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暗战》 第一章:上级文件,查找功臣 二零零四年深秋的一个午夜,天气已经有些寒冷,青阳市市政府的大院里已是一片沉寂,偶尔能听到几声秋虫的鸣叫。住宅区一幢平房的窗户里却透出些许的光亮,几个巡逻的武警战士从那里经过,路过窗前的时候他们放慢了脚步,几个小伙子小声议论着:“这么晚了,乔书记还没睡呢?” 那幢房子正是青阳市市委书记乔占峰的家,此时,这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在书房中眉头紧蹙,来回的踱着步,貌似不经意的一转头,他的目光又看向了书桌上的那些文件,然后,便是叹着气摇了摇头。 前几天,乔占峰收到了省里给他寄来的一宗文件:两本书和省委党支部、党史小组的几份调查材料,文件里着重强调了,让他务必尽快找到两个人:冯冠生、方秀兰。 起初乔占峰有些疑惑:找人?这是两个什么样的人啊?上级单位怎么会把文件直接传达到了自己的手里?这好像不太符合政府部门文件传达的程序。尤其是那两本书,让乔占峰更为不解,他粗略的看了一下,两本书应该都属于那种“回忆录”的性质,一本是由老将军杜永胜口述的《华东战事》;还有一本是一个旅美华侨林仲伦的《信仰》。单从书籍的作者简介上看,杜永胜和林仲伦两个人的生平履历几乎完全不挨着,可这两个人的书,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一个文件袋里呢? 看过了其他的几份文件后,乔占峰恍然大悟:文件里和两本书中都提到了两个人,冯冠生和方秀兰!其中的一份文件中还明示乔占峰:根据一些资料和迹象表明,冯冠生和方秀兰两个人很有可能还活着,而且就在青阳市。 冯冠生,男,生于一九二四年;方秀兰,女,生于一九二七年;如果他们真的还活着,两个人都已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从省委下达文件的方式来看,这两个老人一定是非比寻常的人物。乔占峰不敢怠慢,根据文件的提示着重看了两本书中有关介绍冯冠生和方秀兰的章节,他被书中提到的那些往事深深地震撼了…… 杜永胜在《华东战事》书中提到的那个方秀兰,在一九四八年的时候她才二十一岁。当时为了省城东安的解放,这个年轻的姑娘竟然冒着生命危险,将一份国民党东安城防图送到了解放大军的手中。当时的华东野战军总部,根据这份城防图重新调整了总攻的部署,用付出很少的伤亡作代价,一举解放了当时号称“固若金汤”的东安城。 让乔占峰震撼的是方秀兰运送情报的方式:当时大战在即,“国军”在东安城的盘查严密,方秀兰愣是将一个装有绝密情报的卷轴,藏进了自己的下体!而那个卷轴的长度竟然接近四十厘米!事后,虽然经过抢救方秀兰保了性命,但是她的生殖系统已经被严重破坏,永远的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 就在昨天下午,青阳市下辖的莱县县政府来了电话:根据材料里介绍的那些特征,他们找到了一个“方秀兰”,年龄和村民们反映的一些基本情况,与材料中所描述的人物相似度极高。乔占峰当即决定:自己一定要亲自前往,去见一见这位共和国的“女功臣”! 上午九点多钟,三辆吉普车依次开进了莱县县委大院,车子刚停稳,便有几个人匆匆的从台阶上迎了下来,看来,他们等候已久了。秘书小田给乔占峰打开了车门,莱县负责接待的几个人已经到了车前,其中一个满面春风的凑了过来:“乔书记,您怎么亲自来了?!” 乔占峰认识这个人:莱县的县委书记曹大元,他微笑着上前一握手,寒暄道:“大家都辛苦了,大周末的也没让你们清闲,得罪得罪!” 曹大元恭敬的回答道:“乔书记,您这不是也没有休息吗?”说着,他将身后的几个人给乔占峰逐一作了介绍,好嘛,莱县县委常委的领导班子几乎都在。乔占峰和几位握手之后,曹大元请示道:“乔书记,咱们去会议室歇歇脚,我们也好向您汇报一下近期的工作。” “算了算了!”乔占峰笑着一摆手:“今天我是以个人的名义来你们这里,主要是想拜访一下‘方秀兰’同志,我看汇报就免了吧,你们能先介绍一下‘方秀兰’同志现在的情况吗?” 曹大元赶忙从人群里叫出一个穿着警服的人,介绍道:“乔书记,这是我们县公安局的马局长,那份文件传达到我们这里之后,我们莱县县委高度重视,这件事一直是马局长在调查,他比较了解情况。” 马局长上前刚要开口,乔占峰看了看手表,说道:“哎呀!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赶过去吧,马局长,咱们路上边走边聊,怎么样?” 乔占峰让马局长上了自己的车,这时候,莱县那些干部的座驾也纷纷来到了县委的门前,乔占峰犹豫了一下,回头对曹大元说道:“老曹啊,今天只是普通的走访,又是周末,没必要耽误大家的休息时间,我看还是让大家都散了吧。” 曹大元迟疑了一下,点头应道:“也好!也好!” 乔占峰临上车的时候又叮嘱了一句:“我这里有马局长就行了,老曹啊,你也回去休息吧。” “啊?!”曹大元上前一把拉住即将闭合的车门,苦着脸说道:“乔书记,您来莱县视察一次不容易,总不能连我也轰回去吧?他们回去可以,我这个县官总还是要陪同的嘛!” 乔占峰略一思忖,苦笑着点了点头。 路上,马局长对乔占峰做了汇报:接到市局的通知之后,老马立刻让县公安局的户籍部门调取了有关“冯冠生”和“方秀兰”的档案资料,可是很遗憾,象大多数老档案一样,由于特殊时期时期的动荡,莱县保存的档案资料很不完整,现有的资料表明,当初确实有这么两个人被“下放改造”到了莱县,后来这两个人被安排到了莱县的大柳村。马局长已经跟大柳村的村长柳德福通过电话,证实了那些情况,冯冠生已经在多年前去世了,方秀兰还健在,目前还居住在大柳村。据柳德福回忆,当初两个人到大柳村“改造”时背的罪名是“顽固分子”和“老牌特务”。 听着马局长的讲述,乔占峰又习惯性的皱起了眉头,说话间,车队到了一个镇子上,马局长试探着问道:“乔书记,要不要通知一下镇政府?” 乔占峰有些厌烦的挥了挥手:“没必要,咱们直接去那个大柳村!”别看乔占峰混迹官场多年,他对那些“逐级汇报请示、层层下达接待”的官僚作风着实是深恶痛绝。 大柳村距离那个镇子并不远,但是进村的那段公路却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随着车子的颠簸,马局长一脸愧色的解释道:“乔书记,乡村筑路条件有限,这条路已经在规划了,听我们曹书记说,好像马上就要动工了!” 乔占峰笑了笑,表示了理解。 车队进了大柳村,在村头儿的一块空地上停了下来,看来里面的路况进车是有困难了。车子刚停稳,便有一些农闲的村民围了上来,有好事的人还上来打听:“你们这是找谁家的?” 马局长率先下车,并上前招呼道:“老乡,我们来你们村办点儿公事,麻烦你们帮忙喊一下村长,行吗?” 几个村民闻讯朝一栋房子跑去,嘴里还着急忙慌的叫嚷着:“德福,德福!赶紧的,来大领导啦!” 乔占峰和随行的几个人在车前站了一会儿,一个四十岁左右黑红脸膛的汉子急急的跑了过来,那汉子一见老马的那身警服,不由得怔了一下:“呀!咋了这是?是出啥事儿啦?” 马局长笑着上前和那汉子一握手:“你就是柳德福柳村长吧?我是县公安局的老马,咱们前天刚通过电话!” “哦!对对!”柳德福恍然大悟,他有些难为情的说道:“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你们是为冯阿婆的事情来的吧?” 冯阿婆?老马愣了一下,柳德福赶忙解释道:“就是……就是你们说的方秀兰!” “是啊是啊!”乔占峰面带微笑的迎了过来:“柳村长辛苦了,我们正是前来拜访方秀兰的。” 柳德福将乔占峰上下一打量,向马局长询问道:“这位是……?” 马局长对柳德福介绍道:“哦,这位就是咱们青阳市的市委书记,乔占峰同志!”他又一指乔占峰身边的曹大元:“这位是咱们莱县的曹书记!” “哎呦!”柳德福惊叫一声,上前握住了乔占峰的手感慨道:“我说咋看那么眼熟呢,原来是乔书记啊!见过见过,在电视里见过!”说完,他又不失时机的恭维道:“乔书记比电视上看到的精神多了,走!乔书记,去咱家里坐!” 这个柳德福的手劲儿也忒大了,那满是老茧的大手在激动之下这用力的一握,还真让乔占峰有些吃不消。乔占峰强忍着那份酸痛,挤出了一个牵强的微笑:“不了不了,咱们还是先去看看‘方秀兰’老人吧。” “好好好!”柳德福一边应承着,他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一条山路,礼让道:“来来来!乔书记,您这边请!” 第二章:隐居,深山里的拜访 一行人跟在柳德福的身后,沿着崎岖的山路行进了一会儿,乔占峰回头一望,不禁的有些诧异:此时他们已经身处一座小山的半山腰,大柳村赫然已经在他们的脚下了,他有些不解的看向了曹大元。 此时的曹大元已经是满头的大汗了!要说这入秋的天气也算是凉爽,无奈这县官儿大人在众人中岁数最大,身体又过分的发福,这段山路还真把他折腾的够戗。见乔书记看着自己,曹大元朝领路的柳德福喊了一嗓子:“我说小柳啊!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啊?” 柳德福闻声回头一看,也难免的面露愧疚之色:光顾着带路了,身后的领导们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柳德福窘迫的笑着,应道:“前面……冯阿婆的家就快到了!” 众人抬头一看:整座小山除了果树之外只有零星的几个类似瓜棚的简易建筑,根本没有房屋的影子。曹大元甩着满头的大汗问道:“哪儿呢?我怎么看不到?” 柳德福讪笑着挠了挠头,指了指山顶说道:“喏,翻过了这座山,山那边的半山腰就是冯阿婆的家了。” 什嘛?!曹大元大吃一惊,他脚下一个趔趄……若不是乔占峰的秘书小田和一个警卫员眼疾手快的上去扶住他,曹大元险些摔进身旁的小河沟。柳德福见状,有些为难的说道:“要不……咱在这里先歇歇?” 乔占峰上前拍了拍柳德福的肩头,微笑着说道:“我看歇脚就免了吧,但是别再走那么快了,老同志们的身体吃不消啊!”说完,他回头招呼道:“大家都不要走得太急,小田你们几个年轻人照顾一下身边的老同志。” 乔占峰和柳德福拉着家常在前面不紧不慢的走着,竟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山顶。站在山脊上远望,果然是一番山清水秀的壮丽美景,乔占峰也看到了那所坐落在半山腰的小庭院。柳德福指着那院落介绍道:“乔书记,就是那里,那就是冯阿婆的家。” 乔占峰点了点头,问道:“德福,方秀兰和谁住在这里啊?” 柳德福回答道:“好多年前,她和冯阿公住在这里,后来冯阿公过世了,她就一个人住在这里。” 乔占峰又问道:“你说的这个‘冯阿公’,是不是叫冯冠生?” 柳德福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不过他随即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对对对!乔书记,是这个名字!刚才您猛一问起,我还真没想得起来。” 乔占峰追问道:“我听你刚才说的话,难道……这个冯冠生和方秀兰是夫妻?” 柳德福憨笑着回答道:“那当然啦!” 乔占峰思忖了一下,又问道:“他们……他们应该没有子女,是吗?” 柳德福摇了摇头,叹着气说道:“乔书记,冯阿公和冯阿婆没有孩子,我小时候听家里人说过,好像是冯阿婆有病,她不能有孩子。” 乔占峰的心猛地紧了一下,他很焦虑的问道:“德福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方秀兰老人今年应该已经快八十岁了吧?她一个人住在这里,能照顾自己吗?” “哎,可不嘛!”柳德福轻叹一声,应道:“不过乔书记您放心,我们村的人都对阿婆好着呢,我媳妇儿她们那帮老娘们儿,每顿都给阿婆送饭来!” 乔占峰点着头,朝柳德福感激的笑了笑,他盯着那院落看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看另一边山脚下的村落,不无疑虑的问道:“德福啊,女同志们每天来回的奔走,这距离也太远了,你们就没有想办法在村子里给老人家安排一个住处?” 柳德福听了乔占峰的话,叫苦道:“哎呀乔书记!别的咱没有,村子里空房子倒是现成的!可我们都劝了她多少回了,她就是不肯到村子里住。”说完,他咧着嘴无奈的笑了笑:“这个冯阿婆啊,顽固的很嘞!” 一行人聚集在山顶稍事休息,就开始下山了,在距离那院落不远的地方,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子虎头虎脑跑了过来,嘴里还叫嚷着:“爸!你怎么来啦?” 柳德福赶忙招呼道:“你给我慢点儿跑!回头再特么摔死你!” 可那小子根本不听,呼哧呼哧的跑到了众人的面前,柳德福一指乔占峰,对那小子命令道:“这个!叫大爷!” “大爷!”小子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憨笑的神情像极了柳德福。果然,柳德福也朝乔占峰嘿嘿一笑:“乔书记,这是我儿子,叫虎子!” 乔占峰慈爱的摸了摸虎子的头,询问道:“虎子,作业写完了吗就出来玩?” “早写完了!”虎子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我可不是出来玩,我是来帮冯阿婆掰玉米的!” 柳德福绷着脸质问道:“不好好帮阿婆干活儿,你又跑出来疯啥?!” “哼!”虎子很神气的冷哼一声,将一个手指炫耀的在柳德福的面前晃了晃:“瞧见了吗?水泡!阿婆说我干活最棒,让我出来休息一下,疗疗伤!” 虎子一番童言无忌的耀武扬威逗得大伙儿哈哈大笑,大伙儿的笑声让柳德福显得有些窘迫,他红着脸的问道:“臭小子!阿婆呢?阿婆在家吗?” 虎子也不答话,呼号着就朝那院落跑去:“阿婆阿婆!村长来啦!”逗得大伙儿又是一阵笑。 众人来到那个院子前,乔占峰开始打量了起来:这个院子实在是太破旧了,院墙露出了土质的墙体,有几处地方已经彻底坍塌了,正门的门楼摇摇欲坠,两扇斑驳的大门敞开着,即使关闭也是形同虚设。 几个人走进院子,庭院里有几个孩子正围坐在一个白发老人的身旁,拿着玉米棒正剥着玉米粒,见众人进门,他们都害羞的笑着,更紧的凑到了老人的身边。听到身后的响动,那老人竟然头也没有回的询问道:“是德福来了?” 柳德福笑着走了过去,应道:“阿婆,我带客人看您来了!” 老人转过了头,笑着寒暄道:“我一个孤老婆子,有什么可看的?!”可是,当老人看清了柳德福身后的那几张陌生的面孔,她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尤其是当她看到了马局长的那身警服,更是收起了笑脸转过头去。 众人皆是一愣……这个老人家似乎对陌生的访客充满了敌意。 柳德福蹲在老人的身边,给她介绍道:“阿婆,是咱们的市委书记看您来了!” 老人叹了口气,冷冷的说道:“吆!还是大领导,这……莫不是又要有什么‘运动’了吧?” “运动?啥运动?”柳德福愣了一下,他赶忙解释道:“阿婆,乔书记可是专程来看望您的!” 老人轻蔑的笑了笑:“我刚才说了,我一个孤老婆子,没什么可看的!” 柳德福还想再解释一下,却被乔占峰笑着制止了,他来到了老人的身后,欠着身子柔声问道:“老妈妈,我叫乔占峰,是青阳市的市委书记。这次来探望您,顺便有几件事情想找您核实一下。” 老太太面无表情的掰着玉米,乔占峰接着问道:“老妈妈,我们知道您叫方秀兰,我想问一下,冯冠生是您的什么人?”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他是我丈夫!可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没什么可调查的,你们就放过他吧!”从老太太的口气里能听得出来,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抵触的情绪。 乔占峰又问道:“老妈妈,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您认识一个叫杜永胜的人吗?在解放前,他叫‘杜三伢’!” 老太太的身子明显的震了一下,她停下了手里的忙碌,回头怔怔的了乔占峰一眼,又匆忙摇着头说道:“你别问了,我不知道,我也不认识!我谁都不认识!”说完,她的情绪激动了起来,一连串的质问道:“怎么?已经这么多年了,你们‘调查’的还不够吗?你们害得人还不够多吗?!” 老太太回过头来,此时乔占峰才看清了这个叫‘方秀兰’的老妇人的面容:这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她的头发已经完全的花白了,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太多沧桑的痕迹,可是,她的一双眸子却是那样的明亮。此时,那双眸子正紧盯着自己,那眼神里似乎还夹杂着几许愤恨,老太太的嘴唇颤抖着,语气是那样的倔强,却又透着无比的威严:“我没有做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的事!我老婆子对党是忠诚的,我问心无愧!谁都没有权利来怀疑我,审判我!” 乔占峰的喉头一紧,他的声音哽咽了:“老妈妈,您误会了!请您好好再想一想,您认识一个叫‘林仲伦’的人吗?”说完,他又加重了语气:“代号‘蔷薇’!” 老太太的身子猛地一震,竟站直了略显佝偻的身躯,手里的玉米此时也滑落到了地上,她一把拉住了乔占峰的手,眼睛里跳跃着希翼的火苗:“你们……你们找到了林大哥?你们找到林大哥了,是吗?” 乔占峰忍住眼泪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老太太的身体因为兴奋而开始的战栗。 两行浊泪从老太太的脸上滑落,她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们……你们真的是组织上派来的?” 乔占峰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他流着眼泪用力的点了点头:“老妈妈!我们是组织上派来的!组织上派我来接您老人家了!” 老太太微微一笑,梦呓一样的说道:“冠生,咱们胜利了……”说着,她的脖子慢慢后仰,微闭着眼睛,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 乔占峰和柳德福赶忙扶住了老人,秘书小田向身后喊道:“曲大夫!快!” 第三章:信仰,黎明前的东安 众人将老太太扶进了屋子,乔占峰的随行医师给老人检查了一下身体,乔占峰上前急切的问道:“曲大夫,老人家怎么样?” 曲大夫思忖了一下,轻声回答道:“乔书记,老人家的身体很虚弱,刚才又过于激动,不过好在只是暂时的昏迷,好好调养一下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哦……”乔占峰心里的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不过……”曲大夫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有些为难的说道:“乔书记,您也看到了,这里确实不太适合老人家的休养!” “对对对!”乔占峰赶忙回头吩咐道:“你们几个,赶快背老太太下山!” 乔占峰的警卫员背起了老人家,柳德福从土炕上拿起一条小毛毯披在了老人家的身上,警卫员和曲大夫便出门下山了。 乔占峰看了看老太太这个寒酸的家,痛心疾首:这哪儿还算得上是个‘家’啊?三间低矮的土屋里,象乔占峰这样的身高几乎直不起腰;家徒四壁,四面的墙已经被烟熏成了黑色,整个家里别说电器,就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不过,好歹那土炕上崭新的被褥让他略感欣慰。 乔占峰刚到门口,那群孩子就抹着眼泪围到了他的身前,虎子呜呜的哭着,问道:“大爷!阿婆怎么了?你们要带她去哪儿啊?” 乔占峰摸着虎子的头,对孩子们安慰道:“孩子们,你们先回家好吗?阿婆生病了,我们要带她去医院,请大家相信我,她不会有事的!” 孩子们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呜咽着询问道:“大爷!阿婆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乔占峰挤出了一丝微笑,劝慰道:“很快!很快她就会回来的!” 众人急火火的奔到了山下的村口,车辆的附近已经围拢了很多焦急的村民。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迎了过来,惊慌失措的招呼道:“孩子他爹!阿婆这是咋了?” 柳德福不耐烦的挥着手,应道:“还能咋?没看见吗?阿婆病了!” 那妇人焦虑的问道:“要紧不?” 柳德福敷衍着回答道:“没什么大问题,这不正要送去医院嘛!” “哦……”那妇人应了一声,好像放心了许多。 柳德福却急了,他一拍大腿嚷道:“个倒霉娘们儿!你哦个屁啊!还傻站着干啥?还不赶紧回家给我拿钱去?!” 那妇人一愣,随即惊慌的朝家里跑去。 两个警卫员已经将老太太安置到了车上,乔占峰上前查看了一番,好在这次带来得三辆越野吉普都是三排座椅的,警卫员放倒了后排的座椅,老太太已经安静的躺在了车里。 事不宜迟,乔占峰让柳德福上了自己的车,催促大家赶快上路,前面开路的吉普车已经挂上了警灯。众人上车之后,四辆车鸣响着警笛,风驰电掣的朝县城的方向赶去。 在路上,乔占峰向柳德福询问了一些方秀兰老人到了大柳村之后的情况,柳德福的讲述让乔占峰的心里泛起了阵阵的波澜。 莱县人民医院,方秀兰老人被推进了急诊,乔占峰和曹大元等人聚集在医院的会议室里。这时候,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一个略有些秃顶的“白大褂”抱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那人来到曹大元的身前,低声问道:“曹书记,病人没有什么大碍,只是……” 看着那人欲言又止的样子,曹大元不耐烦的问道:“只是什么只是?有什么话就快说!” “白大褂”为难的说道:“曹书记,好一些的护理病房倒是有,只是咱们这里住院有规定,不知道那老人的级别……?” 曹大元愣了一下,回头一脸询问的看向了乔占峰。乔占峰铁青着脸走到了“白大褂”的面前,他抽过那个文件夹,在“住院登记表”上写下了三个苍劲的大字:乔占峰! 莱县人民医院的高级护理病房,方秀兰老人已经打上了点滴,也输上了氧气,此时她躺在病床上,安静的睡着了。看着这个慈祥的老人,乔占峰的心境久久的难以平静。 门发出一声微响,秘书小田闪身进了房间,他对乔占峰低声细语的说道:“乔书记,饭已经准备好了,您也该吃点儿东西了。” 乔占峰微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不饿,你们先去吃。” 小田有些为难的说道:“乔书记,这都几点了?早上阿姨还嘱咐我,最近您的老胃病又有些犯了,好歹您也和我们一起吃一点儿。”见乔占峰又摇了摇头,小田说道:“不吃东西也行,我们在隔壁给您安排了房间,您过去休息一下吧。” 乔占峰起身将小田轻轻推到了门前,催促道:“你们快去吃饭,我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小田了解乔占峰的脾气,知道再劝也不会有用,便哭丧着脸走出了房间,乔占峰却在这时候喊住了他:“小田,你去车上把文件袋里的那两本书给我拿过来,反正也是闲着,我再翻翻。” 乔占峰坐在方秀兰老人的身旁,打开了林仲伦著作的那本《信仰》,看着书中的那些讲述,乔占峰的思绪随着那些文字,来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一九四八年十月,这一年的气候是那样的反常,夏天刚刚过去,天气便骤然的冷了起来,而且是那种莫名的寒冷,温度的突降好像一下子进入到了冬季,这一年的秋季就那么轻易的被忽略不计了。 这是属于战争的一年,也是属于胜利的一年,我华东野战军在战场上连连告捷,一路追歼着国民党残部,势如破竹的攻到了省城东安市的城郊,目前,我军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对省城东安的正面合围,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总攻,换句话说,东安城已经离解放的那一天不远了。 东安城内却是一派歌舞升平,人们在享受着大战前最后的安宁。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那些所谓的祥和不过只是假象!兵临城下,哪个官员的心里不是惴惴不安的?只是,他们都在自欺欺人而已。 广播里,国民党中央电台的“捷报”频传,所有的人对那些说辞已经嗤之以鼻:如果仔细的计算下来,国军最近三个月已经成功的击溃了“共军”十多亿军队了!可特么全国的人口还不足五亿!眼下“共军”的大兵压境又如何解释?这不扯呢么! 省政府的机要处和卫戍司令部的电台更是忙得象过年,电报象雪片一样的飞出来,所有中央发来的电报内容几乎如出一辙:死守东安!电报里竟然还大言不惭的信誓旦旦:坚守东安一个月,为国军的大反攻争取时间,一个月后共军凶猛的攻势,势必已到强弩之末,必将全线崩溃! 如今,那些内容相仿的电报堆积在办公桌上,已经足有几尺高了。 常言道:居安思危。试想一下,连“居安”的时候尚且要“思危”,更何况“居危”乎?!东安城内国民党的大小官员,都削尖了脑袋想要逃离这座孤城。逃,是不可取的,官员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途径:调离!一时之间,东安城内各级政府的门前车水马龙,比菜市场还热闹,接收到的“请调报告”更是多如牛毛!如果将那些报告所用的纸张装订起来,估计能垒出一座很像样的大图书馆。 这天夜里,省城“万国福隆大酒店”里走出了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人。他身着一套名贵的西装,外面披着一件皮质的长风衣;脚上是一双黑白相间的尖头皮鞋,一尘不染!如此的一身装束无疑暴露了他的身份:一个非富即贵的公子哥儿! 此公子的五官俊朗的有些过分:棱角分明的脸上剑眉星目,高鼻薄唇,一个帅气的堪比电影明星的东方美男子。只是,他的神情是那样的慵懒,走路的姿势更是透着桀骜不驯的懒散。 走到酒店的门口,“帅哥”回身朝身后很不屑的瞥了一眼,并露出了一个不易被察觉的坏笑。难怪他有如此的表情,他刚刚参加完一个令他不齿的晚宴:省政府的一个副省长成功的完成了“调离”,明天一早就要乘飞机“撤离”东安,去南方的某城走马上任了,今晚是他在这里的“告别宴”。 这个年轻人就是东安省政府机要处的高级秘书,名叫林仲伦。年纪轻轻便坐到了如此的高位,林仲伦在“党国”的仕途可以说是前程似锦啊。 林仲伦走出了酒店,他懒洋洋的一招手,便有一辆黄包车来到了他的面前。林仲伦上了黄包车,悠闲的吹起了口哨,车夫拉着车子在前面飞奔,林仲伦若无其事的问道:“大陈,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车夫丝毫没有放慢脚步,低声的回答着:“海棠的四个人,已经全部牺牲了!” 林仲伦闻言心头为之一震,但是他的表情却依旧延续着那种若无其事:“怎么回事?查清楚了吗?” 车夫一边奔跑着,一边向他汇报了自己侦查到的情况…… 很快,黄包车到了花园街林公馆的门前,林仲伦结算了车钱,便走进了公馆。 第四章:田园茶庄,海棠覆没 林公馆,便是林仲伦的家,更准确的说,这里是林仲伦父亲的府邸。林老爷子是个文人,很高级的文人,一度曾是国内某著名大学的校长。林老爷子可算得上是真正的“桃李满天下”,他的很多学生都在国民党内部担任着重要的职务。内战爆发之后,国民党政府想利用林老爷子的威望稳定政局,于是委派他来到东安,出任省教育厅的厅长一职,还给了他一个“省政府高级顾问”的头衔。可林老爷子到了东安后挂着一个“教育厅厅长”的虚名,却从来没有上过一天班。他声称自己染有重疾,将自己“囚禁”在林公馆,不但自己足不出户,而且闭门谢客,谢绝了几乎所有人的造访。林老爷子将自己的行为标榜为“一个文人的气节”。 原来,尽管林老爷子是资深的国民党党员,但他却是国民党内的“主和派”人士。他痛恨战争,更加痛恨内战。内战爆发之前,林老爷子和许多志同道合的老党员联名上书政府:和谈!万万不可内战!他们在上书中指出:我泱泱中华已受连年战火荼毒百余年,再也经不起战争了!抗日战争的胜利,这个国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此时正是百废待兴,百姓们期盼安居乐业之际,他们不希望内战,这个脆弱的国家也经受不起战争了。 可是,国民党蒋介石政府无视了他们的上书和几万万同胞的抗议,不顾生灵涂炭,毅然决然的发动了内战。林老爷子是失望的,也是绝望的,他更是无奈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他能做的只能是“保留自己的意见”,“闭门谢客”! 林老爷子数次在家中痛心疾首:“国民党已失民心,命不久矣!”他以一个文人独有的政治嗅觉,一针见血的指出:国民党政府为了一己权欲,宁可将几万万同胞陷入战火的荼毒,失民心太重;在内战中,国民党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军事上,都过分的依赖美国和其他欧洲列强,美国那些所谓的援助会是免费的吗?林老爷子不相信!人常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些“捐助”迟早是要还得!长此下去,即使国民党打赢了内战,又能怎样?!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国家,必定会再次沦为列强的附庸、殖民地,国将不国啊!而到了那时候,国民党必将成为泱泱大中华的千古罪人! 无奈的林老爷子也只能在家里发发牢骚,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他的这些言论是会招致杀身之祸的。 林仲伦自幼受到父亲正义的熏陶,读大学的时候,他在一个导师的引领下接触到了《共产党宣言》,他深信:只有共产党,才可以救中国!大学毕业前的那一年,他秘密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现如今的林仲伦,依靠家庭和自己身份的掩护,成了一名“地下党员”,他利用工作上的便利,屡屡的为党组织搜集到重要的讯息和情报。 林仲伦回到了家中,径直的来到了自己的书房。他褪掉了皮风衣和西装,仿佛也卸下了一身厚重的躯壳。点上了一支烟,林仲伦在书房中焦躁不安的踱着步,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不知道!他已经和党组织彻底的失去了联系。 林仲伦是中共在东安地下党中一个重要的环节,为了保证他的安全,他与党组织一直采取一种“单线联系”的方式,也就是说,即使在共产党的内部,也很少有人了解林仲伦的真实身份。也正是由于这个特殊的身份,林仲伦是年已经二十七岁,却还尚未婚配。 在东安城,林仲伦只有一个“上线”,而这个“上线”已经在半个月前和他失去了联系!被捕?被害?还是已经撤离?一切都不得而知!最近几天,林仲伦在国民党省政府的机要处又得到了几份重要的情报,按照以往的惯例,他将这些情报都交给了“大陈”。 大陈,就是那个黄包车夫。林公馆地处繁华的花园街街头,在这里聚集着很多等客人的黄包车,大陈就是其中的一个。但是,大陈的另一个身份却是我党在东安的地下党员。由于林仲伦的身份特殊,目标太大,大陈的职责就是帮林仲伦传递情报,当然,他也起到了暗中保护林仲伦的作用。 大陈接到情报后,就准备将情报送到位于松江路的“田园茶庄”。这个茶庄就是地下党的秘密联络处,在茶庄的阁楼里,有一部秘密电台,林仲伦的情报就是通过这部电台发送出去的。茶庄里一共四个人:一个老板,三个伙计,都是我党的地下谍报人员,他们的这个小团队代号“海棠”。 可是那天大陈却没有冒然的进入茶庄,因为他没有在阁楼的窗台上看到那盆花儿。要知道,那盆小花就是“安全讯号”,大陈佯装等客人,拖着黄包车围着茶庄转了好几圈,可那盆小花却始终没有出现。 今天,大陈通过各种渠道终于探听到了消息:两天前,一群国民党军统特务(军统,全称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是国民党核心的间谍和反间谍组织。历任局长都是赫赫有名的特务头子,如:戴笠、毛人凤等)和军警突然冲进了茶庄,登时,茶庄里枪声大作。待到枪声平息后不久,茶庄里猛然的响起了两个巨大的爆炸声,隔壁民房的玻璃都被震碎了很多。原来,茶庄突受袭击,茶庄老板带领三个伙计匆忙拔枪抵抗,无奈敌人人多势众,在重伤之下,茶庄老板和一个尚且还有活动能力的伙计拉响了手榴弹,他们和电台、敌人同归于尽了…… 林仲伦的心情是无比沉痛的,海棠,也许是他和大陈在谈论中提到最多的词汇,在林仲伦看来,海棠,也是他最亲密的战友!可是,组织上考虑到林仲伦的安全,所有与“海棠”接头的任务都是由大陈完成的,也就是说,林仲伦和“海棠”彼此根本不曾谋面。除了他们的代号“海棠”,林仲伦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他们潜伏在那里为革命默默的奉献着青春,可就在这曙光即将来临,东安城马上就要解放的时刻,他们却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连名字都没有留下。也许,他们在面带微笑拉响手榴弹的那个瞬间,已经看到了属于胜利的朝阳…… 林仲伦清楚,他必须马上淡漠那些沉痛的缅怀,作为一名成功的谍报人员,此时他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继续!上线失去了联系,下线的战友尽数牺牲,手里的情报无法送出去,这让他心急如焚!他不知道将会有什么人来找自己重新接头,也不知道那个来接头的人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他现在能做的,除了等待,只有等待! 时间已经到了午夜,可东安城却并没有安静下来,窗外偶尔传来零星的枪声和警笛的呼啸,林仲伦知道,军统的特务们又在抓人了。见时候不早,林仲伦退出了书房,准备回卧室休息。 林仲伦刚关上书房的门,林府的管家却在这时候急匆匆的走上楼来,见到林仲伦,管家匆忙的禀报:“少爷,家里有客人到访。” 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到家里?林仲伦有些厌烦的挥了挥手,敷衍道:“是来见老爷子的吧?告诉那些人,就说老爷子已经休息了,让他们改日再约吧。” 管家凑了上来,低声解释道:“少爷!老爷不见客,这我是知道的,可那人说是来见您的。” 林仲伦警觉了起来,他凝眉问道:“找我的?来得是什么人?” 管家没有言语,双手递上了一张名帖。林仲伦接过来一看,是那种带有国民党党徽的标准名帖:国民党东安卫戍司令部作战室中校参谋,窦立明。林仲伦拿着那张名帖不禁的有些疑惑:这个窦立明自己是认识的,不过,也仅仅能算得上是“认识”而已。窦立明三十多岁的年纪,林仲伦是在一次国民党守军军部的舞会上,通过一位军部的高官认识了他,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吧:精明强干,也算是风流倜傥,还略带文雅之气。只是林仲伦不明白,这个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拜访自己? 林仲伦思忖了片刻,转头问道:“只有他一个人?” 管家点头称是,林仲伦吩咐道:“带他到书房来见我,对了,再给我们沏一壶新茶!” 林仲伦回到书房不久,管家便将一个人带进了书房。此人一身帅气的美制军服,手持一根短杖,正是窦立明。窦立明此时的脸色微醺,他一进门林仲伦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儿,看来窦立明在来之前喝了不少酒。 林仲伦从书桌上拿起烟盒,给窦立明抛了一支过去,笑着问道:“窦参谋深夜来访,不知有何公干啊?” 窦立明接住了香烟,从口袋里掏出火机点着,深吸了一口,语气轻松的回答道:“哎!今晚和几个军部的兄弟在这附近小聚,往回走的时候恰巧路过这里,顺路进来看看老朋友。” 老朋友?林仲伦笑了笑,按说以他与窦立明之间只能算是半面之缘,完全算不上什么“老朋友”,当然,也绝对到不了这种深夜造访的交情。但林仲伦只是微笑着,却并没有拆穿。 第五章:窦立明,暗夜的访客 管家沏好了茶水之后,恭敬地站到了一边。窦立明瞅了瞅那个管家,朝林仲伦递过来一个眼色。林仲伦很优雅的一笑,对管家吩咐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先出去吧。” 管家刚刚离开,窦立明便匆忙的起身掐灭了烟头,几步走到门前并反锁了房门。林仲伦观察着窦立明的一举一动,脸上始终保持着那种坦然的微笑。 窦立明快步的走到林仲伦的面前,他伸出一只手,郑重的说道:“林仲伦同志,我们终于见面了!” 林仲伦轻蔑的看了看他伸过来的那只手,冷冷的一笑:“同志?哈哈……窦参谋,看来您今天的酒可真没少喝啊!您刚才的那句称呼好像是‘那边’的吧?我劝你还是赶紧找地方去醒醒酒吧,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就凭您刚才的一声‘同志’,已经足够让您的脑袋搬家了!” 窦立明似乎并没有为他所动,他腼腆的笑了笑,随即收起笑容,正色道:“仲伦同志,我知道今晚的到访有些冒昧,但是情况十分紧急,我必须马上和组织上取得联系,我……” “好了好了窦参谋!”林仲伦一挥手打断了窦立明的话:“我不想继续听你的这些胡言乱语了,门就在那边,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他朝房门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 窦立明有些急了,他义正言辞的说道:“仲伦同志,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请允许我把话说完!” 林仲伦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又点上了一支烟。窦立明接着说道:“时间紧迫,请允许我长话短说!仲伦同志,我已经和组织上失去联系多时了!这段时间军统方面展开了秘密的抓捕行动,我们在东安的地下党组织遭受了严重的破坏,种种迹象表明,我们党的内部出现了叛徒!‘杜鹃’同志在被捕前对我有指令,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要和您联系,可是眼下情况紧急,我必须通过您将情报送回‘老家’!” 杜鹃!林仲伦的心脏一阵狂跳,杜鹃,正是他上线的代号!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些,可是,要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吗?不!林仲伦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组织上对他曾经有交代: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暴露自己!如果有新的联络人出现,那么他们会先找“大陈”,经大陈核实身份后才会带来见林仲伦,可眼下这个窦立明却直接找到了自己,并且还报上了“杜鹃”这个代号,林仲伦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不!林仲伦下定了决心:自己还有更艰巨的任务,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的身份!他讪笑着对窦立明说道:“窦参谋,您说完了?说完您可以走了!” 窦立明笑了笑,他拿起自己的手杖,猛一用力拔掉了手柄,从夹层里抽出了一个卷轴。他将那卷轴在林仲伦的桌面上摊开,指着图纸说道:“仲伦同志,这是东安城最新的布防图!国民党这次是下足了本钱,真的想在这里与我们争个鱼死网破了!这次他们又秘密增派了三个美式装备的机械化师,已经布防到了东安城正面的防御阵地。最重要的是这里,你看……” 林仲伦一直眯缝着眼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听到窦立明的话,他佯装不经意的看了那图纸一眼,果然,在那个区域窦立明用黑笔画了很多三角形的特殊图标,窦立明指着那些图标说道:“就是这里,敌军在这里又增加了两个整编的重炮旅,全部是新型的大口径火炮,如果我军从正面发起总攻,势必会遭受重创!” 林仲伦默默地看着那张城防图,窦立明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从那张图纸下又抽出了另外一张,对林仲伦介绍说:“仲伦同志,我和‘杜鹃’发展了一个预备党员,东安卫戍部队二三九团的团长贾作奎。他的团在国民党的整个作战体系中负责东安城南城门的防御,我们已经约定好了,在总攻发起的时候,他们团会在阵地上起义,打开南城门,里应外合,迎接大军解放东安!” 窦立明仔细的收起了那些图纸,郑重的推到了林仲伦的面前:“仲伦同志,我知道您对我还有质疑,但是请您务必相信我!由于单线联系的缘故,我和‘杜鹃’同志只有您这一条渠道可以和‘老家’取得联系!” 林仲伦苦笑着摇了摇头:“窦参谋,这个……我恐怕真的帮不上你什么。”林仲伦的这句话可谓是一语双关:首先,这句话好像是在撇清自己和共产党的关系;其次,他也是在暗示窦立明:自己也跟组织上失去联系了! 窦立明笑了笑,很坚毅的说道:“仲伦同志,‘杜鹃’在被捕前告诉过我,你还有一条和‘老家’保持联系的绝密渠道,所以,拜托了!” 林仲伦震惊了,这是只有他和“杜鹃”才知道的秘密,如此绝密的事情,窦立明竟然也知道?!林仲伦可以断定:杜鹃同志绝不可能叛变,那么也就是说……窦立明是自己人!可是,林仲伦还是决定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多年的敌后斗争经验告诉他:越是合理的推断,就越是暗藏杀机! 窦立明整理了一下军服,他对林仲伦说道:“仲伦同志,实不相瞒,最近几天我的身边总是出现一些可疑的人,如果没有猜错,我的身份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了!”说完,他难为情的笑了笑:“不过您放心,今晚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甩掉了他们,您是安全的!” 林仲伦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窦立明看了看座钟,他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好了,我该告辞了,这些资料我就拜托给您了!再见了!‘蔷薇’同志!” 蔷薇,林仲伦的心里再度一震,那正是自己的代号!眼看着窦立明走到了门前,林仲伦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您……您是……?” 窦立明转头对他腼腆的一笑:“窦立明,中共东安支部地下党员,代号‘牡丹’!” 此时的林仲伦突然有了一种不可遏止的冲动,他想上前紧紧的拥抱住这个可爱的战友!可是,他不能…… 送走了窦立明,林仲伦心潮澎湃,他快步返回了书房。林仲伦熄掉了房灯,开启了书桌上的台灯后展开了那些图纸。太珍贵了!图纸上的标识很清晰,详细的标明了国民党军队的防御部队番号和人数,林仲伦无法想象窦立明是如何将这些图纸搞到了手。 如今,这些珍贵的资料到了林仲伦的手中,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将资料送回“老家”,而是证实这些情报的准确性!既然情报到了自己的手里,林仲伦就要对它们的真实性负起绝对的责任。 窦立明真的是自己的同志吗?林仲伦不敢百分之一百的肯定!事关东安城的安危、还有几万甚至几十万条性命的大事,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不确定,林仲伦都担负不起这个责任。 如果窦立明是军统的特务,那么后果将会是什么?首先可以肯定的一点: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说实话,林仲伦敌后斗争多年,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是,这背后的圈套却让他不寒而栗:军统确认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借自己的手将这份假的城防图送出城外,再然后呢?几十万解放大军将被陷入国民党早已设好的陷阱……林仲伦不敢再想下去。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些情报在林仲伦的眼里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一大早,林仲伦就被房间外的杂乱的脚步声惊醒了,他出门一看,家里的仆人们正在管家的指挥下忙碌的收拾着东西。林仲伦朝管家一招手,问道:“这大清早的,怎么了这是?” 管家凑到林仲伦的身边,紧张的说道:“少爷!今早军统那边过来了几个人!” 林仲伦一惊,管家接着说道:“他们来通知老爷,让咱们收拾一下贵重的物品,这几天会有人来接咱们去南边!” 虚惊一场,林仲伦以为军统这么快就要来缉拿自己了。他点着头朝管家挥了挥手:“忙去吧!” 简单的梳洗之后用过了早餐,林仲伦急匆匆的出了家门,大陈早就等在了林公馆的门外,见他出门,乐呵呵的上前打了招呼:“林少爷!今天真早啊!” 林仲伦嬉笑着上了车:“少废话!走着!” 大陈拉起了黄包车,跑了起来。林仲伦假装不经意的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欠了欠身子,低声问道:“今天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大陈回答道:“一切正常,怎么了?” 林仲伦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出了他的顾虑:“大陈,我……我可能已经‘亮’了。”亮了,是他们的一个暗语,意思就是身份已经暴露。 大陈明显的放慢了车速,低声问道:“怎么会?出什么事了?确诊了吗?” 林仲伦又摇了摇头,叹息道:“只是一种可能。” 一路上两个人没有再言语,快到省政府的时候,林仲伦探着身子低语道:“大陈,现在可以肯定,‘杜鹃’已经出事了!你今天帮我盯住一个人,卫戍司令部作战室的参谋,是个中校,叫窦立明。” 大陈默默地点了点头,林仲伦下车后走进了省政府的大门。 第六章:慌,山雨欲来风满楼 只是短短一夜的时间,省政府的大楼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心惶惶,所有的人都忙碌的象没头的苍蝇,他们抱着一堆堆的文件穿梭在走廊各个房间之间,脸上的表情更是犹如惊弓之鸟。走廊里到处都散落着纸张,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一种萧瑟的气息,林仲伦看着眼前慌乱的景象,他想到了一个诗词:山雨欲来风满楼,哦不,或许用“树倒猢狲散”更为贴切。 林仲伦闲庭信步的走上了三楼,这里的忙碌也在进行着,只是相比楼下的慌乱,这里能显得有条不紊一些。在去自己办公室的路上,林仲伦路过了机要处处长范耀文的房间。此时的范耀文正趴在办公桌上,两手抓挠着自己半秃的脑袋,很有些痛不欲生的意思。 林仲伦敲了敲房门,吊儿郎当的走了进去,询问道:“范处长,外面这是怎么了?要搬家啊?” 范耀文抬起头看了看林仲伦,叹着气说道:“还搬个屁家!脑袋都特么快搬家喽!” 林仲伦哈哈一笑,朝门口一努嘴,问道:“怎么回事儿?” 范耀文那张大脸浮现出一个很痴呆的表情,他反问道:“啊?你还不知道?” 见林仲伦愣愣的摇了摇头,范耀文压低了声音说道:“上头今早来命令啦!绝密级别的文件全部集中管理,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全部统一销毁!”范耀文虽然故弄玄虚的压低了嗓音,可他声音的分贝却没有丝毫的降低,反而比正常说话的音量还要大。 林仲伦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哦……明白了!这是以防万一!” “万一个屁啊!”范耀文哭丧着脸叫苦道:“还特么万一呢?这次是铁定玩完啦!仲伦,你出去瞧瞧,能溜的全特么溜啦!”说完,范耀文将自己重重的摔在了椅子上,脸上写满了如丧考妣的神情。 林仲伦哭笑不得的劝解道:“范处长,没必要吧?吃了败仗倒霉的又不光是咱们!瞧你那德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嫂子跟人跑了呢!” “跑?!”范耀文带着哭腔说道:“我特么倒希望她能跟人跑喽!可现在的东安城,往哪儿跑啊?!” 林仲伦忧虑的点了点头,抬头问道:“哎?按说象你这样的级别,省政府如果撤退,不会扔下你们吧?” 范耀文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他快步走到门前反锁了房门,来到林仲伦的身边后,他喷着吐沫星子诉苦道:“我这个级别?我特么算个屁啊!你以为我能象你们家老爷子?那可是国家的栋梁、党国的元勋!中央走到哪儿都不会少了你们家人的一根毫毛!我呢?我特么还不如个臭虫!就算是撤退的时候能带上我,可你嫂子呢?还有你大侄子呢?!省政府这些官员有多少家眷!能带得过来嘛?!” 林仲伦拧着眉头说道:“老范,现在时间还来得及,赶紧给嫂子想想办法啊,找省里通融一下,或许可以带上她们呢!” 范耀文捂着脸,颓废的栽倒在了沙发上,将手拿开的时候,他的脸上竟然还真挂上了两行眼泪:“没用了!你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撤退的大名单我都看了,政府里象我这个级别的官员家属,都不在撤退之列!我去找了几个熟人,可他们都劝我不要着急,家眷会安排在下一批转移。这东安城眼看着就保不住了,下一批?鬼特么才相信还有下一批!”说完,他抬起一双泪眼朝林仲伦沮丧的点了点头:“你放心,你们全家都是特别护送对象!” 范耀文盯着林仲伦看了一会儿,突然,他的眼里贼光一闪,猛地跪到了林仲伦的面前,惊慌的说道:“仲伦兄弟!拉兄弟一把吧!” 林仲伦大吃一惊,他赶忙伸手扶住了范耀文,嚷道:“老范!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范耀文一把推开了林仲伦扶着自己的双手,声泪俱下的说道:“仲伦兄弟!我求求你了!给你嫂子和大侄子留一条生路吧!” 林仲伦叫苦道:“老范,你快起来!你求我有什么用?我能有什么办法?!” 范耀文瞪着一双金鱼眼哀求道:“有!只要你肯帮忙,你肯定有办法!你回去跟你们家老爷子商量一下,撤退的时候带上我老婆吧,我求求你啦!”说着,他跪在地上嘭嘭的磕起了响头。 林仲伦无奈的说道:“好了好了!你快起来!我答应给你想想办法!” 范耀文起身后紧紧地拉着林仲伦的手,起咒明誓的说道:“兄弟!你只要帮了老哥哥这个忙,我特么这辈子就是你的人了!” 好容易安抚好了范耀文,林仲伦打开房门正准备离开,他朝对面的房间看了两眼,回头问道:“老范,卢处长今天怎么没来啊?” 范耀文朝林仲伦招了招手,待林仲伦来到了身前,他神秘兮兮的说道:“来了,一大早就让军统的人带去问话了!” “哦?”林仲伦惊讶的问道:“这是干嘛呀?卢处长能有什么问题?” “呸!他妈的!谁说不是呢!”范耀文忿忿的说道:“军统这些疯狗,抓共产党没什么能耐,就特么对付自己人有本事!咱们机要处是什么地方?这里能有‘通匪’的人?!尽特么扯淡!”说完,范耀文瞅了瞅林仲伦,问道:“怎么?他们没有找你谈话?” “没有!”林仲伦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可能是咱的级别不够吧!” “别跟我扯这些!”范耀文亲昵的给了林仲伦一拳,恭维道:“你身后有你家老爷子呢,谁特么敢怀疑你啊!” 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安静的坐了一会儿,窦立明和那些情报又浮现在了林仲伦的眼前。那些情报资料在自己手里的每一分钟,都让林仲伦倍感煎熬:如何考证那些情报的真实性?林仲伦理不出丝毫的头绪,此时的他如坐针毡,却无计可施。 就在林仲伦焦头烂额又苦无对策的时候,有人敲响了房门。林仲伦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应了一声:“请进!”话音刚落,又一个林仲伦笑着走进了房间。 林仲伦笑着朝那人一招手:“快!冠生,过来坐!” 进门的这个“林仲伦”名叫冯冠生,他和林仲伦长得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稚嫩版”的林仲伦! 冯冠生时年二十四岁,祖籍是距离东安市不远的青阳市。他毕业于林老爷子任教的那所著名的学府,也是林老爷子的得意门生,冯冠生上学的时候是个典型的“热血青年”,在做林老爷子学生的那几年里,他就经常出入林府,并且和林仲伦打得火热,所以,他称呼林仲伦为“师兄”。两年前,林老爷子调任东安,出任省教育厅厅长,冯冠生闻讯也赶到了东安。 冯冠生之所以投奔林仲伦,可不是因为生计所迫。提起“青阳府冯家”,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原因无他,那可是真正的巨商世家,大财阀!冯家是青阳市绝对的名门望族,自清末开始,他们家就几乎垄断了北方的纺织生意,家族中的制丝厂、织布厂、印染厂,都是北方的龙头企业,他们家的“冯氏”商号和银号,更是遍及北方。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家财万贯的豪门家庭,却出了冯冠生这么个“逆种”! 冯冠生在家中排行老五,也是家里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上面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从小娇生惯养就不必细说了。如今两个姐姐已经嫁人,两个哥哥也都循规蹈矩的回到家里,接管了家族企业。家里本来打算让冯冠生大学毕业后也回家打理家族生意,可这个冯冠生却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主儿,他声称“好男儿志在四方”,应该“立志拯救劳苦大众于水火”,自从到了东安他就极少回家,偶尔跟家里通通电话也是为了要钱。 可冯冠生却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种纨绔子弟,他的思想是成熟的,也是坚韧的。也许是因为长相极其相似的原因,冯冠生和师兄林仲伦那真算得上是一见如故。师兄渊博的学识是他所仰慕的,就连师兄的谈吐和衣着也成了他效仿的对象,几乎林仲伦所有的服饰,在冯冠生的公寓里都能找到翻版的一套。 五年前,冯冠生在师兄林仲伦的指引下,接触到了共产主义思想,共产党的思想和理论深深的触动了这个爱国青年的心灵。从那时候起,冯冠生就坚定了一个信念:誓死追随共产党和师兄,站在无产者的行列,推翻腐朽的旧中国!眼下,冯冠生的公开身份是省政府的工作人员、林仲伦的得力助手,而他的真实身份……好像也是…… 冯冠生也就成了东安城里知道林仲伦真实身份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除了“杜鹃”、大陈,他就是唯一的一个人了。哦,不对,差点儿忘了还有一个人:方秀兰,冯冠生的女朋友。 这几天,东安省政府内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却唯独乐坏了冯冠生,因为他知道,东安就要解放了!师兄曾经答应过他:东安解放的那一天,师兄的身份就可以公开了,等到了那一天,师兄要亲自做他们的入党介绍人,介绍他和方秀兰加入中国共产党! 第七章:冯冠生,使命的传承 冯冠生在林仲伦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朝门外一努嘴,满脸都是幸灾乐祸的坏笑:“师兄,瞧见没?外面可全乱套了!” 看着得意洋洋的冯冠生,林仲伦苦笑着摇了摇头。冯冠生将脑袋凑了过来,有些兴奋的问道:“师兄,有外面的消息没有?总攻定在什么时候?”见林仲伦又笑着摇了摇头,冯冠生失望的坐回到了椅子上,叹着气说道:“连我都特么等不及了,他们可真沉得住气!” 林仲伦觉得有必要将他们眼前遇到的困难告诉这个师弟了,他思忖了片刻,问道:“冠生,如果我们的身份暴露,你会怎么样?” 冯冠生没料到师兄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他怔了一下,随即拍着胸脯说道:“嗨!大不了是一死!师兄你放心,如果被捕,我什么也不会说的!就一个字:慷慨赴死!不过师兄,咱们可说好了,等咱东安解放的时候,你得在我的墓碑上刻上:中国共产党员冯冠生之墓!”说完,他得意的瞟了师兄一眼。 林仲伦笑着朝师弟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如果是我被捕了呢?” “啊?!”冯冠生愣住了,他苦着脸说道:“不……不能吧?” 林仲伦很郑重的问道:“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被捕了,你会怎么办?” 冯冠生低着头沉思了良久,语气坚定的说道:“师兄!如果你被捕了,我会马上去找老师,对了,我还要回去找我爹!您放心,我们就是豁出命去也要把你救出来!” “不!”林仲伦微笑着摇了摇头,很平静的说道:“冠生,我不需要你做这些,如果我被捕了,组织上是会设法营救的。”说着,林仲伦紧紧地握住了冯冠生的手,表情肃穆而坚毅:“冠生,如果我被捕了,我要你继续潜伏下来,去完成那些我没有完成的任务!冠生,你一定要记住,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从我被捕的那一刻起,你就是‘蔷薇’!” 冯冠生咬着嘴唇,使劲的点了点头:“师兄!您放心,我记住了!” 林仲伦起身走到门前,打开房门后朝走廊里看了两眼,反身回到房间的时候,他将冯冠生拉到沙发前坐定,压低声音讲述了昨晚窦立明去林府拜访的经过,冯冠生听完后异常的兴奋:“师兄!咱们还等什么?快把情报送出去啊!说不定‘老家’的人迟迟不攻城,就是在等这份情报呢!”说完,他摩拳擦掌的感叹着:“太好了!终于要解放了!” 许久,见林仲伦默不作声的看着自己,冯冠生有些疑惑了:“怎么了师兄?有什么问题吗?”他似乎从林仲伦忧虑的眼神中读懂了些什么。 林仲伦苦涩的笑了笑,语气平和的问道:“冠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些情报和城防图是假的,咱们该怎么办?” 冯冠生倒吸一口冷气,惊愕的问道:“不……不能吧?” 林仲伦又问道:“为什么不能?” 冯冠生挠着头想了想,吞吞吐吐的说道:“咱们的同志千辛万苦,冒着生命危险送过来的情报,怎么会是假的呢?我觉得……反正我觉得不会。” 林仲伦微笑着看了看冯冠生,又问道:“你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肯定这份情报的真实性吗?” 冯冠生怔在了那里,他默默地摇了摇头,林仲伦接着说道:“冠生!情报到了咱们的手里,咱们就要为这份情报负完全的责任!是革命,就要有流血!是战争,就会有牺牲!如果没有这份情报,大军攻城势必会有大量的人员伤亡!但是,如果‘老家’得到的是一份假情报,那后果将会是什么样的?” 冯冠生惊呆了,他的额头和鼻尖渗出了一层细汗,就在刚才,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我解放大军陷入了国民党匪兵的重重包围,在猛烈的炮火中苦苦挣扎,那面已经千疮百孔的战旗下,一个接一个的战士正在浴血倒下…… 这时候,林仲伦接着说道:“所以,在确定情报的真实性之前,我是不会将它送出去的!” 冯冠生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茫然的问道:“师兄,咱们……可咱们怎么确定那份情报是真的呀?” 林仲伦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冯冠生这时候却好像想到了什么:“师兄,不对呀!‘牡丹’应该也是老同志了,他怎么会在不确定情报真实性的情况下,把情报送到咱们手里呢?他能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送出来的情报,那肯定就是真的!” 林仲伦盯着冯冠生看了一会儿,很平静的问道:“如果这个‘牡丹’也是假的呢?” “我次奥!”冯冠生彻底绝望了,他眨着眼睛傻在了那里。突然,他眼珠子一转:“不对呀师兄!如果那个‘牡丹’是假的,那就说明您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可是现在他们并没有……”说到这里,冯冠生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他们是想通过咱们把假情报送出去!” 林仲伦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的笑容是那样的无可奈何:“如果真是这样,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冯冠生“腾”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急切的说道:“师兄!那您还等什么,您赶快撤离东安!我还没有暴露,把这里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吧!” 林仲伦笑着将冯冠生拉回到沙发上,语重心长的说道:“冠生,你忘了我们的使命是什么。作为一个合格的谍报人员,完成使命就是我们的天职!所以,在一切还没有确定之前,我不会离开自己的战斗岗位!” 林仲伦拍了拍冯冠生的肩头,继续说道:“冠生啊,我们的工作是什么?我们的工作就是在诸多的‘可能’中寻找‘不可能’的蛛丝马迹,又要在诸多的‘不可能’中寻找‘可能’的突破!国外有个很成功的谍报人员,他把我们称作是枪口下的演员,刀尖上的假面舞者!冠生,你应该为我们的工作感到自豪,因为我们是在为我们的信仰、我们的人民在战斗!我们的信念是坚定的,我们的使命是神圣的!” …… 中午林仲伦离开省政府的时候,他没有在门口看到大陈的黄包车,看来他是按照自己的指示去盯梢窦立明了。 回到家里,林仲伦早上离开时的忙乱此时已经结束,林府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只是在路过大堂的时候,林仲伦看到墙边井然有序的堆砌着一排箱子,他扭头问管家:“这些是什么?干吗堆在这里?” 管家上前恭敬的回答道:“回少爷!都是老爷的书,老爷吩咐先收拾在这里,出发的时候他要一并带走。” 林仲伦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世道真的太不公平了,范耀文绞尽了脑汁都想不出能带上老婆孩子的方法,而自己的老爷子呢?他在撤离的时候竟要带走这成吨的书!看着那些箱子,林仲伦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和党组织一直还没有取得联系,这国民党的省委马上就要撤离了,自己该何去何从?是继续潜伏跟随国民党大部撤离?还是想办法留守东安迎接解放?因为没有接到上级党组织的指示,林仲伦还真的没了主意。 回到卧房刚换好了衣服,有仆人敲响了房门:“少爷,该吃饭了,老爷和太太都等着您呢。” 林仲伦应了一声:“知道了,马上就来!”可是他细一琢磨,歪着嘴笑了:今天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爷子从来都是在他的书房“用膳”的,今天怎么舍得去餐厅了。 林仲伦懒散的走进了餐厅,林老爷子和林仲伦的母亲果然已经坐在了餐桌旁,林老爷子依旧是一脸的肃穆,正襟危坐。林仲伦来到餐桌旁阴阳怪气的说道:“吆!老爷子今儿是咋了?您这是微服私访下楼体恤民情来了?” “噗”,几个伺候饭局的女仆被少爷的一句话逗得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嗯哼!”林老爷子很夸张的清了清嗓子,仆人们赶忙收起笑脸站直了身子。“吃饭吃饭!”林老爷子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筷箸。 林仲伦的母亲不停的给儿子夹着菜:“儿子,来!多吃一点儿!” 刚吃了几口饭,老爷子又夸张的清了清嗓子,林仲伦知道,这是老爷子要开口说话的前奏。果然,林老爷子瞥了儿子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你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林仲伦低头吃着饭,明知故问道:“哪边?” 林老爷子急了:“还能哪边?你们政府那边!” 林仲伦放下了筷子,一本正经的说道:“爸,您这话问得就有问题了!怎么就成了‘你们政府’了?分明是‘咱们政府’嘛!” 林老爷子有些气愤的一挥手:“我不过问政事,我没有政府!” “哈哈……”林仲伦抓着了话柄,他不依不饶的问道:“您不过问政事,那您问‘我们政府’的事儿干吗?” “你!”林老爷子被他的一句话噎在了那里。好在林仲伦的母亲及时插话打了圆场,她对林仲伦嗔怪道:“你这个孩子,你爸问你话呢,好好说话!” 第八章:有情况,大陈来暗号 林仲伦对父亲简单的介绍了一下省政府的情况,最后还不忘打趣的说道:“爸,您不是天天看报纸吗?那上面什么新闻都有,您可以足不出户便晓天下事啊!” “屁!”林老爷子激动的一拍桌子,眼镜都掉到鼻子底下了,一个老学究的嘴里竟然蹦出了这样的一个雅词,惹得周围几个仆人又开始捂着嘴偷笑开了。老爷子戴好了眼镜,义愤填膺的说道:“现在的那些报纸,也就是骗骗三岁的孩子!如果真像报纸上说得那样,三年前共军就被剿灭了!可现如今呢?昏庸无能!朝政和民心不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就能骗出来的!” 林仲伦把脑袋凑到了老爷子面前,坏笑着问道:“老爷子,那您跟我说句实话,国军和共军,您到底希望哪边儿赢?” “恩?!”林老爷子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隐晦的微笑,他拿起筷子笑着说道:“吃饭吃饭!不谈政事!” 林仲伦用一个手指不停的敲着桌面,一脸狡黠的坏笑:“噢……我知道了!”父子二人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顿饭眼看就要吃完,林仲伦想起了大堂里的那些箱子,扭头问道:“爸,我看你的书都已经收拾好了,知道这次要往哪儿转移吗?” 林老爷子用一口茶水漱了漱口,吐掉茶水后说出了两个字:“上海!” 林仲伦点了点头,忧心忡忡的问道:“爸,您从来没去南方住过,真到了那里,您能习惯吗?” 林老爷子干笑了两声,叹息道:“哎!如今这世道,象我们这样的人身处乱世,犹如流溪浮萍,人家往哪里流,咱们就要跟着往哪里去!有个落脚的地方就算不错喽,还谈什么习惯不习惯啊!” 下午到了办公室的时候,冯冠生带着两个小秘书正在林仲伦的办公室里清理文件,林仲伦笑着问道:“你们干嘛呢?” 冯冠生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叹着气说道:“还能干吗?瞎折腾呗!上面来指示了,所有的文件集中管理。”说着,他朝窗户一努嘴,阴阳怪气的说道:“瞧瞧吧,警卫处的人都在院子里烤火玩儿呢。” 林仲伦凑到窗前一看,果然,侧院里摆着十几个燃烧的大汽油桶,一群警卫处的人正将成箱的文件往火里倒,偶尔有风吹过,那些飞灰夹杂着还在燃烧着的纸片漫天飞舞,那些人被熏呛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再有着那些灰黑的纸片儿做渲染,倒真的像是在奔丧一般。 冯冠生和几个人将文件都搬到了走廊里,便退了出去,房间里总算安静了下来。 一想起家里的那些城防图和情报,林仲伦就不由得心乱如麻,点上一支烟,他踱步到了窗前。突然,他警觉了起来,有情况!省政府围墙外的马路边,大陈的黄包车已经停靠在那里,而且……搭起了凉棚。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 林仲伦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将铁皮烟盒里的香烟尽数倒进了抽屉,返身从衣架上取下风衣,便急急得走出了办公室。 刚出门,一个机要处的秘书便迎头走了过来,那秘书客气的跟林仲伦打了招呼:“林秘书,出去呢。” 林仲伦笑着敲了敲手里的空烟盒:“烟抽完了,下楼去买盒烟。” 小秘书殷勤的说道:“嗨!这还用您亲自去,您快回去,我帮您跑一趟!”林仲伦可是省政府的红人,东安城里各级高官不少都是他老爷子的门生,连处长范耀文见了他都矮三分!如此乱世,谁都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所以,这些小秘书都很巴结他。 林仲伦赶忙喊住了那个正准备下楼的小秘书:“别别!你快回来!”说着,他一指自己的办公室,一脸厌烦的说道:“他们在下面烧文件,搞得我屋子里乌烟瘴气的,我正好下去透透气!”路过那小秘书身边的时候,他还亲昵的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谢了!兄弟!” 林仲伦一路和人打着招呼,便下楼走进了省政府的大院儿,一阵冷飕飕的小风吹来,他打了个寒战,匆忙将手里的风衣披在了身上。刚走出大门前的岗哨,大陈便一脸的谄笑,点头哈腰的迎了过来:“林少爷,您这是要出去?要车不?” 林仲伦嘲讽的一笑:“我就是去买盒烟,怎么?你要拉我过马路吗?” 大陈挠着脑袋难为情的笑着,却尾随在林仲伦的身后并没有离开。林仲伦径直的走到了省政府对面的小烟酒店。您可别小看了这家小店,别看它店面不大,里面却经常能买到很多高档货,洋酒洋烟也算的上是应有尽有。原来,省政府隔壁的那栋小楼,就驻扎着美军的一个“军事顾问团”,那里的美国大兵从国内带来的洋酒洋烟,经常送到这家小店代卖,赚取外快。 林仲伦也算是这里的常客,店里的伙计一见来了老主顾,顿时眉开眼笑的问道:“吆!林秘书,还是‘骆驼’,是吧?” 林仲伦笑着点了点头,那伙计已经双手将一盒美国“骆驼牌”香烟递了上来。林仲伦接过香烟,拆封之后将一根香烟叼进了嘴里,小伙计手里的火柴已经划着了。林仲伦将香烟凑过去点着,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大陈,他很无奈的笑了笑,吩咐道:“伙计,给他也拿一盒吧。” 大陈满脸的受宠若惊,假惺惺的寒暄道:“哎吆!林少爷!这怎么好让您破费!” 小伙计一脸不屑的将烟丢给了大陈,嘴里骂骂咧咧的嘟囔着:“真特么的能占便宜!”瞧他那样子,好像大陈是沾了他的便宜。 林仲伦和大陈一前一后的走出了烟酒店,林仲伦头也不回的问道:“什么情况?” 大陈保持着他那一脸的谄笑,低声应道:“窦立明应该是自己人,今天中午他出事了!” 林仲伦一愣,他将烟头儿扔在了地上,用脚狠狠的踩灭后低声说道:“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出来!” 时间距离下班还有接近一个小时,林仲伦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稍作停留,他便打算离开了。就在林仲伦准备动身的时候,冯冠生却闪身进入了房间,他朝林仲伦狡黠的一眨眼,将手里的一个文件袋递了上来。 林仲伦接过袋子打开一看,他淡淡的笑了:冯冠生这小子够机灵的,他竟然搞到了窦立明的档案!档案纪录的很详细:窦立明,男,一九一八年生人,籍贯河北沧州……私立南开学校毕业(现天津南开大学),学校毕业后参军,并于同年加入中华民国国民党,后进入黄埔军校进修,现任东安卫戍司令部作战室中校参谋,已婚,妻子比他小五岁,他们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儿子…… 从档案上看,窦立明简直太正常不过了,既没有与共产党有染的记录,也没有军统的培训记录。林仲伦盯着档案上窦立明英姿勃发的戎装照片看了一会儿,他突然有了一种直觉:窦立明是自己的同志!当然,直觉就是直觉,林仲伦断然不会因为这种直觉而妄下结论。 冯冠生收好了档案后,凑到林仲伦的跟前耳语道:“刚刚机要室那边收到了‘剿总’的加密电报,参谋总部预测共军总攻的时间,是三天后的傍晚。” 林仲伦知道,省委机要室的几个话务小姑娘,一见到冯冠生那就像蜜蜂见到花儿一样,天天围在他的屁股后面转,他想得到这样的情报并不困难,他笑着拍了拍冯冠生的肩头,习惯性的叮嘱道:“注意安全!” 说来也很可笑,剿总,全称为国军华东区剿共总司令部,都到这时候了,他们还大言不惭的叫着这个名字,真搞不懂,现在到底是谁在剿灭谁啊? 冯冠生离开之后,林仲伦也离开了房间,他走到处长室的门口敲了敲门,故意提高声音说道:“范处长,楼下还在烧文件,那烟正对着我窗口,我在房间里给熏的得头昏脑涨,下午要是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一步啦。” 林仲伦请假的声音也太高了,几乎在这个楼层的人全能听到,以至于让范耀文也愣了一下,他摆着手应道:“回去吧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话刚说完,范耀文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朝林仲伦一招手,压低了声音哀求道:“仲伦,您看,我的那个事儿……” 林仲伦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右手的食指放到了唇边:“嘘……” “哦……”范耀文恍然大悟,他双手抱拳给林仲伦作着揖,嘴上却高声说道:“明天早点儿来上班!” 林仲伦快步走出省政府的大院儿,上了大陈的黄包车,大陈拉起车子上了马路,朝着林府的方向飞奔而去。 转过了几个街角,黄包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林仲伦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沉稳,他急躁的问道:“大陈,到底出了什么事?” 大陈不紧不慢的拉着车子,给他讲述了今天中午,发生在卫戍司令部门前的事情…… 第九章:传噩耗,凋零的牡丹 上午将林仲伦送到省政府之后,大陈回到自己的住处,他脱掉拉车的马甲,换了一套衣服便赶到了卫戍司令部院外的那条街上。在司令部对面的茶馆,大陈要了一壶茶水,慢条斯理的品起了茶。 说来也是凑巧,大陈刚坐下一会儿,窦立明就开着一辆美制的“威利斯”吉普车进了卫戍司令部。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大院儿里便没有了窦立明的身影。大陈心急如焚,可是他又确实想不出能接近窦立明的办法。就算窦立明再次出现,自己就是再能跑,可也追不上人家的吉普车啊!大陈不禁的有些懊恼:这盯梢盯得,真特么窝囊! 一壶茶水已经续了四次水,那茶早就没有茶味儿了,就在这时,大陈看到窦立明夹着一个公文包急匆匆的走出了司令部的办公楼。也就从这个时候开始,事情发生了变化…… 窦立明来到自己的吉普车旁刚要上车,几个“便衣”便围了上来。说是“便衣”,其实根本就不“便”,黑衣黑裤黑风衣,头上还顶着黑礼帽,一个个梗着脖子嚣张跋扈,拽得跟二五八万似得!这辨识度也太特么高了,在省城,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他们是“狗子”:军统便衣队! 那些便衣对窦立明出示了证件,好像还对他说了些什么,以大陈与他们的距离根本听不到。窦立明点头哈腰的朝那几个人笑了笑,并把自己的配枪和公文包交到了那几个人的手里,然后就顺从的跟着几个便衣,朝停在大院儿里的两辆黑色的轿车走去。 一个便衣来到车旁,拉开车门后,面无表情的做了个“请”的动作,说时迟那时快,窦立明突然从身边便衣的腰间夺下了那人的枪,并一脚将那便衣踹倒。“嘭嘭嘭”枪声大作,几个便衣随着枪响应声倒地。 可是,特务们的枪声也在这时候响起,窦立明身中数枪,倒在了血泊里…… 林仲伦揉捏着自己的鼻梁,抑制住内心巨大的痛苦,嗫嚅着问道:“他……他牺牲了吗?” “凶多吉少!”大陈回答道,可是他的语气一变,又说道:“不过,看那些军统特务手忙脚乱的样子,当时应该还活着,但是……”大陈的话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他中弹太多,伤得太重了!” 林仲伦开始在心里默默地为窦立明祈祷,可是祈祷什么呢?他不知道。祈祷他能活着?不!林仲伦曾经去过军统的审讯室,在那里他亲眼见识过那些畜生折磨人的手段;那……难道要祈祷窦立明就此死去?不!也不是…… 黄包车到了林府的门前,林仲伦一脸轻松的走下了车子,只是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哽咽的:“大陈……”他不得不掩饰的咳嗽了一声,重新说道:“大陈,去通知冯冠生,让他今晚来我这里!” 林仲伦回到了家里,谈笑风生的和管家打过了招呼,便上楼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在关上房门的刹那,他的表情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林仲伦抓着自己的头发蹲在了地上,他尽力了,他拼命大口的喘着气,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可是没有用,“哒哒……”大颗的眼泪滴落在他面前的地板上。泪眼朦胧中,地板开始变得虚幻了起来,窦立明面带着腼腆的微笑,对他说着:“再见了!‘蔷薇’同志!这些资料我就拜托给您了!”“窦立明,中共东安支部地下党员,代号‘牡丹’!”…… 林仲伦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那是窦立明第一次以“战友”的身份与自己相见,却也成了诀别。林仲伦狠狠的抹去了脸上的泪痕,他来到书桌前,打开了地板上的那个暗格,将窦立明送来的那些情报取出来,摊到了桌子上。林仲伦知道,现在还不是哭泣的时候!“杜鹃”、“海棠”、“牡丹”……一个又一个的战友为了忠诚和信仰倒了下去,眼泪和悲恸无法改变任何事情,他要赶快投入到工作,去继续战友们没有完成的使命! 林仲伦已经暗下决心:明天,最晚明天!一定要将这些宝贵的情报送出去! 夜幕降临了,东安城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下,也许,对于这座古城来说,这是最后的黑暗。还滞留在大街上的路人行色匆匆,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九点了,那可是“宵禁”的时刻。大战在即,政府为了城中的治安,设定了宵禁:九点之后,任何人不得出门。 前几天的夜里还发生过一个惨案:有户人家的一家三口外出访友,忘记了宵禁的时间,在回家的路上遭遇了宪兵队,宪兵发现了他们让他们站住接受盘查,可那男主人头脑一时发热,他觉得只有几步路就到家了,于是便带着家人就朝家门口跑去,岂料,宪兵们蛮横的开了枪。一家三口就这样枉送了性命,那个小女孩儿才七岁…… 可今晚,夜幕的街头上却出现了一对小情侣,两个人闲庭信步的走着,相比较周围行人的惶恐,他俩的悠闲显得更加的悠闲。此二人正是省政府机要处的秘书冯冠生和他的小爱人方秀兰。 冯冠生和方秀兰可不惧怕那些宪兵,光两个人身上的装束,那就是一道黄金招牌:冯冠生一身名贵的西装,头上是一顶皮质的礼帽;一件皮风衣很随意的披在身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非富即贵”的气息。 方秀兰一头打着卷儿的秀发看似随意,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明白,那绝对是用进口护发产品精心护理过的;一袭墨绿锦缎的旗袍外是一件极其华贵的裘皮大衣;即使裘皮加身,却依然难掩方秀兰那婀娜的身段;那身裘皮油光水滑,毛色闪亮,就算在光线有些暗淡的巷道里,依旧是那样的熠熠生辉,让人不禁的怀疑:即使宪兵们开了枪,那子弹也只能在那裘皮上打个滑儿而已。 他们不惧怕宪兵,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身上的行头,冯冠生的名帖便是他的“护身符”:省政府机要处!说实话,在这东安城里,除了军统的“嫡系便衣”,还真没什么人敢动“机要处”的人! 今晚为了去林府,冯冠生还煞有介事的提了两盒上好的点心:如果遇到宪兵盘问,探望老师和师母,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此时两个人走在大街上,方秀兰小鸟依人的挽着冯冠生的胳膊,时不时含情脉脉的和他对视一眼,把个冯冠生幸福得从发梢酥麻到了脚后跟。 方秀兰的美是令人窒息的,本就天生丽质的她柳眉黛目,秀鼻樱唇,今晚她又化了淡妆,愈发的显得她娇艳欲滴。 方秀兰的美在省政府里那可是众人皆知的,这里面还有一段小故事: 有一天,方秀兰突然有点急事想找冯冠生,可是她只知道冯冠生在省政府工作,那地方她可从来没有去过。无奈之下,她只能只身前往了省政府,在门前徘徊了一会儿,她硬着头皮走进了省政府的大院儿,在门口的时候,面对一排炽热的目光,她羞涩的朝几个哨兵点了点头,随即害羞的低下头,一溜碎步走了进去…… 可怜那几个哨兵,从天而降的一个“天仙妹妹”早就勾走了他们的魂魄,就在他们魂不守舍的时候,那“天仙”竟然投来了多情的一瞥,哨兵们的腿都软了,他们匆忙的抹去挂在嘴角的口水,整齐划一的朝大院里做了个“请”的手势。望着“天仙”飘远的背影,哨兵们醉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催的弱弱的问了一句:“查她证件了吗?”几个哨兵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肯朝“天仙”的方向迈腿,因为他们知道,“天仙”是不希望被打扰的!在很多时候,美女的脸就是一张畅行无阻的通行证,更何况,那是一张“天仙”一样的“通行证”。 方秀兰找到了省政府机要处的那栋楼,站在那栋六层的楼前她又有些茫然了,若是在其他地方,按照方秀兰的性格她会毫不犹豫的走进去,可是……这里毕竟是冯冠生工作的地方,想到可能遇见的人都是冯冠生的同事,这让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羞怯。恰在这时,一个年轻人从楼里急匆匆的走了出来,方秀兰鼓起勇气凑过去,怯怯的问道:“先生,请问冯冠生是在这里工作吗?” 那人不经意的一回头,顿时目瞪口呆的杵在了那里,手里的文件散落一地他竟没有丝毫的觉察。方秀兰被那白痴一样的目光盯得满面绯红,她低着头,不得不又问了一遍:“先生,请问冯冠生在这里吗?” 方秀兰的话音将那人从如梦的幻境中拯救了出来,他如梦方醒,竟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名帖:“小姐!这是我的名片,请指教!” 望着眼前人家递过来的名帖,方秀兰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接过来,可是,当她抬头遇到了那个因殷切而显得更加呆滞的目光,她羞涩的接过了名帖:“谢谢!”她无可奈何的又追问了一句:“请问冯冠生是在这里吗?” 那人恍然大悟:“在在在!我带您去找他!”说完,他很绅士的一个礼让,便准备带方秀兰走进大楼。 方秀兰心存感激,她看了看散落一地的文件:“可是,先生,您的这些……” 那人断然的回答道:“不不不!别管那些,您的事情要紧!” 在三楼,方秀兰终于见到了冯冠生,她红着脸嗔怪道:“你这里可真难找,幸亏这位先生……” 冯冠生上前跟那人握手道谢:“谢了!兄弟!” “不谢不谢!”那人喜笑颜开的询问道:“冯秘书,请问这位是……?” “哦!”冯冠生亲昵的将方秀兰揽到了怀里:“这是我未婚妻!” “哦,是这样。”笑容就那么僵硬在了那人的脸上,完!没戏了!失望乎?尴尬乎?皆有之。也许,他在想:如果这美女是……是冯秘书的妹妹该有多好啊! 见那人傻站着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冯冠生朝房间里一个礼让:“要不……要不您进来坐会儿?” “哦不不不!我……我……”那人支支唔唔了半天,他总算找到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逃离的理由:“我次奥!我的那些绝密文件还在楼下呢!” 冯冠生送方秀兰离开的时候,机要处六层楼所有的窗户前都挤满了人,不论男女,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溢满了艳羡和嫉妒。当然,也不乏恶毒的目光,尤其是机要室的那些姑娘们!无奈,平时她们的那些花枝招展,还有她们自诩的那些天生丽质,在方秀兰的素颜面前,黯然失色!当她们看到冯冠生亲昵的搂住方秀兰肩头的时候,她们的眼神在瞬间完成了由嫉妒到咒怨的演变。 第十章:忽悠厅长,解救学生 在省政府那些姑娘们的眼中,林仲伦是当之无愧的白马王子,但是,他太高不可攀了!当然,除了林仲伦的冷傲,还有个主要的原因:他的父亲!要说林老爷子的官职,不过是一个省教育厅的厅长,而那个“省政府高级顾问”也只不过是一个虚职而已,但这丝毫不影响林老爷子在“党国”的号召力。 别的不说,林老爷子本身就是国民党的元勋,他的门生中很多都身居党国高位,并且对这个老师是尊崇有加,言听计从!林老爷子在“闭关”之前,他可是个典型的“反战激进分子”,他的那些文章动不动就出现在某些激进的报刊杂志上,并且往往是石破惊天,一呼百应!军统的那些特务们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却有无可奈何,谁敢碰他啊?! 后来,好在林老爷子及时的悬崖勒马,选择了闭门谢客。所以,他不过问政事?他拒绝上班?没关系!只要他不在报刊上“胡说八道”,军统的特务们就谢天谢地啦! 林仲伦冷傲?非也!在他父母的眼里,他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在同事的眼里,他是个无所不能的公子哥儿;在战友的眼里,他是沉稳而干练的“蔷薇”!他的冷傲,也只表现在那些姑娘们的眼前。在林仲伦的追求者中,不乏高官千金和富贾娇娥,但是林仲伦对她们都是嗤之以鼻。林仲伦知道,身为一个隐身虎穴的谍报人员,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应对爱情!他的身边危机四伏,他早就做好了在下一分钟身陷囹圄的准备!林仲伦的身份也注定了一件事:爱情对他来说,是一件伤人又伤己的奢侈品。 就在姑娘们眼巴巴的看着林仲伦,纷纷望而却步的时候,一匹“小白马”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冯冠生!如林仲伦般英俊的样貌;如林仲伦般优雅绅士的举止;比林仲伦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幽默风趣;还有他背后富可敌国的家世,姑娘们疯狂了! 而冯冠生又似乎“天生风*流”!他和每个姑娘都眉来眼去,却又保持着距离;他和每个姑娘都有着说不清的小暧昧,却又是那样的若即若离;冯冠生就那样谈笑风生的穿梭在姑娘们中间,左右逢源、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方秀兰的出现并没有放缓姑娘们追逐冯冠生的步伐,曾经有不止一个的姑娘不止一次的在不止一个的场合公开宣称:“怎么啦?反正他又没有结婚!”其实,她们心里想得是:“即使他结婚了又怎么样?!” 省政府的那些年轻男士为此愤愤不平:“难道这天底下就林仲伦和冯冠生是男人?” 恩!在姑娘们的眼里,还真是这样!和林仲伦、冯冠生一比,政府里那些自命不凡的男人都成了糟糠粗米。 方秀兰到底是个什么人?她怎么会知道冯冠生和林仲伦的身份? 其实,方秀兰只能算是半个东安人,她的祖籍在东北的哈尔滨,而她的母亲却是东安人。方秀兰的祖上世代经商,家道也算殷实,方秀兰的童年是在父母的溺爱中度过的。可就在她五岁的那一年,哈尔滨城发生了一件大事:沦陷! 一九三二年,哈尔滨的城防被日本侵略军攻破,从此,那座城市便被践踏在了日军的铁蹄之下。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方秀兰的父亲想尽了办法,最后终于找到门路,委托一个友人将尚且年幼的方秀兰送到了东安城,她外婆的家中。方秀兰刚到东安不久,哈尔滨就传来了一个噩耗:方秀兰的父亲因为拒绝了侵华日军的委任,被冠上了“私通俄匪”的罪名,一家人都被日寇杀害了!失去双亲的方秀兰,是在外婆、舅舅和小姨的抚养下长大的。 父母的离世在方秀兰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她痛恨那些杀害自己亲人的强盗,她痛恨那些侵占她家园的倭贼!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学识的长进,她开始痛恨那个昏庸无为、外强中干的政府,国民党政府对日寇的不抵抗政策更是让她深恶痛绝! 那一年,方秀兰考上了东安师范学校,在学长们和老师的带领下,她接触到了一种全新的思想,从此,她羸弱的身躯里迸发出了火一样的热忱:写激进社论、散发传单、召集集会、示威游行,每件事情她都积极的参与,并逐渐成为了一个激进的“小领袖”。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竟然不顾黎民的疾苦,再度挑起了内战的烽火,举国震怒。东安几所高校联合了起来,聚集了上千人到省政府的门前,举行“反战请愿”的示威游行。国民党政府假意奉迎,声称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商量,要学生们选出代表进行所谓的“谈判”。结果,十几个学生代表刚进省政府,就被军警抓捕并投进了监狱,而“小领袖”方秀兰就在其中! 眼见学生被捕,方秀兰的“老师”心急如焚,万般无奈之下,他找到了省政府机要处的秘书冯冠生,想让他设法搭救。原来,方秀兰的老师和冯冠生是同学,当然,也是林老爷子的学生,大学毕业后到了东安师范学校任教,与冯冠生极为交好。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一说冯冠生的一件糗事了:那年,冯冠生初到东安,平日里帮着师兄林仲伦搜寻和整理情报,好容易有个节假日,他也闲不着,去哪儿?每到星期日,他都会跑到东安师范学校去找他的老同学,参加激进学生的集会,学生们的反战热情激发了他更大的激情。 每次聚会的时候,冯冠生都被感染的兽血沸腾,有几次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亢奋,他也登上了演讲台,酣畅淋漓的发泄了一番!冯冠生这货口才绝佳、文笔了得,渐渐地,他就成了演讲台上的常客。以至于到后来学生们都觉得:如果在集会上听不到冯大哥的演讲,那根本就不算是一次集会! 那个周六的下午,冯冠生为了第二天的演讲又准备好了演讲稿,那天他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助,那份稿子他自己颇为得意。按捺不住兴奋,他拿着演讲稿进了林仲伦的办公室,非要“让师兄指点指点”,其实他只是想炫耀一下。 林仲伦看完后淡淡的问道:“冠生,你去那里多久了?” 冯冠生得意的回答道:“一个月了,每个周末都去!”说完,他还挺谦虚的补充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是去激发一下学生们的反战热情。” 林仲伦铁青着脸反锁了房门,他一改往日的和蔼,将冯冠生骂了个狗血喷头:“你特么这是找死!我们的工作性质是什么?!这样的聚会我们躲都躲不及,你还敢去演讲?!各个高校,哪个里面没有安插军统的人!你自己想死我不拦着你,可你不要连累了同志们!现在,赶紧收拾你的东西,滚回青阳!” 冯冠生被师兄骂得满头冷汗,好说歹说,死乞白赖的留在了林仲伦的身边,从此之后,他再也不敢踏进那些学校半步。可那天,老同学竟然找上门了,这让他着实有些为难。他对那同学打趣的说道:“我是什么人?我是省政府的机要秘书!哦,你们攻击了我,还要我帮你们救人?!” 一番说笑之后,冯冠生给他的老同学留了个活话:“你先回去等着吧,我尽量想想办法!” 说实话,自从上次挨过了师兄的骂,至今还让冯冠生心有余悸,眼下老同学已经找了自己,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进了师兄的办公室。 林仲伦看着在那里唉声叹气的冯冠生,笑着问道:“冠生,你今天是怎么了?” 冯冠生欲言又止的挣扎了半天,也没敢说出实情,最后林仲伦不耐烦的说道:“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要说了!” 冯冠生这才支支唔唔的说道:“师兄,我要是说了,您可别骂我。是……”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又特么是学校的事儿!” 待冯冠生把事情说完,看着焉头耷脑的师弟,林仲伦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他还是欣慰的,毕竟,冯冠生已经开始成熟了。他冷着脸说道:“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记住!你不许再插手这件事,回去等我的消息!” 那天回到家中,林仲伦走进了林老爷子的书房,他带着嘲讽的语气问道:“老爷子,看报纸了吗?您老的徒子徒孙这回可是露脸喽。” 林老爷子支起眼镜,不解的看了看他,林仲伦指着报纸上的介绍示威游行的版面:“喏!” 老爷子仔细的看了看:“哦,是东安高校的学生嘛,怎么成了我的徒子徒孙了?” 林仲伦坏笑着解释道:“您老的学生教出来的学生,不是你徒孙是什么?”说着,他对老爷子讲述了示威游行以及学生被捕的事情。 老爷子听完后感叹道:“这些学生,也太自不量力了,反战?那是他们请愿、游行、示威就能解决的事情吗?太过幼稚!”说完,他又叹息道:“哎!不过他们的动机还是善良的!” “哎!”林仲伦也叹了一口气:“这回这些学生恐怕是凶多吉少喽。” 林老爷子一愣,问道:“怎么?难道政府想要惩治这些学生?” “哼哼……”林仲伦冷笑了两声:“好容易抓了起来,难道还能轻易的就放了?” 林老爷子有些急了,气愤的说道:“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只不过是一些学生嘛!虽然他们的举动有些过激,但还是要以说服教育为主!他们总不至于对一些孩子下手吧?!” “谁说不是呢?!”林仲伦苦笑着说道:“我听说学生们早就坐不住了,正在策划更大规模的示威活动,走着瞧吧,往后可就更热闹喽!” 林老爷子拍着桌子让道:“那还等什嘛?赶快放人啊!难道非要等着事态发展到失控才想法补救?!这些个官员,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见火候差不多了,林仲伦凑上前低声叫苦道:“爸,现在的官员您还不知道?有聪明的,也有糊涂的!那些糊涂的主张扣押着学生不放人,那些聪明的装糊涂,如今这年月,谁都怕跟这些事情扯上关系!”说完,他偷偷瞥了老爷子一眼:“可就苦了那些学生喽!” 林老爷子已经有些义愤填膺了:“难道……难道偌大的政府,就连一个明白事理的官员都没有嘛?!” 林仲伦一脸嘲讽的坏笑:“得了吧爸!学生们出了事,连您这个教育厅的厅长都躲得远远地,您还想指望着谁说话啊?!” 老爷子仿佛一下醒悟了,原来自己还是个厅长?!他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谁说我躲了?!我这就给省政府去电话!” 老爷子冲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有一种……类似被利用、被忽悠的感觉,他回头狐疑的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林仲伦慌忙的挠着头掩饰道:“困了困了!昨天没睡好!不行,我得赶紧回去睡一会儿!” 十一章:下决心,送情报出城 林老爷子是谁?一个电话打过去,省政府立即刻通知警署:马上放人! 其实,自从抓了那些学生代表,政府的官员们也都挠了头:放了?面子上也太过不去了!继续关押?他们又害怕学生们闹出更大的骚乱!正左右为难的时候,林老爷子的电话来了,他们索性顺势来了个借坡下驴,放人了事! 林老爷子还承担起了对学生们“说服教育”的安抚工作,而陪同他前往与学生们会面的,正是他的得意门生:冯冠生! 就是在那次“教育厅厅长”和学生代表的见面会上,冯冠生和方秀兰相识了。如果说是方秀兰的美貌和入狱的“壮举”吸引了冯冠生,那么,冯冠生对方秀兰的吸引却已经是由来已久了!冯冠生长相英俊,举止潇洒,尤其是他到师范学校的那几次演讲,他在台上是那样的慷慨激昂,激情四射,在无意间迷倒了台下集会的众多女学生,而方秀兰就是其中之一。后来冯冠生因为挨了骂,从此在校园的集会上消失了,方秀兰为此还苦恼过一段时间,没想到这次竟然在这里见到了自己的偶像! 见面会上,方秀兰的花容令冯冠生怦然心动,他发誓,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美的女孩儿,他也从来没有如此的心慌过。而此时冯冠生幸运的发现,那个女孩儿也在凝视着自己。更幸运的是,他竟然读懂了她的眼神。在那个对视的刹那,整个世界开始在冯冠生的眼中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了清晰的方秀兰…… 会后,冯冠生代表林老爷子护送学生代表返回学校,就在即将与方秀兰分别的时候,他鼓起勇气,留下了自己的通信地址。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冯冠生得了很严重的恶疾:相思病。方秀兰甜美而羞怯的笑容时时的出现在他的眼前,睁开眼睛是她,闭上眼睛……全是她。 冯冠生平时和那些机要处的姑娘们打情骂俏的时候,他是油嘴滑舌,油腔滑调,可如今他面对方秀兰的时候,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思念和爱慕,就在他为自己的一筹莫展而苦恼万分的时候,他收到了方秀兰一封热情洋溢的信…… 因为志同道合,所以惺惺相惜;因为互生爱恋,所以如胶似漆;频繁的信件往来之后便是频繁的见面,冯冠生和方秀兰很快就走到了一起。在了解了方秀兰的“历史”之后,林仲伦默许了他们的交往。冯冠生和方秀兰的交往,同样也得到了方秀兰家人的认可。后来有一次冯冠生和林仲伦聊天的时候说漏了嘴,林仲伦才知道:方秀兰竟然已经在冯冠生的豪宅里“过夜”啦! 尽管冯冠生一再的苦苦解释:“师兄,我们就是在我那里聊天儿,谈了一夜的理想,什么也没有干!” 可林仲伦给他冷冷的留下了一句:“哼!鬼特么才相信!” 一年之后,方秀兰已经由女友升级为冯冠生的未婚妻,当然,她也成了“蔷薇”的小助手…… 话说冯冠生和方秀兰走进了林府,在管家的引领下来到了林仲伦的书房,林仲伦热情的招呼他们:“快!快进来坐!”说着,他吩咐管家:“赶快给我沏壶好茶!” 冯冠生嘿嘿一笑:“好茶可以先准备好!”他晃了晃手里的点心:“我得先带着秀兰过去给老师和师母请个安!” 在林老爷子的书房寒暄了一会儿,林仲伦便带着二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林仲伦将中午窦立明遇害的消息告诉了这对小情侣,方秀兰听得泪水涟涟。一段沉默之后,方秀兰擦净眼泪问道:“林大哥,现在可以肯定那些情报是真实的了,我们应该马上送出去!” 林仲伦还未开口,一直在一旁闭着眼睛冥思的冯冠生淡淡的说道:“不,不行!” 方秀兰一怔,问道:“为什么?难道这还不能证明‘牡丹’的身份吗?” 冯冠生摇着头说道:“不光不能证明,我反而更怀疑他了!” 林仲伦给了冯冠生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他接着说下去,冯冠生会意后接着说道:“你们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吗?昨天窦立明刚给师兄送来情报,今天他就出事了!而且,他的遇害地点竟然是卫戍司令部的大门口!这么显眼的位置,分明是想告诉所有的人,窦立明是共产党!而且,又恰恰是我们想确定他身份的时候!这……不对!太巧了!” 方秀兰恍然大悟,她惊讶的问道:“冠生,难道你怀疑这是敌人的……”三个人异口同声的说出了三个字:“苦肉计!” 林仲伦递给冯冠生一个赞许的微笑,他心里是那样的欣慰:冠生真的成熟了!方秀兰也朝冯冠生笑了笑,好像是在夸他:你真棒! 林仲伦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语重心长的说道:“今天冠生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冠生分析的很对!你们俩要记住,作为一名谍报人员,我们的危险无处不在!遇到事情,要尽可能的思考,将问题考虑到最全面!我们可以藐视危险,但绝不能轻视敌人!” 两个人点着头应道:“我们记住了!” 冯冠生看着林仲伦,苦笑着说道:“师兄,如果窦立明不是‘牡丹’,是不是也就证明……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方秀兰闻言一怔,她愣愣的看向了林仲伦。 林仲伦苦涩的笑了笑:“是啊!虽然我没有在窦立明的面前表露身份,但是,敌人能拿着城防图直接来找我,并能说出我的代号,这说明他们绝不仅仅是在试探我。” 房间里陷入了可怕的沉默,林仲伦和冯冠生都低垂着头想着心事,方秀兰则手足失措的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 片刻之后,林仲伦抬头轻松的说道:“不过,我有种直觉,窦立明就是‘牡丹’,并且他没有叛变!” 两个人一脸莫名的看了过来,林仲伦接着说道:“你们看,窦立明已经预感到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他曾经对我说起过,他发现最近在他的身边多了很多可疑的人,所以才冒险将情报送到了我这里。如果他真的是‘牡丹’,他的遇害也就不是一种巧合了。” 冯冠生和方秀兰认真的听着,不住的点着头,林仲伦又说道:“要想知道情报的真实性,还有一个办法!” 冯冠生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师兄,你是说……那个团长?” “对!”林仲伦很肯定的说道:“咱们正面接触一下卫戍部队二三九团的团长贾作奎!” 冯冠生“腾”的站了起来:“师兄,这太危险了!让我去!” 林仲伦朝他感激的笑了笑,摇着头说道:“不!这次必须我亲自去!” “可是师兄,这太危险了!”冯冠生急切的说道:“我不同意你去冒险!” 林仲伦很轻松的笑了笑:“冠生,这没什么可冒险的!你坐好了,听我说!” 待到冯冠生回到了座位上,林仲伦开口说道:“咱们首先来说第一种假设,窦立明就是‘牡丹’!那就说明我的身份没有暴露,所以,我可以继续潜伏下来,继续为党工作!你们俩的任务,就是要把情报送出城外,交到‘老家’的人手里!” 林仲伦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咱们再来说说第二种假设,窦立明不是‘牡丹’!那只能说明我已经暴露了!”说着,他看着两个人苦笑着说道:“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你们两个也暴露了!” 冯冠生和方秀兰对视了一眼,林仲伦说道:“如果真的是这样,贾作奎也许会当场扣押我,但是你们俩还有机会出城,因为敌人需要你们将图纸送出去。到那时候,这些假情报恰恰就会成为你们的护身符!” 林仲伦说到了“出城”,这倒让冯冠生想起了一件事,他挠着头说道:“师兄,照你这么说,那个窦立明还真有可能是咱们的同志!” 冯冠生的话让林仲伦愣了一下,他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冯冠生说道:“今天下午刚接到了通知,全城戒严,从今天下午开始,东、南、西三面的城门全部封锁,只留下北门可以出入,但是出城必须要有省委和军部联合签发的‘特别通行证’!并且所有车辆一律禁止出城!” 林仲伦疑惑的问道:“什么时候接到的通知,我怎么不知道?” 冯冠生回答道:“哦,对了,您下午不是先走了嘛,您刚走一会儿,军部的那个通知就到了!” 林仲伦眉头紧蹙,闭上了眼睛,显然,这个新情况是他始料未及的。冯冠生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师兄,咱们可不可以这样分析,窦立明就是‘牡丹’!军统的人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他们想顺藤摸瓜,一举抓获与窦立明接头的人,但是跟踪了一段时间之后,却没有发现他有接头的行为。眼下大战在即,敌人怕有闪失,立即实施了对窦立明的抓捕!也许他们怀疑窦立明有机会接触城防的资料,所以才出现了下午‘全城戒严’的通告,以防止情报出城!” 林仲伦睁开了眼,他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冠生,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他略一思忖,似乎下定了决心:“冠生,咱们姑且抛开这些问题,一切按咱们刚才说好的计划进行!今天太晚了,你和秀兰就别回去了。明天一早,你们带着情报回去收拾一下,等我的消息。明天我去二三九团接触一下那个贾作奎,记住时间,上午十点半!如果十点半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千万不要等我,马上带着情报出城!听清楚了吗?” 冯冠生和方秀兰对视了一眼,很坚定的点了点头:“听清楚了!” 林仲伦接着说道:“明天出城后,你们火速赶往城郊的城阳镇,那里有一家‘城阳布庄’。接头的暗号是:我们东家办喜事,要几匹上好的红布!他们会问你们:什么时候要?你们回答:家里已经万事齐备,就等红布了,什么时候有红布,什么时候成亲!他们如果问你们:红布上还需要有什么花色吗?你们就回答:是上好的料子就行,不过,如果有蔷薇图案的,那就更好了!” 十二章:通行证,巧用范耀文 冯冠生和方秀兰很认真的听完,又各自在嘴里默默地念叨了一遍,方秀兰说道:“林大哥,您放心,我们记住了!” 冯冠生郑重的说道:“师兄,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林仲伦看着眼前这两个他最信任的人,他长舒了一口气,叮嘱道:“记住,在东安解放以前,千万不要回城!” 方秀兰焦虑的问道:“林大哥,那您怎么办?” 林仲伦笑了笑,回答道:“如果明天我没有回来,你们要告诉‘家里人’,东安地下党组织出了叛徒,我基本上可以肯定,是‘杜鹃’!那些情报,让‘家里人’酌情处理!如果明天我回来了,那就能确定情报的真实性!请‘家里人’按照城防图重新部署攻城方案!至于我自己……”林仲伦略作思考:“我会继续潜伏下来,请党组织派人联系我!” 冯冠生听完后,不无疑虑的问道:“师兄,如果那个贾作奎也是军统的人,那也是军统设计好的圈套呢?” 冯冠生能提出这样的疑问,林仲伦是宽慰的:两年的历练,这小子已经成长为了一名合格的谍报人员!林仲伦赞许的朝他点了点头:“敌人已经做足了戏,他们甚至不惜灭掉窦立明让我们相信他就是‘牡丹’!他们应该不会想到,‘蔷薇’会公暴露自己的身份正面接触贾作奎。即使他们早有准备,我也会在贾作奎的应对上发现蛛丝马迹。如果真是那样,我会尽量的与他们周旋,给你们的出城争取时间!” 话题太过沉重,三个人又开始了沉默。现在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他们的面前:如何出城? 林仲伦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冠生,你刚才说,必须要有通行证才能出城?咱们‘机要处’的证件不行吗?” “不行!”冯冠生摇着头应道:“师兄,不光咱们的证件,军部的证件也不管用了!就连之前签发的通行证也全部作废了!” 林仲伦疑惑的皱起了眉头:“你刚才说所有车辆全部禁止出城,那省政府的要员如果要转移撤退,怎么出城?” “这个我倒是知道!”冯冠生回答道:“今天下午我探听到一个消息,这次大规模撤退的用车全部由军部运输处统一调拨安排,好像车队已经在城外集结了,估计马上就要开始撤退!” 林仲伦陷入了沉思:他本以为有了“机要处”的证件,冯冠生就可以轻松出城,可突然出现的“特别通行证”让他的计划落了空;混在撤退的车队将情报送出去,这也是一个办法,但是,总攻时间迫在眉睫,等车队出城再送情报,那显然是来不及的。林仲伦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完全不在计划之中的问题难倒! “特别通行证”?省部和军部联合签发?撤退的车队?……林仲伦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墙上的时钟已经十一点多了,林仲伦迟疑了一下,走到书桌前拿起了话筒。 通过总机接通电话后,响铃了很久才有人接了起来:“喂?谁?”那声音透着无比的心虚和胆怯。 林仲伦笑了笑,说道:“范处长,是我,仲伦!” “哎呀仲伦,你可吓死我了!”范耀文似乎真的被吓着了:“这大半夜的,我以为又是军统的那帮杂碎抽风呢!” 林仲伦歉意的笑了笑:“范处长,这么晚了,您和嫂子已经休息了吧?” “没有没有!”范耀文的语气轻松了很多:“有什么事儿,你说!” 林仲伦平静的说道:“范处长,嫂子那事儿有眉目了。” “哎呦仲伦,我的好兄弟,我谢谢您了!……”还未等范耀文表述完他的感激之情,林仲伦的语气一转:“不过……” “啊?”范耀文慌了:“不过什么?仲伦,有什么条件您尽管开口,只要是我能办到的……” “范处长!”林仲伦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嗔怪道:“范处长,咱们是什么交情!我能和您谈条件,只是……今晚我的两个人出城,在城门被拦了回来,说是要什么‘特别通行证’?” “嗨!那是肯定的!现在城门那边查得很严!恩?……”范耀文的语气一顿,他狐疑的问道:“仲伦,这么晚了,你的人出城干什么?” 林仲伦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还不是为了嫂子的事儿!老爷子那边我已经商量好了,可是嫂子如果跟着走,必须到运输处重新登记!并且,我想嫂子随身也会有些行李细软吧?所以我打算给嫂子和侄子单独安排一辆车,可管家告诉我,这次撤退的用车是军部统一调派。今晚我想让人先去城外的运输处打个招呼,可没想到连城门都没出的去,他俩儿又回来了!” 范耀文听完后感激涕零的说道:“仲伦,你嫂子的事儿让你多费心了!老哥哥我在这里给你磕头啦!”说罢,他将胸脯拍得嘭嘭作响:“你放心,通行证的事儿包在我身上!要几张,你说话!” 林仲伦犹豫了一下,说道:“一张就够了,不过我这边还有一个能和运输处说上话的人,我想让他一起过去,尽量稳妥一些。” “没问题!”范耀文满口的答应着:“我这里就有一张!天一亮我就让军部的人再送一张过来,明天你到我那里去取!” 范耀文并没有吹牛,省政府机要处和军部的机要处往来密切,别人搞不到的通行证,对范耀文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儿!也正是出于这种考虑,林仲伦才把这件事情“委托”给了他。 挂上了电话,林仲伦转头对冯冠生说道:“明天一早,你去范耀文那里取两张‘特别通行证’!”冯冠生点头称是。 之所以让冯冠生去取证件,林仲伦是有考虑的:一大早他要先去二三九团,如果自己回不来…… 林仲伦从书架上取下了一个密码箱,打开了里面设计巧妙的暗格,将城防图和情报放了进去。他将密码箱郑重的交到了冯冠生的手里:“冠生同志!秀兰同志!拜托了!” 三个人默默地对视着,林仲伦展开了双臂,冯冠生和方秀兰凑了过去,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百感交集! 管家已经准备好了客房,林仲伦将冯冠生和方秀兰带到了房间门口,叮嘱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早些休息!” 方秀兰看了看那房间里的陈设,红着脸嗫嚅着:“林大哥,怎么……怎么就这一个房间啊?” 林仲伦斜着眼瞅了瞅方秀兰,讥诮道:“少特么跟我装蒜,明天还有任务,赶紧睡觉!” 方秀兰的脸羞得更红了,这时候,冯冠生傻呵呵的说道:“就是!师兄又不是外人,他早就知道了!”话刚说完,冯冠生狰狞着一张脸“哎呦!”一声惨叫,林仲伦看到了:方秀兰羞红着一张俏脸,紧紧地咬着嘴唇,一只手已经拧上了冯冠生的胳膊…… 林仲伦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他也想尽快休息,可是,谈何容易啊!这个不平静的夜晚,注定了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十三章:独闯匪穴,有惊无险 清晨,林仲伦就要出发了,他叮嘱身后的冯冠生和方秀兰:“等我走远了你们再离开,冠生去范耀文那里取了证件之后,马上回家等我的消息!” 方秀兰的鼻子一酸,眼泪已经在眼里打转了:“林大哥!你一定要回来!” “恩!”林仲伦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坚毅的微笑。 望着林仲伦离去的背影,冯冠生忍着眼泪,将抽泣的方秀兰揽进了怀里。 林仲伦走出了家门,他伸着懒腰做了两次深呼吸。过了一夜,东安的气温似乎又降低了不少,刚才吸进肚子里的两口气,令他顿感清爽。望着眼前的东安城,林仲伦感想万千,是啊,寒冬总会过去,用不了几天,东安城将迎来属于自己的“春天”! 坐上大陈的黄包车,林仲伦吩咐道:“走!去二三九团团部!” 大陈拉着黄包车,低声说道:“少爷!田园茶庄的暗号又出现了!” 林仲伦一惊,随即平静的说道:“哦,不要理他,一定是军统那帮人搞得鬼!” “恩!”大陈回答道:“我也是这么想得!” 林仲伦的心情是沉重的,田园茶庄就是‘海棠’小组,他们联络暗号的再次出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党内出了叛徒! 眼看就到了城防二三九团的团部,林仲伦低声的叮嘱道:“大陈,我一会儿进去后你不要在门口等我,尽量远离团部的门口!记住,如果我十点钟还没有出来,千万不要等我,去冯冠生那里,护送他们出城!” 大陈回头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大陈是老地下党了,沉稳老练,虽然和林仲伦的合作只有两年多的时间,但是他们之间是那么的默契,有时候甚至根本不需要语言的交流,一个眼神的对视,彼此便能心有灵犀的感知到对方的意图。 林仲伦来到了二三九团团部的门口,他向岗哨说明了来意并递上了自己的名帖。一个哨兵头目接过名帖跑进了大院,林仲伦点上了一支烟,此时的大陈已经拖着黄包车走远了。 片刻之后,那个去通报的哨兵头目重新出现在了院子里,他远远的一招手,招呼道:“放行!团长有请!” 林仲伦跟在那哨兵的身后,绕过几层院子后来到了一幢大屋子前,哨兵隔着房门喊道:“大哥!人来了!” 屋子里传来一个嗡里嗡气的声音:“进来吧!” 哨兵推开房门,林仲伦走了进去。 我次奥!乌烟瘴气,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二三九团的团部,林仲伦都以为自己是进了一个土匪窝:一进门,屋子的中央是一张宽大的八仙桌;一群衣衫不整的“土匪”懒散的围坐在八仙桌的周围,此时正斜着眼瞅了过来;八仙桌上鸡鸭鱼肉摆了满满一桌,桌下是几个已经开封的酒坛子;“土匪”们打着酒嗝,涨红着各种大脸,看架势还真没少喝;林仲伦的名帖就在桌子上的一角,此时已经被某道佳肴撒漏的菜汤淹没了。 大清早就开始喝酒?林仲伦觉得有些好笑,当然,他没有笑出来。这时候,有人开口了,为首的那人是一个袒胸露乳的光头,他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打着酒嗝说出了一套蹩脚的官腔:“是林大秘书吧?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知有何公干啊?”语调懒散,颇有不屑。 林仲伦此时觉得自己的装束与这里的格调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他尴尬的一颔首:“请问,您就是二三九团的贾作奎团长吧?” 那人还没有开口,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土匪”高声嚷道:“什么团长?什么团长?!”他摇晃着一个大拇指,炫耀道:“我大哥现在是师长啦!”众“土匪”纷纷起哄:“对!俺们大哥现在是师长啦!”…… 大光头招了招手,示意大伙儿安静,他瞄着林仲伦说道:“我就是贾作奎,怎么着?有何见教?”话音里充满了挑衅。 林仲伦看了看周围的那些人,欲言又止的笑了笑。 贾作奎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喇喇的说道:“有话你就直说,这里都是我自己家的弟兄,没什么可遮掩的!” 见林仲伦面带微笑,默默无语的站在那里,贾作奎无奈的挥了挥手:“你们几个先出去!”说完,他还嘱咐道:“都别走远啦,一会儿回来接着喝!” 一群“土匪”懒洋洋的站起身,斜瞅着林仲伦骂骂咧咧的出了房门。 贾作奎瞅了瞅留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人,对林仲伦说道:“这两个是我的亲随,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林仲伦笑着一抱拳:“贾师长,实不相瞒,是作战部的窦参谋托我来拜访您的。” “哦,是老窦啊!”贾作奎做恍然大悟状,他一指身前的一张空椅子,亲热的说道:“来来来!林秘书,坐下说话!” 林仲伦在那椅子上还未坐稳,贾作奎身边的两个人恶虎一般的蹿到了他的身后,林仲伦猝不及防,已经被人反锁着胳膊摁在地上。其中一人从他的腰间摸出了手枪,手脚利索的退出了枪膛里的子弹,回头低声说道:“大哥!这孙子还带着家伙呢!” 贾作奎懒洋洋的凑到林仲伦的身边,用一支手枪顶住了他的脑袋,在他耳边恶狠狠的说道:“孙子!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不说实话,老子特么现在就开了你的‘瓢儿’!” 林仲伦的脸被死死的摁在地上,他的双臂被那些人拧的生疼,这姿势着实让他有些难堪。他努力的挤出了一个微笑:“只有我一个人!” 这时候,门被人推开了,一个脑袋探了进来:“大哥!外面都查看了,没人!” 贾作奎一挥手,那人退了出去,并随手掩上了房门,林仲伦听到门外传来一声低吼:“告诉兄弟们,注意警戒!”看来,这伙儿“匪徒”看似懒散,实则军纪严明。 贾作奎用枪敲着林仲伦的脑袋,不屑的说道:“行啊小子!敢一个人进来摸老子的底,看来你是真活腻味了!” 林仲伦的脸被挤压的有些麻木,他吃力的说道:“贾团长,请相信我,真的是老窦让我来找您接头的!” 贾作奎哈哈一笑:“你特么玩孙子呢!老窦昨天中午就出事了,你以为老子不知道?!” 林仲伦无奈的说道:“贾团长,请你相信我!老窦在出事前跟我联络过,他好像预感到自己要有麻烦,他说如果他被捕或者遇害,让我直接来找你联系!” 贾作奎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他身边的一个人说道:“大哥!别听他的,干脆废了他得了,省得夜长梦多!留着他迟早是个祸害!” 贾作奎摆了摆手,低声问道:“你怎么证明你是老窦的人?!” 林仲伦无奈的笑了笑:“我无法证明!但我想问问你,如果我是军统和军部派来的探子,你们还有机会在这里喝酒吗?”贾作奎愣了一下,林仲伦接着说道:“贾团长,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觉得……老窦会出卖你吗?” 贾作奎犹豫了片刻,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一声低吼:“松手!” “大哥!你别相信他的鬼话,他……”那人的话还没有说完,贾作奎低声说道:“别废话!放开他!我信得过老窦!” 林仲伦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贾作奎一直狐疑的盯着他,又问道:“老窦都跟你说什么了?” 林仲伦笑着说道:“他没有说太多,只是告诉我在总攻的时候,你们会在战场起义!在你们驻防的南门迎接大军进城!” 贾作奎难为情的笑了笑,问道:“你真是共产党的人?”林仲伦微笑着点了点头。贾作奎双手抱拳道:“林秘书,都怪贾某有眼无珠,刚才的冒犯,得罪了!” 林仲伦笑着说道:“贾团长千万别那么说,警惕是好事!人常说,小心无大错嘛!” 贾作奎嘿嘿一笑,又问道:“林秘书,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干吗还要来我这里?” 林仲伦解释道:“贾团长,我来这里的目的首先是为了确定你们起义的时间,然后……我想查实一下那张城防图的真实性!” “城防图?”贾作奎愣愣的问道:“什么城防图?” “啊?”林仲伦一怔,询问道:“老窦同志在出事前将一份东安城防图交给了我,您不知道这件事?” 贾作奎一脸茫然的摇着头:“林秘书,这个我还真帮不上你,老窦根本没跟我说过这事儿啊!” 贾作奎的表情和话语让林仲伦几乎可以断定:窦立明就是‘牡丹’!他在庆幸的同时,也在为失去那样一个可敬可爱的战友而深感悲恸。 十四章:真汉子,土匪的豪情 林仲伦望着贾作奎,问道:“贾团长,我们的总攻时间还没有确定,你们如何确定起义的时间?” 贾作奎哈哈一笑,爽朗的说道:“那还确定个屁啊!你们的大炮一响,老子保证让南城门开锅!”他的声音也太豪爽了,林仲伦警惕的朝门口张望了两眼,贾作奎看到后又是一通大笑:“没事儿没事儿!在这个院子里,全是跟咱老贾换过命的弟兄!” 贾作奎看着林仲伦长叹一声:“哎!妈了个巴子的!老子从小就爱听大戏,最恨的就是戏里那些唱白脸的奸贼和叛党,没想到临到现在,老子特么也要做叛徒啦?”说完,他挠着光头无奈的大笑了起来。 “贾师长,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林仲伦给他纠正道:“您这不是叛变,你们这叫‘弃暗投明’!你们的起义是为了人民,为了普天下的劳苦大众!” “得得得!”贾作奎不耐烦的挥着手:“别特么跟我扯些没用的!老子听不懂那些!”说罢,他凑到林仲伦的面前,唉声叹气的说道:“老窦活着的时候,也爱跟我絮叨这些,可咱听不懂那些大道理!不过,老子只听懂了一句话:人人平等!户户有田!” 说着,贾作奎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人人平等!老子就喜欢这个!知道咱啥时候当得兵吗?打小日本子的时候!那时候老子还是个大头兵,可打小鬼子咱含糊了吗?每次打仗老子都是冲在队伍的最前面,是真豁出命去跟鬼子拼啊!怎么样?老子打一仗升一级,打一仗升一级!老子特么现在是团长啦!” 这时候,他身边的那兄弟提醒道:“大哥!你现在是师长啦!” 贾作奎不耐烦的骂了他一句:“给我闭上臭嘴!谁特么让你插话啦?!”说完,他敲着桌子对林仲伦说道:“可是特么平等了吗?平等了吗?!老子们把头掖在裤腰带上跟鬼子拼命,得了啥平等啦?!就因为咱不是王牌军,不是他娘的嫡系队伍!弟兄们穿着最薄的棉衣,吃着最差的军粮,拿着最低的军饷,就这还特么要克扣!老子们为了打小鬼子,咱不跟他们计较,衣服薄了,只要冻不死就成,干的吃不饱咱就喝稀的!军饷更是特么扯淡,咱打小鬼子就不是图他的那几个铜板!可到最后咋样?小鬼子打跑了,他们要干吗?!” 说到这里,贾作奎抓起自己的酒碗就要往嘴里送,可是他一愣,原来是碗里没酒了,他从桌子上随便抄起了一碗酒,也不知道是谁的,猛地灌了进去,顺手将碗丢到了桌面上,义愤填膺的说道:“枪口一掉,他们要老子打共产党?!老子和共产党的队伍并肩打了八年的鬼子!八年哪!共产党的人打起小鬼子,那可是没一个孬种啊!在战场上,共产党救过老子的命啊!这咋说翻脸就翻脸了呢?!这咋翻脸比脱裤子都快呢?!” 林仲伦也激动的说道:“是啊!国民党公然挑起内战,他们置民众的疾苦于不顾,他们……” “别扯啦!”简直太尴尬了!还没等林仲伦将激情抒发完,又被贾作奎一挥手不屑的打断了:“老子就认准了一件事!打小鬼子的,就是好汉!救过老子命的,那就是兄弟!想让老子对兄弟下手!我草他大爷!”说完,他从身后的抽屉里拿出一卷纸,在手里挥了挥:“眼下要打仗了想起老子们来啦?给老子升官,给老子加饷!让老子们给他们当炮灰对自己兄弟下手?!”嚷罢,他将手里的张委任状狠狠的摔到了地上,一声暴喝:“姥姥!” 贾作奎一脚将那委任状踢出了很远,他自己也因为用力过猛趔趄了一下身子,站稳后,他又抄起了一个海碗,他的一个弟兄慌忙捧起了酒坛子。林仲伦生怕贾作奎喝醉酒误了事,赶忙上前制止道:“贾团长,咱们还是先谈一谈起义的事情吧。” “起义?”贾作奎瞪着一双喝红的牛眼问道:“不是已经说完了吗?你放心,咱老贾说话算数!吐个吐沫是个钉!到时候你就瞧好吧!” “可是……”林仲伦为难的说道:“你们起义后总要有什么标识吧?就是……身上有什么标记,也好让我们的人确认!” “标什么识?”贾作奎一头雾水的反问道。 林仲伦一眼看到了太师椅椅背上的那条白毛巾,他拿起来后说道:“你看,就是让你们的官兵们在起义之后,每个人在胳膊上绑上一条白毛巾,或者有什么标记,让我们的人见到后就知道你们是起义的队伍,这样可以避免误伤!” 贾作奎一把扯过了那条毛巾,顺手丢到了身后,一脸不屑的说道:“打起仗来热火朝天的,谁特么还顾得上自己胳膊上有没有毛巾啊!不要这个!” 这家伙也太不给面子了,林仲伦尴尬的说道:“那……你总要让我们能分辨出你们是起义的队伍吧?” 贾作奎眼珠子转了转,哈哈大笑了起来,正在林仲伦感觉莫名其妙的时候,贾作奎一拍自己闪亮的光头,嚷道:“光头!今天下午全团的弟兄全特么剃光头!这大冷的天儿,光头不多见吧?!” 林仲伦笑了,这主意还真不错,只是……他问道:“贾团长,这天气,光头会不会太冷了啊?” 贾作奎哈哈一笑:“命特么都不要了,还怕冷?!”说完,他对身边的两个弟兄说道:“回头传令下去,让弟兄们全部剃光头,对了!等造反的时候,让弟兄们的把衣服都反穿!”说完,他朝林仲伦得意的问道:“怎么样?这法子好吧?” 林仲伦拍手称赞道:“太好了!光头、反穿军衣,辨识度越高越能更好的降低误伤!” “误伤?”贾作奎咧着嘴苦笑着:“恐怕不会有什么误伤吧!” “没有误伤?为什么?”林仲伦颇为不解的问道。 贾作奎长叹了一声,有些伤感的说道:“兄弟!回去告诉你们的人,等打下了东安城,让你们的人到战场的死人堆里多扒拉扒拉,有反穿着军服的光脑袋,那都是咱老贾的弟兄,麻烦你们多费费心,给好好埋了!” 林仲伦点头答应着,他突然觉得贾作奎的话好像有些不对劲,他疑惑的问道:“贾团长,你们团不是驻防城门附近的区域吗?那可是东安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啊,那里应该没有太多的战事吧?” 贾作奎又是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这可是一场大仗啊!这么热闹的场面,哪儿能少了咱老贾的买卖?!”说完,贾作奎兴冲冲的伸手将林仲伦拉到了墙边的一面地图前,他指着地图朗声说道:“你看,这里就是南城门,也是我的防区,从老子的正面阵地到你们的队伍之间,至少有三个美制装备的整编王牌师!我说的是最少!”说完,他转头问林仲伦:“知道要突破这些防御,你们要付出多少代价吗?” 林仲伦傻傻的摇了摇头,贾作奎得意的说道:“你没打过仗你肯定不懂!这种阵地的攻防战,攻守伤亡比例最少也特么是二比一!也就是说,你们要攻破一个师的防御,至少要付出两个师的代价!我说的还是在装备平等的情况下!” 林仲伦听后不禁有些咋舌,贾作奎接着介绍道:“那可都是钢筋水泥的防御工事,这次他们可是下了血本的!”贾作奎眼中的凶光一闪,他指着地图说道:“如果我带着弟兄们从这里向前突进,那效果可就不一样了!工事的防御枪口朝前,他们根本不会料到老子从背后发起的攻击!不是咱老贾吹牛,老子的一个团,最少也特么拼掉他一个王牌师!” 说完,贾作奎竟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到时候可就热闹喽!让这些王牌军也尝尝咱杂牌军的厉害吧!”他转头斜眼一瞅林仲伦,很霸气的说道:“兄弟你放心,老子的弟兄都不是孬种,打起仗来绝不含糊!咱能给你拼多少,就拼多少!” 林仲伦震惊了,他的喉头一紧,声音有些哽咽了:“贾大哥!这样你们的损失太惨重了!” 贾作奎咧嘴一笑,问道:“兄弟,你拿咱老贾当自己人不?” 林仲伦忍住眼泪点了点头,贾作奎接着说道:“那就好!我看你是个文化人,这个帐你一算就明白!老子灭他一个师要打光我一个团!你们想灭掉一个师要损失两个师!你算算,老子的一个团给你们省了两个整编师,这买卖咱可赚大发啦!” 林仲伦的鼻子已经彻底酸透了,贾作奎转头瞅了瞅他,又瞅了两眼那地图,笑着说道:“你刚才不是说我已经算你们的人了吗?你们不是说人人平等吗?那咱们就来个人人平等!都特么是爹娘生父母养的!脑袋就一个!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满盘算下来‘咱们’少死了一个半师呢!” 林仲伦听得很清楚,贾作奎刚才说的是……“咱们”! 时间已经接近十点,林仲伦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在与贾作奎道别的时候,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猛地拥抱住了这个粗野的汉子。贾作奎吃了一惊,他轻轻拍了拍林仲伦的后背,声音也有些变调了:“兄弟,别跟我整这些没用的!咱老贾……” 贾作奎的话没有说完,林仲伦已经感觉到了他用力的拥抱…… 走到门口的时候,贾作奎喊住了他:“兄弟!记住你们说的话,人人平等,户户有田!是条汉子就得说到做到!回头等你们得了天下,这些话可得兑现啊!要不然,老子和这帮弟兄就是屈死的!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林仲伦没有回答,转过头时他已经泪流满面,站直了身体,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十五章:惜别战友,一路珍重 林仲伦走出了二三九团团部大门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语言可以用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林仲伦开始在心里重新定义东安城即将到来的解放:无疑,这将是一个伟大的胜利,因为这胜利的背后有着太多太多伟大的付出!这个城市应该记住太多人的名字,尽管,有些人根本没有留下他们的姓名。林仲伦想到了英国首相丘吉尔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从来没有这么少的人,对这么多的人做出过这么大的贡献…… 一转头,大陈的黄包车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林仲伦有些腼腆的朝大陈笑了笑,大陈憨笑着一声叹息。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知道,这一笑、这一声叹息之间,包含着多少的内容。 也许是怕冯冠生和方秀兰着急,大陈将车子拉得飞快,没有多久,黄包车就来到了一排小洋房的门前。 要说冯冠生这小子绝对算是个“腐化分子”,敌后工作的严酷丝毫没有降低他对“高品位”生活的追求。在来东安后不久,冯冠生就租下了这一整栋的小洋楼,并且将里面装饰一新。这里曾经是英国人在东安的租界,至今这里还住着很多的外国人,而冯冠生所租住的那栋小楼,据说以前住的就是一个英国的领事。 这家伙租下了这房子之后,还煞有介事的雇佣了两个仆人和两个厨师(开始只有一个鲁菜厨子,后来又找来一个川菜厨子)。林仲伦曾经取笑他:“就你这样的,怎么跟无产者联合起来?” 冯冠生对此很不以为然:“怎嘛?我这是先体现一下共产主义的生活!”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理解“共产主义”的! 林仲伦下了黄包车,朝大陈点了点头,大陈明白,这是要让自己守在这里。他将黄包车停靠在路边,自己蹲在车前,卷起了旱烟,破草帽下一双闪亮的眼睛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林仲伦刚走到门前,房门就突然地打开了,他几乎是被一双手扯进了屋里。冯冠生紧紧地拥抱着师兄,急得方秀兰在身后直跺脚。三个人都激动不已,只是短短两个小时的分离,他们都觉得好像跨越了百年。 冯冠生和方秀兰将师兄带到了二楼的书房,关上了房门。林仲伦这才注意到,两个人的装束都发生了变化:方秀兰素颜着一张俏脸,原来那些奢华的绫罗时装,已经换成了一件质朴的素色长棉袍;冯冠生也一改他往日的油头粉面,身着一身中山装。 “师兄,快说说,那边到底怎么样了?”一进门,冯冠生就急急得问道。 “确诊了,没问题!林仲伦坚定的一点头:“窦立明是我们的同志!” 方秀兰兴奋的握着小拳头,欢叫一声:“太好了!这么说,咱们的身份都没有暴露!” 林仲伦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们记好了,总攻开始的时候,贾作奎的二三九团会在南城门起义。他们的标识是光头、反穿军衣!他们会从他们的防区向外突进,接应我们的攻城部队!尤其是要提醒‘老家’的人,炮火的延伸一定不要到城门的防区,以免造成误伤!” 冯冠生和方秀兰很仔细的听着,不住的点着头。林仲伦说完后问道:“冠生,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放心吧!”冯冠生从怀里掏出了两张通行证,在林仲伦的眼前得意的晃了晃:“范处长不负重托啊,证件搞到了!他还让我转告你,出城的时候可以找那个卫戍部队一个姓陆的排长,他是负责北城门警戒的,只要拿着证件提范耀文的名字,直接放行!” 时间紧迫,他们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林仲伦问道:“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冯冠生指了指那个昨晚林仲伦交给他的密码箱,说道:“没有什么可准备的,就是它了!” 林仲伦愣了一下,问道:“你们连简单的行李也没有准备?” 冯冠生呵呵一笑,轻叹道:“为了不引起敌人的怀疑,我和秀兰什么也没有带!”说着,他两手一摊,俏皮的说道:“怎么样师兄,现在我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产者了吧?” 三个人都轻松的笑了起来。渐渐的,笑容在林仲伦的脸上淡了下来:“冯冠生同志,方秀兰同志,是到了我们说再见的时候了!” 方秀兰的小鼻子一皱,泪花儿已经在眼睛里开始了闪耀:“林大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您啊?” 林仲伦苦涩的笑了笑:“很快!等到解放的那一天!” 冯冠生激动的问道:“师兄!是东安城解放的时候吗?” 林仲伦笑着摇了摇头:“不!等到全国解放的那一天!”见两个人都愣在那里,他解释道:“党组织还没有给我指示,我想我会随国民党大部撤往上海!你们放心,距离我们下次的重逢,不会太久!” 临出门的时候,三个人又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三个人分开的时候,眼圈都已经红润了,冯冠生开口说道:“师兄,我想……我想要您的一样东西!” “你说!”林仲伦笑着应道。 冯冠生朝林仲伦上衣的口袋指了指,林仲伦会意的笑了,他将那支派克钢笔从衣兜上取了下来。那还是林仲伦上大学的那一年,林老爷子送给他的礼物,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带着身上。此时,他将那支钢笔郑重的交到了冯冠生的手里:“拿着!就算是我给你们俩的纪念!” 冯冠生看了看方秀兰,此时方秀兰的脸上已经有了泪痕,她从身后的书桌上拿起一个小锦盒,哽咽的说道:“林大哥,这是我和冠生送给您的小礼物。” 林仲伦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支崭新的派克金笔,林仲伦打趣的说道:“吆!我今天可是赚你们的大便宜啦!”赚?林仲伦的眼前浮现出了贾作奎兴奋的笑脸:“这买卖咱可赚大发啦!” 将二人送到门口,方秀兰和冯冠生恋恋不舍登上了大陈的黄包车,林逸飞忍着眼泪,用力的挥了挥手:“再见!一路珍重!” 冯冠生朝林仲伦晃了晃自己紧握的拳头:“师兄!再见!” “林大哥,你一定要保重!我们等你!”…… 目送黄包车渐行渐远,林仲伦在心里默默地祝福着这对儿可爱的小情侣,转身,他走进了那片深秋的萧瑟,此时的他突然想起了父亲说过的一个词:流溪浮萍…… 十六章:大战在即,准备撤离 乔占峰又翻看了一下后面的章节,林仲伦在《信仰》后面的章节里介绍的竟是大陈的事情,也就是说,冯冠生和方秀兰的故事就此出现了一个断层。在来莱县之前,乔占峰看过杜永胜的《华东战事》,那里面介绍的是冯冠生和方秀兰将情报和城防图送到华东野战军某师部之后的事情,按照林仲伦的讲述,冯冠生和方秀兰应该是很顺利的出了城,然后去了城阳镇的布庄接头,可到底出现了什么样的意外,让方秀兰用那样的一种特殊的方式,将情报直接送到了华东野战军的师部?乔占峰大惑不解。 就在这时,乔占峰的身后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他一回头,门口出现了一张甜美的笑脸:“乔书记,没打扰您吧?我来给病人换药。”原来是医院的小护士。 乔占峰招了招手,轻声说道:“不打扰不打扰,你的工作要紧。” 两个护士进来给方秀兰摘除了吊针,乔占峰看了看表,吆,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他嘱咐两个小护士照顾好老人,便离开了病房。 听到房门的响动,小田从隔壁房间里探出了脑袋:“乔书记,没什么事儿吧?” 乔占峰笑着摆了摆手,指了指楼下,小田知道,乔书记是想下楼去走走,于是他赶忙跟了上来。 莱县人民医院一共由四栋楼组成:一栋四层门诊楼,一栋四层住院楼和一栋新建的三十层的住院大楼,而在医院的最深处,就是乔占峰所处的这栋疗养小楼,小楼一共只有三层,周围的环境十分优雅,设施也很齐备。楼下就是一个小花园,与前面住院大楼相连接的是一条悠长的林荫小路。那条路让乔占峰不禁的想起了他在大学校园里经常走过的那条小路。如今走在这里,他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 就那么走了一会儿,乔占峰回头问道:“小田啊,明天咱们有什么安排?” 小田快走了两步跟了上来,应道:“哦,乔书记,明天上午开发区有一家合资企业挂牌,上午十点咱们应该代表市政府过去参加奠基和剪彩仪式;下午四点有一个老龄委组织的离退休老干部的座谈,您有一个讲话,晚上要和他们一起在市委食堂聚餐,不过聚餐的安排可以取消。” 乔占峰停下了脚步,他仰头望着天空思忖了一下,说道:“小田啊,上午的那个剪彩你帮我协调协调,看看其他几位市领导谁有时间,帮我出席一下,下午的那个……”这个离退休老干部的座谈确实让乔占峰有些为难,一年一共两次,作为市里的一把手,如果不出席确实有些过意不去,当然,老干部们也会不高兴。乔占峰苦笑着说道:“下午的座谈会,明早看情况再说吧。” 小田很认真的在小本子上做了记录,他抬头问道:“乔书记,您的意思是……咱们今晚就不回去了,是吧?” “不回去了!”乔占峰点着头应道:“今天咱们就在这里住一晚!” 小田赶忙叮嘱他道:“乔书记,那您可千万别忘了给阿姨去电话!要不,我现在就给您拨过去吧?” 乔占峰摆了摆手说道:“忘不了忘不了!一会儿回去了我自己给她打。” 可能是因为莱县污染比较轻的缘故,乔占峰觉得这里的空气比青阳市要清爽许多,所以他今天的散步多走了一会儿,回到那座小楼的时候已经快四点了。 方秀兰老人房间的门前,一个人正焦躁的徘徊着,乔占峰远远地就认出来了,是柳德福。他走过去轻声说道:“小柳,没休息一会儿?” 柳德福叹着气说道:“冯阿婆还没醒呢,我哪儿能坐得住啊?” 乔占峰示意他噤声,便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果然,方秀兰老人还在昏睡,这让乔占峰不禁的有些担心,他向陪护的小护士询问道:“老人家一直没醒?” 小护士摇了摇头,她见乔占峰一脸的忧虑,赶忙轻声解释道:“乔书记,您别担心,老人的身体没有问题,现在只是在熟睡,您回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有我们呢!” 乔占峰朝护士感激的笑了笑,便轻手轻脚的退出了房间。他让柳德福回房间休息,自己也来到了方秀兰老人隔壁的那个房间。这个房间的设施很齐备,根本不像一个病房,却更像是一个宾馆的标准间。房间两张床铺,靠近房门的一张床上有躺过的痕迹,看来是小田刚才在这里休息过。 乔占峰来到靠内侧的那张床边坐了下来,他还真有些累了。小田这时候走进了房间,询问道:“乔书记,您中午还没有吃饭呢,我让他们给您准备一些吃的吧?” “不用不用!”乔占峰摆了摆手:“都已经四点多了,一会儿就该吃晚饭了!” 小田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应了一声坐到了床边。 乔占峰躺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想到也快到晚饭时间了,他对小田说道:“小田,你去隔壁把那两本书给我拿来,注意别惊醒了老人。” 很快,小田取回了那两本书,乔占峰起身接过了林仲伦的那本《信仰》,小田则抱着杜永胜的那本《华东战事》倒在了床上,乔占峰打开书,接着下午看完的章节看了起来…… 林仲伦回到省政府的时候,大院里已经停放着几排大型的军用卡车,有士兵正从楼里抬出各种大小的档案箱,往车上搬运。走进办公大楼,楼内的景象让林仲伦不禁偷偷的想笑:比昨天的萧瑟还要萧瑟,有的房间已经被搬得“家徒四壁”了。 林仲伦吹着口哨走上了三楼,刚到楼梯口,范耀文便迎了上来,这大冷的天儿,他竟顶着一头白毛汗!来到身前,范耀文表情狰狞着低声说道:“仲伦,你可算是来了!明天上午省部全部撤退,你嫂子那事儿……”说着说着,他竟带出了哭腔。 林仲伦胸有成竹的说道:“放心吧范处长,我都安排好了!明天你随省部撤离,我会带上我嫂子和孩子!” 范耀文狠狠的抿着嘴唇,用力的拍了两下林仲伦的后背:“来日方长!啥也不说了兄弟!患难见真情啊!” 林仲伦到自己办公室转了一圈,基本上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出门的时候又遇到了范耀文,范耀文悄悄告诉他:“仲伦,下午就不要来了,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在家里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 谢过了范耀文的好意,林仲伦就走出了省政府的大楼。大陈的黄包车没有停在门前,这让林仲伦有些担心。他没有叫别的黄包车,想想明天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他想一个人在街上走走,这也算是一种缅怀吧。 回到家中,管家上前告知林仲伦:“少爷!军统的人来消息了,明天一早咱们就离开东安城!” 林仲伦点了点头,问道:“知道撤退的路线吗?” 管家回答道:“回少爷!咱们从北门离开,然后去青阳,在青阳码头上船,那里有美国人的炮舰护送咱们去上海!” 林仲伦直接去了林老爷子的书房,书房里,林老爷子手持一本古书仰倒在太师椅上。林仲伦进门的时候还以为他在看书,走近一看,原来老爷子正睡着呢。听到响动,老爷子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哦,是仲伦啊!有什么事儿吗?” 林仲伦取笑他:“困了就回房去好好睡,您老在这里遭这罪干吗呀?!” 老爷子一贯嘴硬:“谁说我睡着了?我刚才那是在思考!” 若是平时,林仲伦肯定要抢白他:有流着哈喇子打着呼噜思考的吗?可是今天不行,他还有事儿要求老爷子帮忙呢。林仲伦凑了过去,嬉笑着说道:“老爷子,找您商量点事儿!” 林老爷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很警觉的问道:“你又要干吗?” “别那么紧张!”林仲伦说道:“明天咱不是就要离开东安了吗?我想让咱们家再带上两个人!” 林老爷子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哦,是这种事啊,你……”林老爷子好像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他狐疑的问道:“恩?是两个什么人?” 林仲伦回答道:“哦,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林老爷子一愣,随即瞪圆了眼,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你!你在外面……” “嗨!”林仲伦一挥手打断了老爷子的话头:“你说你都想什么呢!是我们处长的老婆和孩子!这次转移他们不在撤退名单!平时他对我挺照顾的,我想帮他这个忙!” “哦,吓了我一跳!”林老爷子难为情的一笑:“这种事情,你找你妈妈商量就好了。” 老爷子的回答完全在林仲伦的意料之中,林仲伦太了解他父亲了:象这样的事情,你找他商量,他都会推到林仲伦母亲的身上,但是如果你不找他先商量,那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到时候老爷子会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斥责:“这么大的事儿,也不事先和我商量,你们还把不把我这个一家之主放在眼里了?!” 林仲伦吃过了午饭,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在窗前站了一会儿,他看到了大陈的黄包车。谢天谢地,凉棚没有搭起,那就说明一切正常,同时也是在告诉林仲伦:冯冠生和方秀兰已经安全的出城了!林仲伦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松懈了下来,已经两天没有合眼的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困乏。他真的太累了,头刚挨着枕头,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十七章:永别了,蔷薇的叶子 也不知睡了多久,林仲伦在朦胧中听到有人敲门,睁开眼扭头一看时间,吆!他觉得自己刚刚合眼,没想到已经睡了三个多小时。打开房门,管家杵在门前,恭敬的问道:“少爷,咱们门前拉车的那个陈师傅说有要事见您,您见吗?” 大陈?是他吗?林仲伦有些疑惑:自己和大陈合作了两年多,他到府上来找自己这还是头一次。难道是有重要的情况?林仲伦猛地感觉到了什么:对!一定是党组织找人来接头了!林仲伦的心里一阵狂喜,挥手吩咐道:“快快快!你带他去我的书房,我马上过去!” 林仲伦穿戴整齐,当他急匆匆赶到书房的时候,管家正带着大陈走上楼梯。 书房之中,两个人又是相视一笑,他们笑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也将对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也难怪他们如此不好意思的笑,相识两年有余,象现在这样坐下来见面,俩人好像还是第一次。 林仲伦给大陈倒上一杯新茶,问道:“大陈,这么着急见面,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大陈点了点头,说道:“林少爷!我……”刚一开口,大陈就觉得这称谓好像有些不对劲。 林仲伦笑了:“在这里就不要叫我少爷了!又没有外人,叫我仲伦!” 大陈笑着说道:“仲伦!我……”可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着别扭,大陈憨笑着挠着头:“算了,我还是叫你林少爷吧,叫习惯了!” 俩人又笑了一会儿,大陈收起笑容说道:“林少爷!我是来找您说‘田园茶庄’那件事的。” 田园茶庄?林仲伦吃惊的问道:“怎么?田园茶庄又出事了?” 大陈点着头说道:“林少爷,‘海棠’小组里出了叛徒!” 林仲伦思忖了片刻,说道:“大陈,东安地下党组织里肯定有叛徒,但是我们还不能断定就是‘海棠’的人!” 林仲伦这么说是有依据的:田园茶庄,也就是“海棠”小组!虽然大陈和“海棠”保持着单线的联系,但是,因为“海棠”是情报交通站,所以还有其他几个小组也在同时与“海棠”保持着单线联系。“海棠”的安全信号是窗台上的那盆花儿,大陈知道这个暗号,同样,其他几个小组的人也知道,所以,田园茶庄安全信号的再次出现,只能证明出了叛徒,却并不能说明一定是“海棠”小组的人! 大陈的语气是那样的坚定:“不!我敢肯定是‘海棠’的人!” 大陈对林仲伦说起了今天发生在田园茶庄的事情…… 在今天早上的时候,大陈就看到了田园茶庄阁楼的窗户上又出现了那盆小花儿,机警的大陈当然知道,这一定是军统特务搞得鬼把戏,同时他也意识到:地下党组织有叛徒。 大陈及时的将这一情况向林仲伦做了汇报,并接到了新的任务:护送冯冠生和方秀兰出城。 中午的时候,在目送冯冠生、方秀兰安全出城之后,大陈拖着黄包车准备去省政府的门前等候林仲伦,可就在路过松江路的时候,他改变了主意。 今天田园茶庄的门前似乎比以往“热闹”了许多,大陈将黄包车停到距离茶庄较远的路边,佯装等客人,观察起了茶庄门前的情况,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街角擦皮鞋的几个孩子不见了,取代他们的是几个贼眉鼠眼的小伙子;茶庄对面水果摊依旧是个小姑娘在张罗着生意,却不是从前的那个小姑娘了;几个捧着香烟盒子的人在街边徘徊,却听不到他们叫卖的声音,而且,那些人目光阴冷的游离在路人的脸上…… 大陈刚在那里蹲下不久,出事了!两个年轻人出现在了茶庄的路口,两个人耳语了一番后,其中一个到了那个水果摊前,另一个则到了路边,让人给他擦起了皮鞋。大陈看到,那个去买水果的小伙子指点着田园茶庄的方向,好像在跟那姑娘询问着什么,这时候,路上的几个“行人”开始漫不经心向小伙子围拢了过去,当那小伙子觉察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晚了,几个人上前制服了他。与此同时,那个在擦皮鞋的年轻人也被人按倒在地。 两辆黑色的轿车从茶庄旁的岔路上冲了出来,两个年轻人被塞进轿车后,车子扬长而去。松江路又恢复了平静…… 大陈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他必须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时候,又出事了:一个商人打扮的人又来到了田园茶庄的门前,可是,他迟疑了一下,朝茶庄内张望了两眼之后,转身就想离开,他刚走出几步,一群特务蜂拥而上…… 大陈就这些情况对林仲伦做了分析:“少爷!您看,这些人并没有进入茶庄,也不可能在卖水果的和擦皮鞋的人面前暴露身份,可是他们还是被捕了。尤其是那个商人,他没有进入茶庄,他甚至跟任何人都没有对话,也被捕了!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是被人认出来的!” 大陈分析的很有道理,林仲伦默默地听着,也开始了思考。大陈接着说道:“少爷!咱们来打个比方:我被捕叛变了革命,我能出卖您,也可以出卖‘海棠’,但除此之外,我不认识其他小组的同志,与他们也没有任何的联系。而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有三个同志被捕,我敢断定,肯定是‘海棠’小组出了叛徒,并且,这个叛徒现在就在田园茶庄里!” 没错,只有“海棠”小组的人与各小组都有联系!可是……林仲伦又提出了他的另一个疑问:“大陈,你经过茶庄那么多次,可是他们并没有认出你呀!” “哦,是这样的!”大陈解释道:“这主要是因为两个原因,首先,我最近两天经过那里的时候,距离茶庄都比较远。还有个主要的原因,以前我每次去茶庄接头的时候,都会把自己乔装成商人的模样,所以,不在近距离辨认,他们是认不出我的。” 林仲伦点了点头,他表情凝重的说道:“大陈,眼下大战在即,也应该是情报往来最频繁的时刻。各小组手里的情报急于发回‘老家’,他们也在迫切的等待‘老家’的指示!‘海棠’在这个时候叛变,对我们地下党组织的危害……简直可以说是灭顶之灾,我们必须想办法把这个情况尽快反映给上级!” “来不及了!”大陈淡淡的说道:“林少爷,等咱们联系上‘老家’的人,东安的地下党组织恐怕已经损失殆尽了!” 林仲伦抬头看去,大成苦笑着说道:“我们不知道就在刚才又有多少同志被捕,我们也不能保证他们每一个都坚贞不屈!” 大陈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扎在林仲伦心口那个最软的地方,他在绝望中思考:怎么办?怎么办? 这时候,大陈又说话了:“林少爷,其实……我是来向您辞行的!”林仲伦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他竟然在大陈的话语里听出了笑意。 林仲伦抬头一看,大陈果然在憨笑着:“林少爷!我知道,明天您就该离开东安去上海了,在那里,您会有新的任务和新的搭档!我祝愿我的战友在新的征程,一路平安!” “谢谢!谢谢!”林仲伦道谢之后问道:“你呢?你会继续留在东安吗?” 大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马上就要离开了,我又有了新的任务!” 林仲伦惊喜的问道:“大陈,你联系上党组织了?” 大陈苦笑着摇了摇头,林仲伦从他的笑容里意识到了什么:“你……你刚才说离开?现在全城都在戒严,你要去哪儿?” 果然不出林仲伦的预料,大陈说出了那四个字:“田园茶庄!” 尽管一切都在林仲伦的意料之中,但是他依然没能掩饰住自己的惊讶,大陈腼腆的笑着:“在一起合作两年多了,如今马上就要分开了,还真有些舍不得!林仲伦同志,如果我在之前的工作中有什么做得不够的地方,您多担待!” “不不不!你做得很好!”林仲伦惊慌的说道:“大陈,咱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计划一下,也许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大陈摇了摇头,坚毅的说道:“林少爷!掩护你,是我的任务,如今这个任务我也算是完成了!可是保护党组织,也是我的职责!作为一个党员,我有义务终止党组织正在遭受的侵害!” 此时的林仲伦是无措的,他觉得自己有必要阻止大陈的“鲁莽”,可是他又毫无理由。大陈似乎早已下定了决心:“林少爷!‘海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或许这个叛徒的手里还掌握着电台的密电码。如果他明天被转移到了上海,党组织今后的损失将无法限量。并且,‘海棠’小组的其他成员也无法含笑九泉!这个恶畜,他简直就是我们东安地下党组织的耻辱!” 大陈喝了一口茶水,他站了起来。林仲伦望着眼前大陈那憨直的笑容,他能感觉到一双无形的大手正在揉搓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的胸口因为那种剧烈的痛楚而阵阵抽搐。 大陈憨笑着说道:“仲伦同志,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现在趁他还在茶庄,就让我去结束这一切吧!” 林仲伦默默地走上前,两个亲密的战友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林仲伦好想道一声“珍重!”,可是他说不出口。 这是属于林仲伦和大陈的第一个拥抱,却也成了最后一个。在这短短一天的时间里,林仲伦经历了三次这样的拥抱,如果说前两个拥抱预示着希望和胜利,那么,和大陈的这个拥抱却只能意味着永别。 就在大陈出门的刹那,林仲伦问道:“大陈!您……您的全名是什么?”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尴尬的问题,毕竟,他们已经共事两年多了。 大陈回头的时候,依旧保持着他那憨厚的微笑:“其实我不姓陈,要说起来,咱们还是本家呢!我也姓林,林焕生!”说完,他又腼腆的笑了笑:“其实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我希望你能记住,我曾经是‘蔷薇’的叶子!” 楼下,大陈拖起他的黄包车奔跑了起来,他的脚步看起来是那样的轻松,可站在窗前的林仲伦的心情却是那样的沉痛。大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街角,可林仲伦凝望着那个方向,在窗前站了很久很久。 半个小时之后,松江路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巨响,林仲伦绝望的闭上了他的眼睛,大颗的眼泪滚滚的落了下来…… 在日后解密的一份国民党军统的资料,印证了大陈,也就是林焕生的推测:国民党军统局利用侦听设备搜索到了‘海棠’的电波,并由此锁定了‘海棠’的位置。在军统特工实施抓捕的时候,遭到了‘海棠’的殊死抵抗,并在最后的关头炸毁了电台。但是却有一名‘海棠’幸存了下来并“反水”。 根据这个叛徒的供述,军统成立了“花匠”特别行动小组(因为当时东安地下党多以花卉的名称作为代号,所以军统给这个反谍报特务小组取名:花匠),军统小组押着叛徒进驻了田园茶庄,他们在第一天便战绩斐然:通过叛徒的辨认,他们成功的抓获中共东安地下党组织成员六名!但是好景不长,就在当天的傍晚,一个黄包车夫持枪闯入茶庄,在身中数弹之后引爆了身上的炸药。反水的‘海棠’当场被炸死,暗藏在茶庄内的十余名“花匠”全部“以身殉国”!“花匠”小组就此取消…… 第二天清晨,国民党东安省政府开始了大规模的转移。在负责护送林府的车辆中,多了两对母子。一对是省政府机要处处长范耀文的老婆和孩子;另一对是…… 没错!是“牡丹”窦立明的妻儿!林仲伦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这样做,也许带上这对母子会给他带来很多的麻烦,甚至会将他置身于极度的危险之中,但是,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将这对孤儿寡母滞留在即将战火纷飞的东安!而这,也许是林仲伦在他的谍报生涯中唯一的一次“感情用事”! 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a>手机用户请到阅读。</a> 十八章:晚宴,市委书记请客 一阵电话铃声的突然响起惊动了乔占峰,是自己的私人手机,乔占峰赶忙放下了手中的书,从床边的矮柜上拿起了手机,屏幕上显示:隽梅,是他的妻子。乔占峰这才想起忘了给妻子去电话,小田从隔壁的床铺上朝他幸灾乐祸的伸了伸舌头,乔占峰苦笑着接起了电话:“哎!隽梅,我刚想给你去电话呢,你的电话就来了!咱们还是那么默契,这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文隽梅在电话里嗔怪道:“少贫嘴!每次给你电话你都这么说,你什么时候主动给家里来过电话?” 这倒是个真事,乔占峰心知理亏,可他又生怕被小田听到,便捂着话筒讨饶道:“下回下回!下回我一定主动给您去电话。”可就这么点儿空间,哪儿能躲过小田啊,这时候的小田正捂着嘴偷着乐呢。 “行啦行啦!”文隽梅好像有些不耐烦了,她问道:“你几点来家吃饭?” 乔占峰抬头一看,已经五点了,他有些心虚的说道:“我还在莱县呢,今晚……今晚应该……可能……” 文隽梅的语气徒然的冷了下来:“乔占峰,你这工作忙得,还想夜不归宿了是怎么着?” 乔占峰叫苦道:“是真的遇到了一些事情,今晚真回不去了。” 文隽梅到也算通情达理:“恩,那你按时吃饭啊,要不然下次再胃疼没人管你!” 乔占峰忙不迭的道谢:“谢谢,谢谢!我会的,有小田在这里呢。” “对了占峰!”文隽梅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她说道:“晟晟明天中午回来,这可是他女朋友第一次来咱家吃饭,你可一定要赶回来啊!” 晟晟,是乔占峰和文隽梅的儿子,今年二十六岁了,因为是在省城上得大学,所以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省城东安工作,每半个月才回家一次。 乔占峰回忆了一下,问道:“哎?隽梅,我记得晟晟的女朋友……好像到过咱们家吧?” “你这个当爸爸的!”文隽梅责怪道:“这就能看出你关不关心儿子了!那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这回是晟晟的新女朋友!” 乔占峰叫苦道:“隽梅,你有时间也得多说说他!他这都换了几个女朋友啦?!” 这回可让文隽梅抓着话茬了,她阴阳怪气的说道:“吆!乔占峰,我也不是你的初恋啊!怎么这时候你倒想教育我儿子啦!” 乔占峰真是哭笑不得:“隽梅!你还有完没完了?!” 文隽梅吃吃的笑着:“好了好了,明天尽量赶回来!哦对了,有时间的话去大哥那里看看。” 乔占峰敷衍了两句:“看时间吧!”就挂上了电话。文隽梅的老家就是莱县的,不过她父母在前几年已经去世了,在莱县除了一个哥哥,也没有别的直系亲属了。 看着手里的话机,乔占峰苦笑着摇了摇头。初恋?乔占峰上大学的时候确实有一个初恋的女友,当时也算得上是爱的死去活来,可是天公不作美,最后毕业分配工作的时候,两个人没有分到一起。和所有当时异地恋的同学一样:刚开始是频繁的书信往来,然后信件逐渐的减少,最后也就断了联系。但是对于乔占峰来说,当时的那段恋情却是刻骨铭心的,初恋嘛! 乔占峰后来遇到了文隽梅,俩人从相识到热恋,结婚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可就在刚结婚不久的一天,乔占峰喝醉了酒,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了那段初恋的往事,更倒霉的是他把文隽梅当成了倾诉的对象,说到动情之处还抹了两把眼泪。好家伙,这可让文隽梅抓住了把柄,二三十年都过去了,至今仍耿耿于怀!不过乔占峰知道,文隽梅现在提起那事儿,也只是夫妻间开开玩笑而已。 也许是因为刚才看完书的缘故,乔占峰不禁的想到了一个问题:儿子今年二十六岁了,比书中的林仲伦小一岁,可比起冯冠生和方秀兰来,他应该还年长几岁。都是岁数相仿的年轻人,林仲伦二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是老地下党员了,为共和国的诞生立下了赫赫功勋,可晟晟呢?乔占峰一直觉得他还是个没有成熟的孩子! 乔占峰拿起书,正准备再看一会儿,房间门被敲响了,小田翻身下床,打开了房门。曹大元乐呵呵的站在门口:“乔书记,该吃饭了!” 乔占峰和小田简单的一收拾,便随曹大元下了楼。曹大元一边下楼,一边殷勤的请示道:“乔书记,您也辛苦一天了,今晚我们县委常委的几个同志准备了一桌便宴,人也不多,都是县委领导班子成员,大部分在上午您都见过了,一会儿酒宴上,您是不是也给我们说几句啊?” 乔占峰越听越觉得别扭,他逐渐放慢了脚步,等曹大元说完了那段话,乔占峰已经将脚步干脆停了下来:“老曹啊,我都跟你说过了,我这次是以我个人的名义来得莱县,你怎么非要搞得那么复杂?” 曹大元一愣,他摊着双手辩解道:“没复杂啊!我说了是便宴啊,人也不多,就那十几个人……” 曹大元的话还没有说话,乔占峰已经开始往回走了:“小田,咱们自己找地方简单的吃一点儿。” 曹大元是真急了,迈着他的小粗腿儿就冲了过来,他拦到了乔占峰的身前,哭丧着脸叫苦道:“乔书记,您这也太为难我了吧?您来一趟莱县不容易,我总不能让您在这医院里吃病号饭吧?!” 看着曹大元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乔占峰忍不住想笑,其实曹大元说得也有道理,可是象那种冠冕堂皇的场合,乔占峰真的不屑于应酬,正当三个人站在那里想着各自主意的时候,柳德福和一个年轻人,带着那些随行人员有说有笑的出了小楼,见到乔占峰等人,那年轻人上前打了招呼:“乔书记!” 乔占峰认出来了,这个人应该是曹大元的秘书,姓什么来着?他一时还想不起来,乔占峰望着众人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呢?” 曹大元的秘书回答道:“哦,乔书记!我们曹书记让我带着他们出去吃晚饭。” “哦?”乔占峰来了兴趣,他问道:“这附近有口味儿好一点的小饭店吗?” 曹大元的秘书笑着回答道:“有啊!”他一指不远处医院后院墙的小栅栏门:“从那里出去,后面的大街上就有一家很不错的小菜馆,我正准备带他们过去呢。” “走!”乔占峰兴奋的一挥手:“咱们一起去!” 众人有说有笑的走出了很远,曹大元这才回过神来,他一拍屁股:“等等我!我也去!”紧迈着小碎步就追了上去。 那个秘书还真没说错,小饭庄的店面不大,却干净整洁,因为众人来得比较早,饭店里唯一的一个雅间也还空着。菜的种类也比较多,展示柜里也算是琳琅满目了。可要看菜单的话,就有些复杂了:那菜名什么都有,有川菜有鲁菜,有东北菜,竟然还有新疆菜,看来这小店的厨子还挺“全活儿”。 乔占峰朝大伙儿招呼道:“每个人都要点一个菜,今晚咱们好好吃一顿,我请客!” 曹大元一听乔书记要请客,他抬了抬手臂想要说点了什么,可他偷偷瞄了乔占峰一眼,还是把原来想说的话硬生生的给咽回去了。 大伙儿听说今天是乔书记自己掏腰包,点菜的时候都十分谨慎,尽挑着便宜的小菜点,唯独柳德福那家伙,眼睛死盯着一个展示柜里的一个大盘子,问那服务员:“哎,师傅,这是什么?” 众人看他的眼神顿时鄙夷了起来,那盘子上分明写着嘛:烤全兔! 服务员也做了回答:“先生,这是我们饭店的特色,烤全兔!” 众人又将那鄙夷的眼神转移到了那服务员的身上:除了炸花生米和拌咸菜丝,他介绍每一道菜的时候都说是他们的“本店特色”! 柳德福眯着眼睛沉思了一会儿,问道:“有炖的吗?” 服务员很耐心的回答道:“对不起先生,这个真没有!您就来个烤全兔吧,这个‘真’是我们这里的特色!”咋?其他的特色都是假的? “恩恩恩!”柳德福倒也豪爽:“那就来一个!” 众人点完了菜,服务员将菜单交给乔占峰审阅,乔占峰接过菜单一看,好嘛!除了柳德福点的一个烤全兔,其余的全是“青草系”的菜名,这么多人根本吃不饱啊!他当即剥夺了小田点菜的权利,要了一个“新疆大盘鸡”和一个“土豆炖牛腩”。 十九章:兔肉,冯阿婆的最爱 因为吃饭的客人不是很多,所以菜上得也比较快,众人也没有喝酒的,便说笑着吃了起来。别看小店的“菜系”纷杂,口味却还真不错。没多大时候,“硬菜”上来的:烤全兔!也许是店家老板知道来了贵客,这只烤全兔,比展示柜里陈列的那只要肥大的多,上桌的时候还在铁架子上滋滋的冒油,满屋飘香啊! 服务员刚将烤全兔摆到桌子上,说时迟那时快,柳德福村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上手就扯下了那兔子的一条后腿!将兔子腿放到眼前的碟子后,他甩着两只爪子疼得龇牙咧嘴。众人瞪过去的眼神里写满了同一句潜台词:“活该!烫死你丫的!” 柳德福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大伙儿的眼神,他美滋滋的看着眼前“抢”来的战利品,大手一挥:“服务员,打包!” 大伙儿在心里对柳德福的鄙视,已经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地步:乔书记来一趟莱县,柳德福你作为一个莱县的村长,好歹也算是一级领导干部吧!你不请客尽地主之谊也就罢了,连吃带蹭的不说,最后还要打包宵夜?! 柳德福看了看众人,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行为颇有不妥,他指着那兔子腿,红着脸解释道:“冯阿婆爱吃这个!” 哦,原来是这样!一部分人恍然大悟,很善意的朝柳德福笑了笑,可是另一部分人的目光却更加的鄙夷了:啊呸!一个快八十岁的老太太能啃动烤兔子腿?!谁特么信啊! 饭后,乔占峰拿着钱包来到了小吧台,却被店主告知:已经有人结过账了!乔占峰看了看身后的曹大元,曹大元仰头看向了天花板,趾高气昂的说道:“别看我!不是我!” 乔占峰朝身后的众人望去,一个人灰溜溜的低下了头:是曹大元的秘书。好在花钱不多,乔占峰也没有计较,他拍着曹大元的肩膀说道:“那我就代大伙儿谢谢曹书记啦!” 一顿饭吃完,众人原路返回了医院的疗养小楼,到了楼下,曹大元似乎还有些贼心不死,他上前商量道:“乔书记,我知道一家茶馆很不错,就在附近,要不……” 乔占峰呵呵一笑:“老曹啊!改日吧,今天太晚了,你也回去早些休息!” 一上楼,乔占峰就发现方秀兰老人的那间病房的房门开着,看来老人已经醒了。他快步走到门前,果然,护士正在给老人喂着稀粥。 “冯妈妈,您醒了?”乔占峰进门后亲热的打了招呼。 方秀兰老人此时已经换上了病号服,面色也红润了许多,见乔占峰进门,她有些拘谨的寒暄道:“乔书记,您来了,快请坐!” 乔占峰刚在老人的病榻旁坐定,柳德福就出现在了门口,他摇晃着手里打包的那个包装袋,问道:“冯阿婆,你瞧这是什么?”那样子得意极了。 柳德福打开了袋口,方秀兰凑过去一闻,惊喜的说道:“哎呀,是兔子肉!快,快给我尝尝!” 柳德福变戏法一样的拿出一把小剪刀,很耐心的忙活了起来,不多时候,袋子里便垒起了一堆肉末。柳德福接过护士手里的粥碗,将肉末倒了一些在稀粥上,给老人喂食了一勺。老人品尝后赞不绝口:“恩恩!真香!这天底下最好吃的就是兔子肉了!”她的神情是那样的满足,象一个吃到了糖果的孩子。 一碗粥喝完,老人示意自己吃饱了,护士端着托盘离开了房间。 方秀兰老人看着乔占峰,很腼腆的问道:“乔书记,这是哪儿啊?我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柳德福抢着回答道:“冯阿婆,这是县城的大医院!你现在住的可是大干部才能住得房子,是乔书记给你安排的!” 方秀兰环视了一下周围,赞叹道:“是真高级,这得花多少钱啊!” 柳德福又抢着说道:“冯阿婆,放心吧,我听医院里的人说了,都是公家花钱,你就安心的住着吧!” 方秀兰白了柳德福一眼,嗔怪道:“这孩子,尽瞎说!那公家的钱就不是钱啦?”说罢,她扭头对乔占峰说道:“乔书记,您还是让我回去吧,别在这里浪费公家的钱。” 乔占峰笑着说道:“冯妈妈,这个我说了可不算!您得先把身体养好了人家才肯让您走!还有,在您面前,我可不是什么书记,您叫我的名字,就叫我占峰!” 方秀兰点了点头,抿着嘴笑了笑。 看着方秀兰那略带羞涩的笑容,乔占峰此刻已经不再怀疑林仲伦在书中对她美貌的描述,虽已近耄耋之年,可她的五官依旧是那么清秀,她似乎刚梳过头,已经花白的头发被梳理的一丝不苟。 片刻的沉默之后,方秀兰老人开口问道:“占峰啊,我听你说,你们找到了林大哥?” 乔占峰点头应道:“是是!冯妈妈,他现在在美国,他可一直惦记着您呢!” 两行清泪从老人的眼角滑落了下来,她感慨道:“哎!在哪儿都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柳德福赶忙帮老人拭去了眼泪,乔占峰上前安慰道:“冯妈妈,您安心在这里住着,我明天就通过省委想办法联系到林仲伦,把找到您的消息告诉他!” 方秀兰笑着点了点头,突然收起笑容说道:“占峰啊,你可别让我住在这里,我想回家,你就让德福送我回去吧。” 乔占峰继续安抚道:“冯妈妈,这种地方就是给您这样的老革命准备的,不花钱!您就安心的住下吧!” 柳德福也在旁边帮腔道:“就是就是!这里多好啊!我们想来这里享福,人家还不让呢!” 方秀兰老人为难的说着:“我在这里住不下啊!你们还是让我回去吧!” 乔占峰笑着问道:“您家里还有什么让您放心不下的事情?您说出来,我们帮您解决!” 方秀兰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人,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嗫嚅着:“我……一天不和冠生说说话呀,我就觉得这心里不痛快。” 冠生?难道是冯冠生?!乔占峰愣住了:“冯妈妈,他……他不是去世了吗?” 方秀兰点了点头,柳德福低声说道:“乔书记,冯阿婆的男人就埋在她住的那房子的房后,冯阿婆每天都要过去和他说话的。” 方秀兰害羞的笑着:“哎!我也就是没事儿的时候啊,过去和他念叨念叨,这么些年了,习惯了。” 众人都沉默了,也许,象小田那样的年轻人,在此刻已经真正读懂了,什么是“爱情”。 乔占峰拉住了方秀兰老人的手,劝慰道:“冯妈妈,咱们在这里安心的再住一天,看您身体恢复的情况,如果可以,我后天回青阳的时候送您老人家回家,好吗?” 方秀兰想了一下,腼腆的点了点头。 乔占峰这时候问道:“冯妈妈,您还记得当年东安城解放前,您和冯冠生同志将城防图送出城的事情吗?” 方秀兰老人笑着回答道:“记得,当然记得!一闭上眼啊,那些事情就在眼前呢。” “太好了!”乔占峰欣喜的问道:“那您能给我们讲一讲当时的那些事情吗?” 方秀兰老人轻叹了一声,有些害羞的说道:“哎!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还说它干吗!” 乔占峰握了握老人的手,恳求道:“冯妈妈,您就跟我们说一说吧,有些事情我们需要核实一下,然后呈报给上级的。” 方秀兰老人轻轻的念叨着:“出城的那天,出城的那天……”她的神情好像陷入了回忆,小田歪头看了乔占峰一眼,打开了手里的袖珍录音机,并取出了那个他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做好了记录的准备。时间,回到了东安城解放前的那个中午…… 二十章:情况有变,艰难出城 大陈拉着黄包车上的冯冠生和方秀兰,一路朝东安城的北门飞奔而去,就在马上接近城门的时候,冯冠生突然一声低呼:“大陈师傅,快停一下!” 大陈慌忙收脚放满了车速,他回头疑惑的看了过来。冯冠生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朝路边的一家茶馆努了努嘴,大陈会意,将黄包车慢慢停靠在了门前。 冯冠生下车后带着方秀兰走进了茶馆,大陈若无其事的也跟了进来。冯冠生要了一壶茶水,在一个靠近窗户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大陈凑过来问道:“怎么了?有情况?” 冯冠生一直盯着城门口的那些士兵,他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应道:“恩,情况好像有些不对!” 大陈也瞭望了过去:城门口的行人寥寥无几,士兵们荷枪实弹的在那里转悠着,附近停着几辆军用的美式吉普车,还有几辆三轮摩托车。看来戒备很森严,可大陈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冯冠生幽幽的说道:“东安城卫戍部队是那种灰黄的土布军装,你再看这些人穿着什么?” 大陈恍然大悟,可不!这些士兵的身上是新崭崭的美制军服,头上顶着是钢盔,手里拿的也是美制的卡宾枪,再一看他们的座驾:美国吉普,三轮摩托,这可是国军正宗王牌部队的配置!他默默的朝冯冠生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大陈到茶馆的门口拉起了他的黄包车,一溜小跑的到了城门口,放下车子,他点头哈腰的朝一个士兵套起了近乎:“长官辛苦!长官辛苦!” 那个士兵斜瞅了他一眼,不耐烦的一摆手:“把你的车子拉一边去!别特么在这里挡着路!” “得嘞!这就好!这就好!”大陈将车子拉到一边,一脸谄笑的凑了上去:“长官抽支烟!” 那士兵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却突然眼睛一亮:“呀嗬!骆驼!行啊,没想到你小子还存这种货呢!”说完,接过来一根叼到了嘴上,那边大陈的火柴已经划着了。 大陈嘿嘿的憨笑着:“我哪儿有钱买这个啊,是一个坐车的老客送的,长官要是喜欢就拿着!” “这……这不太好吧?!”那士兵嘴上虽寒暄着,却早就把烟接了过去,还抽出一支扔给了一个他身边的士兵。 大陈赔着笑脸商量道:“长官,城外的一个老板包了我的车,给的价钱挺合适,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出趟城?您放心,晚上关城门之前保证回来!” 那士兵咧着嘴为难的说道:“哎吆!老哥,这事儿我还真帮不上你的忙,这上峰有令,没有通行证连只蚂蚱都别想出城!”说着,他有些不舍的掏出了那盒“骆驼”香烟:“要不,这烟您还是……” “嗨!”大陈一把将那烟推到了士兵的怀里:“我抽那个不习惯,穷命!”说着,他掏出了自己的旱烟卷了起来。 那士兵美滋滋的将烟重新塞回到口袋:“老哥,那就谢啦!” 大陈点上了烟卷,叹着气说道:“哎!看来是没有福分挣这份钱啊!昨天我和这里的那个陆排长都打好招呼了,谁知道今天竟出了这事儿!” 那个士兵看来还是个热心肠,上前说道:“老哥!这事儿您也别怪那个兄弟,就是他在这里也没辙!若是放在以前,你这事儿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让你过去了,可这回不行,上头动真格的了!”说着,他炫耀的拍了拍自己的臂章:“师部宪兵队!上午特意把我们调防过来设卡的!” 大陈和那个士兵又闲聊了几句,就拖着车子回到了茶庄门前,他没有进门,在窗户外就蹲了下来,隔着窗户问道:“棘手!怎么办?” 冯冠生低声说道:“别急,再等等看!”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到了北门前,几个宪兵一伸手,将车拦了下来。 一个军官从车里钻了出来,骂骂咧咧的喊道:“你们特么瞎眼了!我们师长的车你们也敢拦?!赶快把路障给我挪开!” “啊呸!”那个宪兵朝地上狠啐了一口,骂道:“你特么才瞎了眼呢!想出城可以,把通行证拿出来,全部下车接受检查!” “我次奥!”那军官一声怒骂,下车后火冒三丈的冲了过去:“孙子!你特么骂谁呢?” “唰唰唰!”把守城门的几个宪兵同时拉开了枪栓,一个宪兵坏笑着挑衅道:“就骂你了,怎么着吧?”说着,他用枪口指了指地上的警戒线,嘲讽的说道:“孙子!有种你过了这条白线试试,信不信老子当场给你打成马蜂窝!” 那军官指着宪兵,气得手直哆嗦:“行!小子,你有种,咱们走着瞧!” “行了行了!”一个娇嗲的女人声音从车里传了出来:“又不是没有证件,和他们置的什么气啊!?” 那军官隔着车窗接过了通行证,他走到了士兵们的面前,耀武扬威的说道:“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那士兵看了看证件,白了那军官一眼,他摇摇晃晃的来到了车边,嬉笑着说道:“对不起了太太,想出城可以,看来今天您得自己走着出去啦!” 那女人的声音顿时尖利了起来:“你们什么意思?!又不是没给你们证件!” 那宪兵可不管这一套,他吊儿郎当的说道:“上峰有规定:所有车辆禁止出城!您跟我这么叫唤有什么用?!要出城赶紧下车接受检查,不想出去就赶紧回家歇着!” 那军官叫骂着上了车,开着车子就返回了城区。 冯冠生看了看身边的密码箱,就在他试图铤而走险的时候,又有几个人到了哨卡前。 那几个人出示了证件之后,宪兵告诉他们:“箱子就不要往外带了!” 那几个人争辩道:“我们有证件啊,为什么不让带箱子出城?谁规定不许带箱子了?” 宪兵们不耐烦的嚷道:“我说的!怎么啦?老子的话就是规定!” 看来为了出城,那几个人也只好忍气吞声的将箱子放到了一边,一个士兵过去拿起箱子丢进了三轮摩托的车斗里,其他几个士兵上前对那几个人开始了搜身。 搜查太严格了,一个人藏在衣领里的两根金条竟然也被搜了出来。被搜身之后的几个人被赶到了一辆大吉普车的后面。 冯冠生闭上眼睛,脑子飞快的运转着:那个城防图卷轴他知道,长度三十多厘米,直径也有接近四厘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折成金条的大小,更何况那金条已经被搜了出来! 突然,冯冠生好像想出了一个办法,卷轴?打开?缠在身上?但是,当他看到那几个人系着衬衣扣子从吉普车后走出来的时候,他彻底的绝望了!这里的搜身,太彻底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冯冠生心急如焚!怎么办?回去找师兄再想办法?不!就算是师兄在这里,他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并且,时间!时间!时间!冯冠生恨不得将自己化成一只飞鸟,带着情报飞出城区! 方秀兰这时候站了起来,她拿起密码箱,轻轻的说了一声:“等我!”便朝一个小雅间走去,冯冠生狐疑的看着未婚妻的背影,他不知道方秀兰会有什么好主意。 大陈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沉稳,他在窗户下低声说道:“还有一个办法!我开枪打死他们几个,佯装冲卡,争取能将他们引到城内,你和秀兰同志趁乱混出城去!” “不行!这个想法太冒险了!”大陈的提议被冯冠生断然的否定了!这些情报太重要了,他们不能心存一丝侥幸,稍有闪失,三个人的牺牲无足轻重,可那背后还有着几十万条性命啊!并且,宪兵的吉普车和摩托车就在城门旁,就算冲出了城门,又能逃得了多远! 小雅间的门这时候吱呀一声打开了,方秀兰提着密码箱出现在了门口,她朝冯冠生坚毅的点了点头。冯冠生愣住了,难道……她是要自己准备出发?正在冯冠生还一头雾水的时候,方秀兰快步走了过来,抓起他的手就走出了小茶馆。 此时的冯冠生才回过神来,他一把扯住方秀兰,在她耳边急躁的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方秀兰的语气很镇静:“时间来不及了!东西我已经藏好,必须马上出城!”说着,她便疾步朝城门走去。 冯冠生知道,他们已经暴露在了守城官兵的视线之中,此时若想回头,势必会引起宪兵的警觉,可是,方秀兰到底把情报藏在哪儿呢?他的心里没有底。可眼下的情形已经让他没有时间再去考虑,冯冠生只好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站住!证件!”宪兵喊话的同时,几支枪口已经对准了方秀兰。 “在这儿呢!在这儿呢!”冯冠生追了上去,满面春风来到了哨兵的面前,他一边掏着证件,一边回头对方秀兰嗔怪道:“你急什么呀!” 方秀兰朝着冯冠生难为情的笑了笑。 “吆!是省委机要处的!”宪兵将证件还给了冯冠生,很礼貌的一颔首,指着那吉普车说道:“对不住了长官,上峰有规定,您这边委屈一下!” “明白明白!都是为了公事嘛!”冯冠生一边说着,一边顺从的朝那辆大吉普走去,他回头的时候,看到另一边的大吉普车里走下了两名国民党女军官,完了,女人也要搜身!冯冠生不禁的为方秀兰捏了一把冷汗。 这些人检查的也太细致了,虽然衣服没有完全脱净,但是掀着衣服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被搜查到了。万幸,当冯冠生系着扣子走出来的时候,方秀兰已经在城门口等他了。一个宪兵朝冯冠生凑了过来,很客气的说道:“长官,您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多的话我也就不说了,您把这皮箱留在这儿,成吗?” 冯冠生一怔,为难的说道:“那箱子我必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方秀兰走过来说道:“算了算了!反正也没有什么急用的东西!”说完,她对那个宪兵嘱咐道:“长官,那箱子就拜托给您了,我们下午回来取,行吗?” 那个宪兵乐呵呵的一哈腰:“得了您呐!您就瞧好吧,东西放在我们这儿,准错不了!” 两个人出城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大陈已经从茶馆的窗户下站直了身子。他们彼此遥望了几眼,在心里默念着:再见!战友!等到解放的那一天,再见! 二一章:为使命,惨痛的代价 出了城门的冯冠生抑制着那种巨大的喜悦,他悄悄的问道:“在吗?” 方秀兰朝他使劲的一点头:“恩!” 冯冠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仿佛已经在微凉的空气中嗅出了自由和胜利的味道,沁人心脾!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火速赶往城阳镇,两个人在几乎没有行人的公路上快步的朝城阳镇赶去。 可是,冯冠生发现方秀兰越走越慢,此时她步履艰难,好像已经走不动了,冯冠生不得不拖着她行走,他回头鼓励道:“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不行了冠生!我……我可能要不好了!”方秀兰声音是那样的羸弱。 冯冠生一怔,他扭头看去,天啊!这还是他的秀兰吗?!刚才一直急着赶路冯冠生没有发现,此时的方秀兰僵直着身体已经满头大汗,她的面色惨白,曾经樱红的朱唇已经完全的失去了血色,如今她眼神迷离着,头向后微微仰起,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昏厥过去。 冯冠生一把扶住了方秀兰摇摇欲坠的身体,惊恐万分的低声唤道:“秀兰!秀兰!你不要吓我!你这是怎么了秀兰?!” 方秀兰竭力的挤出了一丝微笑,她指了指自己的下腹,吃力的说道:“冠生,快!不要管我了,拿上情报,去找‘老家’的人!” 冯冠生来不及多想,他一把抱起方秀兰钻进了路边的小树林里。当他扯开方秀兰棉袍的时候,他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血!殷红的血!方秀兰下身的棉裤已经完全被血浸透了!冯冠生不顾一切的褪下了方秀兰的棉裤,他惊呆了!那份城防图从方秀兰的下体露出了短短的一截…… 你听到过“撕心”的声音吗?在那一刻,冯冠生听到了,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发疯一样的撞着他身旁的一棵树干。就在这时,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襟,轻轻的拽了一下,冯冠生抬起一声泪眼看了过去,是他的秀兰。秀兰颤抖着嘴角哀求道:“冠生,疼!快,我不行了!快帮我拿出来,带上情报快走!” 冯冠生俯在方秀兰的身上嚎啕着:“你怎么那么傻啊?你怎么那么傻啊?!” 方秀兰的意识似乎已经开始模糊了,她的嘴里一直重复着:“冠生,疼!疼……冠生,疼!……” 冯冠生何尝不知道她在痛!他也想尽快将情报取出来,可刚才他试过了,那个卷轴死死的嵌住,他稍一触碰,方秀兰的身体就会因剧痛而抽搐不止!强行拔出,那无异于直接要了秀兰的命啊! 冯冠生抹着眼泪将方秀兰背了起来,他就是爬,也要背着秀兰爬到城阳镇! 顺着公路刚走了一会儿,冯冠生就觉得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是汗?是血?他不敢去想,他的眼前只有路,他也只有一个念头:城阳镇!那里有接应他的战友,有医院,有能救秀兰的医生! 一路的颠簸让方秀兰恢复了一些意识,她在冯冠生的耳边气若游丝的说着:“冠生,快放我下来,带上情报快走!” 冯冠生的眼泪就一直没有停过,他怒视着前方,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道:“方秀兰同志,请你坚持住!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也绝不允许你离开我!”眼睛一闭,却是一声哀嚎:“我求你啦!” 两个小时之后,筋疲力尽的冯冠生将方秀兰放倒在身边的一个小土坡上,他呆呆的看着眼前那一大片冒着青烟的瓦砾:这就是城阳镇吗?这他妈的就是该死的城阳镇吗?! “啊……!”“啊……!”“啊……!”冯冠生绝望了,他对着那片废墟发出了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可是,没有人回应他,连方秀兰都没有理他,一个小时以前她就不再有任何的声息了。 冯冠生疯了,他抬头瞪了天空一眼,竟狂啸着挥舞起了拳头……他想骂人,他想打人,他想杀人!他想毁掉这个世界去给他的秀兰陪葬,当然,也包括他自己!就在这时,方秀兰在昏迷中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秀兰没有死!方秀兰的那声呻*吟点燃了冯冠生心中所有对胜利的期盼,对!找组织!找队伍!总攻的部队应该在东安城的西方!冯冠生咬紧牙关,背起了方秀兰,朝着夕阳落下的地方,艰难的走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啊,我已经在部队的医院里了,一问他们才知道,我昏睡了四天,东安城早就解放了!”方秀兰老人说着,难为情的掩着嘴笑了:“你们说,我那是多能睡啊?” 老人说起那些事情的时候,语气是那么的平淡,好像她说得那些都是别人的故事,而她只是一个旁观者、说故事的人。 小田很仔细的做着记录,已经满面泪痕了,乔占峰哽咽的问道:“冯妈妈,您的身体也是那次……?” 方秀兰点了点头,应道:“是啊!那个医生告诉我,我是因为年轻,所以才活了下来,只是啊……只是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乔占峰一点头,一滴眼泪掉了下来,他慌忙的擦去,问道:“冯妈妈,您……您后悔过吗?” 方秀兰叹着气说道:“哎!那时候就是太年轻,脑子里只想着怎么把情报送出去,其他的根本没多想!事后想起来,哪儿能一点儿不后悔啊!我就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冠生,他那么喜欢孩子的一个人,我也没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我就琢磨着,这老天爷要是开眼啊,下辈子我还给他做媳妇儿,他想要多少我就给他生多少!” 方秀兰老人说完那些话,突然捂着嘴笑了,她偷偷的问乔占峰:“占峰啊,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不算是封建迷信吧?” 乔占峰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只是哽咽着,抹着眼泪摇了摇头。 老人家又说话了:“谢谢你,占峰!” 乔占峰一愣,方秀兰老人笑着说道:“这辈子也没人叫我一声‘妈妈’,今天你一叫我啊,哎呀我这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可美啦!” 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抹着眼泪,小田已经趴在老人的腿边泣不成声了。房门打开,一个小护士吃惊的望着屋里的人:“怎么了这是?没什么事儿吧?” 众人都赶忙擦去眼泪,尴尬的笑着:“没事儿没事儿!” “哦,没事儿就好!”小护士走到病榻旁,对乔占峰低声说道:“乔书记,时候不早了,老人家也该休息了!” 众人告辞了老人,都回到了各自的房间。小田回到房间后还在抹着眼泪,乔占峰叹了口气,上前问道:“小田啊,受教育了吧?” 小田使劲的点着头:“太受教育了乔书记!若不是见到这个老人,我真不敢相信,还真有这样的事,这样的人!” 时候确实不早了,乔占峰和小田简单的洗漱之后,便各自上了床,乔占峰拿起了杜永胜的《华东战事》。小天见自己原来看得书被人抢了,没办法,他只好捧着林仲伦的那本《信仰》,看了起来。 二二章:蔷薇同志,欢迎回家 《华东战事》的作者杜永胜,当时还叫杜三伢,“杜永胜”是全国解放的时候,他的一个老首长给他起得新名字!准备解放东安城的那一年,杜三伢刚满十九岁,可是,别看他岁数小又长着一张娃娃脸,他可是已经参军五年的“老革命”了! 杜三伢的老家在河北,十四岁就参加了革命。因为这小子机灵,被当时独立团的团长相中,给团长干起了警卫员。后来因为独立团战功显赫,团长成了师长,所以他也从“团长警卫员”升任为“师长警卫员”。两年前,杜三伢主动要求下连队,要到战斗的第一线,师长批准了他的请求。如今,他已经是师部直属侦察连的侦查排长了。 眼下部队正在准备攻打东安城,杜三伢也没有闲着,今天他乔装一番,带着三个侦察排的战士就出发了,他们准备从战场的侧面迂回到东安城的周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逮几个“舌头”回来,如果能擒住一两个“跑单儿”的国民党军官,那可就赚大发啦。 可是,当杜三伢沿着山路靠近东安城的城阳镇时,他彻底的傻眼了。两天前他还来过这里,当时的城阳镇还是一派祥和,可如今这里已是一片废墟了。杜三伢不禁的有些纳闷:这还没开战呢,这里这是咋了?像是遭受过猛烈的炮击一般! 摸进了镇子,杜三伢总算是看明白了:这里根本不是被炮火摧毁的,而是被人为焚毁的!国民党军队实在是太狠了,他们为了死守孤城,为防止解放大军用镇子的建筑做掩体,他们驱散了这里的百姓,并将镇子付之一炬! 敌人既然已经焚烧到了这里,那就说明防御工事已经离这里不远了。杜三伢不敢继续冒险前行,垂头丧气的带着三个战士准备原路返回。 就在他们准备横穿一条公路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两个人,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从这两个人行进的方向判断,他们好像是要去“解放区”。杜三伢示意战士们不要出声,他们沿着山路一路跟踪着公路上的两个人。 一阵山风吹来,杜三伢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他拱着鼻子在空气中搜索了一番:没错!是血腥味儿!杜三伢的鼻子灵得很,他在屋子里一拱鼻子,就能找出师长藏的酒!对于血腥的味道,他很有把握,自己不会闻错!眼看着离敌人的防区越来越远,杜三伢觉得,是到了自己现身的时候了。他朝三个战士一挥手,四个人冲上了公路。 冯冠生背着方秀兰在公路上疾走着,大汗淋漓,身上的秀兰越来越沉,他的脚步已经挪不动了。严重透支的体力让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是他只知道一件事:自己绝不能丢下秀兰,即使……即使是她的尸体。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一声断喝从身后响起,冯冠生的身子微微一怔,他又接着向前走去。他的脑子已经迟钝了:国军?解放军?在这片区域里都有可能遇到!可即使是遇到了解放军,那又怎么样呢?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再不站住我就要开枪啦!”那话音刚落,冯冠生的身后果然传来了一阵拉动枪栓的声音。开枪?冯冠生笑了,那就开枪吧!不管遇到的是谁,就算是军统的便衣,自己也无法逃脱了! 冯冠生又朝前挪动了几步,他慢慢的蹲下了身子。他倒不是想停下来接受盘查,而是他……他真的走不动了! 一转头,是一支乌黑冰冷的枪口,一抬头,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冯冠生一指倒在身边的方秀兰,他苦涩的笑了笑:“救救她,求你们了!” 杜三伢看着两个人那一身的血迹惊呆了,尤其是那个女人,她下身的棉袍都已经被血染透了。杜三伢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难产!在杜三伢很小的时候,他曾经亲眼目睹过他婶子的难产,当时那满炕的血污和满屋子弥漫的血腥味儿,将年幼的杜三伢吓傻了,当时的惨景至今他还历历在目。只是他有些纳闷:这个孕妇的肚子似乎也太平坦了一些。 杜三伢来不及多想,他回身一身低吼:“都还愣着干啥!” 三个战士收起那一脸的惊恐,反身冲进了小树林,片刻之后,他们就扛回了两条小树干。到底是侦察排的精英:缴获的日本“三八”式的刺刀在手里翻飞,小树干飞快的就变成了两条光洁的长杆;三个战士又解下了各自的绑腿,穿叉在两条长杆之间,很快,一个担架就“编织”完成了。 方秀兰被放到了担架上,杜三伢指挥两个战士抬起担架:“快!师部卫生院!”他回头一指另一个战士:“你!警戒断后!” 几个人在马路上飞快的走着,冯冠生此时有了一些欣慰:从行进的方向上来看,他断定遇到的是自己人! 一个小时之后,天色已经黑透了,他们终于赶到了独立师的师部卫生院。方秀兰被抬进了手术室,杜三伢则把冯冠生带到了另一个房间,杜三伢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冯冠生已经累得有些虚脱了,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孩子”,只说了几个字:“我要见你们的首长!” “首长?”杜三伢讥讽道:“你以为首长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冯冠生摇了摇头,又说出了那句话:“我要见你们的首长!” “笑话!”杜三伢一声暴喝:“别以为你不开口我就不知道你的身份!”他狠狠一拍桌子上那几张证件:“冯冠生!是谁派你潜入防区的?!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哼!”冯冠生冷笑了一声:“在见到你们首长之前,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杜三伢正要发作,房门“嘭”的一声开了,一个战士急急得说道:“快!排长!快来!” 屋里的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杜三伢吃惊的是正审问着呢,那家伙冒冒失失的要干吗?冯冠生吃惊的是:眼前的这个“孩子”竟然是个排长?! 杜三伢跟着那个战士到了隔壁的房间,一进门他就问道:“怎么样?生了吗?” “生了!”那个医生指了指桌子上已经摊开的卷轴,应道:“就是这个,你自己看吧!” 杜三伢一声惊呼:“乖乖!”难怪那女人的肚子那么平坦,原来她“生”下来的是一卷“画儿”!可是,当他看清那“画儿”上几个字的时候,他的脑子里炸响了一声惊雷:东安城防图!杜三伢的腿一软,他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杜三伢拿着那根血迹斑斑的卷轴,他冲进了关押冯冠生的房间,逼问道:“说!你要把这个送到什么地方!” 冯冠生一见那图,他“腾”的跳了起来:“她……她怎么样了?” 说实话,因为刚才见到“宝图”太过激动,杜三伢还真忘了问那女人的情况,他拿着卷轴继续逼问道:“说!你到底要把图交给谁?!” 冯冠生咆哮着:“除了给你们!我特么还能送给谁?!快告诉我!我妻子怎么样啦?” 杜三伢逼视着冯冠生,又问道:“你怎么证明那张图是真的?” 冯冠生挥舞着拳头发疯了:“我没法证明!我特么证明不了!我要见你们的首长!现在就要见!现在!” 杜三伢已经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眼前的这个人已经确定了只能是两种身份:一,国民党特工,用一份假的城防图来假意投诚;二,自己人,潜伏在国民党内部的我党地下人员! 事不宜迟,杜三伢出门后就拨通了师部的电话。回来的时候,他询问了那名“产妇”的病情,医生摇了摇头,很遗憾的说道:“生殖系统破坏严重,腹腔内失血太多,我们无能为力了!” 另一个房间里,冯冠生仰面倒在地上,他呆呆的望着顶棚,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群人进入了房间。 “师长!就是他!”是那个“孩子排长”的声音。 冯冠生知道是有首长来了,他木然的坐直了身体。 “这张城防图是你带出来的?”那个师长问道,冯冠生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个师长又问道:“你是我们地下党的同志?” 冯冠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此时他觉得是那样的可笑:自己到底算什么?自己已经为这个“党”工作了两年!可除了师兄林仲伦和大陈,竟然没人能证明他是“自己人”! 师长又问道:“你是怎么得到这张图的?” 冯冠生抬起头回答道:“是你们的一个同志让我带出来的!” 师长眼中一亮,问道:“他叫什么名字?他的代号是什么?” 这个……冯冠生环视了一下房间里的那些人,不!他不能说!即使知道这些都是自己人,他也不能说出师兄的代号和身份!他沮丧的摇了摇头:“不!我不能说!” 杜三伢这时候有些不耐烦了:“你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能说!那你怎么证明这些图是真的?!” 冯冠生又疯了,他疯狂的用指头戳着自己的头,戳着自己的胸口,咆哮着:“你们杀了我吧!你们枪毙我吧!我用我的命证明!够不够?够不够!你们杀了我吧!” “你……!”杜三伢气得恨不能上前踹这个家伙两脚。 师长伸手拦住杜三伢,语气很温和的说道:“同志,你不要太激动,你好好想一想,那个同志把图交给你的时候,他还说了什么,他让你把图交给谁?” 师长的问话提醒了冯冠生,也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慌张的爬了起来:“对!他让我到城阳镇,把图交给‘城阳布庄’的人!” 师长默默地点了点头,就准备走出房间,冯冠生一把拉住了他,呼嗵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声泪俱下:“首长,我妻子怎么样了?我求求你们!救救她吧!” 那师长一愣,看向了杜三伢,杜三伢心虚的摇了摇头,师长回身安慰了冯冠生:“同志,你放心,我们会尽力的!” 师长来到了隔壁的医务室,很急切的问道:“那个女同志怎么样了?” 医生如实的做了回答:“师长,完全没有意识了,失血太多,恐怕……” 师长叹着气说道:“想尽一切办法,哪怕只有一线的希望,我们也要把她抢救过来!” 医生摇着头说道:“首长,太渺茫了!并且,咱们这里血液的储备很有限,眼看就要打大仗了……” “什么?!”师长瞪着眼睛问道:“你是说……你还没有给她输血?” 医生默默的点了点头,狡辩道:“就是输了血恐怕也是浪费……” “胡闹!我枪毙了你!”师长一声怒吼:“赶快输血!血不够就把师部的警卫连、侦察连全部调过来!抽血!从我开始!我命令你,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让她活下来!” 抢救室顿时忙碌了起来。 杜三伢和师长来到了院子里,杜三伢上前劝道:“师长,您消消气!” 师长摇了摇头,朝着东安城的方向望去,他淡淡的说着:“不能让她死,我要让她活着看到东安城的解放!” 冯冠生颓废的瘫坐在房间的一个角落,这算什么?软禁?关押?他想苦笑,但是他的脸已经麻木了,他也没有那个心情。就在刚才,他将耳朵贴到了墙上,他想听一听隔壁的声音,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听到。秀兰,你还好吗?答应我,活着吧…… 院子外传来一声尖利的刹车声,没有多久,一个身穿长棉袍的人在士兵的簇拥下进入了房间。那个师长看了看冯冠生,朝“长袍”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长袍”盯着冯冠生看了一会儿,朝师长摇了摇头。冯冠生抬头也看了“长袍”两眼,很显然,这人他从来也没有见过。 师长一挥手,士兵们退出了房间,房间里只剩下了冯冠生、师长和“长袍”。 一段沉默之后,“长袍”来到冯冠生的身边,幽幽的问道:“先生,您要买布吗?” 冯冠生一愣,他几乎是蹦了起来,眼泪哗哗的流着:“我们东家办喜事,要几匹上好的红布!” “长袍”的眼里一亮,继续问道:“要得很急吗?什么时候要?” 冯冠生忍住眼泪,哽咽的回答着:“家里已经万事齐备,就等红布了,什么时候有红布,什么时候成亲!” “长袍”的眼圈已经开始泛红,他颤抖着嘴唇问道:“请问,红布上还需要有什么花色吗?” 冯冠生使劲的点着头,眼泪的闸门被彻底的放开了:“是上好的料子就行,不过,如果有蔷薇图案的,那就更好了!” “长袍”一把将冯冠生紧紧地抱进怀里,哽咽道:“欢迎你,蔷薇同志!你到家了!” 二三章:战东安,二三九玉碎 师部将“蔷薇”送来的那份那张“东安城防图”火速送往了华东野战军总指挥部。野战军总部连夜根据“东安城防图”重新调整了总攻的部署,并命令杜三伢所在的师部:马上将方秀兰同志转移到后方的华东野战军总医院。当然,冯冠生也一同来到了后方,从那天开始,他寸步不离的守护着仍在深度昏迷的方秀兰。 为了防止敌人调整防御部署,我华东野战军按照原定的时间发起了对东安城的总攻。那天,野战军的炮兵们可是过足了瘾,总部司令员的命令中有这样一句话:“不要小家子气,卯足了劲干吧!把你们攒的那些家当全部泼出去!” 那天的炮击足足持续了接近一个小时!精确的情报加上精准的炮火打击,那就施与敌方的灭顶之灾啊。国民党的重炮阵地上,在他们尚未辨清炮弹来袭方向的时候,便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而这在炮战史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炮兵的对战,一般都有“首发试射”,也就是试探性的攻击,然后根据对方炮弹来袭的方向进行重炮齐射打击!可这次“共军”完全没有试射,并且几乎全部是首发必中,铺天盖地的弹雨从天而降,按照战后俘虏的一个炮兵旅长的话说:“第一轮炮击结束之后,我就知道,东安完了!” 地面部队就要开始冲锋了,就在距离原定冲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各团级指挥所得到了紧急通知:密切注意东安城南门动态!有国民党守军起义!标识:光头,反穿军衣!以免误伤! 那天夜里七点整,步兵的攻击开始了!令部队指战员感到困惑的是,驻守东安城南部防御的那些传说中的国民党王牌精锐,在战场上完全就象一群没有头的苍蝇。解放大军还未到跟前,他们已经钻出掩体,开始了有组织的逃窜。甚至有一个营的精锐在战场上跑错了方向,被我进攻部队的一个连将他们整编制的“解放”了!后来一审讯那个营长,他给自己的战败找了个很冠冕堂皇的理由:“电话都打不通,和后方所有的友军彻底的失去了联系!” 攻击南部的我华东野战军指战员,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有力的抵抗,势如破竹的攻进了东安城。尤其让他们感到不解的是:当先头部队攻击到南门城墙下的时候,那里已经是尸横遍野了! 对于国民党的守军来说:天塌了!国民党守军的指挥部就在城内,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战斗刚打响了两个多小时,“固若金汤”的东安城已经被突破,解放军已经出现在他们总指挥部的门前啦!他们清楚,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劳的了! 我攻城部队在城内稍作调整之后,便对其他三个方向的国民党守军发起了冲锋! 国民党在东安城东、西、北三个方向的守军还在纳闷呢:这南边打得挺热闹,咱们这里咋就没有动静呢? 正纳闷呢,有动静了!他们没想到,那动静竟是从身后响起的!晕头转向的守军惊慌的调转了枪口,还有一部分人在叫骂:“别打啦!自己人!” 各阵地守将纷纷致电总指挥部,可接电话的却是一个解放军的战士:“放下武器!马上投降!东安城已被我华东野战军彻底解放!” 刚开战就被解放了?开什么玩笑!那些国军守将们放下电话就拿起了望远镜:东安城上,红旗飘扬…… 引用国民党东安卫戍部队二三九团团长贾作奎的一句话:这一仗,他们确实赚大发啦!可是,人们却没有在战场上看到他的身影。 后来,有战士在东安城内一条尸体堆积如山的巷道里,找到了贾作奎的尸首。贾作奎光着膀子倒在那条巷道里,怒目圆睁的他,怀抱着一挺机关枪,依旧保持着冲锋的姿势,他的身上遍布着数十个弹孔。就在他的附近,又找到了十七具光头的尸体,和他们的团长一样,他们面目狰狞着,像是还要发起一次冲锋。 经过对战场的清理和对战俘的辨认,人们很遗憾的发现,正如贾作奎所说的那样:二三九团的将士没有一个孬种,全部英勇阵亡!二三九团在编的一千一百二十七名官兵,全团玉碎,无一生还! 这是一件很令人惊诧的事情:贾作奎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城内?当时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经过战后对战俘的审讯,这个谜团被揭开了…… 华东野战军的炮击刚刚开始,贾作奎便对他手下的兄弟下达了战斗指令:“反啦!” 贾作奎的作战是“凶狠而又野蛮”的,随着南城门的几声巨响,成捆成束的电话线被炸成了线头儿,他切断了城中指挥部与南部防御阵地的所有联系。也正是由于贾作奎的这一“神来之笔”,国民党整个东安南线防御体系乱成了一锅粥! 贾作奎命令他的二营和三营,从背后向东安城南部防御阵地发动了猛攻。那些王牌师的精锐们刚从解放军猛烈的炮火中探出头来,背后如狼似虎的二三九团便劈头盖脸的掩杀而来,很多守军还没回过神来,就做了他们枪下的冤魂。 城中的国军指挥部见与城外阵地失去了联系,匆忙派出了宪兵部队,让他们去勘察沿途电话线路,并试图将总指挥部的作战指令带去前线。但是,那些准备前往城外的部队却在城门处遭到了二三九团一营的拼死阻击! 晕头转向的宪兵部队不明就里,匆忙的攻击了两次便退回到城中。贾作奎索性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他亲自带着两个排冲进了城里,并成功的解决了国民党一个精锐师师部的指挥所。但也就是在那里,他遭遇到了国民党军队的堵截…… 在战前,贾作奎已经早有预言:二三九团必将全军覆没!贾作奎戎马一生,打过多少仗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他何曾不知道这一战自己将面临什么?! 从地图上看,由于贾作奎二三九团的起义,整个东安城的南线防御成了一个巨大的“三明治”:最外围,是我华东野战军的攻城部队;第二层,是几个错落的国民党王牌精锐师团,第三层便是贾作奎二三九团的卫戍部队;贾作奎的身后呢?又是大部国民党的守军!贾作奎和我攻城部队,成功的将第二层的王牌师团挤成了“夹心”;而与此同时,二三九团也被第二层和城内的守军包成了“夹心”! 一个团在这样的重压之下能坚持多久?贾作奎是心知肚明的! 二四章:有了你,我不要孩子 就在东安城解放的第三天,方秀兰醒了过来。在这之前,冯冠生已经被医生告知:方秀兰完全的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并且,还有可能留下一些后遗症。冯冠生可不管那些,只要他的秀兰能活着,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方秀兰醒来的时候,冯冠生正坐在她的病榻旁酣睡。方秀兰抽出了被冯冠生紧攥着的手,怜爱的轻抚着爱人的短发。冯冠生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眼前的景象让他欣喜若狂:“醒了!醒了!大夫!秀兰醒了!” 许多大夫和护士听到喊声都涌了进来,大伙儿的脸上都挂着祝福的微笑。杜三伢也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最近这两天,他每天都来医院探望这个美丽的“英雄姐姐”,在他们的眼里,方秀兰是解放东安的“第一大功臣”!方秀兰病房里的那束鲜花,还是杜三伢从东安城一个“大官府邸”的花房里“缴获”的呢! 为了给这对恋人更多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大伙儿都退出了房间。病房里,他俩儿凝视着对方,怎么看也看不够。许久,冯冠生开口说道:“秀兰,咱们的东安城解放了!” 方秀兰羞赧的点头应道:“我知道。” 冯冠生愣了一下,他笑着问道:“谁告诉你的?你不会是做梦看到的吧?” 方秀兰害羞的笑着:“我不告诉你,反正我都知道!” 冯冠生上前揉摸着爱人那俊美的脸庞,那张脸上的喜悦却突然暗淡了下来,方秀兰嗫嚅着问道:“冠生,我……我真的不能生孩子了,是吗?” 冯冠生吃惊的看向四周,怎么会?不可能!难道是在他刚才睡着的时候有人告诉秀兰了吗?不不!不会的,他和医院的人都说好了,要暂时瞒住秀兰的!可她为什么会那么问?冯冠生装出一副轻松的笑脸:“别瞎说!好好休息!” 方秀兰很固执的问道:“回答我,不许撒谎!” 冯冠生默默地看着方秀兰,他无言以对。方秀兰低着头,淡淡的说道:“我都听到了,虽然我睁不开眼睛,可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他们说我不能生孩子了,是真的吗?” 冯冠生亲吻着爱人,动情的说着:“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方秀兰泪流满面,她回吻着他的冠生,委屈的问道:“那就是你还要我,是吗?我不能生孩子了你也要我,是吗?” 冯冠生的眼泪也决堤了,他刮着方秀兰的小鼻子,哽咽的说道:“你怎么那么傻啊?你这个小傻瓜!有了你,我还要什么孩子啊?你就是我的孩子!”…… 据杜永胜在《华东战事》里的讲述,伤愈后的方秀兰在出院不久,就和冯冠生举行了婚礼。当时婚礼的场面很隆重,华东野战军的很多首长都出席了婚宴。冯冠生和方秀兰在婚礼上如愿以偿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俩儿当时还挺遗憾,因为林仲伦没能成为他们的入党介绍人。直到现在,杜永胜也不知道,那个他俩儿经常挂在嘴上的“林大哥”,到底是什么人? 东安城解放以后,华东野战军内部做了很大的调整,冯冠生和方秀兰就在那时候参了军,不过却和杜三伢不在一个师团。他俩儿在另一个师部的宣传科工作,据说不久之后,他们就随大部队渡江南下了。自此,杜三伢失去了和冯冠生、方秀兰的联系,但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迹却一直鼓舞着杜三伢,直至今日…… 清晨,乔占峰早早的就起了床,这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无论多晚睡下,早上五点准时醒来,几乎分秒不差。去卫生间一番洗漱,当他回到房间的时候,小田也已经起身,并整理好了床铺。 乔占峰走出房间,来到隔壁却发现方秀兰老人的床铺是空着的,乔占峰的心里一紧:这个老太太,该不会是自己偷偷跑回家了吧?恰巧一个小护士路过向乔占峰打招呼,乔占峰匆忙上前问道:“小同志,这个病房里的老人……?” 小护士回答道:“哦,乔书记,老人家在楼下散步呢。” 急三火四的赶到楼下,小花园里,方秀兰老人正和一个小护士说笑着,令乔占峰感到欣慰的是,曹大元和他的秘书竟然也在。几个人互相打过招呼,坐在花坛边闲聊了一会儿,便有护士来喊他们:该吃早餐了。 回到小楼的一楼,乔占峰这才知道,原来这里竟然还有一个小餐厅。 早餐是自助性质的,花式和菜品都很丰盛,但是乔占峰却从那些盛装食品的金属托盘上发现了端倪:那些大托盘的铭牌上赫然有“凯越大酒店”的字样。这个“凯越大酒店”乔占峰是知道的,之前陪妻子文隽梅回莱县省亲的时候,他们曾经入住过。“凯越大酒店”是个三星级宾馆,在莱县也算是个高档的所在,如今那里餐厅的托盘竟然出现在这里,乔占峰在心里一声苦笑:这个曹大元啊! 柳德福端着一个碟子和一个小碗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并在方秀兰老人的身边坐定。乔占峰往那碟子里一看:碟子里是被切得粉碎的火腿,小碗里应该是很嫩的鸡蛋羹。乔占峰的心里生出了许多的感动,其实昨天晚上他就发现了:这个耿直的汉子对方秀兰老人的那份细心和孝心,绝对不是装就能装出来的。而方秀兰老人看柳德福的那种满意的眼神,也充分印证了这一点。 正吃着早饭,小田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匆忙接起了电话:“喂您好,请问……哦哦,是邓司令员啊!您好您好!……乔书记他……”小田一边说着,一边朝乔占峰眨着眼。 乔占峰无可奈何的笑了笑,他接过了小田手里的电话,热情的说道:“邓司令员,您好您好,我是乔占峰啊!您老人家最近好吗?” 邓司令员在电话里说着:“哦,是小乔啊!是这样,下午的那个座谈呢,我有这么几点建议,想在会上说一说,当然了,提前和你打个招呼,咱们先议一议。” 乔占峰赶忙恭敬的说道:“邓司令员,下午您该讲什么就讲什么!您的意见我们一定会重视并妥善解决,只是我现在在外地有个会议,下午我恐怕赶不回去了,不过没关系,会有其他的市领导……” “嘟嘟嘟……”人家已经把电话挂断了,乔占峰看着已是一片忙音的话机,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邓司令员”名叫邓兆先,今年快八十岁了,是个老革命,也是共和国的老功臣。邓兆先住在青阳市干休所,是那帮离退休老干部的“领导”,经常带领他手下的那帮老头子、老太太到市政府反映“情况”,每次乔占峰遇到他都会颇感头疼,可又着实招惹不起。眼下不用问,听说自己无法参加“座谈”,邓老爷子又发怒了。 吃过了早餐,众人都回了房间,护士让方秀兰老人上了病床,为她做例行的保健按摩,乔占峰和小田也进了她的房间,闲扯了一会儿家常,乔占峰将话题引入了正题:“冯妈妈,您和冯冠生同志不是去南方工作了吗?怎么又回到了青阳,并且……”后面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问,他本来打算问“怎么会被定名为‘特务’,可是他觉得那个词汇太过恶毒,他没有问出口。 方秀兰微笑着长叹一口气,说起了当年的事情…… 二五章:庆解放,迎接新生活 东安城解放了,结婚了,入党了,参军了,沉浸在幸福中的一对新人觉得自己过上了蜜一样的生活。待到方秀兰的身体康复之后,他们回到了东安城寻找方秀兰的亲人。可是,他们询问了所有新政府的人员和当地的老住户,方秀兰的家人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大陈师傅也失踪了! 与此同时,冯冠生的老家青阳城也解放了,同样,冯冠生也没有找到他的家人,不过与方秀兰不同的是,好歹冯冠生家人还是有着落的:冯家一家几十口随“国军”撤退去了上海! 小两口是失落的,因为他们知道,彼此成了对方唯一的亲人。当然,一切又是令人振奋的,因为他们有了党,有了组织。 不久之后,他们就奉命随大部队南下,当时冯冠生和方秀兰已经在师部的宣传部门工作了。终于投入了党的怀抱,小两口的工作热情是可想而知的。前线频频传来的捷报更是令人欢欣鼓舞,第二年,也就是一九四九年的五月二十八日,上海宣告解放,这座东方的大都市终于回到了人民的怀抱。 冯冠生和方秀兰通过组织多方打探师兄林仲伦的下落,可是得到的答复都是“查无此人”!为此,冯冠生还几次亲自前往上海,但是依旧没有丝毫关于林仲伦的消息。 冯冠生和方秀兰虽然没有为此事做过过多的交流,但是他们心照不宣,师兄没有音讯,无非只有两种可能:一,随国民党军队败走台湾,继续潜伏;二,象大多数地下党员一样,牺牲后没有留下任何音讯!当然,他们希望师兄的“查无此人”属于前者。 难道真的象师兄临别时说的那样吗?“等到全国解放的那一天!”……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对于一个中国共产党党员,对于一个中国人,对于这个世界,那都是令人振奋和震惊的一天,“同胞们,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已于今日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人民万岁!人民万岁!”……广播里传来了伟大领袖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慷慨激昂的讲话,冯冠生和方秀兰在广播箱前早已不能自持,他们泪流满面,两个人高喊着“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那个瞬间,对于两个经历过黑暗的人来说,似乎意味着更多,他们也想到了更多:蔷薇、杜鹃、海棠、牡丹、大陈师傅、贾作奎,还有二三九团那一千一百二十七名将士…… 方秀兰在冯冠生的怀里痛哭流涕:“冠生!我想去北京!我想去天安门!我想去见毛主席!” 冯冠生松开方秀兰,他激动的拍着身上的那些奖章:“会的会的!以后我会带你去北京!咱们去看天安门的国旗!咱们还能见到毛主席,毛主席见了你肯定会说:‘吆!这就是咱们解放东安的女功臣吧,我早就听说过你!’” 方秀兰抹着眼泪笑了,就在刚才,她好像真的看到了那激动人心的一刻。 全国解放了(除了台湾省)!全国上下一片欢腾,但是,接下来共产党人却要面对一个更大的考验:重建家园!国民党政府败退之后,留下的是一片千疮百孔的土地。国内所有的重工业几乎全部被破坏殆尽!工商业体系也遭受了严重破坏,在共产党人面前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摊子”。 百废待兴!地方政府的建设需要大量的政工干部,冯冠生和方秀兰响应了党的号召,离开了部队,回到了冯冠生的籍贯所在地:青阳市! 其实,当时他们可以留在条件相对好一些的南方都市,之所以选择青阳,除了因为这里是冯冠生的老家,还有个主要原因:方秀兰自从那次“送情报”大病一场之后,留下了一个病根,每到天气不好,或者潮气比较重的时候,她的下腹和两条腿就酸痛难耐,严重的时候甚至无法行走。南方连绵的“梅雨季节”,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所以,冯冠生选择带着妻子回到气候相对干燥的北方。 冯冠生和方秀兰被安排进了青阳市教育局,冯冠生还担任了“副局长”的职务,可方秀兰却积极要求走到教育的第一线,由于她的坚持,最后被安排到了青阳一中,成了一名中学教师。其实方秀兰这么要求,是有私心的:她比冯冠生还要喜欢孩子…… 新的环境,新的岗位,新的心情,正当两个人准备用全新的面貌迎接新生活的时候,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了:有一天的下午,冯冠生刚刚进了办公室,就有人给他送来了一份表格,并告知:所有的党员干部都要填写。 冯冠生看了看那张表格,很简单,就是自述一下自己的革命经历,像这样的“政审”资料他以前也填写过,不过这次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张表格的后面还多了一栏:证明人! 冯冠生象以往一样,将表格填写之后就交了上去,但是很快就有同志找到了他:一九四八年前的资料也要填写。这让冯冠生有些为难,那就是东安解放前啊!以前填写的时候他都是从“参加工作”,也就是他入党的日子开始的,他觉得东安解放前的事情应该属于“机密”! 再三犹豫之后,冯冠生决定还是如实上报吧,毕竟,全国都解放了!他在后面证明人一栏里写上了师兄林仲伦和妻子方秀兰的名字。 那天回到家之后,冯冠生和妻子方秀兰提到了这件事情,方秀兰说她当天也填写了表格,不过倒是没要求必须填写“东安解放前”的内容。小夫妻当时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也只当是聊天,根本没有往心里去。 三天以后的那个下午,教育局局长带着三个人来到了冯冠生的办公室,局长告诉冯冠生,那三位同志是“组织”上的人,要冯冠生过去配合调查一些事情,“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冯冠生很兴奋,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也许是组织上有了师兄林仲伦的消息!若不然,组织上也不会如此神秘的找自己。果然,吉普车将他们带到了市区内一个幽深的小院落,这让冯冠生对自己的猜测更加的深信不疑了。 二六章:军统特务,噩梦降临 可是,当走进了一间阴暗的小屋,面对一盏刺眼的台灯的时候,冯冠生感觉事情不妙了。可是他转念一想,自己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好像没必要太过紧张,这样一想,他还真的坦然了下来,可周围的气氛还是让他不由的心生忐忑。 有两个人走进了房间,坐到了冯冠生的对面,可那盏台灯刺眼的光线让他根本看不清黑暗中两人的样貌,一个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就是冯冠生?” 冯冠生点了点头,他知道,“询问”开始了。 那个声音依旧冰冷,但是音调却提高了不少:“请回答刚才我的问题。” 冯冠生回答道:“是,我是冯冠生!” “东安城解放前,你在国民党的东安省政府工作!”明明是一句问话,可那人却用了一种肯定的语气。 “是!”冯冠生做了回答。 “当时你的职务是什么?”那人又问。 冯冠生入如实的回答道:“秘书!省政府机要处的秘书!” “你在材料里说,当时你为我们党做地下工作,负责收集和整理省政府的情报。” “是!” “可是……当时你并不是党员!” 冯冠生有些急了,他义正言辞的说道:“可我当时已经在为‘党’工作了!” “说清楚,你在为哪个‘党’工作?!” 冯冠生一时语塞了:哪个“党”?还能是哪个“党”?! 那人又问话了:“你是在为‘林仲伦’工作吧?”语气里满是轻蔑。 “是!”冯冠生觉得可以这么理解。 “林仲伦当时在‘军统’担任什么职务?” 冯冠生愣了一下,他惊慌的说道:“我师兄不是军统特务!他是我们的地下党!这一点我可以证明,我可以用我的人格和党性保证!师兄他是咱们的地下党员!” 那个人笑着,戏谑的问道:“你能证明?那……谁来证明你?” 冯冠生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是一个很“罗圈”的问题,是啊!自己想证明师兄的清白,可自己呢?他想起自己还在那张表格“证明人”一栏里写着师兄的名字。 另一个声音问道:“你刚才叫林仲伦‘师兄’?他是你的什么‘师兄’?” 冯冠生很无奈的解释道:“他的父亲是我大学的老师,所以,我就称呼他为‘师兄’。” 那个声音冷笑着问道:“你不觉得自己的解释太牵强了吗?” 另一个声音似乎已经下了结论:“你在为林仲伦工作,又称呼他‘师兄’,我们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你!也是军统的特务!” 冯冠生几乎要崩溃了:“我说了师兄他不是军统特务!我也不是!就算当时他在国民党的省政府工作,他的公开身份也只不过是‘省政府机要处的秘书’!” 那人笑了:“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话音刚落,那人起身走了过来,并将一张照片丢到了冯冠生面前的桌子上。 冯冠生拿起照片一看,天啊,竟然是师兄的照片,照片里的师兄英姿勃发,可他身上……竟然是一套国民党的美式军服?! “嘭”那人狠狠的拍击了一下桌面,吓了冯冠生一个激灵。那人一声暴喝:“冯冠生!你还要顽抗到什么时候?!” 冯冠生绝望的闭上了眼,那人接着说道:“我们已经查明!林仲伦,国民党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军统)保密分局高级特务!上校军衔!冯冠生,保密局是什么地方你不会不清楚吧?那可是军统局的核心部门!说!你还想顽抗到什么时候?!” 怎么可能?!师兄怎么可能是军统的特务?而且那照片上他还是上校军衔?!要知道,军统在国民党内部手握生杀大权,但是他们的军衔却普遍很低,就连号称“东方间谍教父”赫赫有名的军统特务头子戴笠,也只不过是少将军衔而已!而师兄竟然是上校?这怎么可能!但是,那照片上又分明是师兄! 接下来的问题开始变得尖锐,可又是那样的可笑、荒唐…… “你在军统的身份是什么?担任什么职务!什么军衔?!” “你潜伏下来的目的是什么?!你的接头人是谁?!” “电台在哪里?你如何与境外的特务组织取得联系?!” 当那个人问到:“方秀兰是你的下级还是上司!”的时候,冯冠生真的慌了,他不明白,自己和妻子勤勤恳恳的为党工作,为党奉献着青春,为什么还要遭受如此的猜忌和审讯!而且,一切又都是那样的无从争辩! 冯冠生预感到:厄运降临了!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只要秀兰不要被卷入,其他的,就让他一个人来承受吧。 两个“组织”上的人离开了,小屋子里一片黑暗。冯冠生不知道此刻外面是否还是白天,他只在心里惦念着妻子,想到妻子也许会遭受同样的委屈和不白之冤,他的心里隐隐作痛。但是,沉痛之余他也坚定了一个信念:共产党是不会委屈好人的!真相也不容许扭曲!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之后的几天里,便是没日没夜的审讯,审讯的内容还是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由于冯冠生根本无从回答,此时的他除了“潜藏敌特”,还被扣上了一顶“顽固分子”的帽子。 冯冠生想不明白,眼前的这些人本应该是自己的同志,自己亲密的战友,可现在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在这些审讯中,冯冠生交代了他知道的解放前东安城所有的事情:杜鹃、牡丹、海棠、大陈,还有贾作奎……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是令他失望的,因为,所有的一切竟都无法考证! 正如冯冠生预料的那样,方秀兰也被“停职接受调查”了!方秀兰当然不能接受“组织”上的那些说法!林仲伦和冯冠生的那些历史她是最清楚不过了,他们是真正的党员,对于新中国的成立,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功臣!她甚至对“组织”上的人说:“我可以用我的生命担保!”可是,她面临着一个和冯冠生同样的问题:谁又能为她“担保”呢? 日子,在暗无天日的审讯中一天天的度过,什么时候结束?黎明在哪里?方秀兰不知道,也没有人来告诉她。 终于有一天,几个“干部”将她带出了那个小庭院,方秀兰在看见阳光的同时,也看到了她的爱人:冯冠生。此时他们才知道,彼此牵挂的两个人,竟然就被关押在距离很近的两间小屋子里。 见面是欣喜的,也是心酸的,他们发现彼此都憔悴了太多太多!尽管如此,冯冠生依旧挤出了一个笑容,他朝方秀兰亮出了自己握紧的拳头,那是他们的暗语:加油! 二七章:蒙冤入狱,十年寒窗 两个人被分别带上了两辆吉普车,车子疾驰着离开了庭院,也离开了青阳城。要去哪里?去那里干什么?方秀兰没有问,她知道,问了也不会有人回答,看押她的两个女干部一直铁青着脸。让方秀兰欣慰的是:押送冯冠生的那辆吉普车一直就在前面。是啊,去哪儿都可以,只要能和冠生在一起。 两个小时颠簸的车程,吉普车进了莱县,随后在一堵高墙的大门前停了下来。方秀兰下车后看到了那大门上的大字:青阳市监狱!方秀兰说不清楚当时自己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失望?绝望?……也许都有,但是几天的审讯已经让她麻木了,也许对于此刻的她来说,更多的是一种叫做无奈的情绪。 他们被带进监狱的一间大屋子里,在那里,一个身穿军装的干部宣读了对他们的审判结果,方秀兰一直是恍惚的,她只听到了几个关键的词:顽固不化、潜藏特务、人民公敌,但是当她听到“开除党籍”的时候,她被惊醒了:什么?开除党籍?难道,自己就这样被一直敬爱的、崇敬的党抛弃了吗?方秀兰觉得自己一下子成了一个“孤儿”,她想申辩,她甚至第一次想到了哀求:有期徒刑十年?一百年我也不怕!不要开除党籍,可以吗? 这个判决对于冯冠生来说,早就在预料之中。想来是多么的可笑,几天前,他还是党员!他还是共和国的功臣!人民的公仆!可现在呢?自己就这样莫名的成了潜藏特务?人民公敌?!一切都成了一种“强加”,一切又都是那样的必须接受! 在很久以前,冯冠生曾经想象过自己会有被投进监狱的一天,但是,他觉得那应该是国民党反动派的大牢,而如今,他竟然进了人民的监狱。 就在被狱警分开的那一刻,冯冠生回头望了妻子一眼,妻子也正惶恐的看着他。冯冠生几乎鼓起了自己所有的勇气,他向妻子绽放出一个微笑,并用力的向妻子晃了晃握紧的拳头:加油! 为什么加油?为什么要加油?为什么而加油?连冯冠生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是想……他只是想让妻子……加油!对,加油! 看着丈夫被人带走,方秀兰的心里刀割一样的痛,十年,是要十年以后才能看见那个人吗?只要一天见不到她的冠生,她都觉得自己的心都会焦掉,这回,竟然要十年?! 一个女狱警拽了方秀兰一把,她一脸茫然的看过去,是要带自己离开了吗? 方秀兰呆呆的跟在女狱警的身后,来到了一个房间……当她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头齐耳的短发,一身素色的囚衣。怀里抱着的,是刚发给她的被褥。从这一刻起,她从人民的功臣,正式沦落成了人民的阶下囚。 行尸走肉一样的方秀兰被带进了另一个大房间,这里只有一张“床”,很大的一张床,床上整齐的叠放着十几套被褥,方秀兰明白了,这是一间囚室,也是她今后的“家”了,自己真的要在这里住十年吗?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问题,但是,好歹有个期限,不就是十年吗!冠生说了,加油! 方秀兰在那里傻傻的坐了很久,门外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一个狱警打开了房门,方秀兰赶忙收拾起自己的心绪,慌张的站了起来。一群身着囚服的女人排着队进入到了房间。女狱警指着方秀兰,对领头的一个女囚命令道:“这是新来的,给她安排一个床位!”说完,她斜瞅了一下众人,下达了命令:“解散吧!” 女狱警刚出房门,女人们便松懈了下来,囚室里也热闹了起来。当然,“新人”方秀兰成了众人目光和调侃的焦点:“新来的?怎么进来的?”“吆,小妮子挺水灵啊,哪个堂子的?”…… 为首的那个女人也算是颇有几分姿色,她一挥手,其他的女囚顿时安静了下来:“问你话呢,怎么进来的?”语气很威严。 方秀兰很有礼貌的欠了欠身子,低声回答道:“我……我是被冤枉的。” “哈哈……”人群爆发出了一阵大笑,方秀兰红着脸辩解道:“真的,我真是被冤枉的!” 那个女人不屑的说道:“只要不是当场从男人的被窝里拖出来,都特么说是被冤枉的!”人群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 “当当当!”像是有人用棍子敲打着房门,一个严厉的声音传了进来:“禁止喧哗!有力气没用完是吧?再出大声全部出去加班!” 囚室里的笑声戛然而止。那个女人又问道:“说吧,哪个堂子的?” 方秀兰茫然的摇了摇头:“我……我不是堂子的!”她不知道“堂子”是哪儿,只是,她觉得“堂子”一定不是什么好的地方。 另外一个女囚上下将她一打量,鄙夷的说道:“瞧这模样挺水灵,可惜了,竟然是个打野食的‘暗门子’!” 这些人说得话方秀兰一句也听不懂,她只能委屈的低下了头。为首的那个女囚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她一指一个岁数相对小一些的女囚:“兰子,我把她交给你了,就让她睡你旁边吧,别忘了教教她规矩!” 那女囚很规矩的点了点头,并朝方秀兰善意的一笑,招了招手。方秀兰腼腆的回了一个笑容,抱着自己的被褥走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名字里都有一个“兰”字,方秀兰对这个“兰子”感觉格外的亲近,渐渐地她发现,其实兰子是个长相很甜美的女孩儿,方秀兰不明白,象兰子这样的女孩儿为什么也会被关进监狱,难道她也是被冤枉的吗?当然,她没有敢问。 兰子帮方秀兰收拾好了被褥,有狱警打开了牢门:晚饭的时间到了。兰子这时候告诉了方秀兰这里的第一个“规矩”:那个为首的女囚是牢头,大伙儿都叫她“蓝凤大姐”,吃饭的时候要“大姐”吃完了,然后是大姐的几个“亲随”,最后才是剩下的这些女囚。 碗是那种木碗,饭是那种大米小米掺杂的米饭,菜是一盆白菜豆腐汤和一桶咸菜,轮到方秀兰用饭的时候,菜汤已经见底了。方秀兰没有什么胃口,扒了两口米饭就算一顿晚饭了。她一直惦记着冠生:冠生在干吗?他吃的饭和自己是一样的吗?他……能吃饱吗? 二八章:我是党员,不是特务 夜里躺在自己的铺位上,兰子给她说起了这里的事情。在兰子的“授课”中,方秀兰懂得了:堂子,原来指的是妓馆;暗门子,是指没有妓馆收留的私娼,和“打野食”的一样,俗称“野鸡”…… 没错,这里除了方秀兰,其余的人都是被送来劳动改造的“失足女青年”:妓*女。那个“蓝凤大姐”是青城最有名的妓馆“香秀坊”的头牌花魁;她身边的那几个也都算是青阳城的“名妓”了;这里面兰子的岁数最小,才十八岁,却也已经“从业”五年了。 在这个囚室里,兰子也许是唯一一个以“妓*女”为耻的女孩儿,她不停的对方秀兰解释:自己是被迫的,因为家里太穷,她是自己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被爹卖进妓馆的,她自己也没有办法。方秀兰发现,这个兰子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儿。 从第二天开始,方秀兰就开始上工了。她们工作的“工厂”是一个距离囚室不远的房间,她们的工作是糊火柴盒。每个女工是要计算数量的,一个人没有完成,其他人就要分摊她的工作量。尽管方秀兰心灵手巧,可那毕竟是她第一天干这种活儿,难免出错,所以,那天大家比以往“下班”晚了一些。为此,方秀兰遭了不少的白眼,她暗下决心:自己不能拖大家的后腿,以后一定要……加油! 回到囚室的时候,有几个“室友”神秘兮兮的围在“蓝凤大姐”的身边,窃窃私语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但是方秀兰感觉有些不妙,因为她们一边说着话,一边朝自己指手画脚。 果然,“密谈”结束后“蓝凤大姐”忿忿的盯着方秀兰,阴阳怪气的说道:“吆,没想到啊,咱们这破庙里还潜伏着一个国民党的女特务呢!” 蓝凤的话引起了一阵小骚乱:“哪儿呢?在哪儿呢?”“谁啊?谁是女特务?”……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蓝凤看向了方秀兰,蓝凤盯着方秀兰,厉声问道:“说!你在外面都害了多少人?” 方秀兰起身辩解道:“我说了,我是被冤枉的!我不是什么女特务!” 没有人会相信她,在这里也一样!蓝凤冷笑着质问道:“我就不信了,平白无故的政府会冤枉好人?不是女特务你是什么?!”旁边的几个人也帮腔道:“对!说,你是不是女特务?!” 方秀兰委屈极了,她脱口而出了一句让她自己都觉得脸红的话:“我……我是党员!” “哈哈……”一阵肆虐的大笑,蓝凤轻蔑的看着她:“党员?你是伺候国民党的党员吧?说吧,你伺候的是军长啊?还是师长啊?”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方秀兰被气得浑身战栗,蓝凤却不依不饶的说着:“哈哈,你们瞧,女特务还生气了!你生什么气啊?我问的是你伺候的是军长还是师长,我又没说你伺候了一个军,还是一个师!” “哈哈……”一阵更肆虐的大笑。 方秀兰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侮辱,她默默地走到蓝凤的面前,甩开膀子……“啪”,蓝凤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囚室里炸锅了,十几个人蜂拥而上,围着方秀兰开始了撕打。兰子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呼喊着:“别打啦!别打啦!……” 头发被扯掉了几大把,鼻子出血了,嘴角被扯破了,脸上火辣辣的也添了几道血口子……可方秀兰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得力气,直到狱警冲进了囚室,她依旧没有停止自己的挣扎和战斗。 “怎么回事?”狱警盯着她们的脸,虎视眈眈的问道。 蓝凤站了出来:“报告政府,是那个新来的先动的手!”其他的女囚纷纷响应:“对!就是她!” 狱警来到了方秀兰的面前,挥起了手中的警棍,“啪啪啪”,方秀兰的肩头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今晚你们谁也没有晚饭!”狱警在教训完方秀兰之后,丢下了这样的一句话,便拂袖而去。 方秀兰恶狠狠的盯着狱警离去的背影。她不恨这些“狱友”,她们打自己是因为误解,可狱警凭什么打自己?警察代表的可是人民啊! 那天的夜里,方秀兰久久无法入睡,身上被踢踹的地方开始了隐隐作痛。好容易睡着了,她却又被冻了起来,摸摸湿漉漉的被子,她知道,被子上被人泼了水。方秀兰下意识的闻了闻手掌,是一股腥臊的味道,囚室里传来了“吃吃”的偷笑。 方秀兰将被子搭到一旁,她披上了囚服,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寒冷和委屈让她想哭,她想冠生了,很想很想。如果冠生在身边该有多好啊,他会怜爱的搂着自己……想到这里,方秀兰的身上竟生出了一些暖意,她惊愕的朝旁边一看,原来,兰子将她的腿拖进了自己的被窝…… 第二天早上,窗外飘起了小雨,方秀兰知道:坏了!也许是因为昨晚受了凉,也许是因为这该死的天气,从早上醒来后她的大腿就一直是麻的,从骨头里不断渗出的那种难耐的酸痛,顺着大腿向她的小腹蔓延。 到了上工的时间了,方秀兰努力的挣扎了几下,可是,根本无济于事。在那些白眼之下,方秀兰无可奈何的倒在自己的铺位上。兰子喊来了狱警,狱警上前摸了摸,果然,她的大腿冰一样的凉,在确定方秀兰无法移动之后,她被准许留在了囚室中。 寂静的囚室里,方秀兰是那么的想念她的冠生,若是平时她犯了病,冠生会整夜的守在她的身边,他会用老姜给她熬很烫很辣的红糖水驱寒,他会不停的给她按摩酸痛的腿。他的手是那么有力,他能给她整夜的按摩;他的手又是那样的柔软,她能感觉到那一下一下的揉摸都是按摩在她的心口,让她整个人都融化了……可如今,她得到的只是两粒止疼片。 中午的时候,狱警给她送来了一碗有荷包蛋的面条,看着那碗面,方秀兰哭了,这是她到这里后第一次流泪,她想……她想把那个荷包蛋留给冠生…… 那天,室友们散工回来,向方秀兰投来得眼神更加的冰冷了,晚饭的时候,蓝凤意有所指的发号了施令:“不干活的!没有饭吃!”可是,当大伙儿都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兰子偷偷的盛了一碗饭,她怯怯的看了看囚室里的人,将饭碗端到了方秀兰的面前。 方秀兰苦笑着摇了摇头:“谢谢你兰子,我不饿!”方秀兰不想做个“不劳而获”的人,当然,这还有个更主要的原因:她害怕囚室里的人因此而为难兰子。 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a>手机用户请到阅读。</a> 二九章:识字,狱友的读信人 从那之后的方秀兰是沉默的,除了兰子,没有人理会她,不过好在也没有人再欺负她;同样,除了兰子,方秀兰也不想理会所有的人,日子就这样平静而乏味的过着。直到有一天…… 那天散工之后,有狱警敲响了牢门:“姜小兰!有信!”整个囚室都振奋了起来,兰子雀跃着跳到了囚室的门口,狱警从窗户里给她递进了一封信。 “兰子,他又给你写信了?”有人问道。 “恩!”兰子兴奋的点着头,满脸都是属于幸福的喜悦。 兰子摩挲着那封信回到了自己的铺位,坐下后将信闻了闻,然后贴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方秀兰真羡慕她啊,可是她知道,没有人会给自己写信。 过了一会儿,方秀兰耐不住好奇,小声问兰子:“是谁给你写得信啊?” 兰子没有回答,只是羞红着脸甜甜的笑着。 方秀兰追问道:“你怎么不快看看啊,兴许有好消息呢。” 兰子又笑了笑,难为情的应道:“我不认得字!” 哦,原来是这样。沉默了一会儿,方秀兰试探着问道:“那……我能帮你看看吗?” 兰子一愣,惊愕的看了过来:“你……你认识字?” 方秀兰笑着点了点头,天啊!方秀兰没有想到,自己是堂堂省城师范大学的毕业生,可在这里,竟然只被承认“识字”的学历。 方秀兰认识字!这在囚室里绝对属于一件爆炸性的新闻。当方秀兰拆开兰子那封信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围了过来,当然,除了蓝凤。蓝凤虽然没有靠近,但是方秀兰发现,她一直竖着耳朵在聆听,所以,她在读信的时候,声音尽量的高了一些。蓝凤好像也察觉到了,她朝方秀兰很感激的点了点头。 给兰子写信的是兰子的“相好”,兰子进监狱劳动改造的时候那人刚从学校毕业。在给兰子的信里,那人说他现在已经是青阳机械厂的一个工人了,他会好好工作,等兰子“回来”。听着信,所有的女囚都在抹着眼泪,信读完了,所有的人都已经泣不成声:“兰子!你真幸福!”“兰子,等出去就嫁给他吧,这是个好人!”……兰子抽泣着点着头,看向大伙儿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兰子怯怯的问道:“秀兰姐,看信很累吧?”这是兰子第一次称呼方秀兰“姐姐”。 方秀兰觉得这真是一个可笑的问题,可能在兰子的眼里,辨认那么多的字是一件很费脑子的事情。方秀兰笑着摇了摇头。兰子笑了笑,羞怯的问道:“那……你能再帮我看几封信吗?” “当然可以!”方秀兰笑着回答道。兰子从枕头下又拿出了几封信,都是那个小伙子寄来的,同样,也都没有拆封。这时候,又有几个狱友也纷纷拿出了自己珍藏的信件…… 说来也奇怪,那些本来应该属于私密的信件,在这里却成了公开的“宣传资料”,那天方秀兰给大伙儿读信读到八点钟,若不是监狱里强制熄灯,她们也许会让她读一晚上的信。信里有了好的消息,大伙儿就一起哭,信里有了不好的消息,大伙儿也一起哭。 通过这些信件,方秀兰发现,她们每个人的背后都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心酸的故事,当然,她们每个人也都有一个,或者两个的“相好”。而出乎方秀兰意料的是,这些人的“相好”竟然还都是一些没有钱的人,并且,文化程度相对较低。因为那些信里有很多的错别字,并且有些字根本无法辨认,方秀兰不得不联系上下文,发挥自己的想象,才能将全文顺畅的朗读下来,其中大部分的来信,还是找人代写的。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方秀兰成了囚室里的“宝”。每天散工之后,总有狱友找她读信,其他狱友也都会凑到她身边聚精会神的倾听,只要不熄灯,方秀兰就是在读信,有时候读了一遍,大伙儿还嫌不过瘾,会要求她再读一遍,方秀兰也总是有求必应。 这一天,又散工回到了囚室,方秀兰被大姐蓝凤叫到了一个角落里。方秀兰走过去的时候,心里是那样的不安,从上次的“战斗”结束以后,她和蓝凤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交流,她不知道蓝凤这次是不是又要为难她,兰子也紧张的朝这边看了过来。 出乎方秀兰的意料,蓝凤用一个眼神支开了她的几个“亲随”,待到众人散开,蓝凤竟朝方秀兰羞涩的笑了笑,这让方秀兰放心了许多,她马上回了蓝凤一个微笑,并试探着问道:“蓝凤姐,您……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蓝凤腼腆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想……我想让你帮我读几封信,可以吗?” 方秀兰欣喜的应允了她的请求:“当然可以啦!” 蓝凤偷偷看了一眼囚室里其他的人,有些为难的说道:“可是……可是我不想让她们听到。” 就在囚室的那个角落,方秀兰小声的给蓝凤读着那些“家书”,蓝凤默默地听着,默默地流着眼泪。从蓝凤的“家书”里,方秀兰了解到:来信的人是蓝凤的“相好”,这个人曾经是一个国民党的军官,与蓝凤也算是一见倾心。后来,那个人在一次与解放军的交战中率部“投诚”,加入了共产党的军队。如今,他已经是青阳市的一名干部了,他在来信里劝蓝凤相信政府,好好改造,他会等蓝凤出狱,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蓝凤听得泪流满面,她低声的自语着:“我以为他不会要我了,我以为他不会要我了……”抬头,她用一双泪眼看向了方秀兰:“你没有骗我吧?他真是那么说的?” 方秀兰忍着眼泪点了点头:“是真的,他还说最近他一直很忙,但是他一直都在想你!” 蓝凤扎进方秀兰怀里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了:“谢谢你!谢谢你大兰子!” 几封“家书”,冰释前嫌!其实方秀兰早就知道,蓝凤那个冰冷的外表下有着一副很软的心肠,上次她默许小兰子给自己送饭的时候,方秀兰就已经觉察到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方秀兰在囚室里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大兰。为了区别开来,姜小兰由原来的“兰子”成了“小兰子”。 蓝凤从小兰子那里了解到了方秀兰的病情,知道方秀兰的腿不能受凉,遇到潮湿的天气就会犯病,她把自己的铺位让给了方秀兰,因为她的铺位是囚室里享受日照时间最长的位置。囚室里的狱友们也主动从自己铺位下铺垫的稻草里取出一些,垫到了方秀兰的铺位下,这些举动都让方秀兰感动不已。 三十章:大兰,囚室里的教师 那一天,当方秀兰看到小兰子又取出了那些信件,珍爱的摩挲的时候,她突然有了一种想法:“小兰子,我教给你认字好吗?” 小兰子高兴坏了:“真的?大兰姐,你真的愿意教给我认字?” 方秀兰微笑着点了点头:“只要你愿意学!” 小兰子很聪明,只学了几遍,她就在地面上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那天散工的时候,方秀兰刻意的走在了队伍的最后,等前面的女犯都进入了囚室,她对看守的狱警商量道:“报告政府,可以给我一些纸和一支铅笔吗?” 狱警用冰冷的眼神打量了她一番,冷冷的问道:“你要那些东西干什么?” 方秀兰如实的回答道:“我想……我想教小兰认字。” 狱警狐疑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那天送晚饭的时候,狱警递给方秀兰一摞粗糙的白纸和一支半长的铅笔,方秀兰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感激。 几天后的那个晚上,当方秀兰拿出纸笔准备给小兰上课的时候,一群狱友都凑了过来,她们看着方秀兰害羞的笑着,手里竟然都有了纸笔。当然,这里面也包括大姐蓝凤。 上课的时候,方秀兰从牢门的小窗口看到了那个狱警的脸,她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政府!”抬头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张微笑的脸,那是方秀兰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看到狱警的笑容。 也许是她们的学习热情感动了狱警,有一天,当她们散工回到囚室的时候,她们惊喜的发现:囚室的墙上多了一个小黑板,还有三根洁白的粉笔。那一刻,竟有几个狱友哭了出来…… 方秀兰就那么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囚犯教师”,每天晚上她都会教狱友们认字。学习的时光是快乐的,因为没有教材,方秀兰就让“学生们”自己提问,想学什么字就提出来。当然,经常有学生起哄,有一天,一个学生就问:“大兰老师,diao字怎么写啊?” 学生们哈哈大笑,有人笑着骂她没有改造好!那个学生不服气的说道:“怎嘛!不让用,还不许认识认识啊?!” 当场就有几个女犯上前嬉笑着“收拾”了那人一顿。逗得方秀兰也不禁的笑了起来,和这帮人相处了那么久,对于这样的玩笑她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时候方秀兰就想:既然可以收到信件,那可不可以给“外面”回信呢,后来,她真的去询问了狱警,狱警给她的答复是:“当然可以,不过要经过政府的审阅!” 当方秀兰将这个消息告诉狱友们的时候,囚室里疯狂了。大伙儿纷纷要求让方秀兰“代笔”,给家里人回信。方秀兰一一答应了大伙儿的要求,她还说:“现在我帮你们写,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用不了不久,你们自己就可以给家人写信了!” 谁不想让亲人看到自己写得信啊?!从那以后,大伙儿学习的热情就更高了。 每天下午三点钟,女犯人们有五十分钟放风的时间,那是她们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光。坐在院子里,她们享受着阳光,还可以与其他囚室的女犯交流信息。院子的四周都是高高的围墙,可是有一侧的围墙边却有着一个铁栅栏门。有一天,方秀兰问蓝凤:“蓝凤姐,门那边的大院儿是什么地方啊?” 蓝凤瞅了瞅那门,回答道:“哦,那边儿院子关得都是男人!” 什么!方秀兰怔了一下,随即她冲到了那道门前,慌张的朝那边瞭望着。蓝凤看到后哈哈大笑:“哈哈……怎么?咱们的大兰也想男人了?” 是!方秀兰是想男人了,可她只想着自己的男人!方秀兰羞红着脸,嗫嚅着问道:“蓝凤姐,怎么……怎么没有人啊?” 蓝凤叹着气告诉她:“别傻了妹子,男犯人的放风时间是中午吃饭前,跟咱们的放风时间是错开的!在咱们这里啊,是见不到男人的!” 尽管如此,但也有例外的时候。一天下午,一个女囚在栅栏门那里大喊道:“快来啊!快来看男人!” 一群女囚都围了过去,果然,隔壁大院的另一侧还有一道栅栏门,她们通过那个门看到,一排排剃着光头的男囚犯正排着整齐的队伍从那里经过。方秀兰贪婪的盯着那些男人的脸,她多希望能看到她的冠生啊,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可是,她没有看到。 那天夜里,方秀兰失眠了,她的眼前总是不断的出现冯冠生的笑脸,他是那么帅气,他是那么坚毅,他微笑着看着自己,挥舞着他有力的拳头:“秀兰,加油!”方秀兰泪如雨下,心如刀割…… 听蓝凤她们说,男犯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外出在各处挖防空洞,修筑防空工事,方秀兰不禁的为冯冠生担心:他从来也没有做过体力劳动,他的身体能吃得消吗? 那一年就那么过去了,春节后的一天夜里,方秀兰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却被身边的小兰子摇醒了,小兰子很紧张的告诉她:“大兰姐,我今天……我今天好像是看到你的名字了。” 小兰子平时学习最认真,她现在是学生里认字最多的人了,方秀兰笑着问她:“哦?在哪儿看到的?” 小兰子想了想,说道:“就在咱们院子的那道铁门那里。” 方秀兰愣了一下,她猛地坐了起来,方秀兰一把抓住了小兰子的双臂,慌张的问道:“小兰,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小兰子回答道:“就今天下午放风的时候,当时我就那么扫了一眼,也没有在意,刚才想起来了,肯定是你的名字!” 那天夜里,方秀兰又失眠了。 第二天下午放风的时候,小兰子拉着方秀兰跑到了那道栅栏门的前面,指着门边男囚犯一侧的墙壁:“大兰姐!你看你看,是你的名字吧?” 方秀兰泪如泉涌,是!是自己的名字!那是几个用石头刻在墙壁上的字。方秀兰从栅栏门的缝隙里伸长手臂,她摸到了:秀兰,我想你…… 是冠生!是她的冠生啊!那几个字的下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竖线,方秀兰知道,那是冠生在计算着日子啊!方秀兰痛哭流涕的从地上拿起一颗小石子,在墙上刻下了:冠生,我爱你,我想你! 又过了一天的下午,方秀兰在那面墙上看到了一行新的字迹:我看到了。 从那时候起,那面墙壁成了他们的“信息墙”…… 三一章:减刑,秀兰提前出狱 时间虽然过得很慢,但总还是在过的。方秀兰在监狱里糊过各种各样的纸盒,身边的人也在不停的更替着,走了熟悉的,来了陌生的,陌生的变成了熟悉的,又走了…… 就在方秀兰来到这里的第三个年头,小兰子被释放了。临行前的那个晚上,小兰子搂着方秀兰哭了整整一夜,那种不舍的哭声是极具感染力的,到最后,囚室里到处都是压抑的抽泣。 那时候的监狱是不允许探视的,可就在那一年的春节,监狱里竟然许可了小兰子的“回访”。虽然隔着一道铁门,但大家还是兴奋不已。小兰子带来了一个腼腆害羞的小男人,还有……一包糖。 小兰子自始至终除了哭,只说了三句话。她扑到门前的时候,说了一句:“蓝凤姐,大兰姐,我看你们来了!”说着,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小兰子拉着那个小男人的手,向方秀兰深深地鞠了一躬:“大兰姐,我俩谢谢你!你是好人!”也许在她的眼里,是方秀兰帮她写得回信和教给她认识的那些字,挽救了她的爱情。 整个探视的过程,就是哭的过程,所有的人都在哭,就连旁边的狱警也抹起了眼泪。她们的泪水里有祝福、有感动,当然也有感激,那天的哭持续了很久,直到小兰子在狱警的提醒下说出了那句:“蓝凤姐,大兰姐,还有大家,再见!” 回到囚室,大伙儿的心情久久的难以平静。蓝凤拆开了那包糖,发给每个人两块,却唯独给了方秀兰四块,然后将剩下的糖果送给了看守的狱警。狱警很高兴,毕竟,在那个资源匮乏的年月里,糖果是很奢侈的物品。 大伙儿吃着糖,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笑得很甜也很羞涩,那一刻,她们真的尝到了“幸福”的味道。方秀兰看着大伙儿手里的糖果,愣愣的问道:“蓝凤姐,为什么我的糖果比别人多?” 蓝凤抿嘴笑着,将一块糖果塞进了方秀兰的嘴里:“咱们这里啊,所有的老师都比别人多一块!长得最漂亮的,再奖励一块!” 囚室里传出了一片笑声…… 在方秀兰入狱的第五个年头里,蓝凤也要出狱了。那天夜里,蓝凤钻进了方秀兰的被窝,两个人相拥而泣。许久,蓝凤抹去眼泪,很郑重的说了句:“大兰,谢谢你!” 方秀兰害羞的笑了笑,蓝凤接着说道:“大兰,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的那个‘相好’一定会等你的!” 方秀兰笑着点了点头:“恩!你也会好的!” 蓝凤很不屑的说道:“得了吧!别骗我了,他没有等我!” 方秀兰愣住了,没错!蓝凤的那个男人在几个月前的来信里说,他没能继续等蓝凤,他已经结婚了,他的妻子是他工作上的助手,他们是“革命婚姻”。方秀兰为了不打击蓝凤,编造了来信的内容,没想到她竟然已经知道了。方秀兰惊讶的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蓝凤苦涩的笑了笑:“大兰老师,虽然我认得字还不多,但‘对不起’我总还是认识的。” 哦,原来是这样。蓝凤抱紧了方秀兰,在她耳边说着:“大兰,谢谢你!你一定会幸福的,比小兰子还幸福!” 自从上次小兰子来探视之后,“小兰子”就成了囚室里“幸福”的代名词。 四个月后,方秀兰在监狱里收到了她五年来唯一的一封来信,是蓝凤寄来的。蓝凤用她会的不多的字在信里告诉她:自己已经是青阳纺织厂的纺织女工了,新生活“很美”,她会继续“加油”,做个“自食其力”的人,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那是一九五六年七月一日后的一天,方秀兰来到监狱已经六年了。是七月一日,她不会记错!因为那几天囚室里还准备了节目庆祝党的生日。那天下午,方秀兰被狱警从工房里喊了出来,带她去了监狱的办公室。 在那里,方秀兰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她第二天就可以被释放了!原来,中央最近颁布了一项特赦令,对一些改造比较好的前国民党人员予以减刑,方秀兰因为良好的表现,出现在了减刑的名单中,此时已经得到了审批,她被获准提前释放。 方秀兰傻了,自己就要自由了?监狱干部一连叫了三遍她的名字,她才从恍惚中醒转过来。干部递给她一份文件:“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意见,就在这里签个字吧,明天你就可以出狱了!” 方秀兰用颤抖的手在文件上签好了自己的名字,她抬头问道:“报告政府,请问冯冠生也减刑了吗?他现在怎么样了?”说完她还强调了一句:“冯冠生也在这个监狱,他是我的丈夫!” “对不起!”那人收起了文件,回答道:“这次我们这里获准减刑的名额不是很多,我不太清楚!” 方秀兰恍恍惚惚的回到了囚室,到现在她也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从来也没考虑过会有“减刑”的突然出现,这从天而降的“释放”把她搞懵了,兴奋而又无措!兴奋的是终于自由了,终于可以走进外面的世界,那不是她一直向往的吗?可是她又是那样的无措,她不知道走出了这里自己要到哪里去等她的冠生,还有接近四年的时间啊!想到这些,她竟然想哀求那些看守让自己继续留下来。毕竟,六年了,这里已经成了她的“家”,她也习惯了这里的世界。 方秀兰的失神引起了散工归来的女囚们的恐慌:“大兰姐,你这是怎么了?”“大兰姐,发生什么事了?”…… 方秀兰望着那一张张因关切而显得紧张的面容,她木讷的说道:“我……我被释放了!” 整个囚室都沸腾了,受到大伙儿的鼓舞,方秀兰的心里也敞亮了起来。 因为知道方秀兰今天出狱,管教特意允许她们囚室将上工的时间推迟半个小时。就要离开这里了,大伙儿将方秀兰围在中间,紧紧地搂住哭得肝肠寸断。 擦干眼泪,是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 两个狱警将方秀兰带出了女囚区的走廊,“咣”,随着那扇大栅栏门一声闭合的巨响,宣告着方秀兰女囚生涯的结束。就在这时,方秀兰听到身后一声呼唤:“大兰姐!” 回头,方秀兰的眼泪再度绝提了!女囚室的门口,她的狱友们痛哭着,她们高举着那块小黑板,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好人!谢谢!一路平安…… 办完了出狱的手续,监狱的干部们对方秀兰表示了祝贺,也说了一些鼓励的话。为了恭贺她的出狱,监狱里为她准备了一套便装,换上之后还很合身。出门之前,干部还交给她一个信封,告诉她这是她六年来的“劳动所得”。 三二章:大柳村,接受再教育 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方秀兰踩着脚下软绵绵的土地走出了监狱,抬头,是亮得耀眼的阳光;喘息,是带着花香的空气;方秀兰醉了,在醉眼迷蒙中她甚至看到了冯冠生的身影。 天啊!那不是梦,她的冠生就在不远处微笑着看着自己!方秀兰不顾一切的扑了过去……真的不是梦,在那个人的怀里,她闻到了那种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所以的委屈和思念在那一刻爆发了出来,方秀兰嚎啕大哭。 冯冠生强忍着眼泪,在妻子的耳边低声说道:“秀兰同志,咱们终于‘胜利会师’了!” 方秀兰痛哭流涕的笑着,狠狠的捶打着冯冠生的前胸,他怎么那么坏啊,都到这时候了,他还不忘开玩笑。端详着那张消瘦了许多的脸,他还是那么英俊,艰难的岁月赋予了他更多的刚毅,方秀兰再度扎进他的怀里,她死死的抱住她的爱人,她发誓:她再也不会松开…… 许久,方秀兰似乎觉察到身边有响动,这时她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两个人,她赶忙擦去了脸上的泪水,朝来人尴尬的笑了笑。 两个干部模样的人做了自我介绍,原来是政府派来接他们的人,好像是要带他们去一个新的“工作岗位”。 吉普车上,干部很冷淡的介绍了他们要去的地方:大柳村。并要他们时刻别忘记“自我改造”,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方秀兰木然的听着,随便吧,什么改造?什么教育?她不在乎!只要能和冠生在一起,去哪儿都无所谓,去干什么都无所谓,去多久都无所谓…… 吉普车在山路上也不知颠簸了多久,终于在一个小村子前停了下来,冯冠生和方秀兰跟着干部下了车,望着眼前的这个陌生的小村庄,哦,这里应该就是“大柳村”了吧。 大柳村原来可不叫大柳村,它原来的名字是“小柳庄”!因为“柳”姓是这方圆几十里的大姓,所以从前有三个村子都跟“柳姓”有关,它们分别是大柳庄、二柳庄和小柳庄。顾名思义,小柳庄是三个村子里最小的一个! 闹日本鬼子的时候,大柳庄的人成立了武工队,专门对付小鬼子。别看武工队的人少,武器又差,可他们对付小鬼子有的是办法,偷袭!得手之后打完就跑,蹿进深山里,神仙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小鬼子恼羞成怒,在一次扫荡中,将大柳庄几百口无辜的百姓尽数屠杀,所有的房子也付之一炬…… 二柳庄倒霉就倒霉在所处的位置太过繁华,太“热闹”了。那里是交通要道,军阀强征士兵从那里开始;鬼子抓壮丁先从那里开始;国民党征挑夫也从那里开始……几十年下来,二柳庄成了名副其实的“寡妇庄”,后来渐渐的就成了一座空城。 倒是小柳庄地处偏僻,身处山坳,这个兔子不屙屎的地方竟让这个小村庄躲过了许多大灾大难,最后成了“柳”姓人丁最旺盛的村落,所以现在它很豪气的更名为:大柳村! 大柳村“柳”姓的族长叫柳文财,是个快六十岁的汉子,身子骨倒很硬朗。别看他只在小时候读过两年私塾,可自从解放前大柳村的地主柳文旺被“打倒”之后,他可是村里文化水平最高的人啦!也正因为这个,柳文财成了现在的村长。 要说起来,大柳村的大地主柳文旺还是贫农柳文财的远亲表哥呢。这老柳家的老人也不知道当初怎么给孩子起得名字,柳文旺家财万贯,家里人丁却并不兴旺,姨太太娶了好几房,结果只得了一个儿子,在青阳读书的时候还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给炸死了;柳文财那名字更让人喷饭,不光没财,还穷得叮当响,反倒是人丁旺盛,且不算在兵荒马乱里夭折的,光儿子就活下来六个! 柳文财这个村长当得可并不糊涂,他意识到以后要想过上好日子,娃娃们就得识字!前几天,他亲自去了一趟乡里,提出想让乡里往大柳村派一个“先生”,乡长是个大老粗,听了柳文财的请求后火冒三丈:“我这里识字的人还不够用呢,上哪儿去给你找先生?洗洗腚回家等着吧!” 柳文财遵照乡长的吩咐,回到了村里,只是他想不明白:等着就等着吧,干吗还要他“洗洗腚”啊?昨天下午,乡上的一个干部捎来了话:明天给你送两个人过来! 柳文财满心欢喜的以为乡长要给他送教书先生来了,可今天人一送到他才知道:敢情送来的是两个“特务”!干部走时还嘱咐柳文财要好好教育那两个人,再给他们安排一下工作。 柳文财祖上三代贫农,受尽了地主老财的气,当然,对给地主老财撑腰的国民党政府和军队更是深恶痛绝,如今竟然给他送来了两个“国民党特务”?他看着眼前的冯冠生和方秀兰就气不打一处来!再说了,这农村就是种地吃饭,上哪儿去找什么“工作”啊! 待到干部走后,柳文财给这俩人想到了一个“工作”:看林子!大柳村的树林在哪儿?好家伙!要翻越两个山头!其实那里应该属于从前“大柳庄”的地盘,如今那庄子已经没有了,地和山头也都划归了现在的大柳村。柳文财之所以将这两个人打发这么远,就是想让他们离村子远一些,别带坏了村子里的年轻后生! 柳文财叫来了两个民兵,扛上了几袋子口粮,驱散了村公所门前围观的村民们,就带着两个“特务”出发了! 干部们走得时候给冯冠生和方秀兰留下了行李:两套铺盖卷子和两个铁皮的脸盆,当然,脸盆里还有简单的洗漱用具,那也许就是他俩儿现在所有的家当了。 冯冠生背起那些行李,方秀兰端着两个脸盆,俩人相互瞅了一眼,偷偷的笑了起来。俩人跟在村长和民兵的身后,一行五个人就上了山路。一路上大家都一语不发,山路难走,冯冠生紧攥着方秀兰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俩人的手心里满满的全是汗。 两座大山啊!也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到了。站在这里远望,山花烂漫,景色秀丽,可他们身后的那个家也太“大煞风景”了!那房子座落在半山腰,本来应该是挺敞亮的四间房,如今已经坍塌掉了两间半,剩下的那一间半也呈“风雨飘摇”之势,显得那房子就更“敞亮”了! 半间房?敞亮?恩!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有两间房子已经彻底倒掉了,只能从墙体上大约的判断出:这里原来应该是房子!中间那一间已经属于绝对的“危房”,顶多能算是半间,估计只要打个响点儿的喷嚏,整座房子也就只剩下最后那一间了! 柳文财让民兵把粮食放到了那房子的门前,他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就这,你们歇着吧!”说完,他调头就想走。 冯冠生愣了一下,慌忙上前问道:“村长,您……您还没有给我们安排工作呢。” “哦,”柳文财用手一指眼前的山坡:“你们就在这儿看林子吧。”说完,他扭头看了冯冠生一眼:“对了,没事儿的时候别到处乱跑,每个月十五号去村公所领口粮。”他怕冯冠生听不明白,还指着天解释了一下:“就是月亮圆的那几天。” 冯冠生听明白了,是阴历的十五号左右,可是他望着眼前的那一大片山坡又有些不明白:这林子需要看守吗?可是还未等他开口提问,柳文财已经带着两个民兵走出了很远。冯冠生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这个村长似乎很不屑于跟自己交流。可为啥呢?莫说自己根本就不是特务,就算自己是特务,也已经“改造”过了呀,冯冠生苦笑着一回身,他的心里徒然一片阳光:妻子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呢。 三三章:继续潜伏,苦中作乐 相拥着走进了那个“家”,冯冠生很无奈的挠了挠头:这是一个什么家啊?到处都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柜子箱子倒是都有,可东倒西歪的似乎马上就要散架了;墙壁也有,只是墙上开裂着纵横的口子;仅剩的一间屋子里,抬头也能看到丝丝缕缕的天空;土炕上有一床铺盖,看那样子已经是文物级别的了。 身边的方秀兰吃吃的笑着:“咱们终于有自己的家了!” 冯冠生的心情豁然开朗:是啊!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家了! 小两口找来两把勉强还算“笤帚”的笤帚,清扫了起来。可是,他们马上发现了一个难题:家里有水缸,也有水桶,却没有水。冯冠生站在门口看了看山下的水塘,无可奈何的抄起了扁担。 山下的水塘边,冯冠生挑起了满满地两桶水,吃力朝山上走去,刚走两步他就停了下来:肩膀生疼!想来也是,这个少爷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力气。虽说挖了五年多的防空洞,可那用得力气和挑水根本是两码事!冯冠生揉着自己酸痛的肩膀,看着那两桶水直叹气,没办法,他只好倒掉了一些……就这样走两步歇一歇,走两步倒一些,等冯冠生蹒跚着来到门前的时候,桶里的水剩下一半都不到了。他站在半坡回望着那水塘,头昏眼花:看来以后吃水都成问题了! 方秀兰站在门口看着丈夫吃吃的笑着,冯冠生以为妻子是在嘲笑自己的无能,他难为情的辩解着:“这是头一回,以后你就瞧好吧!”说着,他还红着脸挥了挥自己的拳头。 方秀兰抿嘴笑着,朝院子里瞄了一眼,冯冠生顺着她的眼神望去,登时就扔下了扁担。天啊,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儿:院子里的角落里竟然有一口井!井里清莹莹的水,正倒映着冯冠生因兴奋而扭曲的笑脸。 黄昏的时候,这个家虽然依旧残破,却也干净了许多。冯冠生环视了一下,他自己觉得相当满意,一转头,他愣住了:方秀兰站在炕边,正羞红着脸偷偷的看了过来……冯冠生怔怔的走了过去,他轻轻挑起妻子俊秀的小下巴,呆呆的凝视着,方秀兰此时已经满面绯红。当冯冠生激奋的吻上那片朱唇的时候,方秀兰早已在他的怀里化作了春水…… 人都说小别胜新婚,小两口的这一别就是漫长的六年,六年的等待,六年的思念,六年的隐忍,那一夜,他们不知疲倦的亢奋着,似乎想要弥补对自己、对彼此六年来所有的亏欠。 当第一道阳光照进屋子里的时候,他们紧紧地拥在一起,看着对方羞涩的笑着。“咕噜”,不知谁的肚子响了一下,方秀兰笑着问道:“是你的?” 冯冠生难为情的回答道:“可能……可能是吧。” “呼噜”……“这次是谁的?”“是你的吧?”“咕噜”……“这次是我的!刚才那一次绝对不是!”“哎呀!又响了又响了!”……两个人在炕上笑作一团。 门外响起的一声咳嗽让两个人止住了笑,冯冠生慌忙套上了衣服来到了门外。可是很奇怪,门外竟没有人,冯冠生正纳闷呢,转头却看到了门边放着一口锅,锅里还有一个袋子,他赶忙冲到门前的那个土坡上,一个背着手的身影正朝山下走去,是老村长柳文财。 冯冠生返回门前打开了锅里的那个袋子,吆,是盐!端着锅回到家里,这时候冯冠生才发现,土炕边的灶台上竟然是没有锅的,他扭头朝山下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民以食为天,饿了就要吃!可当他们打开了那个口粮袋子,小两口傻眼了:那大袋子里是红薯干,稍小的袋子里是玉米面,最小的那个口袋装着小米,眼下他们面临着一个很大的问题:没人会做饭!可这难不倒冯冠生,他在部队的时候见过炊事班做玉米片片。那天,他们照葫芦画瓢,还真的做出了一锅香喷喷的片片。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些玉米面太珍贵了,片片他们根本舍不得吃。要想坚持到下个月,他们必须精打细算,只能以红薯干为主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冯冠生一时也没有闲着,他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将那个家收拾的有模有样:他和了稀泥,将墙上的那些口子都抹平了;搞来了苇子,将房顶遮掩的严严实实;窗户重新糊了窗纸;又砍来了许多小树干,在门前围起了一个很漂亮的小篱笆! 冯冠生对自己最满意的两个工程就是修家具和做被子!冯冠生准备修理那些家具的时候发现,这些家具的构造十分巧妙,那些散架的柜子和箱子,竟然没用一颗铁钉!他仔细的研究了一下,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奥秘:那些家具的接合部,竟然是用一些木条楔入固定的!这一重大发现让他信心倍增,很快,那些家具就在他的巧手下各司其职的伫立在房屋的各个角落。 冯冠生在山下的水塘边发现了大量的芦苇,他用那些芦苇杆重新修饰了房顶,看着院子里那些芦苇头的絮子,他眼前一亮,这……这可以替代棉花呀!他让方秀兰拆了原来屋子里炕上的那套铺盖,将布洗净,塞进了那些干爽的棉絮,竟然做出了三床又暖和有厚实的被子。 看着收拾一新的家,冯冠生别提有多得意了,他搂着妻子感慨道:“哎!这下到了冬天也不怕了!” 方秀兰甜甜的笑着,可是,那笑容逐渐的在她脸上褪去,冬天?她扭头问道:“冠生,咱们要在这里住多久啊?” 冯冠生愣住了,是啊,要在这里住多久啊?不过,没有问题能难得住冯冠生,他很神秘的笑着,郑重其事的说道:“秀兰,其实咱们不是在这里住,咱们是在这里潜伏!” “潜伏?”方秀兰疑惑的问道。 “对!潜伏!”冯冠生的口气是那样的坚定:“就像咱们解放前在东安的时候一样!潜伏下来,不要暴露我们的身份,总有天亮的一天!咱们在东安的时候,不就等到天亮了吗?” 方秀兰的神情更迷茫了:“可是……可是那时候咱们是等解放,现在已经解放了,什么时候天才会亮啊?” 冯冠生自信满满的说道:“等师兄啊!就是咱们的林大哥啊!他现在的身份还没有公开,咱们潜伏在这里,等有一天林大哥完成了他的任务,公开了他的身份,那时候天就亮了!他会告诉所有的人,方秀兰同志是个好同志,她是个坚强的好党员!” 方秀兰好像有些听明白了,冯冠生接着说道:“到了那一天,党组织和林大哥会来接咱们!那时候,没收咱们的奖章和军功章都会还给咱们!你想想,那时候的秀兰,该有多荣耀啊!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潜伏下来?” 方秀兰听着那些令人振奋的话,她好像真的看到了那一天,她抿着嘴得意的笑着,使劲的点了点头,她真的希望那一天快点儿到来。 冯冠生笑吟吟的说道:“介于方秀兰同志最近几年出色的表现,我准备让她看一件好东西!” 哦?方秀兰盯着冯冠生,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看!这是什么?”冯冠生突然将手伸到方秀兰的面前。 方秀兰兴奋的尖叫一声:“天啊!他们还给你了!” 冯冠生的掌心里,是那支派克钢笔……方秀兰一把抢了过来,抚摸着熠熠生辉的笔身,她更坚定了一个信念:林大哥会回来的!天,一定会亮的! 三四章:领口粮,冯冠生受伤 尽管忙碌,可每天冯冠生从山下回来的时候,他都会带回一大束野花儿。他将花儿摆在炕头的桌子上,让整个家里都显得那么生机盎然。他还会摘下一朵戴在秀兰的头上,每到那时候,他都会端着秀兰的俏脸痴痴的看上一会儿,然后兀自感慨:“你说,我怎么那么有福气啊!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姑娘做老婆!” 看着这个可爱的家,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人,方秀兰的心里微微有一些酸:“冠生,我要是能给你生一个孩子,该有多好啊。” “瞎说!”冯冠生一挥手,满不在乎的说道:“你就是给我生一个孩子我也不要!我爱你还爱不过来呢!回头你再给我生一个孩子,我还要把爱分给他一些,我才舍不得呢!” 冠生的话象蜜一样的流进了方秀兰的心坎里,甜甜的,酥酥的,是啊!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老天把这么好的男人送到了自己的身边,而自己竟不知足,还总是抱怨着不能生孩子!想到了这些,方秀兰都觉得自己可真够贪心的! 日子虽苦,可方秀兰不怕,她觉得,只要是有冠生的日子就都是好日子!可冯冠生却不这么认为,眼下,他又遇到了一个难题:自己没有菜地,每天只吃那些红薯干,营养根本无法保证,自己倒无所谓,可看着秀兰一天比一天清瘦,冯冠生的心里苦不堪言。为此,他不得不经常下山去“偷”别人家的菜。冯冠生很仔细,他只“偷”人家菜地里那些已经不太好的菜,可是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眼看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到了冬天可怎么办啊?冯冠生无计可施,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了。 就在那年的十一月,这一天下午,方秀兰正在家里烧着大锅里的水,天气越来越冷了,她想把土炕烧得热热的,这样晚上可以洗个澡,家里还能暖和一些。 天色已近黄昏,方秀兰焦急的来到了门口。今天是冯冠生去村公所领口粮的日子,按说早就应该回家了,可今天他这是怎么了?正想着呢,冯冠生的身影出现在了半山腰,方秀兰欣慰的笑了,可是,她突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冯冠生的脚步竟是那样的蹒跚,有好几次脚下踉跄着眼看就要摔倒。方秀兰赶忙迎了过去。 走到近前的方秀兰被吓傻了:冯冠生满头是血,目光已经有些迷离了,可他还紧紧地抱着那袋粮食。方秀兰一声惊恐的尖叫:“冠生!你这是怎么了?”她匆忙接过粮食,扶住了冠生。 冯冠生在方秀兰的搀扶下艰难的到了家门口,这时候,他好像已经拼尽了自己的力气,瘫倒在了炕边。 方秀兰嚎啕的大哭着,她给冠生脱下了血衣,她想再去找一些药来,可是她知道,家里什么也没有!那一刻,方秀兰觉得天塌了!她用热毛巾清理了一下冠生的头部,在右耳后,她发现了异样:那里已经高高的肿起,一个大约四厘米长的黑红的血口子此时已经结了痂。 喂了几口温热的水,冯冠生总算清醒了一些,方秀兰哇哇大哭着扑到了冯冠生的怀里:“冠生,你不要吓我,你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冯冠生艰难的挤出了一个微笑:“别怕别怕!我这不是没有事吗?我……我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什吗?!”方秀兰怔住了,她随即质问道:“不可能!你怎么会摔到那里呢?不许撒谎!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冯冠生尴尬的笑了笑,说出了实情…… 原来,每一个去大柳村村公所领口粮的日子,对冯冠生来说都是一个灾难日。大柳村的村头总是聚集着一群孩子,他们无所事事,终日在那里玩耍,也不知他们怎么从大人口中得知,冯冠生是个“国民党特务”,于是,冯冠生的灾难来了。每一次只要他一出现,那些孩子手中的石头、弹弓就集中火力向他开了火,一边打还一边叫嚷着:“打特务!打汉奸!”在一旁围观的大人们那幸灾乐祸的大笑,这更加助长了孩子们的战斗热情。所以,每一次去村公所,冯冠生都是硬着头皮去的。 今天下午,当冯冠生领完了自己的口粮,抱着头正准备冲过那片战场时,一块拳头大的石头重重的砸在他的后脑勺上,当时他只觉得天昏地暗,一头栽倒在地。孩子们见闯了祸,一哄而散,大人们也都面面相觑,纷纷躲回了家。 冯冠生也不知道自己在那里晕倒了多久,等他清醒一些的时候,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抱着口粮袋子踉跄着朝家里赶去,他知道,他的秀兰还在家里等着他呢…… 冯冠生说完了这些,还讪笑着说着:“没什么大事儿,都是一些孩子!我以后会小心的!” 方秀兰默默地起身,抹着眼泪就朝屋外走去。 “秀兰,你干吗?你要去哪儿?”冯冠生在炕上焦急的喊着。 方秀兰哭着喊道:“我去找他们!我找他们评理去!凭什么欺负人?!” 冯冠生笑着朝她招了招手:“你快回来,我跟你有话说。” 方秀兰靠近了两步,哭嚎着问道:“有什么话,你说!” 冯冠生赔着笑脸劝慰道:“秀兰,听话,别去了!你想想,你是功臣,是党员,干吗和他们些老百姓一般见识,是吧?” 方秀兰一听,哭得更凶了:“冠生,你快醒醒吧!你不要再骗我了,咱们不是功臣,也不是党员啦!” “胡说!”冯冠生怒气冲冲的吼道:“谁说咱们不是功臣了?谁说咱们不是党员了?!” 方秀兰抓着自己的头发,颓废的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咱们的军功章和奖章都被没收了!咱们已经被开除党籍啦!” “你给我站起来!”冯冠生拍着炕沿怒吼道:“难道一个功臣需要奖章和军功章来证明吗?!难道一个真正的党员需要用党籍来证明吗?!” 方秀兰止住了哭,她愣愣的站了起来,冯冠生用一种近乎咆哮的声音说道:“他们开除了咱们的党籍!凭什么!咱们犯了党的哪项纪律?党的章程咱们哪一点没有做到?!从宣誓的那一天起,我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的事情,咱们一直在用一个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那咱们就是党员!最合格的党员!” 冯冠生指着方秀兰质问道:“来!我问问你,方秀兰同志,你是不是一个功臣?” 方秀兰忍着眼泪,使劲的点着头,冯冠生又问道:“你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党员?”方秀兰咬着嘴唇又点了点头,冯冠生激动的说道:“既然你知道,那还需要证明吗?如果需要的话,我证明!我知道,我的秀兰是最合格的党员!” 方秀兰委屈的哭道:“可是……可是你知道有什么用?党不要咱们啦……” 冯冠生笑了,他朝方秀兰一招手:“秀兰,你来!” 当方秀兰来到他身边的时候,冯冠生轻轻的将她揽进了怀里,柔声说道:“秀兰,咱们入党的那天你宣誓了吧?咱们宣誓对党永远忠诚!从那时候开始,党啊,就是咱们的妈妈了,咱们呢,就是党的孩子。孩子有时候会犯错,可妈妈有时候也会犯糊涂。现在咱们的妈妈就犯糊涂了,可无论她怎么糊涂,她甚至不要自己的孩子了,能改变什么呢?孩子永远是妈妈的孩子,妈妈永远是咱们的妈妈,你说对吗?” 冠生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方秀兰默默地点着头,过了一会儿,她怯怯的问道:“我……我刚才是不是犯错误了?” 冯冠生很严肃的点了点头,方秀兰紧张了起来:“那……那我还是个合格的党员吗?” 冯冠生思忖了一下,伸出他的拇指和食指,感慨道:“就差那么一点点,好在你及时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方秀兰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说罢,她小鸟依人的轻伏在了冯冠生的胸前:“冠生,幸亏有你!要不然,我现在一定后悔死了。” 冯冠生笑了:“方秀兰同志,您能给冯冠生同志去弄点儿吃的吗?” 三五章:小本子,手绘的奖章 那件事情就那样过去了,但是方秀兰暗下决心:下次去村公所,自己要和冠生一起去!她要保护冠生,就算那些孩子再不懂事,他们总不会对一个女人动手吧? 第二天清早,方秀兰在去院子里拿柴火的时候,她在门口惊喜的发现了一个菜篮子,篮子里装满了各种蔬菜,竟然还有……还有两个雪白的馒头。 方秀兰提着菜篮子就冲回到屋里:“冠生,你看!” 冯冠生掩饰不住自己的惊喜:“呀!这么多菜,哇!还有馒头,你在哪儿发现的?” 方秀兰指着门口说道:“我也不知道啊!一出门就在咱们家门口放着呢,冠生,咱们在这里谁也不认识,你说,会是谁啊?” 冯冠生想了想,抿着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方秀兰愣了一下,上前问道:“你知道?会是谁呢?” 冯冠生很神秘的说道:“方秀兰同志,不要声张,这一定是暗中保护我们的同志!” 方秀兰恍然大悟的点着头,低头,她拿起了一个馒头,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真香啊!他们已经几个月没有吃到馒头了。她欣喜的将馒头递给了冠生:“真香啊!快!冠生,你闻闻!” 冯冠生闻着那个馒头,几乎要醉了。这个大资本家的少爷何曾想到过,一个馒头竟然能对他构成如此大的诱惑。记得当初他在东安城的时候,身边两个仆人两个大厨伺候着,他的大哥冯冠杰去东安探望他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样的一段话:“冠生,你看看你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听哥一句劝,跟哥回家吧,你何苦在这里受这种罪!”听听,住着洋房穿着锦衣,两个仆人两个大厨伺候着,在冯家人的眼中那叫“遭罪”!再看看冯冠生现在的样子吧…… “冠生,咱们现在就吃了吧?”方秀兰眼巴巴的盯着那个馒头。 冯冠生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行!明天……噢不,后天,后天咱们再吃!” 方秀兰噘着小嘴委屈的应承着:“那好吧。”盯着那两个馒头,她似乎还有些不死心,又商量道:“冠生,你都受伤了,咱们今天就吃一个吧?” 说实话,看着那两个馒头,冯冠生也有些“口若悬河”了,他咂吧着嘴想了想,痛下决心:“好吧!那就吃一个!” 小两口你推我让的将一个馒头吃了进去,太香了!那真是世间难觅的人间美味啊!方秀兰觉得她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也许是因为伤势的原因,吃过东西后不久,冯冠生就又睡着了。方秀兰拿起了冯冠生的那件血衣,那可是冯冠生唯一的一件长袖褂子,现在衣服上面满是血迹,方秀兰也不知道能不能洗出来。 刚拿起衣服,方秀兰发现衣服的口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掏出来一看,方秀兰笑了:是一个小本子。前段时间天气还暖的时候,方秀兰曾经看到冯冠生坐在对面山坡的一块青石上,当时他好像是在一个本子上写画着什么,可是等冯冠生回家的时候方秀兰问起,他却说根本没有,是方秀兰看错了。方秀兰当时也没有在意,没想到,他真的藏了一个小本子。 本子的纸张很粗糙,是那种最廉价的草纸,但是剪裁的很规整,那些纸是用一根麻绳装订的,别问了,一定是冯冠生的杰作。方秀兰打开了那本子的第一页,她的鼻子一酸:镰刀斧头……是一面用铅笔画的党旗。 当继续翻下去的时候,方秀兰的眼泪汩汩的流了出来,她捂着嘴跑到了院子里。她蹲坐在院子的角落,为了不发出声音,她一只手紧紧的捂住嘴巴,另一只手拿着本子,不停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过了一会儿,她重新打开了那个小本子……冯冠生凭着记忆,用铅笔勾画的那些奖章、军功章、纪念章再次映入了她的眼帘。 看着那些图案,方秀兰心如刀割,她在刹那间读懂了丈夫心里的苦,也读懂了丈夫对党的忠诚。 在那个小本子的最后一页,是这样的一段话: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作如下宣誓:一、终身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二、党的利益高于一切。三、遵守党的纪律。四、不怕困难,永远为党工作。五、要做群众的模范。六、保守党的秘密。七、对党有信心。八、百折不挠,永不叛党! 方秀兰对这段话是再熟悉不过的,是的,那是他们在入党的时候宣誓的誓词。 两天后的那个傍晚,当方秀兰从锅里端出了那个热气腾腾的馒头的时候,冯冠生来到了她身边,深情款款的说出了一句让她心醉的话:“老婆,生日快乐!” 方秀兰没有想到,在这样艰辛的“潜伏”岁月里,丈夫竟然还会记得自己的生日,而把这个美味的馒头作为庆典的主食,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天气越来越冷,可他们两个只有一身单衣,如今这天气,哪怕只是在院子里待得稍久一些,方秀兰的腿都会冻得瑟瑟发抖,不过好在她的旧疾没有复发。为了度过漫长的冬天,冯冠生每天都会到山坳里去砍那些枯树的树枝,然后拖回来在院子里劈成柴火。方秀兰心疼丈夫,她会指着院子里堆成小山的柴火对冯冠生劝说:“冠生,太冷了,那些柴火足够用了,今天就别去了!” 冯冠生总是乐呵呵的回话:“快了快了!差不多了!你就放心吧,我的身体棒着呢!” 每天看着丈夫穿着那身单薄的衣服走出家门,方秀兰的心里说不出的酸,她觉得作为一个妻子,自己真的很失败!可是,她又别无它法。不过,就在一个天气冷透了的清晨,方秀兰在家门口又收到了礼物:两套厚实的棉衣棉裤!她真想知道那个在暗中保护他们的同志到底是谁。 又到了一个去村公所领口粮的日子,当冯冠生穿戴整齐准备出门的时候,方秀兰堵在了门口。冯冠生问道:“你……你不会真的要跟我一起去吧?” 方秀兰倔强的说道:“已经说好的,不许反悔!” 冯冠生上前劝说道:“秀兰听话,乖乖在家里等我,这回我一定小心!” “不行!”方秀兰似乎是铁了心要和他一起去:“要让我不去也行,那你也别去了!” “我不去?”冯冠生很无奈的笑着:“那咱们吃什么呀!” 冯冠生知道自己拗不过妻子,最后,他只好妥协了,两个人牵着手走出了家门。 村头果然聚集了不少大人孩子,方秀兰一直紧张的护在冯冠生的身前,她在心里暗暗的想着:我才不管自己是不是党员呢,他们要敢欺负冠生,我就和他们拼命! 也许是因为今天有了方秀兰的“守护”,也许是因为上次冯冠生伤得太重,那些孩子果然规矩了许多。 从村公所领了口粮,往回走又路过村头的时候,方秀兰听到了一些她不愿意听到的话。 那些蹲坐的农村汉子盯着路过的小两口,有人感慨道:“这些狗特务真特么的会享受,晚上搂着这样的女人睡觉,那得是多大的福分!” “快看快看!瞧那腰扭得,瞧那屁股……啧啧……老子的魂儿都让她扭飞了!” “真特娘的浪,哎?你们说睡这样的女人是啥滋味?” “你问俺们干啥?自己睡睡不就知道了?”“哈哈……” 后面的话更是不堪入耳,方秀兰羞红着脸,愤恨的看了过去,可她一扭头却看到了丈夫微笑的脸。冯冠生朝她俏皮的眨了眨眼,低声说道:“别理他们,不要暴露了咱们的身份!” “恩!”方秀兰咬着嘴唇,狠狠的点了一下头,看看冠生手里装着口粮的袋子,她觉得,自己今天又取得了一个伟大的胜利! 三六章:惊喜,美味的兔子肉 天气太冷了,尽管每天秀兰都将土炕烧得火热,可北风一吹,家里依旧冷的刺骨,摸一摸墙面,更是冰凌一般。冯冠生觉得纳闷:这该补得地方补了,该堵的地方堵了!咋还这么冷呢?他不禁的感叹:当初这是什么人在这里盖了这栋房子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位置,还正迎着北风口,难道那些人盖这房子,就是为了夏天来避暑的? 到了晚上就更遭罪了:睡在火热的土炕上,却要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方秀兰曾经说过这样的玩笑话:“咱们这觉睡得,真像是在烙饼啊!后背都熟了,前胸还是冰凉的!” 冯冠生的回话更有趣:“恩!我觉得也是,我后脊梁都快中暑了,这肚皮还感冒着呢!”说着,他将妻子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每天早上醒来,他俩都会看着对方被冻红的鼻头大笑一会儿…… 深冬来临,这里似乎有着下不完的雪。方秀兰喜欢雪,她觉得下雪的日子反倒不是很冷了,是本该如此?还是因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寒冷?她不知道。 持续的大雪将整个世界裹上了银装,当然,也“裹”住了山路。今天,又是该去村公所领口粮的日子了。一大早冯冠生就苦劝妻子:“秀兰,听话!今天让我自己去行吗?这外面的路不好走,再说了,上个月你不是也看到了吗?我真的没事儿!” “不行!”方秀兰将自己用棉衣捂得很严实:“我就要去!” 冯冠生苦笑着说道:“秀兰听话!如果你的腿着凉怎么办?难道你还要我背你回来啊?这么大的雪,那些孩子也不会出来的!”说完,他立正敬了个礼:“请方秀兰同志放心,我保证早去早回!” 方秀兰看着屋外的大雪,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那好吧,那你一定注意安全!早点儿回来。” 从冯冠生出门的那一刻起,方秀兰就守在门旁,眼看着丈夫的背影消失在鹅毛般飘落的雪雾中,方秀兰觉得自己的心都空了,她开始暗暗后悔:真该跟他一起去的。 时间已经到了正午,方秀兰看着外面的皑皑白雪望眼欲穿,她不停的劝慰自己: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只是因为路不好走耽搁了冠生的时间…… 可是,又在那里呆坐了估计两个钟头,方秀兰坐不住了:不行!不能就等在家里!她将衣服包紧,在院子里找了一根木棍,就准备出发了。可是她刚走到篱笆门前,远处的雪雾中朦胧的显现出一个身影:啊!是她的冠生!方秀兰激动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冯冠生冲进了家门,方秀兰帮他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可是,方秀兰发现今天冠生的笑容有些诡异。果然,冯冠生嘿嘿的笑着,从背后拿出了……天啊!是一只灰色的大兔子!方秀兰高兴的跳了起来:“啊!是……是村子里发给咱们的?” 方秀兰之所以这么想并不过分,因为马上就要春节了。 冯冠生不屑的说道:“谁会那么大方啊?!”他一拍自己的胸脯,得意的说道:“是我捉到的!” 方秀兰上前就扑到了他身上,兴奋的问道:“冠生,你怎么那么厉害啊!快说说,你是怎么捉到它的?” 冯冠生找出家里仅有的那把菜刀,一边剥着兔子的皮,一边绘声绘色的讲起了他捉兔子的经历: 今天的雪真是太大了,大雪没过了膝盖,也掩埋了山路,尽管冯冠生一路很小心,每一步都试探着前行,可还是有好几次掉进了路边的雪窟窿里。好歹摸索着进了村,领完口粮往回走的时候也已经接近中午了,这时候,雪好像也小了一些。担心方秀兰一个人在家里害怕,冯冠生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可就在翻过了一个山头之后,冯冠生发现路旁有一排很深的小脚印,起初冯冠生并没有在意,可是很奇怪,那串小脚印竟和他是“同路”的。冯冠生知道,这是冬天出来觅食的兔子留下的。 深一脚浅一脚的赶路,在那个半山腰冯冠生实在是走不动了,他放下了口粮袋子,准备在那里歇歇脚喘口气。这时候,他发现在离他远的地方,一只兔子从积雪里伸出了头。冯冠生包起一个雪球扔了过去,他本来只是想吓唬那兔子一下,而那兔子果然开始了逃窜。不过,那兔子逃窜的速度引起了冯冠生的注意:雪很厚,兔子从雪窟窿里奋力的跳起,却又深陷进了另一个雪窟窿。冯冠生惊喜不已:按照兔子的这个速度推算……有门! 经过雪地里十几分钟的角逐,冯冠生累得气喘如牛,而兔子已经浑身抽搐着累瘫在了他的面前…… 故事说完,一堆鲜艳的兔子肉已经呈现在两个人的面前,而方秀兰那一大锅水也已经沸腾了。家里也没有什么佐料,一把咸盐,兔肉下锅! 俩人围在灶台旁,不停的往灶膛里添着柴火,方秀兰似乎已经闻到了肉的香味儿,可那时候兔子刚刚下锅还不到五分钟。那种等待美食的喜悦是难以掩饰的,俩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忍着口水吃吃的笑着。 香喷喷的兔子肉上桌了,方秀兰将两条肥美的兔子腿收进了柜子,她可不想把好日子一天过完,再说了,还有几天马上就要过年了!回到小桌旁看着那些肉,她觉得自己必须马上尝尝,如若不然,她害怕自己会被自己的口水“冲”走。不过,她还是忍着口水将第一块肉塞进了冯冠生的嘴里。 真香啊!那些肉好像根本就不用嚼,仿佛刚进嘴里它们就自己融化了一样。方秀兰觉得,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了! 躺在炕上,倒在冯冠生的怀里,方秀兰回味着嘴里的肉香,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满足过。她紧紧地抱着冯冠生,满眼崇拜的夸赞道:“冠生,你怎么那么好啊?会钉柜子、会缝被子、会修房子,你竟然还会捉兔子,我怎么那么有福气啊!” 冯冠生美滋滋的笑着,那神情,别提有多得意了。 三七章:年初四,救回老猎人 好事真是不断,年三十的头一天,方秀兰竟然在门前又发现了一个小口袋,打开一看,哇!白面!一小口袋的白面! 围着那袋白面,两个人欢呼雀跃,他俩异口同声的喊出了自己的心愿:“包饺子!”可是喊完之后,两个人笑作一团,越笑越厉害,最后险些笑抽过去,因为他们知道:他俩儿都不会!不过,那没有关系,不会包饺子,他们可以做馒头,有了馒头和兔子肉的年夜饭,也是极奢侈的!冯冠生曾经在部队的炊事班里见到过炊事员们蒸馒头! 年三十的那天,冯冠生依照他在部队炊事班见到的样子,用水将白面泡开,揉成四个小面团,然后放进了锅里,烧火开蒸!他们只蒸了四个馒头,白面来之不易,他们想把它们留到以后重要的节日再吃! 可是,火已经烧了很久,锅里的水都烧干了好几次了,那些馒头却始终不见“长大”,这让冯冠生有些恼火,没熟?不能啊!这都蒸了这么久了!最后,他断定了一件事:也许是品种不对,这不是蒸馒头的面! 不管怎么样,那毕竟是白面蒸出来的东西,虽然那馒头咬起来一点都不松软,并且一点也不白,但是很有面粉的味道,甚至比普通的馒头还多了些许的香甜!兔子肉、小馒头!两个人吃了顿香甜美味的年夜饭。 那个年三十的夜晚,已经停了几天的雪又下了起来,冯冠生搂着方秀兰来到院子里,这个世界好安静啊,整个世界只有雪片落地那“簌簌”的声音。方秀兰依偎在冯冠生的怀里,她在想:外面的人都在干吗?他们在互相拜年?或者在燃放着炮竹……可是,这里太偏僻了,她看不到,也听不到。方秀兰朝冯冠生的胸前紧紧地偎了偎,她觉得自己有一点心酸,有一点委屈,她发誓:只是一点点…… 新的一年就那么开始了,大年初四的那天,冯冠生又准备出门了,尽管他没说要出去干吗,但是方秀兰知道:他肯定是又想出去碰运气啦!方秀兰本想劝一劝他的,本来嘛,就像守株待兔一样,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经常让他们遇到,上次捉到了兔子已经属于上天眷顾,那绝对是侥幸!可是,方秀兰不想打击冠生的情绪,还有,嘿嘿……兔子肉实在是太有诱惑了,她也希望真的会再有奇迹出现。 冯冠生出门的时候方秀兰再三叮嘱:“别出去太远,如果……”她险些说出“如果捉不到就早些回来!”可她没有说出口,毕竟,那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 下午的时候,冯冠生“满载而归”了,可他今天没有“捡到”兔子,却扛着枪背回一个人来!哦,后面还跟着一只象狼一样的狗,虽然方秀兰没有见过狼,但是她觉得那条狗就是狼的样子。 待冯冠生将那人放在了椅子上,方秀兰想上前帮忙,可是那条吐着血红舌头的大狗让她不敢靠近,她惊慌的问道:“冠生,这是谁啊?你在哪儿……捡到的?” 冯冠生也不回答,只是气喘吁吁的吩咐道:“快!秀兰,用脸盆给我盛一些干净的雪来!” 待方秀兰将雪送来,冯冠生已经褪去了那人的外衣,开始用雪搓着那人的身体。方秀兰这才看清,这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他的外套竟全是那种带毛的皮货,看着就暖和,这样穿戴的人也会冻僵在野地里? 慢慢地,随着冯冠生有力的搓揉,那人的面色逐渐的红润了起来。冯冠生让方秀兰上前帮忙,将老人搬上了土炕,那条大狗乖巧的俯在了炕边的地上,寸步不离的守护着它的主人。 冯冠生休息了一会儿,笑着对方秀兰说道:“秀兰,在家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我不!”方秀兰一声惊叫:“那人是谁啊?我自己在家害怕!还有……还有那条狗!” 冯冠生似乎也意识到那样做有些不妥,他笑着一点头:“那好!跟我走!” 俩人出了门,冯冠生跟方秀兰说起了今天出门后的经过…… 上午冯冠生出了门,就翻过了山坳,他跟踪了好几串兔子脚印,结果都令他大失所望。到了中午的时候,他又发现了一串脚印,他有种预感:这次可能有门!其实,他在之前看到兔子脚印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预感,可结果总是那么令人沮丧。 这串脚印很清晰,他一直跟着走了大半个山头,终于,他看到一只兔子就倒在他前方不远的树下,冯冠生惊喜万分的冲了过去。可是当他拿起那兔子的时候,他有些失望,这倒不是因为那兔子已经冻僵了,而是因为他看到了那兔子一条腿上的绳子,那绳子的另一头是拴在旁边那棵小树上的。 冯冠生知道,这是有猎人在这里下的“陷阱”,那个绳子其实是一个活扣,兔子的脚套进去以后,随着兔子的挣扎会收紧,兔子就被捉住了。眼下冯冠生有些为难,拿走?可那毕竟是人家的东西!不拿走?他又想起了家里秀兰的那副“馋相”,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汪汪……”一只大狗竟吠叫着冲到了他面前。 冯冠生惊慌失措,他手里连根能反抗的草棍儿都没有。但是他马上就让自己冷静了下来:这狗十有八九是跟着猎人来得!它朝自己凶,无非是因为自己动了人家的猎物。想到这里,冯冠生将那兔子放下,并安慰那条狗:“我不要!我就是看看!我给你,我放下了!” 可是那狗可不管,只是朝他一味的狂吠,并且,那狗扭头跑出一段距离,又回来狂叫不止。冯冠生隐约的觉察到了什么,于是,他试探着靠近了那条狼犬。果然,那狗带着冯冠生来到了一条沟壑前,奋身跳了下去,然后掉转头,对着站在高处的冯冠生又开始了狂吠。这时,冯冠生从脚下沟壑的边缘看到了一个明显的坍塌的痕迹,不好!有人从这里摔下去了! 冯冠生跳下大沟,在狼犬的引领下前行了不久,便在那个陡峭的沟底发现了那个背着枪的老人。冯冠生仔细的查看了一下:由于沟底的积雪很厚,老人的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他判断:肯定是老人失足掉下深沟,只是摔晕了,但是寒冷的天气却将已经昏迷的老人冻僵过去。事不宜迟,他背起枪,扛起老人就朝家的方向赶了回来。 可是老人太沉了,在翻过一个山头,都能看到自己家的时候,冯冠生发现老人的腰上竟然还捆着三只兔子!为了减轻分量,他将那三只兔子解下,放在了路边…… 正说着话,冯冠生朝不远处的路边一指,兴奋的叫着:“瞧!”方秀兰果然看到了,三只冻得僵硬的兔子就倒在路边。 三八章:炮爷,古怪的小老头 回到家中,老人还没有醒来,冯冠生负责剥兔子皮,方秀兰已经烧上了灶膛里的火。 这回也算是有经验了,很快,一只兔子就出锅了!冯冠生盛上了一碗汤,让方秀兰把兔子全部盛出来,给老人蒸几个馒头。 看着那些面,方秀兰是那么舍不得,她犹豫再三,只……只蒸了一个馒头。 老人的身子骨很硬朗,虽然还没有清醒,但是冯冠生给他喂汤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可以主动的下咽了。一碗兔子汤喂下,冯冠生放下了老人,以便让他更好的休养一下。 外屋的馒头此时已经蒸上,可怜的秀兰正望着那盆兔子肉吞咽着口水,冯冠生难为情朝她笑了笑。方秀兰知道,那是人家的东西,自己不能吃!可是,她觉得,自己救了那个人,喝……喝口汤总可以的吧?嘿嘿……正想着呢,冠生已经给她盛上了一碗,真香啊! 要说这个老人是谁?既然背着枪,又带着猎狗,那么他……没错!他是个猎人!老人是大柳村的人,他还有个很不错的名字:柳家轩。别看他跟村长柳文财年纪相仿,他可是大柳村还活着的辈分最高的人,柳文财要管他叫“三爹”!不过,柳家轩这个名字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他现在有个更响亮的名字:炮爷! 柳家轩年轻的时候军阀混战,他不幸被人捉去当了兵,可是就在他被捉走的第二个年头,他当了“逃兵”,又跑回了村子里。那年月,逃兵被捉住可是要砍头的,于是乎,柳家轩为防万一,干脆搬到了山上居住。(就是乔占峰初见方秀兰老人时的那栋房子) 柳家轩在军阀的队伍里练就了一手好枪法,他将从军队上带回的那支枪改装成了猎枪,农村人管那种枪叫“土*炮”,所以,柳家轩后来就成了“炮爷”! 柳家轩略懂医术,又有一手好枪法,所以吃喝不愁。但是由于长久一个人住在山上,还因为当年那段羞于启齿的“逃兵”经历,他渐渐的变得沉默寡言,也很少和村里人来往。但是,农村里十分讲究辈分,高一辈就是“爹”啊!所以,村里人对柳家轩是相当的敬重,尤其是村长柳文财,见了柳家轩更是毕恭毕敬。 由于孤僻的性格,柳家轩终生未娶,当然,更不可能有子嗣了。逐渐的年老,他想有个伴儿了,他也想在上山打猎的时候有个帮手,所以就有了现在陪伴他的爱犬:连长!连长是一条骁勇善战的猎犬,它可是几年前炮爷用三张土狐皮换来的,在狗崽子里,那可绝对是个大价钱了!之所以叫它“连长”,是因为柳家轩那次“逃兵”的经历。当年柳家轩在部队的时候受了他们连长的冤枉,被连长定了个“鞭笞”的刑罚。就为那事儿,柳家轩逃离了部队,并由此对那个连长怀恨在心,所以给狗起了个名字叫连长。但是后来“连长”越来越讨他的欢心,他觉得叫它“连长”似乎有些抬举了原来的那个连长,但是已经叫顺口了,也就只好那样了! 那天上午,炮爷带着连长上了山,前几天下了“兔子扣”,他觉得应该有收获了,想上山去收一下。果然,走了几个地方“战果斐然”,已经收获了三只兔子!就在他准备前往下一个“兔子扣”的时候,突然,一个红色的影子在雪地上晃了他的眼睛:火狐!炮爷的眼前一亮,好家伙,那可是最上等的皮货啊!他精神抖擞的拿起枪,并给了连长一个眼神,就在连长准备迂回包抄火狐的时候,炮爷的脚下一滑……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炮爷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醒了过来,炕边的连长亢奋的摇头摆尾。炮爷朝连长笑了笑,他这才注意到炕下还站着两个人。那小伙子炮爷是认识的,冯冠生去村公所领口粮的时候,每次都要路过炮爷的房前,炮爷为此还打听过村长柳文财,柳文财告诉他:村里刚来了两个来“改造”的特务。 此时的炮爷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自己打了一辈子的猎,竟然会失足掉进沟里,并且还是被两个“特务”救的!不过炮爷可没有瞧不起他俩的意思,他只是觉得好笑:一个逃兵竟然被两个特务救了! 炮爷在炕上叹着气,方秀兰将兔子肉给端了上来,炮爷也不客气,直接动手就吃了起来。方秀兰有些不满意了:这人可真是的,人家救了他,他连句感谢的话也没有! 炮爷啃了一块兔子肉,将那块还带着肉的骨头抛给了连长,连长一口衔住,嘁哩喀喳的啃了起来,馋得方秀兰直咽口水。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这人可真浪费!就算你兔子多,可也不能这么糟蹋东西啊!可她转念一想,哎!没办法,谁让是人家的东西呢! 冯冠生朝方秀兰使了个眼色,方秀兰将那个珍贵的馒头端了上来。炮爷接过那个馒头,问出了他和特务见面后的第一句话:“这是啥?” 方秀兰有些难为情的回答道:“馒……馒头。” 炮爷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过他马上收起了笑脸,连他自己都有些震惊: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笑过了。炮爷在那馒头上咬了一口,他在嘴里细细的一品味,顺手将“馒头”扔给了连长。 “你……!”方秀兰刚想上前去抢,可那馒头已经被连长叼进了嘴里,方秀兰又是恼火又是心疼。 炮爷此时也觉察到自己刚才的举动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他默不作声的撕下那兔子的一条大腿,伸到了方秀兰的面前。 方秀兰本来怒火中烧,她正欲发作,不料,人家却突然递过来了兔子腿,她又徒然的不好意思了起来:“不……不,我不要!”说完,她使劲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恩!”炮爷将手里的兔子腿又朝前伸了伸。 方秀兰斜眼看了看冯冠生,摇着头嗫嚅着:“我……我不要,我……不饿!”嘴硬是吧?“咕噜”,肚子这时候却不争气的叫唤了一声。 炮爷也不言语,他收起手,猛地扬起了手臂,做了个要抛给连长的姿势,方秀兰急了:“别别别!”她上前就抢下了那条兔子腿。炮爷笑了,方秀兰笑了,冯冠生也笑了。 炮爷将另一条兔子大腿给了冯冠生,三个人的陌生就那么在一片吞咽声中消散的无影无踪。 一只兔子下肚,方秀兰觉得这顿饭简直太腐败了! 炮爷喝了一口方秀兰给端上来的热水,淡淡的问道:“家里还有啥人?” 一提这个,方秀兰的眼圈红了,她默默地摇了摇头。炮爷又看向了冯冠生,冯冠生也摇了摇头。炮爷愣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抬起头的时候,他的眼神中多了些许的慈爱。炮爷转头看了看这个“家”,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天晚上,三个人就睡在一个大炕上,冯冠生和方秀兰将很热的炕头让给了炮爷,炮爷倒也没客气,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三九章:攀亲,方秀兰认干爹 第二天一早,冯冠生和方秀兰起来后发现,炮爷和连长已经不见了,本来应该剩下的两只兔子也不见了。不过,方秀兰顺着气味揭开了锅,哇!两只兔子在锅里正沸腾着呢,一定是那个老人临走的时候炖上了。 就在方秀兰和冯冠生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炮爷带着连长又回来了,他的手里还多了个酒葫芦和一块黑黑的腊肉。 酒宴就设在炕边的桌子上,炮爷也不言语,找来三个碗,倒上了酒。炮爷将自己的酒碗朝冯冠生一伸:“恩!”冯冠生匆忙端起了酒碗。 炮爷又伸向了方秀兰,方秀兰也害羞的捧起了碗,可是刚尝了一口,她就被辣地咳嗽了起来,炮爷又笑了。 吃着兔子肉,炮爷一碗酒喝了出来,冯冠生赶忙给老人满上了酒。炮爷的脸微微有些泛红了,他开口问道:“咋来得?” 方秀兰扭头看了看冯冠生,低着头委屈的抹起了眼泪,冯冠生的鼻子也有些酸了。 炮爷叹了口气,默默地喝起了酒。 炮爷和冯冠生将酒喝完,已经到了下午的光景。炮爷起身打了个酒嗝,背上了枪,瓮声瓮气的说了声:“走!” 冯冠生和方秀兰以为炮爷这是要告辞,赶忙起身到了门旁。炮爷扭头看了看他俩:“收拾东西,走!” 俩人慌了,冯冠生愣愣的问道:“大叔,去……去哪儿?” 炮爷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练:“回家!” “回家?”冯冠生好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愣了一下,惊慌的解释道:“不!大叔,村里人不让我们离开这里,我们要在这里看树林,我……” “走!”炮爷用一个字打断了冯冠生啰嗦的解释。 冯冠生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回头看了看同样手足无措的方秀兰。 炮爷也不说话,他走出了房门,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一块石头,他看了看两个人,一抬手……“嘭”的一声,好端端的一口锅给砸了个大窟窿,让方秀兰心疼的是:那锅里还有半锅兔子肉呢! 没办法,锅都让人给砸了,也只能跟着人家走了!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冯冠生和方秀兰卷上铺盖卷儿,无可奈何的跟在了炮爷和连长的身后。 炮爷的房子可真是毫不含糊,又宽大又敞亮,是那种真正的敞亮!厚实的院墙,厚实的房子!房檐下那一排排淌着油的腊肉,毫不低调的彰显着老人的富足! 穿过院落,一进内屋便是灶间,灶间的一左一右是两个卧房,炮爷将两个人带进了左首的那间卧房,一指那宽大的土炕:“恩!”俩人赶忙将铺盖放了上去。 转头一打量这个房间,他俩明白了:老人家肯定在上午的时候回来收拾过,到处都干干净净。 俩人在炕上铺好了被褥,炮爷在灶间一声咳嗽,冯冠生知道,那是炮爷在叫他们呢。出门一看,果然,炮爷指着锅灶说道:“把这些蒸好,再烫上酒,看好家!”说完,他就带着连长出门了。 方秀兰是欣喜的,老人的这个家真是太好了。而且,离村子又那么近!如果说这里是村子的“郊区”,那么无疑,他们原来的家就属于村子的“外地”了! 方秀兰将这个家巡视了一番,不禁纳闷了起来:这个老人到底是什么人啊?他也太富有了,且不说外面的那些腊肉,柜子里整齐的码放着各种皮货。几口大缸里都是粮食,其中最大的那口,里面竟然满满的全是白面!难怪他昨天会用自己的“馒头”喂狗。 方秀兰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收起那些惊诧,先做好老人留下的“任务”吧。其实那些事情也没什么可忙活的,老人都已经把东西放进了锅里,他们只是负责把锅灶里点上火而已。老人的灶间有两口锅,因为有两个大炕吗!冯冠生将一坛子酒放进了另一口锅里,也点着了灶火。 天黑的时候,老人和连长回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俩人迎上去一看,不禁有些惊慌:是村长柳文财!他俩窘迫的朝村长点了点头,毕竟,没和领导打招呼就擅自离开“工作岗位”,这事儿也着实有些说不过去。当然,柳文财见到这俩人也吃了一惊。 要说起这个村长柳文财,说实话,是个十足的大好人!那天他带着两个“特务”到了那房子,尽管没进门,但是他还是看见了锅灶上没有锅。一回到村里,他就准备好了一口大锅,毕竟,特务也要吃饭嘛。只是柳文财在心里犯嘀咕:那俩人能是特务吗?那后生长得很体面,那闺女更是美得天仙一样,这完全颠覆了“特务”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尤其是那小伙子的笑容,质朴里透着那么真诚,他怎么也不相信那俩人会是特务,他暗自思量:不会是“上面”搞错了吧? 第二天,柳文财就提着那口锅上了山,临走前还让老婆子给俩特务准备了一袋子盐,那可是掏的他自己的腰包! 那天冯冠生出门被孩子打破了头,柳文财相当恼火,当晚就找到了那孩子的家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狠骂:“特务咋啦?特务也是爹妈生父母养的!再说了,人家已经‘改造’了六年了,就不兴人家改过自新?!谁特么以后再对人家犯浑,就拖祠堂去!” 拖祠堂,就是接受族人的惩戒,不光处罚严厉,而且,在族人的眼中,那是一件极为丢人的事情。 回到家里的柳文财还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大清早就带上两个馒头还有一篓子蔬菜上了山。后来的那些棉衣,还有年前的那袋白面,都是老村长柳文财送过去的。 眼下腊肉、鲜肉已经上了桌,酒也满满的斟上了,柳文财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底,他心里有数,三爹孤苦伶仃了一辈子,如今让这两个年轻人来了这里,又把自己叫来,事情好像已经有些不言而喻了。他看了看窘迫的站在一边的两个年轻人,试探着询问道:“三爹,他俩儿咋来了?” 炮爷没言语,只是端起酒碗朝他一伸:“恩!”柳文财赶忙拿起酒碗抿了一口。 炮爷不说话,柳文财也只好不再做声。 一碗酒见底,炮爷咳嗽了一声,淡淡的说道:“我想让他俩留下!” 柳文财愣了一下,问道:“您老的意思是……让他们住在这里?” 炮爷敲了敲桌子,柳文财明白,这是让他添酒呢,可他刚一伸手,旁边的冯冠生已经抢着端起了酒坛子。 炮爷抿了一口酒,自言自语一样的说道:“那后生救了我的命!” “哦……”柳文财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炮爷又开口了:“我认那丫头做了干闺女!” “哦……”柳文财又应了一声,可是他马上回味了过来:“啊!”他吃惊的说道:“可……三爹!他俩可是……他俩的身份……” 不光村长柳文财,连冯冠生和方秀兰也大吃了一惊。 炮爷又喝了一口酒,慢悠悠的问道:“是爹随闺女啊?还是闺女随爹啊?” 老人的这话问得太有学问了!那当然是闺女随爹啦!这句话还可以理解为:一个好人和一个坏人在一起了,是好人跟着坏人学坏?还是坏人会跟着好人变好!柳文财的回答只能有一个,他不敢说:三爹,你认特务做干闺女,那你也是特务。他只能认为:特务跟着三爹,那肯定也会是好人! 柳文财正犹豫着,炮爷咳嗽了一声,拿起了他的长烟袋,柳文财赶忙上前点着火,恭敬的说道:“三爹,只要您老中意,那她就是我妹子了!” 炮爷满意的点了点头,进了里屋坐到了自己的炕沿上。 得!柳文财知道,炮爷这是要送客了!他也跟着站起了身,很知趣的说道:“三爹,您老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儿,那我就先回去了。” “恩!”炮爷很沉稳的点了点头,慢条斯理的说道:“门闩上挂着一块腊肉,带回去给老婆孩子打打牙祭!” 柳文财作着揖说道:“那我就收着了,三爹,有事儿让我妹子去喊我!” 冯冠生和方秀兰代老人送走了村长,回来后恭敬的站到了炮爷屋里。 炮爷没有抬头,他在炕沿了磕了磕烟灰,瓮声瓮气的问道:“闺女,认我做干爹,你委屈不?” 方秀兰的眼泪唰的掉了下来,自己和冠生是“特务”,旁人躲都来不及呢!无依无靠的俩人终于有了亲人,更何况,有了这样的干爹,冠生日后再也不会受欺负了!方秀兰抹着眼泪深深的一鞠躬,脆生生的叫了一声:“干爹!” 炮爷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冯冠生,冯冠生还傻愣着呢,被炮爷一看他猛地回过神来,一鞠躬也叫了一声:“干爹!” “哎!”炮爷痛快的答应了一声,他默默地起身,从炕边抄起了他的那杆老枪走出了房门。 “嘭!”……一声枪响,响彻山谷…… 四十章:幸福,甜美的好日子 那天夜里,小两口睡了入冬以来最甜美的一觉,干爹的家可真暖和啊!方秀兰觉得,自己的好日子终于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炮爷嘱咐方秀兰和冯冠生:守在家里看好家,中午自己弄吃的就别等他了,他自己就带着连长,扛着几张皮货出了门。炮爷刚走,方秀兰和冯冠生就忙碌了起来,他俩儿将这个家里里外外又打扫了一遍,家里的那些家具更是被他俩儿擦拭的一尘不染。 天黑的时候还不见炮爷回来,小两口有些担心了,他俩儿顺着炮爷早晨出门的方向上了山坡,他们刚上去不久,就看见炮爷回来了。见俩人等在那里,连长一溜狂奔冲了过来,只有短短两天的时间,连长已经和他们混的很熟了。冯冠生上去接过干爹肩上的包袱,一家三口说笑着回到了家里。 方秀兰给干爹收拾出锅里还热腾腾的饭菜,里屋传来干爹的一声召唤:“闺女,你来!” 方秀兰走进里屋一看,她惊呆了:土炕上,那个干爹带回来的包袱已经摊开,两套簇新的棉衣摆在炕头上,旁边还有一大一小两件毛皮坎肩。 炮爷微笑着说道:“去叫姑爷也过来试试,看合身不!” 这么多年了,除了在心里念着的师兄林仲伦,冯冠生和方秀兰再也没有别的亲人,面前的这个老人让小两口感激涕零,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那次偶然的机会,竟让他们救了一个“恩人”。俩人暗下决心,一定要侍奉好干爹,让这个好人安度晚年。 每个月的十五号,方秀兰可以放心的让冯冠生一个人去村公所了。冯冠生走路的时候腰板也比以前挺直了不少,村民们见到他都会在远处微微颔首恭敬的点个头,尽管不够亲热,但起码没有敌意了。村民们都知道:这“特务”现在是炮爷的干女婿了,要论起来,那可是跟村长柳文财同辈啦! 炮爷的生活也发生了巨变:每天早上起来,热乎乎的洗脸水就在炕边;连长也守在炕边摇头摆尾,一脸“酒足饭饱”的安逸;不等炮爷的脚落地,干女婿冯冠生就上前伺候着穿好了衣服,外屋干闺女方秀兰已经将热乎乎的早饭备好了;如今再上山他除了连长,又多了冯冠生这个好帮手;回到家里,满院子晾晒着洗净的衣物,飘着阵阵的清香;迎出屋外的方秀兰一脸醉人的甜笑,屋里的饭菜更是香气四溢;晚饭后一家三口……哦不,是四口,还有连长,说笑着聊聊家常,上炕的时候方秀兰给老人揉着肩膀,冯冠生已经用热水给干爹把脚泡上了。 炮爷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的安逸过,他觉得这小两口是老天爷赐给他的福分!他暗自庆幸:真是两个好孩子,自己没有看走眼!炮爷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多,也一天比一天甜,从早上一睁眼就乐得合不拢嘴。出门抬头一瞅天,嗬!天空飘来五个字儿:全都是美事儿! 炮爷可是有真本事的!他教会了冯冠生如何种菜,如何识别可以吃的野菜野果,还告诉他山上各种中草药的名称和疗效,当然,他也让方秀兰懂得了:做馒头事先是要用“面引子”发酵的! 开春后的一天,炮爷让干闺女方秀兰在家里守门,自己就带着连长和干女婿冯冠生进山了。刚翻过了两座山头,连长突然警觉了起来,冯冠生的眼神好,他一指对面的那个土坡:“快看,干爹!是火狐!” 炮爷手脚利落的取下枪,瞄向了那只正在觅食还毫无察觉的火狐。这个位置简直太棒了:他们处于下风口,火狐闻不到他们的气息所以察觉不到危险,而这个距离恰恰又在炮爷的射击范围之内。冯冠生见识过干爹的枪法,看来这次他们要发财了! 可是,炮爷瞄了一会儿,却猛一抬手,朝着天空鸣了一枪,受到惊吓的火狐瞬间就逃得无影无踪。冯冠生惊呆了:干爹这是咋了?他听干爹说起过,火狐皮可是珍品啊!尽管那个年代禁止所有的私人买卖,但是有很多黑户商人在收购皮货,火狐皮的价格,可以说是天价中的天价,而干爹今天竟然…… 炮爷不说话,只是走在前面,美滋滋的笑着。作为一个老猎手,他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他之前看到的那只火狐,若不是因为它,自己那天也不会失足坠入深沟,当然,也就不会遇到冯冠生,也就不会有今天甜美的好日子。刚才想到了那些,炮爷觉得那只火狐也成了他的“恩人”,猎户进山也讲究“积德报恩”,如今,他岂有朝“恩人”开枪的道理! 翻过了那个山头,他们就钻进了一处老林子,经过了那片老树高耸、遮天蔽日的山林,他们来到了一个隐秘在深山中的大峡谷。一进峡谷,连长就亢奋的上蹿下跳,看来,它对这里是熟悉的。炮爷告诉冯冠生,这里叫“雀儿谷”,山外人进来就迷路,即使走进来,也极少有人能走出去。别看他们今天进来的轻松,那是因为炮爷的轻车熟路,还有他留下的那些“记号”。 望着身边树丛里那些若隐若现的森森白骨,冯冠生知道,干爹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 炮爷顺手从身边小树的枝杈上摘下一颗小果实递给了冯冠生,冯冠生接过来一看,那东西绿绿的,只有小拇指头肚儿大小,那样子像是……像是一枚没长成的小辣椒?炮爷一个眼神儿过来,冯冠生知道,干爹是想让他尝尝,他将那枚小果放在嘴里试探着轻轻一咬…… “呸呸呸!”冯冠生不停的吐着,我次奥!满嘴的火辣。 冯冠生顷刻间就被辣得满头大汗,炮爷哈哈大笑,又递给他几个黑色的小颗粒:“快吃了这个!” 难不成这辣还有解药?冯冠生接过来就塞进了嘴里,“呼啊!呸!”满嘴的火辣变成了满嘴的酥麻!炮爷告诉冯冠生,这也算是大山的馈赠、上好的佐料,那两样东西是野山椒和野花椒,他让冯冠生留在这里多采一些,自己便扛着枪,带着连长进了峡谷的深处。 冯冠生采摘着那些野山椒和野花椒,他如获至宝。原来,方秀兰天生就爱吃辣的东西,想当年,冯冠生家里本来只有一个鲁菜厨子,那个川菜厨子其实就是他“孝敬”给方秀兰的。后来方秀兰因为送情报,手术后又落下了病,冯冠生更是伺候的周详,只要秀兰犯病,他每顿饭都尽量给秀兰安排辣的食物,因为他听人说:辣的东西可以驱除人体内的潮气和寒气。后来进了监狱,又被流放到了这个穷山僻壤,条件不允许也就只好作罢。想想,如果让秀兰看到这么多这么辣的野山椒和野花椒,她会高兴成什么样子?!所以,冯冠生今天干得格外卖力。 山谷里回荡起了几声枪响,不多的时候,炮爷就带着连长回来了。炮爷的腰上别着一只土狐和一只獾子,肩头的枪上还挑着一只肥大的野鸡,连长嘴里衔着的那只大野兔,肥得象只小猪仔!炮爷告诉冯冠生:因为人迹罕至又不缺吃食,这里的野物多得很。冯冠生问干爹:“干爹,既然那么多,干吗不多打一些回去?” 炮爷点上长烟袋,只是笑着没有答话,冯冠生隐约的明白了,或许这就是最早期的“维护生态平衡”吧。 冯冠生已经采了不少的野山椒和野花椒,炮爷此时也收起了长烟袋,冯冠生上前问道:“干爹,咱们该回去了吧?” 炮爷笑了笑:“进一趟‘雀儿谷’不容易,咱们再带些宝贝回去!”说着,他从身后的一根藤子上撸下了两片叶子。 这东西是宝贝?冯冠生仔细的看了看,那叶子有人的手掌那么大,叶片儿倒是很厚实,闻起来有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好像还带着一点苦味儿。转头看向山谷,冯冠生发现,这个峡谷里到处都是这种叶子,虽然刚刚开春,但是已经郁郁葱葱的铺满了山谷。人都说“物以稀为贵”,这种叶子满山谷都是,它也能算是宝贝? 炮爷告诉冯冠生:自己走遍了这里的深山,只在“雀儿谷”见到过这种叶子,他觉得这是山神爷赐给“雀儿谷”的财富,所以给这些叶子取名“藤钱儿”。 听炮爷那么一说,冯冠生又仔细的瞧了瞧那些叶子,叶子上密布着浅浅的花纹,还真的有些象花花绿绿的“美钞”。虽然炮爷没有说“藤钱儿”的用处,但是既然干爹说了是宝物,那就多采一些。 下午的时候,爷俩儿吃了些干粮,又喂饱了连长,就准备上路了。炮爷将野鸡、獾子、土狐和野兔尽数用草绳栓了,驮到了连长的背上,他自己背上一口袋“藤钱儿”,冯冠生也背起了一口袋“藤钱儿”还有他采摘的那些野山椒和野花椒,爷儿仨就出了“雀儿谷”。 尽管身上负满了重物,在回家的路上,冯冠生依然没有忘记:给妻子带一朵刚绽放的小野花儿…… 回到家中,冯冠生将小花儿插在了妻子的发间,方秀兰的俏脸如同那朵小花儿一样绽放着,迷醉了整个春天。 炮爷在院子里剥着土狐和獾子的皮,屋里一只大野兔已经下锅,一把野山椒,一把野花椒,再来上一捧“藤钱儿”,水刚烧滚,家里已经是香气四溢了。 加了佐料的兔子肉自然是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那捧“藤钱儿”,它让肉汤里又凭添了许多的醇香,方秀兰吃着香辣可口的美味,她抛弃了她所有以往的矜持,大呼过瘾。 第二天,炮爷又让他们领教了“藤钱儿”的另一个神奇:炮爷带着俩人将“藤钱儿”洗净,又用热水烫过,切碎后掺到玉米面里,蒸上了一锅窝头。开锅后的窝头香气扑鼻,入口粘滑松软,方秀兰和冯冠生觉得,这哪儿还是窝头啊,分明就是上品的糕点! 干爹告诉他俩:将“藤钱儿”用水烫过后晾干,然后可以储存很久,在冬天拿出来,只要用水一泡,照样能蒸出香喷喷的窝头。 四一章:干爹辞世,遭遇灾年 春去秋来,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也正因为过得太快,所以,人们总会觉得幸福的日子太过短暂。 就在第二年的冬月,身体一向硬朗的炮爷染上了风寒,一病不起。方秀兰和冯冠生想尽了所有的办法,按照干爹的方子抓来了各种草药,可干爹的病情始终不见好转,小两口心急如焚。 那天夜里,炮爷的精神突然好了起来,面色红润起来的他竟然自己能坐起来了,小两口很兴奋,看样子,干爹的病情正在朝着“大病初愈”的方向发展。 可炮爷却并不这么认为,他将干闺女干女婿都叫到了身边,拉着两个人的手,教导他们要彼此体谅、相互恩爱,还让二人一定要照顾好连长。冯冠生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劝炮爷:“干爹,您这是说什么呢?您会好的!您的身子骨比我都硬朗呢!您可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 炮爷笑着摇了摇头:“自己的病自己知道,自己的命自己也知道!”说着,他一叹气:“老天爷开眼啊!他对我柳家轩不薄!临了给我送来了这么好的闺女和女婿,没想到我柳家轩孤苦了一辈子,到死炕边竟然还有两个送终的人,我知足啦!” 方秀兰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干爹!该知足的我们!老天爷是开眼,让我俩遇到了您这么好的干爹!我还没孝敬够您呢!您瞧,您现在的病这不是已经好了吗?我不许您再说这样的话!” 炮爷拉着方秀兰的手,笑着说道:“傻闺女,哭啥?这人老了还有不走的理儿?干爹这不是好了,按老话说啊,这叫回光返照,这可是积德的人才有的造化,是老天爷给我时间,让我能跟你们好好的再说会儿话。” 炮爷说的没有错,当天的夜里,这个好人在睡梦中与世长辞,离开的时候,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满足的微笑…… 村长柳文财带着村里的族人赶来了,他们按照“老柳家”的规矩,给炮爷办了隆重的葬礼。按照炮爷生前的嘱咐,他们把炮爷安葬在屋后的山坡上,葬礼上,方秀兰和冯冠生为老人披麻戴孝,哭得肝肠寸断,老柳家的族人无不为之动容。 连长,从炮爷走的那天的开始,它就终日不吃不喝的伏在炮爷的坟前,任冯冠生如何拖拽,它就是不肯离开,给它送去平时它最爱的肉骨头,它连看都不看一眼。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冯冠生叫来方秀兰,俩人将连长抬回了院子里,并关紧了院门。见无法出门,连长就默默地偎到了院子里平时炮爷晒太阳的那条青石旁,它翕张着鼻孔,好像在寻找着炮爷遗留的气息。看着连长,方秀兰和冯冠生的心都要碎了,他们无计可施,只好打开院门,眼看着连长黯然的走向屋后的坟头。 四天后,那条忠义的猎犬跟随主人的脚步,离开了世间……冯冠生和方秀兰知道炮爷舍不得连长,也知道连长离不开炮爷,于是,就在炮爷的坟边,将连长掩埋了…… 虽然悲痛,但日子还要继续,生活渐渐的又恢复了平静。 本来冯冠生以为自此之后便会和村民们和睦相处,但是那个月他去村公所领取口粮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村民们都在背后嘀咕:“炮爷的身子骨那么硬实,一场风寒都扛不过去?”“就是就是!这里面肯定有蹊跷!” 后来,村民们发挥了他们的聪明才智,在一番奇思妙想之后,竟得出了那样一个结论:肯定是那对狗特务觑觎炮爷的家财,加害了炮爷!还有村民说的更邪乎:是那对特务在背后反革命,让炮爷发现了,还没来得及上告就被他俩灭了口! 冯冠生听了那些话很生气,回家后就告诉了方秀兰,其实他的本意就是想让方秀兰平时少到村子里去,谁知方秀兰听后暴跳如雷:“那些话是谁说的?他们凭什么无凭无据的乱嚼舌头!我去撕了他的嘴!”说完就要往屋外走。 冯冠生上前拉住她,叹着气劝说道:“算了!都是些没风没影的话,你找谁理论去?以后还是少到村子里去吧。” 方秀兰委屈的蹲在地上直哭:“那些人咋那么冤枉人呢!干爹走了,咱们这心还碎着呢,他们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吗?!” 流言蜚语这次又占了上风,本来和村民渐渐和睦的关系,从此又陷入了冰点,从那以后,冯冠生和方秀兰极少到村子里走动。 时光荏苒,转眼又到了开春,冯冠生开始整理起了自家门前的菜园子。有了去年干爹的教授,今年他想让秀兰吃上自己种的蔬菜。可是,渐渐的他发现了一个问题:井里的水越来越少!开始是水位的降低,后来干脆竟有些干涸了,别说挑水浇地,就连夫妻俩平时的生活用水都保证不了,每天他都跳进井里取水,可井底渗出的那些水,刚够他俩每天饮用的。 起初,冯冠生认为是自家的海拔较高的原因造成了缺水,可后来他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山下的几处水塘全都干涸了!连水塘塘底的淤泥都出现了干裂,从山上望下去,那些干裂的水塘就像一只只乌龟的壳。 去村公所领到的口粮也一次比一次少,不过好在家里有存粮,日子过得倒也不算辛苦。 菜地里是空的,山下的粮田也是空的,那些秧苗甚至根本没有露头就枯死在地里。冯冠生蹲在地头儿望着天发呆:老天爷这是咋了?都说春雨贵如油,可眼下这夏天都过去了,咋就不见一滴雨呢! 那年秋月里的一天,冯冠生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家里,方秀兰从那手里抽过那个干瘪的口袋,吃惊的问道:“咋了?一点儿口粮也没给?” 冯冠生表情痛苦的摇了摇头,说出了几个让方秀兰震惊的字:“山下已经饿死人了!” 那是一九五九年的秋天,闭塞的环境让他们不了解外面发生了什么,这一年,全国多地发生了旱灾,一直延续到一九六一年,史上称之为“三年困难时期”。 四二章:害人命,好心惹祸端 一连两三天,冯冠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想把家里的余粮拿到村子里,可是,尽管方秀兰精打细算,家里剩下的那点余粮又够干什么呢!若是往年干爹还在的时候,干爹每个月都会拿着皮货去县城换钱和粮食,如今家里的皮货倒是有,不过那时候的私人买卖可是犯法的事情,干爹可以做,自己和秀兰是党员啊,怎么能做违法的事情呢。再说了,山下已经饿死人了,有皮货也未必能换到粮食! 山下的形势真的太严峻了,别说地头儿的野菜,就连树叶都被村民们吃光了,眼下有些人饿得实在受不了,已经开始了吃树皮。村里的老人为了节省粮食留给孩子们,活活的饿死了好几个!村民们的疾苦,让党员冯冠生心急如焚。 那天早上,方秀兰推了推还躺在炕上的冯冠生,心疼的说道:“冠生,快起来吃点儿东西吧,你都一天没吃饭了!你就是把自己饿死,你省得那点儿粮食也救不活全村的人啊!” “哎!”冯冠生叹着气爬了起来,他接过方秀兰递过来的窝头,在手里掂了掂,哎!粮食!愁死人的粮食啊!突然,他觉得今天窝头的颜色好像不对,他问道:“秀兰,今天的窝头怎么了?” 方秀兰转头看了一眼,回答道:“哦,家里的存粮不多了,我就多掺了一些‘藤钱儿’。” 冯冠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猛地眼前一亮:藤钱儿!雀儿谷的藤钱儿! 冯冠生急三火四的啃完了手里的窝头,抓起几个麻袋就冲出了家门。藤钱儿!藤钱儿!他的眼前满是郁郁葱葱的藤钱儿!只是他不确定,这么干的天,藤钱儿还能有吗? 顺着干爹留下的那些标记,快中午的时候,冯冠生顺利的走进了雀儿谷。峡谷里的大多数的植物都是枯黄的,却唯独藤钱儿,它们顽强的生长着,满山满谷……冯冠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柳村有救了! 在接下来三天的时间里,冯冠生没日没夜的往返在自家和雀儿谷之间,将雀儿谷的藤钱儿大包大包的背回家中,当然,每一次回家的时候,他都会给秀兰带回一朵小花儿……家里的方秀兰也没有闲着,她把丈夫背回的藤钱儿仔细的洗净,再用麻绳穿成串。 第四天的傍晚,看着满院子已经串好的藤钱儿,冯冠生啃着窝头嘿嘿的傻笑着。 方秀兰在一旁嗔怪道:“哼,他们那么对咱们,你还对他们那么好!”冯冠生知道,妻子只不过是发发牢骚而已,她的心肠可软着呢。 那天夜里,方秀兰帮丈夫将那一包包的藤钱儿搬到了村口,冯冠生挨家挨户的给大伙儿丢进了院子里。天亮的时候,俩人回到了家里,这一夜的忙活,他们已经筋疲力尽,却又是那样的兴奋。作为党员,他们觉得为人民又做了一件好事。 已经四天四夜没有合眼了,冯冠生爬上了炕头,准备好好的睡上一觉,可他刚合上眼,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他一个激灵爬了起来,披上衣服走出院子,门口竟然围了好多的村民…… 方秀兰在院子里是兴奋的,她知道,村民们是来道谢的,她真的为自己的冠生感到自豪!她回身跑进家里,准备搬出家里的凳子,想请村民们进院子里来坐。 为首的一个村民举起了手里的一串藤钱儿,对冯冠生问道:“是你送到村里的?” 冯冠生看着藤钱儿腼腆的笑着:“是!是我!我见大伙儿没有吃的,所以就和我妻子……” “揍他!”冯冠生的话还没有说完,人群里发出了一声暴喝,大伙儿手里的棍棒劈头盖脸的打了过来,冯冠生猝不及防,被当头的一棒砸倒在地。村民们并没有因为他的瘫倒而放过他,棍棒、腿脚一拥而上,倒在地上的冯冠生发出了阵阵的惨叫。 从屋里拿着凳子出来的方秀兰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她扔掉了手里的凳子哭嚎一声:“不许打人!”便冲了上去,可是她还没到近前,就被人一脚踹到了地上。 这一脚太狠了,方秀兰几乎晕厥了过去,她咬着牙想爬起来,可是却又是那样的力不从心。她声嘶力竭的哭喊着:“不许打人!别打我丈夫!你们这些强盗!”方秀兰拼尽了力气,从人堆的腿缝里爬到了丈夫的身上,此时的冯冠生已经满头是血,奄奄一息了。 方秀兰抬头怒视着周围的人群,嘶吼着质问道:“你们凭什么打人?!你们凭什么!” 人群里有人叫骂:“狗特务!打你们是轻的,敢拿毒草害人!应该送官法办!” 方秀兰愣了,毒草?她看到了丈夫身边散落的那些藤钱儿,那可是丈夫辛辛苦苦从那么远的地方背回来的呀!她抓起一把藤钱儿问道:“毒草?你们说这是毒草?” 村民里有人吼道:“就是你这个!你们就是用这个害人,文福叔的两个孙子已经被毒死啦!” 方秀兰震惊了,她看了看手里的藤钱儿,猛地一把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一边塞她一边发疯的质问道:“有毒是吧?毒死人了是吧?我吃!我吃给你们看!我死了吗?!” 村民们愣了,有人这时候又喊道:“别听这个特务婆子的!把他们送公安局,让公安的同志处理他们!”“对对对!”……这个提议迅速的得到了响应。 已经昏迷的冯冠生被村民们架了起来,几个村民不顾方秀兰的挣扎,将她也死死的扭住,一群人叫骂着,浩浩荡荡的朝山下走去。 刚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几个人带着一个孩子急匆匆的迎了上来,为首的那人竟是村长柳文财,他身后的人便是“受害人”的爷爷,大柳村的大队饲养员:柳文福。 来到近前,柳文财上前就给了带头的那个汉子一个耳光,转头,他看了看满头是血的冯冠生,痛心疾首的怒吼道:“还不赶紧给我把人放下!” 为首的那个汉子捂着脸,很委屈的喊道:“我犯啥错了就打我?!不能放!他是特务,是杀人犯!”他的话音刚落,老村长的又一巴掌打了过来…… 四三章:一场冤案,真相大白 事情就要从早上天不亮的时候说起了,柳文福是村里的饲养员,一家七口人:他和老婆子,儿子和儿媳妇儿,还有三个孙子!大的孙子柱儿和栓儿是一对双胞胎,今年六岁;小的那个今年三岁,叫墩儿;三个孙子长得虎头虎脑,煞是可爱。 今天早上柳文福的儿媳妇早早出门,发现了院子里的那包树叶子,她尝了一片,很滑腻,还带香味儿,这可把她高兴坏了,赶忙回屋叫起了三个儿子,每人给了一把树叶。可是,一个大儿子刚吃了两片,突然就捂着肚子在炕上打起了滚儿,说肚子疼。就在这时,另一个大儿子也在炕上翻滚了起来。柳文福的儿媳妇急坏了,赶忙去隔壁喊自己的丈夫和公爹来想辄,可是等他们回到这屋的时候,俩孩子已经捂着肚子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了,也就是过了一袋烟的功夫,就断了气。 家里人问儿媳妇儿那包树叶是哪儿来得,儿媳妇已经哭成了泪人,指着院子哭嚎着:“我也不知道,我早上一出门就在院子里呢!我是先尝了一口才给儿子的!” 柳文福的儿子上去就给了她一个耳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质问道:“你咋不多尝两口呢?!” 那女人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我舍不得啊!” 别问了,这年月也没啥别的吃食,肯定是这些树叶子毒死了孩子!这时候,闻讯赶来的村民也纷纷叫嚷,在自家的院子里也发现了这种“毒草”。可是,这些“毒草”是谁放进各家院子里的?后来,他们在村头发现了端倪:一些散落在路边的“毒草”,一直沿着山路朝山上延伸而去……是谁?已经很清楚了!怒火中烧的村民们提着棍棒就上了山…… 老村长柳文财听说村子里毒死了孩子,急急忙忙的赶到了柳文福的家里,当时两个孩子已经断气了!两个孩子死得不明不白,临死还狰狞着脸不肯闭眼,柳文财心疼孩子,当场就抹起了眼泪。可是柳文财这时候却注意到了柳文福的小孙子墩儿,他也吃了树叶,咋他就没事儿呢?柳文福的儿媳妇也吃了树叶,难道真的是因为她吃的少了,所以才没有事儿?柳文财不信! 这时候,柳文财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孩子嘴上的那些白沫,他抹了一些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是一种腥臭的味道,但是他觉得那味道似乎还有些熟悉。他将那些白沫捻了捻,竟发现里面有一些小颗粒,可他看不明白那些小颗粒到底是啥。 就在这个时候,墩儿凑到了柳文财的面前,憨憨的举着小手:“爷!你吃豆儿!”孩子叫的没错,柳文财和柳文福同辈,孩子应该叫他“爷爷”。 柳文财看着孩子手里的几颗豆子,一下就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回头质问道:“文福,我给你的那些豆子呢?!” 原来,柳文福是村里的饲养员,村里本来有几头猪,还有几只山羊、驴和牛,年初村里实在没有吃的了,除了一头牛,其他的牲畜全都陆续杀完给村民们分了。这头牛太宝贵了,来年全村的春耕可就指望它了!前几天,村长柳文财把饲养员柳文福叫到了村公所,将半口袋陈年的豆子交到了他手里,并嘱咐道:“那头牛就交给你了,一定喂好!这包豆子也交给你,每天喂上一把!” 村长的交代柳文福不敢怠慢,回家后他见那些豆子已经满是虫眼,他怕那些虫子把豆子吃光,还特意在锅里炒了一下,然后藏到了自己的炕底下。谁承想,柳文福在喂牛的时候被孙子看到了,昨天晚上,三个孙子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半夜摸到了他的炕下,偷出了那袋豆子。 很久没有吃过粮食的小家伙终于吃上了喷香的炒豆子,不知不觉就吃了大半袋,怕被爷爷发现,他们又将那袋子送回了原处…… 如今,听到村长的质问,柳文福拿出了那袋豆子,看着仅剩下的那小半口袋豆子,他登时崩溃了:那时候的人,胃都饿得萎缩了,别说是小孩儿,就是大人吃了那些也受不了啊!吃完了豆子口干,一瓢凉水下肚,豆子遇水后泡涨发酵…… 可是,那个最小的小子咋就没事儿呢?柳文福的儿媳妇这时候惊恐的问小儿子:“墩儿,告诉娘,你吃了多少?” 墩儿倒是很诚实:“娘!我也饿,哥哥给我豆儿,我咬不动!” 看着两个孩子高高隆起的肚子,事情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孩子是被活活涨死的! 几个人围着两个孩子的尸体,无奈、心疼、不舍、愧疚……那种心情,可想而之了。 半晌,村长柳文财觉出点儿什么来,他抬头问道:“孩子他爹呢?” 柳文福一拍大腿喊道:“坏啦!他们上山找特务算账去啦!” 柳文财问明了原委,带着人就冲上了山,可是,已经晚了,此时的冯冠生已经被打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了。 真相大白,村民们面面相觑,方秀兰歇斯底里的怒骂道:“你们这些强盗!你们这些凶手!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我丈夫为了给你们采那些藤钱儿,已经四天没有合眼啦!可你们呢?!恩将仇报的畜生!” 就在这时,冯冠生干咳了两声醒转了过来,方秀兰哭嚎一声扑到了他身上:“冠生,冠生!你怎么样了?” 冯冠生晃了晃昏沉的脑袋,问道:“秀兰,咱们这是在哪儿啊?” 方秀兰吓坏了:“冠生,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冯冠生看了看四周,挤出了一个微笑:“哦,对!现在怎么样了?” 方秀兰抹着眼泪说道:“恩,都弄清楚了,咱们是被冤枉的!” 冯冠生笑了:“那就好,那就好!走,咱们回家!” 人群让出了一条路,方秀兰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冯冠生朝家里走去。 看着慢慢走远的两个人,村长柳文财朝着俩人的背影喊了一句:“妹子!大柳村人对不住你嘞!”一闭眼,老村长老泪纵横。 几个年轻的后生上前劝道:“村长,您别这样,我们……我们知道错了。” 柳文财粗暴的推开了他们,怒吼道:“都特么给我滚回去!你们这群不知好歹的东西!大柳村人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村公所的门前,柳文财看着眼前的一帮年轻人,厉声质问:“都谁动手啦?给我滚出来!” 几个村民焉头耷脑的站了出来,柳文财看向他们后面的人群:“就他们几个?” 又有两三个年轻人嘟囔着辩解道:“我们……我们就是扭了那女特务的胳膊,我们……我们没打她。” “都给我出来!”柳文财的音调几乎已经达到了极限。 一排村民跪在那里,柳文财狠狠的挥起了手中的藤条,挨打的那些人咬着牙,一声不吭的承受着,片刻之后,他们的后背便显现出了斑斑的血迹…… 几个岁数年长一些的老人上前劝道:“他叔,您消消气,再打……就打坏了……” 柳文财带着哭腔咆哮着:“我消的哪门子气啊!”说罢,他摔掉了手里藤条,颓废的在地上蹲了下来,呜咽的说道:“人家山上的两个人,要被冤死嘞!” 又过了一会儿,柳文财抬起了头,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幽幽的说道:“开祠堂!” 所有的人都愣了:“开祠堂?” 柳文财缓缓的站起了身,瞅了瞅身后那一排刚挨过打的村民,威严的说道:“目无尊长,以下犯上!” 几个老人互相看了几眼,无可奈何的点着头…… 四四章:藤钱儿,救命的仙草 中午的时候,老村长柳文财满面愁容的回到了家里,虽然刚才严厉的处罚了那些打人的村民,可是现在他依旧怒气未消。坐在炕沿上,他一声又一声的长叹着,老婆子端着一个海碗凑了过来:“老头子,别气坏了身子,吃点儿东西吧。” 柳文财瞅了瞅那碗,问道:“孩子们都吃过了?” 老婆子点了点头:“都吃了,香着呢!你也尝尝。” 柳文财接过了那个海碗,是一碗汤,看样子汤汁很浓厚,里面还飘着一些黄绿的菜叶。家里已经断粮几天了,柳文财知道,这是“特务”送来的树叶。喝上一小口,很醇厚的那种香,柳文财鼻子一酸,两行老泪流了下来。他放下海碗,痛心疾首的拍打着炕沿:“这特么算怎么回事儿啊?!” 冯冠生在方秀兰的搀扶下回到了家里,刚爬上炕头他就睡了过去。他太累了,四天四夜没有合眼,又挨了这么一顿不明不白的暴打,真不知道他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过去了。 方秀兰守在冯冠生的身边,从早上到现在,她的眼泪就一直没有断过,听着丈夫在睡梦中不时发出的声声呻*吟,方秀兰再也不忍心看下去,她捂着嘴冲出了家门。 干爹的坟前,方秀兰嚎啕大哭,如今,她也只能到这里对着干爹诉一诉那些委屈。干爹如果活着该有多好啊,如果干爹在,那些人怎么敢如此的欺负她和冠生?!方秀兰坐在干爹的坟前,揉摸着被扭的酸胀的胳膊,在心里将那些不知好歹的村民咒骂了一千遍、一万遍…… 冯冠生的那一觉睡了一个昼夜再加一个白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了。吃着窝头,方秀兰对他说起了那天早上他昏迷后发生的事情,听完后,冯冠生嘿嘿的憨笑着:“我就说了嘛,好人不会总受冤枉的,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这回你信了吧?” 方秀兰有心反问他:那咱们受得委屈、挨得打又怎么算?可是,她知道丈夫受了委屈,不想再给丈夫的心里添堵,犹豫了一下,她没有把那些话说出口。 饭后,方秀兰收拾了一下碗筷,冯冠生惬意的往炕上一倒,又恢复了他标志性的坏笑:“媳妇儿,快过来让我好好搂搂!” 方秀兰腼腆的一笑,顺从的偎到了丈夫的怀里。 冯冠生畅快的一声叹息:“今晚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明天进山!” “什么?!”方秀兰从丈夫的挣脱了出来,吃惊的问道:“你……你还要去?!” 冯冠生憨笑着点了点头,方秀兰气恼的说道:“不行!他们那么对咱们,你还要帮他们?不行!我不让你去!” 冯冠生笑了笑,伸手想将秀兰搂进怀里,方秀兰扭动着身子甩开了他的手,冯冠生思忖了一下,问道:“秀兰,你还记得咱们入党宣誓的第四条是什么吗?” 方秀兰愣了一下,小声回答道:“不怕困难,永远为党工作。” 冯冠生又问道:“那第五条呢?” 方秀兰红着脸,有些委屈的回答道:“要做群众的模范。” 冯冠生笑了:“那你觉得眼下村民的困难,是不是就是党的困难?帮村民渡过难关,应不应该是党员的工作?咱们所做的,是不是正在成为群众的模范?!” 方秀兰噘着小嘴点了点头:“那……那你也得休息两天再去!” 冯冠生搂住妻子,叹了一口气:“不行啊!上次去的时候,藤钱儿已经开始有些枯黄了,要赶紧抓紧时间去抢回来,过几天天一冷,恐怕就来不及了!” 方秀兰妥协了,可她不依不饶的说道:“那……要去也行,我得和你一起去!” 冯冠生看着怀里的妻子,笑着点了点头。 在接下来的那段时间里,他们俩儿马不停蹄的奔忙着,他们在与时间赛跑,与天气赛跑,当然,也是在与饥饿赛跑,成批的藤钱儿被搬运回家中,然后再趁着夜色送到村公所的门前…… 虽然劳累,但是方秀兰的心里是甜的,她知道,自己是为了人民,为了党在做这些。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是个“更合格”的党员了。 第二年,第三年,大柳村人依靠藤钱儿奇迹般的度过了“三年困难时期”,虽然食不果腹,但是自从有了藤钱儿,大柳村再也没有饿死过一个人。 大柳村人在心里感念着冯冠生和方秀兰的恩情,但是,两个人“老牌特务”的身份却令他们望而却步。想来,那一定是一种很特殊的情怀:崇敬着,感恩着,却又疏远着…… 但是那又有什么呢?方秀兰很自豪的认为:共产党人的付出,是不求任何回报的! 一九六二年,大地仿似苏醒了一般,勃发出了它隐忍了三年的春意盎然。冯冠生和方秀兰蹲在自家的菜地前,看着地里刚冒出尖儿的嫩芽儿,他们笑了:在这场与大自然的交锋中,共产党人胜利了! 那是丰收的一年,也是感恩的一年。那年的大年三十,饺子已经出锅了,冯冠生抱出了一坛干爹窖存的酒,今晚,他想和秀兰好好喝上一碗。 俩人刚端起酒碗,外面却传来了一阵鞭炮的鸣响,听声音,好像是……就在门口。冯冠生赶忙放下酒碗跑进了院子里,方秀兰也紧张的跟了出去。院门外,一串长长的鞭炮还在噼啪作响,可是门外却空无一人。鞭炮声中,小两口笑了,天真而欢喜的笑,就像两个孩子。 待到鞭炮放完,冯冠生拉着方秀兰准备返回家里的时候,却意外的在门旁发现了一个盖着毛巾的大柳条筐。方秀兰揭开那毛巾的刹那,鼻子酸了……那大筐里,整齐的摆放着各种颜色的大海碗,碗里是还温热的饺子。 冯冠生和方秀兰吃力的将大筐搬进了家里,细数了一下,一共五层,每一层是四个大碗,整整二十碗饺子啊!看那大碗的颜色和质地就能看出来,那些碗都各不相同。两个人的眼睛都湿润了,但是他们的脸上却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大柳村人用这种质朴的方式,表达了他们对恩人的歉意和谢意! 再一尝那些饺子,天啊!就算在同一个碗里的饺子,肉馅儿竟然还各不相同…… 四五章:打倒潜藏特务冯冠生 日子在平淡中度过,方秀兰永远不会忘记一九六九年的那个夏天…… 那天早上,冯冠生和方秀兰吃完了早饭准备去地里,开春的时候他们刚在后山开了一片地,在地里还种了玉米,这几天眼看就要收了。可他们还没出院门,村里的大队会计就走了进来,会计很亲热的打了招呼:“冯叔,您这是要出门呢?” 家里很少来人,冯冠生赶忙恭敬的问道:“您有什么事儿吗?快请屋里坐!” “不了不了!”大队会计朝门外一指:“有几个同志到村里来找您,我就给带过来了。” 冯冠生和方秀兰朝院外一看,一群穿着军装的年轻人已经涌进了院子,那些人的装束有些怪异:头戴军帽,可是没有“红五角星”的帽徽;身上是军装,却也没有领章;胳膊的红袖标上写着:红卫兵…… 这时,为首的那人冷冷的问道:“你就是冯冠生?” 冯冠生还没有开口,大队会计抢着回答道:“是是!冯叔的名字就叫冯冠生!”说完,他还解释了一下:“他在我们村‘改造’的很好!请组织上放心!” 那人白了会计一眼,语气还是那样冰冷:“让他自己说!” 冯冠生赶忙回答道:“哦,我就是冯冠生,请问你们是……?” 那人冷冷的盯着冯冠生看了一会儿,突然振臂高喊:“打倒潜藏特务冯冠生!” 人群里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呼号:“打倒潜藏特务冯冠生!” 那人又是一声呼喊:“打倒大资本家冯冠生!” 人群同样又响起了回应:“打倒大资本家冯冠生!”…… 不光冯冠生和方秀兰惊呆了,大队会计也被吓傻了,他上前胆怯的问道:“同志同志,这是怎么了?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为首的那个年轻人一把将大队会计推开,厉声喝道:“你走开!记住,不要再和反革命分子纠缠不清!”说完,他粗暴的一挥手:“给我把‘潜藏的特务’冯冠生绑起来!” 几个年轻人冲了过来,拿出绳子就将冯冠生捆了个结实。直到此刻方秀兰才回过神来,她上前问道:“孩子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我们家老冯他犯了什么法?你们为什么要绑他?!” “谁是孩子们?!我们是毛主席的革命战士!”那人斜眼看了看方秀兰,很不屑的问道:“你是什么人?” 方秀兰义正言辞的回答道:“我是他的妻子!” 那人回身命令道:“把这个女的也一起带走!”说完,又吩咐其他的几个人:“你们几个,进去搜一下,看他们的电台藏在什么地方!” 电台?方秀兰懵了!自己的家里怎么会有电台呢?他们是不是搞错了? 任凭他们怎么询问,如何申辩,那些人一路喊着口号将他们押下了山。 村头的一辆大卡车旁围着大量的村民,看来是大队会计已经下山报了信儿。老村长柳文财佝偻着身子,一伸手拦着了那些人的去路,威严的问道:“你们要干什么?为什么抓人?!” 为首的“军装”扬着手里的小本子走了过去,高声喊道:“我们是奉‘最高指示’的命令,到这里捉拿潜藏在人民内部的大特务!大资本家!任何人的阻拦,都将被视作是**!反人民!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犯罪行为!全部打倒!” 柳文财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口号完全镇住了,就在村民们惊讶不已还愣着神的时候,那人回身高喊道:“把反革命分子冯冠生带上车!” 车子开进莱县的时候,冯冠生和方秀兰看着街边的情景,目瞪口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所有街道的两侧都糊满了各种颜色的纸张,他们看到了各种字体的“打倒”,随处都是触目惊心的“感叹号”!马路两旁聚拢着大小的人群,人们的脸上因亢奋而满面红光…… 久居消息闭塞的山村,冯冠生和方秀兰不知道,山外,一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经如火如荼的进行到了第三个年头。 小小的一个莱县县城,那些大地主、大资本家,早在刚解放的时候就全被“打倒”了,哪儿还有什么反动派、反革命给他们收拾!“革命小将”们觉得他们和周围的城市一比,自己实在是太“后进”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他们在县委的老档案里钓到了一条“大鱼”!资料上显示:潜藏在青阳市的“老牌特务”冯冠生,出狱后正在莱县的大柳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小将”们迅速将这一情况上报给了“莱县革命委员会总司令部”,“司令部”指示:迅速前往大柳村,抓捕大特务冯冠生!冯冠生的祖籍在青阳,又是在青阳被判刑,如果被青阳市“革委会”抢了先,他们将失去一个重大的“立功机会”! 载着冯冠生和方秀兰的卡车来到了“莱县一中”的大门前,一大群亢奋的青年人喊着革命口号围拢了上来,卡车上的“军装”们成了英雄,他们面带着胜利的微笑,频频向人群挥手致意…… 冯冠生和方秀兰被人推搡着进入到了教学楼一楼的一间“牢房”。方秀兰打量了一下:这里原来应该是一间教室,从讲台那里开始,两道铁栅栏组成了一个“t”型,将剩余的空间分割成了两间囚室。此时,冯冠生就被关押在她“隔壁”的囚室里。冯冠生双手被反绑着,头上渗出了许多的汗珠,方秀兰将手臂伸过铁栅栏,心疼的将丈夫头上的汗水拭去。 冯冠生嘿嘿的憨笑着安慰妻子:“别紧张!不会有事的!咱们又没犯什么错误,不会有事的!” 方秀兰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那些人好像已经疯了,他们是不会轻易的放过冠生的! 冯冠生让妻子坐一会儿,在卡车上站了一路,好好休息一下。 方秀兰知道,丈夫的心里也没有平静下来,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几个“军装”进了囚室,朝着冯冠生一声暴喝:“你!出来!” 冯冠生吃力的站起身,走到了铁门前,他讨好的笑着:“来了来了!你们有什么吩咐?” 一个小伙子抬手就给了冯冠生一个耳光,怒骂道:“不要嬉皮笑脸的!” 方秀兰疯了,她冲到栅栏门前嘶吼着:“你们凭什么打人!我们犯了法?!” 几个人扭头瞪了方秀兰一眼,押起冯冠生就走出了房间。方秀兰扑到那扇窗户前,看着丈夫被人押送着越走越远,眼看就到了那条小路的拐角处,冯冠生回头朝她笑了笑,却被人扯着头发将头拽了回去…… 四六章:心痛,亲临批斗现场 方秀兰的心被狠狠的揪紧了:这里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要带冠生去哪儿? 半个小时后,远处传来大喇叭的声音:“打倒狗特务冯冠生!” 山呼一样的声音振聋发聩:“打倒狗特务冯冠生!” “打倒资本家余孽冯冠生!” “打倒资本家余孽冯冠生!”…… 不停的有人从方秀兰的那个窗前跑过,看来,他们都是顺着那些声音去的。 那边到底在发生着什么啊?冠生现在到底怎样了?方秀兰觉得自己就要崩溃了!她鼓起勇气喊住了一个从窗前路过的小姑娘,哀求道:“哎!哎!小同志,我就是他们要‘打倒’的那个冯冠生的妻子,我能问一下,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那个小姑娘恶狠狠的看了她一眼:“谁是你的同志?!狗特务!赶快回去好好反省!” 方秀兰不明白,这个小姑娘怎么了?自己没有招惹过她,她的眼神里为什么充满了怨恨? 那些口号声一直持续到了那天的傍晚,方秀兰呆坐在囚室里,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冠生,冠生……她不停的默念着丈夫的名字。 一声门响,方秀兰惊慌的朝门口看去,冯冠生被几个人推了一个趔趄,进了房门。冠生的头发凌乱了许多,身上的衣服也被扯开了几条口子,不过万幸,捆绑他的绳索不见了。冯冠生被人推进了牢房,他回身轻松的朝那几个人问道:“哎!明天几点开会啊?” 那几个人愣了一下,有个人嘟囔着骂了一句:“给批斗傻了吧?”说完,“咣”的一声关严了房门。 方秀兰冲到铁栅栏前,焦虑的问道:“冠生,他们把你怎么了?你今天去哪儿了?” 冯冠生很不屑的说道:“嗨!就是叫我去开了个会!吵吵嚷嚷的说要打倒我,没事儿!让他们喊去吧!” 方秀兰见他说话的样子很轻松,她心里的担心也随之减轻了不少,可是,她发现冠生一边的脸已经高高的肿起,他的脖子上也多了几道带血的划痕,方秀兰的眼泪没忍住,滑落了下来,她抽泣着问道:“他们打你了?” 冯冠生一愣,随即摆出了他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笑脸:“就是一群孩子,打几下又怎么样?我就当逗他们玩儿了!”说完,他朝方秀兰狡黠的一笑:“我机灵着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放心吧!” 正说着话,房门开了一道缝隙,有人朝方秀兰这边的囚室里扔进来两个窝头。方秀兰捡了起来,将其中的一个擦干净,递给了冯冠生,她自己拿起了一个,掰了一半,将另一半也朝冯冠生递了过去。 冯冠生接下了半个窝头,却把他手里的整个窝头塞到了方秀兰的手里:“你吃你吃!我在外面已经吃过了,既然他们给了,那我就再吃点儿!” 方秀兰看着手里的一个半窝头,狐疑的问道:“你……你真的吃了?” 冯冠生啃了一口窝头,得意的说道:“那当然!我在外面吃的可是馒头,不过他们这里的日子可真够呛,每个人只给了一点儿咸菜!”他看了看方秀兰,问道:“怎么?白天他们没有给你送饭来?” 方秀兰愣愣的摇了摇头,冯冠生笑着催促道:“那你还不快吃?傻了呀?” 方秀兰凑过去摸着冯冠生红肿的脸,问道:“冠生,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啊?明天还要去开那个会吗?” 冯冠生仰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哎!明天看来是不行了!明天等开完会我跟他们领导商量一下,实在不行,你就先回去,反正你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儿!” “我不!”方秀兰倔强的说道:“要回去就一起回去,要不我就留在这里等你!” “行!明天我就去和他们商量!”冯冠生很痛快的答应着:“总开会也不能耽误了生产啊,咱们还要去收玉米呢!” 啃完了那半个窝头,冯冠生倒在那堆枯草上沉沉的睡着了,看来,今天的那个“会”把他累坏了。 第二天上午,冯冠生又被人带走了,没过多久,外面又响起了呼天喊地的口号,方秀兰绝望的捂上了自己的耳朵: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打开了,进来的几个人气势汹汹的打开了方秀兰的牢门:“你!出来!” 方秀兰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腿脚,站起身木讷的走了过去。几个人扭着她的胳膊将她押出了房间。 他们来到了一个硕大的广场,广场里人山人海,人们都在高喊着打倒冯冠生的口号,方秀兰这才知道,原来那些喊声是从这里发出来的。突然,她的眼神定住了:主席台上,一个人被人反绑着跪在那里,他的胸前挂着一个很大的白纸牌,头上戴着一顶高高的白帽子……那人竟是……冠生?! 惊诧之间,方秀兰也被带到了台子上,大喇叭又响了起来:“这就是反革命分子冯冠生的老婆!我们要让她向人民低头,向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悔过!” 主席台下群情激昂!听到了喊话,冯冠生吃惊的抬起头来,当他看到方秀兰的时候,他歇斯底里的大喊道:“不关她的事!你们带她来干什么!她是好人!” “闭嘴!”随着那声暴喝,几个“革命小将”手里的皮带疯狂的向冯冠生抽打了起来。 方秀兰崩溃了,她嘶喊着:“不许打人!你们不许打人!我们犯了什么法!” 这时候,方秀兰已经被带到了冯冠生的面前,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头发,奋力的向后一扯:“看看!这就是反革命的下场!说!和他划清界线!否则这也是你的下场!” “呸!”方秀兰狠啐了一口,哭嚎着:“做梦!他是个好党员!我跟他划清界线?那我成什么啦?!” 几条皮带重重的抽在了方秀兰的脸上,眼看着妻子被打,冯冠生惊恐的睁大了他的双眼,声嘶力竭的喊叫着:“别打她!求求你们啦别打她!我招供!我招供!我是特务!我是狗特务!我和她划清界线!我……我和她离婚!” 方秀兰惊呆了,她朝着丈夫咒骂道:“冯冠生!你这个孬种!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忘了当初你说过的话了吗!你敢不要我,我就死给你看!” “嘭”……一只大头皮鞋踹在了方秀兰的胸口,她只觉得胸前一闷,便昏死了过去。 四七章:被解救,终于回家了 轰隆隆的雷声将昏睡的方秀兰惊醒了,一转头,她看到了身边隔壁囚室的丈夫,她明白,自己又被送回了牢房。 见方秀兰醒来,冯冠生朝她笑了笑:“你可真傻,要你划清界线你就划吗!干吗跟他们较真!” 方秀兰想站起来靠丈夫近一些,可是,她的腿僵住了,方秀兰知道坏了,她的老毛病又犯了。冯冠生当然清楚这些,他微笑着从铁栅栏里伸过来手臂:“来!过来,靠过来我帮你揉揉!” 方秀兰挣扎着爬到了栅栏前,冯冠生一边揉着她的腿,一边柔声的劝说着:“明天他们要是再问你,你可别犯傻了!你就说和我划清界线,反正咱们自己知道又不是真的!” “我不!”方秀兰的眼泪汩汩的流了出来,她倔强的说道:“要死就死在一块儿!我不和你划清界线!我告诉你,你也不许和我划清界线!” 冯冠生见说服不了她,只能无奈的朝她笑了笑,可是他一笑……方秀兰发现,尽管冯冠生擦干净了脸,可是,他的嘴角依然还隐约有着血渍,尤其是他刚才那一笑,他的牙缝里竟是一片血红!方秀兰的心都碎了。 方秀兰刚想询问冯冠生的伤情,门开了,两个窝头又扔了进来,几个“红卫兵”好像看到了两个人的举动,怒火冲天的冲进了冯冠生的囚室,举起皮带就抽打了起来:“个狗特务,到了这里还不忘耍流氓!” 冯冠生匆忙的举起手臂遮挡着,“啪!”一声脆响,皮带上那宽大的金属扣砸到了冯冠生的额头,血当时就喷溅了出来,冯冠生摇晃了一下身子,栽倒在了地上。 方秀兰疯了:“你们这些畜生!你们这些土匪!你们不得好死!……” “红*卫兵”用皮带敲打着铁栅栏恐吓道:“闭嘴!再特么喊连你一起收拾!” 方秀兰真的疯了,她想站起来去隔着栅栏撕打那些人,可是她挣扎了几下都没有站起来,情急之下,她一口痰吐了过去:“呸!来啊!来杀了我吧!我不怕你们!你们这些畜生!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几个“红*卫兵”也许是被她吓住了,他们嘴上说着:“这女的可能疯了。”就走出了房间。 方秀兰抓住丈夫的腿,她想把她的冠生拖到身边来,可是,她拖不动,她只能哭喊着:“冠生,你醒醒!你快醒醒,你别吓我,你醒醒吧!” 冯冠生摇晃了一下头,竟真的醒了过来,他坐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朝门口张望了两眼,问道:“他们走了?” 方秀兰惊慌的点了点头,冯冠生竟又给了她一个狡黠的微笑:“刚才把你吓坏了吧?我那是装的!我蒙他们呢,没想到连你也一起骗了!” 方秀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知道,冠生现在才是在骗她呢! 这是一段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天一亮,冠生又被人带走了。方秀兰捶打着自己已经痛麻的双腿,她想哭,可是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 今天很反常,大喇叭喊到中午的时候就没了声音,方秀兰在心里嘲笑他们:是嗓子喊哑了吧?一直到下午,外面出奇的安静,方秀兰的心里开始不安了起来。 房门被打开,进来的人除了那些“红*卫兵”小将,竟然还有柳保禄,柳保禄那年不到三十岁,他是老村长柳文财最小的儿子。他怎么会来这里?!就在方秀兰惊讶的时候,牢门也被打开了,柳保禄进门后将方秀兰搀了起来,在她耳边说道:“姑,咱们回家!” 方秀兰紧张的问道:“冠生呢?他在哪儿?我要和他一起回家!” 柳保禄红着眼圈应道:“别说了姑,在外面呢!” 莱县一中的门口,一群村民围着一辆平板车,车上躺着的是已经人事不省的冯冠生…… 在回大柳村的路上,柳保禄告诉方秀兰:前天晚上见他们没有回村,老村长柳文财就觉得事情不对劲,昨天一大早,他就让儿子柳保禄带着村里几个年轻的后生奔了莱县县城,等柳保禄打听到了冯冠生和方秀兰下落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今天一早他们就进了莱县一中,中午的时候,他们终于见到了那个“革委会”的头目,并说明了来意,没想到那人竟很痛快的答应了,但是那人留了话:“人可以带回去,但是对于这种深藏在人民内部的‘狡猾的反革命分子’,必须严加看管,我们随时有可能过去‘提审’!” 但是,当柳保禄见到冯冠生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难怪那人那么痛快的就允许他回家! 方秀兰在平板车上搂着冯冠生,行了一路,也哭了一路…… 离大柳村不远了,柳保禄让一个小伙子先行跑回村子报信,当他们来到村头的时候,大柳村的老老少少已经守候在了那里。 柳保禄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人将方秀兰和冯冠生背回了家中,老村长柳文财也带着村里的土郎中赶了过来。 土郎中给冯冠生把了把脉,说他是动了肝火,急火攻心,外伤基本没什么大碍,只是好像伤到了肋骨,需要好好调养,临走时让柳文财派一个人随他回家拿药。 那天等众人忙活着给冯冠生灌下了药,已经是半夜了。柳文财要留下几个村里的妇女照顾他们,但是被方秀兰谢绝了,她想和丈夫单独在一起。柳文财见方秀兰的态度很坚决,也只好做罢,他让方秀兰好好休息,明天一早他就过来,便带着众人离开了。 那天夜里,悲愤交加的方秀兰很晚才睡着,她做了各种各样的噩梦,在梦里,那些恶毒的口号冲击着她的耳膜;那些狰狞而亢奋的面孔咆哮着、咒骂着,不断出现在她的面前;拳头、棍棒、皮带,雨点一样的袭来;丈夫胸前那醒目的牌子,还有他头上那刺眼的白帽子;丈夫抬起头,眼睛满满地全是屈辱和绝望;血,还有血,丈夫的血…… 方秀兰从噩梦中惊醒,又伴着眼泪睡去,再惊醒,再睡去……周而复始。 四八章:坚定信念,承受考验 当方秀兰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一夜的噩梦,让她显得更加的疲惫不堪。身边的冯冠生还在昏睡着,只是他的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方秀兰默默地下了炕,环视了一下四周:家具东倒西歪,所有的抽屉都洞开着,里面的物品被尽数倒在了地上;所有的箱子也是敞开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 看着眼前的惨景,回想起那些真实的梦境,方秀兰觉得今后的日子将是暗无天日的,她万念俱灰。 方秀兰恍惚的走到了另一个房间,一歪头,她看到地上有一团绳子,她竟然被那团绳子吓了一跳,朦胧间,她好像又看到了冠生被那绳子五花大绑了起来。 一切都是那样的鬼使神差,方秀兰走过去拿起了绳子,又搬来一把椅子,她踩着椅子将绳子拴到了房梁上,打上了一个死扣,将头伸进了绳套中,她知道,只要踢倒脚下的椅子,所有的噩梦都将结束。 可是,冠生怎么办?方秀兰将头收了回来,默默地坐到了椅子上,是啊,自己走了,冠生怎么办。抬头望望头顶的绳子,方秀兰觉得自己其实不想死,或许刚才的那些举动只是她想……她只是想体验一下。呆坐在椅子上,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秀兰!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冯冠生的一声断喝让方秀兰惊醒了过来,她慌张的一抬头,冯冠生倚靠在门旁,目瞪口呆的望着悬在半空中的那个绳套。 方秀兰哭着抱住了丈夫,慌张的解释着:“冠生,不是那样的……我没有……” 冯冠生哭了,他紧紧地抱住她的秀兰,在她耳边哭诉着:“秀兰,你傻啊?你怎么能走这一条路呢?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这是要撕我的心啊?” 方秀兰的心,碎了……冠生怎么哭了呢?他的眼泪是金子啊!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她只见冠生哭过两回,一次是给组织上送情报自己受伤的那次,还有一次就是在干爹去世的时候,可今天,他竟然哭得像个孩子,方秀兰怎能不心碎呢? 方秀兰哭泣着帮丈夫擦去了眼泪,安慰道:“冠生,我真的没有!我那是……”可绳套还在半空悬着,那又怎么解释呢。 冯冠生用一双泪眼看向了妻子,哽咽的说道:“秀兰,答应我!不论今后还会发生什么,都不许走这样的绝路!” 方秀兰使劲的点着头:“冠生,我保证!我刚才是有些犯糊涂,可我舍不得你!我保证再也不犯傻了!” 冯冠生将方秀兰抱紧,在她耳边说着:“咱们得好好的活着,这是任务!秀兰觉得苦是吧?想想那些没有等到解放就牺牲的同志,咱们可不是为自己活着的,咱们的身上还有着他们那么多的寄托,就算是为了他们,咱们也要好好的活着啊!” 扶冯冠生到炕上躺好,冯冠生拉住了方秀兰的手,他柔声问道:“秀兰,你怕死吗?” 方秀兰果断的摇了摇头,冯冠生又问道:“秀兰,那你怕困难吗?” 面对这个问题,方秀兰犹豫了,冯冠生挤出了一丝微笑,说道:“秀兰,我知道秀兰是个不怕牺牲的好同志,党也知道!可是,作为一个好党员,光不怕牺牲是不够的!我问你,咱们宣誓的时候,那第四条里是怎么说的?” 方秀兰回答道:“不怕困难,永远为党工作。” 冯冠生笑了笑,又问道:“那……第七条呢?” 方秀兰当然知道:“是……对党有信心!” “第八条呢?”冯冠生又问。 方秀兰想了想,小声回答道:“百折不挠,永不叛党!” 冯冠生朝方秀兰赞许的笑了笑,说道:“咱们现在是遇到了很多的困难,可那又有什么呢?党现在是在考验咱们的秀兰呢!党说了:秀兰同志是个不怕牺牲的同志,可她怕不怕困难呢?不行!我得考验考验她!如果你经受住了这些考验,党就知道了:啊!秀兰同志果然是个合格的好党员!到时候啊,我就给你作证:方秀兰同志在困难面前‘百折不挠’,可坚强啦!” 冯冠生朝方秀兰笑着眨了眨眼睛:“到时候啊!说不定大伙儿会给你戴上大红花,党还会让大家都向你学习呢!” 方秀兰笑了,她好像又看到了,就像刚解放的时候,那时候她还是“女功臣”,只要开大会她就会被请上主席台,她胸前的那朵大红花,又大又鲜艳,大伙儿还朝她喊:“向方秀兰同志学习,向方秀兰同志致敬!” 冯冠生将方秀兰揽在了怀里,语重心长的说着:“秀兰,咱们一定要对党有信心!其实,那些打咱们骂咱们的坏人,他们可害怕党啦!所以他们才打着‘党’的旗号来欺负咱们!等有一天党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是不会放过他们的!恶有恶报,他们做了那么多的恶,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冠生的话就像一汪清泉,滋润着方秀兰即将绝望干裂的心田,冠生在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的眼里好像跳动着一簇小火苗儿,那火苗儿让方秀兰看到了光明,看清了前途,也看到了希望…… 灶台上几个大碗里有好多吃的,看来是柳文财大哥早上送来的,锅里温着一个砂锅,里面是给冠生熬得药,方秀兰伺候着冯冠生吃了些东西,又喂了药,冯冠生便在炕上又睡了过去。 方秀兰将家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为了不打扰冠生休息,她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家门。她来到了房后的那个土坡上,在干爹的坟前坐了下来。 方秀兰今天不是来诉委屈的,她只是想来坐一会儿,坐在那里,她又想起了冠生说的那些话。冠生说的对!党只是一时被蒙住了眼睛,等党醒悟的那一天,所有的一切都会是美好而光明的。他们曾经期盼到过胜利,如今,方秀兰似乎又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天空中传来了隆隆的雷声,方秀兰抬头看了看,乌云从山的那边滚滚而来,她的腿又开始了隐隐作痛,看来,又是一场大雨即将来临。方秀兰丝毫不怀疑:大雨过后,将会是更晴的晴天! 四九章:昼如夜,山谷的悲歌 蹒跚着回到家里,方秀兰发现:炕上竟然是空的,冯冠生不见了!方秀兰将屋前屋后都找遍了,都没有他的影子,这可把方秀兰急坏了,她跑到房前的高坡上大声的呼唤着冯冠生的名字。 须臾,山下跑上了几个年轻人,为首的那人是柳保禄,他气喘吁吁的问道:“姑,咋了?” 方秀兰就像遇到了救星:“快!保禄!快帮我四处找找,冠生不见了!” 柳保禄带着几个年轻人分头散去,他们刚离开,倾盆的大雨便从天而降,惊慌失措的方秀兰拖着自己两条酸麻的腿回到了家里。 那天,大柳村的老老少少几乎全部出动,一直找到了后半夜也没有见到冯冠生的影子。 这大雨天,冯冠生身上又有病,他能去哪儿呢?所有的人都在犯嘀咕。有人问:“能不能又被那些‘红*卫兵’捉走了?”大伙都说不可能,也没见那些人进村啊!可是,那能去哪儿呢? 就在大伙儿一筹莫展的时候,柳保禄开口了:“爹!反正附近咱都找遍了,不如我带几个人去县城看看吧,说不准真是那些人趁咱不注意带走了俺姑父呢?” 柳文财叹了口气,点着头说道:“去吧!要是他们不肯放人,你就打发个人回来报个信儿,我就是拼上这把老骨头,抢也要把人给抢回来!” 柳保禄叫上了五个年轻人,就冲进了雨里,还有几个人想一起去,但是无奈,村里只有三辆自行车。方秀兰本来也想跟着一起去,可是她的腿实在是迈不动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看时间已经是上午了,可外面的天色却依旧墨一样的黑。就在这时候,院门被人撞开了,和柳保禄一起去县城的一个小伙子推着车子跑了进来。他一进门就高喊着:“找着了找着了!” 小伙子气喘吁吁的说出了找到冯冠生的经过:出村之后,他们将自行车蹬得飞快,很快,他们就接近县城了。几个人都熟悉去县城的路,他们知道,下了这个大坡,再往前骑行大约十几分钟就到县城了。可就在那个坡底,柳保禄突然刹住了车子,后面两辆车子也都跟着他停了下来,几个小伙子上前喊道:“保禄哥,咋啦?” 柳保禄摇着头,说他刚才在下坡的时候好像看到了路边倒着一个人影,但是由于下坡车速太快,又下着大雨,他也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个人影。 几个人一商量,不管是不是,既然已经停下了,那就上去看看。众人推着车子快返回到坡顶的时候,果然在路边的水沟旁发现了昏死的冯冠生。 柳保禄让这个小伙子赶快骑车回来报信儿,他和其他几个人将冯冠生扶上了自行车…… 柳文财松了一口气:不管人现在怎么样,好歹是找到了!他马上让人下山去喊郎中,他又吩咐其他几个人:赶紧在一口锅里烧上了热水,另一口锅也熬上姜汤…… 又过了不多的时候,柳保禄和几个人背着冯冠生冲进了院里。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湿漉漉的冯冠生抬到了炕上,此时的冯冠生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几乎已经没有了气息。方秀兰给他喂了一些水,可是因为他紧闭着牙齿,那些水顺着嘴角都流了出来,方秀兰吓坏了。 郎中给冯冠生号了号脉,安慰方秀兰:“应该没什么大事儿,还是肝火攻心!如果能喂下去药,应该问题不大!” 方秀兰这才松了一口气。 郎中默默的来到了隔壁的那个房间,朝蹲在地上的柳文财摇了摇头,柳文财一惊,郎中凑到他耳边说道:“恐怕是不中了。” 话音很小,但却象一个惊雷炸响在柳文财的耳边,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咋?咋会这样?”老郎中摇着头叹了一口气。 冯冠生的手指动了动,一声叹息之后,他睁开了眼,他翕动了一下嘴角,好像要说什么话。方秀兰慌张的擦干了眼泪:“快,冠生,听大夫的话,咱们先把药喝了再说话。” 冯冠生艰难的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方秀兰扶起他的头,将一碗汤药凑到了他的嘴边。冯冠生刚喝了一小口,就“噗”的一声将药吐了出来。 “咣当”方秀兰手里的碗跌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冠生吐出来的不是药,是血,殷红的血!方秀兰吓呆了,屋子里的几个女人也都被吓得慌了手脚。 老村长柳文财抹着眼泪到了房间门口,朝几个女人招了招手,那些女人抽泣着离开了房间。 炕头上,冯冠生拉着方秀兰的手,艰难的微笑着:“总算是到家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别说傻话!”方秀兰哭着问道:“冠生,你怎么会在那里?是他们让你去的,是吗?” 冯冠生摇了摇头:“不,是我自己要去的。” 方秀兰吃惊的看着冯冠生,冯冠生苦涩的笑了笑:“我想……我想去要回咱们的钢笔,那是……那是师兄留给咱们唯一的念想儿,我怕……我怕他们给咱弄丢了。” “你怎么那么傻啊!”方秀兰哭嚎着:“我不要钢笔,我只要你!只要你!” 冯冠生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问道:“秀兰,跟着我,你受苦了,你后悔不?” 方秀兰的眼泪,就像窗外那瓢泼的雨,她将丈夫手放到唇边,使劲的摇着头。 冯冠生猛地紧握了一下方秀兰的手:“答应我,活着,再难也要活着,活着就能等到天亮!” 方秀兰慌乱的点着头:“恩!咱们都好好活着,天会亮的,咱们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或许是刚才的对话耗费了冯冠生太多的气力,他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下,转头问道:“秀兰,要是有下辈子,你还给我当媳妇儿不?” 方秀兰坚定的点着头:“会!咱们永远是夫妻!咱不说下辈子,这辈子我还没有爱够你呢!” 冯冠生挤出一个微笑,他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说着:“不行了,秀兰,我不能陪你潜伏了,组织上给了我新的任务,党让我去见一见马克思,去问问他,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方秀兰嚎啕着:“我不!我不许你胡说!我要你陪我,我不让你去!” 冯冠生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蓄了蓄体力,很严肃的说道:“方秀兰同志,我代表党组织,给你最后一个任务:继续潜伏!” “我不!”方秀兰哭嚎着:“我要和你一起完成任务,这是咱们俩儿的任务,当初你都没丢下我,现在也不许丢下我!” 冯冠生疲惫的笑了笑,他吃力的指了指炕沿:“秀兰,快……帮……帮我拿出来,我……我想再看看……” 方秀兰愣了一下,她顺着冠生的手指,匆忙的揭开了他身下的草席,是……是那个画着党旗、画满了军功章的小本子…… 门外,闻讯赶来的村民们站在大雨里,焦虑的望着那扇窗户上微弱的光亮。 狂风骤起,一道霹雳划破黑暗的长空,暴雨中,那声惊雷令大地震撼。屋子里传来方秀兰撕心裂肺的呼唤:“冠生啊!冠生!你给我醒醒!我不让你走!你听见没有!我不让你走啊!” 就在那个黑的象暗夜的正午,冯冠生走了……一个被开除了党籍的、优秀的中国共产党党员,含恨离开了这个人世,享年四十五岁。 院子里,响起了一片低沉的哭泣……老村长柳文财哭嚎着冲进了院子里,他扑倒在地上,拍打着泥泞的土地,仰天哭嚎:“老天爷啊!你睁开眼吧!这是什么世道啊!” 老天爷没有给柳文财回答,只是将雨下得更大了…… 方秀兰始终无法相信,那个和她相依为命的好人,就这么走了?那个终日陪伴她、鼓励她的好人,就这么走了?那个每天哄她开心,给她在发间戴上小花儿的好人,就这么走了?那个发誓要和她不离不弃、白头到老的好人,就这样言而无信的走了?她不相信!方秀兰觉得,她的冠生一定是睡着了,只要他的嘴角向上一翘,他就会坏笑着醒来…… 五十章:坚守,只为黎明曙光 无论方秀兰相不相信,冯冠生真的走了,如果他真的能见到马克思,也许他们会有很多值得探讨的话题。 柳文财按照“老柳家”的规矩给冯冠生布置了葬礼,墓地就选在宅子的屋后,炮爷的旁边。第二天上午,就是最后的仪式了。那天夜里,方秀兰向柳文财要了几张大红纸。柳文财很疑惑:这是葬礼,妹子要红纸干什么? 第二天上午,马上就要盖棺了,柳文财擦干了眼泪,过去对方秀兰说道:“妹子,过去再看一眼吧。” 方秀兰点了点头,回屋拿出了她忙碌了一晚的杰作。就在昨天晚上,方秀兰依照冯冠生的那个小本子,将那些奖章、军功章和纪念章,在红纸上临摹了出来,当然,还有一面她流着眼泪绘制的党旗,她觉得,她的冠生配的上这些!他是最好的党员,没有人能开除他的党籍,他的葬礼,他配的上一面党旗! 将那些红纸塞进了冠生的寿衣的兜里,将那面党旗盖在了他的身上,方秀兰有些难为情的对众人笑了笑:“能再等我一下吗?” 方秀兰出屋后来到了菜地旁,她采了一朵还带着露珠的小花儿,戴着了自己的发间。 来到冠生的面前,她的冠生安静的躺在那里。这么多年了,他还是那么帅气,她怎么看也看不够。就在那个瞬间,方秀兰似乎又看到了他在学校里那慷慨激昂的演讲……或许从那时候起,自己就爱上了他。 方秀兰扶正了那朵小花儿,又理顺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她对着冠生害羞的笑了笑:“冠生,我漂亮吗?”今天,冠生没有笑,也没有回答。方秀兰俯下身子,吻上了冠生冰冷的嘴唇…… 该送冠生走了,人都说入土为安嘛。冯冠生被放进了那口黑漆的棺材,当第一颗钉子落下的时候,方秀兰昏死了过去。 方秀兰傻了!从那天开始,每天早上,方秀兰都会到地头给自己摘一朵小花儿戴上,然后就去冯冠生的坟前,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中午妇女们将她叫回来吃饭,她呆呆的跟着回来,然后默默地再拿出一副碗筷放到身边;吃完饭,又回到冯冠生的坟前……到了晚上,方秀兰也不睡觉,她抱着膝盖蹲在炕头的角落里,目不转睛的盯着脚尖儿,一蹲就是一宿。 几个陪护方秀兰的妇女看在眼里,疼在心头,她们抹着眼泪找到了老村长,让他快想想办法。柳文财无奈的摆着手:“由她去吧!” 方秀兰将那种疯傻的状态持续了一个多周,她醒悟了过来。在那一个周的时间里,她想到最多的就是死!在这个家里,到处都是冯冠生的影子,方秀兰知道,那些帅气的微笑、憨笑、坏笑,她再也看不到了,她无法接受这些。她想一死了之,跟随丈夫的脚步,随丈夫而去。 可是最近几天方秀兰突然想清楚了,自己不能死!冠生不是说过吗?活着!即使再难也要活着!冠生到死的那一刻,依然对党充满信心,他相信,总有一天党会醒悟的!冠生是被气死的,是被冤死的!自己要活着等到天亮的那一天,她要为她的冠生洗清所有的冤屈! 就在冯冠生去世后“烧二七”的那天,也就是十四天,大柳村又出事了。 那天上午,柳文财在方秀兰的家里,帮着方秀兰理顺着乡亲们送来的纸钱,院子里也来了好多帮忙的人,突然,一群“红*卫兵”出现在了门前。柳保禄和几个年轻人赶忙堵到了门口,他们训斥着那些“红*卫兵”:“人都已经死了!你们还有完没完?!” 红色小将们愣住了,纷纷询问:“死了?谁死了?怎么死的?” 柳保禄没好气的说道:“什么怎么死的?被你们冤死的!都入土半个月了!” 那些人瞅了瞅院子里的祭品和烧纸,表现出了莫大的遗憾:“真特么不走运!好容易抓着个大特务,还特么死了!这县城里还等着他去开‘誓师大会’呢!” 这时候,有小将提议:“哎?那女的在家吗?” 其他的那群人立时茅塞顿开:“对呀!那女的也是特务啊!快让开!把那女的叫出来!” 柳保禄急了,他死死的抓住门框堵在门口,咆哮着:“谁特么也不许进,谁敢再靠前,老子跟你们拼了!” 红色小将们红了眼,纷纷解下了皮带,挥舞着叫嚣道:“你敢保护反革命狗特务?信不信连你一起抓走?!赶快让开!” 院门外传来的喧嚣方秀兰在屋里听得很真切,她一扭头看到了柜子旁干爹留下的那杆老枪,她冲过去就抓到了手里,可她刚来到门边,却被柳文财拦住了,柳文财抖落了披在肩上的外衣,一把将那把枪抢到了手里,他冷冷的说道:“妹子,大柳村的男人还没死绝!” 与此同时,山下的村子里响起了锣声,大队的村民挥舞着铁锹、镐棒冲上山来。柳文财拿着枪走进院子的时候,几个革命小将已经推开了柳保禄带领的那几个人,冲进了院子。 “嘭!”……一声枪响,柳文财握着枪,门神一样的挡住了房门:“兔崽子们!老子今天就拼上这把老骨头了,你们再往前走一步试试!” 说话间,“增援”的村民们已经冲到了门口,革命小将们色厉内荏的叫嚣着:“你们想干什么?!包庇反革命就是和反革命同罪!都不想活了吗?!你们这是在对抗‘最高指示’!赶紧让开!” 柳文财轻蔑的一笑:“哼!老子今天就反革命了,怎么样?!今天要是让你们把我妹子带走,老子跟你们姓!” 山下这时候响起了一片尖利的喊杀声,几个靠近院门的小将探头一看,不好!山下正有一群妇女朝山上跑来,她们挥着手里的菜刀,嘴里还呼号着:“是大柳村的爷们儿,就拿出点儿血性来!一个也别放跑喽!” 这眼看就是要被包围的节奏啊!革命小将们慌了,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撤!”一大群绿色的身影,落荒而逃…… 当天上午祭祀完冯冠生,柳文财召集村里的几个党员开了会,他认为,那些人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保护方秀兰是现在大柳村的第一大事!几个人商量之后,柳文财宣布了大柳村的“一号指示”:民兵开始恢复巡逻,严守村口,只要大柳村还有一个男人,也绝不能让他们将方秀兰带走! 可说来也奇怪,尽管山外的“革命”进行的热火朝天,文化大*革命的“春风”却就此没有再刮到大柳村来。 在这个恢复了平静的小乡村里,方秀兰成了他们守护的“神”,成了他们的“宝”,也成了村子里的“先生”。象现在的村长柳德福这个岁数的人,都是跟着方秀兰长大的,方秀兰教给他们读书认字,学知识、讲道理。 多年之后,虽然村子里有了自己的小学,可孩子们散学以后都是跑到方秀兰那里去写作业,譬如柳德福的儿子:虎子。 对了,这里还要说个事儿,现在的村长柳德福的爹,就是柳保禄!当然了,他也是老村长柳文财的孙子。 五一章:唯一诉求,恢复党籍 方秀兰老人很平静的说完了她的经历,她的神色是那样的安详,好像她说的只是一个故事,一个别人的故事。病房里鸦雀无声,小田和那个小护士是一直抹着眼泪听完的。 乔占峰率先打破了病房里的沉默:“冯妈妈,‘文化*大革命’都已经结束那么多年了,您怎么不主动找组织上把那些事情说清楚呢?” 方秀兰摇了摇头,轻叹道:“哎,我在报纸上也看到了,有好多个大干部在那几年都受了委屈,想一想那个年月,受苦的人多着呢,我也就不想给组织上添麻烦了。” “可是……”乔占峰心痛的说道:“可您和冯冠生同志可是共和国的大功臣啊!” “大功臣?”方秀兰老人羞涩的笑了:“占峰啊,你没打那时候过来,你不知道!你知道为了咱们这个国家的解放,牺牲了多少人吗?那么多的好同志,他们没能看到祖国的解放就牺牲了!别人咱且不说,林大哥、窦立明大哥,还有那个贾作奎团长,和他们一比,俺和冠生对党做得那点儿贡献,那算什么啊?” 方秀兰老人的话深深的触动了乔占峰,他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小田,小田会意的朝手里的本子瞥了一眼,意思是:放心,我一直在记录。 乔占峰来到病床旁,他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说道:“冯妈妈,您和冯冠生同志的经历我会如实的反映给上级党组织。您对组织上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出来。” “我……”方秀兰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她马上又摇了摇头:“没要求,我没什么要求。” 见到老人欲言又止的样子,乔占峰关切的说道:“冯妈妈,有什么话您尽管说,我们会尽量的满足您。” 小田也在一旁说着:“是啊冯……”小田似乎觉得自己也叫“冯妈妈”有些不合适:“冯奶奶,您就说吧,我们乔书记会帮您解决的!” 老人犹豫了一下,害羞的低下了头,嗫嚅道:“哎,其实……我和冠生这么多年,也没再为党做什么贡献,我就是觉得……组织上要是觉得我们还够格儿,能不能把党籍给俺恢复了。”说完,她抬头腼腆的笑了笑:“要是觉得俺不够格儿,那就算了。” 乔占峰一直隐忍的眼泪再也绷不住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要求啊?!他的声音哽咽了:“够!一定够!冯妈妈,您放心!组织上很快就会处理这件事!” 方秀兰老人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她试探着问道:“那……那当初没收俺的那些奖章、军功章,是不是也能还给俺?俺们家冠生到死都惦记着呢。” 那天夜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乔占峰的心绪久久的难以平静,作为一个共产党人,作为青阳市的市委书记,他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的工作实在是太不称职了,亏欠了这些老功臣太多太多。 已经是深夜了,小田还在写字台前整理着那些记录,乔占峰劝道:“小田啊,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天再写吧!” 小田回过头朝他笑了笑:“乔书记,我睡不着。其实也差不多了,我想今天晚上就整理完。” 乔占峰笑着朝小田赞许的点了点头。 为了不影响白天的工作,早上还不到五点,乔占峰就已经洗漱完毕了,从窗户望下去,随行的几个人已经到了楼下。乔占峰和小田收拾好了随身物品,轻手轻脚的走出了房间,没想到,隔壁的房间亮着灯,房门也已经打开了,看来方秀兰老人已经起来了。 乔占峰来到门前,那个小护士正在和方秀兰聊天,乔占峰走过去亲热的和老人打了招呼:“冯妈妈,我今天还有别的工作,要赶回青阳了。您在这里安心再住一天,我已经将您的事情安排给了县委的曹大元同志,相信他会妥善的解决您的生活问题。” 方秀兰听后直摇手:“不用不用,占峰啊!快别麻烦组织上,我也没什么大碍,你们忙你们的事情,我和德福自己回去就成!” 娘俩儿寒暄着就到了门口,方秀兰老人犹豫了一下,说道:“占峰啊!我个人有个事情想要麻烦你,可你工作又那么忙,我真不好意思说出口。” 乔占峰笑了:“冯妈妈,您就把我当成您的亲儿子,妈妈和儿子说话,那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方秀兰老人轻叹一声,说道:“占峰啊,你能不能帮俺找找,看那支钢笔在组织那里不,如果在就还给俺吧,那是俺和冠生的私人物件,也是林大哥留给俺唯一的纪念,冠生当年若不是为了它,恐怕也不会走得那么早,你看,行不?” 乔占峰郑重的点了点头:“冯妈妈,您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上了车子,乔占峰还在为难:其他的事情相信省委马上就会有批复,可那支钢笔……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去哪儿找呢! 回到了青阳,乔占峰又投入到了紧张的日常工作,当天下午,小田来到了他的办公室:“乔书记,方秀兰同志的那些材料我已经整理好了,您过一下目,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我想下午就给省里发过去。” “好!”乔占峰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先放在那里,我马上看一下!” 小田将那个档案袋放到了办公桌上,却站在一旁,好像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乔占峰转头问道:“小田,你……还有什么事吗?” 小田羞红着脸指了指那个档案袋:“乔书记,您……您先帮我看一下吧。” 乔占峰迟疑的拿起了那个袋子,他刚发现,原来那袋子下面还压着一份文件,他拿起来一看,竟是一份“入党申请书”,乔占峰笑了:“很好嘛!有意向党组织靠拢,这是一件好事啊!你怎么还遮遮掩掩的?” 小田窘迫的笑着:“乔书记,我知道,我还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离组织上的要求还差得很远,但是冯奶奶的那些经历对我触动太大了,所以我就……我就写了这份‘入党申请书’,请组织上考验我!” 乔占峰对小田欣慰的点了点头:“好啊!既然写了申请,那就要从这时候开始,处处用一个党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说完,他在小田申请书的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将那份“入党申请书”递还给了小田:“拿着,我不用看了,赶快交到‘党支部’!等你的考验通过,我来做你的入党介绍人!” “真的?!”小田惊喜的接过了自己的申请书,他朝乔占峰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您乔书记!我不会让党失望的!”他憨笑着挠了挠头:“您……您要是没别的事儿,那我现在就去啦?” 乔占峰笑着点了点头,小田蹦跳着出了房间。 看着小田离去的背影,乔占峰感慨万千:方秀兰和冯冠生老人的遭遇,触动的何止是小田啊!乔占峰觉得应该把他们的故事在党内好好的做一下宣传,这比那些空喊的口号要实在的多! 五二章:贵客到,杜永胜来访 周二的那天下午,便有秘书给乔占峰送来了省委的批复:青阳市所呈报有关方秀兰同志的资料已经查实,省委党支部和党史小组,认识并检讨了在建国初期和“特殊时期”期间对冯冠生、方秀兰同志的不公正待遇;从即刻起,恢复冯冠生同志和方秀兰同志的党组织关系,并将在党内做出相应的通报;方秀兰同志在解放战争时期卓绝的功勋行为,将被补编入《东安解放史志》。 另外,还有一份材料须转发给青阳市民政部门:根据相关规定,补发冯冠生同志生前,以及方秀兰同志的工资、津贴;补发冯冠生同志的抚恤金;按照现行条例,重新安置方秀兰同志的工作生活;如果家属无异议,可将冯冠生同志的遗骸迁至省城东安的英雄山烈士陵园。 看着那些迟来了几十年的文件,乔占峰的眼睛湿润了:冯妈妈,天亮啦! 第二天上午,乔占峰在几个部门领导的陪同下前往了开发区,还在路上,他的随行秘书将电话递给了他:“乔书记,小田打开的电话。” 乔占峰接起了电话:“喂?小田啊,什么事儿?” 小田在电话里很兴奋:“乔书记,有个好消息!咱的那个……就是那个《华东战事》的作者杜永胜,他要过来了!” 果然是个好消息,乔占峰高兴的问道:“是吗?他什么时候过来?” 小田回答道:“警备区的同志来电话说今天下午他就到青阳,问您有没有时间,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想见一见您,如果您没有时间,就让我们提供一下冯阿婆的住址,我还没有给他们回话呢。” “可以可以!”乔占峰看了一下时间,说道:“我争取下午四点就回单位,如果杜司令员先到了,你帮我安排一下接待工作。” 挂上了电话,乔占峰兴奋不已,终于可以见到书里的那个“杜三伢”了! 下午四点的时候,小田又来了电话:杜永胜老人已经到了市政府。 乔占峰的车子停到了市政府办公楼的门前,刚下车他就看到小田带着两个人从花坛那边走过来,乔占峰赶忙迎了上去。 几乎无需介绍,因为那两个人的辨识度太高了:佩戴大校肩章的那个军人是青阳警备区的副政委,之前开会的时候乔占峰见过几次;旁边的那个独臂的老人,那一定就是杜永胜了!乔占峰在《华东战事》的简介里看到过,杜永胜在抗美援朝的战争中身负重伤,左胳膊被截肢了! 杜永胜穿着一身旧式的军服,头发虽没有全白,但是黑发已经所剩无几;目光炯炯有神,身板儿更是笔直,那条空荡荡的左袖,更给他凭添了许多的英武之气! “杜司令员!我临时有些小事耽误了接您,让您久等了!”乔占峰上前握着杜永胜的手,寒暄道。 杜永胜乐呵呵的说道:“乔书记,您是这个城市的父母官,公务繁忙,我知道!不过您可别再叫我什么司令员了,已经离休了!您就喊我‘老杜’,我听着也亲切!” 乔占峰打趣的说道:“那行!不过杜老,既然我不叫您司令员了,那您也别再叫我书记了,您就叫我‘小乔’,我听着也亲切!” 众人都笑了起来。 杜永胜很焦急的问道:“小乔啊,我的那个老姐姐现在怎么样了?您能不能给我提供一些她的情况,我想今天就赶过去,探望一下。” 乔占峰看了看天色,很为难的说道:“杜老,今天实在是太晚了,等你们赶过去已经是晚上了,我看不如这样,您今天先在我们这里住一晚,明天一早我让小田陪您一起过去,那边的情况他比较熟悉。” 警备区的那个同志也说道:“是啊老首长,乔书记说得有道理,乔书记的工作太忙,我看您还是跟我回去,明早我再把您送过来!” 乔占峰赶忙摆着手说道:“不不不!我今天已经没什么工作了,杜老今天就留在这里好了!咱们市政府的招待所就在旁边,很方便的!” 几句寒暄之后,小田随那个政委到一辆军车上取下了杜永胜老人的行李,行李很简单,只是一只旅行箱。众人和那个政委道了别,军车便驶出了市政府的大院。 市政府招待所的一个房间里,乔占峰简单的对杜永胜介绍了一下方秀兰老人的情况。杜永胜泪水涟涟的点着头:“我的这个老姐姐啊,受苦啦!” 杜永胜对乔占峰说,抗美援朝他在朝鲜战场上负伤后便回到了祖国,伤愈后随原部队进驻了西北。他曾经委托战友打听过冯冠生和方秀兰的下落,但是始终没有音讯。“文化大*革命”期间,虽然部队也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但是毕竟与地方上不同,杜永胜本人在那场浩劫中并没有受到迫害。 “特殊时期时期”后,杜永胜几次试图联系冯冠生和方秀兰,但是始终未能如愿。离休后杜永胜到了北戴河干休所,也是在那里写了回忆录。昨天上午,他收到了东安省政府转发给他的材料,他这才知道了方秀兰和冯冠生这些年来的遭遇。 老将军垂泪叹息:“当初我要是再坚决一些,再坚持一下,若是能找到他们,也不至于让他们吃那么多的苦啊!” 乔占峰哽咽的安慰他:“杜老,在那样的年月里,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当时两位老人的问题出在东安城解放前的那段历史说不清楚,您与他们的相识是在东安城解放的时候,所以,您用不着自责!” 两个人正说着话,小田敲了敲门,探进头朝乔占峰使了个眼色,乔占峰走出了房间问道:“什么事儿?” 小田咧着嘴说道:“乔书记!邓兆先来找您了!还带着他的‘反映团’呢!” 乔占峰苦笑着说道:“你先去应付一下,就说我在外面开会呢,或者……” “说了,没用!”小田急得一跺脚,竟然很无奈的笑了:“拦都拦不住,人家看见你坐着车子进了市政府,直接找到招待所来了!” 乔占峰愣了一下,他也笑了:“那现在呢?他们人呢?” 小田笑着指了指楼下,应道:“我让他们在招待所的小会议呢!” 乔占峰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回到房间对杜永胜解释道:“杜老,您先在这里坐一会儿,那边有几个老干部找我谈一点事情,我马上就回来!” 杜永胜很理解的摆着手说道:“你的事情重要,不要管我,快去忙你的!” 五三章:羞耻,老将军的训斥 出了房间,乔占峰和小田对视了一眼,笑了,俩人硬着头皮下了楼。 小会议室里,一群老干部围坐在桌子旁,邓兆先更是官威十足的端坐在主座。乔占峰一看他那身行头就头疼不已:洗得发白的军帽,洗得发白的军装,尤其是他军装上还镶满了军功章,乔占峰知道,只要邓老爷子穿着这一身出来,那准又是一肚子的牢骚。 乔占峰进门还未来得及开口,邓老爷子眯缝着眼将他一上下打量,阴阳怪气的说道:“吆!咱们的市委书记来了,见你一面还真是难啊!” 乔占峰赔着笑脸走上前,本想和邓兆先握握手,谁知人家根本没给他这个面子,他只好尴尬的收回了手,在邓兆先的身边坐了下来:“哎,那边有点儿小事儿给耽搁了,让您老和大伙儿久等了!” 邓兆先不屑的看了看他,嘲讽道:“知道你忙!可你总不能比国家总理还忙吧?” “我哪儿能和总理比啊!”乔占峰自嘲着说道:“和总理一比啊,我忙得这些就不算是事儿了!” 邓兆先一笑,讥诮道:“哈!我怎么觉得你比总理还忙啊!一年就两次和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见面会,还愣是见不着你的面儿,你说你都在忙什么?” 乔占峰知道,肯定是因为周末那个“座谈会”自己未到场,惹怒了这个老爷子。他赶忙笑着解释道:“老首长,您老听我解释一下,那天我真是临时有了个重要安排,把那个会议给耽误了!” 邓兆先显然今天是有备而来,他不耐烦的摆着手:“什么重要安排?我都调查过了,那天你是去参加什么公司的剪彩啦!怎么?陪着那些资本家花天酒地你有时间,和我们这帮老家伙见个面的时间你都没有?笑话!”说着,他一拍桌子:“乔占峰,不要忘了,你是个共产党人!” 一旁的小田急了:“谁陪资本家花天酒地了?那天乔书记根本就没去!我们那天就不在青阳!” 这一下可把邓老爷子惹火了,他指着小田喝问道:“你什么态度?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我没说你,你倒是自己蹦出来了!你刚才不是还说你们书记在外面开会吗?这是怎么回事儿?!” 小田一时语塞,红着脸嘟囔着:“那也不能没凭没据的冤枉人。” 邓老爷子一听又急了,乔占峰赶忙拉住他赔礼道:“好了好了邓老,是他们工作上的失职,也是我没有交代清楚!我给您老赔罪了!邓老,以后您要是有什么事情啊,就打个电话过来,我们会登门去求教,您老岁数也不小了,来回的跑也不方便!” 没想到,这好好的一句话竟然又闯祸了,邓兆先的牛眼一瞪:“怎嘛?嫌我们老了是吧?嫌我们碍眼了是吧?你这市政府的门槛高啊,我们来不得了是吧?” 乔占峰苦着脸解释道:“邓老!我不是那个意思!……” 邓兆先哪儿还能听得进解释,他把一身的军功章拍得“哗哗”作响:“我们进你这个衙门是有资本的!别说你个市政府,就是省政府!中央!那又怎么样?!老子们照样能进!” 邓兆先是越说越激动:“都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你们的眼里还有我们这些老革命吗?要不是当年我们这些老家伙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能有你们的今天?能有你高高在上的坐着市委书记的位子?现在连跟你见个面都推三阻四!老子们革命的时候,还没有你呢!” 乔占峰的头都快炸了,他求饶一样的说道:“邓司令员,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您老和大家为我们国家、为我们党做出的贡献,我们是清楚的!您放心,你们有什么意见要反映,我们一定……” 乔占峰的话还没有说完,邓兆先一拍桌子,喊道:“你刚才说‘贡献’是吧?”他头一回,呼号一声:“老家伙们,都亮出来!让他看看什么叫贡献!”说罢,他一把扯掉了自己的外套,其他几个老人也都义愤填膺的将外套脱了下来:“对!让他们看看!” 邓兆先的衬衣也亮开了,他指着自己一身错落的伤疤,吼道:“这是什么?你数数!老子是为共和国立下过赫赫战功的!这些伤疤算贡献吧?啊?你给我……” “邓兆先!”门外响起一声暴喝!房门被“嘭”的一声被推开了,杜永胜老人威风凛凛的站在门口,他用他的独臂指着邓兆先呵斥道:“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咱们‘华野’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邓兆先当场就焉了,他目瞪口呆的问道:“营……营长?您……您怎么来了?” 杜永胜麻利的解开了自己的两个扣子,质问道:“你要比伤疤是吧?你要比贡献是吧?我和你比!” 邓兆先慌忙的辩解道:“不不不!营长,我……我就是想教育一下他们,我……” 杜永胜迟疑了一下,他又重新系上了一个扣子,他摇着头说道:“我是不会亮这身伤疤的!这身伤疤是日寇、国民党反动派还有美帝国主义留给我的纪念!它们时刻的在提醒着我,胜利来之不易啊!它们可以算作是咱们的军功章,也是人民对我们在战斗岁月中的褒奖,可是,它绝不是你们今天用来捞资本的筹码!” 杜永胜走了进来,他敲着桌子痛心疾首的说道:“同志们,你们也都是老革命了!你们现在的日子难道还不够好吗?在座的各位,你们哪一个的餐桌上不是有鱼有肉?哪一个不是子孙满堂?咱们是为这个国家做出过贡献,可人民已经给予了我们太多!难道你们还不知道满足吗?想想那些没有看到胜利的先烈们,你们就不为今天的行为感到脸红吗?假如有一天咱们也不在了,你们有何面目去见那些长眠在地下的老同志、老战友?!” 杜永胜老人说完了那些话,他默默地走到了门口,转身环视了一下屋子里的人,他摇着头叹息道:“我真替你们感到羞耻!”说罢,他黯然的走出了房间。 “老营长!老营长……”邓兆先系着扣子追了出去,剩下了屋子里的那群老干部,一个个面面相觑。 乔占峰笑着招呼大家:“老首长们,大家坐,有什么事情可以说出来,我们尽可能的给大家解决。” 老首长们唉声叹气的摇着头,也不知谁说了一声:“走吧?别在这儿现眼啦!”众人起身,长吁短叹的走出了会议室。 乔占峰在事后了解到,杜永胜和邓兆先当年同属“华野第八纵队”,是我军的绝对王牌主力,以打硬仗打狠仗而名冠全军!在解放战争时期,这支队伍在鲁南战役、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豫东战役、淮海战役、以及解放上海的战役中都有着卓绝的表现。尽管邓兆先比杜永胜大两岁,但是杜永胜参加革命却更早,并且在朝鲜战场的时候,杜永胜时任尖刀营营长,当时的邓兆先在他的手下任二连长! 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a>手机用户请到阅读。</a> 五四章:盛怒,晟晟的玩笑话 第二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乔占峰竟然在办公楼的走廊里见到了小田,他愣了一下,招呼道:“小田!今天你不是陪着杜老去了莱县吗?” 小田苦笑着回答道:“是啊!哎!中午吃了饭我就让人给赶回来了!” 乔占峰看了看小田手里抱着的卷宗,笑着说道:“那行!你先去忙,一会儿到我办公室来!” 乔占峰刚回办公室不久,小田就进来了,乔占峰问道:“怎么样?跟我说说!” 小田叹了口气:“哎!又受了一顿教育!那个杜老一见着冯阿婆就往地上跪,我在旁边看着,那心里……别提了!” 乔占峰也叹了一口气,又问道:“在哪儿见着老太太的?情况怎么样?” 小田来精神了:“乔书记!这就看出莱县曹书记的办事水平了!冯阿婆已经回大柳村了,还在原来的房子里,曹书记安排的还真不错,氧气机和一些保健设施都搬过去了,还有一个护士和一个保姆,安排的还真够到位的!” 乔占峰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了,杜老是怎么安排的?” 小田回答道:“他今天会在大柳村住一晚上,明天他要去省城东安,曹书记说他会安排车送杜老过去,就让我回来了。”说完,小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乔书记,今天大柳村的那个柳德福告诉我,这个星期天是冯阿婆的生日!” 乔占峰思忖了一下,笑了:“小田啊!你去看看周日咱们有没有什么重要安排,如果没有的话,你准备一下,咱们周日去给老太太拜个寿!” 小田嘿嘿一笑,问道:“乔书记,如果那天有别的安排呢?” 乔占峰笑着说道:“留着你干吗?!想办法安排一下嘛!” 周六的那天中午,乔占峰回到了市委大院,他和小田,还有司机商量好了,下午出发去莱县。刚走到家门口,他愣了一下:家里的院门口竟停着一辆奔驰小轿车。他凑近看了看,还是省城的牌照。 乔占峰一进家门就问道:“门口车谁的?家里有客人?” 文隽梅笑着迎了上来,回头喊了一声:“晟晟,你爸回来了!” 晟晟屁颠屁颠的跑了出来:“爸!” 乔占峰笑着问道:“你小子,那车是你开回来的?” 晟晟朝门外看了看,很神气的问道:“怎么样?漂亮吧!” 乔占峰有些担心的问道:“你从哪儿弄的车?” 晟晟得意的一竖大拇指:“我老婆的!” 乔占峰取笑他:“才认识几天就老婆?以后还不知道是谁老婆呢!” 父子俩儿聊着天儿,文隽梅已经收拾好了饭菜:“快来吃饭!” 一家三口难得团聚,在饭桌上边吃边聊,乔占峰想起要请假的事儿了:“对了隽梅,我下午要去莱县,晚上就不回来了。” 文隽梅点着头问道:“又是那个老太太的事儿?” 乔占峰点了点头,文隽梅又嗔怪道:“你下午有时间的话就去哥那里一趟,上回我都告诉他你去莱县了,结果你连家门都不进,有点儿不像话吧?” 乔占峰笑着说道:“正好!今天晚上蹭他的饭去!” 晟晟这时候插嘴道:“爸,你这丈母娘家跑得挺频啊!上个周末莱县,这个周末又莱县!干吗呢?” 文隽梅帮乔占峰回答道:“哎!你爸在莱县发现了一个老功臣,那老太太也真够不容易的。”乔占峰回家后对文隽梅说起过方秀兰的故事,把文隽梅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晟晟很好奇的问道:“老太太?什么老太太?” 吃着饭,乔占峰就给晟晟讲了方秀兰老人给组织上送情报的故事,听得旁边的文隽梅又红了眼圈儿。 饭快吃完的时候,晟晟突然低着头吃吃的笑了起来,乔占峰笑着问道:“想什么美事儿呢?说给我听听!” 晟晟嘿嘿的笑着,说道:“爸!那送情报的卷轴有四十厘米长,直径有四厘米,那东西竟然能放在那个地方!你说,以后她再干那事儿的时候,还有感觉吗?” “啪!”晟晟的话音刚落,乔占峰一巴掌甩了过去!晟晟捂着脸愣了:“爸!你……” “啪!”又是一个耳光!晟晟怕继续挨打,丢掉饭碗惊慌的躲到了一边。那边的文隽梅一把扔掉了筷子,厉声质问:“乔占峰!你要干吗?!孩子好长时间才回家一次!你……” “你给我闭嘴!”文隽梅的话还没有说完,盛怒之下的乔占峰一把掀翻了饭桌,他指着晟晟对文隽梅咆哮着:“你看看!这就是你教育出来的好儿子!畜生!败类!”说完,他疾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嘭”的一声摔上了房门。 回到房间的乔占峰怒气未消,他在房间里不停的踱着步,乔占峰没想到,那么卑劣的话语竟然是出自自己儿子的口中!他一直以为晟晟还是个孩子,虽然顽皮但是本质还是善良的,但是今天他才发现,好像不是那样的。最可气的是,晟晟在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入党了! 一转头,乔占峰看到了桌子上的那份材料,那是小田整理的方秀兰老人的口述记录,乔占峰让小田复印了几份,自己保留了下来。乔占峰默默地坐到了书桌前,拿起那份材料他陷入了沉思:难道共产党人的那些高尚的品质和使命的传承,到这一代人的身上真的出现了断层?可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真的是被物质生活的提高所淡化了?可造成这一切的根本是什么?是教育的缺失,还是信仰的缺失?这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房门打开,晟晟端着一杯茶水走了进来,他一侧的脸已经高高的隆起,乔占峰看了也不由的有些心疼。晟晟来到了他面前,嗫嚅着:“爸,您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我那就是开个玩笑。” 乔占峰气愤的说道:“那是能开玩笑的事吗?那是能开玩笑的人吗?!” 晟晟将茶水放到书桌上,低着头说道:“爸,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向您道歉,也向那个奶奶道歉!” 乔占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 晟晟看了看书桌上的那份材料,小声商量道:“爸,我能拿去看看吗?” 乔占峰默默的点了点头。 五五章:莱县拜寿,舅哥陪同 这次去莱县是绝对的“私访”,所以乔占峰只带了小田和司机。车子快进莱县的时候,他接到了“大舅哥”文隽松的电话。 文隽松比他妹妹文隽梅大两岁,与乔占峰同龄。以前他是莱县物资局的局长,前几年物资系统改制,他也从“物资局局长”变成了现在的“莱县物资总公司总经理”。 文隽松在电话里的语气有点怪:“大书记,走到哪儿了?” 乔占峰笑着应道:“劳烦文总惦念着,就快到了!” 文隽松哈哈一笑:“行啊妹夫,几次路过家门都不进,你这工作忙得,都快赶上‘大禹治水’啦!” 乔占峰笑着说道:“今天这不是就来麻烦您了?” 文隽松豪爽的说道:“来吧来吧!一共来了几个?我好给你准备住处!” “到底是大老板,财大气粗啊!”乔占峰说笑着:“这次就我的秘书和司机,你看着安排吧。” 文隽松想了想,说道:“那行!那就还住‘凯越’吧,离家也近!给你们安排一个房间吧,晚上你就住家里!赶紧的,你嫂子都准备好菜啦!” 傍晚的时候,车子直接开进了文隽松居住的那个小区,虽然是在县城,可这个小区设施完备,也算得上是高档社区了。 文隽松的一对儿女都在外地工作,由于距离较远,周末都没有回来,家里只有文隽松夫妇二人,乔占峰进门的时候,家里已经是饭菜飘香了。乔占峰随行的小田和司机与文隽松也都相识,稍作寒暄便直接上了酒桌。 吃着饭,文隽松打探起了消息:“占峰,最近好像总跑莱县,怎么?这边儿有什么大项目?” 乔占峰没有答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文隽松不乐意了:“切!和我你还保密?我也就是随便打听一下,真没劲!” 乔占峰对文隽松讲了方秀兰老人解放时期的故事,文隽松两口子听完后大为感动,文隽松问道:“占峰,你说的这是我们莱县的事儿?我咋不知道?” 他老婆不屑的瞅了他一眼:“没听占峰说嘛!那是解放省城的事儿,肯定是那对英雄的老家是咱莱县的!”说完,她得意的扭头向乔占峰求证:“是不?” “也对!也不对!”乔占峰叹了口气,说道:“这对夫妇的祖籍是青阳市的!他们在建国初期遭受了一些不公正的对待,在你们莱县监狱被关押了六年。出狱后就留在了莱县,结果又在‘特殊时期’时期受到了迫害。” 文隽松点着头感叹道:“哎!老英雄!不容易啊!”说完又顺口问道:“现在那两个人还在莱县?” 乔占峰回答道:“是!在你们莱县的那个……哦,大柳村。” 文隽松怔了一下:“那么个小村子,竟出了这么大的英雄?了不得啊!叫什么名字?咱也学习学习!” 小田抢着回答道:“男的叫冯冠生,老妈妈叫方秀兰!”说完,他的神色暗淡了一些:“冯冠生同志在‘特殊时期’期间已经过世了。” “啊?”文隽松吃惊的问道:“怎么死的?” 乔占峰笑着说道:“算了,吃饭吃饭!不说这些了,我包里有两个老英雄的材料,回头给你一份自己看,很受教育啊!” “对对对!”乔占峰的司机附和着端起了酒杯:“来来来!难得有机会喝酒,咱也巴结一下领导,两位大领导,干一个?” 司机的这话说的没有错,他平时确实很少有喝酒的机会。今晚他们住的宾馆就在小区门口,不用开车,所以乔占峰“特许”他小酌几杯,但是条件是:不能影响晚上休息,不能影响明天出车! 乐乐呵呵的一顿饭吃完,看了会儿电视,小田和司机就带着文隽松已经办好的宾馆房卡告辞了,乔占峰又看了会电视,文隽梅的电话来了:“占峰,还没休息呢?” 其实刚进文隽松的家门乔占峰就想给老婆去个电话报平安的,只是一想起中午的事儿他就上火,如今人家把电话打了过来,他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哦,在哥家里看电视呢。” 文隽梅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道:“占峰,你走后我想了一下中午的事儿,晟晟那孩子真的过分了,我有责任……” “不不不!”乔占峰的心软了下来:“隽梅,中午我处理事情的方式太粗暴了,我……我向你道歉!再说了,教育孩子本身就是咱们夫妻两个人的事情,我怎么能全怪到你身上呢,隽梅,我再次道歉!” 文隽梅在电话里笑了:“老夫老妻的了,还道什么歉啊!你平时工作忙,教育孩子的事我本来就应该多承担一些。”她的语气一转:“不过晟晟真的认识到错误了,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恶劣,今天晚上他又向我检讨过了,孩子还是挺真诚的。” 乔占峰点了点头,心疼的问道:“他……他的脸没事儿吧?” 文隽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才他还照着镜子埋怨呢,说你太不够意思,两巴掌怎么全打在一边儿,严重的影响了他的形象。” 夫妻俩儿在电话里说笑了一会儿,就挂上了电话。 乔占峰起了个大早,一出房间门他愣了一下,家门口的位置摆放着成堆的礼盒,他走过去一看,都是一些营养滋补品,他问正在厨房忙活早饭的文隽松的老婆:“嫂子,这是干吗呢?” 文隽松的老婆回答道:“哦,那是你哥准备的,他说今天要和你一起去探望老太太。” 乔占峰笑了笑,问道:“怎嘛?文总受教育了吧?” 文隽松的老婆苦笑着说道:“昨晚看着你们给他的那个什么材料,叹了一晚上的粗气,早上就张罗着要去看看老英雄!” 乔占峰向四周一张望,问道:“哎,我哥呢?” 文隽松的老婆回答道:“不是老太太过寿吗,他下去买蛋糕去了。” 正说着话,文隽松急匆匆的进了门,乔占峰上前问道:“咋了大舅哥,蛋糕没买着?” 文隽松讪笑着说道:“买了,还买重了!”见乔占峰不解的看了过来,文隽松说道:“在下面车上呢,我买了一下,你们那个小田又带了一个过来!” 乔占峰笑了笑:“他们已经来了?来得够早的!” 说话间,小田和司机也进门了,和乔占峰打过了招呼,俩人指着地上的那些礼盒问道:“两位领导,就是这些?” 文隽松指挥着:“对对!全搬下去!” 小田和司机收拾着那些礼盒,乔占峰对文隽松笑着说道:“大舅哥,这回让你破财了吧。” “少废话!快吃饭!”说着,文隽松将乔占峰拖到了饭桌旁,乔占峰回头招呼:“哎!你俩儿,先停停手,吃完了饭再忙活!” 小田摆着手说道:“乔书记,您快吃吧,我们在宾馆吃过了!” 五六章:寿宴,方秀兰的致谢 车子进入了大柳村在村头停了下来,那里已经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小田告诉乔占峰,那是曹大元的座驾。 几个在聚集在村头的村民认出了乔占峰,很亲热的上前打了招呼,又帮忙提上了蛋糕和礼盒,一群人就上了山。 可能是有人报信儿,还没到方秀兰老人的家门口,县委书记曹大元就满面春风的迎了出来:“哎呀乔书记,我掐指算过了,今天您一准儿能来!没想到,还真让我算着了!” 乔占峰取笑他:“吆!没看出来,咱们的曹书记还有这旁门左道的技能?这退休后在路边支个摊儿,肯定是一条新的致富路径啊!”众人都哈哈大笑。 曹大元见到乔占峰身后的文隽松,愣了:“文总,您也过来了?” 文隽松笑着反问道:“咋?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曹大元指了指乔占峰,狐疑的问道:“你们……你们一起来的?” 乔占峰回头介绍道:“哦,你们都认识吧?文大经理是我的大舅子哥!”说完,他还强调了一句:“亲大舅子哥!” 曹大元吃惊的问道:“啊!我咋不知道呢?” 文隽松颇为得意的呵呵一笑:“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 方秀兰老人的院子里还真热闹,不少的村民已经在里面忙活上了,院子外还有几个年轻人在杀鸡宰羊,看这架势,中午的寿宴应该相当的隆重。乔占峰进门跟方秀兰老人打了招呼:“冯妈妈!我来看您来了,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方秀兰喜笑颜开的说道:“谢谢谢谢!占峰你那么忙,还过来看我,老婆子真过意不去!”她瞅了瞅乔占峰的身后,寒暄道:“你还带那么多的东西来,浪费那些钱干什么!” 乔占峰解释道:“冯妈妈,我可没带什么东西,我只给您带了一个蛋糕!那些东西都是我爱人的哥哥给您的寿礼!”说着,他把文隽松拉到了身前,介绍道:“冯妈妈,这就是我大舅子哥,他就在莱县工作,今天是专程跟我来探望您老人家的!” 文隽松笑着说道:“老妈妈,我来给您祝寿来了!祝您老生日快乐!” “谢谢你们!”方秀兰美得合不拢嘴,招呼着大伙儿都坐下歇着。 乔占峰看了看这个家,还真不错,家里被修饰一新,添置了不少的电器,炕头上还有一台呼吸机。他将小田叫到了身边:“小田,你说的那个护士和保姆是哪两个?” 小田朝院子里张望了一眼,摇着头回答道:“好像没在!难道是今天人多放假了?” 村长柳德福给众人倒上了茶水,转头问道:“乔书记,您和小田在找谁呢?” 乔占峰凑过去问道:“小柳,家里的保姆和护士呢?” “嗨!”柳德福挺不耐烦的一挥手:“都让我赶走了!” “啊?”屋里的几个人都愣了,乔占峰问道:“怎么了?你们不满意?” 柳德福苦着脸解释道:“这有啥不满意的!乔书记,冯阿婆是俺们大柳村的长辈,你们让两个外人来伺候着,这要是传出去,多丢人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俺们大柳村人不懂孝道呢!” 乔占峰指着呼吸机问道:“可这些东西你们……” 柳德福知道乔占峰在担心什么,他上前拍着呼吸机,得意的说道:“放心吧乔书记!这些东西简单,我老婆和村里的几个妇女都会用了!耽误不了冯阿婆使唤!” 乔占峰满意的点着头,起身来到了另一个房间,突然,他愣住了:房间的桌案上竟摆放着一个白玉的骨灰坛?!乔占峰一惊,问跟在身后的曹大元:“老曹,这……这怎么回事儿?” 曹大元笑着给乔占峰讲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市委的文件传达到莱县之后,曹大元马上就按照省委的精神做了安排,他还亲自上山做了方秀兰老人的工作,打算劝她同意,将冯冠生同志的遗骸移往省城的烈士陵园,怎料方秀兰老人就是不答应。曹大元知道方秀兰和冯冠生的感情,也只好作罢了。 前几天,老将军杜永胜来探望他的“老姐姐”,又做了方秀兰的工作:“老姐姐,现在可不兴土葬了!国家有规定,现在都是要实行火化的!老百姓都在执行国家的号召,咱们党员更要带头啊!再说了,能去省城的烈士陵园,那是国家给咱的荣誉,你想想,能和那些先烈们埋在一起,那是多大的体面啊!等咱们百年之后,咱们也去那里,和他们集合!” 杜永胜的一番话打动了方秀兰,杜永胜刚离开莱县,方秀兰就主动要求,将冯冠生同志的遗骸进行了火化。当时开棺的时候,柳德福还按照“老柳家”的规矩,带着村里的几个老人来举行了一个祭祀仪式。当天,他们就取回了冯冠生同志的骨灰…… 天气不错,寿宴就安排在了院子里,人很多,满满地坐了四桌。蛋糕却没有买多,小田和文隽松带来了两个,曹大元也带来了一个,柳德福还准备了一个,如此算下来,还刚好一个桌上一个蛋糕! 除了几个还在屋里炒菜的妇女,大伙儿都落了座,小田拿出了相机,忙碌了起来。 柳德福站起来主持了宴会,他挥着手嚷道:“大伙儿都安静一下,今天是咱们的冯阿婆过大寿!这可是咱们大柳村的荣耀!今天咱们的大领导,市委的乔书记也亲自来了,咱们请他讲两句好不好?”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一致的响应,掌声雷动啊!乔占峰挥着手站了起来:“谢谢!谢谢大家,能参加冯妈妈的寿宴,我很激动!但是大家不要忘了,今天可是她老人家的生日啊!要论资格,她老人家参加革命最早;要论功劳,她可是咱青阳的大功臣!要论起身份来,她可是今天的寿星佬啊!所以,咱们先让冯妈妈讲几句,好不好?” 又是一片掌声和起哄的叫好,方秀兰老人站起身,她朝众人鞠了一躬,腼腆的笑着:“谢谢大伙儿今天能来给我过生日!老婆子嘴笨,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就借着这个机会给大家道个谢吧!先谢谢咱大柳村的乡亲们,这么多年了,多亏你们的帮扶和照应,老婆子谢谢你们了!”说着,老人鞠了一躬。 在座的几个大柳村的妇女已经开始抹起了眼泪。 方秀兰接着说道:“再就是要感谢一下市里和县里来的领导,是他们帮我和我丈夫平了反,恢复了名誉,冠生地下有知,也该瞑目了,老婆子在这里代我丈夫,给你们鞠躬了!” 乔占峰的喉头一阵发梗,他本想起来拦住老人家,可他终究没能起身。 方秀兰的声音有些哽咽了:“最后,我想感谢咱们的党!党没有辜负大家伙儿,让咱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冠生也没有说错,这么多年了,党没有忘了我们!我也不知道该说啥好,我……”老太太犹豫了一下,当她将右手的拳头举到耳侧的时候,她已经满面泪痕了:“中国共产党万岁!” 五七章:赔罪,文隽松的忏悔 院子里沉默了,好多人都在低着头擦着眼泪,乔占峰的眼泪也流了出来。这时候,柳德福突然蹦了起来,挥着手臂就喊了一声:“中国共产党万岁!”他的这一喊竟得到了不少人的响应:“中国共产党万岁!……”喊完之后,大伙儿都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酒宴开始了,那可是最地道的农家饭啊,盘满钵满分量十足,大伙儿吃得十分尽兴。柳德福带着那边的两桌老爷们儿拼起了酒,开始用盅,后来用杯,到最后干脆直接用了大海碗。一群村民在他的带领下过来对乔占峰敬酒,乔占峰哪儿见过这阵势,勉强用小酒盅应付了一杯。 大伙儿轮流过去给方秀兰拜寿,老人高兴的合不拢嘴,却也一直泪眼婆娑着。 渐渐的,乔占峰发现今天文隽松的兴致似乎不高,低着头闷闷不乐的喝着酒,有人敬酒他就笑着起身,只是那笑容似乎太过勉强,他凑过去问道:“哥,怎么了?你没事儿吧?” 文隽松回答道:“哦,没事儿没事儿,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吧。” 乔占峰想起来了,嫂子早上说过,文隽松昨晚好像就没怎么睡觉。 一顿饭吃到了下午三点多,柳德福那边的两桌上已经有村民喝得东倒西歪了,还有几个干脆倒在了地上,那些妇女看着自己家的男人倒在地上,连扶都不扶,看来早就见怪不怪了,连方秀兰老人看到了都在捂着嘴偷笑。 见时候不早,乔占峰起身向方秀兰老人告辞了,今天他还要赶回青阳。曹大元等人也起身向老太太辞行,老人再一次对乔占峰和曹大元表示了感谢,并让村长柳德福代自己送他们下山。 下山的时候,柳德福红着一张大脸对乔占峰解释着:“乔书记,俺们农村就这样,要不喝多了说明没诚意,让您见笑了!” 乔占峰笑着说道:“明白明白,当年我们也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理解理解!” 道别了之后众人上了车,车子驶离了大柳村。 车子驶上了公路,一直默不作声的文隽松犹豫了一下,对乔占峰商量道:“占峰,要不……要不咱再回去一趟吧?” “啊?”乔占峰愣了:“你……你要干吗?” 文隽松挤出一个很勉强的微笑:“我……我有东西忘在那里了。” 乔占峰埋怨道:“你说你……!算了算了,那就回去吧!” 车子调了头,乔占峰问道:“什么东西忘那儿了?” 文隽松敷衍着回答道:“哎呀,你就别管了,回去我拿上就走!” 车子又回到了村头,有村民很纳闷的凑了过来,开着玩笑问道:“咋?乔书记,舍不得走了?” 乔占峰笑着解释道:“不好意思啊,有东西忘记带了。”说着,他回头问道:“哥,什么忘带了?让小田上去给你取吧?” 文隽松也不答话,低着头就上了山路,起初是快步的走,后来竟小跑了起来。乔占峰不禁的有些纳闷:这什么东西忘记带,至于这么着急吗?他也跟了上去。 等乔占峰来到那院子前的时候,他惊呆了:文隽松竟然跪在了方秀兰老人的面前!乔占峰的头都大了:没看出来啊!这家伙怎么醉成了这样?! 显然,文隽松的这一出也惊呆了方秀兰,她惊慌的上前想要扶起文隽松:“哎呀!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文隽松此时已经泪流满面了:“冯妈妈!您打我吧!我对不起您,我有罪!您打我吧!” 院子里那些留下帮忙收拾的人全都懵了,乔占峰几步冲过去,低声说着:“哥!哥!你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文隽松抓着方秀兰老人的手就往自己的脸上扇,嘴里还在哭嚎着:“冯妈妈!您打我两下吧!求您了!这样能让我好受一点儿啊!” 乔占峰急了:“哥!你这是干什么?!冯妈妈今天过寿,咱别在这里出洋相了行不行!” 文隽松嚎啕大哭:“冯妈妈,我对不起您啊!我对不起您和冯叔叔!我有罪!当年就是我带着人来抓的冯叔啊!也是我带人来抄了您的家!您打我吧!……” 所有人都惊呆了,所有的事情也都清楚了。 昨天当乔占峰吃饭时候提到了“大柳村”的时候,文隽松就懵了。晚上小田给了他那份材料,他一看到上面“冯冠生”三个字,文隽松险些崩溃。看着那些材料里的故事,文隽松心如刀割!当年那一幕幕的往事浮现在眼前,没错,那个为首的“红*卫兵”……就是他! 今天文隽松跟着乔占峰来到了大柳村,当他再一次走进那个院落,再一次面对方秀兰老人的时候,他实在是受不了了!此时,当年“缴获”的那支派克钢笔就在他的衣兜里!文隽松本打算趁着人多嘈杂将笔偷偷留下,可是来参加寿宴的人太多了,他始终找不到机会。酒宴上方秀兰老人的一段话深深的打动了他:是啊!连共产党都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呢!刚才,他鼓起勇气,又回来了…… 文隽松哆哆嗦嗦的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包裹的很严实的纸包,双手举过了头顶:“冯妈妈,这个……还给您!” 方秀兰接过了纸包,她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了外面的纸包,一支派克钢笔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没错,是它!方秀兰一阵晕眩,乔占峰慌忙上前扶住了她,从她手里接过那笔一看,笔杆上赫然是一个俊秀的篆书:林! 方秀兰看了看还跪在面前的文隽松,声音哽咽了:“孩子,快起来吧!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也不用太自责,人哪儿有不犯错误的?犯了错误能改,就还是个好同志!在那样的年月里,谁又能保证自己不犯错误呢!今天你能给老婆子送回这支笔,老婆子谢谢你,孩子!听话,快起来吧!” 文隽松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擦了擦眼泪从乔占峰的手里拿回了那支钢笔,径直的走进了屋子。乔占峰扶着方秀兰老人也跟了进去。 屋子里,文隽松双手将那支钢笔放在了骨灰盒前,他跪倒在地,呜呜的痛哭着:“冯叔叔,文隽松看您来了,我给您老人家赔罪了!我对不起您啊…… ? 五八章:天安门,母亲的旗帜 从莱县回来后的一个下午,乔占峰正在办公室里批阅着文件,房门一开,小田背着手闪身进了房间。看着他鬼鬼祟祟的样子,乔占峰觉得好笑:“贼头贼脑的,干什么呢?” 小田凑过来嘿嘿的一笑,故弄玄虚的说道:“乔书记,如果不出意外,我可能要立功了!” “哦?”乔占峰放下了手里的文件,笑着问道:“说说看,你要立个什么功?” 小田狡黠的笑了笑,从背后拿出一个红色的小包,炫耀的在乔占峰的面前晃了晃。乔占峰正要问他包里装着什么,小田的手一抖……哇!那个布包竟然是一块红布,上面满满地镶嵌着一个,两个……十二枚亮闪闪的奖章! 乔占峰惊喜的说道:“快快!拿给我看看!是……是这些吗?” 小田得意的说道:“不会有错!上回去莱县的时候,我把那个小本子都拍下来了!我逐张对比过了,绝对没错!” 乔占峰赞叹道:“太好了太好了!哎?你是在哪里找到这些徽章的?” 小田更得意了:“哈哈……我的一个同学从小就爱好集邮收藏!我就琢磨着,这奖章有没有收藏的?我去找他一问,嘿!还真有!他有几个哥们儿就玩纪念章收藏,昨天晚上在我同学那里,那几个人把自己的收藏都带过去了,我一看,还真有好东西!” 乔占峰有些担心的问道:“小田,这……这要花不少钱吧?” 小田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不用不用!他们一听说是给老英雄的,都可痛快了!他们还得意呢,你想想,这不就等于是他们给老功臣颁奖嘛!不过,说好了让我请客的!” 乔占峰激动的说道:“行!这顿客请得值!回头叫上你的几个同学,我做东!” “真的?!”小田一脸的惊喜:“那还不得美死他们!”不过小田的脸色一沉,指着红布正中央的一刻勋章说道:“乔书记,你要是真请客,恐怕这一颗您可请不起啊!” 乔占峰摸了摸那枚勋章,有些不解的看了看小田。小田咧着嘴说道:“乔书记,看清楚了吗?一九四九年的一级英模勋章!上哪儿找去?有钱都买不到!” 乔占峰点了点头,惊叹道:“是是是!那你是从哪儿找到的?” “哼!”小田的表情顿时拽的二五八万似的:“这点儿困难能难得住我小田?乔占峰同志,您好好想想,谁能有这么贵重的物件,您就没有见到过?” 乔占峰愣愣的摇了摇头,小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凑到乔占峰的面前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邓兆先啊!” 乔占峰一拍手:“哎呀!对对对!你小子,都敢算计到他头上了?” 小田说了起来:“我看着那张照片琢磨了还几天,昨天一下子想起来了,我在邓老爷子的身上见到过!中午的时候,我就去了邓老爷子的家里,去一说明情况,老爷子还真不含糊,直接从衣服上摘下来了,就说了俩字:‘拿走!’当时我真是……啧啧……” 乔占峰当然清楚,那些老同志将荣誉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贵重,其实他们到市政府来,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待遇,只不过是些老年人的举动,想引起人们的重视而已。如今邓老爷子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属不易,却也在意料之中。 乔占峰摸着那些奖章激动不已:“太好了!这几天找个时间,咱们给老英雄送过去!” “恩!”小田点着头应道:“对!等您从北京回来吧!” 乔占峰这才想起,他后天还要去北京参加一个会议,主题是研讨“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的协调与共存”,作为沿海城市各个市里的一把手和分管副市长都必须参加。北京?北京?乔占峰有了主意。 乔占峰去北京的前一天中午,他把小田叫进了办公室:“小田啊,今天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你去莱县跑一趟,把冯老太太接过来,咱们带她一起去北京!” 小田一个立正:“请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乔占峰想了一下,说道:“老太太那么长时间的车恐怕会不习惯,这样,你带着咱们的那个‘考斯特’大面包去!对了,注意一点,一定要保密!” “啊?”小田愣了:“那我怎么说?” 乔占峰笑了笑,说道:“你就说是我想见她了,又没有时间过去!你看着吧,随便说什么都行!但是不要告诉她是去北京,咱们给她一个惊喜!” 那天傍晚五点多钟,在市政府附近的酒店,“考斯特”缓缓的开进了停车场。乔占峰带着几个人迎了上去:“冯妈妈,一路辛苦了!” 方秀兰老人一下车就高兴的应道:“不辛苦不辛苦!你们这么忙,还带我去北京看升旗,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谢谢你们了!” 乔占峰嘴上说着:“冯妈妈,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来,咱们先去饭店吃些东西!”一回头,他狠狠的瞪了刚下车的小田一眼,小田苦着脸挠了挠头。 酒店的卫生间里,乔占峰一边洗着手,一边责怪道:“你这个小子!这么点儿事都做不好,咱们不是说好了保密的吗?连个秘密都保守不住,你怎么全给说了?!” 小田给他递上了两张纸巾,委屈的嘟囔着:“乔书记,开始我也不想说来着,可是……可是后来我想,我想让冯爷爷也去看看……” 乔占峰一下子愣住了,他回头问道:“他……他来了吗?” 小田点了点头:“带来了,在车上呢。” 乔占峰沉默了一会儿,拍着小田的肩头说道:“小田,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做得很对!” 第二天天还不亮,他们就已经出现了在天安门的广场外。小田安排的很周详,车里还给方秀兰老人准备了一个轮椅。尽管老人一再坚持:“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可是她还是被扶上了轮椅。天气有些凉,小田给老人的腿上盖上了一条小毯子,老人抱着骨灰盒,众人便推着她走上了广场。 虽然时间还早,但是天安门广场的几个入口都挤满了等候的人群,见到有坐着轮椅的老人前来,人们纷纷的让出了一条通道。在那个入口处,乔占峰朝小田递了个眼色,小田会意的取出了那块红布。 乔占峰和小田蹲下身子,默默地将那些奖章一枚一枚的佩戴在了方秀兰老人的胸前。摸着胸前的奖章,这个老人激动地泪流满面:“占峰,小田,谢谢!谢谢你们!谢谢大家!” 入口开启,人们蜂拥着进了广场,很多武警战士在维持着秩序,见到轮椅上的老人,武警们将方秀兰安排在了“观旗”的最前排位置,乔占峰等人则挤在后面的人群里。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一队武警战士迈着整齐的步伐出现在天安门的城楼前,他们护送着国旗进入了广场,人群骚动了起来…… 武警们示意人群安静,升旗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轮椅上的方秀兰老人缓缓的站了起来,两个武警战士来到了她的身边,扶住了这个因为兴奋而有些颤抖的老人。 豪迈的国歌奏响,庄严的五星红旗迎着朝阳冉冉升起…… 国旗,国歌,朝阳,广场,抱着骨灰盒的老功臣,陪护的武警战士……一片闪光灯亮起,小田手里的相机也扑捉到了这个激动人心的画面。方秀兰老人仰望着国旗,一闭眼,两行清泪滑落了下来,她用颤抖的嘴唇,轻声唤道:“妈妈……” 升旗仪式结束,众人推着老人来到了天安门城楼前,看着毛主席的画像,方秀兰老人再度热泪盈眶:“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人民万岁!”她的声音很小,甚至还有些颤抖,但是在乔占峰听来,却如同洪钟大吕!因为,她喊出了一个老一辈共产党人的心声。 方秀兰老人转头拉住了乔占峰的手,又说出了那句话:“谢谢你占峰,谢谢大家!” 五九章:林仲伦,一世的错过 北京归来的半个月后,方秀兰老人在家中与世长辞,结束了她伟大而又坎坷的一生,享年七十八岁! 乔占峰带着妻子和青阳市的几个主要领导,去莱县参加了老党员、老功臣方秀兰同志的葬礼。 在那个告别厅里,党旗下的方秀兰老人睡得很安详,她的发间,还有一朵圣洁的小花儿。柳德福说,几十年了,老人每天都会在自己的发间戴一朵小野花儿,今天更不能例外,柳德福想让阿婆戴着花儿去见冯阿公。 瞻仰老人遗容的时候,乔占峰知道这将是见老人的最后一面了,望着含笑熟睡的老人,乔占峰大哭了一场。柳德福过来安慰了他,并对他说了老人“离去”的经过。 按照农村的说法,老人属于“好死”,也就是无疾而终。那天早上,老人吃过了早饭说自己有些累了,几个村里的妇女就将老人扶上了炕头,柳德福的老婆过去给老人按摩着她经常酸麻的腿部,按着按着,老人就“睡”了过去…… 累了,老人家是累了!她这一生,活得太辛苦!在这一刻,乔占峰希望人死后真的有灵魂,冯冠生一定在另一个世界苦苦的等待着他的妻子,今天,他们终于团聚了! 葬礼结束后,乔占峰和小田将方秀兰老人的遗物,那些奖章和那支钢笔,放进了老人的骨灰盒。 方秀兰老人和她丈夫冯冠生的骨灰即将启程,他们将被送往省城东安的英雄山烈士陵园合葬,这对恩爱的革命伴侣,终于可以长眠在一起了。乔占峰本来想一路护送去省城,怎奈市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他也只好又让小田代替前往,柳德福也随车同去了。 在即将分手的时候,柳德福又告诉乔占峰已将令人震惊的事情:方秀兰老人从北京回到村里后,将民政部门补发给她的那笔巨款,一分不剩的全部捐献给了村里。柳德福在和她商量之后,将钱送到了镇上,一所以方秀兰和冯冠生命名的希望小学,开春就要破土动工了。 柳德福痛哭流涕的说着:“可惜了!阿婆怎么就等不到那一天呢!” 在回青阳的路上,乔占峰思绪万千:还好,还好!还好党组织的调查和悔悟来得及时;还好,还好!还好方秀兰老人盼到了天亮的一天。他也替自己感到万幸:那天带老人家完成了一个夙愿,去天安门看了升旗!如若不然,不光方秀兰老人,乔占峰自己都会抱憾终生! 从那之后乔占峰落下了一个病,每每听到国歌或者见到国旗,乔占峰的眼前都会出现方秀兰老人在天安门观旗的那个画面。 方秀兰老人去世后不久,就是二零零五年的元旦了。就在元旦的那天,小田成为了一名“中国共产党预备党员”,虽然还不是正式党员,可小伙子还是兴奋的一夜没睡。 元旦后的一天上午,乔占峰接到了省里一个同志的电话:我党在解放前夕潜伏在东安、上海、台湾,杰出的地下党员、谍报人员,《信仰》的作者林仲伦先生,将于明天抵达省城东安! 乔占峰在兴奋不已的同时也感到了一丝惋惜:林仲伦没能见到方秀兰老人最后一面!乔占峰当即通知了小田:重新安排一下明天的工作,一早赶往省城! 可就在那天的下午,乔占峰又接到了省委的通知:林仲伦先生乘坐的班机由洛杉矶飞往北京,他在北京临时做了行程的调整,将乘坐当晚的航班于晚上十点抵达青阳,请乔占峰做好接待工作。 乔占峰大喜过望:他可以在第一时间见到那位共和国的传奇功臣了! 十点半的时候,有两个人在几个航班机组人员的引领下,走出了机场的“贵宾通道”,乔占峰早早的就已经守候在了通道的出口。远远地打量着那两个人,乔占峰不禁有些怀疑:那是林仲伦老人吗? 按照资料上的介绍,林仲伦今年应该是个八十多岁的老者了,可乔占峰看到的那个“老者”,几乎根本不是一个“老者”。他步态稳健,与身边的机组人员谈笑风生;休闲皮鞋、浅色牛仔裤,身上是一件休闲夹克衫;唯一和“老者”这个词有关联的,恐怕也只有他两鬓有些斑白的头发了。直到机组人员做了介绍,乔占峰才确定,眼前的这位年轻的“老者”就是林仲伦。 林仲伦握着乔占峰的手,激动的说道:“乔书记!久闻大名,感谢!感谢!” 此时的乔占峰竟然有些紧张:“林老先生,我拜读过您的《信仰》,崇拜的五体投地,请接受一个晚辈对您的敬意!” 两个人客气的寒暄之后,林仲伦将他身后的一个人对乔占峰做了介绍:“来!乔书记,这是我大儿子,这次不放心我一个人远行,他非要陪我一起过来!” 见那人六十岁所有的年龄,乔占峰上前握了握手,恭敬的叫了一声:“林大哥!您好您好!欢迎欢迎!” 一句“林大哥”叫出口,乔占峰和那人都愣了一下。是啊,林大哥!乔占峰几次从方秀兰老人的话里听到过这个称谓,对于方秀兰来说,这个称谓一度象征着崇敬、希望和期盼…… 众人稍作寒暄,便离开了机场,前往乔占峰提前预定好的宾馆。乔占峰私下里偷偷打量了一下林仲伦:这个林仲伦果然器宇不凡,已经是耄耋之年,却依旧英俊潇洒。八十年的岁月和风雨似乎只是在他的脸上轻轻的拂过,没有留下任何有关沧桑的痕迹。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熠熠生辉!乔占峰一时竟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睿智?明亮?沉稳?甚至还有些活力四射的成分! 在车上,林仲伦老人说他在美国已经收到了东安省委转发给他的那些材料,唏嘘之余再次对乔占峰表达了谢意,并问及了方秀兰在离世前的生活状况,乔占峰简单的对他做了介绍。 到了宾馆,乔占峰本来打算让这对远渡重洋的父子早些休息,怎料林仲伦毫无疲倦之色,林仲伦的儿子也介绍说,自己的父亲身体很好,睡眠也一直很少。既然如此,乔占峰便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疑问:林仲伦在《信仰》中并没有提及之后他去了上海和台湾后的生活,他又是怎么到的美国呢? 林仲伦老人点上了一支雪茄,侃侃而谈…… 原来,林仲伦自从到了上海之后,当地的地下党组织很快的与他取得了联系。在上海,为了获取更多有价值的情报,他打入了国民党的核心部门:军统局。林仲伦送出的情报,为后来上海的解放做出了卓绝的贡献。上海解放前夕,他接到了新的任务:继续潜伏,随国民党大部撤往台湾。 到了台湾的林仲伦继续采用“单线”的方式与党组织保持着联系,他的上线,就是我党赫赫有名的特工:吴适!吴适同志是我党潜伏在台湾级别最高的特工人员,当时他已经是国民党中将军衔,时任国民党国防部参谋次长,在国民党的军界可谓是地位显赫! 一九五零年春天,中国共产党台湾省工委书记蔡孝乾叛变,台湾地下党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吴适同志被捕入狱!但是,吴适同志被捕后大义凛然,没有吐露任何党的机密,更没有供出一个战友,于当年的六月十日,被国民党残忍杀害。自此,林仲伦与党组织再一次失去了联系。 一九六八年,林仲伦的父亲林老爷子去世,林仲伦以“丁忧”为名,辞去了公职,并将家人迁至美国定居,他本人辗转着到了香港,打算伺机回国。可就在香港等机会的时候,香港的各大报刊铺天盖地的宣传着国内的“文化大*革命”。林仲伦从报纸上了解到,党内众多的将领和干部受到了迫害,尤其是从前的那些地下党潜伏人员。林仲伦望而却步了,在几经斟酌之后,他选择返回美国。回到美国的林仲伦终日牵挂着冯冠生和方秀兰,他甚至很迷信的在家里摆上了佛堂,祈求师弟和弟妹的平安。 后来,根据林仲伦的口述,他大儿子帮忙整理,合作完成了《信仰》这本书,但是,为了避免泄露很多尚未公开的机密,对于他在上海和台湾的经历,林仲伦并没有过多的描述…… 结局篇:丰碑有泪,信仰无悔 那天夜里,林仲伦还拿出了一个相册,他对乔占峰介绍说,那里面全是冯冠生和方秀兰的照片。当年“国军”被迫撤离东安的时候,林仲伦将它们都珍藏了起来。 乔占峰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翻开了相册。尽管那些照片都是黑白的,尽管已经微微泛黄,可整本的相册却依旧散发着浓浓的青春气息。乔占峰还是第一次见到冯冠生的原貌,照片里的他英姿勃发,玉树临风!年轻时的方秀兰更是风华绝代,虽然照片里都是一些素颜,但是丝毫掩不住她的美艳绝伦、楚楚动人。 “吧嗒”一滴眼泪滑落在相册上,乔占峰知道,那是自己的,他不想在这样的场合下失态,可是那些眼泪让他忍无可忍。 林仲伦感慨道:“哎!我的那个师弟啊,是个爱生活、会生活的小伙子!”说着,他拍了拍那本影集,笑着说道:“你们知道那时候的一个相机值多少钱吗?知道洗出一张照片需要多少费用吗?用你们的话说,冯冠生是个典型的腐败分子!” 林仲伦的儿子这时候也对乔占峰说道:“是啊!冯冠生叔叔的那部德国莱卡相机,现在还在我们家里,前几年有个收藏家去我家,出价六十万美金收购,被我父亲拒绝了!” 小田在一旁咋舌道:“多少?六十万美金?!那是什么相机啊?” 林仲伦的儿子浅笑着说道:“德国在一九三二年出品的首批手工莱卡相机!冯叔叔相机上带着一个原装的广角镜头和一个长焦镜头,全世界也没有几部,到现在更已经是绝品了!真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买到的!” 乔占峰默默地点了点头,是啊!当时冯冠生和方秀兰曾经拥有着怎样富足而奢华的生活,可他们却因为自己的信仰和对人民的热爱,毅然的投身了革命,受尽了磨难,却又是那样的执迷不悔…… 那天夜里,当乔占峰起身准备告辞的时候,小田却嗫嚅的提出了一个请求:“林老先生,我能……我能把这张冯爷爷和方奶奶的合影留下吗?” 林仲伦似乎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他思忖了一下,说道:“这些照片都只有一张,我回头送你一张影印件吧,可以吗?” 小田点了点头,林仲伦笑着问道:“小同志,我能问一下吗?你为什么想要这张照片?” 起初乔占峰也觉得小田是想索要来做纪念的,不料,小田却抹着眼泪道出了一个令人尴尬的实情:“墓碑上……墓碑上没有冯爷爷的照片……” 阳光明媚,对于省城东安的冬天,这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几辆轿车有序的驶进了停车场,英雄山烈士陵园迎来了尊贵的客人! 顺着石阶走到了半山腰,陵园的工作人员将他们带进了一条小路,在小路旁停了下来。不待工作人员开口,小田便抢着介绍道:“林老,这就是冯爷爷和方奶奶的墓!” 林仲伦点了点头,他的身形猛然一晃,乔占峰和林仲伦的儿子慌忙扶住了他。林仲伦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事,乔占峰发现,此时的林仲伦的眼睛已经湿润,他的表情悲痛,仿佛徒然的苍老了许多。 林仲伦默默地走到了那个石碑前,他将脸贴到了石碑上,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哽咽道:“臭小子!让你受委屈了,师兄看你来了……”说话间,眼泪已经打湿了石碑。林仲伦不会想到,他和师弟、弟妹在一九四八年的那一别,竟成了诀别!再次相见,已经阴阳两隔…… 乔占峰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掉下了眼泪。小田将那张照片给了工作人员,他们用工具将照片镶嵌到了石碑上。阳光下,照片里的一对恋人望着众人幸福的笑着,那么甜美,那么满足…… 怀着沉痛的心情祭拜了那对革命伉俪,众人顺着小路回到了石阶的路面,一路上林仲伦还在低吟着:“晚了,回来晚了……” 乔占峰上前试探着问道:“林老先生,您去了美国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回国?” 林仲伦当然知道乔占峰想问什么,他点了点头:“是啊!刚去美国的时候,我给党组织写了很多信,但是都没有寄出去。”乔占峰不解的看了过去,林仲伦苦笑着说道:“现在看来,我那么做是对的,如果当时我的信寄了回来,会给师弟和弟妹带来更多的麻烦!” 乔占峰明白了,他又问道:“那后来呢?后来国家粉碎了‘四人帮’,祖国的形式走上了大好,您可以回来啊!您潜伏敌营那么多年,为祖国做出了那么大的贡献,您可是共和国的功臣啊!” “贡献?功臣?”林仲伦转过头来,对乔占峰语重心长的说道:“小乔啊!每一个共产党人,在每一个历史时期,都有自己的使命!而我的使命在我决心离开台湾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那不是什么贡献,更谈不上什么功勋!对我来说,我只是在完成我的工作,我的使命!” 说到这里的时候,林仲伦笑了笑:“离开了台湾,也就是离开了我的战斗岗位!以前在工作中的那些小成就,便也成了一种过去!”说到这里,林仲伦的话锋一转:“当然,看着祖国繁荣昌盛,一天天走向富强,作为一个为党工作过的老党员,我和其他旅美华人的心情,自然是不同的!” 林仲伦老人的一席话,在乔占峰的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对这个老共产党人更加的肃然起敬。 拾级而上,他们来到了山顶的广场,工作人员介绍说,他们面前高高耸立的石碑,就是英雄山革命烈士纪念碑,这是为了纪念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为了东安及周边各城市的解放而牺牲在这里的千千万万的革命烈士和无名英雄修筑的。 仰望着墓碑上“革命烈士永垂不朽”八个大字,乔占峰心潮起伏,在那个瞬间,他似乎更深的体会到了“永垂不朽”的含义。 林仲伦看着眼前高耸的石碑,转头说道:“铭忠啊,这座丰碑是属于千万烈士的,也是属于你父亲的!按照咱们中国人的习俗,给你的父亲磕个头吧!” 林仲伦的儿子点了点头,眼含热泪朝着石碑跪了下去,乔占峰愣住了:他……他不是林仲伦的儿子吗?林仲伦似乎看出了乔占峰的疑惑,他长叹一声说道:“这是我的大儿子,他的名字叫窦铭忠!” 窦……窦铭忠?乔占峰似乎明白了什么,林仲伦点了点头,说道:“是!我是他的继父,他的亲生父亲就是‘牡丹’,窦立明烈士!”乔占峰完全明白了。 林仲伦接着说道:“撤退到上海的时候,我带上了他们母子。后来在上海,我和他母亲建立起了信任,也培养出了感情!去台湾之后,我和他母亲结为了夫妻,后来我们又有了三个儿子!本来这一次我夫人也想回来的,但是她的身体近来不太好,等以后再有机会吧!” 乔占峰点了点头,难怪那天在机场,他称呼窦铭忠“林大哥”,他愣了一下。他又问道:“林老,您一直没有给您的大儿子改姓氏?” “没有!”林仲伦摇了摇头:“但是我给他改了名字!铭忠!我想让他铭记父亲,铭记忠诚!” 林仲伦走到了革命烈士纪念碑前,抚摸着石碑,喃喃自语的说着:“老朋友们,老战友们,你们都还好吗?我看你们来了!” 乔占峰不知道林仲伦老人此刻在想着什么,或许他会想起很多的人:“海棠”小组、“牡丹”窦立明、“杜鹃”、大陈林焕生、贾作奎、二三九团起义并壮烈牺牲的一千一百二十七名将士……这些人,都是我们应该铭记的,在我们的心里,他们应该是“永垂不朽”的! 面对石碑,林仲伦老人默默地倒退了几步,他猛地挺直了身板,向着纪念碑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他的表情是那样的庄严而又肃穆,他的话音是哽咽的,却也是掷地有声的:“中国共产党东安地下党支部,共产党员林仲伦,代号‘蔷薇’!归队!” 望着石碑前的老功臣,乔占峰的眼泪再度夺眶而出,他慌忙别过头去…… 山下,是一座欣欣向荣的城市,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在为了各自的生活而奔波忙碌。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座山上长眠的英魂和他们的故事,会被人们渐渐忘怀。 我想,有一些人我们是不应该忘记的,是他们用青春、鲜血乃至生命,给我们带来了今天的祥和与安宁。他们不求回报,所以我们也无须时刻铭记,但是我希望,在国歌奏响、国旗升起的时候,让我们心怀感恩将他们缅怀在心底。因为这个国家,还有这个国家的人民,亏欠他们的太多太多…… 丰碑有泪,信仰无悔;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全文终) 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a>手机用户请到阅读。</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