人同浴。虽然人人都赤身裸体,但某些部位仍是隐私。 傍晚时分,男人们聚集到他们所住的屋子——两间长方形茅屋中较大的那间——的外面。他们先整理头发——剪的剪,洗的洗——然后开始摔跤。比赛双方面对面地扭斗,直至把对方摔倒在地。这是一种很粗野的游戏,但规则很严,结束之后还充满了欢快的气氛。一切争端由酋长处理。女人们凭一时的兴趣站在门口观看。男孩子则模仿他们父亲的动作。 内特坐在一个树墩上,看着一出来自另一个时代的戏剧,心里在问自己这会儿究竟在什么地方,他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疑惑。 第29章 内特周围的印第安人很少有人知道那个女孩名叫阿伊什。她还是个孩子,又住在另一个村子。但他们都知道有个女孩被蛇咬了。他们整天都在谈论这件事,而且把自己的孩子看得紧紧的。 吃晚饭的时候传来消息,那女孩死了。送信的人匆匆地赶来把消息告诉了酋长,几分钟后消息便在村里传开了。母亲们把自己的孩子看护得更紧了。大家继续吃晚饭,这时小径上有人走来:来的是雷切尔、雷克和另外两个陪她一整天的印第安人。她一走进村子,他们便停止了吃饭和说话,纷纷站起身来望着她。她走过他们的茅屋时,他们低下头来她对有的人笑笑,对有的人低语几句,然后停顿了片刻,这才对酋长说话。说完,她朝自己的茅屋走去,后面跟着雷克,他本来就瘸。这时瘸得更厉害,。 她从内特他们呆了近一个下午的树下走过,但没有看见他们。 她根本没在看。她既疲惫又痛苦,似乎一心想回到屋里。 “我们现在做什么?”内特问雅维,雅维又用葡萄牙语把问题传了过去。 “等待。“对方回答。 “吃惊,吃惊。” 太阳西沉时雷克找到了他们。雅维和印第安人去吃剩下的饭,内特则跟雷克沿着小路去雷切尔的住处。她站在门口,用毛巾在擦脸。她的头发是湿的,衣服也换过了。 “晚上好,奥里列先生。”她用同样轻柔、缓慢、不流露任何感情的语调说。 “你好,雷切尔,请叫我内特。” “坐那儿吧,内特。”她指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树墩说,那树墩同他刚才坐了六个小时的那个十分相似。树墩位于茅屋的前面,旁边有一圈垒起生火的石头。他坐了下去,屁股仍在隐隐发麻。 “听说那女孩的事了,我很难过。”内特说。 “她和上帝在一起了。” “可她可怜的父母并没有。” “是的,他们很悲痛,叫人太伤心了。” 她坐在门口,双臂交叉搁在腿上,眼睛注视着远方。那个印第安人站在附近的一棵树下守望着,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他的身影, “我很想请你进屋,”她说,“但这不和适。” “坐这儿没关系。” “只有结过婚的人才能在这个时候和他人单独呆在屋内,这是习俗。” “到了罗马,就要照罗马人的习俗做。” “罗马离这儿很远。” “一切都很遥远。” “是的,你饿吗?” “你呢?” “不饿。我本来就吃得少。” “我没关系。我们需要谈谈。” “我今天很难过,我想你能理解。” “当然。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有一些木薯和果汁。” “不,真的,我没事。” “今天你们干了什么?” “嗯,我们见了酋长,和他同桌吃了早饭,然后去第一个村子,回船上修了机器,又在酋长的屋子后面搭好帐篷,然后就等你。” “酋长喜欢你们吗?” “显而易见,他要我们住下来。” “你觉得这里的人怎么样?” “他们都光着身子。” “他们一直是这样的。” “你呆了多久才习惯的?” “不知道。有好几年吧。渐渐你就习以为常了,就像习惯其他的事情一样。我有三年的时间很想家,现在还时不时想开开汽车、吃吃比萨饼、看场好的电影。但你会适应的。” “我简直不敢想像。” “这是神的召唤,我14岁时就信了基督教,我知道上帝要我当一个传教士,我那时不知道该去哪儿,但我已经把自己托付给了上帝。” “他为你选了一个他妈的十分恶劣的地方。” “我很喜欢你的英语,但请不要说粗话。” “对不起。能谈特罗伊的事了吗?”天黑得很快。他们之间相距仅10英尺,还能看清对方,但黑夜很快就会把他们分隔开的。 “随你的便吧。”她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说。 “特罗伊有三个妻子和六个子女,我们知道的六个。你,当然是意料之外的:他不喜欢那六个子女,但对你却情有独钟。事实上他一个子儿都没留给他们,只是帮他们偿清了债务。他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了雷切尔·莱恩,那个于1954年11月2日在新奥尔良天主教医院出生的非婚生儿,她的母亲是伊芙琳·坎宁安,已经去世了。那个雷切尔就是你。” 这些话在浓密的空气中重重地落下来。周围没有其他的声音。话音被她的身影吸收了。像平时一样,她略作思考后说:“特罗伊并不喜欢我。我们有20年没见面了。”※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这并不重要。他把财产留给了你。没人有机会问他这么做的原因,因为他签了最后一份遗嘱后就径直从窗口跳了下去,我给你带来了一份文件。” “我不想看。” “我还有其他一些文件需要你签字,也许这是我们明天见面后首先要做的事。然后我就可以上路了。” “什么样的文件?” “法律上的东西,都是为了你的利益的。” “你并不关心我的利益。”她的语言更加迅捷,更加尖刻。内特被她的指责刺痛了。 “这话不对。”他无力地说。 “这是事实,你并不知道我想什么,我要什么,或者我喜欢什么。你不了解我,内特,你又怎么知道什么是为了我的利益、什么不是为了我的利益呢?” “好吧,你是对的:我并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我是代表你父亲的遗产来这儿的。直到现在我还无法相信自己竟会坐在这间茅屋外面的黑暗中,身处原始的印第安部落,迷失在和科罗拉多州一般大小的沼泽地里,在一个我以前从未见过的第三世界的村子跟一个非常可爱的传教士、又碰巧是世界上最为富有的女人交谈。是的,你说得对,我并不知道什么是你的利益。但重要的是,你应该看一下这些文件,然后在上面签字。” “我不想签任何字。” “噢,得了。” “我对你的文件没有兴趣。” “可你还没有看过。” “把内容告诉我。” “只是一些手续。我的事务所必须认证你父亲的遗产。凡是在遗嘱中提到名字的继承人都得亲自或以书面的形式告知法庭他己经知道了遗嘱的执行程序,并被给予了参与机会。这是法律规定的。” “要是我拒绝呢?” “坦白地说,这我没想过。这是很通常的做法,每个人都会合作的。” “那么说我必须服从某个地方法院——” “弗吉尼亚州的法院。” “我不知道我是否喜欢这种做法。” “行,那就跳上船和我一起回华盛顿。” “我不走。”接着,是长长的一阵沉默,在已经把他们吞没的黑暗里显得尤其寂静。那个男孩在树下一动也不动。所有的印第安人已经在茅屋里睡下了。除了一个婴儿的啼哭声,四周没有一点声响。 “我去拿些果汁。”她似乎耳语般地说,然后进了屋子。内特站起来,舒展一下他酸痛的身子,一边拍打着蚊子。驱虫剂在帐篷里。 茅屋里有一簇小小的光点在闪动。雷切尔端出一只陶罐,中间燃着火苗。这是那棵树的叶子。她坐在门口的地上解释说:“烧着的叶子可以驱赶蚊子,坐这儿来,离得近些。” 内特照她说的做了。她回来时拿着两只杯子,里面盛的东西看不清楚。 “这是macajuno,很像橘子汁。”他们坐在地上,身体挨得很近、他们背靠茅屋的墙,烧着的陶罐就在他们的脚边。 “说话声音轻点:”她说,“黑暗中声音传得很远,印第安人准备睡了。而且他们对我们很好奇。” “他们什么也听不懂。” “是的,可他们还是会听的。” 有好几天没用肥皂了,他突然想到了个人的卫生。他呷了一小口果汁,接着又呷了一口。 “你成家了吗?”她问。 “我有不止一个家庭,结过两次婚。离了两次,有四个孩子,现在我一个人过。” “离婚太容易了,不是吗?” 内特呷了一小口果汁,他一直很留意疟疾,这种来势凶猛的疾病使许多外国人都遭了殃。显然,这种浑浊的液体没有危害。 两个美国人孤单地坐在黑暗里。有那么多的话题,干吗要谈离婚呢? “事实上离婚是很痛苦的事。” “可我们还在这么做。结婚,然后离婚了再另找一个,结婚,然后离婚。再找。” “我们?” “我只是选用了一个指代词而已,文明人,受过教育、有思想的人。印第安人从不离婚。” “他们没碰上我的第一个妻子。” “她不好!” 内特吐了口气,又呷口饮料!满足一下她的兴趣吧,他暗自说:她太想和故乡的人聊天了。 “对不起,”她说,“我不想窥探别人的私生活,这对我一点也不重要。” “她不是坏人,至少早些年不是的——我拼命工作。拼命地喝酒,我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在酒吧。她怨恨起来,然后变得暴躁,接着是恶毒,局面失去了控制。我们彼此仇视对方。” 简短的忏悔一下子就结束,他们没有必要长淡这个话题。他婚姻中的沉渣浮沫此时此地显得毫无意义。 “你没有结过婚?”他问, “没有。”她喝了口饮料说。她是左撇子,在端起杯子时肘部碰到了内特,“你知道,保罗就从未结婚。” “哪个保罗?” “使徒保罗。” “哦,是那个保罗。” “你读《圣经》吗?” “不。” “我大概在大学时恋爱过一次。我爱的那个男孩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但他的身体很弱。他是无法在传教地生存的。” “你要在这儿呆多久?” “我不打算离开。” “让印第安人给你下葬?” “我想是的。这不是我担心的事。” “世界部落传教团的大部分传教士都死在他们的传教地?” “不。大部分人退休后便回家了。他们有家人替他们送葬。” “如果你现在回去,你也会有很多家人和朋友的,你会很出名。” “这是另一个我要留在这儿的原因。这里是我的家。我不想得到那笔钱。” “别犯傻了。” “我不傻。钱对我来说毫无价值。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 “你还不知道这笔钱有多少。” “我不想问。我今天丝毫没想到过钱,明天也不会想,后天也不会。” “那是110亿美元,送到你面前的。” “这就能打动我吗?” “我可是被打动了。” “你推崇金钱,内特。在你生活的文化中,一切都是以金钱来衡量价值的。它成了一种宗教。” “没错。但性也是很重要的。” “好吧,金钱加上性,还有什么?” “名望。每个人都想出名。” “这是一种悲哀的文化。人人生活在狂热之中。他们不停地工作,是为了能购买这样那样的物品以便引起人们的注意。他们自身的价值是以他们拥有多少来衡量的。” “我也包括在内?” “你说呢?” “我想是的。” “那么你的生活中没有上帝。你是个孤独的人,内特。我能感觉到你不认识上帝。” 他扭动着身体在思索反击的词,但事实使他失去了反击的力量。他没有装备,没有力量,没有可支撑的信念。 “我相信上帝。”他诚实但又软弱无力地说。 “口头说说倒并不难。”她说,她的语调依然很悠闲、柔和,“我对此并不怀疑,但说是一回事,生活又是另一回事,树底下那个瘸腿的男孩叫雷克。他今年17岁,身材要比同龄人矮小得多,而且经常生病。他母亲告诉我,他是早产儿。雷克总是第一个感染上传到这儿来的疾病。我怀疑他是否能活到30岁。但雷克并不在乎。他几年前信了基督教,具备了这儿每个人所有的可贵的灵修生活。他整天同上帝交谈,也许这会儿就在祷告。他没有忧愁,没有恐俱。如果他遇上难题,他就直接去找上帝。” 内特望了一眼树下雷克在祷告的地方,但什么也没看见。 她继续说道:“这个小印第安人在世界上一无所有,但他在天堂却积累了很多财富。他知道,当他死后他会在天堂和造物主共度永恒的时光。雷克是个很富有的男孩。”※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那么特罗伊呢?” “我不知道特罗伊死的时候是否相信上帝。如果不是的话,他现在就正在地狱受煎熬。” “你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地狱是个很真实的地方,内特。读一读《圣经》吧。眼下特罗伊正用他的110亿美元在买一杯冷水喝。” 有关神学的话题内特是辩不过一个传教士的,他知道这一点。 他沉默下来,她也没开口。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村里最后一个婴儿也睡着了。这是个伸手不见五指、万籁俱静的夜晚,天空不见星月,惟一的光亮是他们脚边那暗红的火苗。 她轻轻地碰了碰他。她在他的手臂上拍了几下说:“对不起,我不该说你是个孤独的人,我怎么能知道呢?” “没关系。” 她的手指仍放在他的臂上,似乎想触摸到什么。 “你是个好人,对吗,内特?” “不,事实上我并不是个好人,我做过许多坏事:我很软弱,脆弱。我不想谈这个,我来这儿不是找上帝的。找到你己经够不容易的了。法律要求我给你看这些文件。” “我不会在文件上签字的,我也不要钱。” “你就——” “请别恳求。这是我最后的决定。请别再谈钱。” “可钱是我来这儿的惟一目的。” 她移开了手指,但身体又向内特那儿挪了挪,他们的膝盖几乎碰到一起:“我为你来这儿感到抱歉。你浪费了这次旅程。” 谈话又一次出现了停顿。他想离开,但不敢朝任何方向走出三英尺远。 雷克的声音让内特吃了一惊。他离他只不过10英尺左右,但什么也看不见! “他要回他的茅屋了。”她站起身说,“跟他去吧。” 内特慢慢地站起来,全身的关节在嘎吱作响,绷紧的肌肉一时还舒展不开:“我想明天走。” “我会对酋长说的。”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也许不会,” “我需要占用你30分钟的时间,至少将这些文件过过目,还有那份遗嘱的副本。” “我们会有时间谈的。晚安。” 他几乎是贴着雷克的后脖子从小径一路走进村子的。 “睡那儿吧。”雅维在黑暗中低声说。他居然在男人住的那间屋子的门廊里挂了两只吊床。内特问他是怎么弄到吊床的,雅维答应明天给他解释。 雷克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30章 帕尔·威克利夫在法庭埋头看一些无聊的听证会的备忘录。乔希拿着录像带在法官的办公室等候着。他在这间杂乱无章的房间里来回踱着步,手里握着手机,心里牵挂着在南半球的人。 还是没有内特的音讯。 瓦尔德的解释看来是事先准备好的——什么潘特纳尔太大了啦,向导是一流的啦,船也不会有问题啦,还有印第安人到处迁移以免让人发现啦,等等。反正一切都正常。他一有内特的消息就会打电话给他。 乔希有过派人前去营救的念头。但去科伦巴已经很不容易了,要进入潘特纳尔找一个失踪的律师更是难上加难。当然,他自己可以去那里,和瓦尔德一起等候内特的音讯。 可他现在每天要工作12个小时,一个星期干六天。费伦的遗产案快见分晓了。他几乎连吃午饭的时间也没有,更不要说去巴西了。 他用手机给瓦尔德打去电话,但那头占线。 威克利夫走进办公室,他边说抱歉边脱下他的法官长袍。他要让斯塔福德这样的大律师意识到这些备忘录的重要性。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他们不做评论地先看了录像的第一部分。开始的画面是特罗伊坐在轮椅上,乔希摆正了他面前的话筒,还有三个拿着提问小本的精神病专家。鉴定持续了21分钟,结果是一致认定费伦先生完全知道他在做什么。威克利夫忍不住笑了。 人们离开会议室,对准特罗伊的摄像机仍在转动。只见他快速地取出那份手写的遗嘱,并在上面签了字。这时离刚刚结束的精神鉴定才四分钟。 “他就是在那儿跳楼的。”乔希说。 摄像机没有移动,它摄入了特罗伊突然推开桌子、从轮椅上站起来的画面、接着,他从画面里消失了,只有乔希、斯尼德和蒂普·德班惊呆了的目光。然后他们朝老头冲了过去。这组连续的镜头很富有戏剧性。 带子继续放了五分半钟,机子记录下的只有空座位和叫喊的声音。随后,斯尼德坐到特罗伊刚才坐的座位上。他身子在哆嗦,眼眶里盈着泪水,但还是设法对着镜头讲述了他刚才口睹的经过。 乔希和德班也跟着做了同样的叙述。 带了的长度一共是39分钟。 “他们将如何推翻这些证据呢?”录像放完后威克利夫问。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有两个继承人——雷克斯和利比盖尔——已经向法院递交了质疑遗嘱的诉状。他们的律师——哈克·格蒂斯和沃利·布赖特——想方设法要引起舆论的关注,而且已经让新闻媒体做了采访,还拍了照。 其他的继承人很快也会仿效的。乔希已和他们的大多数律师谈过了,他们都在积极准备着打官司。 “这个国家的每一个无耻的精神病专家都想插一手。”乔希说,“会冒出很多观点的。” “你是不是在为自杀而担忧?” “是的。但他把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周到,甚至连他的死都是如此。他十分清楚他该在什么时候死、该怎么个死法。” “其他的遗嘱怎么办?包括他先签的那份厚厚的遗嘱?” “他并没有在上面签字。” “可我看见他签了,都录进去了。” “不。他在上面涂的是米老鼠。” 威克利夫正在一本标准拍纸簿上做笔记,写到一半的手突然停住了:“米老鼠?”他重复道。 “实情是这样的,法官。从1982年到1996年我一共为费伦先生起草了11份遗嘱。有厚厚一摞的,也有薄薄一张的,他们用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方式分配他的财产。根据法律规定,一旦立了新的遗嘱,旧的就必须销毁。于是,我常常带了新的遗嘱文本去他的办公室,我们花上两个小时对其中的某些细节斟酌一番,然后他签上字。遗嘱由我存放在我的办公室。每次去的时候我总是把旧的那份也带上,等他在新的遗嘱上一签字,我们——费伦先生和我——便把旧的扔进他办公桌旁的碎纸机里。这是他非常乐意进行的一个仪式。他会快活上几个月,如果子女中的哪个人再次惹得他发疯,他又会重新开始谈论遗嘱的事。如果继承人能够证明他在签署这份手写的遗嘱时不具备正常的精神行为能力,那么就没有其他的遗嘱了,因为所有旧的遗嘱都已被销毁了。”※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就是说他死后没留遗嘱。”威克利夫说。 “是的。你知道,根据弗吉尼亚州的法律,他的全部遗产将在他的子女中平分。” “七个子女。110亿美元。” “我们所知道的七个。110亿美元看来也是比较可信的数字。你难道不会质疑这份遗嘱?” 威克利夫希望有一场闹哄哄的对遗嘱提出异议的诉讼案。他也知道,包括乔希·斯塔福德在内的所有律师将在这场诉讼战中发大财。 但战事需要有敌对的双方,目前只有一方。还得有为费伦先生最后的遗嘱辩护的人。 “有没有雷切尔·莱恩的消息?”他问。 “没有,我们正在找。” “她在哪儿?” “我们认为她是在南美的某个地方当传教士。但目前还没有找到她。我们已派人去了那里。”乔希意识到他很含糊地用了“派人”这个词。 威克利夫盯着天花板在沉思:“他为什么要把110亿留给一个当传教士的私生女呢?”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法官先生。他令我吃惊的举止太多了。我早已迟钝了。”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是吗?” “是很奇怪。” “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 “会不会还有其他的继承人?” “凡事都有可能。” “你是否认为他精神有点错乱?” “不。他怪诞、离奇、孤僻,像个恶魔。但他知道他在干什么。 “找到那个女孩,乔希。” “我们正在找。” 谈话只限于酋长和雷切尔。内特坐在门廊上可以看见他们的脸,也能听见他们的说话声。天空中的云层让酋长心神不宁。他说了些什么后就听雷切尔说话,然后慢慢地把目光移向天边,似乎在期待来自天空的死神。内特明显地感觉到酋长不仅在听雷切尔说话,而且还在征求她的建议。 他们周围的伊佩卡人快吃完早饭了,正准备开始新的一夭。 狩猎的三五成群地聚集在男人的住宅前磨箭张弓。捕鱼的准备好了渔网和钓线、女孩子开始打扫屋舍四周,她们的母亲则去附近的花园和农田干活了。 “他认为有一场暴风雨要来。”谈话结束后雷切尔对内特解释说,“他说你们可以走,但他不会派向导,太危险了。” “没有向导行吗?”内特问。 “行。”雅维说。内特朝他瞟了一眼,目光中有许多疑问。 “这是不明智的做法。”她说,“河水连成了一片,很容易迷失方向的。就是伊佩卡人也在雨季丢失过渔夫。” “暴风雨什么时候过去?” “那得等着看了。” 内特重重地叹了口气,肩膀耷拉下来。他浑身感到酸痛乏力,到处是被蚊虫叮咬的肿块,还饿着肚子。他对这次探险早已厌倦了,而且还担心乔希为他着急。到目前为止,他的使命可以说还没有完成。他并不想家,因为家里没有什么值得他思念的。但他想再见见科伦巴,看一眼那儿舒适的咖啡馆、惬意的饭店和悠闲的街道。他很想再有一次独处的机会。他会保持清醒的神志,不怕被酒精灌醉的。 “我很抱歉。”她说, “我真的需要赶回去,很多人在等我的消息。我已经超过了原定的时间。” 她在听,但并不在意。她不会在乎华盛顿的律师事务所里有人在着急。 “我们能谈谈吗?” “我得去另一个村子参加女孩的葬礼。干吗不和我一起去呢?这样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谈话了。” 雷克在前面领路。他的右脚向内弯曲。所以走路时身体先向左倾斜,然后猛地扭向右面。看他走路让人很不是滋味。雷切尔跟在他的后面,然后是内特,他背着雷切尔带来的一只布袋。雅维远远地走在后面,生怕听见他们的谈话。 离开由茅屋围成的椭圆形的住宅后,他们走过一片片四方形的土地:这些土地已经废弃了,上面长满了灌木。 “伊佩卡人在丛林里开垦出的小块土地来耕种他们的食物。”她说。内特费劲地紧跟在她的后面,她细长的腿迈的步子很大。在树林里走两英里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他们播种得很辛苦,几年以后土壤就变得贫瘠了,只能弃置一旁,让大自然重新对它们进行改造。他们去丛林深处开发,如此周而复始,土壤恢复了原态,不会留下任何不良的后果。土地对印第安人是很重要的,是他们的生命。但他们的大部分土地都被文明人夺走了。” “这话很耳熟啊。” “是的。我们用杀戮和疾病在消亡他们的人口,夺走他们的土地,然后把他们圈在保留地里,就这样我们还搞不懂他们为什么不乐意。” 她向两个赤裸着身子在小径旁耕作的年轻女子道了早安。 “女人在干很累的活。”内特说。 “是的。但同生孩子相比这还容易些。” “我情愿看她们干活。” 空气很潮湿,但没有悬浮在村子上面的那层烟雾。当他们进入树林时,内特已经在出汗了。 “说说你自己,内特,”她回过头来,“你生在哪儿?” “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吧。” “恐怕还无法短说。” “行了,内特,你不是想谈话吗?那就谈啊。我们还要走半个小时。” “我出生在巴尔的摩,是两个孩子中的老大。15岁那年父母离婚了。在圣保罗上的高中,在霍普金斯上的大学,读了乔治敦的法学院,然后再也没有离开过华盛顿。” “童年快活吗?” “我想是的。生性好动。父亲在国家啤酒厂干了30年,他总是给我拿来运动会的票子。巴尔的摩是个了不起的城市。说说你的童年怎么样?” “行。我的童年不快活。” 真叫人吃惊,内特暗想。这个可怜的女人从没有快活的机会。 “你小时候就想当律师?” “当然不是,没有一个孩子会真的想当律师的。我只想去球队打球。” “你去教堂吗?” “当然去。每个圣诞节和复活节。” 小径消失了。他们走在硬邦邦的野草上。内特边走边在看她脚上的靴子。当靴子快要没入水里时他问:“咬死小女孩的是什么蛇?” “叫bima。你不用担心。” “为什么?” “因为你穿着靴子。这种小蛇只咬脚踝部以下的部位。” “大的会找上我的。” “别紧张。” “那么雷克呢?他从不穿鞋。” “是的,可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想bima的毒一定很致命。” “可以这么说,但有抗毒的血清。我以前一直备着的。如果昨天我也有的话,那女孩就不会死。” “要是你有很多钱,你就可以买许多的抗毒血清;药架上可以备足你需要的药品。你可以买一艘很好的尾挂机船来回于科伦巴和这里,你还可以建诊疗所、教堂、学校,在整个潘特纳尔传播福音。” 她停住脚步,猛地转过身子。两人面对面地站着。 “这钱不是我挣的,我也不认识那个挣钱的人,所以别再提起它。”她的语气十分坚决,但脸上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 “也可以把钱送掉,全部捐赠给慈善事业。” “这不是在捐赠我的东西。” “那么这笔钱就会被众人挥霍一空。律师将拿走好几百万,剩下的将由你的兄弟姐妹瓜分,相信我,这不是你所希望看到的。一旦他们得到这笔钱,你不知道会招来多少痛苦和灾难。他们会把来不及挥霍掉的留给他们的后代,让费伦的钱再污染下一代人。”※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她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握了握,缓缓地说:“我不在乎。我会为他们祷告的。”说完,她又转身向前走去。雷克已经走得很远了,身后也看不到雅维的影子。他们默默地走在溪流旁的农田里,接着拐进一片长着又高又粗的树木的林地。互相缠绕的树枝交织成一张黑乎乎的天篷。空气突然凉爽起来。 “我们休息一下吧。”她说。一条溪流蜿蜒穿过这片树林。她在小溪边跪下身子,往脸上泼了点水。 “这水能喝。”她说,“是从山上流下来的。” 内特在她身边蹲下身子,喝了口水。 “这是我最喜欢来的地方。”她说,“我几乎每天都要来这儿洗澡、祷告、静思。” “真难相信我们这是在潘特纳尔,这儿太凉快了。” “我们已经到了它的边缘。不远处就是玻利维亚山脉。潘特纳尔从这儿开始,然后一直向东延伸。” “我知道。我们寻找你的时候飞过它的上空。” “噢,是吗?” “是的。做过一次短途的飞行,我因而欣赏到了潘特纳尔的景色。” “你们没有找到我?” “没有。我们飞进了暴风雨,不得不紧急迫降。我幸运地逃脱了死神。我再也不敢坐小型飞机了。” “附近没有可降落的地方。” 他们脱掉靴子和袜子,把脚浸在水里。两人坐在石头上,听着潺潺的流水声。只有他们俩,看不到雷克和雅维的人影。 “我小时候住在蒙大拿的一个小镇上。我父亲,我的养父,是个牧师。小镇的尽头有一条小河,跟这条溪流差不多大。我常去那儿,把脚浸在水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你是在躲避什么?” “有时候是的。” “现在还在躲避?” “不。” “我觉得你仍在躲避。” “不,你错了。我心静如水,内特。许多年前我就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了耶稣,我走他指引的道路。你觉得我很孤独——可你错了。上帝每时每刻都与我同在。他知道我的思想、我的需求,他带走了我的恐惧和焦虑。我在这个世界上感到非常安宁。” “我以前从未听别人这么说过。” “昨天晚上你说你很软弱。你是指什么?” 忏悔对灵魂有好处,这是瑟吉奥在治疗时对他说的。既然她想知道,那就告诉她真相、令她震惊吧。 “我是个酒鬼。”他几乎带着自豪的语气说,这种坦然是他在康复中心学到的,“我在过去的十年里崩溃过四次,这次来这儿前刚戒过酒。我不能保证以后不再酗酒。可卡因也戒过三次,那玩意儿我不会再碰。四个月前我在康复中心申请了破产。眼下我还受到了逃税的指控,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要坐牢,从而丢掉律师的饭碗。你知道,我离过两次婚。两个女人都讨厌我,她们还影响了我的孩子。我把生活搞得一团糟。” 他在忏悔时并没有快意和解脱感。 她听了也并不害怕:“还有吗?”她问。 “噢,是的,我至少试图自杀过两次——我记得的有两次:一次是在8月份,结果我进了康复中心。还有一次就在几天前,在科伦巴。我想就在圣诞夜。” “在科伦巴?” “是的。在旅馆的房间里。我用便宜的伏特加几乎把自己灌死了。” “可怜的人。” “是的,我有病。我不止一次向治疗师坦白过。” “你向上帝忏悔过吗?” “我肯定上帝是知道的。” “我也肯定上帝知道。但如果你不开口,上帝就无法帮助你。上帝是万能的,但你得去找上帝,去向上帝祷告,去求得上帝的宽恕。” “然后怎么样呢?” “你的罪孽将得到宽恕。你会免受惩罚。你的毒瘾也会戒掉。主会原谅你所有的过失,你可以成为一个全新的基督徒。” “那么国内收入署的指控呢?” “指控不会消失,但你会有力量去面对它。你可以在祷告中摆脱一切厄运或逆境。” 内特以前听过布道。他接受过各种各样人的劝导,其中有牧师、心理治疗师以及精神病专家,在一次三年期的戒酒治疗中,他还在嗜酒者互戒协会当过辅导员,在亚历山德拉的一座旧教堂的地下室里向其他的嗜酒者讲述12条戒酒的方法,但之后不久,他又重蹈覆辙。 干吗不让她来拯救他呢?引导迷途的羔羊不正是她的职业吗? “我不知道如何祷告。”他说。 她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闭上眼睛,内特,跟着我一起说:亲爱的上帝,请宽恕我的罪恶,请帮助我去原谅那些害我的罪人。” 内特跟着在说,并把她的手握得紧紧的。这几句话跟主祷文里的话模模糊糊有些相似。 “赋予我力量去克服诱惑、毒瘾和前方的磨难。”内特继续咕哝着在重复她的话,只是这种仪式有点让人感到局促不安。祷告对雷切尔很容易,她是驾轻就熟,但内特对这一仪式感到陌生。 “阿门。”她说。他们睁开了眼睛,但仍握着手。他们听着溪水轻轻地撞击着石头。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身上的重负解除了。他感到肩膀松弛,头脑清醒,心中少了几分烦恼。但内特的包袱太多、太沉,他吃不准哪些去掉了,哪些还留着。 他仍然对现实世界感到害怕。面对潘特纳尔要容易得多,因为这里没有太多的诱惑。但他知道回去后他面对的将是什么。 “你的罪过被宽恕了,内特。”她说。 “哪些?我有很多罪过。” “所有的。” “这也太容易了。” “我们今晚再祷告吧。” “我的罪过比别人要深重。” “相信我,内特,相信上帝。他见过罪过比你还要深重的人。” “我相信你。让我不安的是上帝。” 她更用力地握握内特的手,他们长时间地注视着泪泪的流水。最后她说:“我们该走了。”但他们并没有挪动身子。 “我一直在想那个葬礼,女孩的葬礼。”内特说。 “想什么?” “我们会看见她的尸体吗?” “我想会的。很难避开。” “那我就不想参加了。我和雅维回村里等你吧。” “你肯定吗,内特?我们可以谈好几个小时的。” “我不想看到一个死去的孩子。” “好吧,我能理解。” 他扶她站起来,尽管她并不需要别人的搀扶。直到她去拿靴子时,他们握着的手才分开。同往常一样,雷克突然就冒了出来。 他们上路了,很快消失在黑黝黝的树林中。 内特在一棵树上找到了睡着的雅维。他们顺着小径往回走,每走一步都在留意是否有蛇。两人慢慢地走回了村子。 第31章 酋长对天气的预测不怎么灵,暴风雨始终没有来。白天只下了两次阵雨,内特和雅维一直躺在借来的吊床上打盹儿,同无聊搏斗,阵雨只下了一小会儿,雨后的太阳烤在潮湿的土地上,使空气变得更加潮湿。即使在树荫下,偶尔一动也会热出一身汗。 他们看着印第安人的一举一动,但由于酷热的天气,他们在户外的活动也时有时无:烈日当空时,他们都躲进了茅屋或树荫下;下雨的时候,孩子们就站在雨中戏耍,妇女们要等太阳被乌云遮住时才出来干活或去河边。 在潘特纳尔呆了一个星期后,内特对那种倦怠的生活节奏已经麻木了、每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这种生活周而复始了几个世纪。 雷切尔是下午回来的。她和雷克径直去了酋长那里,向他汇报了那个村子的情况。她对内特和雅维也说了几句话。她很累,想先打个盹再同他们谈正事。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该如何打发?内特在暗自琢磨。他望着她走回屋子。她身材苗条而结实,是跑马拉松的料。 “你在看什么?”雅维笑着问。 “没什么,” “她多大了?” “42。” “你多大了?” “48。” “她结婚了吗?” “没有。” “你认为她生活中有男人吗?” “你干吗不去问她?” “你问过吗?” “我才不关心这事呢。” 他们又睡了,实在是没有其他的事可做。再过几个小时摔跤活动又要开始了,然后是晚饭,然后是黑夜降临。内特梦见了“圣洛拉”,这条简陋的破船随着时间的延续在变得漂亮起来。在内特的梦中,它很快成了一艘豪华游艇。 当男人们开始聚拢来、梳理好头发准备摔跤时,内特和雅维走开了,有两个个子比较高大的伊佩卡人对他们大声嚷嚷,呲牙咧嘴的,似乎在邀请他们参加这项活动。内特这下溜得更快了。他突然想像自己被一些矮小的武士抛来抛去、生殖器在空中直晃荡的场面。雅维也不想加入。雷切尔替他们解了围。 她离开茅屋,同内特朝河边走去。他们来到树下有一条长凳的老地方。两人坐得很近,膝盖和膝盖都碰着了。 “你没去是明智的。”她说。她的声音很疲惫,午睡并没有使她完全恢复过来。 “为什么?” “每个村子都有医生,称做shalyun,他们煮药草和树根作为疗方,还呼召各种鬼怪治疗各种疾病。” “啊,是古时候的巫医。” “类似于那种。印第安人的世界里存在着许多鬼怪。据说它们都是听命于这些shalyun的。反正,这些shalyun是我天生的敌人。我对他们的信仰构成了威胁。他们一直对我持敌视态度。他们要我离开,一直在游说酋长把我赶走。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较量。就在沿河的最后那个村子,我曾经办过一个小小的学校,我教他们识字,是为信徒开办的,但对其他人也开放。一年前,那里爆发了一场疟疾,死了三个人。当地的shalyun对酋长说这是鬼怪对我办学校的报复。学校关闭了。” 内特听着。虽然他早就钦佩她的勇气,但此刻她的形象更高大了。闷热的天气和懒散的节奏使他以为这里的一切都很安全了,没有一个外来者会怀疑这儿还会有战争。 “阿伊什的父母,就是那个死去的女孩的父母都是基督徒。他们非常虔诚。那个shalyun到处说他能救活女孩,但他们没去找他。他们当然是想我去治好她。bima在这一带是很常见的,这个shalyun甚至还弄出了几种偏方:我从未看见这些药起作用。女孩昨天一死,我走后那个shalyun就召来鬼怪在村子的中央举行仪式。他把女孩的死归罪于我,还归罪于上帝。” 她不停地说着,语速比平常要快,好像是急着要再说上一次英语:“在今天的葬礼上,shalyun和一些捣乱分子在附近又唱又跳的。可怜的父母沉浸在悲伤和羞辱中。我连仪式也没有做完。”她的喉咙有些埂咽,她咬紧了嘴唇。 内特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己经过去了。” 她是不会当着印第安人的面流泪的:她必须坚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信念和勇气。但她可以对内特哭,他能理解。他甚至期待她这么做。 她擦了擦眼睛,恢复了常态:“对不起。”她说。 “没事。”内特说。他很想能帮她。一个女人的眼泪能融化其外在的冷漠,不管是在酒吧还是在河边。 村里传出了叫嚷声,摔跤开始了。内特马上想到了雅维。他肯定不会受他们诱惑的。 “你们现在就得上路。”她突然打破沉默说。她已经控制住了情绪,声音也恢复了常态。 “什么?” “是的,现在,立刻就走!” “我很想走,但干吗这么着急?再过三小时天就黑了。” “有理由叫人担心。” “说来听听。” “我想我今天在另一个村子见到了一个疟疾的病例。这种病是由蚊子传播的,而且传播得很快。” 内特顿觉身上一阵发痒,他立刻就想跳上船。这时他想起了那种药丸:“我不会有事的,我吃过一种叫氯什么的药!” “氯奎?” “对,就是它。” “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的?” “离开美国的前两天。” “现在药丸在哪儿?” “我把它搁在大船上了。” 她不满地摇摇头:“你应该在旅途前、旅途中以及旅途后不间断地服用。”她的语调带着医生的权威性,好像死神已经离他不远。 “雅维怎么样?”她问,“他吃药了吗?” “他以前在部队。我肯定他不会有事的。” “我不想同你争辩,内特。我已经和酋长说过了。他今天拂晓前派了两个渔夫出去,前两个小时的泛滥水域比较难走,然后航道就熟悉了。他会提供个向导和两只独木舟。我让雷克去解决语言上的问题,你们一到夏科河,就可以笔直地到达巴拉圭河了。” “有多远?” “夏科河大约有四小时的路程,巴拉圭河是六个小时。你们是顺流而下。” “你好像把什么都计划好了。” “相信我,内特。我得过两次疟疾,你不会想尝这个滋味的。第二次差点要了我的性命。” 内特从未想到过她会死。如今,雷切尔藏在丛林里,又拒绝在文件上签字,这已经使费伦的遗产案变得够麻烦了,要是她一死,恐怕几年都别想了结这桩案子。 而且他也非常钦佩她。她具备了他所没有的品质——坚韧,勇敢,信念坚定,满足于简朴的生活,明确自已在这个世界上的使命。 “别死,雷切尔。”他说。 “我并不害怕死亡,对一个基督徒来说,死亡是一种报偿。但为我祷告吧,内特,” “我会祷告的,我保证。” “你是个好人。你有着善良的心和善良的灵魂。你只是需要一些帮助。” “我知道。我不太坚强。” 装有文件的信封就在他的口袋里。他拿了出来:“我们能不能至少看一看这个?” “好吧,但这是为你才这么做的。既然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那就和你聊一聊法律上的事吧。” “谢谢。”他把第一张纸递给了她,这是特罗伊的遗嘱。她看得很慢,有些手写的地方很难辨认。看完后,她问:“这是具有法律效力的遗嘱?” “到目前为止还是的。” “可它太原始了。” “手写的遗嘱也具有法律效力。抱歉,这是法律。” 她又看了一遍。内特注意到阴影已经开始落到树林里。他怕黑暗,不管是在陆地还是在水上。他急着想离开。 “特罗伊没有顾及其他的子女?”她问。 “你也不会顾及他们的。但我也怀疑他配不配做父亲。” “我记得母亲有一天对我说起过他。那年我七岁。是夏末时节,我父亲刚死于癌症,家里十分凄凉。特罗伊不知怎么找到了我,他缠着我母亲要来看我。她告诉了我亲生父母的真相,但这一切对我毫无意义。我对他们一点都不在乎。我从来就不认识他们,也不想见到他们。后来我才知道亲生母亲是自杀的。你怎么想,内特?我的生身父母都是自杀的。我的遗传基因是否会有问题?” “不。你比他们要坚强多了。” “我乐于接受死亡。” “别这么说。你是什么时候见到特罗伊的?” “一年以后。他和我母亲成了电话朋友。她渐渐地相信了他来访的动机。于是有一天,他来到了我们家。我们一起吃了糕点和茶,然后他就走了。他寄来钱供我念大学。他劝说我去他的公司任职。他开始变得像个父亲了,可我越来越不喜欢他。后来我母亲死了,我的整个世界都塌陷了。我改了姓,上了医学院。我一直在为特罗伊祷告,就像为所有我认识的迷途的人祷告一样。我猜想他肯定把我忘了。” “显然没有忘。”内特说,一只黑蚊子飞到了他的大腿上,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拍了上去。如果它带有疟疾病毒的话,它就再也没法传播了,一道红红的干印凸现在他的大腿上。 他把弃权声明书和确认书递给了她。她仔细看了看:“我不想签字,我不要这笔钱” “文件你留下。为它们祷告吧。” “你在取笑我?” “不。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无法帮助你。但我要你帮个忙。” “没问题,说吧。” “别告诉任何人我在这儿。求你了,内特。请你保护我的隐私。” “我答应你,可你得现实些。” “什么意思?” “这件事很有吸引力。如果你拿了钱,你就会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人。如果你拒绝,新闻媒体就会炒得更加火爆。” “管它呢。” “求上帝保佑,别让媒体找到你。我们的新闻节目现在都是滚动播出,24小时报道任何重大事件。整小时整小时的新闻杂志、谈话者的特写镜头、最新消息等等,全是垃圾。他们对一切都小题大做,大肆渲染。” “他们怎么找得到我呢?” “这问题提得好。我们能幸运地找到你是因为特罗伊发现了你的踪迹。据我们所知,他没有告诉别人。” “那我就安全了,是吗?你不会说出去,你们事务所的律师也不会说出去:” “那倒是真的。” “而且你来这儿还迷了路,是吗?” “完全迷路了。” “你得保护我,内特。这是我的家。他们是我的家人。我不想再躲了。” 丛林里谦卑的传教士对110亿美元的财产说“不!” 一个耸人听闻的标题。那些兀鹫会乘直升机和两栖登陆艇侵入潘特纳尔获取消息。内特为她感到不安。 “我一定尽力而为。”他说。 “你保证?” “我保证。” 送行的几个向导由酋长亲自领着,酋长的身后是他的妻子,后面还跟着十几个人。他们沿着林中小径朝河边走来。 “该上路了。”她说。 “是的,你肯定我们在黑暗中会安全吗?” “是的。酋长派了最好的渔夫。上帝也会保佑你们的。祷告吧。” “我会的。” “我每天都会为你祷告的,内特。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你的灵魂值得拯救。” “谢谢。你想结婚吗?” “我不能结婚!” “你当然能,我来管钱,你去管印第安人:我们可以有一间大的茅屋,然后扔掉身上的衣服” 两人都大笑起来。酋长走到他们面前时他俩还在笑。内特起身说了句你好或再见之类的话,这时他又感到眼前一黑。一阵眩晕从体内直冲上来,他努力使自己站稳。定了定神,又扫了一眼雷切尔,看她是否注意到了自己的异常。 她没有看见。他的眼皮感到胀痛,肘关节也在抽痛。 人群里响起了一阵叽里呱啦的说话声,所有的伊佩卡人都走进了水里。他们把食物装进雅维的那条船和向导们坐的独木舟。 内特谢了雷切尔,她把谢意转给了酋长。送别仪式结束后,他们该上路了。内特站在齐膝深的水里,轻轻地拥抱了她。他拍着她的后背说:“谢谢。” “谢我什么?” “嗯,不知道。谢谢你给我带来了一大笔律师酬金。” 她笑了笑说:“我喜欢你,内特,但我不会顾及金钱和律师。” “我也喜欢你。” “请别再回来了。” “放心吧。” 人们等待着,渔夫的独木舟已经划了出去、雅维握着桨,急着把船撑离河岸。 内特一只脚跨进船,一边回头说:“我们可以在科伦巴度蜜月。” “再见,内特,就说没找到我。” “我会的,再见。”他向船上推了一把,乘势上了船。他重重地跌坐在船里,脑袋又是一阵眩晕。船漂出去后他向雷切尔和印第安人挥手,但人影变得模糊起来。 独木舟顺水滑行。印第安人划桨的动作很协调,既不浪费力气,也不浪费时间。他们急着赶路,引擎拉到第三下时终于发动起来,他们很快赶上了独木舟。当雅维把速度放慢时,引擎噼啪响了几下,但没有熄火。内特在河道的第一个转弯口回头望去,雷切尔和印第安人还没有离去。 他在出汗,太阳被云层遮住了,迎面还有微风,但他感觉到自己在出汗:他的手臂和腿是湿的。他用手抹了一把脖子和额头,看见了手指上的汗水。他没有按答应的那样去祷告,而是低声咕哝道:“妈的,我病了。” 开始是低热,但高烧来得很快。微风也使他感到浑身发冷。 他蜷缩在座位上找能穿的衣物。雅维注意到了他的举止,过了几分钟问:“内特,你还好吗?” 他摇摇头,疼痛从眼睛一直向脊椎处延伸。他擦去了鼻子上的汗水。 拐了两个弯之后,树木开始变细了,地势也比刚才低了许多。河面开阔起来,接着进了一个泛滥湖。湖的中心有三棵枯树。 内特感觉到他们没有经过来的时候所看见的那些树木,他们是从另一条水道出去的。在没有水流的湖上,独木舟的速度稍稍慢了些,但还是滑行得很快。向导并没有观察湖面,他们很熟悉这条水道。 “雅维,我想我得了疟疾。”内特说。他声音嘶哑,喉咙痛得厉害。 “你怎么知道?” “雷切尔警告过我。她昨天在另一个村子看见了疟疾病人,所以我们才走得这么急。” “你发烧吗?” “是的,我现在看不清东西。” 雅维把船停了下来,朝快要从视线里消失的印第安人叫喊着。他移开空的油箱和剩下的日用品,快速地打开帐篷。 “你会感到浑身发冷的,”他说,随后他跑前跑后地忙碌,船在左右摇晃。 “你得过疟疾吗?” “没有,但我有许多朋友是死于疟疾的。” “你说什么?” “开个玩笑,没有很多人死于疟疾,但你会病得很厉害。” 内特尽量不让脑袋动弹,慢慢地爬到座位后面,躺在了船的中央。他把铺盖垫在脑袋下面。雅维把轻便帐篷盖在他的身上,然后用两只空油箱压上。 印第安人来到他们的船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雷克用葡萄牙语向雅维打听。内特听见雅维在回答时提到了疟疾。这在伊佩卡人中引起了一阵嘀咕。接着他们就离开了。 船的速度似乎快了些,也许这是内特躺在船底能感觉到它在水中滑行的缘故。偶尔,他们的船会碰上一根树枝,使内特震一下。但他不在乎。他的头抽痛得厉害,这种感觉和他以前所经历过的宿醉不一样。他的肌肉和关节痛得无法动弹,而且越来越觉得冷。他开始打起了寒颤。 远处传来低低的隆隆声。内特猜想可能是雷声。太好了,他想。这正是他现在所需要的。 雨偏离了这片区域,河道有一次向西拐去,雅维因而看见了落日橘黄色的余晖。接着河流又拐回来,朝越来越暗的东方伸展过去。独木舟有两次放慢了速度,伊佩卡人在商量该走哪一条岔道。雅维让船同他们保持100英尺左右的距离,但随着天色昏暗下来,他把船靠近了些。他看不见埋在帐篷底下的内特,但他知道他的朋友在受罪。雅维认识一个死于疟疾的人。 走了两个小时了,向导领着他们在纵横交错的狭窄的河道和泻湖里穿行。当他们进入一条比较宽的大河时,独木舟慢了下来。印第安人需要歇一下。雷克大声对雅维说他们现在安全了,已经过了最难走的河道,接下来的一段水路很容易走。到夏科河还有大约两个小时的路程,然后可径直通到巴拉圭河。 “我们可以自己走了吗?”雅维问。 “不行。”对方问答说,还会遇上一些岔道的。而且印第安人知道有一处没被洪水淹没的陆地,他们可以在那儿睡觉, “那个美国人怎么样?”雷克问。 “不太好。”雅维回答说。 那个美国人听见了他们的说话,于是他知道船停了下来,他全身烧得厉害,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连枕在头下面的铝盒也湿了。他的眼睛肿得睁不开,干裂的嘴巴连张一下都困难。他听见雅维在用英语同他说话,但他无法回答,他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 独木舟在黑暗中划得更慢了。雅维紧随其后,并不时用手电帮向导查看岔道和支流。处于半速状态的机船发出突突的响声。 他们途中只停过一次,吃了点面包和果汁。他们把三条船拴在了一起,又向前漂流了约10分钟。 雷克仍关心着那个美国人:“我该怎么对传教士说?”他问雅维。 “告诉她他得了疟疾。” 远处的闪电结束了他们短暂的晚饭和休息。印第安人又启程了,他们用力划着桨。一连几个小时没看到高出水面的地方。他们无法上岸躲避暴风雨。 最后,引擎熄火了。雅维把最后一只满的油箱换了上去,又把船发动起来。半速航行的话,燃料还足够开六个小时,到达巴拉圭河是没有问题的。那里有航行的船只,有房子,甚至还能碰上“圣洛拉”。他对夏科河流入巴拉圭河口的那段水域很熟悉。顺流而下,拂晓前就能见到韦利了。 闪电在他们身后的天空划过,但没有赶上他们。每一道闪电都使印第安人划得更加拼命,但他们也渐渐疲乏了。最后,雷克抓住船的一侧,另一个伊佩卡人抓住另一侧,雅维将手电高高举过头顶。他们就像一只驳船航行在河道上。 树和灌木渐渐变粗,河面也开阔起来。河的两边出现了陆地。印第安人话多了起来。进入夏科河后,他们停住了手中的桨。 他们累得够呛,准备休息了。这会儿比他们平时睡觉的时间已经晚了三个小时,雅维想,他们找了个地方上岸了。 雷克说他给传教士当了许多年的助手,他见过许多生疟疾的人,他自己也得过二次。他把帐篷拉到内特的胸口,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得很厉害,他对雅维说。雅维举着手电,站在泥地里,急着想回船上 “你什么也做不了。”他诊视了一番后说,“烧会退一下去的,但4小时后会再次发作。”他感到迷惑不解的是他浮肿的眼睛,他以前没见过这样的病症。 年龄最大的向导指着漆黑的河面在和雷克交谈,他把话翻译给了雅维。让船靠河的当中行驶,别去管那些小支流,尤其是左面的那些河道,两个小时后他们就能见到巴拉圭河了。雅维千恩万谢后回到了船上。 内特的烧还没有退。一个小时后,雅维又查看了一下,他的脸还是滚烫滚烫的。他像胎儿那样蜷缩着,神志不清,还说着胡话。 雅维往他的嘴里灌了点水,然后把剩下的泼在他脸上。 夏科河很宽,便于航行。他们驶过了一幢房子,这好像还是他们一个月来第一次见到房子。明月犹如一个给迷航的船只引路的灯塔穿出云层,照亮了他们前方的水域。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雅维轻声问道,“我们就要时来运转了。” 他跟着月光向巴拉圭河驶去。 第32章 这是一条货船,像一只漂在水面上的鞋盒,有30英尺长,8英尺宽,船底是平的。人们用它在潘特纳尔流域拖运货物。雅维曾驾驶过十几艘这样的船。他在河道的拐弯处先看见了一个亮点,然后听到了柴油机的震爆声。他马上知道了这是一艘什么船。 他认识那个船长。当水手把船停下时,船长还在铺上睡觉。 快是午夜3点了。雅维把小船系在货船的船头,然后跳上货船。他扼要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后,船上的人让他吃了两根香蕉。水手还拿来了甜咖啡。他们正往北驶向印迪欧港,去那儿的一个军事基地出售货物。他们可以给雅维五加仑的油。雅维保证回科伦巴后付钱给他们,没问题,在河上人人都会帮忙的。 又送来了咖啡和甜饼干。雅维问起了“圣洛拉”和韦利。 “在卡比夏河的出口处,”他告诉他们说,“就停在原来的码头那儿,” 他们摇了摇头。 “不在那儿。”船长说。其他的水手也说没看见。他们认得“圣洛拉”,要是在那儿不可能看不见。 “应该在那儿的。”雅维说。 “没有!我们是昨天中午经过卡比夏河的,没有圣洛拉的影子。” 也许韦利把船开进卡比夏河找他们去了。雅维会原谅他把船开走,但训斥几句是免不了的。 船一定在那儿,他对此深信不疑。他又喝了些咖啡,将内特和疟疾的事告诉了他们。最近在科伦巴又有传闻说,潘特纳尔正在流行这种疾病,这样的传闻雅维可听得多了。 他们在货船的甲板上灌满油箱。按通常的情况,雨季时顺流航行的速度要比逆流快一倍,一条马力强劲的平底划船只要4个小时就能到达卡比夏河,10个小时到达贸易站,18个小时到达科伦巴,如果是驾驶“圣洛拉”的话,时间可能稍长些,但“圣洛拉”上至少有吊床和食品。 雅维的计划是先在“圣洛拉”上稍作停留,把内特安置在床上,然后用卫星电话与科伦巴的瓦尔德联系,瓦尔德知道后会找个好的医生,一回到那里就可以进行治疗。 船长又给了他一盒饼干和一杯咖啡。雅维保证下星期去科伦巴找他们。他道谢后解开了系船的绳索,内特还活着,但一动不动。第二轮高烧还没有开始。 咖啡加快了雅维的心跳,使他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他拉动油门,直到引擎突突地发动起来。黑暗渐渐在消退,河面上聚起一层厚厚的雾。 到达卡比夏河的河口时离拂晓还有一个小时。“圣洛拉”不在那里。雅维把船停靠在原来的旧码头,然后去找附近惟一幢住宅的主人。房主正在牛棚里挤牛奶。他记得雅维,他告诉他船在暴风雨中沉了。那是一场猛烈至极的风暴、是在半夜袭来的,所以他对详情也知之不多。风太猛了,他当时和妻子、孩子一起躲在床底下。 “它沉在哪儿?”雅维问。 “我不知道。” “那个男孩呢?” “韦利?我不清楚。” “你没有跟其他人说起过吗?有没有别人见到他了?” “没有。”自从韦利失踪后他还没有碰到过来往此地的船只。 他对这一切感到难过,而且推断说韦利是凶多吉少。 内特没有死。高烧退得很快,等醒来时他感到又冷又渴,他用手指掀开眼皮,看见的是水、岸上的灌木以及农庄的房子。 “雅维!”他叫唤起来。他嗓音嘶哑,声音很微弱。他坐起来揉了半天眼睛。什么东西看出去都是模模糊糊的。 雅维没有应答!他浑身疼痛——肌肉,关节,太阳穴处胀得厉害。他的脖子和胸口长出了热疹子,他拼命地搔,直到把皮肤搔破为止。他觉得身上的气味很难闻。 农夫和他的妻子随雅维来到船上。他们连一滴汽油都没有,这使雅维有些失望。 “你感觉如何,内特?”他跨上船问。 “我要死了。”他吐着气说。 雅维摸了摸他的额头。又轻轻地触摸了一下他身上的疹子。 “你的烧退了。” “我们在哪儿?” “在卡比夏河。韦利不在。船在风暴中沉了。” “厄运仍跟着我们。”内特说。一阵头痛使他的脸扭歪了,“韦利呢?” “不知道。你能撑到科伦巴吗?” “我想还是死了的好。” “躺下,内特。” 船离开了河岸,农夫和他的妻子站在齐膝深的泥浆水里向他们挥手道别。但雅维他们没有理会。 内特坐了一会儿。风吹在脸上的感觉很不错,但没过多久他又感到冷了。他胸口一阵悸动,于是又慢慢地躺回到帐篷下面。 他想为韦利祷告,但这个念头只持续了几秒钟而已。他不敢相信自己会染上疟疾。 哈克精心计划了这次早午餐。用餐的地点在海-亚当斯饭店的一个私人餐厅,有牡蛎和鸡蛋、鱼子酱和三文鱼、香槟和鲜柠檬汁;11点,所有的人都到齐了。他们穿着便装,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鲜柠檬汁。 哈克告诉他们这次会议很重要,而且必须保密。他找到了一个可以帮他们打赢这场官司的证人。 邀请的只有费伦子女们的律师。费伦的几个前妻还没有对遗嘱提出质疑,看来她们不太想卷入这场宫司。她们处于很不利的地位。威克利夫法官已经对她们的一个律师暗示,他不希望看到她们轻率地提出起诉。 不管轻率不轻率,六个子女早已迫不及待地对遗嘱提出了质疑。他们急于打这场官司。他们的理由是相同的——特罗伊·费伦在签这份遗嘱时不具备精神行为能力。 每个继承人最多只能有两个律师参加今天的会议,最好是一个。哈克一个人到场,他代表雷克斯。沃利·布赖特也是一个人,代表利比盖尔;扬西是兰博惟一的律师;格里特是代表玛丽·露丝出席的。兰霍恩女士,这位前法律教授,代表的是基娜和科迪。 小特罗伊自从他父亲死后已经换了三家律师事务所,目前受雇于他的两个律师来自一家有着400年历史的律师行。他们的名字叫亨巴和汉密尔顿。他们向这个临时凑合的同盟作了自我介绍。 哈克关上门,开始主持会议。他先简单地介绍了马尔科姆·斯尼德其人,他现在几乎每天都在同他接触。 “他在费伦先生身边工作了30年,”他神情严肃地说,“也许是他替费伦先生写了最后那份遗嘱。也许他打算作证,说那老头当时完全疯了。” 律师们大感惊讶,哈克望着他们喜形于色的脸,过了片刻。 “或者,他也可以说他对遗嘱一无所知,费伦先生那天神志非常清楚。” “他开价多少?”沃利·布赖特单刀直入地问。 “500万,先给他50万,余下的事成后付清。” 斯尼德开的价码没有让律师们担忧,这毕竟是笔大买卖。事实上,他的胃口并不大、 “当然,我们的委托人没有这笔钱,”哈克说,“因此,是否想买下他的证词完全取决于我们。如果每个继承人的代理方拿出8万5千美元的话,我就可以和斯尼德先生签合同。我相信他的证词既能赢得这场官司,也能促成财产授予的合法化。” 房间里这些事务所的实力差别很大。沃利·布赖特事务所的账户处于透支状况。他还拖欠着税款;而亨巴和汉密尔顿那家事务所的股东们每年能赚100万。 “你是建议我们去买通一个说谎的证人?”汉密尔顿问。 “我们并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谎。”哈克回答说。他对每一个可能提出的问题都是有准备的,“没人知道,他一个人在费伦先生的身边。没有其他的证人。事情的真实性取决于斯尼德先生的说法。” “这有些靠不住。”亨巴说。 “你有更好的建议吗?”格里特不满地咕哝道。他已经在喝第四杯柠檬汁了。 亨巴和汉密尔顿来自大的律师事务所,他们不习惯这种街头的肮脏勾当。他们其实并不见得正直到哪儿去,只是他们的客户都是有钱的大公司,这些大公司利用说客对议员或政府官员进行游说和合法的贿赂,从而捞到有油水的政府合同,把外国暴君的大笔钱款藏进瑞士的银行。而这一切都由他们可靠的律师来办理。由于他们是大公司的律师,他们自然瞧不起由哈克提出并得到格里特·布赖特以及其他律师默认的这一不规范的行为。 “我不知道我的当事人是否会同意这种说法。”汉密尔顿说。 “你的当事人愿意还来不及呢。”哈克说。把道德规范硬套在了费伦身上简直有点幽默,“对他我要比你们了解得多。现在的问题是,你们想不想这么做?” “你是不是建议由我们律师拿出最初的50万?”亨巴带着轻蔑的口气问。 “完全正确。” “那我们事务所是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那么你们的事务所就会被别人取代。”格里特插嘴道,“别忘了,你们已经是这个月来的第四拨人马了。” 事实上,小特罗伊已经在威胁着要解雇他们。他们闭上了嘴巴,哈克取得了发言权。 “为了避免叫我们每一个人掏腰包,我已经找了一家愿意贷款50万的银行,为期一年。我需要做的只是在贷款合同上签字。我已经签了。” “我会签那该死的玩意儿。”布赖特爽快地说。他无所顾忌,因为他什么也不会失去。 “先把事情弄弄清楚。”扬西说,“我们付钱给斯尼德,然后他开口,是这样吗?” “是的。” “我们要不要先听听他的证词?” “他的证词需要加工。这桩买卖的妙处就在这里:我们一旦付了钱,他就是我们的了。我们可以左右他的证词,使他的证词符合我们的利益。记住,除了他就没有其他的证人了。惟一的例外也许是一个秘书。” “她要多少钱?”格里特问。 “免费。斯尼德的一揽子交易把她也包括了。” 从这个国家排名第10的富翁那里拿按百分比提成的佣金,这种机会一生中能碰到几次?律师们在做加减法。现在冒一点风险,将来就有丰厚的回报。 兰霍恩夫人出人意料地说:“我会建议我的事务所做这笔交易。但这件事必须绝对保密。” “要绝对保密。”扬西跟着说,“不然,我们都会被取消律师资格的,或许还会被起诉:收买伪证是重罪。” “你忽略了一个关键,”格里特说,“不存在什么伪证,事实这个名词是由斯尼德一个人来下定义的。如果他说是他帮费伦写了那份遗嘱,老头儿那时候已经疯了,有谁能提出异议呢?这笔买卖划得来,我签字。” “我们有四个人同意了。” “我也签!”扬西说。 亨巴和汉密尔顿有点坐立不安了:“我们得和事务所讨论一下。”汉密尔顿说。 “我想不用再提醒你们这是机密了吧?”布赖特说。 真是荒唐可笑,一个在读夜校的街头小混混居然教训起正儿八经的大律师来。 “不,”亨巴说,“不用你提醒。” 哈克会打电话给雷克斯,告诉他这笔交易,雷克斯接着会打电话给他弟弟小特罗伊,对他说他新雇的两个律师正在把事情搞砸。 用不了48小时,亨巴和汉密尔顿就会成为历史人物了。 “行动要快。”哈克提醒他们说,“斯尼德先生声称要豁出去了,他也愿意同我们的对手做这笔交易。” “说到对手,”兰霍恩说,“我们知道对手是谁吗?我们大家都在对遗嘱提出质疑。雷切尔·莱恩在哪儿?” “她显然躲起来了。”哈克说,“乔希始终对我说他们知道她在哪儿,而且正在与她接触,还说她会雇律师保护自己的利益的。” “为了110亿美元,她有理由这么做。”格里特说。 他们对110亿美元沉思了片刻,盘算着每个人的份额。斯尼德要500万显得很公平。 中午过后,雅维和内特乘的那条破船到了交易站。引擎老是熄火,油也快用完了。店铺老板费尔南多躺在门廊的吊床上,躲避着毒花花的日头。他是个饱经风霜的老人,以前也干水手这一行,认识雅维的父亲。 两人一起搀扶着内特上了岸,他又在发烧了。两条腿麻木得无法行走。两个人小心地沿着狭窄的突堤走上台阶,来到门廊。 他们把内特扶上吊床,雅维简单地叙述了在过去一星期里发生的事情、河道上的事情都躲不过费尔南多的眼睛。 “圣洛拉沉了,”他说,“一场大暴风雨。” “你看见韦利了吗?”雅维问。 “看见了了他被一条贩牛的船救了起来。他们在这儿停过。他说了发生的一切,我肯定他现在在科伦巴。” 听说韦利还活着,雅维的心头一宽。不过,船沉了仍是个坏消息。“圣洛拉”是潘特纳尔几艘像样的船中的一艘,它在他的手里沉了。 谈话的时候费尔南多在观察内特。他几乎没听见他们的谈话。他不懂他们的语言,也不在乎他们说些什么。 “这不是疟疾。”费尔南多摸着内特脖子上的疹子说。雅维走到吊床边。内特的头发湿漉漉地缠结在一起,眼睛仍肿得厉害。 “是什么?”他问。 “疟疾是不会出疹子的,是登革热。” “是登革热?” “是的。它的症状和疟疾很相似——高烧,浑身发冷,肌肉和关节疼痛,由蚊子传播。但疹子证明这是登革热。” “我父亲得过一次登革热。他当时极其虚弱。” “你得把他弄到科伦巴去,越快越好。” “我能借你的马达吗?“ 费尔南多的船停在破房子的下面。他的尾挂发动机不像雅维的那么旧,而且大五匹马力。他们一阵忙乱,换上了马达,灌满油箱,然后把在吊床上已经昏睡了一个小时的内特又拖过突堤,放回船内,用帐篷盖好、他昏昏沉沉的,一点也不知道所发生的事情。 已经快两点了,到科伦巴还有九到十小时的路程。雅维把瓦尔德的电话号码留给了费尔南多。行驶在巴拉圭河的船只偶尔会有一艘装有电台,万一费尔南多遇上了,雅维要他与瓦尔德联系。 他加足马力驶离了码头,他很得意又能驾船飞驶在河面上。船尾留下了一道水沫飞溅的尾流。 登革热会致命,他的父亲重病了一个星期,被持续的头痛和高烧折磨得死去活来。他的眼睛也疼得厉害,母亲不得不把他关在黑屋。他是身体强壮的水手,对小伤小痛习以为常。当雅维听见他像孩子一样在呻吟时。他知道父亲快不行了!医生每隔一天来看他一次,最后高烧终于退了下去。 他只看得见内特在帐篷下面露出来的脚,他肯定死不了! 第33章 他醒了一次,但睁不开眼睛。当他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他想对雅维说想喝点水或吃口面包什么的,但喉咙发不出声音,说话需要力气和运动,尤其是在引擎的轰鸣声中。他的每个关节都紧紧地钳制着他,使他粘合在铝皮的船壳上无法动弹。 在散发着异味的帐篷下面,雷切尔和他躺在一起。她的膝盖刚好碰到他的膝盖,就像他们那会儿坐在茅屋外的空地上和河边树下的石凳上一样。这是来自一个渴望有一种天真无邪的肉体感觉的女人的上谨慎碰触,她在伊佩卡人中生活了11年,他们裸露的身体使他们相互之间保持着距离,与文明人更是如此。一个简单的拥抱会变得很复杂化。拥抱什么部位?拍打什么部位?拥抱多久?她肯定没有碰触过一个男人。 他很想吻她,哪怕是在脸颊上吻一下也好。她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你最后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他想问她,“你恋爱过,有没有身体的接触?” 然而他把这个问题留给了自己,他们谈及的只是些并不熟悉的人。她有过一个钢琴教师,他嘴里呼出的气味很难闻,以至把乳白色的琴键也熏黄了;他有过一个曲棍球教练,他在一次比赛中伤了脊椎使腰部以下都瘫痪了,她常去的那个教堂有个姑娘怀了孕,神甫在布道坛上说她有罪。一个星期后姑娘自杀了,他有一个弟弟死于白血病, 他抚摸她的膝盖,她显得非常乐意。但他不再有进一步的举动,对一个传教士放肆是没有好结果的。 她来这儿是帮他逃离死神的。她自己和疾病抗争过两次:高烧反反复复,寒颤袭来,胸腔内犹如塞满了冰块、然后寒颤又退去。她还感到一阵阵的恶心。接着几小时里,所有的症状都消失了。她拍拍他的肩膀说,他不会死的。她对每个人都这么说,他心想。死亡是快乐的。 肌肤的碰触停止了。他睁开眼睛找雷切尔,可她已经不在了。雅维两次听见他在说胡话,每次他都停下船,掀开帐篷看看。 他把水硬灌进内特的嘴里,还泼在他浸着汗水的头发上:“我们快到了,”他一遍又一遍地说,“就要到了。” 科伦巴的第一片灯火使他激动得热泪盈眶。他有许多次从北部的潘特纳尔航行归来见到这样的灯火,但从没有像今天这么亲切,它们在远处的山上闪烁,他一盏一盏地数着,直到它们模糊成一片。 当他跳进浅水,把船拖向一根断了的水泥柱时,已经快是晚上的11点了。 这是个废弃不用的码头。他跑向山上的一个投币电话。 瓦尔德穿着睡衣在看电视,他没理会对他嚷嚷的妻子,抽着他晚上的最后一根香烟,这时电话铃响了。他坐着接过电话,但立刻跳起身来。 “什么事?”他跑进卧室时妻子问。 “雅维回来了。”他回过头去说。 “谁是雅维?” 他走过她身边说:“我去河边。”她平时过问得很少。 驾车驶过市区时,他给一位医生朋友打了个电话,朋友刚上床。瓦尔德好说歹说才让他到医院等他们。 雅维在码头上来回走着。美国人坐在一块岩石上,头枕着大腿。他们什么也没说,轻轻地扶他进了汽车的后座,车子发动起来了。后面扬起了一阵沙土。 瓦尔德有许多问题,不知该从哪儿问起:“他什么时候病的?”他用葡萄牙语问道。 雅维坐在他旁边,揉着眼睛不让自已睡着。自从在印第安人那儿睡过一觉到现在,他还没有合过眼。 “我不知道。”他说,“时间都搅到一块去了,是登革热。疹子是在到那里后的第四天或第五天出现的。我想他得病已经有两天了。我也说不准。” 他们疾驶着穿过市中心,根本没去理会红绿灯和其他的交通信号。路旁的咖啡馆已经关门了。路上车辆稀少。 “你们找到那个女人了吗?” “找到了。” “在哪儿?” “离山区很近,我想她是在玻利维亚,离印迪欧港以南还有一天的路程。” “地图上有没有标示?” “没有!” “那你们是怎么找到她的?” 没有一个巴西人会承认他迷了路,尤其像雅维这样一个有经验的向导,这有伤他的自尊心,说不定还会影响他的职业。 “我们进入一个地图根本不管用的泛滥区。我找到一个渔夫,他帮我们的忙。韦利怎么样了?” “他没事,船沉了。”瓦尔德更关心的是船而不是船上的水手。 “我从没遇到过如此猛烈的暴风雨,我们遇上了三次。” “那个女人说什么?” “我不知道,我实际上没跟她说过话。” “她见到你们吃惊吗?” “她没有显得很吃惊,她非常冷静。我觉得她很喜欢我们身后的那位朋友。” “他们的会谈进行得怎么样?””你去问他好了。” 内特蜷缩在后座上,什么也没听见。既然雅维无所知,瓦尔德便不再问了。等内特好转后他们律师之间再谈这事吧。 他们到达医院时,轮倚已经等在人行道旁了。他们把内特抬上轮椅,跟着勤杂工朝医院跑去。空气黏糊糊的,还很热。在医院楼前的台阶上,几个身穿白色制服的男女勤杂工正抽着烟,在轻声闲聊——医院没有空调。 那位医生朋友显得很简慢,就像在应付公事。病历报告明天再写。他们把内特推进空荡荡的大厅,沿着过道来到一间很小的检查室,接待他们的是一个睡眼惺松的护士。雅维和瓦尔德站在角落里看着医生和护士扒下病人的衣服。护士用酒精和白布擦洗着内特。医生审视着他身上的疹子,从下巴一直延伸到腰部。他全身都是蚊子叮咬的肿块,许多地方已经被搔得溃烂了。他们测了他的体温、血压和心率。 “看上去像登革热。”10分钟后医生说。接着,他一口气向护士交代了要做的事情。护士几乎不在听,因为她处理过好多类似的病人。她开始洗内特的头发。 内特咕哝着什么,但都是与在场的人无关的。他的眼睛还是肿得睁不开,他己经有一个星期没理胡子了,那模样就像是从乡村酒吧外面的臭水沟里上来的。 “体温很高,”医生说,“神志也不太清醒。我们要用抗生素和止痛药对他进行静脉注射。需要补充大量的水分,也许晚些时候能吃少量的东西。” 护士把一块厚厚的纱布绷带放在内特的眼睛上,又用胶带将其固定住。她找了一根输液管开始给他静脉注射,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件黄颜色的病号服替内特穿上。 医生又量了量他的体温。 “很快会退烧的。”他对护士说,“如果没退。给我家里打电话!”他看了看手表。 “谢谢!”瓦尔德说。 “我明天一早来看他。”医生说完走了。 雅维住在城郊,那里的住宅都比较小,街道也没用水泥铺砌。 瓦尔德开车送他回去的路上他睡着了两次。 斯塔福德夫人正在伦敦选购古董,电话铃响了几下后乔希才拿起话筒。 “我是瓦尔德!”电话里说。 “哦,瓦尔德。”乔希揉了揉头发,眨眨眼睛,“这次但愿有好消息。” “你的人回来了。” “谢天谢地。” “他病得很重。” “什么?他怎么啦?” “他得了登革热,类似疟疾的一种病,是由蚊子传播的。在这里并不少见。” “我想他所有的预防针都打过。”乔希下了床,弯着腰,一个劲地抓挠着头发。 “登革热是没有预防疫苗的。” “他不会死吧?” “噢,不会。他在医院里。我有一个好朋友,是医生。他正在照料他。他说你的人会康复的。” “我什么时候可以跟他说话?” “也许明天吧,他现在发着高烧,神志不清。” “他找到那女人了吗?” “找到了。” 谢天谢地,乔希暗自庆幸。他宽慰地吁了口气,往床上一坐,那么说她果然是在那里。 “将他的房间号码告诉我。” “嗯,他的房间没有电话。” “是不是单人房间,啊,我说,瓦尔德,钱不成问题。一定要给他很好的护理。” “他受到的护理挺不错的。只是这里的医院跟你们那儿不太一样。” “要不要我去你那儿?” “随你的便。但没这个必要。你也无法让他换医院,这儿的医生不错。” “他需要多久才能恢复?” “几天吧。具体情况,要等到早上才知道。” “尽快给我回电话,瓦尔德,千万别忘了,我得尽快和他通话。” “好的,我会尽早给你去电话的。” 乔希去厨房拿冰块,然后在书房来回踱着步。现在是凌晨3点。他放弃了再睡的努力,索性冲了一杯很浓的咖啡,去了位于地下室的办公室。 由于他是个有钱的美国人,他们不必为他省钱。内特用的药是当地最好的。烧退下来一点,出汗也停止了。一种最好的美国产的药物使他的疼痛感也消失了。两小时以后,当护士和勤杂工推他去病房时,他睡得很沉。 当天晚上他得和其他五个病人一起挤在这间病房里。幸好,他眼睛蒙着绷带,而且昏睡不醒。他看不见裸露在外面的疮口,看不见他边上那个不停地抽筋的老人和对面那个像死人一样躺着的病人,也闻不到房间里的脏味。 第34章 虽然他名下没有一点财产,而且一生中大部分时间经济处于困境,但雷克斯·费伦对数字还是有些天赋的。这几乎是他惟一得自他父亲的遗传。在这个家族的所有继承人当中,只有他有那份天资和精力看了所有六份质疑遗嘱的诉状。看完后,他意识到六家律师事务所基本上是在你抄我我抄你。事实上有些法律术语很像是彼此照搬的。 六家律师事务所在进行着同一场争论,都想从中获得一份高额的利益。现在该考虑一下家庭内部人员的协调了,他决定先从他哥哥tj那儿开始。他是最容易搞定的人选,因为他的律师正抱着职业道德不放。 兄弟俩同意悄悄地碰个头:他们的妻子是水火不相容的冤家对头,不让她们知道会以避免许多冲突。雷克斯在电话里对小特罗伊说现在是抛弃前嫌的时候了,经济利益需要他们这么做,他们约好在市郊的一家烤饼店吃早饭。聊了几分钟的足球后,气氛缓和下来了。雷克斯切入正题,对他说了斯尼德的事。 “这是笔大买卖,”他感情丰富地说,“它能直接影响我们这桩官司的成败。”他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提到,那张期票,说除了他的律师外其他人都准备签了。 “你的律师正在把事情搞糟。”他神情严肃地说,眼珠子就像盯着熏肉和鸡蛋的苍蝇那样疾速转动着。 “那婊子养的要500万?”小特罗伊不相信地问。 “这是一笔交易。听着,他愿意作证说他是爸爸写遗嘱时惟一和他在一起的人。他现在只要50万,其余的我们以后再想办法整他。” 这句话小特罗伊很听得进去。再说更换律师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客观地说,他也承认亨巴和汉密尔顿所在的那家事务所并不理想。400个律师,大理石的门厅,墙上挂满了艺术品:这一切还不是要客户去支付的? 雷克斯换了个话题。 “六份诉状你都看了吗?”他问。小特罗伊嚼着一口的草莓摇摇头。他甚至连他自己的那份卷宗也没看过。亨巴和汉密尔顿同他讨论过诉状的内容,他在上面签了字。可他没功夫去看那厚厚的一沓东西,比弗那会儿正在车里等他。 “我都看了,看得很仔细,它们写的完全一样。我们雇了六家律师事务所在做同一件事情,对同一份遗嘱提出质疑,这有点荒唐。” “我也在这么想,”小特罗伊附和地说。 “他们都想坐收渔利,你的律师拿多少?” “哈克·格蒂斯拿多少?” “25%。” “我的律师开价要30。后来谈妥是20。”一丝得意的神情在小特罗伊的脸上一闪而过:他在淡判桌上胜过了雷克斯,“我们可以盘算一下,”雷克斯接着说,“假设我们雇了斯尼德,他提供我们所需要的证词,我们也找到了精神病专家,那事情就搞大了。这笔遗产需要有个归宿。就算每个继承人都拿到了。比方说2000万吧,我们这里是4000万。500万被哈克拿走,你的律师拿走400万,一共是900万,我们到手的是3100万。” “这笔钱我要。” “我也要。可要是能撇开你的律师,我们联手,哈克就会降低他的酬金。tj,我们并不需要那么多律师。他们互相勾心斗角,都窥伺着我们口袋里的钱。” “我讨厌哈克·格蒂斯。” “行,让我来跟他打交道。我不要你去和他交朋友。” “为什么不解雇哈克·格蒂斯,用我的人呢?” “因为是哈克找到斯尼德的。是他找到了肯贷款的银行。哈克愿意在协议上签字,而你的人要坚持职业道德,这是一桩肮脏的交易,而哈克是这方面的老手。” “他给我的印象是个刁滑的骗子。” “是的。他是为我们干活的骗子。如果我们联手,他的份额就可以从25%下降到20%。如果再把玛丽·露丝也拉进来,他可以降到17.5。利比盖尔也进来的话,那就可以降到15。” “别指望利比盖尔。” “机会总是有的。如果我们三个同意干,她或许也会考虑的。” “她嫁的那个恶棍会怎么样?”小特罗伊很认真地问。他没顾及他哥哥娶的是舞娘。 “我们可以一个一个地争取。先谈妥我们俩的事,然后去找玛丽·露丝,她的律师是格里特,我觉得那家伙不是个太厉害的角色。” “不值得大动干戈。”小特罗伊说。 “它关系到我们一大笔钱,该是联手的时候了。” “妈妈会感到自豪的。” 夏科河上的那片高地已经被印第安人利用了几十年了:渔夫们有时在那儿过夜,来往的船只也时常在那里停留。雷切尔、雷克和部落里另个名叫腾的印第安人蜷缩在一间茅草顶的披棚下,等着暴风雨停下。披棚的顶漏雨,雨顺着风横刮到他们的脸上。独木舟横在他们的脚边。他们已经在夏科河与暴风雨搏斗了一个小时。雷切尔全身湿透,幸好雨水是温热的。印第安人没穿衣服,只在腰间围了一块布,遮住了他们的私处。 她以前有过一条装有一只旧马达的木船。那是属于她的前任库柏夫妇的。有汽油的时候,她就乘这条船来往于四个伊佩卡人的村落,如果去科伦巴的话得花上两天,来回是四天。马达终于坏了,但她没钱添置新的。每年她向总部提出数字很小的预算时,她总是虔诚地申请一条新的尾挂机船,或至少是七成新的。她在科伦巴看到一条售价仅300美元的船。但世界各地的经费都很紧,给她的拨款都用在了医疗用品和《圣经》书籍上。 总部让她继续祈祷:也许明年会有的。 她毫无怨言地接受,如果上帝想给她一条新船的话,那她会有的。至于上帝想不想这么做、什么时候做,那是上帝的事。用不着她去费心。 没有船,她就步行去那些村子,身边总带着一瘸一瘸的雷克。每年的8月,她要说服酋长借给她一条独木舟和一个向导去巴拉圭河:她到了那儿再等向南去的贩牛船或货船。两年前的那次,她一连等了三天,就睡在河边一个小牧场的牛棚里。在这三天里,她从一个路人成为一个朋友,又从朋友成为一个传教士;最后,那个农民和他的妻子在她的传教和祈祷下信奉了基督。 她眼下要和印第安人在这儿挨到明天,等去科伦巴的船。 风呼啸着刮进披棚,她握住雷克的手和他一起祷告。他们不是为自身的平安祷告,而是为他们的朋友内特祷告。 早饭送到了斯塔福德先生的办公室——燕麦片和水果。他不肯离开办公室。他宣布要在那儿呆整整一天后,他的两个秘书急忙调整了不少于六次的约见活动。10点,他在办公桌旁吃了两个面包圈。他给瓦尔德打了电话,对方说他不在办公室,去城外开会。瓦尔德有手机,他为什么不打电话来? 助手送来一份有关登革热的资料,一共有两页,是从因特网上查来的。助手说他正忙于法庭上的事,问他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医疗方面的事要他做。斯塔福德没有领会他的幽默。 乔希一边吃面包一边看这份资料。文字占了一页半,全部是大写的,行与行之间留有一英寸的空距。这是斯塔福德格式的备忘录。登革热是一种流行于热带丛林的病毒感染疾病,由一种叫伊蚊的蚊子传播的,这种蚊子喜欢在白天叮人。最初的症状是浑身乏力,紧接着是剧烈的头痛,然后开始发烧,随高烧而来的是出汗、恶心和呕吐高烧时,腿肚子和后背的肌肉抽痛。由于肌肉和关节的剧痛,被称作“散骨热”。等所有这些症状都出现后,身上开始生出疹子。高烧会消退一两天,但复发时往往会烧得更厉害。大约一个星期后病毒开始减弱,危险期也过去了,没有治疗的药物,也没有疫苗。一个月的卧床休息和补充大量的水分以后人才能恢复。 而这是不太严重的病例:登革热会发展成登革出血热或登革休克综合征,这往往都是致命的,尤其对孩子而言。 乔希准备乘费伦先生的喷气机去科伦巴接内特,随机前往的有一个医生、一个护士以及所需的物品。 “是瓦尔德先生来的电话。”秘书通过对讲电话向他报告。其他的电活他一概不接。 他是从医院打来的:“我刚刚探望,奥里列先生,”他一字一句地说,“他没事,但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他能说活吗?”乔希问。 “不,眼下还不能!他们在给他止痛。” “他的医生水平如何?” “是最好的!是我的一个朋友。医生正在他的身边。” “你问他奥里列先生什么时候可以坐飞机回来?我准备派一架私人飞机和一名医生去科伦巴。” 电话那头有人在交谈:“暂时不行,”瓦尔德回答说,“他离开医院后还需要休息。” “他什么时候能离开医院?” 又是一阵交谈。“现在还说不准。” 乔希摇了摇头,把吃剩的面包圈扔进了废纸篓:“你跟奥里列先生说过什么吗?”他大声问瓦尔德。 “没有,他睡着了。” “听着,瓦尔德先生,我需要尽快跟他说话,这很重要,明白吗?” “我能理解。但你必须要有耐心。” “我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我知道。但你得试试。” “上午给我打电话。” 乔希狠狠地放下电话,开始在房间里踱步:派身体虚弱的内特去危险的热带丛林是个不明智的决定,当时是出于方便事务所的工作。考虑,把他支开几个星期,让他在外面忙乎,好让事务听处理掉他留下的麻烦。除内特外,事务所还有另外四个小合伙人。都是由乔希自已挑选、雇佣的,在经营管理上乔希也要听他们的意见。蒂普是一个。也是支持内特的主要声音,其他三个都要内特滚蛋 内特的秘书重新分配了工作,他的办公室也被一个助手借用了,据说他在那里感觉很好。 即使登革热没找上内特,国内收入署也在等他。 中午时分输液袋就滴空,但没人去查看,几个小时后内特醒了过来,头不那么沉了,烧也退了。他的身体仍绷紧着,但不再出汗了。他感觉到眼睛上压着厚厚的纱布被胶带粘着。他想想,决定睁开眼睛看看,他的左手插着输液管,只好用右手的手指去拉扯胶带。他听见从另一个房间传来的说话声和踩在硬地板上的脚步声。人们在大厅里忙碌。离他近一点的地方有人发出低低的、持续不断的痛苦的呻吟声。 他慢慢地将胶带从皮肤和头发旁边拉扯开来,一边诅咒给他贴上去的人。他让纱布绷带吊落在左耳朵、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剥落的油漆:头顶上墙壁的黄色油漆已经退得没了色彩;灯都关了,阳光从窗户透了进来。天花板上的油漆还出现裂缝,大片大片黑乎乎的开裂处布满了蜘蛛网和灰尘。一只老爷电风扇吊在房间的正中央摇摇晃晃地转动着叶片。 他看见了两只脚,两只老人的脚,上面皱皮疙瘩,疤痕累累,从脚趾到脚底都是创口和结痴。他稍稍抬起头,发现这两只脚长在一个枯萎、干瘪的人身上,那人好像己经死了。 呻吟是从靠窗的墙角传来的。那个可怜的人也是又瘦小又干瘪:他坐在床的中央,胳膊和腿蜷缩在胸口,整个身子弓成一个球形,正昏昏沉沉地忍受着病痛的折磨。 病房里充满着尿味,还加杂着浓浓的防腐剂的味道;大厅里传来护士们的笑声;一堵墙上的油漆都剥落了。内特的旁边还有五张病床,都是流动式的折叠床,横横竖竖地排在那儿。 他的第一位室友躺在靠门的地方,全身赤裸,只围着一条湿的尿布。他浑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创口,他好像也死了。至少内特希望他如此,这是为他着想。 没有按钮,也没有应急对讲机,要找护士只能大声喊叫,而这样一来会吵醒死人的。这些躺着的僵尸会坐起来找上他,他想跑,让脚够到地面,拔去手臂上的输液管,奔向自由,他情愿去街上碰碰运气。任何一个地方总要比这个麻风病院强得多。 但他的腿像灌了铅似的。内特用足气力抬脚,一个个地抬,但它们纹丝不动。 内特让脑袋陷进枕头,闭上眼睛,真想大哭一场。我是在第三世界国家的医院里,他反复对自己说,我已经离开了1000美元一天的沃尔纳特山,那里有按钮,有地毯,有冲浴和召之即来的治疗师。 浑身是伤的人又呻吟起来,内特真想把整个身体都埋进床里。 他小心地把纱布绷带放回到眼睛上,像刚才一样用胶带贴住。只是这一次他贴得更紧了。 第35章 斯尼德带着自己的合同前来会面。他拟这份合同时没有找律师帮忙。哈克看了这份合同后不得不承认他拟得很不错。合同的名称叫“专业作证合同”。斯尼德在合同中涉及到一些具体的细节,但哈克并不在乎合同是怎么写的。他签了字,递给他一张五十万美元的保付支票,斯尼德小心地接过支票,仔细看了上面的每一个字,然后叠起来塞进了上衣口袋。 “现在我们从什么地方开始?”他微笑着问。 有许多问题。费伦家族的其他律师也要到场。哈克只有少许摸底的时间。 “总的来说,”他问道,“老特罗伊去世那天早晨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斯尼德扭动着身子,紧皱眉头,好像在沉思;他很想说出真实的情况,但他立刻感到头顶上还悬着450万美元。 “他神志不太正常。”他说。话音在屋子里回荡,他等着对方的赞许。 哈克点点头,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这种情形反常吗?” “不。他在最后的那段时间里很少有神志清醒的时候。” “你有多少时间是和他在一起的?” “断断续续,一天24小时。” “你睡在哪儿?” “我的房间在主厅的下面,但他有一只呼我的蜂鸣器。我24小时随叫随到,他有时候会在半夜起来要果汁或药片什么的。他只要按一下按钮,蜂鸣器就叫了,然后我把他要的东西拿给他。” “还有谁和他在一起?” “没有别人了。” “还有谁和他相处?” “也许是年轻的尼古莱特,那个秘书,他很喜欢她。” “他和她发生过性关系吗?” “这对我们的案子有用吗?” “是的!” “他们像野兔一样交媾!” 哈克忍不住笑了,特罗伊追逐他最后一任秘书的证词不会让人感到吃惊的, 他们很快找到了共同语言:“听着,斯尼德,这就是我们所要的。我们需要他的这些荒唐古怪的举止,然后把它们粘合在一起,这样就能使人们相信他精神不正常。你有足够的时间,把这些东西写下来,串在一起。同尼古莱特也好好聊聊,确定他们有性关系。再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我们需要的她都会说。” “好。那就进行排练,不能露出丝毫破绽,你的故事必须无懈可击。” “没有人会提出异议的。” “没有人?有没有司机、女佣、旧情人或其他秘书什么的?” “不错,他身边有过这些人。但除了费伦先生和我,没人是住在14层的。他是个很孤独的人、是个怪人:” “那么他怎么会在三个精神病医生面前表现得那么正常呢?” 斯尼德想了一会儿编故事不是他的长处。 “你猜想是什么原因?”他问: “我的猜想是费伦先生知道那次鉴定很棘手,因为他清楚自己的精神状态在每况愈下,于是他让你先把可能问及的问题先列出来,然后你们俩花了一个下午练习了一些基本的问答,比如说日期,他可能回答不上来;子女们的名字,这些他也早就忘记了;还有他们去哪儿的大学,和谁结的婚,等等:随后你又设想了有关他健康的回答。我猜想当你教会了他这些基本的回答后,你又花了两个小时提示他如何介绍他的控股企业、费伦集团的内部结构、他拥有哪些公司、他所取得的成就以及一些股票的最新价位。他在金融方面越来越依赖你,所以你对这些情况非常熟悉。要老费伦记住这些确实勉为其难,但你决心一定要在推他进会议室之前使他保持清晰的思路。这个猜想对不对?” 斯尼德觉得妙不可言,他对这位律师当场编造谎言的才能佩服得五体投地:“是的,是的,就是这么回事:费伦先生就是这样蒙骗过医生的。” “那就准备吧,斯尼德先生。准备得越充分,你的故事就越有说服力。对方的律师会对你穷追不舍,他们会反击你的证词,说你是骗子。因此你得事先有心理准备。把一切都写下来,让你的故事有一份记录。” “我很赞同这个主意。” “日期,时间,地点,一切都写下来,斯尼德先生。尼古莱特也一样,让她写下来。” “她不太会写。” “帮她写,这就靠你了,斯尼德先生。要想得到剩下的那笔钱,全靠你去赚了。” “我有多少时间?” “我们——其他的律师和我——想在几天后对你作录像。我们要听你的叙述,向你提问,看你的表现。我想到时会对证词作一些改动。我们会教你怎么做,也许再拍一些录像。等一切就绪后,你就可以出庭作证了。” 斯尼德匆匆地离开了。他要把钱存入银行,买一辆新车:尼古莱特也要买一辆新车。 一个上晚班的护理工在巡视病房时发现空的输液袋。袋子背后的说明书上写着输液不能停止。他把空袋子拿到药房,一个实习护士重新配了药,交给了护理工。医院上下都在谈沦那个富有的美国人。 内特在睡眠中又输入了他已经不需要的药液,当雅维早饭前来看他时,他正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他的眼睛仍蒙着绷带,因为他情愿呆在黑暗里。 “韦利来了。”雅维在他耳边说。 值班的护士帮雅维把内特的床推出病房,穿过大厅来到一个有阳光的小院。护上摇动曲柄,使床的上半端抬起来。也取下了绷带和胶带,内特没有显得畏畏缩缩。他慢慢睁开眼睛往前方看。 离他只有几英寸的雅维说:“消肿了。” “你好,内特。”韦利说,他站在床的另一侧。护士离开了。 “你好,韦利!”内特说得很慢,声音很轻。他还有些迷糊,但显得很高兴。他对这种恍恍惚惚的感觉太熟悉了。 雅维摸了摸他的前额说:“烧也退了。”两个巴西人相视一笑,这次潘特纳尔之行没有夺走这个美国人的性命使他们感到很宽慰。 “你怎么啦?”内特问韦利。他尽量说得简短,免得像个醉汉一样语无伦次的。雅维用葡萄牙语作了翻译。韦利一听顿时来了劲,他一五一十地把暴风雨和“圣洛拉”沉没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雅维每隔30秒钟要打断他一次,把他的话翻译给内特。内特听的时候尽量睁着眼睛,但还是清醒一阵迷糊一阵。 瓦尔德也来了,他热情地招呼内特,很高兴看见他的客人已经能坐在床上了,而且好像恢复了许多。他掏出手机,边按号码边说:“你得同斯塔福德先生通个电话。他很着急” “我不知道能不能——”他有气无力地说了半句。 “来,坐好,是斯塔福德先生。”瓦尔德说着把电话递给了他,并用枕头垫在他的身后。 内特拿起电话说:“你好。” “内特,”电话那头喊道,“是你吗?” “乔希!” “内特,告诉我你不会死的。说啊。” “我也不知道。”内特说。瓦尔德轻轻地把电话移得离内特的脑袋更近些,并帮他握着。 “说得响点。”他对内特耳语道。雅维和韦利退到了后面, “内特,你找到雷切尔·莱恩了吗?”乔希在电话里大声问。 内特定了定神。他眉头紧皱着在集中注意力:“没有。”他说。 “什么?” “她不叫雷切尔·莱恩。” “到底是怎么回事?” 内特想了想,他又感到乏力,他身体往下移,在回忆她的名字。也许她从未告诉过他自己姓什么:“我不知道!”他咕哝道,嘴唇几乎没有动弹。瓦尔德又把电话往他耳边移了移。 “内特,告诉我,你找到那个女人了吗?” “哦,是的。这里一切都很顺利,乔希。别着急。” “那女人怎么样?” “她很可爱。” 乔希迟疑了片刻,但他不能浪费时间了:“太好了,内特。她在文件上签字了吗?” “我想不起来她姓什么?” “她签字了吗?” 内特好长时间没有回答,他的头垂了下来,似乎打起了磕睡,瓦尔德用胳膊肘轻轻地推了推他,把电话又向前挪了挪。 “我真的很喜欢她。”内特突然说,“非常喜欢。” “你神志不太清醒是吗,内特?他们给你服止痛药了?” “是的!” “听着,内特,等你觉得清醒后给我打电话,好吗?” “我没有手机!” “那就用瓦尔德的,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内特。” 他点点头,闭上了眼睛:“我要她嫁给我!”他对着电话说,然后,脑袋又一次垂下去。 瓦尔德拿着电话走到一边,他向乔希解释内特目前的状况。 “需要我去那儿吗?”这是乔希第三次或者第四次这样问了。 “没必要,耐心点!” “我讨厌你叫我耐心。” “我明白!” “照顾好内特,瓦尔德。” “他情况很好:” “不,他情况不好。再给我来电话。” 蒂普·德班发现乔希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出神地望着外面鳞次栉比的楼群。他关上门,坐下后问:“他说什么?” 乔希仍望着窗外:“他说找到她了,她很可爱,他要她嫁给他。”他的语气里丝毫没有幽默的成分。 但蒂普觉得挺好笑的:内特对女人一向不怎么挑剔,尤其是在离婚期间:“他自己怎么样?” “疼痛已经消失了,吃了大量的止痛药,神智还不太清醒。瓦尔德说他烧也退了,看上去好了许多。” “那么说他不会死了?” “好像不会。” 德班格格地笑着说:“这就是我们的内特老兄,见一个女人喜欢上一个。” 乔希转过身来,好像被逗乐了:“挺美的,”他说,“内特破了产,她才42岁,也许她几年没遇上一个白皮肤的男人了。” “内特不会在乎她长得怎么样,再说她又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人!” “这样一想我就不感到吃惊了,这次我是给内特挑了个美差,我从未想到他会去引诱一个传教士。” “你认为他已经把她搞到手了?” “谁知道他们在丛林里干了些什么?” “我看不一定,”蒂普转念道,“我们了解内特,但不了解她。这要取决双方。” 乔希坐在办公桌的一角,仍觉得这事蛮有趣的:他看着地板咧嘴笑道:“你说得对。我也吃不准她会不会看中内特,有很多包袱。” “她签字了吗?” “还不得而知,我想她肯定签了,要不内特是不会离开她的。” “他什么时候回来?” “身体恢复就回来。” “别那么肯定。为110亿美元,我也会在那儿磨蹭一阵的。” 第36章 医生发现他的病人在院子的树荫里打着呼噜:他仍是坐在床上,张着嘴巴,头垂到一侧。他的朋友在一旁的地上打磕睡:他查看一下输液袋,终止了输液,然后摸了摸内特的额头,烧己经退了。 “奥里列senhor。”他拍拍病人的肩膀大声说。雅维跳了起来,医生不会说英语。 他要内特回病房。但雅维把话翻译过来,内特是一脸的不情愿。他央求雅维,雅维又央求医生。雅维也看见了这里的病人,创口裸露在外,病危的和垂死的人都直挺挺地躺在大厅里。雅维向医生保证,他会一直在树荫里陪他的朋友到天黑的。医生采取了宽容的态度。他也不怎么在乎。 院子的对面是一幢孤零零的病房,水泥围墙里嵌着一根根很粗的铁栅。那里不时有病人朝院子张望:但他们跑不出来。接近中午的时候,一个尖叫的病人出现在那里。他显然不喜欢看见对面的雅维和内特。他褐色的皮肤上污点斑斑,一头杂乱的红发,看上去就是个疯子!他拽住两根铁栅,把脸夹在中间,开始大叫起来。他的叫声很尖,能一直传到院子和下面的大厅。 “他在说什么?”内特问。这个精神病人的叫声把他吓了一跳,也使他清醒了些。 “一句也听不懂。是个疯子。” “他们让我和疯子住一个医院?” “是的。很抱歉,这是小地方。” 叫声更尖厉了。一个护士从安全边门跑出来,吆喝着让他住嘴。他用更加粗野难听的话把她吓跑。然后,他又转向雅维和内特,他用力摇晃着铁栅,指甲都发白了。他一边叫还一边蹦:“可怜的家伙。”内特说。 尖叫渐渐变成了哀嚎。闹了几分钟之后,一个男护士走到他后面,想把他带走。他不肯离开,两人拉扯了一阵。在旁人的注视下,那个男护士动作虽然有力,但还是比较谨慎。但那人的手死死抓住铁栅不放,又变成了尖叫。 男护士无法把他拽走。最后,护士放弃地走。尖叫者拉下裤子从铁栅后面向外撒尿,还对着离他较远的雅维和内特一阵大笑。就在他的手离开铁栅的一瞬间。护士突然从后面冲上去,一个肩下握颈的动作把他拽走,一进病房叫声就立刻停止了! 闹剧过后,院子又恢复了平静。内特说:“雅维,帮我离开这儿。” “你说什么?” “帮我离开这儿,我觉得已经好了。烧退了,力气也有了,我们一起走吧?” “没有医生的允许我们不能离开医院。你还在输液呢。”他指了指内特左臂上的输液袋说。 “没问题。”内特说着,一把将针头从手臂上拔了出来,“给我找几件衣服,雅维。我要出去。” “你不了解登革热,我父亲得过这种病。” “已经好了,我能感觉得到。” “不。还没有。高烧还会复发,而且要比第一次更厉害,厉害得多。” “我不相信,带我去旅馆,雅维。求你了。我在那里不会有事的。我付钱让你陪我。要是高烧再起,你可以给我服药。求求你,雅维!” 雅维站在床脚处他向四周望了望,似乎怕有人听得懂英语。 “我不知道。”他忧郁地说。尽管这主意并不坏。 “你帮我找些衣服,带我离开医院,我付你200美元。然后我每天付你50美元,直到我完全恢复!” “这不是钱的问题,内特。我是你的朋友。” “我也是你的朋友,雅维。朋友要互相帮忙!我不能回那个病房,那里的病人你也着见了,他们在那儿腐烂、等死;尿撒得一床,臭气熏天。护士不管,医生也不来检查。精神病院就在边上。行行好,雅维。帮我离开这儿,我会付你钱的。” “你的钱都随‘圣洛拉’一起沉了。” 内特一怔,他始终没想过“圣洛拉”以及他的物品——衣服、钱、护照,还有装着乔希为他准备的文件和手机这些玩意儿的手提箱。自从离开雷切尔后,他没有多少时间是清醒的。※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偶尔清醒一会儿,他想到的也是生和死。 “我会拿到很多钱的,雅维。我会让他们从美国电汇过来。帮我个忙。” 雅维知道登革热病毒致命的不多,内特的病情显然已经控制住,尽管高烧还会复发。他想离开医院也是迫不得已。 “好吧。”他说着又向四周张望下一下,附近没人,“我几分钟后回来。” 内特闭上眼睛,想着丢失护照的事。他现在是身无分文,没有衣服,没有牙刷。没有卫星电话、手机和电话磁卡。回到家里情形也好不到哪儿去,破产后他只能保留那辆租来的汽车、几件衣物、少量的家具以及退休金账户上的那点钱,其他的一切都不再归他所有。乔治敦那间小公寓的租赁权也在进康复中心期间出让了。 他回国后将无处安身:家也没了。他两个大孩子远离在外,而且也不会过问他。和第一个妻子生的两个孩子正在读中学,和他们的毋亲生活在一起。他已经有六个月没见到他们,圣诞节也没有想他们 他40岁生日那年,内特打赢了一场1000万美元的官司,他起诉一个医生没能诊断出癌症。两年后,当上诉的程序结时,他的事务所拿到了400万美元的酬金。内特那年的奖金是150万、他当了几个月的百万富翁,买了一幢新宅。他把钱花在了皮裘、钻石、旅游和一些有风险的投资上。接着,他开始和一个喜欢可卡因的女大学生来往。沉沦的裂缝出现了:他垮得很厉害,被关了两个月,他的第一任妻子带着钱离开了他,后来回来过几次,但没把钱带回来。他曾经是个百万富翁,此刻想到自己在这院子里的处境——重病缠身,孤独,破产,受到指控,因害怕诱惑而不敢回去、寻找雷切尔的使命使他暂时忘却烦恼,一路上充满了惊险和刺激。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又倒了下来。他想到了康复中心和毒瘾,想到面临的麻烦:黑暗又降临了。 他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同雅维和韦利开着货船混迹于巴拉圭河,远离杯中之物、毒品和女人,无视法律上的麻烦。他必须回去。他必须再次承担后果。 一阵刺耳的叫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那个红发尖叫鬼又出现了。 雅维推着病床经过阳台,再沿着过道朝大门口走去。他在门口的更衣间前面停下,扶病人一下了床。内特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但他决心要逃离此地,在更衣室里他脱掉病号服,穿上一条宽松的运动短裤、一件红色的t恤、一双橡胶凉鞋,戴了一顶粗布帽子和一副塑料墨镜。虽然外表有点像,但他丝毫不觉得自已像巴西人。雅维对穿着是很马虎的,就在拉正帽子的时候他晕倒了。 雅维听见他撞在门上。他赶紧打开门,发现内特瘫倒在地,四周是被他撞翻的铅桶和拖把。他夹住他的腋下,把他拖到床上,用被单盖住。 内特睁开眼睛问:“怎么啦?” “你晕倒了。”雅维回答说。雅维推着床又向前走去,有两个护士从他们身边经过,并没在意。 “这主意不好。”雅维说。 “只管往前走。” 他们在门厅里停了下来,内特爬下床,又是一阵眩晕。他抬腿朝前走去。雅维用他粗壮的臂膀搂着他的肩,拽住他的上臂,不让他摔倒:“别急,”雅维不停地说,“走慢点。” 登记处的护士没有朝他们看,也没有病人进来。正在台阶上吸烟的护士和护理工也没觉得异常。阳光照在内特的身上,他紧紧靠着雅维;他们穿过马路来到雅维停靠福特车的地方。 在第一个交叉口,他们差点撞上行人。 “你能不能开慢些?”内特厉声说。他在出汗,胃里一阵翻腾。 “对不起。”雅维说。车明显放慢了速度,雅维凭着他的魅力和付费的允诺总算从前台的女孩那里弄到一间饭店的双人房。 “我的朋友病了。”他低声对女孩说,他一旁的内特显然是一脸的病容。他不想让那个漂亮妞产生误会,以为他们是吸毒的。 一进屋内特就瘫倒在床上,小心谨慎的出逃使他精疲力竭。雅维在电视上看到一场足球赛的重播,但五分钟后他就不想看了、他离开房间去找那妞调情。 内特拨了两次国际长途。他隐隐约约地记得乔希给他打过电话,所以他觉得有必要打个回电。第二次拨通后,接线员说的是葡萄牙语。当她试着说英语时,内特好像听见了“名片”这个词。他挂断电话睡觉了。 医生打电话给瓦尔德,瓦尔德发现了雅维停在天堂饭店外面的卡车。他在游泳池找到了正在喝啤酒的雅维。 瓦尔德蹲在池边问:“奥里列先生在哪儿?”他显然很恼火。 “在楼上他的房间里。”雅维说着又喝了口啤酒。 “他为什么在这儿?” “因为他想离开那个医院。你怪他?” 瓦尔德看病的诊所在格兰德营,离这儿有四个小时的路程。没有一个有钱人是愿意在科伦巴的医院看病的。 “他怎么样?” “我觉得他没事。” “和他呆在一起”※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不再为你干活了,瓦尔德先生。” “是的!但船的事情还没有了结。” “我无法使它起死回生,再说船也不是我沉的,是暴风雨。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看好奥里列先生。” “他需要钱、你能帮他电汇一些吗?” “也许行。” “他还需要一本护照。他把什么都丢了。” “你只管看着他,其余的事由我来操办。” 夜里,高烧又悄悄地复发,把熟睡中的内特烧得滚烫滚烫的!它还在慢慢地积蓄着势头,等待着一场大的爆发:其先兆是眉头间出现了一排小汗珠,然后垫在枕头上的头发也湿了;汗不停地往外冒,越来越热,随时会如注似的淌下来。他全身打起冷战,似因为过于疲乏,再加上大量的药物作用,他并没有醒来。他眼睛后面的压力越来越大,等他睁开眼睛时他禁不住想大叫;高烧还耗尽了他嘴巴里的唾液, 内特终于呻吟起来。他感到太阳穴像被风钻钻了似的胀痛。他睁开眼睛后的感觉是死亡近在眼前。他浑身都浸在汗水里,脸上热得烫手,膝盖和肘部疼得变了形。 “雅维,”他低声喊道,“雅维!” 雅维打开了隔在他们当中的那盏台灯,不料,内特呻吟得更厉害了。 “把它关掉。”他说。雅维跑进卫生间,打开一盏光线不直接照进房间的灯、他事先已买了瓶装水、冰块、阿司匹林、无需处方的止痛药和体温表以应付这场磨难。他认为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一个小时过去了。雅维是数着每一分钟度过的:体温升到了39度,寒颤一阵紧似一阵,剧烈摇晃的小床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等内特一停止颤抖,雅维赶紧把药塞进他的嘴里,用水冲下去。他用毛巾敷在内特的脸上,内特一声不吭地承受着,他咬紧牙关,硬没叫一声疼。他决心要在这间相比之下够奢侈的旅馆房间里挺过去,每次想叫唤时,他就想起医院里开裂的墙和恶臭。 凌晨4点。体温升到39.5度,内特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他蜷缩起的膝盖几乎碰触到了下巴,双手环抱着小腿。他把身子蜷得紧紧的、没多久,寒颤又一次袭来,蜷拢的身体抖得散了架。最后一次测出的体温是40.5度,雅维知道他的朋友会陷入休克。他终于惊慌起来,并不是体温让他害怕。而是他看到汗水顺着床单往地板上滴落。他的朋友够受罪的:医院里有更好的药。 他在二楼找来一个门卫。两人一起把内特拖进电梯,再经过空荡荡的门厅上了雅维的卡车,他在6点钟时给瓦尔德打了电话把他从睡梦中吵醒了。 瓦尔德把雅维骂了一通后答应了打电话找医生。 第37章 治疗方案是从医生的床头通过电话传过来的。输液袋里注入各种好的药品,把针头戳进他的手臂,再找一间好一点的病房。但所有的病房都住满了。于是只得把他放在男病房外面的门厅里,紧挨着一张他们称为护士台的乱糟糟的桌子。这样,他至少不会被撂在那儿没人管。他们让雅维回家,他除了等待没其他事可做。 上午不知什么时候,当嘈杂的医院稍稍趋于平静后,一个护理工拿了把剪刀走过来,他剪去了内特一身新的运动裤和红色t恤,给他换上了另一件黄颜色的病袍。在这个过程中,内特赤身裸体在床上躺了整整有五分钟。任何一个从旁边经过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但没人注意他,内特自然也不在乎,床单也换了,因为它都湿透了。剪下来的衣服被弃之一旁,内特又没有了衣服。 要是他颤抖得过于厉害或呻吟不止,附近的医生和护士或哪个护理工就会让输液滴得快些了。等他大声打起呼噜时,他们就把输液调慢些。 一个死了的癌症患者腾出了一张空床位,内特被推进了离他最近的一间病房,躺在了一个刚失去一只脚的工人和一个即将死于肾衰竭的男人的当中。那个医生每天来看他两次,高烧一直在39度和40度之间徘徊。瓦尔德晚些时候来看他,想和他聊聊,但内特仍然昏睡着,他把白天发生的事告诉了斯塔福德,对方听了很不高兴 “医生说这是正常的。”瓦尔德在过道里对着手机说,“奥里列先生会好起来的。” “别让他死,瓦尔德。”乔希在美国怒冲冲地说。 钱已经汇出了,他们正在帮他办护照。 输液袋又滴空,但没人留意!过了几个小时,药性开始减退,半夜,当外面一片漆黑,其他病床上也毫无动静时,内特终于挣脱了昏睡的罗网,显出生命的迹象。他看不清同室里的病友。门开着,过道里有一片昏暗的灯光。没有声音。也没有脚步。 他触摸到身上的病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意识到下面什么也没穿。他揉揉肿胀的眼睛,想挺直痉挛的双腿。额头很烫,他感到口渴,也不记得最后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他不敢动,怕会惊醒身边的那些病人,应该很快有护士来的。 床单也是湿的。因此当寒颤又发作时,他没法使自己暖和起来。他身子不停地打颤,只好用手去搓揉大腿和手臂,咬紧牙根。 等寒颤过去后,他又试着小睡了片刻,挨着度过漫漫的黑夜。但半夜,他又烧了起来,头像裂开似的疼。于是他开始叫喊。他用枕头放在头上,拼命地挤压。 黑暗里有个影子晃进病房,在一张张病床中间移动,最后停在了内特的床边、她看着他在床单下剧烈地扭动着肢体,透过枕头传出低低的呻吟声,她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臂膀上。 “内特。”她低声喊道。 在正常清形下他会吓一跳的。然而,他近来老是产生幻觉。 他把枕头移到胸口上,目光盯着那个人影。 “我是雷切尔。”她轻声说 “雷切尔?”他的呼吸变粗了。他想坐起来,又用手去掰开眼皮,“雷切尔。” “是我,内特。上帝派我来守护你。” 他的手向她脸上伸去,妙握住他的手,把嘴贴在他的掌心:“你不会死的,内特,”她说,“上帝为你安排好了将来。”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漫漫地调整了视距,能看见她了。 “是你。”他说。会不会又是梦? 他重新躺平身体,把头枕在枕头上,伸张开不再痉挛的肌肉和关节。他闭上眼睛,但仍握着她的手。眼睛后面的胀痛消退了,额头和脸颊也不那么烫手了。高烧耗尽了他的体力,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并不是药物起的作用,纯粹是因精力耗尽而造成的。 他梦见了天使——身穿自袍的年轻女子在云里飘浮,守护着他。她们吟唱的赞美诗。内特虽未听过,但并不觉得陌生。 第二天中午,内特带着医嘱由雅维和瓦尔德陪着离开了医院。已经没有高烧的迹象了,疹子也消退了,只是肌肉和关节还有点酸痛。他坚持要出院,医生答应得也很爽快,他巴不得尽早甩掉这个病人。 他们先来到一家饭店,内特吃了一大碗米饭和一盆煮土豆,但没敢吃牛排和猪肉。雅维就没有这个顾忌了。艰辛的旅程使他们至今仍是肌肠辘辘。瓦尔德一杯咖啡一支烟,在看他们吃。※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没人看见雷切尔进出医院。内特悄悄地把这个秘密告诉了雅维。雅维向护士和女护理工做了打听。午饭后,雅维离开他们去城里找她。他到河边询问了贩牛船上的水手。她没有搭他们的船。捕鱼的也没有见过她;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有个来自潘特纳尔的白种女人来到了科伦巴。 一个人在瓦尔德办公室的时候,内特拨了斯塔福德事务所的电话,他对这个号码已经有些陌生了。他们把乔希从会议室里叫了出来。 “跟我说说,内特,”乔希在电话里说,“你怎么样?” “高烧退了,”内特坐在瓦尔德的安乐椅上摇晃着身体说,“我现在感觉很好,只是还有一点酸痛和疲劳。但觉得已经好了。” “你听上去很棒。我要你回来。” “再给我几天时间。” “我派一架喷气机去那儿接你,内特。今晚就动身。” “不。别那么做,乔希。这主意不好。我想走的时候我会回来的。” “好吧!告诉我那个女人的情况。内特。” “我们找到了她。她是特罗伊·费伦的私生女。她对钱不感兴趣。” “那么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乔希,你别想说服这个女人。我试过了,但毫无结果。于是我就放弃了。” “行了,内特,没有人会对这么一笔钱无动于衷的。你一定对她晓以利害了吧?” “根本说服不了,乔希。她是我所见到的最幸福的人,甘于一辈子为那里的人工作。那是上帝的神谕。” “文件她签了吗?” “没有。” 乔希顿了顿,不知如何理解这话的意思:“你在开玩笑,”他最后说,这句话在巴西很难听到。 “不是玩笑,抱歉,头儿。我尽力劝说她在文件上签字,但她不肯让步,她说什么也不签。” “她看了遗嘱吗?” “看了。” “你告诉她那是110亿美元?” “是的。她一个人住在茅草顶的小屋里,没有自来水,没有电,没有电话和传真,食物和衣服都十分简单。她对这一切毫不在乎。她生活在石器时代,乔希。这是她所企盼的。只有金钱才会改变这一切。” “简直让人不可理解。” “我也有同感。我到过那儿。” “她很聪明?” “她是个医生,医学硕士。她还有一个神学学位。她能说五种语言。” “医生?” “是的,但我们没有谈及医疗诉讼。” “你说她很可爱?” “我说过吗?” “是的,两天前在电话里说的。我想你当时神智不很清醒。” “是不太清醒,但她很可爱。” “那么说你喜欢她?” “我们成了朋友!”没必要告诉乔希她来科伦巴的事,内特希望能尽快找到她,在文明的地方同她谈特罗伊的遗产。 “这真是一次冒险,”内特说,“可以这么说。” “你让我担心了好几个晚上。” “别紧张。我仍然好好的。” “我汇出5000美元。在瓦尔德那里。” “谢谢,头儿,” “明天再给我来电话。” 瓦尔德请他吃晚饭,他谢绝了。他拿了钱后便来到科伦巴的街上,先去了一家服装店,买了内衣、旅游短裤、白色的t恤和旅游鞋。等他把这些东西拖回到四个街区以外的天堂饭店时,他已经精疲力竭了。他睡了两个小时, 雅维没有发现雷切尔的踪影。他留意街上的人群,询间他所熟悉的水手,但没有任何结果。他还去了市中心的一家旅馆,同服务台的小姐调侃了半天。没人见到过一个42岁独自旅游的美国女子。 下午快过去了,雅维开始对他朋友的故事产生了怀疑。登革热会使人产生幻觉的,使人相信鬼的存在,尤其是在夜晚,但他仍在寻找。 内特也在寻找。他起床后吃了点东西后又外出了。他缓缓地走着,控制着速度,尽量走在树荫下,而且身边总带着水。他走到河边的陡岸后稍事休息。广袤的潘特纳尔一望无际地伸展在他的面前。 他觉得浑身乏力,于是蹒跚着回到旅馆。他又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听见雅维在敲他的房门。他们约好7点去吃晚饭的,现在已经过了8点。雅维一进屋就寻找有没有空的酒瓶——没有。 他们在路边的一家快餐店吃了炸鸡。入夜后的城市到处是音乐和行人。领着孩子的夫妇买了冰淇淋往家走去。成群结队的少年在街上转悠。酒吧都挤满了,有人一直坐到了路旁。年轻的男女赶场似的穿梭于大小酒吧;街上很暖和,也很安全,没人担心会挨枪子或遭抢劫。 附近的一张桌子上有个男人在喝着一瓶冰啤酒,内特看着他喝下每一口。 吃过甜品后他们道了晚安,并约定明天早点见。随后两人各奔东西。内特休息了不少时间,对床己经厌烦了。离河边两个街区的地方街道安静了许多。商店都关了门,住宅的窗户黑乎乎的,街上也没有什么车辆。他看见前面有一个亮着灯光的小教堂。 那是她会去的地方,他几乎说出声来。 教堂的门开着,内特在人行道上可以看见里面一排排的长椅、空荡荡的布道坛,耶酥十字架的壁饰以及几个正在祈祷和默念的朝圣者的背影。管风琴的琴声低缓柔和,吸引着他走过去。他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发现一共有五个人散坐在长椅上,没有一个像雷切尔。壁饰下面的管风琴椅是空的,琴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他可以等。他有时间。她会出现的。 他拖着脚步在后排找了个座位。他凝视着耶稣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塑像;耶稣的手被钉子穿透了,身边有一把剑,一脸的痛苦。他们真的是用这种可怕的方式处死他的?他在糟糕的世俗生活中曾读过或听说过有关基督的故事:童贞女受圣灵感孕而生,这就是圣诞节的由来;耶稣在水面上行走;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奇迹;是他还是别的什么人被鲸吞吃了?然后是犹大的背叛;彼拉多的审判;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这就是复活节的由来。最后是基督升天。 是的,内特知道这些故事。也许是他母亲告诉他的。他的两个妻子都不去教堂,尽管第二任妻子是天主教徒。他们每隔一年的圣诞要做午夜弥撒。 从外面又进来三个游荡者,一个手拿吉他的年轻人从一扇边门朝布道坛走去。刚好9点半。他拨了几个和音后开始吟唱。他脸上洋溢着虔诚和赞美的神情。前面一排长椅上的一个小个子女人也拍手吟唱。 也许琴声会把雷切尔引来。她渴望正儿八经的礼拜。坐在有着木质地板和彩绘玻璃的教堂里,教徒用现代的语言吟诵《圣经》。 她在科伦巴的时候肯定会去教堂的。 吟唱之后,年轻人读了一段《圣经》,然后开始布道。他的葡萄牙语是内特至今所听到的语速最慢的。柔和、浑厚的声音和从容的节律使内特听得入了迷。虽然他一个字也听不懂,却跟着在念每一个句子,但很快他的思绪又转移了。 他的体内已经清除了高烧和药物。他恢复了食欲,恢复了体力,神智也清醒了,他又变成了原来的那个内特,这突然使他感到沮丧。现实和未来同时回到了他的面前。他留给了雷切尔的那些精神负担又出现了,不时地在教堂里骚扰他。他需要她坐在身边,握住他的手帮他祈祷。 他厌恶自己身上的弱点。他一一把它们列出来,对这份列表感到悲哀:恶魔在家里等着他——好朋友和坏朋友,邪念和恶习,以及他无法承受的压力:他无法过1000美元一天的符合瑟吉奥要求的生活。他也无法过自由自在的街头生活。 年轻人在祈祷:他紧闭眼睛,手臂微微向上举。内特也闭上了眼睛,呼喊着上帝的名字。上帝在等他。 内特的双手抓住前排椅子的靠背,他不断重复着那串列表,轻声数落着每一个困扰他的缺点、短处、苦恼和邪念。他坦白了一切。一番长长的忏侮之后他把自己完全暴露在上帝的面前。他不想有所隐瞒。他卸下的重负足以压垮三个人。当他结束忏悔后,他已是泪水盈盈。 “对不起,”他低声对上帝说,“请帮帮我。” 就像高烧转瞬间离开他的躯体一样,他感到重负一下子远离了他的灵魂。他从前所有的劣迹都被一只手轻轻地抹去了。他欣慰地长舒了一口气,但心仍旧跳得很快。 他又听见了吉他声。他睁开眼睛,抹了把脸。此刻,映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布道坛上的年轻人,而是基督,是他满是痛苦的表情:他即将在十字架上死去,为他而死去。※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内特,这声音来自他的体内,驱使他朝布道坛走去。然而这声音又并不这么清晰、坚定。他产生了许多矛盾的心理。他的眼睛突然干枯了。 我为什么要在一个又小又热的教堂、在一个生平不会再去的小镇上流泪,倾听那不熟悉的琴声?问号接踵而来,然而都找不到答案。 他要上帝做的一件事就是宽恕他的罪恶。他显然感到负担减轻了许多。但要指望他成为一个信徒依然是一件难事。 当他听着琴声时,他感到了困惑:上帝不可能在呼唤他。他是内特·奥里列——一个酒鬼,瘾君子,好色之徒,不称职的父亲,糟糕的丈夫,贪婪的律师,逃税的骗子。类似的头衔还可以加上许多。 他感到一阵眩晕。琴声停止了,年轻人准备吟唱另一首歌。 内特急急忙忙地离开了教堂。当他拐过街角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希望能看见雷切尔,同时也想确认上帝并没有派人跟着他。 他需要和别人交谈。他知道她在科伦巴,他发誓要找到她。 第38章 掮客是巴西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没有掮客,任何企业、银行、律师行、医疗机构或有钱的个人都无法运作:这是个非常独特的中介,在一个官僚作风盛行的国家,掮客是个路路通的人物。他熟悉那套体制,知道如何去疏通关节。在巴西,办任何事都要排长队等候,掮客可以为你代劳:付他一笔小小的佣金后,你就可以端坐在办公室里,等他替你办出验车证并插在你的挡风玻璃上。他还可以替你代办诸如投票选举、存取钱款、装箱打包、邮寄物品等事宜——服务的项目面面俱到。 没有一个官僚障碍是不可逾越的。 像律师和医生一样,掮客事务所也把自己的名字标示在窗户上。电话簿上能查到其电话号码。这种工作不需要专门的培训,只要有一张巧嘴、一份耐心和一副厚脸皮就行了。 瓦尔德在科伦巴的一个捐客认识一个在圣保罗的掮客。那人的关系很多,只要付他2000美元,他就可以把新的护照寄来。 雅维一连在河边呆了几个上午,帮一个朋友修理一只货船。 他的眼睛和耳朵都没闲着。但没有任何有关那女人的消息。到了星期五的中午,他确信她没有来过科伦巴,至少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没有来过。雅维认识那里的每一个渔夫、船长和水手。他们都很健谈。如果一个和印第安人生活在一起的美国女子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们肯定会知道的。 内特一直寻找到周末。他在街上仔细注视着人群,在旅馆的大厅和路边的快餐店里查看每一张脸。但没有人像雷切尔。 最后一天的下午1点,他去了瓦尔德的办公室,取了他的护照。他们像老朋友那样道了别,并答应尽早再见面。但两人心里都清楚这是不大可能的。两点,雅维开车送他去机场。他们在候机室里坐了半个小时,看见惟一的一架飞机在那里下客,然后准备重新起飞。雅维想去美国呆些时间,需要内特的帮助。 “我需要找份工作。”他说。内特很同情他,但他对自己能否找到工作也没底。 “我会尽力而为的。” 他们谈到了科罗拉多、西部以及内特没去过的地方、雅维喜欢上了那里的山脉,在潘特纳尔呆了两个星期后内特不难理解这一点。登机的时候,两人紧紧拥抱,互相道别。内特沿着滚烫的路面朝飞机走去,他拎的小旅行袋里装着他全部的个人用品。 这架有20个座位的涡轮螺旋桨飞机在抵达格兰德营前降落了两次。旅客在格兰德营又换乘了一架去圣保罗的喷气客机。坐在内特旁边的那位女士要了一罐啤酒。内特隔着10英寸的距离注视着那罐啤酒。 别再喝酒,他对自己说。他闭上眼睛请求上帝赐与他力量。他要了杯咖啡。 去杜勒斯机场的飞机是在半夜起飞的:它将在第二天上午9点到达华盛顿。寻找雷切尔的使命使他在异国他乡呆了近三个星期。 他不知道他的车子在哪儿。他没有住的地方,也没有购买住宅的能力。但他不必担心,乔希会照料这一切的。※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飞机在9000英尺的云层里开始往下降。内特醒着,在喝咖啡。一想到城里的街道他就害怕。冷冷的,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飞临杜勒斯时,内特觉得下面的雪景很美,但随即他想起他是厌恶冬天的。他只穿着条薄薄的长裤,没有袜子,一双便宜的旅游鞋和一件在圣保罗机场花了六美元买的水货衬衫。他连外衣也没有。 今晚也许会睡旅馆,一个人呆在华盛顿过夜。自从8月9日那天晚上醉醺醺地闯入市郊一家汽车旅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当时他处于崩溃的低谷。他一直想把它忘掉。 现在的他己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内特。他今年48岁,还有13个月就满50了。他为一种全新的生活做好了准备。上帝给了他勇气,坚定了他的信念,他还要活30年,这30年不会是抱着酒瓶度过的,也不会是在颠沛流离的日子里度过的。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四周有一些扫雪车在驶来驶去。跑道是湿的,天上仍下着小雪。内特走下飞机进入通道时,寒气扑面而来,他马上想起了科伦巴湿润的街道,乔希等在提行李处。不用说,他替内特带了件厚外套。 “你这模样太可怕了!”他开口就说。 “谢谢。”内特一把抓过外衣套了上去。 “你瘦得像树棍。” “如果你想减轻15磅,只要找一只蚊子就行。” 他们随着人群朝出口走去,不断有身体间的碰撞、推挤。到了门口。人群拥挤得更厉害了。欢迎回家,内特自语道。 “你是轻轻松松在旅行。”乔希指着他的旅行袋说。 “全部的家当都在里面。” 没有袜子也没有手套,内特站在人行道上等乔希找车时身体快冻僵了。暴风雪是下半夜下的,下得很猛。建筑物旁的积雪已经有两英尺了。 “科伦巴昨天的气温是93华氏度。”离开机场时内特说。 “别说你又想念那里了。” “我是在想那里。我一下子想念起来了。” “我说,盖尔正在伦敦,你不妨在我那儿住上几天。” 乔希的屋子能住上15个人。 “行!谢谢。我的车子在哪儿?” “在我的车库里,” 应该在那里。那是一辆租来的美洲豹,维修保养得一定很到位。清洗,打蜡,月租金付现钞。 “谢谢,乔希。” “我把你的家具存放在一间小储藏室里。衣服和个人用品堆放在汽车里。” “谢谢。”内特一点没感到意外。 “你身体怎么样?” “很好!” “我说,内特,我在阅读有关登革热的资料。需要一个月才能完全康复。别对我隐瞒什么。” 一个月。这分明是向他在捅暗拳。再呆上一个月,老伙计。也许你身体还很虚弱,无法工作。这些台词他内特也会写。但不会有打斗场面的。 “只是身子还有点虚,我睡得很多。喝得也不少。” “喝什么?” “瞧,又要提老话了。” “是的。” “我没有沾一滴酒,乔希。别紧张,我没出差错。” 这话乔希已经听过好多遍了。双方的语言都有些刺耳,他们并不想这么做。于是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车开得很慢。 波托马克河还没有完全结冻,大的冰块缓缓地漂向乔治敦。 车子堵在链索桥上的时候,内特一本正经地宣布说:“我不打算回公司了,乔希。一切都过去了。” 乔希没有明显的反应。他也许在为一个老朋友和干练的诉讼律师的辞职感到失望,也许在为事务所终于能甩掉一个头痛的包袱感到庆幸。他也可能无动于衷,因为内特的离去是势在必然的。 逃税的麻烦最终会让他连驾驶执照都保不住。所以他只问了句:“为什么?” “有很多理由,乔希。就说我累了。” “大多数诉讼律师干了20年后都累垮了。” “我也听说了。” 退休的话题谈够了。内特主意已定。乔希也不想改变他。离超级杯赛【注】还有两个星期,红魔队没有打入决赛。他们谈起了橄榄球的话题。为了能在凝重的气氛中继续他们的谈话,男人们通常都这么做。 尽管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内特仍觉得街道很肮脏。 斯塔福德夫妇在华盛顿西北的韦斯利山庄有一幢豪宅。他们在切萨皮克还有一幢}别墅,在缅因州有一座木屋。四个孩子都己经大了,各奔东西。斯塔福德太太喜欢旅游,而乔希则热衷于工作。 内特从他车子里取出了一些冬天的衣服,然后在供客人使用的浴室里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巴西的淋浴水流没这么畅快。饭店里的水永远是热不热、冷不冷的。肥皂也比这里的小。他对每一件东西都做着比较。他一想到“圣洛拉”上的淋浴就觉得好笑:抽水马桶上面吊着一根绳子,拉动后喷头里就会送出温热的河水。他比自己想像的还吃得起苦,这是他从这次冒险经历中获得的收益。 他刮了胡子,然后漱洗牙齿。他慢条斯理地进行着老的一套个人卫生,在很多方面,回家的感觉是挺不错的。 乔希住宅底层的那间办公室要比城里的那间大,但同样凌乱得很。他俩去了那里喝咖啡。该是内特汇报工作的时候了。内特从倒霉的空中历险开始,谈到了紧急降落、撞死了一头牛、农夫的三个孩子以及潘特纳尔圣诞节的凄凉景象。他详细叙述了骑马经过沼泽、遭遇鳄鱼的经历,然后是怎么被直升机营救回来。他对圣诞夜的狂饮只字未提,他特别感到羞耻,再说讲出来也没什么意义。他提到了雅维、韦利、“圣洛拉”以及北去的旅程。当他和雅维在小船上迷路时,他记得自己当时很害怕,只是一时忙于应付也顾不上害怕了。现在回到了文明、安全的地方,再想想那段流浪的经历,倒是挺后怕的。 他的叙述令乔希大感惊讶。他想表示歉意:派内特去了这样一个险恶的地方;但这次旅程显然也很刺激。内特不断提到了鳄鱼,还讲到一条在河边晒太阳的蟒蛇和一条游经他们身边的森蚺碰到了一块。 内特描述了那里的印第安人:他们赤身裸体,食物单调,生活乏味,他还谈及了酋长和他不想让他们走的经过。 然后是雷切尔。当他讲到这里时,乔希拿出了本子开始记录。 内特对她作了极其详尽的描述,从她柔和的嗓音一直讲到她穿的凉鞋和旅行鞋。他还说到了她的茅屋和药箱,说到了雷克和他的瘸腿,还有印第安人注视雷切尔时的那种眼神,他讲了毒蛇咬死孩子的那件事。他把雷切尔告诉他的个人经历一字不漏地转述了一遍。※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内特以一个法庭老手所具有的清晰的思路面面俱到地介绍了有关雷切尔的情况以及他自己收集到的情况。在谈及那笔遗产和那些文件时,他引用了雷切尔的原话。他还记得她当时曾说特罗伊的那份遗嘱显得很原始。 内特还叙述了离开潘特纳尔的情景。但这方面的记忆不多。他轻描淡写地谈及登革热:真正让他吃惊的是他居然还能活下来。 一个女佣端来了午饭、汤和热茶。 “现在的情形是,”乔希喝了几口汤后说,“如果她拒绝接受特罗伊遗嘱里的遗赠,那么这笔钱仍将留在他的遗产里。但是,如果遗嘱被证明是无效的,那就不存在什么遗嘱了。” “遗嘱怎么会无效呢?他们的精神病专家在他跳楼前几分钟还对他进行过精神鉴定呢。” “现在又有了更多的精神病专家。他们酬金丰厚,持有不同的意见。事情会弄得一团糟的。他所有旧的遗嘱都扔进了碎纸机。万一有一天发现他死后没留下一份有效的遗嘱,那么他的七个子女就可以平分他的遗产。既然雷切尔不想要,她的那份就会被其他六个人瓜分。” “那些白痴每人可以拿到10亿美元。” “差不多!” “推翻遗嘱的可能性大不大?” “不是很大。我还是相信我们能打赢这场官司。但情况会发生变化的。” 内特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嘴里嚼着一块咸饼干在琢磨这件事:“既然雷切尔什么都不要,干吗还要去为遗嘱的合法性辩护呢?” “有二个理由,”乔希立刻说。他和以往一样对问题早已做了方方面面的考虑。他有一个总体的设想,准备逐一跟内特解释“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的委托人立了一份有效的遗嘱,按他自己的意愿对遗产做了分配。作为他的律师,除了保护这份遗嘱的完整性,我没有其他的选择。第二,我知道费伦先生对他子女们的态度。他一想到他们会把手伸向他的口袋就害怕。我也有同感,看着他们每人拿走10亿美元我会坐立不安的。第三,雷切尔还有改变主意的可能。” “不用考虑这一点。” “听我说,内特,她也是人。那些文件还在她的手里。几天后她会重新考虑这件事的。也许她从来没有发财的念头,但至少会想到有了这笔钱可以做许多事。你跟她解释过财产信托和慈善基金吗?” “我自己对那些东西也搞不清楚,乔希。别忘了,我是个诉讼律师。” “我们准备在法庭上保护费伦先生的遗嘱,内特。问题是,谈判桌上最重要的席位是空的。雷切尔需要有个代理。” “不,她不需要。她不在乎。” “如果她没有律师,诉讼就无法进行。” 内特可不是眼前这位战略大师的对手。黑洞无形中打开了,他己经陷了进去,他闭上眼睛说:“你在开玩笑。” “不。而且这事不能再拖了。特罗伊是一个月前死的。威克利夫法官急于知道雷切尔·莱恩的下落。对方已经提交了六份质疑遗嘱的诉讼,他们背后的压力也很大。新闻连篇累犊地报道。如果我们露出一点风声,说雷切尔打算放弃一切,事情就会失去控制。费伦的继承人以及他们的律师会乐得发疯。法官也会一下子对这场辩护失去兴趣。” “你是要我当她的律师?” “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内特。如果你想辞去这份工作也可以。但你必须再接最后这件案子。坐到谈判桌上去保护她的利益。” “有个麻烦:我是你事务所的合伙人。” “这是个小麻烦,因为我们的利益本来就是相同的。我们——遗产和雷切尔——有着共同的目标,那就是保护遗嘱。我们坐的是同一张桌子。但从技术上考虑,我们可以说你在8月份就已经离开事务所了。” “这句话倒是实情。” 两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一不偷快的事实。乔希喝着茶,眼睛始终盯着内特:“到时候我们去找威克利夫,告诉他你已经找到了雷切尔。她日前不想露面,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她要你去保护她的利益。” “这是在对法官大人撒谎。” “一个小小的谎言,内特。他以后还会感谢我们呢。他急着要开庭,但听不到雷切尔的消息他无法这么做。如果你当她的律师,这场官司就可以开场了。这谎由我来撒。” “这么说我成了单干户的事务所,在打最后一场官司。” “是这样。” “我想离开这地方,乔希。我不想呆在这儿。”说完内特笑了,“但我应该住哪儿呢?” “你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有个主意” “我知道你会有的。” “住我切萨皮克湾的那幢别墅。我们冬天不去那儿。在圣迈克尔斯,离这里有两个小时的路程。需要你的时候你可以开车进城,住在这儿。再说一遍,我们要打这场官司!” 内特打量了一会儿书架。24小时前他还坐在科伦巴的公园石凳上吃着三明治,望着过往的行人,等待雷切尔的出现:他曾发誓永远不再走进法庭。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案有它的长处。他想像不出一个更好的委托人。绝对不要出庭审判。让这笔钱悬着,他至少还能维持几个月的生计。 喝完汤后乔希又转入了另一个话题:“我给你开的价是每月1万美元。 “你很慷慨,乔希。” “我想可以从老头的遗产里挤出一点来。如果没有其他的开销,这笔钱能让你暂时摆脱困境。” “直到——” “是的,直到国内收入署那边的麻烦宣告解除。” “法官那里有消息吗?” “我经常给他打电话。上个星期我们还一起吃了午饭。” “这么说他是你的哥儿们?” “我们认识好长时间了。别去想坐牢那档子事,内特。政府可能采取重罚和吊销五年律师执照的方式。” “他们可以拿走我的执照。” “现在还不行。我们需要它再办一件诉讼案。” “政府会等多久?” “一年。” “谢谢,乔希。”内特又感到累了。彻夜的飞行,丛林留下的后遗症,还有同乔希费的一番口舌。他现在需要的是一间黑屋子,一张暖和柔软的床。 第39章 星期天早晨6点,内特又洗了个热水澡,这已经是他24小时内的第三次冲浴了。随后他开始做动身的准备。他在城里住了一个晚上就急于离开了。切萨皮克海湾的别墅已经在呼唤他了。虽然他在华盛顿生活了26年,但一旦做出决定,他就急着要上路。对没有家室的内特来说,搬家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他在底层找到了乔希。他正在办公室和一个泰国的委托人通电话。内特听到了关于天然气贷款交付谈话的后半段内容,他为自己即将告别律师的行当而庆幸、乔希比他大12岁,非常富有,他的兴趣爱好就是星期天早上8点半坐到办公桌前。别让这种事发生在我的头上,内特对自己说。但他知道这是不会发生了。如果他回律师事务所,他就会再踏进酒吧的门槛。四次进康复中心意味着还有第五次在等着你。他不如乔希那么坚强。再过10年他就会死了。 离开这个行当让他有一种兴奋感。起诉医生这类事很腻味,弃之一点都不可惜。他也不会留恋高效率的事务所的紧张节奏和压力。他有过事业,有过辉煌。但成功带给他的只有痛苦,成功使他陷入了一文不名的境地。 既然没有坐牢的担心,他可以享受新的生活了。他带走一箱子衣服,把剩下的放进了乔希车库里的一只盒子里。雪已经停了,但扫雪车仍在街道上驶来驶去。路面有点滑,驶出两个街区后内特突然想起他已经有五个多月没握方向盘了,幸好路上车辆不多,他缓缓地沿着威斯康星进入切维蔡斯,然后拐入了环行公路,那里的冰雪已经扫清。 独自坐在高档汽车里,他又感到像个美国人了。他想起了开那辆又破又危险的福特牌卡车的雅维,不知他那辆车子能在公路上开多久。他也想到了韦利,一个贫穷的孩子,家里连车子也没有。内特打算日后多写信。他会寄给在科伦巴的朋友的。 他注意到了车上的电话,他拎起话机,看上去还能使用。不用说,乔希把账单都付了。他打到了瑟吉奥的家里,两人聊了20分钟。对方责怪他没早一点跟他联系。瑟吉奥有些担心。他解释了潘特纳尔地区的通讯设施。接着对他说,事情正在朝另一个方向发展,目前还有些未知数,但他的冒险经历还要继续。他不再干老本行了,也不会去坐牢。 瑟吉奥始终没提戒酒的话题。内特听上去显然很清醒,他给了瑟吉奥别墅的电话号码,他们约定尽早一起吃顿午饭。 他又给位于埃文斯顿的西北大学的大儿子打了电话,在电话里留了言,星期天的早上7点,一个23岁的研究生会去哪儿呢? 不会去做早弥撒的。内特也不想知道。不管儿子在干什么,他都不会混得像他父亲那样倒霉的。女儿21岁,是彼特学院的学生,经常辍学。父女俩最后一次谈话是在内特带着一瓶朗姆酒和一袋药住进汽车旅馆的前一天,谈的是学费问题。 他找不到她的电话号了。 他们的母亲离开内特后又嫁过两次。她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女人,不到万不得已内特是不会给她去电话的。他准备再等几天,然后向她打听女儿的电话号码。 他打定主意要做一次痛苦的西去旅行:去俄勒冈看望他的另外两个子女。他们的母亲也再婚了,而且嫁的也是律师。他想请求儿女们原谅,与他们重建脆弱的友好关系。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但他发誓要试一试。 他停在安纳波利斯的一个快餐店吃了早饭。他一边听几个唠叨的老顾客在谈天气,一边漫不经心地浏览着《华盛顿邮报》。但无论从标题还是从最新报道,内特都找不出一点他感兴趣的内容。都是老生常谈:中东地区的冲突啦,爱尔兰的危机啦,国会丑闻啦,股市震荡啦;要不就是漏油事件,新发明的艾滋病药物,拉美发生游击队屠杀村民事件,俄罗斯的骚乱,诸如此类。 他吃了三个鸡蛋,外加熏肉和小圆饼。几个老顾客得出的结论是,还会有更多的降雪。※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他经海湾大桥穿过切萨皮克。东海岸的高速公路上积雪还没有扫清。美洲豹打了两次滑。他放慢了速度。这辆车已开了一年,他记不清租赁期是到什么时候。所有的契约都由他的秘书办理,他只挑了颜色;他决定尽快地把它处理掉,找一辆旧的四轮驱动车。时髦的车子在过去很重要,现在已没有这个必要。他在伊斯顿拐上了33号公路,道路的沥青面层上积着两英寸的新雪。内特沿着前面车辆的轮印驶过了熟睡中的小住宅区,港湾里停满了游艇。切萨皮克的岸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海水是湛蓝色的。 圣迈克尔斯有1300户居民。33号公路穿过小镇,是镇上的一条主街。公路两侧有一些商店,旧的建筑保护得很好,颇有独特的小镇风景。 内特早就听说过这个地方。那里有一个海洋博物馆,有特蜊节,有一个热闹的港湾,还有十几个古老而别致的提供早餐的小旅馆,到了周末它们能吸引许多来自城里的游客。他经过一个邮局和一个小教堂,神父正在台阶上铲雪。 别墅坐落在格林街,离主街有两个街区,北朝港湾。这是幢维多利亚式的建筑,有两堵相对的三角墙和一个长长的一直环绕到两侧的门廊。房子漆成石板蓝,中间镶嵌着黄白色的木饰条:积雪一直堆到了前门口。屋前的草坪不大,车道上的积雪有两英尺厚。内特把车停在路缘,费力地走进门廊。他打开灯往里面走去,在后门旁边的壁橱里找到了一把塑料铲子。他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扫清了门廊,铲掉了车道和人行道上的积雪,一直铲到车子旁。 屋内摆满了古董,而且收拾得很整洁,这并没有令他感到惊讶。乔希说每个星期三有女佣来打扫。斯塔福德夫人春天来这里住两个星期,秋天住一个星期:乔希在过去的18个月里仅在这里睡过气个晚上。一共有四间卧室、四个卫生间,是幢挺像样的别墅。 但屋里没有咖啡,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件不测事件。内特锁上门,往镇上走去。雪融化后的街道很千净。理发店橱窗里的温度计显示的气温是35华氏度。商店都关门了。内特边走边欣赏橱窗二前面响起了教堂的钟声。 从一个上了年纪的引座员给他的小册子上,内特了解到这儿的教区长是菲尔·兰开斯特神父。他是个精瘦的小个子,戴一副厚厚的仿角质镜架的眼镜:他一头红色的容发已经有些花白了。他的年龄看土去在35岁到50岁之间。那件做11点钟礼拜的长袍又旧又薄,肯定经受了许多年的风吹雨打。内特数了数,教堂里一共有21个人,其中包括菲尔神父和风琴手、有许多是头发花白的老人. 这是个很漂亮的教堂,有一个圆形拱顶,长椅和地板都是黑的木质材料造的,有四面彩绘玻璃。等惟一的那个引座员在最后一排长椅上坐下后,身穿黑袍的菲尔站起身,欢迎各位来三一教堂。 他的声音很洪亮,带有鼻音,说话根本不需要话筒。他在祈祷时感谢上帝送来,大雪和冬天,这个季节使人们感到了他的无处不在。 教徒们唱起了赞美诗,做起了祈祷。菲尔神父在布道时注意到了内特:这位惟一的外乡客。坐在后面第二排的长椅上。他们互相微笑致意。内特当时很怕神父会把他介绍给众人。 他讲的是热忱,对对那个年龄层次的会众来说,他选择的这个题目不免有些奇怪。内特努力使自己思想集中,但不久还是走神了。他的心思又回到了科伦巴的教堂里:敞开的大门,高高的窗户,涌动的热气,十字架上的耶稣,还有那个手拿吉他的年轻人。为了不冒犯菲尔,他尽量让自己的目光盯在布道坛后面墙上的一圈微弱的光环上。凭神父戴的那副眼镜的厚度,内特估摸着他的心不在焉还不至于被对方发现。 坐在温暖的小教堂里,终于远离了生死未卜的险境,远离了疾病和风暴,远离了华盛顿的险恶世道,也远离了毒瘾和精神的死亡,内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平安。他毫无恐俱。上帝在拉着他向前走。虽然他不知道走向何处,但他并不害怕。耐心点,他对自己说。 随后,他轻声祷告。他感谢上帝宽恕了他。他还为雷切尔祷告,因为他知道她也一定在为他祷告。 他因感觉到这份平安而微笑起来。等祷告结束,他张开双眼,看见菲尔正在对他微笑。 赐福祈祷结束后,教徒们依次从站在门口的菲尔神父面前经过。每个人都先赞颂一番他的布道,然后聊上几句教区的新闻。 队伍移动得很慢,这是一种仪式。 “你姨妈怎么样?”菲尔问其中的一个会众。然后仔细听他讲述那位姨妈最近的苦恼。 “髓关节怎么样了?”他向另一个会众问道。 “德国怎么样?”他握住他们的手,身体前倾地听着每一句话。他知道每个人的心事。 内特耐心地等在队伍的最后面。每个人都很悠闲。他也没什么事可做。 “欢迎,”菲尔神父抓住内特的手臂说,“欢迎来三一教堂。”他的手很有力度。内特怀疑自己可能是这几年里第一个来这儿的客人。 “我叫内特·奥里列,他说,随即又补充道,“从华盛顿来。”似乎这有助于表明他的身份。 “你能和我们一起度过这个上午真是太好了。”菲尔说。他的大眼珠子在镜片后面不住地跳动。凑近些看,那些皱纹显示出他至少有50岁了。他的白发已经盖过了红发。 “我要在斯塔福德的别墅住上几天。”内特说。 “不错,不错,一幢挺漂亮的房子。你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早晨。” “一个人?” “是的。 “那你得上我们家吃午饭。” 如此地主动好客把内特逗乐了:“嗯,谢谢,不过——” 菲尔也是一脸的笑容:“别推辞了。每逢下雪我妻子总要烧羊肉,现在正炖在炉子上呢。冬天我们很少有客人。来吧,我们家就在教堂的后面。” 内特遇到的是一个极其好客的人,是一个已同几百人共享过星期天午餐的人:“真的,我只是路过,再说——” “这是我们的荣幸。”菲尔说。他早已拽着内特的胳膊朝布道坛后面走去,“你在华盛顿是干什么的?” “我是律师。”内特说。完整的回答太复杂了。 “怎么会来这儿的?“ “这故事说来话长,” “太好了。劳拉和我都喜欢听故事。我们可以吃上一顿长长的午餐,说说你的故事。我们将度过一段美妙的时光。”他的盛情使人无法拒绝。可怜的人渴望有新鲜的话题。干吗不接受邀请呢?内特想。别墅里也没有食物。所有的商店看来都关门了。 他们走过布道坛,经过通往教堂后面的那扇门。劳拉在关灯。 “这是奥里列先生,从华盛顿来!”菲尔大声对妻子说,“他答应和我们共进午餐。” 劳拉笑着和内特握握手。她一头的短发都花白了,看上去要比她丈大大10岁,即使感到突然,她也没有丝毫的流露。内特的感觉是,这种事是经常发生的。 “请叫我内特。”他说。 “那就叫内特吧。”菲尔脱着长袍说。 神父的寓所紧靠着教堂,面对一条小街。他们小心地走在雪地里。 “我的布道怎么样?”走上门廊时菲尔问她。 “真棒,亲爱的!”她回答时没有太多的表情。内特暗自好笑,他敢断言,每个星期天菲尔都会在同一个时间同个地点问同个问题,得到的也是同一个回答。 一走进屋子,他起先的犹豫立刻消失了。客厅里弥漫着羊肉的香味。菲尔拨了拨壁炉里烧红的炭火,劳拉去准备午饭。 狭长的餐厅位厨房和客厅的当中,里面放有一张四人坐的餐桌。内特很高兴接受了他们的邀请:幸好没有推辞。 “很高兴你能来。”入座后菲尔说,“我有预感今天会来客人。” “那是谁的座位?”内特指着那张空的椅子问。 “星期天我们总是准备四个人的座位。”劳拉说,这似乎就算是解释了。他们握住双手,菲尔再次感谢上帝给他们带来了雪和冬季,还有食物。他最后说:“让我们记着别人的需要和愿望。”这句话触动了内特心灵深处的记忆。 好多年前他也听过这样的话:互递食物时,他们随便聊起了上午的礼拜。通常有四十来人参加11点的仪式。大雪确实赶走了一些人。流感病毒正在岛上肆虐;内特称赞了一番教堂的古朴之美。菲尔夫妇在圣迈克尔斯已经住了六年了。吃了一会儿之后,劳拉问:“11月份你还能晒得这么黑真不容易、不是在华盛顿晒的吧?” “不,我刚从巴西回来。”他们立刻停止了咀嚼,身体朝前倾了倾。冒险的故事又要搬出来了。内特往嘴里送进一大勺羊肉,然后开始了叙述。 “再吃点儿,”每隔三五分钟劳拉就会这样说道。内特咬上一大口,慢慢地在嘴里嚼着,然后继续他的故事。提到雷切尔时,他只说是“委托人的女儿”,暴风雨越来越猛烈了,巨蚊的长度在增加,船变得更小了,印第安人也被描述得更加充满了敌意。菲尔惊讶的眼珠子随着故事的展开在不住地跳动。 这是内特回来后第二次讲述自己的故事。除了这里那里有一些小小的夸张外,他基本上还是据实道来的。他自己也觉得吃惊、这确实是个吸引人的故事,主人都享受到了那份乐趣。他们不时地插一些问题进来。 当劳拉收拾完桌子、端上巧克力糕点时。内特和雅维才刚刚到达第一个伊佩卡人的村落。 “她见到你们吃惊吗?”讲到一队印第安人领着那个女人走出村子见他们时,菲尔问。 “不怎么吃惊,”内特说,“她似乎知道我们会去。” 内特绘声绘色地讲述了那里的印第安人以及他们处于石器时代的文化,可惜有些间不达意。他吃了两块巧克力糕点,又在叙述间隙大口大口地把一盘子东西吃光了。 他们搁下盘子,开始喝咖啡。对菲尔和劳拉来说,星期天的午餐谈话是最主要的。 那场登革热的灾难很难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但内特仍尽量这么做。在医院里呆了几天,吃了点药,他又重新站了起来。他一说完,提问又接了上来。菲尔很想知道有关那个传教上的情况——她的教派,她的信仰,她为印第安人所做的事情。劳拉的姐姐在中国生活了15年,在一所教会医院工作,这一下子又引出了许许多多的话题、 当内特告别时,己经是下午3点了。主人们很愿意坐在餐桌旁或客厅里一直聊到天黑,但内特需要出去走走。他感谢他们的盛情款待、当他在门廊上向他们挥手告别时,他觉得似乎已经认识他们好久了了 在圣迈克尔斯兜一圈花了一个小时街道都很窄,两边的住宅都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整个小镇秩序井然,没有野狗,没有空置的荒地和废弃的楼房。即使是雪也堆积得十分整洁——街上和人行道上的雪铲得干干净净,每家每户的门上了也不见积雪,内特在码头。上停住脚步,欣赏了一会游艇,他从来没玩过游艇,他决定不离开圣迈克尔斯,除非被赶走。他会一直住在那幢别墅里,直到乔希客气地下逐客令。他要积攒些钱,等费伦一案了结后找一个谋生的工作。 离开码头后,他高一脚低一脚地来到一家快要打样的杂货店。他买了咖啡、罐头汤、咸饼干以及早餐吃的燕麦片。柜台上陈列着一瓶又一瓶啤酒。他对它们笑笑,旧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为此感到高兴。 第40章 格里特被一纸电传和一封电子邮件解雇了。他是事务所里第一个遭委托人解雇的律师。玛丽·露丝在同她两个哥哥度过了一个紧张的周末后,星期一的一大早便解雇了他。 格里特也顾不得风度了,他回了电传,发去了他的账单——一共服务了148小时,每小时600美元,总共是88800美元。他按小时收取的佣金包括在按百分比提成的佣金和其他有利的分成内。 他不想拿每小时600美元的酬金,他要的是提成,从他委托人的财富中分得一部分,当初谈判的结果是25%。格里特期待的是上百万的美金。他坐在锁了门的办公室里,望着天花板,怎么也不相信这笔巨额财富会从他鼻子底下溜掉。他一直相信再过几个月的艰苦诉讼,费伦的遗产就能分到每一个子女的手里。哪怕扔给他们每人2000万,他们也会像饿狗一样去抢夺的;而这几个数字只是费伦遗产中不足挂齿的一部分;他的委托人如能拿到2000万的活,他就能提成500万。格里特不得不承认他早就在筹划如何去花这笔钱了。 他打电话到哈克的办公室骂娘,却被告知格蒂斯先生眼下正忙着。 格蒂斯先生现在成了费伦的第一个老婆家里四个继承人中三个继承人的代理人。他的提成佣金从25%降到了20%,现在又降到了17.5%。但他实际的收益却大大提高。 10点刚过,格蒂斯先生走进会议室去见剩下的费伦家属的律师。他们来这儿开一个重要的会议,他兴高采烈地说:“我要宣布一个消息,格里特先生不再参与我们这桩诉讼案了。他的前委托人玛丽·露丝·费伦·杰克曼要求我做她的代理人。经过慎重的考虑,我己经同意。” 他的话犹如在会议室里投下了一枚炸弹。扬西捻着他稀稀拉拉的胡子,心中纳闷他是靠什么手腕使那个女人跳出格里特的掌心的。但他觉得自己挺安全。兰博的母亲千方百计劝说儿子另找一个律师,可那孩子就是恨他母亲。 兰霍恩女士很吃惊,她尤其没料到哈克刚刚把小特罗伊拉过去,竟然这么快又增加了一个委托人。但短暂的震惊过后,她感到自己的地位很稳固。她的委托人基娜·费伦·斯特朗根本瞧不起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妹。她绝对不会投靠他们的律师。尽管如此,她还是需要请她的委托人吃顿午饭,会议结束后她就给基娜和科迪去电话,约他们在国会山附近的名流饭店吃饭,也许还要见一见什么委员会的副主席。 沃利·布赖特听到这消息后脖子都涨红了。哈克在明目张胆地挖走别人的委托人,现在第一家庭中只剩上了利比盖尔一个人,如果哈克还想动她的脑筋,他沃利·布赖特就跟他拼命。 “离我的委托人远一点,行吗?”他忿忿地说。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别紧张!” “别紧张个屁。你在挖走我们的委托人,我们能不紧张吗?” “我没有挖走杰克曼太太。是她打电话给我,而不是我打电话给她的。” “我们知道你玩的把戏,哈克,我们不是白痴。”沃利说这话时望了一眼他的同行。他们当然不认为自己是白痴,但对沃利怎么看就难说了。事实上,他们谁也不信任谁。赌桌上有那么一大笔钱,谁都有可能抽刀杀人的。 他们把斯尼德带了进来,话题立刻转移开了。哈克把他介绍给在座的每一位。可怜的斯尼德看上去就像是面对行刑队一样。 他在桌子的末端坐了下来,两架摄像机对着他。 “这只是一次排练。”哈克对他说,“别紧张。”律师们掏出了记满问题的笔记本,朝斯尼德的座位靠近了些。 哈克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听着,斯尼德先生,对方的律师可以首先对你进行提问。因此,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你得把我们当做假想的敌人,行吗?”※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斯尼德当然不愿这么做,但他已经拿了他们的钱,只得跟他们把游戏玩下去。 哈克拿起笔记本开始提问。是些简单的问题,比如出生年月、家庭背景、学校等等。斯尼德应付得还不错,人也放松了。随后问的是早几年他同费伦先生相处的情况,好多都是不着边际的。 稍事休息后,兰霍恩女士开始盘问。她问及了费伦家庭的几个家庭、几个妻子、子女、离婚以及情人的情况,斯尼德觉得很多都是无聊的闲话。但律师们好像都很津津乐道。 “你认识雷切尔·莱恩吗?”兰霍恩问。 斯尼德想了想,然后说:“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换句话说,这是要你们来帮我回答的。 “你是怎么想的?”他问格蒂斯先生。 编故事哈克很内行:“我想你知道费伦先生所有的事情,尤其是他身边的女人和他们的子女。没有事能瞒过你的眼睛。老头儿把所有的秘密都吐露给你了,包括他有一个私生女。你开始为他工作时那女孩才十来岁。这几年他一直思念她,但她没有理睬。我猜想这深深地伤了他的心。他是个想要什么就要得到什么的人,所以当雷切尔对他不予理睬时,他的痛苦变成了愤怒。我想他讨厌她到了极点。因此,他把一切都留给她完全是失去理智的行为。” 斯尼德不得不又一次被哈克胡编乱造的本领所折服。其他的律师也有同感。 “你们认为呢?”他问在座的律师。 他们个个点头称是。 “最好让他知道有关雷切尔·莱恩的背景资料。”布赖特说。 于是,斯尼德对着镜头重复了一遍哈克刚才所讲的内容,并极力展现他添油加醋的本领。等他讲完,律师们都无法掩饰他们的欣喜。这个可怜虫什么都会说。没人会提出异议的。 每当斯尼德被问及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他就说;“嗯,这个我还没有想过。”这时,律师们就会伸出援助之手。哈克似乎能预见斯尼德的弱点,总有现成的答案脱口而出。而其他人也常常会插一手,以显示他们在撒谎方面的能耐。 他们逐字逐句对证词做了编造、加工和改进,使它能充分证明费伦先生在涂写这份遗嘱的早上神智很是错乱。斯尼德先生接受着律师们的培训,而且证明他的领悟能力不差。事实上,他的聪明和乖巧反而使他们在担心他到时会弄巧成拙。他的可信度不能有丝毫的损害,他的证词必须天衣无缝。 他们花了三个小时编造故事,然后又花两个小时对它们进行质问和驳斥。他们没让他吃午饭——他们从心底里鄙视这个骗子。 兰霍恩有一次差点羞辱得他流出眼泪。当他疲乏得快要瘫倒时,他们才让他带着一大摞的录像带回家,并要求他反复地观看。 他现在还不能去作证,他们告诉他说。他的证词还不是无懈可击。可怜的斯尼德开着新车回到家里,既疲劳又困惑。但他决心要把那套谎言练得让他们叫好为止。 威克利夫喜欢在办公室里安安静静地吃午餐。同往常一样,乔希在杜邦广场附近的一家希腊外卖店买了三明治。他把三明治连同冰茶和酸黄瓜放在角落里的一张小桌上。用餐时他们先聊了几句工作怎么忙碌的套话,然后很快转入了费伦遗产的议题,一定有什么进展了。否则乔希是不会上门的。 “我们找到了雷切尔·莱恩了!”他说。 “太好了。在哪儿?” 威克利夫如释重负的心情溢于言表。 “她要我们保守这个秘密。至少在目前。” “她在国内吗?” “不,她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她在那里生活得很好。” “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是她的律师找到她的。” “谁是她的律师?” “一个曾经在我的事务所里干过的人,名叫内特·奥里列。以前是合伙人。8月份就离开我那儿了。” 威克利夫眯起眼睛在思考:“真是巧合。她雇用的律师恰好是她父亲委托的那个事务所的合伙人。” “不存在什么巧合。作为费伦遗产的代理人,我必须找到她。我派了内特·奥里列去,他找到了她,而且她又雇用了他。事情就这么简单。” “她什么时候露面?” “我怀疑她不想这么做。” “那么她对遗嘱是签认呢还是放弃?” “最后的决定马上就会知道的,她非常谨慎,而且坦白地说,我也不知道她的打算!” “乔希,对方对遗嘱的有效性提出了质疑。战斗开始了!我们没法再等了,法庭必须对她拥有审判权。” “法官,她有合法的代理人。她的利益将得到保护。那就开战吧。我们要求知道对方持有的证据。” “我能跟她谈谈吗?” “没有这个可能。” “行了,乔希。” “是真的!她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当传教士,在南半球。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些了。” “我想见见奥里列先生。” “什么时候?” 威克利夫走到桌前,抓起手边的那本预约簿。他很忙,生活的节奏完全由判决、出庭和提议的日程表支配着。他的秘书还备有一份议事日程。 “这个星期二怎么样?” “可以。吃午餐怎么样?就我们三个,非正式的。” “好的。” 奥里列上午打算看看书,写点东西,但神父的一个电话把他的计划打乱了。 “你忙吗?”电话那头传来了菲尔神父的大嗓门。 “啊,不,不怎么忙。”内特说,他坐在一张很大的皮沙发上,盖着一条被子,紧挨着火炉,一边喝咖啡一边在读马克·吐温的小说。 “真的不忙?” “真的。” “那好,我这会儿在装修教堂的地下室,我需要一个帮手。我想你也许很无聊:圣迈克尔斯确实很无聊,尤其是冬天。今天好像还要下雪。” 内特又想起了炖羊肉。还剩下许多没吃完:“我10分钟后到。” 地下室就在圣所的下面。内特小心翼翼地走在不很结实的楼梯上时就已经听见了锤子的敲击声。这是间宽敞的大房子,又长又宽,但屋顶很低。大致的装修计划好像是沿着四壁的墙隔出几个小间来,中间留出一块较大的空间。菲尔站在两把电锯当中,手里拿着卷尺,肩上都是木屑。他穿着厚绒衬衫、牛仔裤和工作靴,一副木匠的打扮。 “谢谢你来。”他笑着说。 “别客气。我也闷得慌。”内特说。 “我正在安装墙板。”他挥着手说,“有两个人要方便得多。以前,富卡先生常来帮忙,但他已经80高龄了,身子骨不像以前那么硬朗了。” “你在建什么?” “六个学《圣经》的教室。这里的中心区是个活动室。我两年前就开始了。我们的拨款很有限,所以我自己动手。也是帮着减肥。”菲尔神父好几年前就开始发胖了。 “告诉我怎么做?”内特说,“别忘了我是当律师的。” “律师很少做正直的事,嗯?” “没错。” 他们搬起一张墙板,贴着地面拖向正在搭建的教室:木板的规格是4x6英尺,内特搬的时候意识到这确实是两个人的活儿。只见菲尔一会儿咕哝,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默不作声。当木板嵌进凹槽后他说:“按住别动。”内特将木板紧按在板墙筋上,菲尔迅速用钉夹板的钉子把它固定。等木板固定后,他又往板墙筋里敲进六个钉子。他很欣赏自己的手工活。他拿出卷尺,开始丈量上面一个凹槽的尺寸。 “你是在哪儿学会木工活的?”内特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一边问道。 “我有这方面的细胞。约瑟就是个木匠!” “哪个约瑟?” “耶稣的养父。” “哦,是那个约瑟。” “你读《圣经》吗?” “读得不多,” “你应该多读读。” “我愿意试试。”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谢谢!” 菲尔在刚钉上去的那块木板上写了一些数字。他仔细地计算着,然后又复算了一遍。不一会儿内特就明白了这项工程为何旷日持久:菲尔干活总是慢条斯理的,而且空间还非得喝咖啡休息一阵儿不可。 一小时后,他们上楼来到神父的办公室,这里的温度要比地下室高出四度。菲尔在一只小电炉上煮了一壶浓咖啡。他倒了两杯,然后在书架上一排排的图书中间翻找起来。※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这是一本很好的祈祷手册,是我最喜欢的。”他边说边轻抚着那本书,好像在拭去上面的灰尘。他把书递给内特。这是本带护套的精装书。菲尔对书很挑剔。 接着他又挑了一本递给内特:“这是给忙人看的《圣经》读本,挺不错的。” “你为什么认为我是个忙人?” “你在华盛顿当律师,是吗?” “名义上是。但当律师的日子马上要结束了。”菲尔并拢手指,用神父特有的日光望着内特,那眼神似乎在说:“说下去,我能帮你!” 于是,内特向神父倾吐了他的烦恼,过去的和现在的,尤其是国内收入署即将要跟他摊牌以及他很快会丢掉律师执照的担心。他可以免去坐牢,但必须支付一笔超出他承受能力的罚款。尽管如此,他对未来并不太悲观。事实上,他觉得离开这个行当是一种解脱。 “你打算干什么?”非尔问。 “不知道。” “你相言上帝吗?” “是的,我想是的。” “那么别担心,他会给你指路的。” 他们从上午一直谈到吃午饭的时候,然后品尝了一顿美味的炖羊肉。劳拉是后来才加入的。她在托儿所当老师,只有半个小时的午饭时间。 两点左右,他们回到了地室继续干活。凭神父那种慢条斯理的样子,内特相信这项工程在他有生之年是无法干完的。约瑟也许是个不错的木匠,但菲尔神父显然只适合于布道坛:墙面上的每一个空间都要反复地计算,仔细地思考,从不同角度进行观察,然后再重复一遍。每一张要贴上去的木板也要经过同样的程序;最后,当木板上涂满了令建筑师也要眼花缭乱的铅笔杠杠后,菲尔这才战战兢兢地开动电锯。他们把锯下来的木板拖到适当的位置上用钉子固定,每块木板都剪裁得准确无误。每贴上一块菲尔就显得松一了口气。有两间教室看来快要完成了,就等着上油漆了,傍晚时分,内特决定他明天就当油漆工。 第41章 在三一教堂阴冷的地下室里愉快地干了两天,只是工程没有太大的进展,咖啡倒是喝了不少,羊肉也终于消灭了。有的地方贴上了墙板,上了油漆。友谊也建立起来了。 星期二晚上,当内特正在刮洗指甲上的油漆时,电话铃响了。 是乔希,又把他喊回到现实世界里。 “威克利夫法官想见你。”乔希说,“我早些时候己给你打过几次。” “他想要什么?”内特问。他的语气里透出几分厌恶。 “我敢肯定,他想问一些有关你的委托人的问题。” “我真的很忙,乔希。我正在搞装修,整天和墙板、油漆这类玩意儿打交道。” “是吗?” “是的。我是在装修教堂的地下室。时间很宝贵。” “我以前还不知道你竟有这份能耐。” “我一定得来吗,乔希?” “我想是的,老弟。你答应接这件案子,我已经告诉法官了。需要你来这儿,老弟。” “什么时候?在哪儿?” “11点到我的办公室。我们一起开车过去。” “我不想看见那个办公室,乔希。全是难受的回忆。我就在法院等你。” “好的、中午12点在那儿见,威克利夫法官的办公室。” 内特往火里添了一块木头,望着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进门廊。 他可以穿上西装,系上领带,拎着皮箱,俨然一副律师的派头;他可以嘴巴上挂着“法官大人”、“请法庭注意”等言词,大声叫喊“反对”,对证人进行盘问,他可以做所有这些成千上万的人都在做的事:但他已经不再把自己视为律师了了!感谢上帝,旧日子结束了。 他可以再干一次,但只干一次!他尽量说服自己,这是为他的委托人着想,为雷切尔着想!但他知道,雷切尔根本不在乎。 虽然他计划了好几次,但他还是没有给她写信。给雅维的信花去了他两个小时,冥思苦想,才写了一页半。 在到处是雪的世界里呆了三天后,他很怀念科伦巴那儿湿热的街道、懒散的行人、露天咖啡馆以及什么都能等到明天的生活节奏。这会儿雪下得很大,也许又是一场暴风雪,他想,道路会被关闭,我不需要再出门了。 乔希在那家希腊外卖店买的三明治、酸黄瓜和茶,比平常的要多。等候法官的时候,乔希把食物摆放在桌子上。 “这是法庭的卷宗,”他说着把一本厚厚的活页夹递给内特,“这是你的表态。”他说着又递给内特一沓黄褐色的卷宗,“你尽快读一下并签上字。” “遗产方呈交辩词了吗?” “明天呈交,雷切尔·莱恩的辩词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签字了。:” “有个问题,乔希。我是代表一个不知情的委托人在呈交辩词。” “寄一份复印件给她。” “寄到哪儿?” “寄到惟一知道的那个地址:位于得克萨斯州休斯顿的世界部落传教团总部。地址就在档案里。” 内特摇摇头,对乔希的安排很不满意,他感到自己就像是棋盘上的小卒听凭摆布:提出认证遗嘱者雷切尔的辩词有四页长,它全面而具体地否定了六份质疑遗嘱的诉状中所提出的观点。内特在看六份诉状时乔希忙着打手机。 去掉所有的狡辩和法律用语后,这案子是很简单的:特罗伊·费伦在写最后那份遗嘱时究竟是否清楚他在做什么?然而,开庭审理会把事情搞得异常复杂。律师们会拉来各种各样的精神病专家,还有雇员、前雇员、以前的女友、门卫、女佣、司机、飞机驾驶员、保镖、医生、妓女,凡是和老头有过五分钟接触的人都会被拉来作证。 内特对此一点都没兴趣。卷宗在他手里变得越来越沉了:等这场战事全部结束,这个房间恐怕要被卷宗塞满了。 12点半,威克利夫法官像往常一样咋咋呼呼地走了进来,一边脱长袍一边表示歉意:“你就是内特·奥里列?”他说着伸出手去。 “是的,法官,见到你很荣幸,” 乔希总算结束了手机谈话。他们挤在桌子的周围开始用餐。 “乔希告诉我说,你找到了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人。”威克利夫嚼着食物大声说道。 “是的,大约两星期前我找到了她。” “可你不能告诉我她在哪儿?” “她要求我这么做。我答应了。” “她能在适当的时候出庭作证吗?” “她不需要这么做。”乔希解释说。有关她是否出庭的问题他已在卷宗里备了一份诉讼要点,一份斯塔福德备忘录,“如果她对费伦先生的精神行为能力一无所知的话,她不能成为证人。” “但她是诉讼的一方。”威克利夫说。 “是的。但她可以不出庭。我们没有她也能争讼。” “谁允许的?” “你,法官大人!” “我打算在适当的时候提出一项动议,”内特说,“请求法庭同意在她不出席的情况下开庭审理此案。” 乔希朝他微微一笑。好样的,老弟。 “这个问题我想以后再谈,”威克利夫说,“我现在更关心的是何时能执行要求告知的程序,对遗嘱质疑的一方急着要开庭。” “遗产方明天提交辩词,”乔希说,“我们已经准备好应战了。” “提出认证遗嘱者怎么样了?” “我正在准备她的辩词,”内特神情严肃地说,似乎他已经为此费了好几天的心血了,“明天可以呈交。” “你对要求告知做好准备了吗?” “是的,法官大人。” “我们什么时候能拿到你的委托人的弃权声明或正式确认书?” “我不知道。” “从严格的法律程序上说,在没有拿到这些文件之前,我对她是不具有审判权的。”※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是的,我能理解。但我想不久就会寄到的。她那儿的邮政服务比较落后。” 乔希对他的门生甚感满意。 “你实际上已经找到了她,给她看了遗嘱的文本,解释了弃权申明和正式确认的内容,并同意当她的代理人。是这样吗?” “是的,大人。”内特说。这是他不得已而为之的。 “你能不能把这些用书面的形式归档?” “这不是通常的做法。”乔希说。 “是的。但如果我们在没有她的弃权申明和正式确认书的情况下开始要求告知,我需要在档案里存有有关她已被告知的记录。” “好主意,法官大人,”乔希说,好像这主意是他引发的,“内特会签字的。” 内特点点头,咬了一大口三明治。他希望他们别再缠着他说更多的谎言。 “她和特罗伊的关系亲近吗?”威克利夫问。 内特咀嚼了半大才说:“我们这是非正式的谈话,是吗?” “当然,只是随便聊聊。” ——是的。可随便聊聊也会影响案子的。 “我不认为他们很亲近。她有好多年没和他见面了。” “她看了遗嘱后有什么反应?” 威克利夫的语气真像是在闲聊,但内特知道,法官想了解所有的细节。 “她至少很吃惊。”他不动声色地说。 “这可想而知。她问及遗产的数目了吗?” “最后问了。她有些不知所措,我想。” “她结婚了吗?” “没有。” 乔希意识到法官还会问出许多有关雷切尔的问题。而这些问题是很危险的。眼下,威克利夫还不至于知道雷切尔对钱不感兴趣的事实。可要是他不停地刨根问底,内特又据实回答,早晚会出现漏洞。 “你知道,法官大人,”他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开,“这不是个很复杂的案子。要求告知的程序不会太长的。他们急,我们也很急。一大堆的钱放在桌子上,人人都想得到它。我们干吗不加快要求告知的程序、尽早定一个开庭审理的时间呢?” 在验证遗嘱的案例中从未有过要求加快诉讼程序的做法。遗产方的律师是按小时拿酬金的,干吗要着急? “这很有趣。”威克利夫说,“你有什么想法?” “尽快召开一个要求告知的听证会。把所有的律师召集来,让每个人出具一份审理时可能出现的证人和文件的清单。规定所有的证词必须在30天内完成。开庭审理定在90天后。” “这太快了。” “联邦法院一直是这么做的。行得通。对方的律师也是求之不得,因为他们的委托人都是不名一文的穷光蛋。” “你呢,奥里列先生!你的委托人急于得到这笔钱吗?” “要是换了你,你着急吗?”内特问。 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当格里特终于冲破了哈克的电话封锁后,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去见法官。” 哈克德下电话上的录音键,然后说:“下午好,格里特!” “我会把实情告诉法官:斯尼德是以500万的价钱在出售他的证词。他说的一切都是谎言。” 哈克大笑起来:“你不能这么做,格里特。” “我当然能这么做。” “你不太聪明,格里特。听我说,好好听着。首先,你和我们一起签了那份声明,所以你也脱不了干系。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之所以知道斯尼德的情况是因为你作为玛丽·露丝的律师卷入了这桩案子。这是一种保密的关系。如果你把以律师身份了解到的情况透露出去,你就违反了守密的原则。要是你干出这样的傻事,你的委托人会把你送上法庭的,而我会取消你的律师资格。我会拿走你的执照,格里特,明白吗?” “你是个小人,格蒂斯。你偷走了我的委托人。” “如果你的委托人对你满意的话,她何必另找律师呢?” “我和你没完。” “别干傻事!” 格里特挂断了电话。哈克着实得意了一阵,然后又回去工作。 内特独自开车驶过波托马克河,又经过林肯纪念碑,随着路上的车辆不紧不慢地移动着。雪片飘在他的挡风玻璃上,但还没有铺天盖地往下飘落。他在宾夕法尼亚大道遇上了红灯,他望了一下后视镜,看见了挤在楼群中间的那幢楼。在过去的2年里,他大部分时间是在那儿度过的。他办公室的窗子在六楼,很难看得清。 在通往乔治敦的m大街上,他看到了那些熟悉的去处——他曾在那些酒吧和夜总会里打发过无数个长长的黑夜。当时和他一起进出的人他已经记不得了,但他还能记起那些女招待的名字。※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每个酒吧都有一段往事。在酗酒成瘾的那段日子里,他需要在酒精中慢慢地放松绷紧了一天的神经。他每次回家都喝得醉醺醺的。他往北拐上了威斯康星大街,他在那里的一个酒吧曾和一个大学生打过一架,那孩子当时比他喝得还要醉。争端是由一个外表邋遢的女学生挑起的。酒吧的招待让他们去外面大展拳脚。第二天的早上内特贴着邦迪创可贴去了法庭。他在一个小咖啡馆曾买过足以致命的可卡因。进了康复中心后,警察在那里进行了一次搜捕,他有两个搞股票经纪的朋友被逮了进去。 他在那些地方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而让他的妻子独守空房,让孩子从小就享受不到父爱。他为此感到羞耻。车子开出乔治敦时,他发誓永远不再回来。 在斯塔福德的家里,内特又把一些衣服和个人用品放进了车子,然后匆匆地离开了。 他的口袋里有一张1万美元的支票,这是他第一个月的律师聘用金。国内收入署要他补交6000美元的拖欠税款。罚款也不少于这个数字。另外,他还欠着第二任妻子3万美元的孩子抚养费,这笔按月支付的抚养费是他去康复中心治疗期间累计起来的。 他的破产并不能使他免去这些债务,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经济状况非常糟糕。两个幼小的孩子每月要他负担3000美元的生活费,两个大一点的孩子的学费和膳宿开销也几乎是这个数字。他可以靠费伦的钱再凑合几个月,但听乔希和威克利夫的口气,开庭审理恐怕会尽早进行而不是往后拖。等这个案子全部了解后,内特就得去联邦法官那儿承认犯有逃税罪,然后交出他的律师执照。 菲尔神父教导他别去为将来担心。上帝会替他考虑的。 手头可以用来写信的只有线条很宽、两边留出许多空白的标准拍纸簿,内特拿了一本准备给雷切尔写信。他有世界部落传教团在休斯顿的地址。他打算在信封上写“私人信件”的字样。收信人是雷切尔·莱恩,然后再附上“亲启”的字样。 世界部落传教团里有人知道她是谁、在哪儿,也许还有人知道特罗伊是她的父亲。也许这人现在已经知道雷切尔正是遗产的受益人。 内特还猜测雷切尔会与总部联系的,哪怕她现在还没有这么做。她去了医院,这说明她当时就到了科伦巴,因此有理由相信,她已经给总部打了电话,汇报了他的来访。 她曾提到过世界部落传教团每年都有拨款。这说明他们有邮件往来。如果他的信被休斯顿总部哪个知情人收到的话,它就会被寄往科伦巴的正确地址。 他写上了日期,然后是:“亲爱的雷切尔”。 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仍望着火炉在冥思苦想合适的措词。最后,他写了一段有关下雪的内容作为开场白。她小时候喜欢雪吗?蒙大拿的雪景是怎么样的?窗外的积雪己经有一英尺厚了。 他不得不告诉她自己正在扮演律师的角色。一落入法律行话,他就写不下去了。他尽可能简单地介绍了诉讼案的进展:他把菲尔神父、教堂和地下室的事也告诉了她。他正在看《圣经》,感到很有乐趣。他在为她作祈祷。 等他写完,信已经有三页长了。内特为自己感到自豪。他又读一两遍,这才觉得可以寄出了。如果能寄到她的茅屋的话,他肯定她会一遍又一遍地读它,她不会去留意文采上的不足之处的。 内特渴望再次见到她。 第42章 教堂地下室的工程之所以进展得如此缓慢,另一个原因是菲尔神父有晚起的嗜好。劳拉说她每天是8点离家去幼儿园的,而神父这时十有八九还在床上睡大觉。他是个夜猫子,他为自己辩解说,他喜欢在半夜看那些老的黑白电影。 所以当他星期五早上7点半给内特打来电话时,内特多少有些意外。 “你看《邮报》了吗?” “我不看报纸。”内特回答说。读报的习惯是在康复中心扔掉的。和他相反,菲尔一天要看五张报纸。他从中可以汲取许多布道的素材。 “也许你该看看。”他说。 “为什么?” “上面有一条关于你的新闻。” 内特套上靴,疲惫地走了两个街区,来到缅因大街的一家咖啡馆。《大都市》的头版上登了一篇有关找到了特罗伊·费伦失去联系的继承人的报道。前一天的晚些时候,费尔法克斯县的巡回法院已正式收到了当事人的诉状。她在诉状中通过她的律师内特·奥里列先生为对她已故父亲的遗嘱所提出的指控进行了辩护。 由于有关她的资料很少,报道的大部分篇幅是关于她的律师的。 根据已经呈交法庭的那份书面陈述,内特找到了雷切尔·莱恩,给她看了手写遗嘱的副本,和她讨论了许多法律上的事情,并且当上了她的律师,报道没有提及莱恩女士现在在哪里。 奥里列先生是斯塔福德律师事务所的前合伙人,曾是一位很出名的出庭辩护律师:他于8月份离开了事务所,10月份提出破产申请,11月受到起诉;但对他逃税的指控至今没有最后的判决。 国内收入署声称,他逃税的金额是6000美元。此外,记者还提及了他离过两次婚这一无聊的事实。为了让丑闻更加富有戏剧性,报上还登了一张照片,是内特几年前在华盛顿一家酒吧前照的。手里拿着酒瓶。他审视着自己当初的那副德性:眼睛发亮,脸颊通红,混在一群酒鬼中傻笑。照片让人觉得难堪,但那已是过去的生活了。 毫无疑问,每次的报道都还会提到特罗伊本人那些乱七八糟的背景——三个妻子,已知的七个子女,110亿美元的财产,14层楼上的绝跳。 目前找不到奥里列先生。斯塔福德先生也无可奉告。费伦家属的律师已经谈得够多了,这次没有再请他们做评论。 内特折起报纸,回到住宅。现在是8点半,离地下室的施工还有一个半小时。 那些猎犬如今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但要找到他的踪迹并不容易。乔希为他的邮件找了一个信箱。他还有一个新的办公电话号码,电话的户主名叫内森·奥里列律师。电话由乔希的秘书转接,然后作归档处理;在圣迈克尔斯,只有神父和他的妻子知道他是谁。其他人只听说他是巴尔的摩一个有钱的律师,正在写一本书,躲避也能让人上瘾。也许这就是雷切尔这么做的原因。 表明雷切尔态度的副本送到了对方律师的手里,他们都感到震惊:她真的活着,而且准备同他们争讼,尽管她选择律师的做法有些令人疑惑。奥里列的声誉是有目共睹的——他是一个才思敏捷、能胜任这份压力的诉讼律师,但对方的律师,包括威克利夫法官在内,都怀疑这是乔希在幕后操纵、他把奥里列从康复中心弄了出来,帮他洗刷了罪名。然后把案子交给了他,让他走上法庭。 星期天早上,费伦家属的律师都去了兰霍恩女士的事务所。 这幢很现代化的大楼和其他建筑一起坐落在商业区的宾夕法尼亚大道。她的事务所是个很有潜力的公司——虽然40个律师的规模还无法吸引一流的大客户,但领导层的抱负很大。办公室的装饰非常气派、豪华,律师们穿的服装也很讲究。 他们商定一星期碰一次头,定在星期五的早上8点,时间不超过两小时。他们讨论费伦的案子,制定下一步的策略。主意是兰霍恩女士出的。她意识到她必须充当调解人的角色。男人们在一个劲地勾心斗角,如果内部的人都在背后捅刀子,那么他们势必会失去很多利益。※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至少,她认为内部的劫掠风波已经过去了。她的委托人基娜和科迪已经认准了她。扬西似乎也给兰博套上了颈圈,沃利·布赖特几乎与利比盖尔、斯派克同吃同住了。哈克拥有了另外的三个——小特罗伊、雷克斯和玛丽·露丝——看来也很满足了。继承人之间也已捐弃前嫌,关系变得融洽起来。任务也基本明确了。 律师们都意识到他们最好是抱成一团,要不就会输掉这场官司。 第一个议题是斯尼德。他们花了几个小时看了他第一次表演的录像,每个人都准备了许多帮他改进的建议。杜撰臆造根本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情。当过电影剧本作家的扬西为斯尼德写了一部长达50页的剧本,里面那些大胆妄为的指控把可怜的特罗伊完全说成了一个白痴。 第二个议题是尼古莱特,那个秘书,再过几天他们也要给她录像,有些内容是非要她说不可的。布赖特有个主意:也许老头儿在接受精神鉴定的前几个小时和她交欢时有过一次中风。这是尼古莱特和斯尼德都能作证的。中风就意味着他的思维能力受到了影响。这主意很妙,与会者都表示赞同,同时也引发了一场关于尸体解剖的讨论。他们还没有见到解剖报告。可怜的老头儿摔在石子路面上,头部一定遭到了重击。尸体解剖能查出中风的病灶吗? 第三个议题是他们雇用的精神病专家,格里特的那位已经匆匆地随律师一起退出了,于是还剩下四个,每个事务所一个。四个人的意见在法庭上是很有说服力的,尤其是他们是通过不同的途径得出一致结论的。他们同意对精神病专家的证词也要进行排练,作严格的审核,用压力来左右他们。 最后一个议题是关于雷切尔·莱恩的出现和她的律师。 “卷宗里没有一份文件是有这个女人签字的。”哈克说,“她是个隐居者,没人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只有她的律师知道,但他没有透露。他花了一个月才找到她,可她什么字也没签。严格地说,法庭对她并不拥有司法权。我看这个女人显然是不愿意露面。” “就像那些中了彩票的人一样,”布赖特插话说,“他们不想声张,免得被流浪汉敲破大门。” “如果她不要这笔钱呢?”哈克问。房间里的人都呆住了。 “那是疯了。”布赖特脱口而出,他越想越没有这种可能性。 见他们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哈克继续说道:“这只是一种猜想,但我们应该考虑到了。按照弗吉尼亚州的法律,遗嘱中的遗赠是可以放弃的。遇到这种情况,这笔遗赠将按剩余遗产的条款仍留在遗产中。如果这份遗嘱被推翻,而又没有其他遗嘱的话,那么所有的遗产将由特罗伊·费伦的七个子女共享。既然雷切尔·莱恩一分钱也不要,那自然由我们的委托人平分。” 他们的脑子里快速地进行着令人眩晕的数字计算。110亿除以6,减去部分的遗产税,然后再乘以一定的百分比,一夜之间变成富豪就是眼前的事了。七位数的酬金立刻变成了八位数。 “这不太现实。”兰霍恩缓缓地说。她的头脑仍被一些数字纠缠着。 “我不能肯定,”哈克说。他显然要比别人知道得多,“弃权声明是很容易执行的文件。我们难道能相信奥里列先生跑去巴西,找到雷切尔·莱恩,告诉了她特罗伊的死讯,又当上了她的律师,却没有让他的委托人在一份能赋予法庭司法权的文件上签字?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扬西第一发问:“巴西? “是的,他刚从巴西回来。” “你怎么知道的?” 哈克慢慢地拿起一份卷宗,翻了几页。 “我有一个很棒的私家侦探。”他说,房间里鸦雀无声,“昨天,当我和你们一样接到了她的回复和奥里列的书面陈述后,我给那位私家侦探打了电话。三个小时后,他了解到了以下的情况:12月22日,内特·奥里列在杜勒斯机场乘坐里奥格兰德航空公司882航班直飞圣保罗。在那儿他又乘坐146航班去了格兰德营,然后换乘潘特纳尔的短途航班到了一个叫科伦巴的小城,是23日到达的。他呆了近三个星期,然后又回到了杜勒斯机场。” “也许是度假。”布赖特喃喃地说。他和其他人一样感到惊讶。 “也许,但我很怀疑。奥里列先生秋天是在康复中心度过的,而且不是第一次。特罗伊跳楼的时候他正关在里面。但22日他就被释放了,当天去了巴西。他的旅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寻找雷切尔。” “这一切你是怎么知道的?”扬西不得不问道。 “这并不太难,尤其是航班的消息:任何一个好的黑客都能搞到手。” “你怎么知道他进了康复中心?” “探子。”※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个个在细细地琢磨,房间里出现了长长的沉默。他们不禁对哈克既鄙视又钦佩,他似乎总能搞到他们没有的情报,而他跟他们是在同一个阵营的。 “这只是手段,”他说,“我们加紧要求告知的程序,对遗嘱进行有力的质疑:我们只字不提法庭对雷切尔·莱恩不具备司法权这一事实。如果她既不出庭辩护,也不作弃权声明,那就说明她不想要这笔钱。” “我根本不相信。”布赖特说。 “那是因为你是律师。” “那么你呢?” “也是律师,只是没那么贪婪。不管你信不信,沃利,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人不是为钱而活的。” “这种人大约有20个,”扬西说,“他们全是我的委托人。” 一阵笑声缓解了紧张的气氛。 休会之前,他们再次达成了共识:会议的一切都必须严加保密,他们说得挺认真,但没有一个是完全相信对方的。关于巴西的消息尤其微妙。 第43章 信封是褐色的,比标准的尺寸稍大些。信封上除了世界部落传教团在休斯顿的地址外还有一行黑体字: 寄雷切尔·莱恩。在南美的传教士,私人信件。 收发员收到信后看了一会儿,然后送交楼上的一个主管。信转了一个上午,最后原封不动地放在负责南美传教团事务的内瓦·科利尔的桌子。 她不敢相信地望着信封——没人知道雷切尔·莱恩是世界部落传教团的传教士。知道的只有她一个人。显然,传递信件的人并没有把信封上的名字同最近出现在报纸上的名字联系起来;现在是星期一上午,办公室的工作节奏还很缓馒。 内瓦锁上门,信封里有张信纸,是写给主管人员的,除此而外还有一封小点的封口的信件。她读着信,对居然有人知道雷切尔的具体身份感到十分惊讶。 有关人员: 内附一封信,是给你们在巴西的传教士雷切尔·莱恩的。请把信转给她,别打开! 我是两个星期前遇见雷切尔的。我在潘特纳尔找到了她,正如你所知道的,她在那儿的伊佩卡人部落已生活了11年。我找她的目的是关于一件待决的法律事宜。 顺便告诉你,她一切都好。我已答应雷切尔,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说出她的地址。她不愿被外界打扰,我对此表示理解和支持! 她很需要钱购置一艘新船和马达,另外还需要一笔添置药品的经费。我很愿意寄给你们机构如数款项的支票一张,请指示我如何办理。 我打算再给雷切尔去信,尽管我并不清楚她是怎样收到邮件的。你知果收到此信并转去了给雷切尔的信,请给我一个简单的答复。谢谢。 署名是内特·奥里列。信封的下端还有一个马里兰州圣迈克尔斯的电话号码和华盛顿一家律师事务所的通讯地址。 同雷切尔的信件往来非常简单,世界部落传教团一年两次把邮包寄到科伦巴的邮局,时间是3月1日和8月1日。邮包里是药品、《圣经》和其他她需要的物品。邮局将8月份寄到的邮包保存30天,如这期间无人认领,他们就把它退回休斯顿。但这种情形从未发生过。每年的8月雷切尔都要作一次去科伦巴的旅行。 其间,她会给总部打电话,练上10分钟的英语。她取了邮包后再回到伊佩卡人那里。3月份,等雨季过后,邮包会由货船送到夏科河河口的一个fazenda,雷克最后会把东西取回的。3月份的邮包要比8月份的小。 在过去的11年里,雷切尔从未收到过私人信件,至少世界部落传教团没有转过此类信件。 内瓦把电话号码和地址抄在一张信笺上,然后把信藏进了抽屉。一个月后她会把它随同3月份的邮包一起寄出去。 他们花了一个小时在锯2x4英尺大小的木板。地上盖满了木屑,菲尔的头发上也沾了不少。电锯的尖叫声还在耳朵里嗡嗡作响。到了喝咖啡的时间了。他们依墙席地坐在一只便携式加热炉旁。菲尔从保温瓶里倒出了很浓的咖啡。 “你昨天错过一次精彩的布道。”他笑着说。 “在哪儿?” “什么意思?当然是在这里!” “讲什么?” “通奸。” “说它好还是不好?” “当然是不好。” “我想你的会众是不会有这种麻烦的。” “我每年都要布道一次。” “相同内容?” “是的,但总觉得很新鲜。” “你的教徒什么时候有过这种麻烦?” “几年前,我们当中有个年轻的女教徒认为她的丈夫在巴尔的摩有外遇:丈夫每星期要去那里出差,她注意到丈夫回家时就像变了一个人:精力旺盛,对生活富有热情。这种情况持续两到三天,然后又故态复萌。她深信他爱上了别的女人。” “盯他的梢?” “原来他是去看按摩师的。” 菲尔从鼻腔里发出一阵大笑。咯咯的笑声很有感染力,比笑话里的妙语更好笑。幽默了一阵后他们开始喝咖啡。 菲尔问:“内特,在你的另一种生活里有没有外遇之类的麻烦?” “没有。这不是麻烦,只是一种生活方式。我什么样的女人都追。稍有点姿色的女人都会引起我的性欲:尽管我有家室,但我从来不认为我是在通奸:这不是罪恶,而是游戏。我是个坏小子,菲尔。” “我不该问。” “不,忏悔对灵魂有好处。我为自己过去的行为感到羞耻。女人,酒精,毒品,酒吧,打架,离婚,不顾孩子——我简直是无药可救。我希望时光能倒流。但现在,重要的是记住所走过的路。” “你还有很多的好时光在后头,内特。” “但愿如此,我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 “要有耐心。上帝会为你指路的。” “自然啦,按我们现在的速度,我在这儿的事业还长着呢。” 菲尔笑了,但没有发出咯咯声:“读你的《圣经》,内特,做祷告。上帝需要像你这样的人。” “也许吧。” “相信我。我花了10年的时间才领悟到上帝的旨意。我盲目地奔走了一阵子,后来停下来倾听。慢慢地,他就领我走上牧师的道路。” “你那时多大?” “进神学院时我36岁。” “你是年龄最大的吗?” “不。神学院里不少人已四十几岁。” “学了几年?” “四年。” “比法学院还要受罪。” “一点都不受罪,实际上很有趣。” “法学院可不同。” 他们又干了一个小时。又是午饭时间了。雪终于融化了,去提尔夫曼的路上有一家菲尔喜欢的海鲜馆。内特急着去那里买午餐。 “是辆好车。”菲尔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木屑从他的肩头抖落到了一尘不染的美洲豹皮椅上。内特压根儿就不在意。 “这是一个律师的车子,我当然是买不起的,所以只能租。一个月800美元。” “对不起。” “我很想把它脱手,然后买一辆类似布雷兹那样的小车。” 驶出小镇后,33号公路就变窄了。他们沿着海湾在行驶。 电话铃响的时候他已经上了床,但还没有睡着。离入睡还有一个小时:这会儿才10点,但他仍习惯于沃尔纳特山以及巴西的生活规律:登革热的后遗症也不时在影响他。 很难相信在过去的职业生活中自已经常是干到晚上九、十点钟,然后去一家酒吧吃喝到凌晨一点。他现在一回想起这种生活就觉得厌恶。 他很少有电话的,因此他一听见铃声就抓起了听筒。 “我找内特·奥里列,” “我就是。” “晚上好,先生。我叫内瓦·科利尔,我收到了你寄给巴西朋友的信。” 内特从床上跳了下来,被子抖落到地上:“是吗,你收到我的信了?” “收到了。我今天上午看了,我会把雷切尔的那封信寄给她的。” “太好了。她是怎么收取邮件的?” “我在每年规定的时间把邮包寄往科伦巴。” “谢谢。我会再给她写信的。” “行,但请别在信封上写她的名字。” 内特突然想到休斯顿现在是晚上9点,她是从家里打来的。这显得有些不同寻常,对方的声音很偷快,但有些迟疑。 “出什么事了?”他问。 “不,只是这儿没人知道她是谁。只有我知道。现在你卷入后,这个世界上就有两个人知道她是谁、她在哪儿了。” “她要我誓守这个秘密。” “找到她不容易吧?” “可以这么说。所以我并不担心别人会去找她。” “可你是怎么打听到她的?” “她父亲打听到了她。你知道特罗伊·费伦吗?” “是的。我正从报纸上剪下新闻。” “在他去世前,他追踪到了潘特纳尔。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 “他有的是办法!” “是的。当时,我们大体知道她在哪儿。我去了那里,雇了一个向导,迷了好几天的路才找到她。你跟她熟吗?” “我不知道是否有人熟悉雷切尔,每年的8月她在科伦巴和我通一次电话。五年前她休过一次假,我和她吃了一顿午饭。可是我跟她并不熟。” “最近你有她的消息吗?” “没有。” 雷切尔两个星期之前在科伦巴,这是他确信无疑的,因为她去过医院。她跟他说过话,碰过他,随后和高烧一起消失了,可她居然没有给总部打电话?太奇怪了。 “她干得很好,”他说,“已经和那里的人建立了感情。” “你为什么要找她?” “反正有人得找到她,你知道她父亲的事吗?” “我正在了解。” “得有人去告诉她发生的一切,而且必须是律师。我当时正好是事务所里最闲的人。” “现在你是她的律师?” “你在关心这事,是吗?” “她准备如何处理她父亲的遗产?” 内特揉揉眼睛,停顿了一下。电话那头的女士已经超越了提问的范围。内特怀疑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不想冒犯你,科利尔夫人,但我不能同你讨论雷切尔与我涉及到她父亲遗产的谈话内容。” “当然。我并不想刺探什么消息。我只是不清楚世界部落传教团该怎么做。” “什么也不需要做。你不必卷进去,除非雷切尔请你这么做。” “我懂了。我会留意报纸的。” “我相信事情的进展会有详尽的报道。” “你提到她需要一些物品。” 内特告诉了她小女孩被蛇咬死的事,说那是因为雷切尔没有那种抗毒的血清。 “她无法在科伦巴买到足够的药品。我愿意寄给她一些需要的东西。” “谢谢你!把钱款寄到世界部落传教团我这儿,我能保证让她得到这些物品。我们在世界各地有4000个雷切尔,我们的开支很紧张。” “其他人也像雷切尔一样出色?” “是的。他们都是由上帝选中的。” 他们答应保持联系。内特可以把所有的信件都寄到她那儿,然后由她海运到科伦巴。不管谁有雷切尔的音讯,就马上告诉对方。 回到床上,内特又回想了一遍电话的内容。让他感到惊奇的是电话里没有谈及的一些事:雷切尔刚从他那里知道父亲去世了,并留给了她一笔世界上最大的财产;然后她偷偷地来到科伦巴,原因是她从雷克那儿得知内特病了。但她随后便离去了,没有给世界部落传教团的任何人打过电话讨论这笔钱。 当他在河边离她而去时,他相信她对钱没有兴趣。现在,他对此更加深信不疑了。 第44章 作证的好戏是在2月17日开场的,地点在费尔法克斯法院内这间长长的房间里。这是一间证人室,威克利夫法官疏通关节后把它订了下来,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这间证人室就归他使用。至少有15个人要宣誓作证,但律师们无法在时间和地点上达成一致意见。威克利夫做了斡旋。宣誓作证将按部就班地进行,一个挨着一个,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日复一日,直到全部结束。如此马拉松式的程序是不多见的,然而这笔标的如此之大的官司也是很少见的。律师们纷纷调整他们的日程表,表现出了惊人的应变能力。开庭被拖后,其他案子的宣誓作证被撂在了一边,一些重要的期限一再被推迟,案情摘要推给了其他的合伙人办理;他们的休假也推迟到了夏天。一些不太重要的案子都让助理们处理。什么事都没有费伦案来得重要。 对内特而言,让他在挤满律师的房间里呆上两个星期,而且还要不停地盘问证人,简直是活受罪。 既然他的委托人不要这笔钱,他干吗要去管谁会得到它呢? 可等他见到了费伦的那些继承人后,他的态度改变了。 第一个宣誓作证的是小特罗伊·费伦先生。 书记官让他誓守诚实,但他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和猩红的脸颊使他一坐上桌子的首席就失去了别人的信任。桌子另一头的一架摄像机把镜头对准了他的脸。 乔希手下的人为内特准备了几百个问题:这些工作是由一些内特永远也不会见到的助理们干的。但内特无需准备也可即兴提出这些问题——内特可以说久经沙场了。 内特向小特罗伊作了自我介绍,对方神经质地笑笑,像是囚犯望着行刑人一样。 “不会很痛苦的,是吧?”他似乎在问。 “你最近是否服用过非法的药物、医生处方的药品或酒精之类的东西?”内特和颜悦色地问道。坐在桌子另一头的律师听了有些刺耳,只有哈克是明白的,他参加过的宣誓作证并不比内特·奥里列少。 笑容消失了:“没有!”小特罗伊厉声说。他的脑袋因宿醉还在突突地胀痛,但神智还是清醒的。 “你已宣过誓,知道吗?” “是的。” “你知道什么叫伪证吗?” “当然知道。” “哪一个是你的律师?”内特朝对面的人群指指说。 “哈克·格蒂斯。” 内特·奥里列的傲慢再次激怒了全体律师,这一次哈克也包括在内。内特事先没去了解哪个当事人的律师是谁。他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对这群人的蔑视。 开场仅两分钟,内特就已经为今天营造了不和谐的氛围。毫无疑问,他根本不相信小特罗伊,没准儿那家伙是在按别人的旨意说话。这是老一套了。 “你有几个妻子?” “你有几个?”小特罗伊反问道,然后得意地看了一眼他的律师。哈克在看一份文件。※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内特很冷静。谁知道费伦家属的律师在他背后说了些什么? 他不在乎:“让我跟你做些解释,费伦先生!”内特毫不恼怒地说,“我说得慢些,请仔细听好:我是律师,你是证人。这一点你清楚吗?” 小特罗伊缓缓地点点头。 “我提问,你回答。这你懂吗?” 证人又点了点头。 “你不能提问,我也不会回答。你明白吗?” “是的!” “好。如果你现在注意听我的问题,我想回答起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是吗?” 小特罗伊又点点头。 “还有不清楚的地方吗?” “没有。” “好。如果还有疑惑,尽可找你的律师商量。明白了吗?” “我明白!” “好。让我们重新开始。你有几个妻子?” “两个!” 一个小时后,内特结束了有关他的婚姻、孩子以及离异的提问。小特罗伊浑身冒汗,他不知道作证还要持续多久。律师们木然地看着一沓沓的文件,心里也在问同一个问题。可内特这会儿才开始看那份准备好的问题单子。他只要看一眼对方的眼睛,用一个问题套出另一个问题,就能使证人狼狈不堪。任何细节都是他有用的调查材料。第一任妻子是在哪儿读高中和大学的?她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什么?她和你的婚姻是第一次吗?说说她的就业经历。谈谈你们的离婚。你孩子的抚养费是多少?都是由你支付的? 大部分的证词都是无关紧要的。提出这些问题与其说是为了了解情况,还不如说是为了影响证人的情绪,使他意识到丑闻随时可以抖搂出来。他既然提出诉讼,他就得受这份盘问的罪。 对他就业情况的盘间一直持续到午饭前。回答时小特罗伊对自己在父亲公司的工作经历显然是在支吾其词。可以找到几十个证人来戳穿他的谎言。每份工作内特都问及了他的同事和主管的名字。陷阱已经设下了,哈克看到了危机的临近了,于是要求暂停。他和委托人来到大厅,告诫他要说实话。 下午的作证更加冷酷无情。内特问起了他21岁生日时得到的500万美元,所有的律师都显得紧张起来。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小特罗伊用无可奈何的语气说。和内特·奥里列相处了四个小时后,他已经知道下一轮的盘问会很痛苦。 “那就让我们来回忆一下。”内特笑着说。他毫无倦意。事实上,他似乎急于刨根问底。他表演得很出色。他内心很不愿意坐在那里折磨那些自己永远都不想再见到的混蛋们,提的问题越多,就越坚定了他不再干这一行的决心。 “那笔钱是怎么给你的了”内特问。 “存进银行的一个账户里。” “你可以使用这个账户吗?” “是的。” “还有其他人使用这个账户吗?” “没有!只有我使用。” “你是如何从账户里提钱的?” “开支票。” 他确实开了不少支票。他购买的第一件东西是一辆崭新的马塞拉迪轿车,深蓝色的。他们就这辆该死的车问答了15分钟。 小特罗伊拿到这笔钱后再也没有回大学,而他上的那些学校也并不盼着他回去。他热衷于聚会找乐。这一切他都不是以忏悔的形式说出口的。内特仔细盘问了他21岁至30岁这段时间的就业情况,显露的事实证明了小特罗伊在这九年里什么也没干。他不知疲倦地玩高尔夫球和橄榄球,热衷于购买汽车,在巴哈马群岛和维尔群岛各呆了一年,搭识了各种各样的女人,最后,在29岁时和第一个结识的女人结了婚,开始沉酒于奢侈的生活,直到钱财耗完为止。 然后,这个浪子爬到他父亲面前要求一份工作,随着下午作证的继续,内特不断暗示出这位证人一日染指费伦财富就会给自己和他周围的人带来什么样的灾难。这笔钱会要了他的性命。 4点钟,小特罗伊要求结束当天的作证,内特没同意。休息时,有人给大厅里的威克利夫法官送去一张纸条。内特这时才第一次看了乔希为他准备的问题。 法官的回复是作证继续进行。 特罗伊自杀一个星期后,乔希雇了一家保安公司对费伦的继承人进行调查。调查的主要内容是经济方面而不是他们的私生活。证人在大厅里吸烟时,内特浏览了这份报告的一些要点。 “你现在驾驶什么车?”作证重新开始后内特问。提问转了个方向。 “宝马。” “什么时候买的?” “有一段时间了。” “请回答问题。什么时候买的?” “几个月前。” “在你父亲去世之前还是之后?” “我无法肯定。我想是之前。” 内特拿出一张纸:“你父亲是哪一天去世的?” “让我想想。是星期一,嗯,我想是12月9日。” “你是在12月9日之前还是之后买的宝马?” “我已经说了,是之前。” “不,又说错了!12月10日,星期三,你有没有去过阿灵顿的一家车行,用差不多9万美元买了一辆黑色的保时捷涡轮911?”内特念着手里的文件问。 小特罗伊又坐立不安了。他瞟了一眼哈克,对方耸了耸肩,似乎在说:“回答这个问题,他有书面材料。” “是的。” “那天你还买了其他车吗?” “是的。” “几辆?” “一共两辆。” “两辆保时捷?” “是的。” “花了近18万美?” “差不多。” “你是怎么付款的?” “我没有付。” “那车子是那家车行赠送的?” “不是这么回事。我用信用卡记账。” “你能用信用卡?” “是的。反正在那家车行能用。” “他们催讨这笔钱了吗?” “是的,可以这么说。” 内特又拿起一些文件:“事实上,他们已经提出了控告,是吗?” “是的。” “你今天是开保时捷来作证的?” “是的,就在停车场。” “我来归纳一下:12月10日,也就是你父亲死后的第一天,你去那家车行买了两辆昂贵的汽车,是用某种信用卡的方式购买的。两个月后的今天,你没有付给对方一个子儿,并因此受到了指控。对不对?” 证人点点头。 “这还不是惟一的官司。是吗?” “是的。”小特罗伊束手无策地说。内特几乎可怜起了他。 一家租赁公司控告他没有偿还家具的租赁费。美国运通信用卡向他催讨15000美元的透支。他父亲的遗嘱宣读后不到一个星期,另一家银行也对他提起诉讼,指控他花言巧语地从银行骗得25000美元的贷款,光凭他的名字作的担保。内特拿到了所有这些诉讼的副本,他们了解到了每一个细节。 5点时出现了新的一轮争执。又一张纸条递到了威克利夫法宫面前。法官来到现场询问了那里的进展。※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你认为什么时候能结束对证人的提问?”他问内特。 “眼下还结束不了。”内特望着小特罗伊说,后者精神恍惚地祈望能喝上几杯烈酒。 “那就进行到6点。”威克利夫说。 “明天早上能8点就开始吗?”内特问,好像他们是去海滩度假。 “8点半。”法官大人定下了时间,然后离开了。 在最后一个小时里,内特接二连三地提了一些很随意的问题。 证人根本搞不清质问者的意图。他被一个高手在牵着鼻子转。当他刚刚在某个问题上感觉舒服一点时,内特就会突然话锋一转,又给他提出新的难题。 12月9日至宣读遗嘱的27日这段时间一共花了多少钱?圣诞节给妻子买的什么礼物?是用什么方式支付的?给孩子们买了什么礼物?接着又回到了那500万美元上:是否投资了一部分到股票或债券上?比弗去年挣多少钱?为什么她的第一任丈夫取得了孩子的监护权?父亲去世后一共雇用和解雇了多少个律师?等等。 6点整,哈克站起来宣布休会。 10分钟后,小特罗伊坐在了两英里外的一个饭店大堂的酒吧里。 内特是在斯塔福德的客房里过的夜。斯塔福德夫人也在家,但他一直没见到她。乔希出差去了纽约。 第二天的盘问是准时开始的。还是这些人参加,但律师们的穿着随便了些。小特罗伊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质运动衫。 内特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张醉脸——眼睛布满血丝,眼皮浮肿,腮帮子和鼻子都是红的,额头上在冒汗。他自己有好几年就是这副尊容。每天早上除了淋浴和用线洁牙,还得花上大量的时间消除宿醉的后遗症:服用药片,喝大量的水或浓咖啡。如果你犯傻的话你就得倒霉。 “费伦先生,你是否知道你仍在宣誓的约束下?”他开始问道。 “我知道。” “你现在是否受到任何药物或酒精的影响?” “没有,先生。” “好的。让我们再回到12月9日,你父亲去世的那天。他在接受三个精神病专家的鉴定时,你在哪儿?” “我和我一家在他公司大楼内的一间会议室里。” “你观看了整个鉴定过程,是吗?” “是的。” “房间里是不是有两个彩色显示屏?都是26英寸?” “也许吧。我没有量过它们的尺寸。” “但你能看得很清楚,是吗?” “是的。” “有没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你的视线呢?” “我看得很清楚:” “你有允分的理由去注意观察你父亲的一举一动吗?” “是的!” “你在听力方面有没有什么障碍? “没有。” 律师们知道内特的用意,这是他们这件案子中最让人不快但又无法回避的地方,每个继承人都会受到这方面的盘问。 “那么你耳闻目睹了整个鉴定过程?” “是的!” “你没有漏掉什么?” “没有。” “在三个精神病专家中,扎代尔医生是由你的家庭雇用的?” “是的。” “谁去找他的?” “律师。” “让你的律师去物色你放心吗?” “是的。” 在接了来的10分钟里,内特仔细盘问了他们为什么选中扎代尔医生来做如此重大的鉴定。通过提问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雇用扎代尔是因为他具有很硬的文凭、良好的声誉以及丰富的经验。 “你对他处理这件事的方法有异议吗?” “应该没有。” “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想不起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小特罗伊仍在朝悬崖旁边走去。他承认对鉴定没有意见,对扎代尔没有意见,对三个专家的结论也很满意;离开大楼时他毫不怀疑父亲的精神行为能力。 “鉴定之后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父亲的神志有问题?” “他跳楼的时候。” “12月9日?” “对!” “那么说你很快就产生怀疑了?” “是的。” “当你表示怀疑后扎代尔医生是怎么说的?” “我没有告诉扎代尔医生。” “你没有?” “没有!” “从12月9日到当庭宣读遗嘱的27日,你同扎代尔医生做过几次交谈了” “我不记得同他有任何交谈。” “没见过他吗?” “没有!” “你给他办公室打过电话吗?” “没有。” “12月9日以后你见过他吗?” “没有。” 他已经到了悬崖旁边,该是推他下去的时候了。 “你为什么要解雇扎代尔?” 小特罗伊对此有所准备:“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我的律师。”他说,他希望内特会暂时离开这个话题。 “我不是在向你的律师要求证词,费伦先生。我是在问你,扎代尔医生为什遭解雇?” “你必须问我的律师。这是我们战略计划的一部分。” “扎代尔医生被解雇前律师同你讨沦过这事吗?” “无法肯定。我真的记不得了。” “扎代尔医生不再为你工作你感到高兴吗?” “当然。” “为什么?” “因为他出了差错。要知道,我父亲是个骗人的老手;他在鉴定中靠玩弄手法过了关。他一生中时时都在玩弄手法。他后来从窗口跳了出去,他蒙骗了扎代尔医生和其他的医生:他们中了他的圈套。他显然神经不正常。” “就因为他跳了楼?” “是的,因为他跳了楼,因为他把钱给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继承人,因为他对高额的遗产税无动于衷,因为他有时候就是疯子。你想我们为什么要做精神鉴定?如果他神志正常的话,我们何必需要三个精神病专家在他签署遗嘱之前对他进行鉴定?” “可三个精神病医生说他一切正常。” “是啊,他们完全弄错了。他是跳楼的,神志正常的人不会跃出窗外。” “要是你父亲签署的是那份厚厚的遗嘱而不是手写的那份,然后他跳了楼,他还会是疯子吗?” “那我们就不会在这儿了。” 在难熬的两天里,这是小特罗伊惟——次和对方打成了平手。 内特知道该继续问下去,等一会儿再杀个回马枪。 “让我们来谈谈小鸟旅馆。”他说。小特罗伊的肩膀一下子耷拉下来。这只是他另一个破产的经营,但内特要搞到每一个细节。一宗破产会牵出另一宗破产,每一处失败都会引出一连串的失败的经营。 小特罗伊的一生是悲哀的。虽然难以引起别人的同情,但内特意识到这个可怜的家伙从来没得到过父爱。他渴望得到特罗伊的赞许,可始终没有得到。乔希告诉他说,特罗伊知道了子女们的商业经营完全失败后大为高兴。 内特是在第二天的下午5点半让证人解脱的。下一个轮到雷克斯。他在大厅里等了整整一天,对作证时间的一再拖后感到焦躁不安。 乔希从纽约回来了。内特和他一起吃了晚饭。 第45章 前一天当他哥哥被内特·奥里列折腾的时候,雷克斯·费伦大部分时间在大厅里打他的手机。雷克斯经历过许多诉讼案,他知道诉讼就意味着等待:等待律师、法官、证人、专家、开庭的时间和上诉法院,等着在外面轮到你提供证词。当他举手宣誓不作假证时,他已经不把内特放在眼里了。 哈克和小特罗伊都提醒过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律师会钻入你的皮下,像疖子一样在那儿化脓溃烂。 和第一次一样,内特一上来就问了一些很有攻击性的问题。 10分钟内,房间里的空气就紧张起来。在最近的三年里,雷克斯一直是联邦调查局的目标。一家银行于1990年倒闭,雷克斯是它的投资人和董事。储户损失了钱,借贷者损失了贷款。有关的诉讼持续了好几年,但至今没有结案的迹象。银行的总裁已经进了监狱,接近内层的人都认为雷克斯是下一个。有足够的内幕丑闻可以让内特问上几个小时的。 出于戏耍的目的,内特一再提醒雷克斯他起过誓,而且联邦调查局也很有可能看他的证词。 当内特问及脱衣舞酒吧,时间己经是下午了。雷克斯在劳德代尔堡地区有六家这样的酒吧——都在他妻子的名下。他是从一个黑道人物手里买下它们的,那个人后在枪战中被打死了:这无疑是个很有诱惑力的话题!内特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问,问上百个问题。他盘问了那些女孩和脱衣舞娘的情况:从何处来,挣多少钱,是不是服用毒品,是哪种毒品,她们是否碰触顾客的身体,诸如此类:他不厌其烦地问了经营这种皮肉生意的经济收益、在对这门世界上最肮脏的行业做了三个小时的揭露后,内特问道:“你现在的妻子是否曾在其中的某一家俱乐部工作过?” 同答是肯定的,但雷克斯说不出口。他的脖子涨得通红。有一刻他真想朝桌子这边扑过来。 “她是记账的。”他咬紧牙关说。 “她有没有跳过舞,在吧台上?” 又是一阵沉默。雷克斯的手指用力捏着桌面:“当然没有!”他在说谎,房间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 内特翻着文件在找证据。人们注意地看着他,指望他会抽出一张身穿g带和高跟靴的安布尔的照片。 他们于6点休会,说好明天再继续提问。等关闭了摄像机,法庭记录员忙着收拾东西时,雷克斯停在门口指着内特说:“别再提有关我妻子的问题,怎么样?” “这不可能,雷克斯。所有的财产都在她的名下。”内特晃着手里的文件说,似乎他掌握着有关他们的所有资料。哈克把他的委托人拉出了门外。 内特又独自坐了一个小时,翻阅笔记和文件,心里却想着圣迈克尔斯:真希望这会儿是坐在能望见海湾的别墅的门廊里。他需要给菲尔打电话。 这是你接手的最后一件案子,他不断地对自己说。你是为了雷切尔才这么做的。 到第二天中午,费伦家属的律师们已相信雷克斯的作证会持续三天或者四天,他有七百多万美元的财产被裁决为抵押品而遭扣留,但债权人无法执行裁决,因为所有的财产都在他当过脱衣舞娘的妻子安布尔的名下。内特把一份份裁决书放在桌子上,从各个角度加以分析,然后按能够利用和不能利用归类。沉闷冗长的节奏使每个人都心情烦躁,只有内特是例外:他始终保持着一副正经的面孔。 在下午的盘问中内特把主题放在特罗伊的跳楼和导致这一行为发生的一些事件上。他采取了对付小特罗伊的方法、显然,哈克已经教过雷克斯了。他关于扎代尔医生的回答是事先排练过的,但仍显得很勉强。雷克斯按统一的口径辩解——那三个精神病专家的结论之所以是错误的,就因为特罗伊在几分钟后跳了楼。 当问到他在费伦集团内一事无成的工作经历时,内特触及了他的许多伤疤。接着,在雷克斯继承的500万美元这个问题上,他们又花了痛苦的两小时。 5点半,内特突然宣布他的提问结束了,然后走出了房间。 四天里解决了两个证人。兄弟俩暴露在录像机前的丑态令人作呕。费伦家属的律师各自开着车子走了。更糟的局面也许还在后面,也许不是。 利比盖尔于星期五上午被领进证人室,坐在了上席。她的头发理成板刷式:两侧削得露出了青皮,顶上留了一寸灰白的毛发。 她的脖子和手腕上挂满了廉价的珠宝,当她举手宣誓时肘部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她恐惧地望着内特。两个兄弟已经把噩梦般的遭遇告诉了她。 但今天是星期五,内特离开这座城市的欲望比任何时候都强烈。他对她笑笑,然后开始了简单的提问。子女,工作,婚姻。30分钟的提问进行得很愉快。接着,内特开始揭她的老底。他的一个问题是:“你有多少次因戒毒和戒酒进了康复中心?” 她听了很震惊。内特见状说:“我也进过四次康复中心,所以别感到不好意思。”他的坦诚使她解除了戒备。 “我真的记不清,”她说,“但我有六年没有碰过那玩意儿了。” “很好。”内特说。这是一个瘾君子对另一个瘾君子的赞许,“做得不错。” 接着,他们旁若无人地交谈起来。内特不得不刺探她的一些隐私,他对此表示歉意。他问及了500万美元,利比盖尔不无幽默地叙述了毒品和男人的故事。和她的哥哥不同,利比盖尔的婚姻还是比较稳定的。她丈夫名叫斯派克,以前是摩托车手,也戒过毒。他们住在巴尔的摩郊区的一幢小屋里。 “如果你得到父亲遗产的六分之一,你会用它干什么?”内特问。 “买很多东西。”她说,“和你一样,和每个人一样。但我这次一定不会乱花了,要动动脑子。” “你首先买什么?” “买一辆世界上最大的哈利牌摩托车给斯派克。然后买一幢像样点的房子,当然不会是一幢大厦。”她的眼光在不住地跳动。 她的作证持续了不到两小时就结束了。下一个是她的妹妹玛丽·露丝·费伦·杰克曼。她心里也很恐惧,好像对面的内特长着青面撩牙似的。在费伦五个已成年的子女中,玛丽·露丝是惟一没有离过婚的,尽管她丈夫以前有过一次婚姻。他是一位整形外科医生。玛丽·露丝穿戴得很有品位,手饰也是高档的。 开始的提问涉及到她延续了好多年的大学生活,但没有提及逮捕、吸毒和被学校开除的事。她拿到钱后在塔斯坎尼住了三年,后来又在尼斯生活了两年。28岁时她嫁给了一名医生,生了两个女儿,一个七岁,一个五岁。不清楚她的500万还剩下多少,他们的投资是由医生掌握的。内特由此估计他们也已经到了破产的边缘。很富有,却债台高筑。乔希对她的调查显示,他们有一幢豪宅,车道上停放着一辆进口汽车;他们在佛罗里达还有一套公寓。 医生的年收入大约是75万美元。他每个月要付给银行两万美元作为一桩失败的合伙生意的赔偿——他们在北弗吉尼亚投资的洗车业倒闭了。 医生在亚历山德拉还有一套公寓,养了一个情妇。玛丽·露丝平时和她丈夫很少见面。内特决定不去谈论这些事情。他突然急于结束,但又尽量不让别人看出破绽。 午饭休息后,兰博无精打采地走了进来,他的律师扬西领他到座位上,在他身边忙乱了一阵。他对自己的委托人能否面对这场需要智力的谈话显然没底。小家伙的头发这回染成大红色,和脸上的那些小脓包倒是挺般配的。他脸上没有一块地方是完整的——戒指和饰纽东挂一个西吊一片,弄得疤痕累累。黑色皮茄克的领子竖着,碰到了悬在耳垂上的耳环。一副摇滚歌星的打扮。 问过几个问题后,那孩子的愚笨就显露无遗了。由于他还没有机会挥霍掉那笔钱,内特便放过了他。他们只是确认了以下这些事实:他很少上学,一个人住在地下室,喜欢弹吉他,打算当一个正儿八经的摇滚歌星。他新组建的乐队恰如其分地取名叫摩猴乐队,可他对是否能以这个乐队名来录制歌曲毫无把握。他不爱好体育,从未进过教堂,尽量不和母亲说话,眼睛睁开的时候不是弹吉他就是看音乐电视。 如果要通过治疗使这个孩子改邪归正,至少得花去10亿美元,内特心里在想。他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提问。 最后一个作证的是基娜。她父亲去世四天后,她和丈夫科迪就签了一份380万美元的购房合同。当内特等她宣誓完提出这个问题时,她结巴了老半天,不住地朝她的律师兰霍恩女士看。后者也同样感到吃惊:她的委托人没有同她说起过合同的事。 “你打算如何支付这幢房子?”内特问。 答案是明摆着的,可她不愿承认。 “我们有钱。”她辩解道。于是,她为内特打开了一扇闯入的大门。 “我们来谈谈你的钱。”内特笑着说,“你今年30岁,九年前你拿到了500万美元,是吗?” “是的。” “还剩下多少?” 她苦思冥想了半天:这个答案可不是那么简单。科迪挣了不少钱。他们投资了一部分,也花掉了许多,所有的账目都混在了一起。因此已无法光凭账户的结算单来交代500万美元的去向了。 她把内特递给她的绳子慢慢地往自己的脖子上套。 “你和你丈夫的支票上还有多少?”他问。 “我得查看一下。” “请估计个大概数目。” “6万。” “你们拥有多少房产?” “就我们住的那幢房子。” “值多少钱?” “我得请人评估。” “请估计一下,只要一个大约数。” “30万。” “抵押金是多少?” “20万。” “有价证券大约值多少?” 她用笔涂了几个数字。闭上眼睛说:“大约是20万。” “还有其他重要的财产吗?” “没有什么了。” 内特计算出了一个数字:“这么说,在九年的时间里你的500万已经减少到30万至40万之间了,我说的对吗?” “肯定不对。我是说这个数字太低了。” “请你再告诉我,你们打算怎样支付那幢新的住宅?” “用科迪挣的钱支付。” “那么你已故父亲的遗产呢?有没有考虑过?” “也许考虑过一点。” “房产商已经起诉你们了,是吗?” “是的,我们也进行了反驳。有许多有争议的地方。” 这个女人诡诈、虚伪,又长着一张能言善辩的利嘴。内特觉得她也许是费伦家族中最危险的人物。内特走过场似的问了科迪的风险投资,很快就搞清了那笔钱的去向。她在食品业投进了50万,结果血本无归。一场热浪又使她在乔治亚州的一个蠕虫养殖场损失了60万。 他们就像两个不成熟的孩子,靠别人的钱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做着发大财的美梦。※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作证快结束时,内特仍在给她圈套钻。她表白说卷入这场遗嘱诉讼案跟钱毫无关系。她很爱她父亲,他也爱她。如果他神志清醒的话,他会在遗嘱里顾及他的子女的。现在他把一切都留给了一个陌生人,这本身就证明他有病。她打官司完全是为了保护她父亲的名声。 这是精心排演过的演讲,但打动不了任何人。内特没去理会。 已经是周五的下午5点了,内特也感到了疲倦。 当他行驶在拥挤的通往巴尔的摩的9号州际公路上时,脑子里还在想着那几个继承人。他窥探了他们的私生活,而他窥探到了令人难堪的地步。他有些同情他们,同情他们不良的成长环境,同情他们缺乏应有的价值观,同情他们拜金主义的空虚生活。但内特深信,特罗伊在立那份遗嘱时完全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要是财富落入这些子女们的手,势必会引起巨大的混乱和灾祸。 他最终把财产留给了对金钱毫无兴趣的雷切尔,却剥夺了财迷心窍的人的继承权。 内特决心维护特罗伊最后那份遗嘱的合法性。但他心里明白,这份遗产的最终归属并不取决于生活在北半球上的任何一个人。 到达圣迈克尔斯时已经很晚了,在经过三一教堂时他想停下来,走进去祷告一番,请上帝宽恕他这个星期的罪孽。五天的宣誓作证后,他最需要的是做一番忏悔和洗个热水澡。 第46章 在大都会当律师的内特从来就不谙静坐的道道。菲尔则相反,他的坐功早己练得炉火纯青了。当哪个教区的居民生了病,他就会上门问候,和他的家人坐上一会儿。如果有人死了,他就会去陪未亡人。邻里街坊路过神父的寓所,不管是什么时候,他和劳拉都会坐着陪他们聊天。有的时候他们还独自练习这门功夫:一个人坐在门廊的秋千架上。他的会众里有两个上了岁数的绅士每星期都等菲尔去串一次门,让他坐上一个小时,他们则靠着火炉打盹。能聊上几句当然好,但他们并不要求他这么做,只要能坐着享受这份安静就行。 但内特学得很快。他这会儿和菲尔坐在斯塔福德别墅的台阶上,两人穿着厚厚的毛衣,戴着手套,喝着内特用微波炉热好的可可茶。他们凝视着远方的海湾、港口和碧波万顷的海水。偶尔会有一两句交谈,但大部分时间都处在静默中。菲尔知道他的朋友受了一星期的罪。到现在为止,内特已经把费伦一案的大部分细节都告诉了菲尔,他们已经相处得非常亲密了。 “我打算作一次旅行。”内特轻声说,“想一起去吗?” “去哪儿?” “我需要见见我的孩子。我有两个小的,奥斯汀和安吉拉,在俄勒冈州的塞勒姆,我还有一个女儿在匹茨堡。会是一次不错的旅行。” “多长时间?” “不用着急,几个星期。我来开车。”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是什么时候?” “见丹尼尔和凯特琳是一年前的事了,他们是我和第一个妻子生的。去年7月我带两个小的去看了球赛。我那次喝得酩酊大醉,不记得是怎么回的阿灵顿。” “你想他们吗?” “我想是的。实际上我从未花时间和他们在一起。我几乎对他们不了解。” “你忙于工作。” “是的,但更忙于喝酒。我从不呆在家里。难得有个假期,我就同哥儿们去拉斯维加斯,要么就打高尔夫球或去巴拿马群岛垂钓。我从来不带孩子去。” “你已经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了。” “是的,干吗不和我一起去?一路上我们可以多聊聊。” “谢谢,但我离不开。地下室的工程快见成效了,不能再半途而废。” 内特早些时候去过地下室,工程的确有了些眉目。 菲尔惟一的孩子是个二十几岁的浪荡公子,因考试不合格离开了大学,去了西海岸。劳拉含糊其词地说他们不知道他在哪儿。他有一年多没给家里来电话了。 “你指望这次旅行成功吗?”菲尔问。 “我不知道该指望什么,我只想拥抱我的孩子,为我的不称职道歉。但我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 “我不这么想。他们知道你是个不称职的父亲。责备自己是毫无用处的。重要的是去那儿,主动去建立新的关系。” “作为一个父亲,我真是太失败了。” “别过分责备自己,内特。你可以忘掉过去,神也是这么做的。保罗在成为使徒之前曾杀害过基督徒,但他并没有为他的过去而自责。一切都可以得到宽恕。让孩子们看看现在的你。” 一艘小渔船倒出港口,向海湾驶去。这是他们视野里惟一在移动的亮点,他们全神贯注地望着它。内特想到了雅维和韦利,此刻他们一定在河上驾驶着满载货物的货船进入潘特纳尔。雅维掌舵,韦利在拨弄他的吉他,四周一片安宁。 菲尔离开后,内特依着壁炉又开始给雷切尔写信。这是他的第三封信。他写上了日期:2月22日,星期六。 “亲爱的雷切尔,” 他写道—— “我刚刚同你的兄弟姐妹度过了一个很不偷快的星期。” 他从小特罗伊谈起,最后是兰博,写了整整三页。他很坦率地讲了他们身上的短处,讲了他们一旦继承这笔遗产就会给他们自己和别人带来的灾难。他也很同情他们。 他给世界部落传教团寄去一张5000美元的支票,用以购买小船、马达和医疗用品。只要她需要,再多的钱也没问题。他告诉她说,光是遗产的利息每天就是200万,用这笔钱可以做许多事情。 在解聘弗劳尔医生、扎代尔医生和泰森医生这件事上,哈克·格蒂斯以及他的同僚犯了大错。律师们的大肆指责冒犯了这几个专家,并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失。 新的精神病医生事先有斯尼德编织的证词,他们是在这个基础上形成他们的观点的。而弗劳尔、扎代尔和泰森却不同。内特星期一向他们提取证诃时采取了相同的提问方式。他从扎代尔开始,先让他看了对费伦先生做鉴定的录像,然后问他是否想改变观点。扎代尔不出意料地说不。录像是在自杀前拍摄的。八页长的书面陈述是几小时后因哈克和其他律师的一再要求而起草的,内特要求扎代尔向法庭记录员宣读这份书面陈述。 “你有没有理由改变这份陈述中所阐明的观点?”内特问。 “没有,”扎代尔望着哈克说。 “今天是2月14日,距你对费伦先生做出鉴定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你今天是否仍然认为他有足够的精神行为能力去签署一份有效的遗嘱?” “是的!”扎代尔回答说,并对哈克笑笑。弗劳尔和泰森也在笑,他们痛快地在向雇用他们然后又解雇他们的律师发难,内特给每个律师看了录像,向他们问了同样的问题,得到了相同的问答。每个人都宣读了那份书面陈述,并由法庭记录在案。他们的宣誓作证在下午4点就结束了。 星期二上午8点半,斯尼德被领进了房间,坐在了证人席上。 他穿一套黑色的西装,系着蝶形领结,多给人几分机智的感觉。这套服饰是由律师们精心挑选的。他们已经摆弄了他好几个星期了,可怜的斯尼德真不知道还能不能说出一句自然或诚实的话来。 每句话都不能出错。他必须表现出自信,但又不能流露出半点高傲,真实的标准是由他定的,重要的是要让故事可信。 乔希认识斯尼德已经有好多年了。费伦先生一直说要让这个仆人滚蛋;在乔希为特罗伊·费伦起草的11份遗嘱中,只有一份提到过马尔科姆·斯尼德的名字。遗赠给他的是100万美元。但几个月后,这份遗赠就在另一份遗嘱中被取消了。费伦先生之所以划掉斯尼德的名字是因为他在打听自己能得到多少遗产。 斯尼德一心想着钱而忽略了对主人的尽职。他的名字上了证人名单,其原因也只有一个——金钱。他被收买作伪证,乔希知道这事。两个星期的调查已经发现了一辆新的高级轿车、一套新租的起价为18000美元一个月的公寓套房和一张去罗马的特等舱机票。※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斯尼德面对摄像机感觉良好。他似乎觉得那玩意儿已经看了有一年了。他在哈克的办公室里呆了整整一个星期六和半个星期天,不停地接受律师们的盘问。自己的录像他也反反复复看了几个小时。他写了几十页有关特罗伊·费伦最后一段日子的故事。 他还和那个荡妇尼古莱特一起进行了排练。 斯尼德做好了准备。如果问及是否有人付钱给他让他作证,他就得撒谎。事情就这么简单,没有别的选择。斯尼德必须隐瞒已经到手的50万美元,必须隐瞒对方答应的另外的450万美元的赃款和其他的好处。他还必须隐瞒他和律师签定的那份合同。既然对费伦先生的事能胡编乱造,那么对这笔钱自然也可以谎话连篇。 内特作了自我介绍,然后大声问:“斯尼德先生,你为这件案子作证收了多少钱?” 斯尼德的律师本以为问题会是“你收了钱吗?”而不是“你收了多少?”斯尼德排练过的回答是个简单的“没有”。然而他对这一仍在房间里回荡的问题还是始料不及,因此无法迅速做出反应。犹豫使他丧失了自信。他几乎喘着粗气用惊骇的目光望着哈克;后者也觉得头皮发麻、眼睛发黑。 他们警告过斯尼德,说奥里列先生一直没闲着,似乎早已掌握了一些情况。在接下来极其漫长而又痛苦的几秒钟里,奥里列面带不悦地望着他,然后将头侧向一边,拿起了几页文件。 “行,斯尼德先生,我知道你收了钱。多少?” 斯尼德使劲地捏着指关节,额头上沁出了一粒粒汗珠:“哦,我,呢,没有——” “我说斯尼德先生,你上个月有没有买过一辆兰骑罗弗牌汽车?” “嗯,是的,事实上——” “你还在棕榈大街租了一套公寓房?” “是的。” “你刚刚从罗马度假回来,是吗?” “是的。” 他什么都知道。费伦家属的律师在椅子上如坐针毡,巴不得有个地洞能钻下去,好避开飞来的子弹。 “那么你收了多少钱?”内特恼怒地问,“别忘了你宣过誓。” “50万。”斯尼德脱口而出。内特不敢相信地看了看他,嘴巴不知不觉地咧开了。就连法庭记录员也一时呆住了。 有几个费伦家属的律师轻轻地吐了口气。虽然局面很惨,但毕竟还没到血淋淋的地步。要是受了惊吓的斯尼德把500万全都供认出来,那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但这种宽慰十分有限。眼下,付给证人50万美元的事实对他们已经是致命的打击了。 内特翻着卷宗,似乎在寻找某份文件。斯尼德的话还在每个人的耳朵里回响着。 “我的理解是你已经拿到了这笔钱,对吗?”内特问。 不知道该撒谎呢还是照实说,斯尼德光说了个:“是”。 内特凭直觉问道:“现在是50万,以后还有多少?” 急于撒谎的斯尼德回答说:“没有了。”这是个很随意的否认,倒显得比较可信。另外几个律师终于喘出了粗气。 “你肯定吗?”内特问。他在试探。只要他愿意,他还可以问斯尼德是否犯有盗墓罪。 这次斯尼德没有松口:“我当然能肯定。”他做出忿忿然的样了,使回答貌似可信。 “谁付你这笔钱?” “费伦家属继承人的律师。” “谁签的支票?” “是一家银行寄来的,有保付的签名。” “是不是你坚持他们付给你钱?” “我想你可以这么说。” “是你去找他们的,还是他们来找你的?” “我去找他们的。” “你为什么要去找他们?” 看来他们的对话又进入了正常的轨道。桌子那头的律师们都松了口气。他们开始作笔记。 斯尼德跷起腿,皱眉颦额地对着摄像机镜头:“因为费伦先生临死前是和我在一起的。我知道他神志不正常。” “有多久?” “整天都这样。” “他一醒来就不正常了?” “我喂他早饭时他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叫你什么?” “他只对我哼哼。” 内特用手撑着脑袋,不再理会手边的那些文件。这是一场格斗式的较量,他很乐于奉陪。他清楚自己的意图,但可怜的斯尼德却不知道。 “你看见他跳楼的?” “是的。” “从空中往下掉?” “是的。” “摔在地上?” “是的。” “当三个精神病医生对他做精神鉴定时,你在他身边吗?” “在。” “是下午的两点半,对吗?” “对!” “但他整天都神志不正常,是吗?” “恐怕是这样。” “你为费伦先生工作了多久?” “30年。” “你对他的一切都很了解,是吗?” “没有再比我了解他的人了。” “那么你也认识他的律师斯塔福德先生了?” “是的,我见过他很多次,” “费伦先生信任斯塔福德先生吗?” “也许吧。” “我以为你对什么事都很了解。” “我肯定他对斯塔福德先生很信任。” “做精神鉴定时斯塔福德先生就坐在他的身边?” “是的。” “依你看,在整个鉴定过程中费伦先生的神志如何?” “他的神志很不健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肯定吗?” “我肯定。” “你告诉谁了?” “我没有必要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会被解雇的。守口如瓶也是我的职责之一。这叫谨慎。” “你知道费伦先生将签署一份分配财产的遗嘱,但同时又知道他的神志不健全,可你却没有告诉他的律师,一个他所信任的人?” “这不是我的职责。” “费伦先生会解雇你?” “立刻解雇。” “那么他跳楼以后呢?你告诉谁了?” “谁也没告诉。” “为什么?” 斯尼德吸了一口气,重新架起二郎腿。他觉得自己招架得还不错。 “这关系到个人的隐私。”他神情严肃地说,“我认为我和费伦的关系是很亲密的。” “可现在不是了,因为有人给了你50万美元,对吗?” 斯尼德一时语塞,内特没给他机会:“你不仅出卖证词,还出卖了你同费伦先生的亲密关系。是这样吗,斯尼德先生?” “我是想纠正谬误。” “真是高尚。如果他们不给你钱,你还会纠正吗?” 斯尼德好不容易迸出一个打颤的“会”字。内特爆发出一阵大笑。他朝律师们一张张部分被遮掩的脸扫去,然后又冲着斯尼德一阵大笑。他站起来走到长桌的尽头,心里好不得意。 “真叫人受不了。”他说完又坐了下去。 他瞟了一眼手里的记录,继续问道:“费伦先生12月9日去世,他的遗嘱是12月7日宣读的。在这期间,你有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在签遗嘱时神志不正常?” “这不是我的分内事。” “他看过精神病医生吗?” “据我所知没有。” “他接受过心理咨询吗?” “据我所知没有。” “你有没有建议他去找心理方面的帮助?” “这不关我的事。” “要是你发现他躺在地上发病,你会提出他需要治疗的建议吗?” “我当然会的。” “要是你发现他咳出血来,你会告诉别人吗?” “会的。” 内特有一份两英寸厚的备忘录,里面记录着费伦先生所拥有的公司。他随手翻到一页,问斯尼德是否知道西昂钻井公司,斯尼德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但没有想起来。他头脑里装了太多新的信息。代尔斯塔通讯公司?斯尼德又苦思冥想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联想。 内特提到的第五家公司总算引起了他一点模糊的回忆。斯尼德神气活现地告诉律师说他知道这家公司;费伦先生已经拥有它好长时间了。内特问及公司的销售额、产品、赢利情况以及一连串的财务数字,斯尼德没一个是答对的。 “你对费伦先生的公司知道多少?”内特不停地问他。接着,他又问了费伦集团的内部机构。斯尼德也只知道个大概,细节一无所知。他说不出一个中层经理的名字,也不知道公司会计姓什么叫什么。 内特挑他的软档一阵穷追猛打。到了下午,斯尼德已经疲惫不堪、晕晕乎乎了。内特在一长串有关财务数字的提问中,突然插问道:“你拿了50万美元后和律师签合同了吗?” 只需回答一个简单的“没有”,但斯尼德放松了戒备。他迟疑一下,看看哈克,又看看内特;后者翻着卷宗似乎在寻找这份合同的副本。斯尼德有两个小时没有撒谎,反应一时跟不上来。 “嗯,当然没有。”他吞吞吐吐地说。没人相信他的鬼话。 内特看出这是谎话,但没有追究下去。还有其他获得合同副本的途径。 费伦家属的律师们聚在一个昏暗的酒吧里舔洗他们的伤口。两杯烈酒下肚后他们愈发觉得斯尼德的表演糟透了。开庭时还能再利用他,但收钱出卖证词的事实永远会给他的证词抹上污点的。 奥里列怎么会知道的?他十分肯定斯尼德被买通了。 “是格里特。”哈克说。格里特,每个人重复着这个名字。他还不至于投靠对方吧。 “这就是你挖走他的委托人的后果。”长长的一阵沉默后沃利·布赖特说。 “别说了!”兰霍恩女士打断了他。 哈克疲惫得不想反击。他喝光了酒,又叫了一杯。在紧张的作证过程中,其他人都把雷切尔忘了。法庭的档案里仍然没有关于她的正式记录。 第47章 秘书尼古莱特的宣誓作证持续了八分钟。她报了自己的姓名、地址和工作简历。桌子另一头的律师们等着听她和费伦先生的性丑闻。她23岁,除了苗条的身材、性感的胸脯和漂亮的脸蛋外。其他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人们急不可待地等她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讲述她的性事。 进入正题后,内特问:“你和费伦先生发生过性关系吗?” 她显得很难为情,但还是作了肯定的回答。 “有几次?” “我没计算过。” “多长时间?” “通常是10分钟。” “不,我是指有多久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到什么时候结束?” “哦,我只在那里工作了五个月。” “大约是20个星期。平均每星期和费伦先生做爱几次?” “大概两次,” “那么大约有40次?” “我想是的。听上去挺多的,是吗?” “我不觉得多。你们做爱时费伦先生脱衣服吗?” “当然。我们都脱。” “他脱得一丝不挂?” “是的。” “他身上有没有明显的胎记?” 证人在编造谎言时往往会漏掉最重要的事实。她的律师也是如此。他们忙于杜撰故事而忽略了一些要点。哈克或其他的律师只要找一找费伦的几个妻子——莉莲、贾妮和蒂拉——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会告诉他们特罗伊身上有一块银币大小的紫色胎记,长在右大腿靠近臀部、腰下面的地方。 “我不记得有。”尼古莱特回答说。 这个回答让内特吃了一惊,但随即他又觉得并不奇怪。他可以相信特罗伊把他的秘书搞到了手,这种事他干了几十年了;但他也可以相信尼古莱特在说谎。 “没有明显的胎记?”内特再次问道。 “没有。” 费伦家属的律师们吓坏了:难道他们的另一个王牌证人也会变得一文不值? “没有问题了。”内特说完离开房间去倒咖啡。 尼古莱特望着律师。律师们则呆呆地望着桌子,思忖这胎记究竟长在什么地方。尼古莱特离开后,内特把一张尸体解剖的照片摊到桌子对面神情愕然的对手们面前。他一句话也没说: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老特罗伊躺在停尸台上,血肉模糊的干瘪躯体上醒目地长着一块胎记! 星期三剩下的时间和星期四一整天他们听取了四个新精神病专家的证词,他们是被雇来推翻前三位精神病专家的结论的。他们的证词完全在意料之中,而且千篇一律——神志健全的人是不会跳楼自杀的。 从整体上看,他们的才能不如弗劳尔、扎代尔和泰森来的出色。有两个是退休的,靠着这份工作在到处混钱,一个是社区学院的教师,另一个在郊区的一个小事务所里混饭吃。 不过,律师们也没打算花大价钱去聘名专家。雇用他们的目的无非是把水搅浑而已。人人都知道特罗伊·费伦行为乖僻。现在有四个专家认为他不具备立遗嘱的精神能力,而三个专家持相反的意见。就这样争论下去,说不准哪一天对方感到厌倦了,想早点做个了断。不然的话,就由陪审团里的外行们去琢磨那些医学术语,然后判明孰是孰非。 新雇用的几个专家收取了不菲的佣金,所以决不会放弃他们的观点。内特并不打算改变他们。他取证过许多医生,深知毫无必要同他们去争论医学方面的问题。他只是在这些人的资历和经验上做文章。他让他们看录像,让他们批驳前三个心理专家的结论。 等他们的作证于星期四的上午结束后,所有15个宣誓作证就全部做完了。下轮的作证定在3月底。威克利夫计划在7月中旬进行公开审理。这些证人将再次作证,但地点将移至有旁听和陪审员到场的法庭上。 内特逃离了城市。他先向西穿过弗吉尼亚,然后往南经过谢南多厄谷。连续九天刺探别人的隐私后,他的脑子已经麻木了。职业和嗜酒曾使他沦丧为一个不知羞耻和礼仪的人。他学会了撒谎、欺骗、隐瞒、纠缠。他可以毫无负罪感地去伤害那些无辜的证人! 但此刻,夜深人静,独自坐在车子里的内特感到了羞耻。他怜悯费伦的几个子女。他觉得对不起斯尼德:他只是一个想生存下去的小人物。他也后悔不该如此激烈地攻击那几个新的精神病专家。 内特很高兴他又有了羞耻感。他为此感到自豪。他毕竟还有人的良知。 午夜,他停在了诺克斯维尔附近一个便宜的汽车旅馆。中西部的堪萨斯和依阿华正在下大雪。他躺在床上研究地图,划出了朝西南方向去的路线。 第二天晚上他睡在了俄克拉何马州的肖尼,第三天睡在亚利桑那州的金曼,第四天睡在加利福尼亚的雷丁。 他和第二个妻子生的两个孩子名叫奥斯汀和安吉拉,一个12岁,在上七年级;一个11岁,在读六年级。他上次见到他们是在7月份:他崩溃前的三个星期,那次他带他们去看了比赛。愉快的外出最后又以不堪人目的结尾收场。他喝了六罐啤酒——是孩子们替他数的,因为母亲要他们这么做——然后醉醺醺地开了两个小时的车从巴尔的摩回到了阿灵顿。※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孩子们当时正准备随母亲克莉斯蒂和她的第二任丈夫西奥搬到俄勒冈去了。那次应该是内特最后一次和他们看球赛,本该珍惜这次道别的。但他却喝得酩酊大醉。他在车道上和前妻大吵了一场。孩子们就在一旁看着,他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西奥还用拖把柄向他威胁。内特后来是在自己的车里醒过来的。他发现车子停在麦当劳快餐店的残疾人专用泊位上,座位上有六只空啤酒瓶。 14年前他们认识时,克莉斯蒂是波托马克一所私立学校的校长。她是陪审团的成员,内特正好是办案的律师。开庭审理的第三天她穿一条黑色的短裙,诉讼几乎因此而中断。他们的第一次约会是在一个星期之后。内特坚持了三年没有碰酒精和毒品,后来裂缝出现了,克莉斯蒂非常害怕,她只想逃离他:当他又一次发作时,她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了一年。他们的婚姻经历了10个动荡不安的年头。 她现在在塞勒姆的一所学校工作。西奥也在那里的一个小律师事务所里工作。内特一直认为是他把他们带走的。但他谁也不能责怪。 他在离目的地还有儿小时行程的梅德福附近从车上给学校打了电话。他足足等了五分钟。 “你好。” “克莉斯蒂,是我,内特。”他说。他觉得自己很傻,居然对一个一起生活了10年的女人自报身份。 “你在哪里?”她问,似乎觉得危险近在咫尺。 “梅德福附近。” “在俄勒冈?” “是的。我想看看孩子。” “好的。什么时候?” “今晚,明天也行,我不着急。我已经出来好几天了,随便看看,没什么计划。” “嗯,当然,内特。我想我们可以安排一下。只是孩子们挺忙的,你知道。学校,芭蕾,足球。” “他们好吗?” “他们很好。谢谢你关心。” “你呢?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我们很喜欢俄勒冈。你呢?” “我也很好,谢谢你关心。我现在滴酒不沾,克莉斯蒂,真的。我已经彻底戒了酒和毒品。看来我还会离开律师这个行当。不过我很好。” 她以前也听过这种话:“那很好,内特。”她的措词很谨慎,事先已斟酌好了接下来说什么。 他们答应第二天晚上一起吃晚饭,这样她就有足够的时间替孩子们做好准备,整理整理房间,让西奥考虑一下他扮演什么角色。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排练并安排好退路。 “我不会妨碍你们的。”内特挂机前说。 西奥决定那天工作得晚些,以避开他们的团聚。内特紧紧地拥抱了安吉拉。奥斯汀只跟他握了握手。他发誓不去唠唠叨叨地说他们又长高了多少这类话。克莉斯蒂在卧室磨蹭了一个小时,尽量让孩子们去重新认识他们的父亲。 他也不想为一些无法改变的事情一个劲地道歉。他们坐在书房的地板上,谈论着学校、芭蕾和足球。塞勒姆是一个漂亮的小镇,要比华盛顿小许多。孩子们适应得还不错,结识了很多朋友,有一个好的学校和好的老师。 晚饭是意大利面条和色拉。内特讲了许多巴西丛林里的故事。显然,克莉斯蒂没有看到那些报纸。她对费伦案一无所知。 7点整,他说他该走了。孩子们还有作业,明天上学挺早的。 “我明天有一场足球赛,爸爸。”奥斯汀说。内特的心几乎停跳了。他已记不得孩子们上次喊他爸爸是在什么时候了。 “是在学校比赛。”安吉拉说,“你能来吗?” 前一家子的成员尴尬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内特不知该怎么说。 克莉斯蒂打破了僵局。“我会去的。我们可以聊聊。” “我当然会去的。”他马上说。走的时候孩子们拥抱了他。在车里,内特猜测克莉斯蒂是想连续两天查看他的眼睛里有没有酒精的成分。她能看出任何迹象。 内特在塞勒姆呆了三天,他去看了足球赛,深深地为儿子感到骄傲。他再次被邀请去吃晚饭,他答应了,但要求西奥也在场。他同安吉拉和她的朋友一起在学校吃了午饭。 三天后,他该走了。孩子们需要恢复正常的生活,不再受内特带来的影响。克莉斯蒂一直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她感到很累。内特越来越依恋孩子们。他答应给他们打电话或发电子邮件,还答应不久再去看他们。 他伤心地离开了塞勒姆。一个人居然会堕落到这种地步,连这样一个美好的家庭都失去了。孩子们小时候的事情他几乎都不记得了——学校里的活动,鬼节的服饰,圣诞节的早餐,去商城购物的情形,等等。现在他们都长大了,由另一个男人在抚养。 他往东拐去,随着车流向前驶去。 就在内特穿行于蒙大拿州、心里想念雷切尔的时候,哈克·格蒂斯递交了一项动议,要求不予受理雷切尔对遗嘱之诉的答辩。 他的理由很明显,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起草了一份长达20页的辩状。现在是3月7日。费伦先生已经死了三个月;内特·奥里列介入此案也快两个月了;透露工作进行了三个星期,离开庭审理还有一个月。然而法庭至今仍不具备对雷切尔的司法权。就她的律师的申辩看,也没有任何能代表她的证明。法庭档案里所有的文件都没有她的签字。 哈克称她为“影子方”。他和其他质疑者是在起诉一个影子。 那个女人准备继承110亿的遗产。既然她不怕麻烦地雇了律师,她自然愿意接受法庭的裁决。※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虽然让他们耐心等待是件很痛苦的事,但时间的拖延对这些继承人是有利的。好几个星期过去了,依然没有雷切尔的消息。说明她对诉讼毫无兴趣。 在星期五上午的碰头会上,费伦家属的律师复议了透露的内容,议论了一番他们的委托人,然后制定了开庭后的策略,但大部分时间他们在猜测雷切尔迟迟不露面的原因。他们被一个荒唐的念头迷住了:她也许不想要那笔钱。尽管这个想法愚蠢可笑,但每个星期五的上午它都会冒出来。几个星期过去了,几个月过去了,中彩的赢家仍然没有来领取她的大奖。 向遗嘱辩护方施加压力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斯尼德。 哈克、扬西、布赖特以及兰霍恩反复看了他们这位王牌证人的作证、表演,对他是否能左右陪审团毫无信心了。内特·奥里列愚弄了他,而这还是在宣誓作证阶段。可以想像,到了开庭时,在那些由收入不丰的中产阶层组成的陪审团面前,刺向他的刀刃还会锋利得多。斯尼德是兜里装着50万美元在讲他的故事。这很难令人信服。 胎记又使尼古莱特成为一个毫无用处的证人。 他们的委托人也不会赢得别人的同情。除了最令人反感的兰博外,其他人都得到过给他们创业的500万美元。陪审团里没有一个人能挣到那么多钱。他们可以哭诉小时候怎么没能得到父爱,但有一半的陪审团成员也来自破碎的家庭。 对方和精神病专家的较量很难预料胜负,但这也是开庭审理中最叫他们担心的。内特·奥里列有二十几年在法庭上把医生驳得体无完肤的经验。他们这四个接替者是经受不住内特犀利的盘问的。 为了避免开庭,他们只能庭外和解。而要和解,他们就必须找到对方的弱点。雷切尔·莱恩对诉讼不感兴趣足以成为他们的理由,也是他们最好的机会和赌注。 乔希仔细审阅了这份动议,他不得不佩服对方;他喜欢玩法律游戏,讲究手段和策略。如果有人也善于此道,即使是他的对手,他也会暗中叫好。哈克这步棋走得滴水不漏——时机的掌握、辩词的合理性都恰到好处。 尽管遗嘱的质疑方在打一场没有把握的官司,但他们面临的难题相对内特的来说还是比较小的。内特没有委托人。他和乔希设法让这个局面维持了两个月,但最终也只能听凭时局的发展。 第48章 大儿子丹尼尔坚持要在酒吧见面。内特天黑之后才找到那个地方,离学校有两个街区。这条街上到处是酒吧和俱乐部。音乐声,闪烁的啤酒广告牌,还有女学生从街对面对着你大声喊叫—— 这一切太眼熟了。它就是几个月前的乔治敦,但此刻对他毫无吸引力。要是在一年前的话,他准会去招惹那些妞们,跟她们穿梭于酒吧之间,把自己当成一个20岁的小伙子通宵达旦地找乐。 丹尼尔坐在一个很窄的包厢里等他,身边还有个姑娘,两人都在抽烟。他们面前的桌子上各有两只长颈的啤酒瓶。父子俩只握了握手,任何更亲密的举止都会使儿子感到不舒服。 “这是司蒂芙。”丹尼尔介绍了身边的姑娘,“她是模特。”他又加了一句,似乎要向老爸证明他追的是有档次的女人。 出于某种原因,内特希望他们父子能单独呆上几小时。但看来是不可能了。 他最先注意到的是司蒂芙涂在又厚又鼓的嘴唇上的灰色唇膏,膏涂得很浓。她礼节性地微笑时嘴唇几乎没有张开。她的确有模特那种单薄、瘦削的身材。她的手臂细得像扫帚柄。尽管内特看不到她的腿,但他知道那也准是一把骨头,而且脚踝处至少有两处文身。 内特立刻对她没有了好感,而且感觉到对方也不喜欢他:不知道丹尼尔对她说过些什么。 丹尼尔一年前在格林内尔的大学毕了业,然后去印度呆了一个夏天。内特已经有13个月没见到他了。他没有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没有给他寄贺卡和礼物,也没有打去电话祝贺。要不是那个女模特一边吐着烟雾一边毫无表情地望着内特,桌子上的气氛会很紧张。 “你要啤洒吗?”看到有侍者走近,丹尼尔问。这是个很残酷的问题,足以给内特带来痛苦。 “不,只要水。”内特说。丹尼尔大声喊了招待,然后问:“还在戒酒,嗯?” “一直在戒。”内特笑着说。他在避开射来的箭。 “夏天以来你身体一直不好?” “没有。我们谈些别的吧。” “丹尼尔告诉我说你进过康复中心。”司蒂芙鼻子里喷着烟雾说。内特没想到她居然还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说得很慢,声音就像她的眼窝一样空荡荡的。 “是的,进去过好几次。他还告诉了你什么?” “我也进过康复中心,”她说,“但只有一次。”她似乎有几分自豪,又有几分为自己在这方面的阅历不够丰富而感到沮丧。她面前的两个啤酒瓶已经空了。 “很好。”内特说完就不再理她。他无法装得很喜欢她:要不了一两个月她就会另有所爱的。 “学校怎么样?”他问丹尼尔。 “什么学校?” “研究生院。” “我退学了。”他的声音烦躁不安。他们都感到有压力。退学同内特也是有关系的。只是他并不十分清楚其中的原因。招待送来了水。 “你们吃过饭了吗?”他问。 司蒂芙在节食。丹尼尔不饿。内特却饿坏了,但不想一个人吃。他环顾四周,另一个角落里有人在吸大麻。这是个嘈杂、肮脏的小酒吧,是他不久以前喜欢的场所。 丹尼尔又点了一支烟,是不带过滤嘴的骆驼牌:市场上最瘪脚的。他朝悬在头顶上的枝形吊灯吐出一大团烟雾。他有怨气,也很紧张。 女孩今天来有两个原因。她可以制止过于激烈的话,甚至是粗暴行为。内特怀疑他的儿子已经一贫如洗了。他很想对父亲发泄他的不满,责备他没有尽职,但他不敢这么做,因为老人很脆弱。 司蒂芙可以制止他的怒气和粗话。 第二个原因是让这次会面尽快结束。 大约15分钟后内特总算弄明白了。 “你母亲怎么样?”他问。 丹尼尔尽量挤出点笑容:“她很好。圣诞节我去看过他。当时你已经走了。” “我在巴西。” 一个穿紧身牛仔裤的女大学生从他们身旁经过。司蒂芙上下打量着她,她的眼睛终于闪出了一些生气。那个女孩比司蒂芙还要瘦。瘦怎么也成了时髦? “去巴西干吗?”丹尼尔问。 “找一个委托人。”内特对那次经历已经讲腻了。 “妈妈说国内收入署在找你的麻烦。” “你母亲一定很高兴。” “我想是的。她看上去一点都无所谓,你会坐牢?” “不。能不能谈些别的?” “问题就在这儿,爸爸,除了旧事没有别的可谈。” 充当裁判角色的司蒂芙朝丹尼尔翻了翻眼睛,似乎在说:够了! “你为什么退学?”内特问,他急于把刚才的不愉快掩饰过去。 “有好几个原因。我读腻了!” “他的钱花完了。”司蒂芙帮着说道。她毫无感情的目光再次扫向内特。 “是真的?” “也是一个原因。”※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内特的第一反应是拿出支票簿替孩子解决问题。他过去一直是这么做的。当父亲对他来说就像是在做一次漫长的购物旅行。 要是人无法到场,那就把钱寄过去。但丹尼尔已经23岁了,是个研究生,现在和一个厌食女人混在一起。该让他自立了。再说,他的支票簿也和以前的不一样了。 “这对你有好处。”内特说,“工作一段时间,它会使你珍惜学校生活的。” 司蒂芙却不这么想。她就有两个朋友退学后一撅不振;就在她嘀咕的时候,丹尼尔退到角落里喝光了他的第三瓶啤酒。内特对酗酒有太多的教训,但他知道,说出来会显得多么的虚伪、不可信。 四瓶啤酒下肚后,司蒂芙已经烂醉。内特也找不出话说。他把自己在圣迈克尔斯的电话写在餐巾纸上递给丹尼尔。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会在那儿。需要时给我打电话。” “再见,爸爸。”丹尼尔说。 “保重。” 内特走进凛冽的寒风里,朝密歇根湖走去。 两天后他到了匹茨堡作他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聚会。但这次没有聚成。他和凯特琳通了两次电话,一切都谈妥了。她约定7点半在他住的饭店的大堂门口和他见面,并一起吃晚饭。她住的公寓离那儿有20分钟的路程。8点半,她通过饭店的广播喊叫通知他说她的一个朋友出了车祸。她正在医院,看来情况很糟糕。 内特建议明天一起吃午饭。凯特琳说这也不行,因为她朋友头部受了伤,目前还处在危险期,她打算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直到病情趋于稳定。既然女儿不想来,内特问医院在什么地方。她先说不知道,然后说不清楚,最后说他去那儿不太合适,因为她不能离开朋友的身边。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吃了晚饭。桌子就在窗前,能俯瞰市区。 他一边吃一边在想女儿不想见他的各种原因。鼻子上穿了一枚戒指?额头刺了花纹?加入了邪教剃光了脑袋?增加了100磅还是减轻了50磅?她是否怀孕了? 在孤独的房间里,在一个没有熟人的城市里,很容易会引起伤感。他再次品尝到由自己酿成的苦酒。 他抓起电话。他向菲尔神父询问了圣迈克尔斯的情况。菲尔受到了流感的困扰。由于地下室很阴冷,劳拉不再让他去那里干活了。太好了,内特心里在说。虽然他的人生道路上有着许多让人难以预料的事情,但有一件事是不会变的,至少在近阶段是如此,那就是在三一教堂的地下室他有着一份稳定的工作。他又给瑟吉奥打了每星期的例行电话。恶魔被他制服了,他丝毫没有受诱惑,他对此也感到吃惊。房间里有一个小酒柜,他连碰也没碰过。 他打电话到塞勒姆,与安吉拉和奥斯汀作了愉快的交谈。真是不可思议:小的想交谈,大的反而不愿交谈。他还打给了乔希,乔希正在办公室里思考费伦的案子。 “我要你回来,内特,”他说,“我有一个计划。” 第49章 和谈的第一轮没有请内特参加,原因有好几个,第一,是乔希安排这次高级别的会谈的,因此地点定在他的事务所,而内特一直对他从前的办公室避得远远的,现在仍不愿踏进这个门坎。第二,费伦家属的律师认为乔希和内特是同盟军,事实也是如此。乔希想充当调解人的角色:为了取得一方的信任,他就必须撇开另一方,哪怕这是暂时的。他的计划是先同哈克一方的人接触,再找内特谈,然后穿梭在双方之间直到达成交易。 闲聊了一阵后,乔希转入正题。他们要谈的事情很多,律师们急着谈交易了。 在激烈的开庭审理中,如果哪一位证人在应答时出了错,或者新的总裁想放弃这起纠缠不清的官司,那么在休庭的几秒钟里便可达成和解。然而和解也可能随着开庭的临近而拖上几个月。总的来说,费伦家属的律师愿意快速了断:在乔希的办公室见面是朝前走出的第一步。他们真的相信就要成为百万富翁了。 乔希先用外交辞令谈了他的看法。他认为他们的讼案是很脆弱的。他并不清楚他的委托人炮制那份手写遗嘱并造成混乱的意图何在,但遗嘱毕竟是有效的。那天他花了两个小时和费伦先生一起拟写了遗嘱,他会在法庭上作证,证明费伦先生的所作所为。 如果需要的话,他还可以作证说斯尼德当时根本不在场。 对费伦先生做精神鉴定的三位医生是由费伦的子女、前妻以及他们的律师仔细挑选的,他们有着无可挑剔的信誉度。而现在的四个新手则不那么可靠,他们资历浅薄。按他的看法,在这场医生之间的争执中,获胜的将是原先的三位。 沃利·布赖特穿了一套最好的西装,但这并不说明任何问题。 他咬着牙齿在听乔希的这番见解,嘴巴闭得紧紧的,生怕会蹦出几句蠢话来。他在拍纸簿上做着一些毫无用处的笔记,因为其他人也在这么做。按他的性格,他不肯干坐着听别人的教训,哪怕对方是乔希·斯塔福德这样的名律师。但为了钱他什么都肯干。上个月,他的律师事务所一共才挣到2600美元的佣金,而每个月的开销总在4000美元左右。沃利一分钱也没有拿回家。当然,他把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费伦案上。 乔希谨慎地评价了他们当事人的证词。 “我看了他们作证的录像。”他略带遗憾地说,“坦率地讲,除了玛丽·露丝,我觉得其他人在法庭上的作证都是很蹩脚的。” 律师们神态自若地听着。现在是调停,不是开庭。 乔希没有再纠缠那些继承人。对他们只需点到为止。他们的律师很清楚,他们在陪审团面前是不堪一击的。 “这要提到斯尼德了,”他说,“我也看了他的作证。坦白地说,如果你们让他在法庭上作证,那会是一个很大的错误。依我看,会有赎职罪的嫌疑。” 布赖特、哈克、兰霍恩和扬西将头俯得更低了。斯尼德对他们来说已经成了一个忌讳的字眼。他们在互相指责对方把事情搞砸了。他们为他心烦得睡不着觉。他们还损失了50万美元,而作为证人他己毫无价值。 “我认识斯尼德已经近20年了。”乔希说。接着,他花了15分钟的时间向他们描述了一个能力有限的男管家、一个不能信赖的跑腿、一个一直被费伦先生说要炒鱿鱼的仆人。他们相信乔希说的每一句话。 斯尼德彻底完蛋了。乔希甚至没有提他是收了50万美元的贿赂才来作证的这一事实,就已经踢开了他们的名牌证人了。尼古莱特也完蛋了。她和她的伙伴斯尼德一起在撒谎。※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他们找不到其他的证人。还有一些心怀不满的雇员,但他们并不愿意插手这件案子。再说,他们的证词也不可靠。有两个在生意场上被特罗伊搞垮的对手,可他们对特罗伊的精神状况一无所知。 乔希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们的讼案占不到任何便宜。但到了陪审团那儿,一切都有冒险的成份。 他像谈老朋友一样谈起了雷切尔·莱恩。虽然没有多少细节,但一些概括的介绍足以使他们相信他对雷切尔是很了解的。她是一位可爱的女士,在另一个国家过着十分俭朴的生活。她不是那种懂得诉讼的人。她远离是非,鄙视争执。她接近老特罗伊的程度远非大部分人所想像的那样。 哈克真想问乔希是否和她碰过头。是否见过她?宣读遗嘱之前是否听说过她的名字?但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这里也不是吵架的地方。钱就要搁上桌面了,他哈克的份额是17.5。兰霍恩女士调查了科伦巴,她仍想不明白一个42岁的美国女人能在那种地方干什么。她和哈克早己绕过布赖特和扬西悄悄地结成了密友。他们详谈过如何将雷切尔的情况捅给某些记者。媒体肯定会追踪到科伦巴。他们会把她从隐藏的地方赶出来,这样,整个世界就会知道她对遗嘱的态度了。如果真像他们所希望和梦想的那样,她一个子儿都不要,那么他们的委托人可以索要全部的遗产。 但这要冒风险。他们还在商讨之中。 “雷切尔·莱恩打算用这笔钱干什么?”扬西问。 “我不太清楚。”乔希说,但他的口气似乎显示他每天都在和雷切尔谈论此事,“她也许会留下一些,大部分捐赠给慈善机构:依我看,这就是特罗伊为什么把遗产留给她的原因。他很清楚,要是钱落人你们委托人的手里,这笔钱要不了90天就会化为乌有。而要是给了雷切尔,它就会转送到那些真正需要的人的手里。” 乔希讲完后好长时间没人开口。梦想渐渐地成了泡影。雷切尔·莱恩的确是存在的,她也没打算拒绝这笔钱。 “她为什么不露面?”哈克最后问。 “你们要知道,这个答案就得先了解这个女人,钱对她来说是无关紧要的。她并没有指望她父亲的遗嘱里有她的名字,现在她一下子发现自己继承了110亿的遗产,她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又是一阵沉默,律师们在拍纸簿上乱涂。 “如果有必要,我们准备诉讼到最高法院。”兰霍恩说,“她是否知道这也许会拖上好几年?” “是的,”乔希回答说,“这就是她愿意寻求和解可能性的原因之一。” 他们的谈判终于有了进展。 “该从哪儿谈起?”沃利·布赖特问。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谈判桌的一头是一只价值110亿的金罐,扣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遗产税,还剩下50亿。谈判桌的另一头是费伦家族的继承人。他们当中除了兰博个个债台高筑。谁愿意先抛出底价来?底价究竟是多少?每个继承人1000万?还是上亿? 乔希有他的计划:“我们从遗嘱开始。”他说,“假如这份遗嘱是合法有效的,那么它的条款中明确规定,凡是反对它的人将被剥夺继承权。这一条涉及到你们的委托人,因此,你们必须回到起点。遗嘱赠与你们的委托人每人一笔能抵消费伦先生去世时各自债务的钱款。”乔希拿起另一张纸审视了片刻,“根据我们所知道的,兰博·费伦没有债务,而基娜·费伦·斯特朗在12月9日前所欠的债务是42万;利比盖尔和斯派克的债务大约是8万美元;玛丽·露丝和她那位医生欠了90万。小特罗伊的大部分债务在一次次的破产中被免除了,欠有13万。我们都知道,雷克斯在他们中间是名列榜一,他和他那位可爱的妻子安布尔一共欠了760万。对这些数有没有疑议?” 没有。这些数字十分准确。他们所关心的是接下来要提到的数字。 “内特·奥里列正在同他的委托人接触。为了取得庭外和解,她提出给六位继承人每人1000万。” 律师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作了一番加减乘除。哈克拥有三个委托人,17.5%的佣金就是525万。基娜和科迪答应让兰霍恩拿20%,因此她的律师行能拿到200万。扬西也是如此,只是他还需获得法庭的认可,因为兰博还未成年。还有沃利·布赖特,这位混混儿可以从他与利比盖尔和斯派克私下签订的昧着良心的协议中得到1000万的一半。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沃利。尽管他激动得心脏也几乎停跳,他仍厚着脸皮说道:“少于5000万我的委托人是不愿作庭外和解的。” 其他人也跟着摇头,他们皱眉颦额地装出一副对这点钱很不满意的样子,心里却已经在盘算如何花这笔钱了。 他们在会议前就已经商定,如果谈到钱,就坚持不低于5000万这个数。这决定在开会前听起来不错,可现在,放在桌子上的1000万同样诱人得很。 “它只占遗产的百分之一。”哈克说。 “你可以这么看,”乔希说,“实际上还有其他看待这个问题的角度。我情愿从零开始,处在你们目前的位置上应该朝好的方向努力,而不去望着整笔遗产来讨价还价。” 但乔希也需要得到他们的信任。就在他们对数字七嘴八舌地商量时,乔希说:“不,就我个人而言,如果我在代理某个继承人的话,我不会拿1000万的。” 他们都呆了。急着听他往下说。 “她不是个贪心的女人,我想内特可以说服她给每个继承人2000万。” 佣金加了一倍——哈克的已经超过了1000万。兰霍恩和扬西各是400万。一下子也有了1000万的沃利激动得无法自持,他借口离开了会场。 内特正在不亦乐乎地油漆门框时,他的手机响了。乔希让他随身带着那玩意儿。 “如果是我的电话,把号码记下来。”菲尔神父说。他正在量一块凹七凹八的墙角,准备贴上夹板。 电话是乔希打来的。 “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他说,“他们开口要5000万,我杀价到2000万。” “5000万?”内特不敢相信地问。 “是啊,不过他们已经在花那笔钱了。我敢打赌他们中至少有两个人已经到了梅塞德斯汽车行了。”※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谁花钱花得快?是律师还是他们的委托人?” “我把赌注下在律师身上。听着,我刚刚和威克利夫通了电话。会议定在星期三下午的3点,在他的办公室。我们到时把事情了结掉算了。” “我也不想再拖了。”内特说完挂了电话。又到了喝咖啡的时间。他们席地而坐,背靠着墙,喝着热的咖啡。 “他们要5000万?”菲尔问。他早已了解了全部的细节。在地下室里,两个人很少有什么东西需要保密的。说话要比工程的进展更重要。菲尔是个神职人员,内特是个律师。他们的谈话不存在泄密的嫌疑。 “起点不低,”内特说,“但他们拿不到那么多。” “你认为会达成和解吗?” “当然。我们定在星期三见面,有法官参加。他会施加更多的压力。那帮律师和他们的委托人到时忙着数钱都来不及。” “那你什么时候走?” “可能是星期五,你想一起去吗?” “我可付不起这笔路费。” “可以由我的委托人来支付。你给于我精神方面的指导。钱不会成问题的。” “这样做不太好。” “去吧,菲尔。我会领你去潘特纳尔。你能见到我的朋友雅维和韦利。我们坐小船旅行。” “你的小船旅行经历并不吸引人。” “没有什么危险的,有许多游客去过潘特纳尔。那里是一个极好的生态保护区。真的,菲尔,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安排。” “我没有护照,”他喝了口咖啡说,“再说这儿有许多事要做。” 内特要离开一个星期,他希望回来时地下室别有太多的变化。 “辛克莱太太这几天随时会归天,”菲尔轻声说道,“我不能离开。” 教堂等候辛克莱太太的死亡已经有一个月了。内特知道他是不会离开这个国家的。 “这么说你又要去见她了?”菲尔问。 “是的。” “激动?” “我不知道,我盼着见到她,但我不知道她是否想见我。她生活得很幸福,不想和这个世界有瓜葛。她对法律上的事很厌恶。” “那为什么还要去找她?” “因为不会有什么损失的。如果她再次拒绝那笔钱,我们将仍处在和现在一样的境遇。另一方会得到所有的遗产。” “那将是灾祸。” “是的。谁继承这笔钱都要比费伦的子女们来得强。他们有了钱会葬送掉自己的。” “你不能对雷切尔做些解释?” “我试过了。她没兴趣听。” “那么说她是不可能回心转意了?” “是的,不可能有改变。” “去那儿是浪费时间喽?” “恐怕是这样,但至少得试一下。” 第50章 除了兰博,费伦家族所有的继承人都坚持会议期间等在法院大楼内或附近的地方:每个人都带了手机,威克利夫办公室里的律师们也是如此。 当事人和他们的律师这几天一直寝食不安。 一夜之间暴富的机会一生中能有几次?这些继承人至少已有过两次,他们发誓说这次一定要学得聪明些,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们有的在法院的过道里踱步,有的在大门口吸烟,也有的呆在开着暖气的汽车里。他们不时地看着手表,报纸拿起了又放下,相互撞见了便紧张地交谈几句。 内特和乔希坐在房间的一头。乔希穿的当然是一套昂贵的黑色西装;内特穿一件花格领的粗布衬衫,没有系领带,下面是牛仔裤和旅游鞋。 威克利夫先对费伦家族的律师说话,他告诉他们说,他不会不受理雷切尔·莱恩的答辩,至少目前不准备这么做。把她从讼案中除名会冒太大的风险。奥里列先生作为她的代理人干得很不错,因此诉讼仍按原计划进行。 会议的目的是做和解的努力,这是每一个法官在处理案子时都希望做的。劝说、促成讼案双方达成和解是他的职责。 也许未必需要什么劝说。 法官审议了所有的辩词和文件,还看了宣誓作证的全过程。 他扼要地总结了这些证据,然后认真地向哈克、布赖特、兰霍恩和扬西表明了他的看法:他们赢下了这场官司。 律师们一声不吭地听着,这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钱就放在桌子上,他们急于得到它。随你怎么教训,他们心想,只是快点回到钱的议题上来。 但是,威克利夫又说,你永远不知道陪审团的态度。他的口气就像他每星期都在挑选陪审团似的。其实并不然,律师们也知道这一点。 他让乔希简要地叙述一遍星期一初次调解的情况。 “我想知道究竟谈到了什么程度。”他说。 乔希的发言很简短。底线已经明确了:继承人一方开价5000万,而遗产的惟一受益人雷切尔提出给每人2000万以取得庭外和解,但并不承认对方的诉讼。 “差距还相当大。”威克利夫认为。 内特对此很厌倦,但尽量不显示出来。这毕竟是一场重大的和解谈判,关系到世界上最大的一笔私人遗产。乔希责怪他衣着太随便,他却不在乎,他饶有兴趣地审视着对面那些律师的脸。 他们像一群坐立不安的兀鹫,在那里特赦他们的猎物。他们目光敏锐,动作利索。※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如果他这会儿站起来,宣布说雷切尔不愿出一分钱来作庭外和解,然后怒冲冲地离开会议室,那情形一定很有趣。他们会呆坐在那里,然后像饿狗一样去追他。 等乔希说完,哈克代表所有的律师发言。他有笔头准备,对言辞也作了一番斟酌。他先惹人注目地承认,他们的诉讼并没有朝他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他们的当事人不是好的证人,新雇用的精神病医生也缺乏应有的资历和信誉。斯尼德根本靠不住。这一切他都承认了。他的诚实令人大为赞赏。 哈克没有在法律上多作纠缠。他谈到了他们的委托人——费伦的子女。他承认这些人并不令人同情。但如果透过表面,像律师那样了解他们的话,你就会意识到他们从未有过什么机会。孩提时他们富有、骄纵,由那些不断轮换的保姆领养着,丝毫没有得到父亲的关爱。他不是在亚洲购买工厂就是在办公室里和新雇的秘书鬼混。哈克并不是要贬低死者,但费伦先生确实是这样一个人。他们的母亲品行各异,但她们在特罗伊身边的日子也不好过。 费伦的子女不是在正常的家庭里长大的。他们不像大多数孩子那样得到过来自父母亲的教育。他们的父亲是个成功的企业家,他们渴望得到他的赏识,但从来没有得到过。他们的母亲则沉溺于俱乐部、官司和购物。他们的父亲认为,只要给予他们一笔钱,就算把他们领上了生活的道路。于是,每个人在21岁生日那天就得到500万美元。这份馈赠来得太迟又太早。金钱并不能弥补他们孩提时所需要的智慧、引导和关爱,同时它也证明了他们还不具备拥有这份财富的资格。 这份礼物是灾难性的,然而它也带给了他们成熟。随着岁月的流逝,费伦的子女们反省了他们的过错。他们为年轻时的幼稚行为感到尴尬。他们不敢去想像有朝一日醒来竟成了一个挥霍无度的浪荡子,就像雷克斯22岁经历的那样——离了婚,破了产,站在法官面前听候他对你不付孩子抚养费的发落。他们也不敢去想在牢里呆上11天的日子,让生活同样一团糟的兄弟姐妹哀求母亲去保释你。雷克斯说,他在铁窗里一直在想那些钱都到哪儿去了。 生活对他们始终很冷酷。有许多创伤是他们自己造成的,但也有不少是父亲造成的。 老特罗伊对他们最后的不负责任的行为就是手写了那份遗嘱。他们永远无法明白父亲的恶毒用意,小时候他唾弃他们,成年后他惩罚他们,最后他又剥夺了他们的继承权。 哈克最后说:“他们是费伦的家属。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是特罗伊的骨肉,理应得到父亲遗产中的一份。”说完,哈克坐了下来,屋子里一片寂静。刚才那番话是由衷的恳求,连内特、乔希甚至威克利夫也被打动了。他不能用它去打动陪审团,因为他不能在法庭上承认他的委托人没有可为自己辩沪的理由;但眼下在这儿,哈克的这番小小的演说的确无懈可击。 内特被认为是这笔钱的拥有者,至少这是他在这场游戏中所扮演的角色。他可以讨价还价,然后再施舍出几百万来。但他没这心情。如果哈克直截了当的话,他也会接受的。这不过是计策而已。 “你的底线是多少?”他问哈克,他们的眼睛像雷达一样锁在一起。 “我不知道我们是否有底线。我想每个继承人拿5000万是个合理的数字。我知道听起来数目很大,的确如此。但这要看遗产的数额是多少。去税之后,我们只占遗产的5%。” “5%并不算多。”内特说,然后没有了下文。哈克望着他,其他的律师则低头盯着面前的拍纸簿,准备作下一轮的加减乘除。 “真的不算多。”哈克说。 “我的委托人会同意5000万的。”内特说。他的委托人这会儿也许正在河边的树荫下教孩子们唱圣歌。 沃利·布赖特一下子赚进了2500万,他的第一个冲动是跑过去吻内特的脚。但他故作姿态地眉头一皱,认真地作起了连自己都看不懂的笔记。 当然,乔希是知道这个结局的,他的统计专家早己作了计算。但威克利夫没有。和解达成了,不需要再开庭了,他只能掩饰他的失望。 “那么,”他说,“我们达成和解了?” 仅仅是出于习惯,费伦家属的律师最后一次聚拢来,他们围着哈克,想低声商议几句,但谁也没说一个字。 “成交了。”哈克宣布说。他的兜里一上子装进2600万美元。 乔希正好有一份和解协议书的草文,他们开始填写。这时,律师们想起了他们的委托人。他们要求离开一会儿,随后冲进过道,一只只手机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小特罗伊和雷克斯等在一楼的饮料售货机旁;基娜和科迪在一间空房间里看报;斯派克和利比盖尔坐在他们那辆旧的轻型货车里;玛丽·露丝钻在停车场的那辆“卡迪拉克”里;兰博把自己关在地下室,戴着耳机,正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协议书要等到雷切尔·莱恩签字认可之后方能最后生效。费伦家属的律师要求在此之前严格保密。威克利夫同意将法庭的文档封存起来,一个小时后,协议书上所有的条款都填好了,每个继承人和他们的律师都在上面签了字,内特也签了字。 只留下一个签名。 内特告诉他们说,他需要几天的时间得到那个签名。 他离开法院时在想,他们是不会知道这其中的奥秘的。 星期五下午,内特和神父坐着那辆租来的汽车离开了圣迈克尔斯。开车的是神父,好让他熟悉一下车子的性能。内特在乘客座位上打盹。当他们驶过海湾大桥时,内特醒了,他把最后达成的协议读给菲尔听,神父想知道所有的细节。 费伦集团的“湾流四号”停在巴尔的摩-华盛顿机场,这架造型优美、银光闪烁的飞机可以装载20个人飞到世界的任何地方。 菲尔想开开眼界,于是要求驾驶员带他参观一下。没问题。只要奥里列先生开口,什么事情都办得到。 舱内全部是用皮革和木板装饰的沙发,靠背能活动的扶手椅,一张会议桌,好几台电视机。※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内特很想像普通人那样作这次旅行,但乔希坚持要这么做。 内特目送着菲尔开车驶离机场,然后再回到舱内,再过九个小时他就到利伦巴了。 那份信托协议书只有薄薄的几页,用词尽可能简明扼要,为此,乔希对文本修改了好几遍——万一雷切尔有了愿意签字的意向,那就必须使她能看懂协议书的内容。内特会做一些解释的,但他知道,雷切尔对这种事根本没耐心。 雷切尔从她父亲的遗嘱中所继承的财产将放入一个信托基金会,由于没有更好的名称,这个基金会就叫雷切尔基金会。10年之内将不得动用这笔财产,只能拿它的利息和赢利作慈善性的捐赠。10年后,受托人才能每年挪用本金的5%,外加它的利息和赢利,每年的支出将用各种慈善事业,主要是“世界部落传教团”的传教活动。但具体的文字写得比较宽松,受托人可以将钱用在任何带有慈善性质的事业上。总受托人是“世界部落传教团”的内瓦·科利尔。她有权指定其他的受托人协助她工作。受托人将自行管理并向雷切尔汇报,如果她想这么做的话。 如果雷切尔也有这种愿望,她就永远也看不到这笔钱,也拿不到这笔钱。信托机构将在由“世界部落传教团”挑选的律师的帮助上建立。履行的方法就这么简单。 只需要一个签字,一个短短的雷切尔·莱恩或其他的什么姓名。等信托协议上有了这个签字,和解协议上也有了这个签字,费伦的遗产案便不再需要唇枪舌剑就能了结了。内特可以退出江湖,面对他的烦恼,服用他的药物,重建他的生活。他急于重新开始。 如果她拒绝在信托协议与和解协议上签字,内特就需要她在一份弃权声明上的签字。她可以拒绝遗赠,但必须明示法庭:弃权声明将使特罗伊的遗嘱成为一纸空文。遗嘱依然有效,但无法实施:由于财产没有归宿,它的实际后果就等于死者没有立任何遗嘱。于是,法庭将把他的遗产一分为六,由每个继承人认领一份。 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希望她见到他会很高兴,但他心中一点底也没有。他还记得她挥手告别时的情形,那时登革热还没有发作。她站在印第安人中间,向他挥着手,跟他永久道别。她不想被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所烦扰。 第51章 当“湾流四号”滑向小停机坪时,瓦尔德己经等在了科伦巴机场。现在是凌晨1点。这是个弃之不用的机场,只有几架小型飞机停在停机坪的尽头。 他们像老朋友样互致问候。瓦尔德没想到内特会显得如此健康。上次他们在机场告别时,刚生过登革热的内特连站都站不稳,人瘦得像一具骸骨。 他们坐着瓦尔德的菲亚特驶出了机场。车窗开着,热风吹在内特的脸上,飞行员乘出租车跟在他们后面。肮脏的街道空荡荡的,见不到一个人影,他们停在市中心的天堂饭店。瓦尔德交给他一把钥匙。 “212房间。”他说,“我6点钟来见你。” 内特睡了四个小时后就站到人行道上去等瓦尔德了,这时,晨曦已从楼宇间透了过来,天空很明净,这是他最先注意到的。雨季是一个月前结束的,气候正变得凉爽起来,但科伦巴白天的最高温度很少有低于24度的。 他在鼓鼓囊囊的背包里放了文件、照相机、新的卫星电话、新的手机、一只呼机、一瓶由最新化学配方制成的强力驱虫剂、一件给雷切尔的小礼品以及两套替换衣服。他身体的每个部位都会被遮得严严实实:厚厚的卡其裤,长袖衫。尽管不会舒服,而且还要出不少汗,但虫子是无法再穿透这层盔甲了。 瓦尔德6点就到了,他们开车去机场。城市渐渐有了生气。瓦尔德从格兰德营的一家公司租了一架直升机,租金是每小时1000美元。飞机能载四个人,外加两个飞行员。航程为300英里。 瓦尔德和飞行员仔细看了雅维画的夏科河的流域图。洪水退去之后,潘特纳尔地区的航行要容易得多,水上和空中都是如此。 河水和湖水都退到了堤岸下,fazenda高出了水面,能在飞行图上找到。 把背包扔上直升机时,内特尽量不去想上一次在潘特纳尔上空的飞行,机率对他有利,连续发生坠机事故的可能性很小。瓦尔德情愿坐在后面靠近电话的地方。他不喜欢坐飞机,尤其是直升机,而且是在潘特纳尔的上空飞行。他们起飞时天空很晴朗,万里无云。内特系上了安全带,戴上了护肩和头盔。他们沿巴拉圭河飞离了科伦巴。渔夫们向他们挥手,站在齐膝深的水里的男孩们停下来朝他们张望。飞机飞过一条装着香蕉向北行驶的货船,然后又是一条向南行驶的货船。 内特慢慢适应了飞机的噪音和震动。他戴着耳机在听飞行员用葡萄牙语的谈话。他还记得“圣洛拉”号和离开科伦巴时的宿醉。 飞机爬到2000英尺的高度后开始平飞。30分钟后,内特看到了河边费尔南多的交易站。 潘特纳尔地区随季节发生的变化令内特感到惊讶、下面仍是一望无际的沼泽、泻湖和纵横交错的河道,但洪水退去后露出了许多绿色。 他们一直在巴拉圭河上空飞行,在内特警觉的视野里,天空依然湛蓝如洗。他回想着发生在圣诞节前夕的那次坠机事故,风暴是转眼之间涌过山峦的。 飞机一边盘旋一边降到1000英尺的高度。飞行员用手在指点,似乎找到了目标。内特听见他们在说夏科河,他也看见了一条通向巴拉圭河的支流,他对夏科河自然没什么印象。上一次经过时,他蜷缩在船底的帐篷下只想一死了之。他们向西离开了主航道,蜿蜒地朝玻利维亚山脉飞去——他们在搜寻一条蓝黄相间的货船。 地面上的雅维听到了直升机的引擎声。他快速点燃并发射了一颗橙色的照明弹。韦利也点燃了一颗。照明弹发出耀眼的光亮,留下了一道蓝白的烟迹。几分钟后,他们看到了直升机,它缓缓地在他们的头顶上盘旋。 雅维和韦利在离河岸50码的一片茂密的灌木丛里用大砍刀砍出了一块空地。一个月前这片灌木还在水底下。直升机慢慢地向地面降落。 螺旋桨一停,内特就跳出了舱门和他的老朋友紧紧拥抱。他有两个月没见到他们了。他们谁也没想到内特还会来这儿,时间很宝贵,内特对风暴、黑暗、洪水以及蚊子仍心有余悸。※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他想尽快启程。他们走向停在河边的货船,货船旁边有一条长长的、整洁的平底划艇,这似乎是它的处女航。艇上安装了一只崭新的尾挂马达,所有的经费都由费伦基金提供。内特和雅维迅速登上了小艇,向韦利和飞行员告别后便出发了。 离村落还有两个小时的路程,雅维在轰鸣的马达声中告诉内特:他和韦利是昨天上午驾驶货船来这儿的,由于河道越来越狭窄,他们的货船无法再向前行驶。于是他们就在一块比较平坦、能让直升机降落的陆地附近停靠下来。然后乘小划艇继续向前探路,他们终于接近了第一个村落,他认出了那个入口处,但在印第安人发现他之前就返了回来。 两个小时,也许是三个小时,内特希望别是五个小时。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再睡在地上、帐篷或吊床里了。他不会让肌肤再暴露在丛林的危险中。登革热的恐惧还记忆犹新。 如果找不到雷切尔,他就乘直升机回科伦巴,和瓦尔德好好吃一顿晚饭,睡一晚,第二天再继续找。必要的话,用特罗伊的财产可以把直升机买下来。 但雅维显得很自信,他一向如此。船在劈浪疾驶,船头不停地腾跃在水面上。强劲、不间断的马达轰鸣声听了真叫人舒畅。内特又一次被潘特纳尔迷住了:鳄鱼在浅滩处嬉戏,群鸟紧贴着水面在上翔,真是一片奇妙的世外桃园!在潘特纳尔的纵深处再也看不到任何货船,他们寻找的是已经在这儿生活了几个世纪的人。 24小时前,内特还坐在别墅的门廊里,盖着毛毯,喝着咖啡,一边观望进出海湾的游艇,一边在等菲尔让他去地下室干活的电话。他在小船上只花了一个小时就适应了新的环境。 河道一点都不眼熟:上次找到伊佩卡人的时候他们完全迷了路,是个年轻的渔夫给他们指的方向。当时他们又饿又怕,浑身湿透,而且水位也很高,一些明显的地标都隐没在水下。内特一直在看天空,好像害怕有炸弹掉下来似的。议有乌云的影子他就紧张不已。 这时他们经过一个似乎有点眼熟的弯道。也许他们快到了。 她会不会微笑着欢迎他,和他拥抱,然后一起坐在树荫下用英语聊天?她有没有想他?收到那些信了吗?现在是3月中旬,寄给她的包裹应该已经到了。 她这会儿是否有了新的小船和新的药品? 也许她会躲开?她会到酋长身边要求庇护,永远摆脱那个美国人的纠缠?内特能有机会再见到她吗? 这次他要更强硬些。特罗伊留下这份荒唐的遗嘱并不是他内特的错。他无法改变她是特罗伊私生女的事实。她也改变不了什么。要她给予一点小小的合作并不是过分的要求。要么同意信托协议,要么签署一份弃权声明。他得不到她的签字决不离开。 她可以对这个世界置之不理,但她永远是特罗伊·费伦的女儿。光凭这点她就应该给予一些合作。内特在船上练习着他的辩词。雅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他会把她同胞手足的情况告诉她,并说清楚一旦这份遗产落人他们之手会产生的可怕后果。他还会列举出她在信托协议上签字后她可以做的许多有价值的事情。他不停地练习着这番话。 两旁的树木越来越粗了,树枝弯垂着触及到水面。内特认出了那个通道。 “就在这儿。”雅维指着右前方说。前面就是他们最先看见孩子们游泳的地方。他们放慢速度,缓缓经过了第一个村子,但没有见到一个印第安人。当茅屋从视野里消失时,河道出现了岔口,河道变窄了。 这是他们熟悉的地方。他们左拐右拐地向丛林深处驶去。小河几乎呈圆形环绕着村子。到了第二个村子,他们把船停靠在一棵大树的附近,1月份他们就是在这里睡过第一个晚上的。他们在雷切尔向他们挥手道别的地方上了岸。当时登革热已经侵入了这片地区。那条长椅还在那儿,上面的竹藤仍捆扎得紧紧的。 雅维在系船,内特注视着村子的方向。有个年轻的印第安人沿着小径朝他们走来。他们听见了船的引擎声。 他不会说葡萄牙语,只借助手势咿咿呀呀了一阵,意思是让他们呆在河边等进一步的指示。即使他认出了他们,也没有表示出来。他显得很害怕。 于是他俩坐在长凳上等待。已经快11点了。他们有说不完的话。雅维一直在河上用他的货船往潘特纳尔运送货物。他偶尔也开一趟旅游船,那样收入就要多些。 他们聊起内特上次的来访:怎样靠从费尔南多那里借来的马达驶进这儿;医院里一幕幕可怕的场景;在科伦巴拼命寻找雷切尔的踪影。 “告诉你吧,”雅维说,“我一直在河上打听,那位女士没有去过科伦巴,也没去过医院。你一定是在做梦,老兄。” 内特不想和他争辩。他自己也不敢肯定。 “圣洛拉”的船主在城里到处诽谤雅维,说船是在他的眼皮底下沉的,但人们都相信船是被风暴弄沉的。那家伙是个傻蛋。 正如内特预料的那样,他们的谈话很快转到了雅维今后想去美国发展的旧话题上。雅维已经申请了签证,但还需要一个担保人和一份工作。内特不住地点头,不时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来搪塞,弄得他的朋友摸不着头脑。他无法鼓起勇气对朋友说他自己不久也得找工作。※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会替你想想办法的。”他说。 雅维有一个侄子在科罗拉多,他也在那儿找工作。 一只蚊子在内特的眼前打一转。他的第一个冲动就是一巴掌把它拍死,但他没那么做。他在观察高效驱虫剂的效力。当蚊子对它的目标观察腻了时,它一个俯冲朝他的右手背飞下来,但就在离手背还有两英寸时,它突然停住了,然后缩回身子飞跑了。内特笑了。他的耳朵、脖子和脸上都涂上了这种油膏。第二次染上登革热通常会引起大出血,症状要比第一次严重得多,而且会致命。内特不会再成为它的牺牲品了。谈话的时候他们一直面朝村子的方向。内特留意着每一个动静,他期待着雷切尔的出现,期待她步履优雅地从茅屋中间走出来迎接他们。此时此刻她一定己经知道了白人的到来。但她会知道来人就是他内特吗?万一伊佩卡人没认出他,雷切尔又害怕被别的什么人发现,那会是什么情形? 这时,他看见酋长慢慢地向他们走来。他拿着长长的节杖:身后跟着一个内特认识的伊佩卡人。他们在小径的尽头停了下来,离长凳有50英尺的距离。他们的脸上没有笑容,事实上酋长显得很不愉快,他用葡萄牙语问:“你们想干什么?” “告诉他我们要见传教士。”内特说,雅维作了翻译。 “为什么?”对方问。 雅维解释说这位美国人千里迢迢来这儿是有很重要的事见那个女人,酋长又问:“为什么?” “因为他们有要事要谈,这些事情是他雅维和酋长都不明白的。反正事情很重要,不然他不会来这儿。” 内特记得那个酋长是个爽朗的人,他很会笑,常常是开怀大笑。可现在的他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从50英尺外望过去,他的目光很严厉,他曾经坚持让他们坐在他的火堆旁和他共进早餐,可现在他尽量避得远远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让他们等在那儿,自己转身慢慢地走回了村子。半个小时过去了,雷切尔一定知道了来人是谁,酋长肯定告诉了她。但她没有来迎接。 一片云彩飘过,内特警惕地注视着,这是一团蓬松的白云,没什么可怕的,但还是把内特吓得半死。只要远处一有雷声,他就会坐不住。他们坐在船上,吃了些饼干和奶酪。 酋长的口哨打断了他们的小餐。这次是酋长一个人从村子里来。他们迎上去和他见面,跟他走了100英尺,然后拐了个弯走上了茅屋后面的另一条小径。内特看得见村子的公共场地,那儿一片空寂。见不到一个伊佩卡人,没有一个孩子在玩耍。也不见有女人在屋外清扫、煮饭或洗衣。一片死寂。唯一在动的是袅袅腾起的烟雾。 接着,他们看见了窗子后面的脸以及从门缝里朝外张望的小脑袋。有人在看他们。酋长带他们远离茅屋,似乎他们带着病菌似的。他拐上另一条通过树林的小径。当他们走到一块空地时,他们看到了对面的雷切尔的茅屋。 不见她的身影,酋长领他们来到屋子的一侧,在浓密的树荫下他们看见了坟墓。 第52章 白色的十字架是木质的,经印第安人精心刻制,然后用绳子捆扎而成。两个十字架都很小,高不足一英尺,分别插在墓地尽头的新土里。十字架上没有文字,没有写明死者是谁或死亡的时间。 树下的光线很暗。内特把背包放在两座坟墓之间的空地上,人坐在上面。酋长开始叙述起来。 “那个女人在左面,雷克在右面。他们是同一天死的,大约在两星期之前。”雅维在翻译。酋长又说了些什么。 “我们离开后疟疾杀死了10个人。”雅维说。 酋长一个劲地在说,没有停下来让雅维翻泽。内特只见他在说话但一个字也听不懂。他望着左面的土墩,一个用黑土堆积成的小长方形:四周整齐地叉着一圈削切过的树枝,每根树枝都是四英寸粗。葬在那里的是雷切尔·莱恩,一个他认识的最勇敢的女人,因为她对死亡毫无恐惧:她欢迎死亡的到来。她终于安息了,她的灵魂接受了主的召唤,她的肉体永远留在了她所热爱的人们的中间。 雷克和她在一起,他肉体的缺陷和痛苦在天国得到了补偿。 震惊和悲痛骤然而降,又悄然而逝;她的死既令人悲哀,又并非如此。她不是一个撇不了家庭的年轻母亲或妻子。她也没有许多来悼念的朋友;只有当地一些人知道她已经死了。她在埋葬她的人眼里是个传奇人物。 他了解她,知道她不希望别人为她悲伤。她不喜欢眼泪,内特也没有眼泪给她。刹那间,他不相信地望着坟墓,但随即便回到了现实里。这不是他朝夕相处的老朋友。他很少了解她。他来找她纯粹是出于自私的动机。他侵犯了她的隐私。她让他别再回来的。※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然而他的心仍在灼痛。离开潘特纳尔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他梦见了她,感觉到了她的触摸,听见了她的声音,记住了她的聪慧。她教会他祷告,给予了他希望。她是几十年来第一个发现他身上有优点的人。 他从未遇见过像雷切尔·莱恩这样的好人。他非常想念她。 酋长沉默下来。 “他说我们不能久呆。”雅维说。 “为什么?”内特问。他的目光仍停在墓上。 “巫师把疟疾的灾祸归咎于我们。它是我们来这儿后才蔓延开的。他们不喜欢见到我们。” “对他说他的巫师是一帮小丑。” “他有东西要给你。” 内特缓缓地站起身面对西长。他们走进茅屋时身子不得不弯一下。地是泥地,有两间屋子,前面一间的家具原始得让人难以相信:一只用藤条捆扎成的椅子;一张树桩做腿、干草当垫的靠倚;后面是卧室和厨房。她像印第安人一样睡吊床,吊床下面的小桌子上有一只原先用来放置医疗用品的塑料盒、酋长指着那只盒子说:“里面的东西是给你的,”雅维翻译道。 “给我?” “是的,她知道她会死。她让酋长看护她的茅屋,如果有美国人来,就给他看盒子里的东西。” 内特不敢去碰它。酋长把盒子递到他手里。内特退出房间坐到靠椅上。酋长和雅维退到了屋外。 她没有收到他的信,至少盒子里没有。有一张巴西的身份证卡,这是每个非印第安人都需要持有的。有三封寄自“世界部落传教团”的信。内特没有拆看,因为在盒子的底部他看到了她的遗嘱。 这是一只白色的标准信封,上面印有巴西的回信地址。她在信封上工整地印了几个字: 雷切尔·莱恩·波特的最后遗嘱 内特不相信地望着它。拆信时他的手在颤抖。里面有两张信纸大小的白纸,用回形针别着。第一张纸,仍用很大的字体写着: 雷切尔·莱恩。波特的最后遗嘱 我,雷切尔·莱恩·波特,上帝之子,天国的居民,美国公民,神志健全,兹立遗嘱如下: 1,我此前没有立过任何遗嘱。这是我的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遗嘱,由我亲笔手写,因此是一份手写的遗嘱。 2,我持有我父亲特罗伊·费伦于1996年12月9日所立遗嘱的文本,他在遗嘱中把全部财产赠予了我,我是据此而立下我的遗嘱的。 3,我不拒绝遗产中属于我的那部分财产。我也不希望接受它;他遗赠给我的所有财产都放入信托基金。 4,信托基金的赢利将作以下用途:a,继续世界部落传教团在全球的传教工作;b.传播基督的福音;c,保护在巴西和南美的土著人的利益;d,贩济灾民,医治病人,救助儿童,向无家可归的人提供住所。 5,我指定由我的朋友内特·奥里列安排信托事宜,我赋予他便宜行事的权力。我同时还指定他为这份遗嘱的执行人。 1997年1月6日于巴西科伦巴 雷切尔·莱恩·波特(签字) 他反复读着遗嘱,第二张纸是用葡萄牙语打印的。他暂时没有去看。 他凝视着两脚之间的泥土:空气很潮湿,四周一片寂静,村子里也毫无动静。伊佩卡人仍在躲避白人和他带来的瘟疫。 你打扫泥地吗?如何使它保持得如此整洁干净?下雨屋顶漏的时候怎么办?它会不会变成一潭泥浆?他对面的墙上有一排自己动手搭的架子,上面放着书——《圣经》,祈祷书,神学方面的书籍。架子不太平,稍稍向右倾斜一两英寸。 这就是她生活了11年的家, 他再次看了遗嘱。1月6日是他离开科伦巴医院的日子。他不是做梦,她的确碰触过他,并对他说他不会死的。然后她写了这份遗嘱。 他身子移动时干草发出了沙沙的声响。他坐在那里发呆,这时雅维探头进来说:“酋长要我们离开。” “把这个看一下。”内特把另外两张纸递给他,最上面的是第二张。雅维走近一步,凑上门口的光亮。他慢慢看了一遍,然后说:“这里有两个人。第一个是律师,他说他亲眼看见雷切尔·莱恩·波特在他科伦巴的办公室里签了这份遗嘱。她神志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鉴名有你们说的——” “公证。” “对,公证。第二个是律师的秘书,她说的好像跟律师差不多:她的签名也有公证,这是什么意思?” “待会儿再跟你解释。” 他们走进阳光下,酋长双手交叉在胸口——他已几乎失去了耐心。内特从背包里拿出相机,给茅屋和坟墓拍了照。他让雅维举着遗嘱蹲在她的墓前,然后他拿着遗嘱蹲到墓前让雅维照相。酋长不愿和内特一起拍,他尽量和内特保持距离。他不停地嘟哝。 雅维担心他会发火。 他们沿着小径向树林走去,仍然避开村子。在树林的茂密处,内特停下脚步,最后看了一眼她的茅屋。他想带它一起离去,想办法把它运到美国,将它作为纪念物保存下来,让成千上万受到她恩泽的人有个瞻仰的地方。还有她的坟墓。她应该有个圣祠。这是她不想要的! 雅维和酋长己经走远了,内特急忙赶上去。 他们走到了河边没有接触任何人。上船时酋长对雅维咕哝了一句。 “他要我们别再回来。”雅维说。 “叫他别担心。” 雅维没有传达,而是发动了引擎,将船驶离了河岸。 酋长早已朝村子走去。内特不知道他是否怀念雷切尔。她在那里呆了11年,对他也似乎有一些影响力,但没能使他成为教徒。他是哀悼她的去世呢?还是感到高兴呢?她离开后那些已皈依基督的伊佩卡人会怎么样呢? 他想起了巫师,那些和雷切尔作对的巫医。他们一定在庆祝她的去世,攻击她的教徒。她和他们斗争得很辛苦,现在她能安息了。 雅维关掉了引擎,改用桨划。水流很平缓。内特小心翼翼地打开卫星电话。天空晴朗,信号很强。两分钟之内他就找到了乔希的秘书。 “告诉我她签了那份信托协议,内特。”乔希冲着电话大声说。 “你不必大声嚷嚷。我听得见。” “对不起,告诉我她已经签字了。” “她签了一份信托协议书,但不是我们的那一份。她已经死了。” “不!” “是的。她是两个星期之前死的。死于疟疾。和她父亲一样,她也留下了一份手写的遗嘱。”※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你拿到遗嘱了吗?” “是的,在我手上,所有的财产都由信托托管。我是受托人和遗嘱的执行人。” “遗嘱有效吗?” “我想是的。由她亲笔书写,有签名和日期,还有科伦巴的一个律师和他的秘书的证明。” “听上去没问题。” “现在的情形怎么样?”内特问。他能想像乔希正站在办公桌前,全神贯注,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拍打着脑袋。他能想像乔希正对着电话在作盘算。 “什么也没发生。他的遗嘱是有效的。遗产正在按遗嘱执行。” “可她死了。” “他的财产已转给了她。发生交通事故时就会碰到这种情形:配偶的一方前一天死去,第二天另一方也死了。遗产从一方转到另一方。” “其他的继承人呢?” “和解的协议依然有效。他们可以拿到那笔钱,或者说拿到被律师们盘剥后的那笔钱。世界上最快活的就是这些继承人了,也许他们的律师是例外。因为他们不再有官司可打。你手里有两份有效的遗嘱。你好像成了一个专业的受托人。” “我具有很大的便宜行事权。” “远不止这些。把遗嘱念给我听听。” 内特在背包的底下找到了它,然后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赶快回来。”乔希说。 雅维虽然望着河面,但他把每个字都听进去了。等内特挂了电话收起话机后,他问道:“钱是你的了?” “不。钱归入一个信托基金。” “什么是信托基金?” “类似一个很大的银行账户。钱存入银行,受到保护,生出利息。由受托人决定利息的使用。” 雅维还是没有完全相信。他有许多疑问,内特也察觉到了。但眼下不是向一个对西方人的遗嘱、遗产和信托不甚了解的门外汉详做解释的时候。 “我们走吧。”内特说。 引擎又发动了,船掠过河面,轰鸣着拐过弯道。他们身后留下了一道开阔的尾流。 他们是在下午见到那条货船的。韦利在垂钓,驾驶员在船的后面玩牌。内特又给乔希打了电话,让他把停在科伦巴的喷气机弄回华盛顿。他不需要它了,他自己回去。 乔希不赞成这么做,但也无可奈何。费伦一案己经尘埃落定,不用着急了。 内特叫驾驶员回去后同瓦尔德联系,然后送他们上了路。雅维坐在驾驶舱里,韦利坐在下面的船头上,悬在外面的脚离河面只有几英寸。内特找了一个铺位想打个盹,但隔壁就是机房,引擎的噪音使他无法入睡。 这条船的大小只有“圣洛拉”的三分之一,它的铺位也要短一截。内特侧卧着身子望着向后移动的河岸,她似乎知道他不会再醉了,他彻底解除了酒瘾,远离了左右他生活的恶魔,她看到了他身上的优点,知道他正在寻求新的生活。 她发现了他内心对神的呼唤,是上帝告诉她的。 天黑后雅维叫醒了他:“今天有月光。”他说。他们坐在船头,韦利就在他们后面的驾驶舱里。一轮明月照着蜿蜒的夏科河。 “船很慢,”雅维说,“要两天才能到达科伦巴。” 内特笑了。即使一个月他也不在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