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妖》 第一章 桃妖艳鬼 我不明白人有的时候并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是他们却又求神拜佛以慰心安,我并不理解他们的这种做法。师父说,这是人的劣根,不相信的东西,往往却又是十分在意的。 我叫月不楼,是被师父从月山的万丈渊捡来的,他说第一次看到我时,我孤零零的躺在山崖底下,诡异的是身上竟毫发未伤,他料想不出我是不是从山上坠落下来的? 我其实并不大记得小时候的事,只师父找遍了整个万丈渊底也没有找到一丝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他说他在我醒过来后问过我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家在哪儿,我却愣愣地只回答了两个字----楼儿。 师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相熟的人称他一声千煌道长,身份是除妖师,一个明面上不怎么受人待见的职业。许是因为寂寞,也可能是身边缺个使唤的人,他便这么将我留下来了。 虽然他跟别人说我叫月不楼,但私底下他只叫另外一个让我深恶痛疾的名字----小花! 小花,把师父的铜钱剑拿来!小花,来帮师父画张符!小花,给师父布个阵!小花,师父的法器袍破了,你给补补…… 小花小花!万恶的八公恶趣味! 要说这小名由来,也是师父救了我之后,说是在我昏睡时,我的额间曾有一朵红梅印记,像是胎记,但在我醒过来后,印记便消失了!他一时兴起,从此我便有了这个小名。师父说救了我是他这辈子唯一做的一件不收钱又感觉没亏本的好事。 也许在外人看来我像个被奴役的小跟班,但我知道,一直以来,他其实都挺照顾我…… “小花!师父饿了!”对面坐着翘起二郎腿的人对我露齿一笑。 我决定收回我刚才说的话。 从包袱里掏出半块窝头递过去,我站起来决定去林里猎只野物回来。 师父三两口解决了窝头朝我挥挥手,“早些回来哟!快入夜了山林里可不安全呐。” 撇了撇嘴,拿着他的镇妖剑转身便进了林中。 我还没有属于自己镇妖剑,师父说,只要我能凭自己的能力收服妖邪,我就有资格拥有一把镇妖剑!镇妖剑是一名除妖师最基本的身份象征,而镇妖剑的威力也要看个人资质,资质好的威力无穷,资质不好的听说只比普通的刀好上那么一点。镇妖剑的好坏,关乎到一名除妖师的性命和威望。 最近除妖师界新起了一批新秀,手中的镇妖剑据说即便是对上中级的妖祟也是也是轻而易举的,除妖盟的长老似乎对他们极为看好! “嘭!” 一只看起来傻呼呼的兔子被我用剑鞘一下子拍晕过去,毫无心理压力的揪起兔子的两个耳朵提着悠悠往回走。腰间挂的铃铛却在这时发出紫光叮叮当当的响起来。 有妖! 我一把丢掉兔子拔出镇妖剑警惕的四处张望,师父一直说我的体质吸引这些东西,不过我坚持认为是被他乌鸦嘴给说来的! 一阵狂风大作,树上的飞鸟惊起一片,吹起的树叶遮住了我的视线,模糊间,我毫无还手之力的被一股力量狠狠的摔在树干上,接着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快速的像我冲来,暗道一声要糟,眼看着越来越靠近的东西,我吓得闭上眼睛,却听见一声大喝。 “天清地灵,五行为一,兵随印转,将逐令行,外道之物听我令,急急如律令,破----” 风声停了,我慢慢睁开眼睛,见师父扭头瞅着我古怪的嘟囔道:“真是奇怪,小花,你的运气也太好了吧!一下子就是一只中级妖怪。” “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好!”我咬牙切齿的说,身上一动就疼得要死。 “叮零零……” 铃铛并没有停下来,眨眼的功夫,周围突然升起阵阵浓烟,掩住了周糟的景物,飘飘渺渺间,不知身置何处。一股淡淡的花粉香袭来,紧接着几声悦耳动听的笑声响起,浓烟渐渐散去,眼前骤然出现一个八角凉亭,亭正中坐着两个窈窕玲珑的女子,语笑嫣然的看着突然出现的我们。 “不知二位到此所谓何?”其中一个较为灵动活泼的站起来道。 我低头看着腰间闪烁不停的铃铛,沉默不语。 倒是师父朗声一笑,几步上前双手作辑道:“我师徒二人误入此处,叨扰两位仙姑了。” 那女子对上师父的视线,眼中流光一转,媚态涟漪,“不防事,既此,相逢即使有缘,两位不如进来喝杯茶水吧!” 师父怔了怔,下一瞬整个被迷得神魂颠倒的蠢样猛点头:“正有此意,我二人连日赶路,这会儿嘴干舌燥的,遇到仙子实在是缘中注定!” 他说着也不管我如何,拽起我就往凉亭里走,我被他那斯文猥琐的猴急样弄得头皮发麻,使命的想把手抽回来。 那两个女子看到顿时笑得更欢,灿烂得连凉亭旁的一株桃花都失了颜色。 “二位真是风趣!”令一位稍稍娴静的美貌女子抿嘴笑道。 师父一屁股坐到石凳上,傻呵呵道:“仙子见笑,不知仙子缘何在此啊?” 那女子本就面若桃李,此时淡粉的脸颊升起一层红霞,芊芊玉指挑起一束发抚至耳后,羞怯道:“奴家便是住在附近,因家中待得烦闷,便同妹妹出来散心。” “原来如此!”师父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别人,沉着嗓子充满担忧,像是要诱拐女孩的怪叔叔道,“只是这外面什么豺狼虎豹,妖魔鬼怪都有,两位仙子如此国色天香只怕不安全,现在天色渐晚,还是早些回去比较稳妥呐。” 我身体猛地一抖,实在受不了的搓了搓胳膊,想要搓掉不断冒出来的鸡皮疙瘩,生怕他又说出什么违和的话来。 坐在我身旁的美艳女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奇怪的问:“公子这是怎么了?” 我没搭理她,她张口又欲说什么,师父已经转过头来揽住我的肩膀拍了拍,笑着对她说:“我徒儿时不时地会犯抽一下,仙子莫怪啊,哈哈哈!”那两个女子果然又被逗笑了。 这时娴静女子倒了两杯茶水递到我们面前,“等下我们就回去了,二位请用。” 刹那间香味四溢,我抬眼看去,只见杯里的茶水是淡粉色的。 师父拿起来“咦”了一声,捧着杯子稀奇的看着,“这茶?” “这是桃花茶,用早晨的露水煮的!”女子解释说。 “果然是心灵手巧,人美茶也美!”师父听后嘴里真挚的赞美道,陶醉了半天却不见要喝茶的意思。 那两个女子暗下互相使了个眼色,美艳女子双手托着下巴,小女儿姿态道:“二位怎么不喝呀?是我姐妹煮的茶不好么?” 师父单身转了转杯里的茶,笑眯眯着说:“不是不好,只是我好歹算半个修道之人,平常荤素不忌倒也罢,只是让我喝人血……怎么办呐?恕我接受不能啊!” 那两个女子面色一僵,勉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问:“您在说什么?” 师父也不解释,慢慢把杯子倾斜,杯里的茶水掉落滴在石桌上,变成了完全红色的液体,“两日内的新鲜人血!二位真是盛情款待啊,叫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们!小花,你说为师该如何是好?” 我皱眉忍着因为刚才撞到的疼痛,底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别浪费时间!” “差点忘记小花受伤了!好好,别生气,你等着啊,师父这就收了这两只老妖婆给你报仇!” “臭道士敢耍我们!”旁边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子顿时变得面目狰狞,外头一时间风云变色,狂风骤起,飞沙走石,枯枝烂叶纷飞,刚刚还仙气飘渺的景象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亭子也变成了破破烂烂的,地上随处可见白骨森森,一片阴森荒凉。 一条粗树枝干破风而来,石桌瞬间被拍得稀烂,又几条白菱飞过来欲束住我,师父忙拎起我向后跃去,退出几丈远停下。 “一只鬼和一只妖?!神奇的搭配!”师父饶有兴趣道,他没用上自己的镇妖剑,抽出两张紫符甩出,双手结印低声不紧不慢地念了句咒语,紫符刹那变大拉长,嗖的一下飞过去卷住了两只欲逃走的妖祟,燃起一层肉眼可见的火灼烧起来。 “道长饶命!道长饶命!”那两只鬼魅被烧得惨叫连连,知不是对手,又变回花容月貌,纷纷向师父讨饶,柔柔弱弱看着好不凄美。 “啧啧,罪过啊,娇滴滴的让我如何忍心下手呐?” 我实在听不下去又抬脚准备给他来上一下,他这会儿反应机敏地跳开了。 “真是不可爱!”他耸耸肩,解下腰间的葫芦打开盖子,念了个“收”,两只被紫符束缚的东西被他收进了葫芦里。 他转身走过来抱起我,自我感觉良好的叨叨起来:“肚子还饿着,现在还要照顾你,我这师父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师父!小花你说是不是?” 第二章 引息灯 我翻了个白眼,闭上眼睛懒得去看他。 出了林子回到火堆旁,他帮我擦了药,然后忙着收拾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捡回来的兔子。 “师父,我是不是不适合当除妖师?”我沉默了很久才沮丧的开口问。 师父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怎么会怎么问?” “我到现在连一只最低级的妖怪都没收服过!” “你才多大?想那么多作甚?师父跟你一般年纪的时候还撅着屁股在树上掏鸟窝呢!” 我被他逗笑了,他把弄好的兔子肉用棍子串好,架到火堆上烤着,“你呀,才十三岁,急什么?先跟师父到处见见世面,别跟除妖盟里那群眼高于顶大言不惭的公子小姐似的,总有一天要吃苦头的。” “我想要一把跟师父的一样厉害的镇妖剑!” “嗯嗯,会有的,会有的,时间的问题!” 又是沉默半晌,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我终于忍不住把这些年的疑惑问出来:“师父,是因为我身上的引灯息太弱了吗?” 引息灯,既人身上的三盏灯,一盏在头顶上顶着,另两盏分别在肩膀上。一般来说,阳火越盛,灯越亮,妖邪不敢随意招惹,阳火越弱,灯越暗,邪祟最易近身! 我以前也见识过一个例子,在泉州有一商宦世家,那家里到现在这代就只一根独苗苗,被宠坏了也不稀奇,平日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游手好闲挥洒千金! 独苗最是喜欢出入风月场所,沉浸美色之中,久而久之身体渲染的阴气过多,三盏引息灯渐渐的下来,没凭的就被胭脂楼里的枉死鬼缠上身了,被上身以后前后性情大变,整个人阴郁毒辣,尽管如此但他在自家产业上彰显出强劲的商业手段,可谓是震惊四方。虽然他的家人也惊异他的巨大转变,但见他有出息了只会感到更高兴,那些奇怪的也就那么无关紧要了。 师父有一年路上偶遇一位故人,两人相邀来到泉州观光游赏,路经那被鬼上身的商宦家,见到那家里怨气冲天,那位故人是佛门子弟,心怀慈悲,当即寻明事尾因由就直接上门说明来意,没想到当场就被人当成江湖骗子轰了出来,说他装神弄鬼讹人钱财! 师父并不喜欢没事找事管别人的闲事,于是他就劝那位朋友说俗人宁愿相信那眼前看到的也不会相信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特别是这种关乎鬼神说法,有因必有果,让他不必介怀!劝了许多,那件事的后续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寻常人看不到自己的引灯息,但是可以从自身周围发生的事情觉察得到。 我自打跟了师父之后就一直学习武艺,学习使用各种除妖咒术、法器、符箓等等,现在来讲还算不上得心应手的行家,但自保应该是完全没问题的,可问题便出在我自己身上了!当我真正要独立面对上妖邪的时候,无论是多低等级的妖怪,我都力不从心,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师父开始只当我没有经历过胆子小,经过后来的时间见证,他又猜测我在遇到他之前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而留下了阴影,哪怕我已经全然不记得,可潜意识里还是会抗拒。 他认为只要我能找出原因,并且克服它,除妖的事一定能水到渠成!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然而我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包括经历了什么,想找更是无从找起。 记得过分的一次,也不知道师父是打哪儿听来的,说是可以通过最抗拒的事情下手刺激神经,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了,于是他二话不说回头就将我扔进一窝堆食人妖里,差点没害得我被生吞活剥咯,以至在被他救出来后我一个月都没跟他说过话,吓得他再也不敢尝试刺激我。 有一次师父说露了嘴,不单那次,他说好几次都看到我的引灯息差点灭了!灭了会是什么后果,想想也知道了。 这个七月底是除妖界十年一度的联盟聚首,师父作为玄级除妖师,又是四大除妖门“玉门山”的长老之一,是必定要出席到场的。几日前师父收到玉门山的信件后,便立马带上我动身回去。 我和师父留在除妖盟的日子比在外面的日子要少得多,一来是师父生性潇洒不拘,不喜欢待在同一个地方很久,二来是我并不怎么喜欢那里的人,师父也似乎看得出来,所以他每次出门都会带上我,也因为这样而被同行笑话,说他带了个没用的拖油瓶在身边!那些人这么说的原因,应该跟我十三岁了还不能成为正式入门除妖师有关,而且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是个会惹麻烦的体质! 以前不是没这个自知,就如同刚刚那两只妖和鬼,显然是要打我的主意,像那种以食人精血为生的妖祟定然是能闻得到师父身上的引灯息,除妖师的引灯息不是一般的旺盛,以往妖祟一嗅到就立马得逃之夭夭,哪会像这样第一回出手没得逞不仅没有当即逃走,反而犯险的又使了一局? 这不得不令我内心深感疑惑和焦虑,我对自己要成为除妖师这间事产生怀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强烈。 “小花,引灯息固然是重要的。”师父换了个坐姿也不抬头看我,没束起的发丝被夜风吹起,使他整个人透出一股深邃矛盾的洒脱与沧桑,他唇边浮起一抹浅淡的笑,“你有一双能看见妖邪的眼睛……这注定你不能像常人一样,也证明你拥有成为除妖师的首要条件,那些无关紧要的,你暂时就别想那么多,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微微有些怔忡,张张嘴想了想却不知道该问什么,师父专注着手上的工作也没再说话了。 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那是不可能的! 若我在十六岁之前还是不能成为除妖师,就会被踢出除妖界,这是除妖界历来便有的规矩,到时哪怕是师父为我担保求情也没用! 也许离开除妖界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干系,但离开了师父我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 这一切使得我今晚有些昏昏沉沉心不在焉,脑子里产生了许多顾虑。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师父翻烤着手里的兔肉,摇曳的火光火光忽明忽暗,映照着他认真的脸。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兔子肉被烤熟,我因为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点便没有再吃,剩下的全进了师父的肚子,他填饱肚子后心满意足的双手枕着背靠一棵大树躺下休息,没多久便陷入香甜的美梦里。 我看了看师父,低眸用棍子拨了拨火堆,看着火焰有些弱下去,又加了一些木柴,因为是秋天了,晚上会降露霜,在这荒郊野外显得尤为清冷,维持着火焰的旺盛这样才能驱走深夜的湿寒。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暗夜的荒林外,就只有一堆滋滋燃烧的火堆,静静的坐到快三更的时候,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尽管心里想着事,但眼皮有些撑不住,睡意袭来脑袋也跟着一点一点的。 迷迷瞪瞪间,我仿佛看到从远处有一个白晃晃的身影慢慢移动过来,它小心的靠近火堆,撇开了睡着的除妖师,慢慢的在我身旁附下身来,我嗯了一声,感觉有什么凉凉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我努力睁开眼睛,就见到眼前出现了一张脸,没有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只一张惨白扁平的面皮对着我。 它伸出铁青的手搭到我的肩膀上,带着黑色长指甲的手游移到我的脖子,它附下身来,带着黏湿阴凉的声音喝在我耳边响起:“灵魂…美味的灵魂…强大的妖力…喀喀喀…”掐在我脖子上的手指跟着猛一收紧,尖利的指甲刺进皮肤里。 “啊!”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掐,我疼得醒了过来,迷糊糊就看到师父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往葫芦里塞,师父见我醒过来,神色缓了许多,他把葫芦封好解下水袋递给我道:“如何?没事吧?” 我摇摇头没有接,捂着脖子头昏脑涨着问:“刚刚那是什么?” 师父挨近我坐下来道:“那是无脸鬼,死后被人抛尸荒野,找不到回去的路也记不得自己原来的面貌,时间久了他的五官便这样不见了,于是靠着抢夺别人的记忆和样子存活!” “五脸鬼?…很形象!”我这会儿头疼嗓子也疼,耳畔也在嗡嗡作响,背脊后也升起一股子寒意,只觉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起来,我努力的睁开眼睛想看清楚周围,视线所在一片模糊,全身的感知和意识被一股浓浓的疲累无力感渐渐吞没…… “小花?小花?…等等…该死的,尽然是阴魇之地……” 唔?是师父在喊我! 我感觉身体轻飘飘的,紧接着逐渐有了感觉,意识回笼,犹如做梦一般,恍恍惚惚间,我看到师父满头大汗地背起我飞奔起来,他手里拿着一支点燃的引路香,那是用来牵引魂魄用的,师父这是要引谁魂? 然后又听到师父嘴里喘气重复着“小花,坚持住……” 我看着有趣又想着这个梦境太奇怪了,于是靠近一点想看清师父的样子,却被一股力量弹开了…… 第三章 赶车的少年 身体仿若失重般坠入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且越陷越深,周围伸出许多白惨惨的手抓挠撕扯着我,正惊慌失措间,一只巨大的手掌从半空中出现一把将我捞起…… 我瞪大了眼睛,神智终于真正清醒过来,看着顶上摇摇晃晃的车顶蓬还有刺眼的光芒,耳边依稀传来细微的说话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又是一呆……我这是在哪儿? 怔愣间,车帘子被人从外面撩开,然后是师父的声音。 “嗯?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我侧头看着弯腰走进来的师父,忐忑的心落回肚子里,哼了一声:“渴!” 师父见我仍不舒坦的样子,倒是不再担心的模样,他把水袋递给我,吊儿郎当的说:“你昏睡这两日,你师父我是衣带都没功夫解的在旁伺候着,人都憔悴了许多,小花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为师啊!” 我渴得不行,撑着虚软的身体坐起来接过水袋咕咚咕咚就灌了起来,一不小心喝得太快呛到了,“咳咳咳…” 师父坐过来帮我顺背,表面不显语气有些难过道:“诶,这么大意见?为师有这么可怕吗?” 白眼一翻,这人简直了! 马车停了下来,车帘再次被人从外掀开,一个看起来比我大一点的少年探头进来,见我们都朝他看过去,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询问道:“道长您徒弟醒啦?” 问完后可能发现问了一句废话,红着脸有些尴尬的样子。 师父笑着回答他说:“是呀!终于醒了,这阵子就麻烦你了!” 少年怔然一瞬,继而马上摆摆手笑了起来,那笑意直达眼底,渲染人心:“不麻烦不麻烦!” 我诧异盯了少年片刻,看着他把头缩回去放下车帘,而后一脸不可思议的扭头看向师父。 师父心领神会点点头,我眼睛瞬间瞪得更大了。 …… 这世上有一类人,天生八字命硬,克亲克朋,一生孤苦无依,难享福乐!一般来说,这种命格的人是成为除妖师的绝佳人选! 就比如眼前这位驾车的普通少年一样! 少年名叫单名,天生是乐天派的奇人,出身富贵人家,本该是在蜜罐子泡大、不用吃苦受累的公子哥才是。 可终是世事难料。 单家的买卖越做越大,免不了招了小人的红眼,单名出生的那一年,单家在生意上一个不慎出了些纰漏,为了挽救,单家掏空了大半的家底去贿赂了当时衙门的贪官,还到处弥补求助而不得,一时间风雨萧条,多少人排队等着看单家的笑话。 单家二老殚精竭力拼搏了大半辈子才有了单家如今的成就,却一下子付之东流,眼看着就要衰败的迹象,单家老爷子激动得一口气没能上来,而老夫人伤心过度不久也随着去了,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单名的父亲。 安葬了老父老母,单名的父亲并没有气馁,他自小跟在父母身旁耳目渲染,做生意的手段还是有的。他年纪轻轻就在外地有了自己独立的小产业,他把单家剩余的家产全部迁到自己的产业中去,自此开始低调做事,夹着尾巴做人。 到了第五个年头,单名的弟弟出生,他父亲的产业也在这一年内渐渐红火起来,不仅得了贵人的青睐,还娶了当地知府的女儿作平妻享尽齐人之福,可谓风光无限! 衣锦还乡的单家请来了在当地名声颇胜的算命大师回家乡给老父母看坟头,那算命大师也不用工具,在单家二老的坟地周围转了一圈,手里掐算几下便胸有成竹的问:“单家主家中可是有xx年正月廿十三寅时和xx年正月初九子时出生的婴孩?” 单名的父亲登时惊讶道:“有!有!在下的两个孩儿正是这两个生辰八字。” 那算命大师又沉吟一番,摇头故作叹息。 单名的父亲顿时急了,他连忙问:“大师,不知我儿的八字有什么问题?” “这两个八字确实都是难得的好时辰,然而……”大师捻着胡子,时不时叹口气,“有句话叫过之不及,前面的这个时辰便是太过了,这命数太硬,克亲克朋,六亲不近,想要出头,难!而另外一个八字官禄享通,其一生大富大贵,单家主想想,是不是此子出生后,单家主的生意节节攀升,日子越过越好?两相比较熟是熟过,一目了然!” 单名父亲当即沉下心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他想着大儿子出生时是怎么样,小儿子出生时又是怎么样,两相比较,这杆天枰隐隐有些就倾斜了,心中既是郁结又是欣慰:“那……” “单家主!”算命大师突然严肃起来,“前一个八字现在还不算明显,又有另一个压制着,暂时倒也无碍,可等日子长久下去,这个八字便会越来越硬,到时只怕是好的也会变得不好!” “什么?那…这可如何是好?大师您一定要帮帮我,只要您能帮我化去此劫难,多少银子我都付得起!”单名的父亲想着这几年来过的日子,让他不免把心中的怨气归于到单名身上。 见他这么上道,算命大师满意的点点头,“也罢,你且听我说这般这般……” 那算命大师给了什么宝贵意见没人知道,只是从那日单名的父亲回家后开始,一夜之间,单名便开始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他原来一直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以致父亲不喜母亲不疼弟弟嫌弃,连下人都敢对他谩骂使唤! 老天爷好像和他开了个玩笑。 因算命师的几句话而被当成丧门星,从小遭受不公平的待遇,十二岁的时候更是被早早分家出来!若是别人早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而生性敦厚善良的单名并未因此而自哀自怨,这一点倒是和他父亲年轻时候很像。单名没有远大的志向,拿着分家时分到的一点银钱就过起了自己小日子,买了马匹和车子就当起了车夫,满世界到处跑,虽说挣得不多,但养活他自己也是绰绰有余,而他也挺享受其中的乐趣。 冥冥之中,在我昏睡的这两天里,师父无意间看到单名后便起了心思,于是花了大价钱雇了单名的辆马车载着我回玉门山,师父隐晦的说我现在阳火不足,正需要一位引灯息旺盛的人待在身边才保险。 像我醒来后第一眼看到单名确实被他身上的气息震惊到了,区区普通人引灯息强大得快赶上师父,难怪能勾起师父对他的好奇心,这两人相处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单名就被忽悠得把自己的事都抖光了出来。 单蠢的人,知道后我是真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幸好师父不是别有用心的人! 再看他那强大的命数,连我都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不当除妖师简直暴殄天物!和单名相处了几日,我发现他天性敏锐,多少是能感觉到妖邪的影子和气息,这又令我不止一次吃惊艳慕。 因为多了单名的存在,我们这一路上走得可谓是异常的顺畅,还真让我有点不习惯了! 坐上马车的第六日,我的身体时好时坏,车厢里的引路香一直没断过,师父没解释什么只让我安心静养,其他的不要胡思乱想,虽说如此,但结合情况,我能察觉得到自己此番的凶险。 我闷闷的望着车窗外的旷野,这会儿外头的空气有些闷热,树木看着都没精打采的,云层黑压压的仿佛要下雨的前奏。无端的,总感觉要有什么事发生。 师父闭着眼叼了根草和单名并排坐在外面,单名驾着车偶尔会转头看看,一会儿心事重重欲言又止一会儿又豁然开朗眉目舒张,十四五岁的憨厚少年,心里想了什么脸上全掩不住。 他像是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问道:“道长,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师父歪着身子慵懒的睁开一只眼道:“唔?想问什么?贫道我一定知无不言!” 单名听了这话有些腼腆,“道长的工作是替人算八字看风水的吗?” “八字?风水?”师父眯着眼笑了,饶有兴致道,“怎么说呢?多少还是涉猎一些吧,要说是工作,谈不上,我是一个有操守的半吊子道士!” 单名搔搔头,十分听不懂的样子。 由始至终,我听着两人的交谈,不禁有些担心单名又被师父忽悠去了。 “我们并不是寻常的算命术士!”我忍不住插嘴进去对着憨直的单名解释道,“而是除妖师!” 得了答案,单名十分高兴,他默念这个怪称呼,没再问我们什么是除妖师,咧嘴笑了,露出浅浅的酒窝,“除妖师!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语气姿态,好像我说的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或者他根本不懂。 但他说,厉害?我瞅着他身上的引息灯,心里有些凉凉的,酸溜溜的。 有的人天生就拥有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而他却毫无自知! 师父啧啧两下,“小花,不要太羡慕,你有你的优点,而且并不比别人差!” “咦?小花?”单名眨眨眼。 我不发表任何回应,只看了看他们俩强大的气场,默默躺下休息。 第四章 妖僧堕仙 俗语说天有不测风云。这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天上乌云汹涌,阴霾遮日,只片刻就哗啦啦地下起雨。师父早早的躲回车厢里关上了车门,而单名坐在车辕上,虽然头顶有个雨棚,但在马车的疾行中,雨水还是浇湿他的衣服,他忙拿出蓑衣穿上。 “轰隆----”一声闷雷在顶上炸响,雨更大更疾了。 马车的速度也慢了许多,我想着外头还在淋雨的单名,抿抿嘴道:“师父,我们找个地方歇歇等雨小了再走吧?” 师父蹙眉一脸听着外面的雨声,许久才嗯了一声,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在我无声的抗议下他起身打开了车门,“单名,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单名此时满脸都是雨水,他听后抹了一把脸点头,“行,我知道了!” 车门关上,外面传来单名的吆喝声和鞭子抽打的声音,就这样又走了大半天,避雨的地方仍是没有找到,而马车的速度没见提上去反而越来越慢了,仿佛一直在同一个打转。 “叮铃铃……” 腰间的铃铛骤然响的厉害,但上面却不见一丝颜色亮起。 “鬼打墙?”看到这种异样,我睁大眼问师父。 这还是我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呢。 不想师父沉着脸将镇妖剑放到我的怀里,抽出一张黄符卷了把朱砂,低声念了一句便把符扔出车外,而后静坐着等了许久也不见任何反应。 “这可不是什么鬼打墙。”师父眯起眼睛,看着窗外迷蒙的雨幕,“倒像是恶作剧……” “恶作剧?”我抱着镇妖剑谨慎起来。 若真是恶作剧,那这东西却是不容易对付,能布起这种幻阵还能呼风唤雨,可不是普通的妖物可以办得到的。 我紧了紧手里的镇妖剑,“是什么?” “戾气!堕仙!”师父说了四个字,咬破自己一根手指,拿出一张没画的黄符直接就用血在上面画起来,一边画一念咒,每画一道符上就会闪起一阵流光。画完后,他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符箓抵在额中间,闭眼凝神,嘴里轻喃,而后眼睛又刷的一下睁开,喝出声来:“神来莫开,魇来莫阻,外道之物听我令,急急如律令----破!” 符箓轰的一下燃烧起来…… 马车突然间顿停了下来,接着车门被打开,单名兴奋的嚷嚷着说:“诶,道长快看,前面有座破庙……” 那破宽敞倒是挺宽敞的,因修在一处密林后,所以单名只当自己刚才没发现,也没往其他方面想。 院墙已经破败了,而正堂里面燃着一堆篝火,一个与周围景致格格不入的俊秀和尚,闭着眼面色沉和的坐在火堆旁,听到有人进来也没睁开眼。 我们一进到破庙里就感觉不对劲,外面的雨淅沥沥不停,这破庙里竟然干干净净不见潮湿,下这么大雨竟连一滴雨水都没漏进来! 我和师父相互看了看没说话,默契的打算退出去,却不想单名见是出家人便没了顾忌,一脚就踏了进去脱了蓑衣斗笠几步上前说,“小师傅能借个火吗!” 那和尚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单名得了同意立马蹲下来抖着身体烤火。 我和师父登时脸色都难看起来,师父皱着眉头给我一个“静观其变”的眼神,抬脚便进去找了个偏远的角落坐下来,没有要过去或是生火的意思,眼底藏着几分隐晦警惕瞟向正堂中坐着的和尚。 “道长,不楼,你们也过来烤一下吧。”单名粗神经的叫道。 师父挨着我坐,对他摇摇头,“不了,我们不冷,你衣服湿了便烤烤吧。” 那九阴火可不是想烤就能烤得。 “嗤----” 一声轻呵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只见那和尚睁开眼睛,勾起唇角道:“千煌道长?除妖界最年轻的玄级长老!”他说着这句话眼神却看向我,然后举起一只手晃了晃,他手里的铃铛顿时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响声,“这东西一直响着扰人清净,我便拿过来了!” 师父侧身到我前面挡住了他投来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说,“是有些吵呐。” 和尚收回这边的视线冲单名看了一眼,笑道:“天煞孤星,呵呵。” 单名的瞳孔一缩,似是觉察到了不寻常的气氛,他僵硬着站了起来,话也没再说低头讪讪的跑回我们这边。 “放心,我对你们两个没兴趣。”和尚甩了甩手里的铃铛,“还是这个比较有意思!” 静默片刻,篝火堆里发出“啪”的一声木柴断裂的声音,师父突然窜起来,拔出我手里的镇妖剑一挥剑带着强大的灵力波朝和尚劈去,薄薄的剑锋落到地上,只听见咔嚓一声,地上的石板顿时掀起段作了两截,我当即拽起单名就想冲出去。 谁料骤变突起,一阵强风从外面吹进来,风力卷起一个漩涡夹着冰凉的黑气,一阵呼啸,将我和单名整个裹卷甩飞了回去,重重地砸到了庙里脱漆的石柱上。 撞上去的一瞬间我感叹自己最近真是多灾多难。 身体在坚实的柱子上弹了一下,狠狠摔倒在了地上,我还未来得及挣扎,就被一只手抓住衣襟提了起来。 “放下我徒儿!”师父见此又一剑劈过来,声音冷得仿若冰渣。 和尚倨傲得根本没把师父放在眼里,他拖着我微微侧身轻易避开了砍下来的剑锋,手掐到我的脖子上玩味的瞥了眼师父,“一言不合就动手!你再动就别怪我手下失了轻重!” 师父立时生生止了手里的动作,瞪着猩红的眼厉声道:“你敢!” “你可以试试。”和尚不甚在意,一只手拽着我的衣襟,一只手掐起我的下颚捏住左右看了看,仿佛瞧不够的样子,他仔细瞧了半晌,才带着一丝怀念的语气,缓缓地说了一句,“真像啊。” “唔……咳咳……”我身体本就没好完全,刚又摔得不轻这会儿一口气缓过来,肺腑疼得咳出血来。 和尚猛地推开我,嫌弃的避开了我咳出来的血,嫌弃道:“啧,这么弱的身体,亏了这般强大的妖力。” “小花!”师父上前一把将我抱了回去,犀利的眼神投向和尚,“你对小花做了什么?” 和尚听言,似笑非笑的对上师父的眼睛,“你是真关心他还是虚情假意呢?” 师父皱着眉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此时庙里一片狼藉,尤显得更破了,单名躺在一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那和尚走回火堆旁坐下来,刚刚那样激烈的场面那堆火竟没受到一丝影响,滋滋的燃烧着,连着堂里的温度都暖和起来。 我又咳了几下深喘了几口气,忍着身上的疼痛看向和尚,问:“你……认识我?” “不认识。”他把玩着手里的铃铛,“也没必要认识!” 我微微一怔,反应有些迟钝,“那你为何将我们引来?” 和尚想了想,盯着火堆认真道:“因为我乐意!” 这个回答明显让我愣住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却没有了最初了戒备与害怕。 这人顶着一副和尚的皮囊,如果就像这样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不说话,单凭他的外表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产生好感。当然,这些人中不包括是除妖师。 “小花你问他这些做什么?等师父收了他给你出气就是。”师父继续瞪着和尚,凶悍的从牙缝里挤出字。 “你打不过我,年轻人,看清事实比较讨喜!” 和尚一说完师父气得脸都绿了,平日里都是师父自己在倚老卖老教训别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教训他了!还是当着徒弟的面简直赤裸裸打他的脸。 他腾的一下站起来就要去教训人,我没个防备被摔到地上,碰到背后的伤口顿时疼得眼泪汗水都冒出来了。 这些我都顾不得,生怕师父着了和尚的道,担忧的唤了一声,“师父……” 师父动作一顿,良久方转回身,“好险,差点上当了!”神色和声音平复下来,他走回来轻手轻脚地扶起我,“还是徒儿好!” 和尚并不是真的和尚,而是堕仙所化。堕仙则是那些放弃神位的逞道者,身带戾气转换成身,脱离了六道,就连妖魅鬼怪见了也要绕道走!然而堕仙并非残忍生杀之物,一般若是没人主动去招惹他们便不会出事。 除妖界有一条规定:除非是犯下了生杀戒的恶灵恶妖才可以收服。只是遵守规定办事的除妖师已经很少了,即使有除妖师不注意降了一两只善妖也被除妖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了。以至妖灵两界一度闹得很厉害,两相僵持不下。 几十年前不知道是哪个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除妖师把一个没犯戒的堕仙给斩了,堕仙不入六道不入轮回,被斩了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因这件事,招致除妖界被所有堕仙联合围攻,死伤无数,许多锁妖塔被破坏,一些邪灵恶鬼跑了出去,逃到凡间祸害一方。 后来除妖界各方长老出面与堕仙交谈,并保证一定整革除妖界,以后绝不会再犯这种错误,姿态不知放低到了什么程度也没能让堕仙让步,最后长老们答应了堕仙除妖师绝不先毫无理由的主动招惹堕仙,这件事才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