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壶烟》 一 我的大学 记得第一次见到沐子言的日子,是零八年九月二十一。 那年的秋季我刚刚进入大二,那时候的我,留着披肩长发,习惯性的塞着耳机,低头走路。我是一个生性腼腆的姑娘 ,极少在公众场合说话。如若万不得已,我也会装腔作势,我也会镇定自若,但是我会控制不住的脸红。 我生性安静,朋友极少。唯有一个好友静静,还是新生报道的时候认识的。她长发及腰,眼眸黝黑,笑起来有些憨憨 的稚气,是我喜欢的类型。分在一个宿舍,一个班级,军训在一起,上课下课在一起,晚上跑步在一起除了兼职,基本上算是形影不离。 在大学呆了一年有余的我,除了图书馆,教室,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校外的兼职上。若不是那场学校逼着去看 的百年校庆晚会,我想我是不会知道隔壁班还有个叫沐子言的存在的。 那天晚上,一如往常,我和静静坐在了最远的角落里,闲闲的望着舞台,等候一场即将到来的表演。 沐子言便是当晚的主持人,他说一口地道的京腔,音调里的磁性很足。纵使相隔五六十排的座位,也能看到舞台上的 他,高高瘦瘦,顶着一头漂亮的碎发,长得极尽风流潇洒。他,节目主持的好。舞,也跳的非常出色。 在这个重视颜值的校园里,再加上一点点才艺,这样的男孩子,在那晚的舞台上必然是闪光的。 这样的男孩子,以这样瞩目的方式出场,无疑是令许多女孩子喜欢的。 这之后,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刻意,我开始留意到每晚下自习的时候,会有许多女孩子等在数学系的门口,在沐子言经 过的时候,她们会抬眼看他而又不敢看他。 沐子言就会一眼瞟过那些女孩而,微微一笑。然后,旁若无人的走过去。 那个时候,我会抱着书本,在后面偷偷的笑。 这个人,还挺有意思。 很快,圣诞节到了。 我们两个班级共用的是一个来自南非的外教,那天,她买了一块很大的蛋糕,和我们每人一一说圣诞快乐。然后,给 我们讲了一些她的家乡和她自己的故事,同学们都听的有趣的时候,她忽然站了起来,将敷在手里的奶油,抹在了旁边一个同学的脸上。 可想而知,有人将教室前后门一关,整个大教室立马沸腾起来。看到有人来抹我,吓的我又跳又喊,爬到了桌子上。 后面那人不依,追了上来,拽着我的袖子,按了我的头,揉了我一脸奶油。 我回头,看到了沐子言也正笑笑的看着我时,脸色一红,本能的拿手里的奶油就去捂他。 沐子言反应很快,他跑的也快。当然,我没赶上。 那天晚上,我开始睡不着。很不容易睡着了,醒的又特别早。虽然我时常会做梦,但是很让人生气的是,这一夜,我 一夜梦到的都是沐子言。 我像是得了怪病,又像是打了鸡血。我总是有意无意的希望可以偶遇沐子言。我被自己折磨的无法消受,没有办法看 书,连饭都吃的很少,工作的时候会走神,甚至会傻傻的笑。 我想,或许在内心里我很迫切的想要去接触沐子言了。 直到次年栀子花开的时候,我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自己。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内容是,同学,你好。明天中午十二点找你说个事,学校食堂南门口见,可以否? 晚上七点发的信息,打了几次字,手指颤的不行,无疑我是紧张又兴奋的。 终于,他到了凌晨两点才回,虽然内容只有一个字,好。我却在兴奋紧张的交叠中,终于睡去。临睡前,我还在心里笑骂了一句,臭小子,真能玩!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第二天,我早早的起床。早饭在激动中忘掉了,中午不到饭点的时候,我就在约定地点看到了沐子言。 他依约站在食堂门口,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有细碎的阳光。我想,他在等我。理了理头发,我走了上去,在后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微笑道,“沐子言,我们做个朋友吧。” 他转过身,不冷不热的看了我一眼,淡淡说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事。你要说的这个事情,下次有机会再说。”说完,一个人走进食堂,停在一餐桌前。 那里有个女孩子在等他,在我所站的那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那个女孩子脸上露出的甜甜笑容。 她,穿着粉色的裙子,长的十分漂亮。 那个女孩子看了我一眼,仰头和他说着什么,他弯了弯嘴角,我转身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宿舍,亦无心再出去工作。午睡过后,我去图书馆借了一本悬疑与灵异结合体的小说,三夜两天给看完了。第四天,我删了沐子言的电话,我删了沐子言那仅仅只有一个字的信息。第五天,什么也不想,我蒙头睡的昏天暗地。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赶快转学或考研,离开这所学校。这一辈子,我再也不要见到沐子言这个贱人。 正当我火急火急买考研书籍的时候,就听到了一个消息,沐子言作为交换生,去国外留学了。 那天,我开始和静静去跳拉丁舞。在校园的小路上,我再也不会低着头了,哪怕是宽大的泡桐叶子上偶尔飘下的毛茸茸的东西令我的脸奇痒无比,我也不会!原来,仰着下巴走路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可以看到很多不同的风景,不会再是一层不变的沥青道路。 然而,世事总是多变。往往你所想象的称心如意不过是对一小段日子的期盼终成事实的欣喜,当更大的事情来临之时,以前想象中的美好也不过尔尔。就如同现在,我想象的美好日子并未如期进行,虽然我如愿的考上了研究生。 上个月的一场突发意外事件,几乎改变了我的整个性格走向,直接影响了我的美好人生。这场意外之前,我怎么说也是一个性格温润,举止娴静的古典美少女。甚至某些时候,有些伤春悲秋,花感溅泪的味道。可这场意外之后,我简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的心里住了一个二流子。我和他,悲催的,融为了一体。 从此,我不敢再剪头发。我怕,一旦剪了头发,我就变成了一个男人。在我的心里,唯有长发才是女人的标志。 因为那场意外,让我看到了我的前世。 二 那座城池 可是,我的前世,真特么狗血想到这里,我真的是苦闷到了极点,不自觉的将手指插入发根,用力的揉起了头皮。我怎么会这么就死了呢?会不会有我一样的人?他们还记得么?他们又在哪里? “黎藜,放学了要去吃点儿什么?” 我回神,站在我前方的问我话的正是我温柔的师姐向晚晴。她和我同为肖教授的学生,比我早进研究所一年,平时肖 教授不在,就我们两值班。因为肖教授三年内仅收了两名学生,且肖教授的项目又极其的多,我们两经常过着累成狗 的日子。而向师姐经常说的话就是,再怎么忙,饭是一定要吃的。 我又揉了揉头皮,笑说,“师姐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向师姐随手顺了一下齐耳短发,转身收拾着包包,“黎藜,我和肖教授还怕你前段时间给吓坏了。没想到,担心纯粹是多余的。你看,吓一吓,开朗多了。原来只会埋头干活,也不怎么理人。现在天天笑嘻嘻的,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向师姐说的那场事故,就发生在前段时间我们校园内。那是另外一栋楼需要新建。我从旁边经过时,吊车掉了下来,把我吓晕了。因为这件事,我还上了个城市新闻。 我嘿嘿笑了两声,往椅背靠去,伸了个懒腰,随口道,“师姐说的我这么好,又不嫁给我,有什么用。” 向师姐已经收拾好了包包,站在了门口处,一手扶门,笑着催道,“等我下辈子变男人,娶了你。大美妞,快走吧,去吃老鸭粉丝汤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头一甩,双手插在口袋里就往外走。 向师姐撇了我一眼,指了指书桌道,“自己的钱包带着,我可不想天天请你吃饭。黎嚟,这都是你第五次忘记带钱包了。” 我无奈的挠挠头,走到书桌前,一把将钱包塞到口袋里,笑道,“这下好了?” 向师姐点点头,吩咐我锁好门,这才乘了电梯走了下去。 出了电梯门,向师姐又问我,“黎藜,你手机带了么?” 我吊儿郎当的拿出手机,往向师姐面前一抖道,“啦,在这里。” 向师姐笑了笑,玩着自己的手机惊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啊,微信里连张自拍都没有。喔,连一条朋友圈都没有分享,你还是女生么?” 听到这里,我有些茫然,忙不迭的问道,“师姐,是不是所有的女生都会自拍晒朋友圈啊?” 向师姐点头笑道,“那当然,还要美颜呢。” 我听了向师姐的话,吓的抖了一抖。赶紧去翻看向师姐的朋友圈,她的朋友圈里果然有很多自拍照,还有一些伏案工作的侧影,还有各种美食,还有她去年旅游的照片,配的文字也都淡雅清新,就连偶尔转发的公众号信息也都有知 性的短评。相比她的朋友圈,我的一片空白不说,连个头像都没有。我的微信,还是肖教授帮我申请的。因为,他给我发项目图片总是找不到人,一气之下,帮我申请了个,我就将就着用着。这倒没有什么,关键是和性别扯上了关系,我就免不得要上心了。 情急之下,我拉着向师姐在楼下拍了个大脸照,准备上传朋友圈,然后写句类似的,“嘻嘻,今天和师姐去吃饭,好开心”。 向师姐本来被抓住拍照很生气,但是看着我正在拍照,就眯眼微微笑了起来。等我拍完,就抢了我的手机,看她那神情,像是不满意,果断给删了。接着,普及了我一堆背景要虚化,环境要选对,光线要调好,角度要选对之类的,又加了一句关键要美颜。说完,拉着我拍了几十张,给我眼睛都瞅疼了,才笑笑的选了一张去美颜。结果,美颜前后对比发现,美颜后的还不如美颜前的好看。向师姐吧啦吧啦嘴里说着话,给不满意的全部干掉了,留下了唯一一张原版,交到了我的手里。 看着我上传了朋友圈,向师姐方摇摇头道,“我两都长的有点儿太白了,不太适合美颜。” 上传了照片,我有些发愣,手指停在打字的那条竖杠子那里,想了半天,写了句,“今天天气真好,准备和师姐去吃饭喽~。” 向师姐摇摇头道,“删了,你就写,哎,今天好累喔,刚做完项目,才记得去吃饭。” 我贼贼的笑了笑,“师姐,果然是心机boy喔。” 向师姐挽着我的胳膊,笑道,“哄老师开心开心,省的他老人家不放心。再说,混个硕博连读也不错。” 我笑了笑,没吭声。向师姐想读博士我是知道的,只是,我想尽快毕业,我不太喜欢一层不变的校园生活,更不想将我的大半辈子都用在读书上。 老鸭粉丝汤就在校区对面的商业街,出了校门,还未过马路,就听到手机短讯的声音。我疑惑的拿出了手机,看着是 肖教授点了个赞。我笑笑,将手机晃给师姐看。师姐朝我眨了眨眼睛,就看到肖教授的电话打了进来。 按了接听键,“老师好,我是黎嚟。” 肖教授笑道,“我知道,每次都是这句。” 向师姐和我挽手站着等红灯,自然也听到了这话,就捂着嘴一边儿笑。 我无奈的挠了挠头,只听肖教授说道,“黎嚟,你和师姐在一起么?” 我点了点头,回道,“是的,老师。” 肖教授笑道,“那就好,我就不单独打电话给她了。是这样的,我这边有个项目,已经和吴总谈好了。产品的应用和产品希望实现的功能以及保密协议等我都已经发到你们邮箱了,这个系统开发出来后,你们两个得过来一个跟进后期应用及做相关的调试。你们两商量一下,谁过来。决定之后,微信给我,不用回电话了。” 描述了这次电话的主要意图之后,肖教授又说了句,“这次好好表现,有奖金。” 红灯变绿,我应了句,“知道了,老师。” 肖教授笑道,“这孩子就是懒惰,怎么听着还懒洋洋的。”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听不清的笑声,估摸着肖教授还和所谓的吴总在一起。 “好了,不多说了,黎嚟。你和你师姐有什么事,再联系,我先挂断了。” “奥,知道了,老师。”老师两字还未说完,肖教授就挂断了电话。剩下我一个人盯着灯光,郁闷。 向师姐望着我有些难看的脸色,拉着我笑道,“管它呢,先吃完饭再说。” 肖教授说的那个城市,是我上辈子出生的地方,它的名字叫“春城。”理智告诉我,那个城市,我此生都不应该再次踏足。 三 前尘往事 一月后,一黑色背包,一简单旅行箱,我搭上了火车南下去往春城。 师姐没来的原因很简单,她的未婚夫从国外回来,他们要结婚了。 随着火车齿轮与轨道接触不断发出的“况且况且”之声,我的眼睛触及到的是越来越熟悉的景色。低矮绵延的山丘,上面生长的是茂盛的果树,我想那是荔枝或龙眼。山坡处裸露的黄土上堆了一排排坛子,那是亡人的骨灰掩埋之处。这里隧道较多,夏季常有山坡滑落,偶尔会阻碍铁路运行。 我的发丝被晚风吹起,半眯了眼眸。再过两个小时,春城就要到了。 我的思绪慢慢飘浮,我怎么都想不通,二十一年前,我怎么会被一个楼上落下来的花盆给砸死。 我记得,那一年,我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叛逆少年。耳朵上打了耳钉,经常穿的是大喇叭的牛仔裤,花衬衣。我的父亲叫邵英才,我的母亲叫齐丽华,我是他们唯一的独子,我的名字叫邵廷。 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有了永无休止的争吵。我时常逃学,我喜欢抽烟。老师会投诉我的父母,邵英才逮住我,会狠狠的揍我一顿。我的母亲齐丽华,虽然生的十分漂亮,却经常爱哭。她不会责备我,却会拉住我的胳膊,默默的流着眼泪。 我讨厌这样的家庭,我厌恶这样的生活 我不想回家,我也不想去上学。抽烟的时候,我会想一些事情,我在想,为什么要上学?上学是为了一份好的工作?工作是为了什么?赚到更多的钱?赚到钱之后呢?娶一个漂亮的老婆,然后呢?生一个像我这样的儿子?然后就要天天和老婆吵架,打儿子么? 我觉得生活很没意思,人,为什么要活呢? 真是个头疼的问题。 那个时候,我会和我的发小阿牡混在一起。二十一年前,春城的城市规划还不是现在这么合理。我家所住的小区和阿牡所住的农民房就隔了两条绿化带。我和阿牡的相识,源于他的一次战役。一天中午,我站在阳台上,看到阿牡在城中村里与一群小孩子打仗。他不说话,出手便打,他的凶狠和果断让他得了第一。阿牡身上的决绝与狠劲儿是我所没有的,他,很吸引我。 一如往常,我的父母又吵架了。 我抽着烟,无声的从家里逃了出来。我要去找阿牡,与兄弟一起随便的坐在台阶上抽抽烟或打打桌球都可。这个家,我一分钟也不想呆了。心里这样想着,我吐了吐烟圈,向着绿化带走去。 烟圈的烟雾还盘旋在上空,我听到了一声来自上空的叫喊,“小心!”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像是柒阿姨的声音。柒阿姨是大学老师,她的先生和我父亲邵英才有些生意往来,之前邵英才也时常带着我去她家做客,所以还是比较熟悉的。 柒阿姨家和我家不一样,她有一个比我略小的女儿,还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小我十二岁。她家的这个儿子长的肥肥白白,异常漂亮,我们都叫他“肥肥”。这个小孩虽然长的好看,却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喜欢吃手。以前我去他家,每次肥肥都把手上吃的全是口水,然后抹在我的身上,真是恶心透了。肥肥虽然有这个怪癖,却最怕小狗小猫之类的舔他。肥肥很喜欢黏我,柒阿姨也总是拿零食哄我,希望我可以带他一起玩。只是我们年级差距太大,我真懒的理他,玩也玩不到一起。 我心想难道是肥肥姐弟出什么事了么?就仰头向上看去,还未来的及反应,就见一个底子带洞的物体飞了下来,下一秒,我就躺在了地上。我听到了柒阿姨惊慌失措的叫喊声,我听到了肥肥的哭声,我站在了自己的身体旁侧,神情有些漠然。为什么我没感觉到疼痛? 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它就那么静静的卧躺在那里,脸上没有一滴血。 我是怎么了? 我看到越来越多的人聚集,我看到了我的父母,我看到了柒阿姨还有她手里搂着的肥肥。 在我父亲与柒阿姨的对话中,我了解到了大致的情况是,肥肥爬到了阳台,不小心踢翻了花盆,而那个阳台没有安装防盗窗。我,不幸的是,被花盆砸中了! 说到这里,肥肥从他妈妈手里跳了下来,趴在我的身上,哇哇的哭起来。他的哭声,很大,真是吵死了!还把口水沾了我一脸,弄的我本来就粘土的脸,十分难看。我真的一脚想把他踢下去,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叫120么?哭,有什么用? 又看了一眼我的父母,他们的神情很呆滞。我的母亲直接跪在地上,颤颤抖抖的搂着我,一遍一遍的掐我的人中穴。我的父亲,则红着眼睛去试了试我的大动脉,我看他对着我的母亲摇了摇头。 我有点儿急了,这时候,120来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蹲在地上先是试了我的大动脉,然后翻了翻我的眼睛,最后一样的也摇了摇头。 我急的想上前说话,一阵飓风忽来,将我刮的飘了起来。我伸手一拉,拉住了肥肥的胖手。我不知肥肥有没有看见我,我听见他说了句,“哥哥,不要走!” 我差点以为肥肥看见了我。 我还没说出话来,身体就脱离了地面。我听到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那一刻,我竟然哭了。 莫名的伤心。 对不起,妈妈! 我沉寂在痛苦里,不觉吸了一口气,上个月还不想回来的城市,这个月就又回来了。 妈妈,你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