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后倾国》 第1章 错了 庄严的大殿上,一位身着粉蓝色八宝莲花襦裙的小姑娘,头梳双髻,两条金线镶织的丝带贵气的垂落双肩,纤弱细嫩的小手高高扬起,盛怒的脸上带着高傲娇蛮的怒火,小手急速落下,瞬间甩在一张同样稚嫩的脸上:“多事!” 被打的小女孩半边脸迅速红肿,小核桃般水汪汪的眼睛瞬间盈满泪水,委屈地盯着娇蛮的小女孩,脸上的红肿触目惊心,小小年纪已有惹人怜爱的美丽,娇柔稚嫩的声音委屈的响起:“栖悦姐姐,你……为什么打我……” 章栖悦满目震惊,出了什么事?!她极力克制住心里的恐惧才没有把自己缩卷在角落里躲避使她惶恐的一切。 “小姐息怒。”此刻,她周围已跪满了求她开恩的宫人。 章栖悦才注意到,青石铺成的地面光彩照人,抬起头,正中间的墙上,挂着“勤勉治学’的庞大匾额,浑厚霸气的四个字,如警示鸣钟在心底敲响,匾额正下方是浓墨重彩的万里河川画卷,磅礴大气、势如破竹。 隐隐的墨香从画卷前面的书案上传来,悠远沉重! 此刻她灵魂瞬间惊愕!多久没闻到如此上等的墨砚,嗅觉仿佛觉醒般贪恋的呼吸着,她才发现,这里摆满了书桌,一别习惯性的破旧,是记忆中富贵庄重。 雕龙刻凤的五根裹金梁柱撑起整个大殿,平整的地面光亮如镜,除了正上方摆放的一张讲桌外,下面依次排列了二十多张桌椅,每张桌面上的宣纸摆放整齐,宣纸左上角处,一块块墨砚争相表现着自己的不俗,让整个空间在书香弥漫的气氛中生出奢靡的权威之感。 章栖悦惊醒,怎么会梦到这里?如此清醒,仿佛被她忘却的记忆都苏醒般让她做最后缅怀。 而章栖悦也永远不会忘记,这是她小时候最意气风发的地点——皇家学院,周围低眉顺目的宫女太监,她也在熟悉不过! 可章栖悦愕然,她不是死了吗?死在囚禁了她二十年的冷宫里,死在令人发疯的寂静里,死在极度的悲哀中。 她曾深爱的男人,在她无尽地挣扎和哀求中不曾看她一眼。他爱的女人像毒蛇般折褥她的一切,到她死时候,那个仿佛带着无限怜悯的女人,实则阴险的女人已是高位贵妃! 如果她出身高贵该死,如果她娇蛮任性是别人打压她的借口,她怎么能甘心!父母的娇宠,叔伯的溺爱,高贵的出身,难道就是错,难道都要如她锦贵妃般是宫女才能在宫中安享晚年!凭什么! “你凭什么打我……你不讲道理……”委屈却清脆稚嫩的声音仿佛悲惋鸣叫的百灵鸟,唤回春景无限怜惜。 条件反射般,章栖悦扬起手,另一巴抽了上去!告诉你多少遍了!说话断不可大喊大叫!否则本宫也保不了你! 对了,柔弱的你说已经不需要我保护了,说我经常欺负你、不尊重你,所以你伙同“尊重’你的锦贵妃欲把我拉下后位,你认为我不够气度坐在后位上,觉得我被废做妃子才是为我好。 可你知不知道,我也要保护我的儿女,不能让他们有位被打入冷宫的母后,所以你必须死!你不知道,你无辜的算计我,让本就对我百般刁难的皇帝找到借口整治我,你怎么能活,即便是受人指使,我也不能放过你! 即便事后知道你腹中已有三个月身孕,也已成定局! 但同样,我们之间两清了。 “快!小姐使了力气!手定是痛了!赶紧拿冰块敷敷!”担忧的声音响起,有熟悉温柔声音低声在她耳边道:“小姐,您消消气,这里是皇宫,闹起来怎么收场。”奶娘又急忙喝斥奴才:“还不快点!晚了你们担待的起吗!” 整个大殿围着她瞬间一阵喧闹。 她茫然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哪怕是梦,她也已很久没梦到如此鲜活的“曾经’。 疾步而出的众宫女在门口碰到回来的一众天之骄子,匆忙间又是一阵行礼!公子、少爷、小姐、皇子,慌乱有序。 章栖悦瞬目望去,目光穿过时间的至酷,跳过层层书案,跃过宣纸书籍,忽略着一张张或稚气或高贵或平静的小脸,定格在一张稚火勃发的脸上。 他怎么了?为什么他看起来只有**岁年龄,穿着掐丝隐纹锦袍,高贵的小脸愤怒的扬起,一别往日的颓废不得志,一别被岁月压弯的腰背,又像小时候般骄傲的像只充满战斗力的大公鸡。 不知他与身后的人说了什么!突然他恼怒的脸更甚!一脚踢在背后讨好他的瘦弱男孩身上:“放肆!输了就是输了!” 瘦弱的男孩跌倒在地,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委屈,身体快速爬起再次凑进骄傲的男孩,卑微的求他再踢一脚:“都是奴才的错,脏了少爷的脚,奴才给你擦擦。”谄媚脏污的表情低贱入尘埃,诚心诚意! 章栖悦见状,表情瞬间凝结!惊恐的小脸仿佛见了鬼般! 皇上!周国历史上最阴狠却成就最高的帝王! 不!哥哥!你不能踢他!不能踢他!章栖悦在心中极力尖叫!却惊恐的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是未来的皇上!他眦仇必报!手段残忍!他是把违逆他的朝臣做成干尸吊在金銮殿上威慑群臣的暴君! 最让人无力的是,他又是运筹千里缔造了千秋霸业的一代伟帝!大周王朝未来六十年的海晏河清、众国称臣离不开他的知人善用、矫勇善战!这样的人,就是冤死在他手里,也无人给你报仇! 所以哥哥,你怎能得罪他! 你将来的命运全在他一人之手!你的家国蓝图要在他脚下实现!你的将军梦他一人说了算! 你不能因为他现在被皇上瞧不起就欺负他,不能因为他小,不懂事就折褥他,不能觉得他与帝位无缘、不被重视就跟着众皇子任意踢打他。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可知道,此刻在他面前高高在上的你,将来是多么凄惨! 不单是你!这里所有看不起他的人,他一个都没有放过,包括在你们眼中艳冠群芳本该凭容貌也可得他怜爱的我…… 我们都错了,错得离谱! 恍惚间,有道惊慌、谦卑的目光穿透重重阻隔胆怯地看向殿中的章栖悦。 两人目光相对。 恨意!恐惧!惊吓瞬间冲击章栖悦大脑,顿时昏了过去! 三个月后。 章栖悦挽着翠绿的蝴蝶衣袖,小小的身躯沉静安详的站在古朴的书案前,认真得瞄着字帖! 香炉里的香沫,燃放着她最喜欢的味道,仆人、嚒嚒恭恭敬敬的站在旁边候着! 沈娘心疼的为小姐研磨,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惆怅,三个月了,小姐这是怎么了?那天回来后小姐就醒了,直接被夫人叫了去,不知夫人与小姐说了什么,大小姐出来后一直很沉默。 不过是打了侯府家的姑娘,一个空有头衔的侯府而已,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孩子们还小,何必训斥的过分。小姐平日多么骄傲的性子,吃食、用品、书籍,稍有不满意都不会入眼,对自己的穿着打扮更是要求苛刻,可最近小姐仿佛换了个人般,安静的不像话! 要不要禀告给相爷?怎能让小姐受了委屈。 章栖悦停下笔,轻轻地揉揉手腕。 身边的侍女见状,立即送上温水、毛巾、笔垫,惶恐的候着:“小姐辛苦。” 章栖悦闻言,愕然了片刻,目光从三样物品上看过,恍惚间又垂下头安静的写字。 连续三个月的试探,她终于相信真的回来了,回到她温暖的家,回到她意气风发的幼年时光,往昔二十年的痛苦和孤独仿佛南柯一梦,梦的让人心惊。可她知道那不是梦,当父亲如梦中的时间抬陆姨娘进门后,她清醒的知道那些经历不是梦。[$妙][笔$i][-阁]. 她努力捋顺脑海里的思路,一点点接受这令她喜悦的事实,书房内轻珠柔纱的装饰,亮丽富贵的器皿,琴案、筝台的陈设无一不迎合着她的喜好,好久不曾有人记得她的喜好了。 章栖悦平静的书写着!她有太多的恨意需要压制!有太多骄傲没有疯狂涌出!有太多怨恨找不到答案! 更多的,是她太珍惜站在阳光下的机会!不用看人脸色不用卖完身上最后一件衣物只求路过冷华宫的小宫女冲她一笑! 她太寂寞了! 生命的蓬勃朝气,让她从头舒缓到脚!鲜花香草的气息让她贪恋,她只有不停的重复练字,才不会发疯的痴狂,自由和权势她竟可以重掌一次!这次她定要比上次做的更好,让她的子女终身得她庇护! 呵呵!多么荒谬!她的人生竟然能重来一次!锦贵妃、章栖影你们得多可怜!再次遇到我! “小姐!小姐!夫人和老爷来看您了。”一抹蓝色仆衫的小身影欢快的跑进来:“小——” ... 第2章 母亲 沈娘闻言不悦的瞪过去:“跟你说多少次了,这里是相府,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再有下次,就让教娘把你带回去学规矩!”沈娘说着急忙走向门口迎主子。 七岁大的弄巧吓的不敢再吭声,瘦小的脸上瞬间没了笑容,露出营养不良的蜡黄。 章栖悦的目光清淡的从她脸上扫过。 弄巧更加惊慌的垂下头,仿佛受惊吓的小狗不敢与主人对视。 章栖悦淡淡地一笑,谁能想到此时貌不惊人的小身板,长大后也有顾盼神飞的美韵。 房门外,责怪的声音威严的传来:“孩子不过是淘气些,至于罚那么重,你做母亲的教训几句就是,哪有禁足的道理,今早下朝太子还问栖悦何时去学堂。” 章栖悦皱眉,太子未临朝,定是在升乾殿外等父亲,他如此不避讳的问自己的消息,不怪人人都说她是未来太子妃,父亲回答他,可有相对对自己声誉不好,还是太子妃的身份太诱惑非氏族出身的父亲? 一抹朝服踏入,爱怜的声音传来:“悦儿,可是受了委屈,爹回来看你了。” 章栖悦平静的脸上瞬间扬起大大的笑容,向父亲扑去:“爹爹!爹爹,您终于回来了,你以后是不是都不出远门了,母亲好凶。” 章臣盛三十多岁,玉树临风、高大俊美,初中状元时是众多贵人眼中的贤婿,听到女儿的声音立即化成绕指柔,心疼的蹲下身,不顾身上的朝服抱起女儿,顺便埋怨的看妻子一眼,不悦道:“瞧孩子瘦的!你也忍心,不就打了侯府的小女儿有什么,不练了,爹爹带你去玩。” 紧接着略显冷淡的声音响起:“怎能如此看事,侯府再不得帝心,也是百年侯府,何况,悦儿打人就是不对,错了就是错了哪有不罚的道理!” 章栖悦闻言,双手默默地摆弄着父亲颈上的朝珠没敢看母亲一眼,眼泪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她的母亲,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她身上的人,可……她……愧对娘亲,以往总觉得母亲过分严厉,静不下心来学她安排的功课,琴艺草草,筝不成调,就连规矩都没学好。 也因如此母亲更加严厉,以至于母亲好言好语与自己商量学女红时,她已不领情,反而亲近对她百依百顺的父亲。 现在想来,要有多大的恨,他们才会如此“算计’母亲,不惜毁了自己亲生女儿也要让母亲痛苦,都是自己不争气,看过了别人的笑脸,给了别人攻击母亲的机会。 章栖悦眼中的泪几乎夺眶而出:如果不是自己,母亲或许不是父亲最爱的女人,却是最尊贵的相府主母。母亲冷静睿智、贤惠美丽,从不出错。容貌更是出众,即便五十多岁时,她也让自己雅致天成。 这样的母亲,压制了父亲最爱的女人多年,更没让父亲心中的子女有出头之日,如果不是自己……不争气,保不住后位,更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母亲不会为了给自己求情,向大姨娘妥协,让出自己的主母身份,只求救自己一命。 她有何脸面对自己的母亲,是她错把“溺杀’当“疼爱’,让向来在乎自己形象的母亲,年迈后常伴青灯为自己担忧,让母亲半生的努力化为灰烬,娘,你怪我吗?怪吗? 章栖悦把头埋进父亲脖子里,眼泪悄然低落。女儿对不起你。 章臣盛感觉到女儿的眼泪,心都痛了:“悦儿不哭,你娘就是说说,怎么会真不心疼你,爹为你做主,禁足结束,走,爹带你出去玩。都愣着做什么,还不给小姐准备风筝。” 章栖悦没有惊讶,父亲总是如此宠爱她,什么都依着她,她学艺不精,父亲会说她是相府千金,不必学那些低三下四的东西;她学识不如身边的丫鬟,父亲会说,费脑子的事当然该吓人做;她待人苛刻稍不如意就发脾气,父亲说,她身份高贵,别人就该顺着她。 哈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她竟然还信了。 所以,她才学还不如身边的丫鬟,情趣不如其他嫔妃、知书达理的名声十之**还来自身边两大侍女,也无怪乎,她们其中一个被皇上看中,封了才人! 果然是宠爱她的好父亲!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准备!”这些丫头嚒嚒只会看赵氏的脸色,他也只有在栖悦的问题上才能指挥动她们。 “是,是。” 赵氏隐隐皱眉,又来了,赵氏正打算拦住相爷,看到书案前厚厚的纸张和抄写了一半的经书,诧异地走过去,片刻后,眼里顿时充满了惊讶,急忙叫住预走出去的弄巧:“都是小姐写的?” 弄巧不解,恭敬的行礼:“回夫人,是。”夫人真漂亮像菩萨一样,从来都是和蔼的,还不嫌弃她笨把她买下来,她一定会好好伺候小姐,报答夫人的恩情。 赵氏异常疑惑,女儿竟然听话的抄写了一百份经书,赵氏看着宣纸上稚嫩却未出错的字迹,心里一阵心疼,都怪自己口没遮拦,小小年纪抄写一百份手腕怎么受的住:“红烛,晚上拿雪肤膏给小姐揉揉。” “是,夫人。”红烛闻言轻轻对夫人一笑,颇有种:看吧夫人,小姐还是听话的。 赵氏难得没斥责她逾越,跟着欣慰的笑了。孩子长大了,她就怕被臣盛宠坏了。 她想了无数办法纠正女儿骄纵的性子,可成效都不大,如果她罚得狠了,相爷直接就把悦儿接去前院住,让她非常无奈。 她不是非让女儿长成刻板的性子,但也希望她骄纵有度,傲气有基。 慢慢来吧,总算有了好开端。赵氏捏着手里誊抄的经书,心里前所未有的欣慰。 翌日清晨,章栖悦打扮整齐,穿着缂丝橘粉色小衫,同色百褶小裙,梳着童髻,两条缀珠丝带穿梭在乌丝上绑成大大蝴蝶结,耳朵上带着小巧的蝴蝶耳钉,手腕上是纯色的红玉手镯,走动间,隐隐有金光乍现,嫣然是一位可爱小姑娘的标准打扮。 此时,她站在母亲门外与哥哥一起等着向母亲辞行后去初慧殿。 章栖典眉目特别精神,小小的人已经长得十分俊美,本该是活泼好动天真无邪的年纪却平白养出几分傲慢,平日除了与看得起的人来往,不懈与别人交谈。 章栖典穿着贵气的锦袍,优雅贵公子形象深得人心。他凑近终于解禁的妹妹,谨慎的看眼周围小声在栖悦耳边道:“娘不生气了吧。你别担心,侯府那不长眼的赶惹你,我们这些天也没让她好过。”说着,骄傲的拍拍胸脯道:“我和太子哥哥把她吓的不敢踏入初慧殿,她正在家里装病呢。” 章栖悦闻言瞬间抬起头,望着大哥得意的样子,片刻后,无奈的苦笑。 曾经她也觉得太子帮她报仇很解气,甚至气不过,还鼓动太子和大哥,把余韵骗到慎行司,锁进柜子里,让她亲眼目睹酷刑,吓得她再也不敢踏入皇宫一步。 谁想余韵因此吓得长病不起,落下病根。多年后,她被选入宫,自己仅因为幼儿的错误,第一次想对一个人好,却落得被抓了把柄的下场。这就叫报应。 章栖典见妹妹脸上没有喜色,急忙担心问:“悦儿,你怎么了?不高兴?大哥做的不对?”可那死丫头欺负他妹妹了。 章栖悦瞬间展颜,开心又骄傲的道:“怎么会,大哥帮我出气呢,大哥最好了。”是,大哥最好,无论做错什么,无论处境多难也会为她出气,她怎么会不高兴,只是你太傻,不该在自身那么尴尬时还想着给她报仇。360搜索妙-筆-阁:毒后倾国更新快 章栖悦垂下头,忍不住心神悲戚。是我不争气,反而让你在奴婢出身的锦妃弟弟手下讨生活,被人肆意折褥。 “你怎么了?”章栖典更加担心:“你平时不这样的……”小妹不是该扑到自己身上,兴奋的商议怎么整死余韵那丫头。 章栖悦真心的笑着,娇嗔的瞪大哥一眼,眼中傲气更盛:“只是吓得不敢来学堂有什么可得意的,让她永远进不了学堂才是真本事!” 章栖典闻言咧着嘴笑了,这才是自家高贵的妹妹,嘿嘿,小妹瞪人也这么可爱,不自觉得让他们想把那些欺负她的人整死,免得碍妹妹的眼:“对。” 房间的门打开,红烛看到小姐在呆了一下,惊喜得急忙往房里迎,高声道:“夫人,夫人!小姐和少爷来向您问安!小姐、少爷,快请。”太好了,小姐终于不抵触夫人,夫人性子傲,可对小姐可是费劲心思,只是不知为什么小姐就是与夫人对着干! 赵氏也惊了一下,无可挑剔的容颜露出错愕的表情,转而眉宇间的一抹严厉散去,露出发自内心的开心,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光彩照人:“块,上红豆糕。”悦儿最喜欢吃,小丫头,越长越大,人也懂事了。 章栖悦走进来,盈盈福身,礼仪无可挑剔:“娘,您安。”后宫二十年争宠生涯,她的规矩、技艺早已为他学的炉火纯青。 ... 第3章 学堂 章栖典紧跟其后:“娘,万福。”然后如所有孩子一般期进母亲身边,撒娇道:“娘,悦儿知道错了,这次是特意来向您赔罪,您别生气了行吧?”说着向妹妹使眼色。 章栖悦见状,记忆瞬间复苏。 前生,被无辜关了三个月心里很生气,加上父亲安慰了她一夜,说打人只是小事、是你娘小题大做,她便觉得有人撑腰,更觉得自己有理,今早被大哥硬拽来母亲这里缓和关系,母亲却重提旧事,于是她又生气的与娘吵了一架,不欢而散,最后是与父亲一起进的宫的。 红烛端着红豆糕进来,高兴了看了小姐一眼。 章栖悦愧疚的垂下头,自己就是傻瓜,很多事她看不清给了别人欺负她哥哥、母亲的机会。可精明如母亲,又怎么会想到章臣盛会拿一双儿女对付不知道错在哪里的她。 章栖悦立即坚强的抬起头,恐怕在父亲眼里只有那个女人生的儿女才是他的孩子,既然那么爱她,当年怎么不放弃出生高贵的母亲,跟那女人双宿双飞,事后,你又为何不念在母亲让你少奋斗四十年的份上,让她寿终正寝。 “悦儿错了……”声音愧疚、无措:“以后都听娘的话……”章栖悦悄悄的靠近母亲,轻轻的拉扯她的衣角,小心翼翼、孺慕万分。 赵氏心神激动,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女儿的头,但看到女儿整齐的发髻又高兴的放下:“好,好,跟着你哥哥要听话。”她小心翼翼,唯恐吓到了女儿。 章栖悦见状瞬间扑进娘怀里,放声大哭:“娘——是女儿不对!女儿再也不惹您生气了!”再也不觉得顺着自己是真的疼爱,再也不会被表现蒙蔽,忽略了您的真心。 赵氏眼中波光涟涟,抱住女儿轻声安慰:“好了,好了,是母亲罚得重吓着你了,不哭,让你哥笑话,还哭,哭花了脸可不漂亮了。”她对女儿的要求不高,明事理就行。 章栖典看着妹妹哭,心中顿时火冒三丈,余韵你给小爷等着,把我妹妹欺负成这样,定让你好看! 一盏茶后,红烛见小姐还抱着夫人哭,夫人又不会放手小姐,她看看外面锃亮的日头,只能道:“夫人,小姐和少爷该出发了,再不走,要迟了。” 赵氏闻言急忙给女儿擦擦脸,把没吃成的红豆糕给女儿包上,千篇一律得嘱咐儿女在宫里行事要小心,尊重太傅、服侍好太子。 章栖典点头如装蒜,他和太子什么交情,两人好着呢。 章栖悦哭过后,好了很多,路还长,她要振作,此时见哥哥答应的“痛快’,不自觉的破涕为笑。 但心中唏嘘不已,他们现在还年少,尊卑之见偏弱,可几年后将发生的事,会让哥哥彻底明白皇权是多可怕。 不单哥哥,所有人都会有那一刻的成长,知道他们的身份再光鲜,面对皇权也如蚍蜉撼大树。 辞别母亲,章栖典牵着妹妹出来,外面已站满了给母亲请安的姨娘和她们所出的庶子、庶女。 章栖典如往常一样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快速牵着妹妹走过。 章栖悦趁机回头,目光在一身亮茶色对襟裙衫头上带着一根银色发簪低眉顺目的大姨娘纪氏身上扫过,顺便看到了她手里牵着的一女两子。 她快速收回目光,心知,目前父亲所有妾室的焦点都在新进门的陆姨娘身上,没人会注意低调不出彩的大姨娘。她以前怎么就瞎了眼,没看到独有三子的大姨娘如何特殊,反而认为她最懂自己,最善良无辜,觉的母亲总压制她是母亲小家子气。 她不得不佩服母亲,在无迹可寻时,已觉的纪氏和父亲之间有问题,说到底还是他们太急功近利,过早弄出三个孩子让母亲警觉。纪氏料你再会忍,在子嗣上还是未能免俗的心急了。 章栖悦收起心思,扶着大哥的手上了马车,在大哥目光看不见的角落,她表情阴霾、稚气全无:如果你敢再动!定让你不得超生! 马车蹄响快速向皇宫驶去。 相府前院书房内,章臣盛焦虑的走来来取,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女儿过来:“来人,去看看,小姐在做什么。”以女儿的性格,她们定会不欢而散才对? 过了一会。 小厮进来:“相爷,大小姐和大少爷进宫了。” 章臣盛微愕,走了?怎么可能!难道飞敏没有训斥栖悦,不会啊?以飞敏的性格,怎么会轻易放过在皇宫打人的女儿? 章臣盛立即警觉道:“去!打听打听具体发生了什么。”他的计划绝不能被打断! 坐落在燕京中央的巍峨宫殿,沐浴在温和的阳光下,如一尊趴卧的庞大巨兽,威严广袤、神圣庄严。 所有建筑、繁荣在它周围百丈处让路,形成闹市中心唯一安静的特殊地带。 大周皇城位于燕京中央,从它四面八方延伸的道路如一条条彩带形成密集繁荣的燕京盛都,都城,占地广博,街市林立,生活着千万人口,物种繁多,奇珍无数,民族融合,是大周国的政治、经济中心——繁荣昌盛! 马车经过一道道关口,沿着规划好的路线停在距离皇家学堂“初慧殿’不远处。 章栖悦探出头,重新呼吸着权势中心的空气、感受着皇家的庄严威仪,心里蛰伏的**仿佛沸腾般迷恋这里,失去过才知道权势的重要,拥有过才不嫌弃这里的至酷。 没有什么比一呼百应、四海臣服令人心动的;没有什么比坐在大殿上,为自家儿女分忧解难更令人神往! 可……章栖悦压制住心里的魔障,平静的下车,她警告自己不能被冷宫折磨了二十年的魔怔影响,更不能带着怨恨与人相处。 沉稳,冷静,不可重蹈覆辙。 章栖悦仰首而笑。 阳光照耀在她吹弹可破的脸上美丽若画。 不远处。 男孩看着她微笑的一幕,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扫三个月来的阴霾,快速掀起金黄色的太子长袍,高兴地快步迎上:“悦儿,你来了!” 太子身边的庄公公见状,终于松口气:总算雨过天晴了。他这几天都不知怎么向皇后娘娘交差。 章栖悦福身请安并不意外,俊美高贵的容颜在自己面前停下,贵气天成的身影带着皇家特有的潇洒,出生便被封为太子的他,浑身上下洋溢着说不出的气息,引人不自觉的臣服。 与九炎落让人畏惧的皇权不同,他的皇权该是让人如沐春风的敬畏。 可惜。 章栖悦垂下头,又快速扬起:“太子殿下。”其实她对太子的印象早已薄淡,只记得被太子宠着,满足了她爱慕虚荣的小心思,其它的,早被自己狼心狗肺的忘记。 如今重新面对他,说不出该是什么滋味。 可怜? 不觉得,皇权争斗本就是血雨腥风,他的受伤是“意外’还是“人为’已经不重要,群臣只知道太子失去了争夺皇位的资格,已懒得在他身上下功夫;甚至皇上都不再关注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儿子。 章栖悦不禁想,像九炎端蜃这般的天之骄子,失去太子之位后,是不是如同被打入冷宫的自己。尝尽人间冷暖,生生被大周朝的气运折磨而死。 章栖悦升起同病相怜之感,不再觉得他过分热情对自己名声不好,恐怕他也没想到他会出意外:“太子哥哥,怎么在这里?”仰起头,天真无邪的笑本能出现。 冷华宫二十年,教给人的就是讨好、疯癫。 九炎端蜃见她笑,脸上更加高兴,兴奋地牵起悦儿的手,小脸微红,整个人腼腆贵气:“我……每天都在这里等你……”十岁的他似乎觉的说得不妥,急忙正色,拿去当哥哥的尊严,道:“走,我带你去初慧殿。” 章栖典急忙抢过自己的妹妹,护犊般的道:“我带她去。”娘说了,太子十岁了,不可以再跟妹妹亲近。他得保护妹妹。 九炎端蜃含笑的看栖典一眼,没有反驳,示意:“一起走。” 章栖悦悄悄看太子一眼,隐约觉得,他应该是懂得,十岁,对皇子而言已经到了杀伐果断的年岁,那他还如此对自己?是喜欢,还是也看中了她背后的势力? 章栖悦苦笑,如果是后者,她劝九炎端蜃把九炎落杀了,然后去追纪氏的女儿,这样他或许能实现他的皇帝梦。 如果是前者? 不好意思,你喜欢的我,到你死也没帮你什么,反而给你催催命。 章栖悦猛然一惊,杀了九炎落?! 她顿时觉得面前敞开了一扇门,如果九炎落死了,因为他而鸡犬升天的一群人,再也无法憾动哥哥等人的权势,而嫁给九炎端蜃此等受过正统教育的皇者,总比嫁给九炎落要好? 但,九炎落可以杀吗? 初慧殿。 ... 第4章 烦躁 一群身份各异的孩子见栖悦进来,瞬间围了上去。姹紫嫣红的衣物,像一场贵族宴会,让人措手不及。 不等栖悦说什么,已开始嘘寒问暖、询问始末。关怀备至。小小年纪的孩子们,说起话来,已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同仇敌忾。 章栖悦站在大殿中,觉得当年只有她是傻子。 重活一世,她脱了稚气,站在人群中,微笑着聆听着他们的话语,偶然做出感激地回应,不管他们是真是假,她均悉数接下。 除了生活练就的虚伪,另一个原因,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热闹,不管热闹里的诚意,只是喜欢有人烟的感觉,哪怕一句言不由衷的问候,只要自己还有让对方问候的价值,她都不愿去纠察他们真心与否。 叽叽喳喳的“关怀’很快结束,章栖悦暗恼自己曾经太凶,过早“吓’退一群人。 九炎端蜃没走远,错愕的看着栖悦,她不是最讨厌趋炎附势的王孙子弟?这次怎么……看着她因为他们散去时的失望,九炎端蜃突然有种把他们聚起来一直安慰悦儿的冲动。 九炎端蜃从不掩饰他喜欢栖悦,这丫头他第一看到就喜欢,漂亮、高傲,像只长满刺的刺猬,带着骄纵的贵族的气息。 他以前觉得他是讨厌这类女孩子,就像他的表妹,他甚至不愿她进宫。 可是栖悦不同,就算知道她脾气不好,他一样喜欢,无论她圆鼓鼓的眼睛里是生气还是霸道,只要里面充满光彩他都喜欢。 “给太子问安,殿下千岁。” 陆续离开的人恭敬的经过太子身边,小小的身影如他们的父母般,礼仪周到。 章栖悦看着彻底明白,她就是白痴,不懂看人脸色就罢了,还未曾审时度势,在这些少年老成者的同龄人眼中,她就如跳梁小丑般闹腾,好笑的是还把头抬那么高,不是傻子是什么。 九炎端蜃见她心情低落,忍不住走过去。“悦儿。” “恩?” 一只肥腻的手掌哥们义气的揽上章栖典的肩:“栖典,我带了只“大将军’,过来,给你看看,绝对百战百胜,勇猛无比。” “真的?”章栖典立即扔下栖悦,眼睛火热的跟过去。 章栖悦看着哥哥的身影,会心一笑,原来很多细节并不是巧合。 九炎端蜃牵起她的手,陪她一起向座位走去,眼里的关心不是作假,安抚道:“别担心,那件事已经过去了,皇上、皇后不会怪罪你,你要实在不喜欢,给自己换个伴读就好。” 皇家学堂的女学子,不能带侍女进宫,怕身份低下、言辞不当冲撞了众皇子,大多是从落魄的世家小姐中选一两位伴读,做侍女的角色。 即便是“侍女’,自有想走大运给某位皇子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家把女儿送来。 男学子则是带得力的贴身小厮,希望在皇家旁听后,能增长他们的见识,将来能勘大用。 章栖典仰起头,璀璨的双眸笑盈盈得看着太子:“不用了,她没那么不好。” 没那么不好,就是还有不好之处?九炎端蜃无奈的揉揉她头发,柔软的发丝滑过掌心,痒痒的:“你呀。” 章栖悦只是觉得余韵在提醒她,只是言辞太过,难免想打。既然这次余韵觉得受委屈,那以摆正理由再打不迟,看她以后会不会觉得别人更“善良’:“头发乱了。” 九炎端蜃见状又使劲揉了两下,小丫头嘟嘴的样子真可爱:“你决定,如果你觉得她好,我现在就派人带她过来。你都上课了,没道理她还在家里偷懒!”说着脸色一变,已派人去做。 此时门外传来熟悉的骚动,声音不大,却让章栖悦头皮发麻。 “十三,怎么又穿成太监样,太监的衣服很香还是太监是你娘。哈哈。” “太监怎么能是他娘,是他爹才对。四哥,还别说他穿成这样真像太监,十三公公,过来给本殿下研墨!”紧接着不等对方反应,一脚踢过去:“跟你说话没听见吗!快点!你死人吗!” “是,是。”瘦弱的小男孩跐溜爬起来,衣服不敢拍,赶紧去研墨。 “老六,何必动怒!他又不是太监,他娘是那种出身,他是小那种出身,怎么能是太监。” 紧跟着一抹讨好细嫩的声音响起:“殿下,您夸赞奴才了,奴才怎么能跟讨人欢心的职业女子相比,那些女子有有的本事,奴才可没有。” 顿时,响起一片或矜持或爽朗的笑声,还有瘦小的男孩随着大家讨好的笑意。 章栖悦心乱如麻,眼里的怜悯稍纵即逝,变成无限恐惧,刚才信誓旦旦想杀他的想法,荡然无存,仿佛他的笑声交织成血网,追赶着吞噬她的灵魂。 她知道这是前生的记忆作祟,他给人的恐惧深入人心,她一定要镇定,九炎落现在不过是五岁的孩子,没有任何权势,他现在不是威胁!更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是! 章栖悦攥紧拳头,深呼吸几口气才平稳住心里的胆怯,她装作不在意的回头。 所见险些把她气死! 章栖典正与太子派人物拉扯九炎落身上的太监服。 九炎落陪着笑任人侮辱性的拉扯,既要护着衣服被人扯下,又要顾着手里的墨条把墨汁溅飞,左顾右盼的动作,像只滑稽的小丑,取悦了所有拿他寻开心的人。 章栖悦,火冒三丈!你不是去看蟋蟀了,怎么又在欺负九炎落的队伍里!嫌命长了吗!他再怎么说也是皇子,皇上再不喜欢他、别人再作践他,也轮不到你一个臣子都不算的小子参与! 章栖悦气得近乎颤抖的喊道:“章栖典!” 全部人的目光瞬间凝结在她身上,包括那狼狈不已的身影,有探究、不解还有微不可查的畏惧。 章栖悦目光阴沉,浑身上下散发着迫人的贵气,手握后宫大权多年,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学会,通身的气度就是她跌破无数跟头练就的:“哥哥,我头疼。”章栖悦还不至于白痴到说九炎落是下一任皇帝。 章栖典愣了一下,立即丢下九炎落,向妹妹跑去:“怎么了?怎么了?哪里疼。” “快请太——” 章栖悦快一步道:“太子,臣女无恙,只是刚才有些头疼让大哥陪陪我就好。”说着紧紧地抓住赶来大哥的手,唯恐他跑了一样。 九炎端蜃眼泪布满心疼,听说相爷夫人罚她禁足三月,定是把她吓坏了,要不然刚才不会竖起浑身的刺那般恼怒的喊栖典,这栖典也是,明知道悦儿受了委屈,只顾着自己玩乐,十三有什么好逗弄的,天天整治他也不嫌腻。 章栖典感觉到太子的不悦和妹妹超乎寻常的依赖,完全不明所以,可妹妹需要他,他心里莫名的高兴,顶着一旁太子的威压,悄声问栖悦:“怎么了?”在家时还好好的? “没事,想大哥坐我身边。”说着强硬的拉着栖典坐到她位置上,唯恐他又跑了!她才不管合不合规矩,总之她不能让大哥离开她视线再去招惹九炎落,只是不知从现在起哥哥若不招惹九炎落,九炎落能不能放过哥哥。 众人收回视线,并不意外章栖悦不合时宜的要求,只是觉得她休息了三个月脾气更坏,瞧刚才那样子,好像她真是太子妃、初慧殿是她家的了,跟她爹一样,平民出身、没有教养。 小插曲结束,先生还没来,殿内的一众人,或看书或研墨或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话,各自忙着各自的事。 后面的人继续戏弄他们的“玩具’。 不高的笑声,总若有若无的传入章栖悦耳朵,让本做好思想准备的她,再次精神紧绷、烦躁异常! 这些人有完没完!如今趾高气扬,将来还不是跪在他脚下小心翼翼的讨生活!他们的所学、所长还不是为了讨好他,有什么可得意的! 还有九炎落!别人奚落不会反击吗!长大后的霸气是凭空得到的吗!说你母亲是那种女人你就真当是那种女人生的吗!说你是太监你还真学狗叫!逗弄人很有意思吗! 章栖悦猛然起身,愤怒的穿过一张张桌椅,走过一个个目瞪口呆的人,一把拽起跌落在地上的九炎落对他吼道:“你没衣服穿吗!穿个太监服让别人笑很有意思是不是!没衣服不会不来!” “我……我想……听先生讲学……”一双眼睛愧疚的垂下,小手不停捻磨着破碎的衣角,整个人散发着莫名的悲哀和不被理解的无可奈何,独独没有被侮辱的愤怒。 章栖悦整个人一呆,就这样?可看到他眼里的坚定,仿佛又见到一意孤行,我行我素的赢徳皇帝,就像现在他的眼睛一如往常的空寂,除了比成年后多了抹愧疚,其它如出一辙。 你永远无法理解他,而他总能轻易看透她们低劣的手段。 ... 第5章 落言 章栖悦想到过去,不悦的撇开头:“想听课呀……”声音还是不自觉放低,他的一举一动到底能牵扯她的情绪,尽管她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成年的九炎落有种让人甘愿赴死的吸引力。 不要想了!恨不得搬起桌椅砸死他,看他将来敢不敢看不起她!看他如何影响她! 九炎落小心的抬起头,怯怯地望着她,他从未想过她会主动跟他说话,是不是又要挨打了? 上次他捡了她丢的丝帕,那是他经常偷偷看她得来的机会,本以为她会高兴地,可她却让人把帕子扔了,还说他脏手摸过的东西,她不要。 九炎落察觉到栖悦不高兴的情绪,更加胆怯,他……他是不是又表现不好惹她生气了:“姐姐……你别生气,如……如果你不高兴,我这就回去……” 说着眼里布满不舍,仿佛离开这里让他痛不欲生:“我走了……你别生气了。” 章栖悦几乎想哭,九炎落何曾这样低声下气的对她说过话。 鬼使神差般,章栖悦猛然伸出手拽住他胳膊,看着他瘦小的身体毫无防备的向自己跌来,却在快触碰到自己时诡异的停住,眼中布满惶恐,诧异得望着自己。 顿时,她觉得有三道目光洞穿自己,一道是太子,她熟悉,另两道…… 章栖悦环顾一圈,并没有发现异常。 她表情瞬间凝重,立即沉下心,此刻的九炎落是有人支持还是没有?可谁会支持一位被皇上嫌弃甚至不承认是他儿子的皇子? 突然间,她觉得她又像前生一样办了件蠢事,可她又不得不继续蠢下去,她和大哥都得罪过九炎落,不弥补回来,她们必死无疑。就算弥补回来,这份恩情也要大于庶女对九炎落的影响,否则她母亲一样要让出主母之位! 章栖悦咬咬牙,拼了! 她在后宫的路上早已没有回头路,太子若不出意外,太子妃的标签她背定了;太子如果出了意外,得罪过九炎落的大哥和自己死定了;即便她成婚时能逃脱和皇家的牵扯,事后九炎落也不会放过这里所有人。 她先安抚了九炎落再说吧! 章栖悦霸道地拉着他往前走:“我正缺陪读,你过来服侍我,你这身衣服刚好不用换,对了!”栖悦突然停住看向后座的皇子们:“你们没有意见吧!”章栖悦目光严厉的扫向一众皇子。 取乐的几位皇子中,有的人立即不高兴,一个个都是天子娇子,没道理怕相爷的女儿。 其中最受皇上宠爱的四皇子嘲笑道:“皇嫂发话,皇弟哪有不给面子的道理。” 不等章栖悦反击。 九炎端蜃猛地一拍书案:“放肆!老四,你的礼义廉耻都忘奶娘身上了!”说完,严厉的盯着四皇子,丝毫不惧四皇子母妃如今得宠的程度,威严天成的气度,让所有人不敢多言。 章栖悦看着端蜃,突然对端蜃笑了,你若为皇,前生我是不是会轻松些,可真看遍了女色的你又能包容我的任性到几时。 章栖悦收敛心神,至少此刻端蜃真心把她放在心上,她又有什么可惧的。 九炎端蜃被她笑的面色潮红,威严没维持几息,急忙垂下头装作认真读书的样子不再看她。 九炎落心中充满愧疚,目光落在太子身上时,闪过艳羡,但又快速收敛,紧紧跟在栖悦身后。 章栖典见妹妹真把瘟神弄来,立即不干了:“悦儿你——” 栖悦不等他说出难听的话,瞬间看向大哥的眼睛,一字一句的柔声道:“哥,回座位去吧,夫子快来了。” 夫子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瞬间满堂寂静,喧闹平息。 章栖悦摊开《幼学》,手里握着毛笔,身体规矩的坐在座位上写字,不同于抄佛经时的谨慎,此刻的字筋骨柔韧、字体刚毅,带着几分肆意的潇洒,浑然天成、笔锋锐利。 不像女孩子的手笔。 台前,朱大学士正谈论着《治下》,捏着黑白参杂的胡须,对所有发言的人微微颔首。 九炎落认真的聆听,听到不解处甚至忘了给章栖悦研墨。 章栖悦不说话,只是回身把背后桌上研好的墨拿过来继续写。 后宫无聊的日子里她喜欢写字打发时间,从起初扭曲般爬虫的字体,写到与九炎落酷似的笔触,她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写,怕滔天的思念、更怕有人参她居心叵测。 现在,九炎落还不会捉笔,她愿意怎么写就怎么写,把埋藏在心里的压抑,笔触不得肆意的苦闷,尽情宣泄,她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想怎么作践这种字体就怎么作践,她的!与给她磨墨的九炎落无关。 带着几分娇嗔的愤怒,她写完字后还往上涂黑墨,画的乱七八糟!还不解气,再戳两个洞,看谁敢管她!尊贵?哼! 九炎落手里的墨条一松,他猛然惊醒,瞬间忐忑地看向身边的女孩,人已吓的浑身发抖,糟了,他竟然走神了,他…… 他不经意间看向栖悦写的字,整个人顿时被吸引,仿佛字体有某种魔力,引得他移不开目光。 肆意、张扬、压抑、混合着奔放的生命力,筋骨天成的一笔一划,让他呆滞,莫名的情绪涌来,他竟然想哭。 他想哭?笑话,他早忘了眼泪是什么!只有自己只有活着才是他该想的,当他中毒要死,当躲在深井旁祈祷有死人可吃时,当看着第一个对他好的公公被乱箭射死,他就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眼泪,只会让欺负他的人如见血的苍蝇,前赴后继。 就算明白,看着章栖悦笔下一个个鲜活的字迹成形,还是给他很大的冲击,牵动着血液里沉寂的隐忍,肆意翻滚,要冲破两年来的平静,重见力量和荒蛮! 九炎落首次在他渴求的知识面前走神,目光近乎呆滞的看着女孩行云流水的手腕,钦佩、仰慕。 章栖悦一直写着,笔触飞快、毫无章法,写一个涂抹一个,不往死里作践这些字不痛快! 朱太傅不会注意小角落,同在学堂,他主要任务是教导太子,指导与太子年岁相当的皇子、少爷,主要任务完成后,才会看那些小一些的孩子和女学子,指导她们的字体和《幼学》。 陪读就是陪读,哪有给他们分班而授课的道理,若是那样,怎么是陪读。 章栖悦写了什么朱太傅不知,他欣慰的听着太子解释治下中的名句,神情越来越满意,老脸越来越光彩。 九炎落看着栖悦涂抹的举动着急可惜,鬼使神差般他突然按住栖悦又想把字迹涂黑的举动,刚想说话,猛然对上栖悦突然看过来阴狠,但瞬间又消散的目光,整个人呆滞,忘了该说什么。 “拿开!”栖悦的声音不大,冷酷傲慢。 九炎落一咬牙,轻声哄到:“别图了,怪可惜的,你不要给我行吗?” 他声音不大,栖悦坐着与他站着正好一个高度,声音、呼吸,微不可查的落在栖悦耳边,降低了音量却能让她听清,真诚的望着栖悦。 章栖悦打个激灵,耳旁的气息仿佛毒蛇猛兽,身体更是如成熟女子般轻颤,这感觉羞愤的想杀人!简直!简直—— 章栖悦气的推开他的手——撕拉撕拉——把纸搅得粉碎!让你看!让你戏耍我!撕了也不留! 很多人的目光悄悄看来。 九炎端蜃边答题,目光也看了过去,语速未降,侃侃而谈,微不可查的示意她稍安勿躁,转而怒目而视的看了九炎落一眼,责怪他没伺候好栖悦。 九炎落收回手,心里胆怯、羞愤,他竟然逾越的做出干扰主子的事,心中暗笑自己不长记性! 九炎落比章栖悦还要羞愧,低着头不敢再有任何举动,更不敢再把对栖悦字的欣赏挂在脸上。 骚动平息,学堂内的天之骄子在夫子又一轮提问中重新集中精力。 章栖悦心里未曾平静,恼自己竟然对着五六岁的孩子呼吸紊乱,她真是越活越回去,就她刚才的脾气、举动,别说求得九炎落的原谅,弄不好还能再添新仇! 那她重新坐在这里还有什么意。 章栖悦一跺脚,既然他喜欢……讨好他就是! 章栖悦重新摊开一张纸,想照着《幼学》上抄两个句子给他,抬眼一看:“感救死之恩,曰再造;诵再生之德,曰二天。”百度嫂索—毒后倾国 栖悦脸微红,她脸皮再厚也写不出这句话给九炎落。 “齐妇含冤,三年不雨,邹衍下狱,六月飞霜。” 章栖悦愕然,这岂不是让他扭曲的心灵更扭曲。 下一章。 “父仇不共戴天,子道……” 章栖悦有种抽死的感觉,幼学都教的什么东西。 直到她终于提笔才找到两句勉强励志的话:“盛世黎民,嬉游于光天化日之下。太平天子,上召夫景星庆云之祥。” ... 第6章 真的 是说,太平盛世的百姓,在清空朗月下尽情游玩;太平安定国度的皇帝,其德政往往感召天地,会有景星、庆云等吉兆。 章栖悦松口气,总算有句中肯的,她提笔写完,检查了几遍,满意地点点头,真心希望九炎落多看两遍,最好痛定思痛,将来为了“吉兆”少作些孽。 她把纸折叠起来,趁人不注意强硬的塞进九炎落的袖子里,转而故作专注的看着朱太傅。却不料此刻儒雅睿智的朱太傅更令她心烦。朱毒嘴,你一天不参本宫一本会死吗! 算了,她现在大人不记小人过,待她先安抚了“根源”再收拾仇人! 九炎落惊讶的睁大眼睛,瞬间喜不自禁的看着栖悦,无法相信的看着她,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他珍惜的摸摸袖口的位置,嘴角扬起一抹珍视的笑,干净通透的小脸恍惚比赤金的柱子还要耀眼。 章栖典耐心的等着夫子最后一只脚踏出学堂后,瞬间冲向自家妹妹,不等妹妹有什么表示,瞬间把九炎落推倒在地:“你想死!让你伺候栖悦是你的福气!你竟然惹我妹不高兴!是不是想夫子罚她。”说着跳坐到跌倒的九炎落身上,拎起拳头,左右开弓。 章栖悦见状,恨不得自己死了没看见,她的讨好还没有见效果,已被手快的大哥打没了! 章栖悦都为没脸色的大哥汗颜,难怪九炎落上台后,整治最惨的人是章栖典,实在是他太能往自己身上拉仇恨。 “大哥,是我觉得写得字不好撕了那些纸。”章栖悦嘴角僵硬,说得有气无力。心里无缘由悲苦,父亲为何把他们往死路上送,大哥这样的所作所为,她不信身为相爷的父亲不知道。 章栖典睁得虎虎生风的眼看着妹妹:“真的?”似乎不相信。 章栖悦点头,并拿出被她画的乱七八糟的纸给大哥看。 章栖典才从傻笑的九炎落身上跳起还不忘补上两脚:“算你识相!”兴高采烈的拉着栖悦王外冲:“走!出去看斗蛐蛐!小胖子这次真捞到了好东西,不知道是小胖子的‘将军’厉害而是忠世子的‘铁血’厉害。” 章栖悦想问九炎落受伤了吗都没机会,强行被拉出去。 九炎落从地上起来,摸摸被踢到的袖笼松了口气,还好护住了,然后着手整理栖悦杂乱的桌子。 他把每张涂抹黑漆漆的纸摺叠整齐,小心翼翼的摊平,突然灵机一动,珍惜的收起来放到后面他的书桌上,还不忘喜欢的多摸两下。 突然一个人影带着伴读撞在九炎落桌子上,把桌子上的纸全撞在地上,然后端起桌子上的墨汁撒在上面:“呀!没看见,撞到了,不好意思,更脏了,不能给你擦屁股了!”说完又从上面踩了一脚,带着自己伴读扬长而去。 九炎落蹲下身,面对脏污的地面,眼里首次有戾气一闪而逝,他小心的捡起每张纸重新摊放在桌上,面对众人时,脸上又是讨好的谄媚。 皇家学堂外。 章栖典趁别人的目光都在两只相斗的蛐蛐身上,把妹妹拉到一边,小声的提醒:“你离九炎落远点,皇上都恨不得溺死他,你出什么头,没看到四皇子和六皇子不高兴了,别以为皇上、太子宠着你,你就真当自己是太子妃。” 栖悦淡淡的看他一眼,轻松一笑:“知道了。” 章栖典没料到小妹如此好说话,准备好的一肚子的话被顶了回去,反而看着小妹乖巧懂事的站在他身边,觉得自己说话太重,才七岁的她懂什么:“你……也别太在意……” 栖悦答的很干脆:“恩……”大哥其实很聪明,可是命运弄人,谁能料到,生母是军妓的九炎落能成为皇上。 “来看斗蛐蛐!” 栖悦安静的跟在大哥身边,看着周围恍惚不真实的一切,心中出奇的宁静,没有身为皇后时的急功近利也没有深处冷宫的绝望愤怒,她静静的望着这一切,觉得生活美好、景色怡人。 深呼吸一口气,找了块临松的石头坐下,摆弄着身上的裙装,任清风吹过丝绦,痒痒的想笑。 九炎端蜃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仿佛春风也从他鼻翼间吹过,闻到了淡淡地香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没有被众星拱月的小丫头反而非常开心。 笑意柔美了她的艳丽,安静补充了她的蓬勃,火红如牡丹的她像一株含苞的雏菊,精致若观音坐前的童子,精致的那么有灵性。 九炎端蜃想,如果母后看到她,应该不会说她空有样貌不长脑子了吧。母后评价人未免太早了些,她只是被娇宠大的小姑娘,何必非有那么多心思,他觉得这样的栖悦就很好。 “太子殿下……”女孩穿着大红色的碎花襦裙,头上梳着娃娃髻,却插着一枚点翠蝴蝶发簪,一双丹凤眼非常漂亮,五官已经长开,出落得亭亭玉立,大方得体,已见是难得的美女,声音清脆活泼:“今天夫子讲的内容臣女不懂,太子可否借臣女浏览您的心得。” 九炎端蜃负手而立,一扫刚才的和睦,扳正脸色开口:“不过是些可听可不听的知识,不会便不会了。”说完继续望着松树下的身影,不忍离开。 范忆娥的笑容碎裂了一下又恢复如初,含笑愧疚的娇气道:“太子教育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说着紧紧地握了握手里的荷包,本想着借浏览一事作为回礼送给太子,却…… 范忆娥顺着太子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又看到那个惹人厌的身影,毫无家教、性格乖张,太子到底喜欢她什么!“臣女为太子泡杯茶吧。” 说完就要转身。 “不用了。” 范忆娥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她怎么说也是右丞之女,太子竟然拒绝的如此干脆。 九炎端蜃熟与应付她们,被教育要亲近权贵之子,又没说必须亲近权贵之女,再说,他现在未成年,偶然任性算不得什么。 范忆娥还看不出她不受欢迎就是没脑子,她压下心里被侮辱的自尊,毅然转身。说服自己:怕什么,太子成年礼后总要纳人,到时候章栖悦还未及笄,等章栖悦真有命成了太子妃,她早已站稳了脚跟,到时候对付一个不长脑子的女子还不是轻而易举。 章栖悦回家前,拿着手里的墨条看了很久,转身悄悄给了身侧的他:“站了一天你也累了,谢谢。”嘴角浅淡一笑,如心中演示了无数次的转身被大哥牵着离开。 九炎落捏着手里的墨条嘴角列开一抹孩子气的笑意。 这里第一次,有人说他‘累’,还送他东西。 章栖典边走又忍不住教训她:“上午说的话全当耳旁风,他能伺候你是他的福气。” 章栖悦上车:“不是每个都喜欢那样的福气。” “你怎么了?”章栖典十分肯定妹妹有事,要不然今天怎么会两次为‘扫把星’辩解:“走。” 马车平稳的驶离,内院管家亲子接两位小主子回去。 章栖悦坐在最里面,接过哥哥捧过来的茶,看着他孩子气的脸,不知从何开口,怎样说他才能懂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娘说我不该对余韵动手,莫欺宗族无人,余家这一代有好几位秀才了,世子更是聪明伶俐,说不定就能得了圣恩。” 章栖典轻蔑视之:“那又如何!等他们成事了,小爷都是将军了,到时候你依然想怎么欺负她就怎么欺负她。” 章栖悦看着哥哥豪情万丈的样子,欣慰的笑着:“话虽如此,可大哥就能保证咱爹一定风调雨顺,你一定能成为大将军?” “当然了!”章栖典从不怀疑,爹是当朝左相,曾经的少年状元,说起爹,栖典整个人都散发着崇拜的仰慕。从一介布衣短短十多载做到当朝一品,爹绝对是开国第一人。 章栖悦怅然,曾经她也如大哥一样相信爹。 章栖典立即紧张的看着妹妹:“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太子跟你说了什么!”目光中紧张稳重。 “没有。” 章栖典松口气,摆正脸色道:“别乱想,你永远是相府大小姐,皇上最喜欢的臣女,太子哥哥保护的妹妹,我的血亲,只要有哥在,哥绝不让别人有机会欺负你。” “哥……”章栖典突然拉住大哥的手,好似自己入住冷华宫时,他隔着长长的甬道冲自己说这句话,想到他当时的绝望,章栖典忍不住道:“哥,你别欺负九炎落了。” “为什么!” “因为……”到口的话收住,栖悦道:“他始终是皇子,如果不出意外,成年后就会封府另过,到时候他有了自己的势力,想起你总欺负他,难保他不会对你使绊子。” 章栖典觉得有道理,顿悟道:“小爷现在就把他打怕了,看他敢不敢想起小爷!” ... 第7章 造化 “大哥!” “呵呵,逗你玩的。”心里其实觉得妹妹担心的多余:“你别胡思乱想,我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你一个女孩子也许不知道。” 章栖典还是准备和妹妹说说,免得她乱好心:“其实……皇上有意放纵下面的人作践死九炎落。” 章栖悦吃惊的看着大哥! 怎么可能,那可是他儿子!皇家又不缺这口饭! 章栖典顿时觉得自己高大无比:“他娘是军妓,不是众皇子侮辱他,而是他娘真是军妓,你想皇上心里得多憋气竟然被一个人尽可……夫……” 不好意思红了脸,小小年纪的他能体会词的恶毒,知道不该对着妹妹说! 可,说都说了!章栖典小大人般的继续道:“总之皇上被她算计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六年前皇上亲自出征那次,大胜后皇上不知怎么的,临幸了那种女人。皇上当晚气得就要杖毙他娘,可不知怎么没死成,一年后,西北大将军就送来了这个孩子,一起送来的还有那个女人,只是她未入宫就削发为尼!你是不是觉得她很傻,放着荣华富贵不享?” 不等妹妹反应,得意地解释:“要不是那女的跑的快,皇上当场就能赐死他们,皇上根本不承认十三是他儿子。在宫里,所有宫女太监如果想最快被提拔,就是欺负了九炎落,欺负的越狠,受重用的机会越高,是皇上默许的。” 望着妹妹惊讶的目光,章栖典与有荣焉,可又立即气馁地求道:“这是我躲在爹书房里偷偷听来的,你千万别告诉别人。”说完神奇的挺挺胸膛等着看妹妹崇拜的目光。 章栖悦自嘲的苦笑,每个人性格的缺陷都不是无缘无故形成,她还是错估了九炎落小时候的境遇,不过……西北大将军为什么弄位军妓恶心皇上,还护着她把孩子生下来给皇上送来? 章栖悦想到归慈太后的手、想到西北大将军家族世代罔替的侯爵,隐约猜到了什么…… “小妹,小妹……” 栖悦天真得笑眯眼夸赞:“爹竟然没发现你在书房,哥哥真棒,以前,我在书房外面都能被发现呢。”父亲怎么会没发现大哥躲在书房里,他是故意说给大哥听,好让大哥参与到蔑视皇家的大不敬里。 就算皇上真想九炎落死又如何,九炎落如果真的死了,皇上一定杀了所有参与的人,以示皇上权威。 她只是没料到并九炎落本身性格“犯贱”才招来别人欺负。 她得多白痴,才有这样的认识,章栖悦羞愤难当:“他穿太监的衣服……”不会是…… 爹怎么会没发现?他当时躲得也不深,章栖典见妹妹终于有了兴致,立即把疑问抛之脑后,迫不及待的道:“听说是他给”服侍‘他的大太监磕了三头叫了三声爷爷才“恩赐’给他的。” “他以前的衣服呢?” 章栖典睁大眼睛看着妹妹:“你糊涂了,他在宫里没有份例。” 就是说所有他用得东西都要求爹爹告奶奶才有人“赏”给他。 栖悦觉得眼前模糊、眼睛酸胀,不知该同情他还是同情他。难怪每个进宫的女人都可劲让她欺负。 她就是草菅人命、为富不仁的掌权者,而她们就是被欺负的可怜虫,需要他庇护。 好在他并不是同情心泛滥,没有原则,哭太狠的反而死得更快。 所以说并不是每个人都像锦贵妃那么好命啊。 章栖悦只是羡慕,羡慕那些女人进宫前,都听长辈讲了这段不被提起的辛密,希望自家女儿在宫里过的顺意。 “还有!还有!这三个月你不在皇宫不知道,他又差点死了!”然后惋惜的扼腕,好像饥饿的人打碎了最后一碗白米饭:“那样都没死成!真是命大!本来都准备把他埋了,却又活了,都怪新来的不长眼丫头,以为他真是主子,一根筋的伺候,让他挺了过来。好在,内务府知道后,直接打了那丫头十大板,现在还没缓过气来。”语气终于解气! 章栖悦心突然被揪紧,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个重点:“那丫头叫什么名字!?” “这个人人都知道,叫锦榕。”口气难掩幸灾乐祸:“全皇宫现在都做好了欺负死她的准备!你说她倒不倒霉,今年五岁刚刚进宫,宫女路就这么毁了!哈哈!” 章栖悦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宫女路毁了又如何,贵妃路才刚刚开始。 想不到老天竟然给过锦榕这样的机会!真是待她不薄!同甘共苦的情分,谁能与她抗衡! 可恶!算来算去! 她还是迟了一步,失去了弄死她的先机! 章栖悦垂下头,心里更加坚定,不怕知道错在哪,就怕没机会重来!仰起头,又是斗志昂扬的她。 锦榕,你既然有这样的造化!那我们拭目以待。看看是你尽本分的服侍他有优势!还是本小姐雪中送炭好! 如今,这些事都不是秘密,再过几年九炎落的一切过往都被抹去,彻底成为皇家第一秘闻。 待他被封位太子,他的身份被换了一个“温和”的版本,被人传诵,连他的生母,也成了商家女,比军妓出生高了千万倍。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为争储君之位,皇后娘娘努力漂白了九炎落,却给了九炎落生母反宫的机会,未来掌握慈宁宫的不是绞尽脑汁送九炎落上位的今皇后,而是寺庙里被请回来的美丽若少女的归慈太后。 章栖悦与归慈打了半辈了太极,以失败落幕。现在她总算知道输在哪了,总算知道太后为什么喜欢锦榕,不喜欢无论出身和才学都胜锦榕很多的正牌儿媳妇! 大哥、娘,你们放心,今生如果九炎落为帝,女儿就是卑躬屈膝也伺候好他,让所有惦记咱家好的人不得好死! 呸!太没志气!还没开始呢,先想着跪了! “老爷?” 章栖悦闻言快速掀开车幔,飞扑入在家门口等自己的爹爹怀里,甜甜的声音比往常更腻三分:“爹爹,你来接女儿,爹爹最好。” 章臣盛慈父般的抱着:“你呀,爹怕你三个月没去不习惯。” 怕女儿听娘的话忘了你才是真:“爹爹,晚上我们吃什么?”装腔作势谁不会。 章臣盛捏捏她的小鼻子:“吃你最喜欢的狮子头,快点回去,就等咱三了。” “老爷。”正屋内打帘而出的大姨娘惊了一下,慈祥的看向栖悦:“回来了,姨娘给你做了好吃的。” 以前,栖悦理解成是大姨娘亲手做得,而纪氏总这样说,才迷惑了曾经的栖悦,甚至险些认贼做母。 章臣盛与纪氏暗自交换个眼神:“乖,去梳洗,爹等你。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服侍小姐。”慈眉善目的目哄女儿离开,才威严的看向纪氏:“交代你的事办好了?” 纪氏见四下无人,目光熠熠的走过去,一扫木讷的本分,温柔如水的作态瞬间美化了她的容貌,她并不为章臣盛的威严所摄,反而有些凌厉:“您交代的事,我能怠慢。”说着为老爷整理下胸前褶皱的衣衫,媚眼如丝的横他,亦笑亦嗔的样子如少女般可人:“就你不放心。” 章臣盛受用的捏捏她的鼻子,眼中的爱怜稍纵即逝,是他辜负了她,她本该……:“我今晚过去。”想起她床帏内的可人计量,目光宠溺宽容:“也该找位女夫子给影儿启蒙了。” “夫人,您的披帛。” 两人快速分开,神态如旧。[^*] “不用了。”赵氏从内堂出来,一身垒丝琉璃彩并蒂花纹襦裙,头上带着宝蓝色孔雀开屏朱钗,深蓝色高腰束带,淡淡的宝蓝色,从头到脚,瞬间照亮了周围的光彩,清新典雅,她如沐浴圣光的珍珠,端庄高贵却又美丽不可方物:“咦,今天下衙这么早?” 章臣盛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就算无感情,赵玉言也是难得一见的美女,一动一静间浑然天成、毫不做作,从世家嫡女的眉宇间流露的媚态更是吸引人,只是威严太过,毫不解意。 纪氏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权势、美貌与一身,什么男人不能嫁,偏偏选中了她的臣盛。 但想到老爷知道这女人真面目,又释然。天之骄女又如何,还不是被相公蒙骗。 纪氏努力站直身躯,正位夫人又如何?章臣盛喜欢的是她、爱得是她!能把赵玉言这天之骄女踩在脚下她心里无比痛快! 章臣盛回神,想到曾经被赵玉言这种媚态玩弄鼓掌间,他就觉得愤怒,当初就觉得赵玉言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哟地位的人,怎么会看上他毫无背景的他,亏他当时昏了头答应了这门亲事,原来是觉得他好拿捏,不会把她跟贵人那段情说出去! 新婚之夜无落红!当他不经事,说什么受过创伤,如果真是那样,为什么事后又送了二十万两陪嫁,还一路扶持他高升,甚至他纳妾都不吭声! ... 第8章 规矩 章臣盛走过去扶住妻子,眼里已不见任何青训:“怎么这么早出来了,开饭还要等一会。” 赵氏淡漠的入座,即便浅淡也如光照寒冰般,震慑人心:“我又不是病了,只是有些不适,多走走还是好,相爷忙了一天辛苦,红烛,沏舅爷今早新送来的茶。” “舅爷来过来?怎么不派人叫我回来。” 两个和睦的闲话家常,男子高大俊美女子端庄温柔,仿佛画一般让人神往。 站在一旁的纪氏只有不断的说服自己,才能不被眼前所见刺伤。 她与老爷青梅竹马,赶考之前更是摆了酒席,她才是章臣盛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第一个女人,可…… 当她找来燕京时,他已是赵国公府的乘龙快婿,大周从四品官员,她想过大闹一场,想过玉石俱焚。可她凭什么与赵国公府的千金小姐碰! 只能委身做妾,还不能告诉任何人她才是章臣盛的原配,如今她在这个家连二夫人都算不上,自己的孩子更是矮了赵玉言家两蠢货一截。想起两个孩子,她就如针扎一般,如果……如果不是她不经事,第一个孩子能活着,现在就是左相府的长子,一切荣华富贵都是她的! 栖悦进来,一眼落在低眉顺目的纪氏身上,熟悉的怨气,奇迹的抚平了锦榕带给栖典的压力。 她像往常般飞奔过来,仿佛才看到母亲在,生生刹住脚步,乖巧的低着头,怯怯地向母亲问礼:“娘,安好……” 章臣盛见状已准备安抚女儿。 赵氏笑容,并无责怪:“饿了吧,上菜。” 章臣盛措手不及,伸出的手都忘了把女儿拉入怀里,就这样放过乱跑乱跳的栖悦?不像赵氏的作风?她出身名门世族,对子女的做派向来要求严格。尤其对分不清是非的栖悦,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 赵氏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女儿乖乖禁足三月,还写完了一百份经书,让她终于明白,孩子还是懂事的,只是小小年纪活泼些而已,想想自己小时候不也一样让奶娘头疼,反而释然。 是她太心急,总觉得孩子任性、跋扈,被人宠坏了,总想管束她,怕她惹出乱子,怕她将来被人当枪使。 但一百份经书,不是谁都有耐性抄。想到女儿红肿的手腕她就心疼,女儿没道理这么早为她的将来受罪,慢慢教吧,不能吓到孩子:“怎么了?”臣盛表情很古怪,难道自己不训斥女儿,爱女如命的他反而不习惯? 章臣盛没事人一样吩咐:“开饭,开饭。” 纪氏和新进门的陆氏正准备伺候主母。 章臣盛眉头却皱了起来:“弄巧呢,怎么不来服侍小姐吃饭。” 章栖典和纪氏的三个儿女说说笑笑的从外面进来,快速入座。 栖典快速拿起碗筷往自己嘴里扒饭:“饿死了。” 赵玉言深吸了几口气才忍住没训斥儿女,改天让他舅舅把他带过去教导吧。 章臣盛见玉言对栖典也无动于衷,超出他预料的感觉让他心里一阵烦躁,迁怒道:“问你们话呢!难道让小姐自己夹菜!” 纪氏当没听见左相发怒,多大点事,丫鬟婆子多得是,她只是与有荣焉的看眼三个孩子,眼底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她身份低下又如何,她的三个儿女争气,都如嫡子嫡女一样上饭桌吃饭,秀气文雅更胜嫡子。 章栖悦状似诧异的看向父亲,眼睛水盈盈的无垢:“爹爹生气了?巧儿病了,女儿让她歇息。” 栖典塞得满口是饭,不忘嘀咕句:“爹偏心,妹妹没人服侍就生气,儿子也要人服侍。” 赵玉言见儿子满嘴喷饭终于忍不住低声教导:“没人当你是哑巴,吃饭!” 章栖典不痛不痒,大口扒饭,反正天天被说,他才不怕。 “你能跟你妹妹比,你妹妹是女孩,当然娇贵,既然生病了,卖出去,省得过病给小姐。”章臣盛不依不饶。 章栖悦看着父亲,心里冷哼,表情却更加讨好生气的父亲道:“爹爹别生气,女儿知道爹心疼女儿,怕女儿吃不好饭,要不,要不……让影儿妹妹还服侍我,影儿妹妹服侍的最好,女儿保证吃的饱饱地。” 纪氏瞬间看向栖悦。 准备吃饭的章栖影茫然地看向姐姐,她身穿棉服,布料不显眼,款式是燕都最流行的样子,梳着与姐姐一样的双髻,头上绑着红色的蝴蝶结,乍然看上去可爱,但坐在赵氏一双儿女身边,却黯然失色。 赵氏若有所思的看女儿一眼,见女儿儒慕的望着章臣盛,便无事般提醒纪氏继续布菜。 章臣盛闻言,舌头在嘴里打个转,噎住了,不知道该接什么。 章栖悦表情无奈的看向庶妹,转而盛气凌人的把桌子一拍:“傻坐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服侍本小姐用饭!” 众人习惯性垂下头各忙各的,大小姐脾气不好谁都知道。 章栖影也饿了,她才五岁,也是被纪姨娘捧着长大,姐姐要吃饭她也要吃饭啊?为什么她要服侍姐姐? 章栖影表情委屈的看向同样宠爱他的栖典哥哥和父亲,小小年纪的她隐约知道他们可以训斥姐姐。 章栖典当她是空气,低头扒饭。他亲妹子只有栖悦一个。 章栖悦更怒了:“看什么看!跟你说话听不见吗!爹爹,你看她啦,女儿体恤她才让她上桌吃了饭,她就真以为位置是她的了。” 挨章栖影最近的章栖阳扯了扯妹妹的衣袖,表情冷酷目光沉稳,他是相府庶二子,也是栖影的亲大哥,只比栖典小几个月,早已懂得人情世故,他的左相长得有八分相似,虽然是庶子,可不言不笑时也有几分慑人的威仪。 “还不去服侍栖悦妹妹吃饭。” 栖影最信服二哥,听他那么说,心里万分委屈,只是习惯接受命令的她,还是站起来,向姐姐走去。 纪氏看得心都痛了,目光凌厉的在章臣盛身上瞪了一眼,又低眉顺目的为主母部菜。含笑的对赵氏道:“栖影能服侍大小姐用饭是栖影的福气,一家人在一起,亲亲热热的喜庆。” 这句话可深究的地方就多了。 赵氏放下筷子,目光严厉,她绝不允许有人暗自编排她女儿,更何况是承了她女儿的情才能上桌吃饭的人,更没资格开口:“我没记错的话,栖影本来是服侍大小姐用饭的,大小姐体恤妹妹年纪小才让她以后同桌而食,今天不过是弄巧不在让栖影暂代本质,也罢,既然栖影不愿意,以后就不用过来伺候了,栖阳、栖木年纪也不小了,以后也不用来伺候栖典了。” 章臣盛脸色难看,却挑不出妻子的错,章栖阳面色不动,只是起身站起,恭手向赵氏行礼,身板挺直态度恭敬:“多谢母亲这些年体恤,栖阳以后定管束好弟弟妹妹,栖影今日失礼之处还请母亲谅解。” 纪氏悔得肠子都清了,她干嘛要多嘴!以后儿子女儿没了同主母一起用饭的特例,难道跟那些不长眼的庶子女一起吃下一等饭菜!肯定有人要怠慢她的三个子女。 纪氏赶紧讨好赵玉言,笑容卑微小心:“姐姐,能服侍大小姐大少爷是他们三个的福气,以后还是让他们在一旁……” “不用,都是一家人,什么服侍不服侍,红烛,你去服侍大小姐用饭,其他闲杂人等出去吧。”说完重新拿起筷子,话题结束。 无人再敢出声。 章栖影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要出去?她还没吃饭?这是她的位置?“爹爹……” 章臣盛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带他们三人下去!惹怒了小姐和夫人,他们担得起责任吗!” 章栖悦佩服臣盛这时候还不忘维持他慈父的形象,真是“辛苦”。 三个孩子被遣送出来。 章栖木确定四下只有三人的奶娘后,小脸分外难看,与其生母阴损的目光相差无几:“二哥!他们欺人太甚!她是小姐,影儿难道就不是小姐!我们都坐下了还把我们赶出来!当我们是什么!爹也是!都不帮妹妹评理!” 章栖阳本在想事情,听到栖木说得最后一句目光锋利的看向栖木:“闭嘴!你要记住爹只会为你好!以后再说大逆不道的话,我就把你交给爹处置。” 倔强的栖木撇开头,非常不服气,嘴上却不敢反驳二哥:“知道啦。” 章栖阳无奈的摇摇头,看眼兀自委屈中的妹妹,怜惜的牵起她的手:“走,二哥带你去吃饭,你以后要记住,除了二哥和栖木没有人真心对你好,栖典是栖悦的大哥,不是你的大哥。” 章栖影听到这句话突然淘淘大哭。 一群人忙慌了神的哄劝她。 另一边,章栖悦见饭桌上没了讨厌的人,舒心爽意的咀嚼着口里的美食,根本没打算把他们三个放在眼里,她的路又不是他们给的。只要九炎落不杀她,其他的人随便她杀。 ... 第9章 当家 赵氏隐隐蹙眉,吃饭的空档不自觉的注视女儿,女儿的习惯她再熟悉不过,毛躁、不专心、冒进,吃饭的时候也定不住她的性子。 但现在,女儿慢慢地吃着,举止端庄、细嚼慢咽,偌大的汤勺在小巧的碗碟里转了几圈都没发出声响,筷子轻握,夹的分量刚够抿嘴,举手投足间有股高贵的散漫,浅浅而笑的神态说不出的让人着迷,可这种作态……不该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 发生什么事了? 赵氏的眉突然皱的紧紧地,在宫里被人立了规矩?!还是有人越过她私自教导了女儿宫廷礼仪! 赵玉言想到后一种可能,突然有股无名火!如此迫不及待的把悦儿打造成宫妃!皇后安的什么心! 想到女儿在宫里受了她人盅惑,下了苦心学习规矩,莫名的为女儿心疼,这些规矩哪那么容易学成,哪个不是从小小被教习嚒嚒打着长大,自己的女儿难道也要为了讨好一个男人练习莫名其妙的规矩,还不能保证那人的心能一直在女儿身上。 赵玉言看着粉雕玉琢、漂亮可人的女儿,突然觉得她应该出去走走,帮女儿定个娃娃亲了…… 入夜,大红色的烛火发出刺啦的声响,丫鬟婆子安排好值夜已经睡了。走廊上的灯笼依次被熄灭,院子里变得更黑。 相府的别院内,纪氏遣散了伺候的人正跟章臣盛发脾气。 “没有了同桌而席的好处,又是被赶出来,不知道的人以为他们在赵玉言面前失了宠,还不可劲贬踩他们……”说着伤心的坐在一边哭泣:“都是我这娘不争气,不能给他们良好的出身,没有别人娘出息,活该被……” “够了!”章臣盛被吵的烦不胜烦:“不就是不一起吃饭,省得看他们母子的脸色!有什么不好!” 纪氏见章臣盛冲她发怒,心里更觉委屈的想死,忍不住大声吼道:“你说有什么不好!他们再也吃不上好东西,再也不会有人高看他们一眼,他们从此会跟我一样,没人记得、随人使唤!” “乱说!”章臣盛见纪氏哭得伤心,又是为了孩子,想到她这些年的委屈,和两人以前在家乡时的浓情蜜意,忍不住走过去抱住她:“好了,别生气了,他们也是我的孩子,我也疼,这样,我让外院管事每月私下给你们母子加月例,你也别委屈了孩子们。” 纪氏闻言,心里的不甘怎会因男人几句甜言蜜语平复,可她知道如果闹的狠,章臣盛会扭头走人。 纪氏眉目一转,趴在章臣盛怀里哭得更加伤心,脸上布满爱慕的情谊和为他委屈的隐忍:“是妾身不好,想到孩子们受了委屈逾越了……相爷别跟妾身一般见识……”说着擦擦眼角的泪,赵玉言,你等着!在章臣盛看不见的角落目光阴狠如蛇。 “怎么会,是我考虑不周。”章臣盛抚摸着妻子的美背,入手的感觉让他心猿意马,可想到儿女受的委屈声音充满恨意:“没料到那两兔崽子超出了控制,等我回去好好跟谈谈栖悦,看看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栖悦怎么会突然对影儿发难?” 他们前期做了很多工作,一直教导栖悦友爱兄妹,告诉她,影儿生来有隐疾,纪氏是妾室照顾不了女儿,栖影从小委委屈屈的长大,说这些的目的是勾起孩子的同情心,让她把影儿带在身边,享受跟栖悦一样的大小姐待遇,两年来,一直很成功,怎么突然就…… 纪氏不忘上眼药:“还不是她大小姐脾气越来越盛,亲妹妹都下手。” 两人说到这里相视而笑:这不就是他们要的结果。 朱红色的拱门内,秀雅的亭台楼阁在竹林里若隐若现,美轮美奂的假山流水上坐落着相府最尊贵的当家主母院落。 手握相府女眷大权,门下客卿无数,她是相府中人人皆知的背后掌舵中,燕京首屈一指的贵妇,无人能超越,相爷也不行。 院落里的烛灯亮着,仆人们悄无声息的进进出出,赵玉言本已准备入睡,此刻只穿了里衣坐在紫红相间的锦绣床帐内听嚒嚒汇报女儿的情况。 听完后不自觉的皱眉:“又听了半宿的戏?” 教养嚒嚒姓楚,是赵氏娘家三代长朴,忠心气质乃上上选,是赵国公夫人亲自赐给外孙女的养娘,因赵国公府地位高贵,楚嚒嚒在相府的身份也很超然,除了对夫人带来的陪嫁人和颜悦色,对姑爷的下人爱理不理。但是真心疼爱小姐。 “夫人,您说这是怎么了,连续三个月不听戏睡不着,到了夜里,灭了灯就醒,稍有人离开的声音整个人就紧张,奴婢请了大夫,大夫说小姐好的很,夫人,都是奴婢不好。”说着跪下来,带着哭腔自责道:“奴婢没伺候好小姐……” 赵玉言闻言眉头紧锁,没怪罪楚嚒嚒的意思,只是迟迟没有发话,纤弱如玉的手指覆在心口,心里莫名不安。 女儿怎么了,没人陪着不入睡,听不到动静会不安,有时候晚上抓着嚒嚒的手让嚒嚒们陪她说半天的话,老嚒嚒有多啰嗦赵玉言比谁都清楚,而且喜欢翻来覆去的讲她们经历过的乏善可陈的事,女儿一天听好几遍也静静的听着,这根本不像小孩子的行为,好像被搁置了几辈子的老太婆,唯恐逮不住说话的儿女,见了遍恨不得熟知他们的一切好安心。 还有今天,女儿向来宠爱庶出的影儿,平日不准人欺负,更不忍让她办重些的事,份例等同大小姐,今日竟然让影儿服侍她用饭,事后自己把栖影赶走,女儿也无动于衷,莫非…… 赵玉言心里一紧:被影儿暗地里欺负了! 她就知道纪氏不是好东西,教唆女儿给自己女儿使绊子,伤人心的事,莫过于一腔热血付出却发现喂了狗!果真狠毒,定是让栖悦吃了哑巴亏! “来人!” 红烛立即进来:“夫人。” “把章栖影扔伴云跪着,没有大小姐的吩咐不许她起来。”或者是余韵那丫头私下给女儿使了绊子?不管是谁,欺负她女儿就是不行。 “楚嚒嚒,你也下去睡,她要喜欢听戏就让她听,不过总从外面叫人始终不好。”赵玉言想了想道:“明天你让解叔去坊里看看,有合眼缘的买下来,细心教导送给小姐。” “是。” 纪氏是被小儿子吵起来的,章臣盛刚与她意乱情迷的倒在床上,小儿子就在外院喊叫起来,弄得章臣盛脸色很不好看,坐在帐内没出去。 纪氏心疼孩子,章臣盛心硬,她不行,她只有这三个子女,章臣盛却多得是,自然少一个不少。 “怎么回事。”纪氏制止身边的仆妇。 “姨娘!”章栖木挣开拦他的嚒嚒着急的拽着娘亲往外走:“小妹妹被母亲的人带走了!正在伴云楼外跪着,说大姐不原谅她就让她一直跪着!” 纪氏听着险些没昏过去,赵玉言!你欺人太甚!栖悦是什么货色也配与她知书达理、懂事听话的女儿相提并论:“大小姐呢,就让你们妹妹一直跪着。” 到底在众人眼皮底下,纪氏立即换上一张委屈担忧的脸,脚下却不做戏的向伴云楼跑去,影儿才五岁,怎么受得了在寒夜里跪着! 章栖木着急的跟上,吐字清楚的转述:“大姐睡了,根本见不到大姐,下面的人也不让仆人叫醒,楚嚒嚒还说,谁敢喧哗,同罪论处,二哥已经在那里陪妹妹跪着了。” “你哥也在。”纪氏心里更加担心,理智却慢慢回笼,脚步变慢,她试探了赵玉言多年,赵玉言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草菅人命的事在名门望族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惩戒庶出虽不好听,可赵玉言不是个注重名声的人,要不然她当年也不会…… 想到这里,纪氏心生快意,活该! “姨娘!我们快去找爹爹吧!” 纪氏心念一动,去什么去,章臣盛在众人眼里是章栖悦的“慈父”,他去也不管用,可是就让儿子、女儿那么跪着她怎么甘心…… 纪氏突然摸摸自己小腹,她还不太确定,必定才过了三天,可是如果有呢,这是让赵玉言名声受损的好机会。 如果处理得当,孩子也能保住还能让栖悦那死丫头对这孩子心生愧疚。 就算保不住……纪氏心念一动,眼里闪过坚定:章臣盛也该给她长长位份了。 纪氏抚摸着未成形肚子:孩子,别怪娘狠心,娘也是逼不得已! “姨娘,您快点!” 看着儿子焦急的脸,纪氏突然拽住他:“别着急,这事有姨娘,天晚了,你去睡,明日还要去学堂。”说完不等儿子反抗,让奶娘强行带栖木下去。 伴云楼外,夜色妖娆,除了几个粗壮的婆子守在门外,空无一人。 纪氏二话不说陪着一双儿女在铺有小石子的甬道上跪下:“小姐,求您饶恕栖影,栖影不……” ... 第10章 安心 粗壮婆子扬起手,面无表情的甩了下去,力道大如蛮牛,瞬间把人打个踉跄。声音却细如发丝的昂首道:“小姐睡了,不许喧哗。” 纪氏险些气死!这——什么不准喧哗!不准人说话,为什么还让她女儿来这里跪着! 婆子们对纪氏愤怒眼神无动于衷。 章栖阳、章栖影急忙扑向母亲:“姨娘,你怎么样?姨娘,姨……” 纪氏安抚的冲儿女笑笑,掩着被打的半边脸看眼门口粗壮的两位婆子垂下头,更坚定了心里的想法。 凭什么她要挨打?凭什么她的儿女就要给章栖悦那脾气暴躁的女人跪着?凭什么赵玉言一句话她们全家都要无地自容? 还不是仗着赵玉言是主母,身份高贵,她不能再当妾,不能让儿女受了委屈,最不济她要是上族谱的侧夫人,庇护她的子女。 章栖阳看着纪氏和妹妹相继受委屈,心里非常难过,无论他们如何隐忍,如何不争,主母都不会放过她们,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就让妹妹跪在这里,只因姨娘大声说话,说打就打,可曾把他们当人看! 章栖阳的愤怨加重,他们努力讨好有什么用,人家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姨娘,您起来,母亲只说罚妹妹没让您跪,您快回去,小心身体。” “不用,姨娘陪着你们。”纪氏欣慰的看眼大儿子,她有比嫡子更懂事更听话儿子,她的儿子总比章栖典优秀百倍,如果章栖典死了,她儿子就是长子,最优秀的相府长子。 纪氏想到这里心里猛然震动,她怎么没想到,如果章栖典死了……死了……这两个人冲入她的脑海散也散不去。 “姨娘,姨娘……” “姨娘没事,姨娘怎么能看着你们受委屈,姨娘陪你们一起跪着求大小姐原谅。” 几个婆子心里冷哼一声,任她们去了。 三个人“相互扶持”的跪了一晚了,除了年幼的章栖影不知错在哪里有些小孩子气的不高兴,其他两人想的更多。 东方浮白,初晨的阳光照耀大地,院落里忙活的下人们越来越多,两个值夜的粗壮婆子也换下了岗。 纪氏抱着眼角还有泪痕的女儿,下腹隐隐坠痛,她知道,这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心里焦急的看向伴云院,章栖悦怎么还不出来。 章栖悦梳洗结束,穿了一套粉橘色亮丽襦裙,头上缀着两枚垒金蜻蜓发针,如坐前童女,轻灵稚嫩。她从不委屈自己,尤其在打扮上,再蠢得男人也有审美观,包括没权没势的九炎落。 她在众人的拥簇下缓缓走来。 纪氏见状,掩盖眼里的欣喜,把熟睡的女儿放儿子身边,顿时哭泣的扑上去:“大小姐,大小姐!千错万错都是栖影不对,栖影得罪了你是她罪有应得,请小姐看在栖影服侍了小姐一场的份上,饶恕栖影!奴婢愿做牛做马的服侍您!” 楚嚒嚒眼疾手快的让丫头拦住向前扑的纪氏:“放肆!你敢冲撞大小姐。” “奴婢没有,奴婢不是有意的,大小姐!栖影不懂事,求大小姐网开一面。”说着死命往章栖悦身边凑。 “还不按紧她!”楚嚒嚒护大小姐身边:“小姐,别怕。” 章栖悦径自往前走,梳洗时楚嚒嚒已向她汇报了昨晚的情况。 的确是母亲的性格,涉及儿女,只要怀疑绝不放过,而她,自始至终没学得母亲丁点本事。 章栖悦脚步未停,绕过她们想要离开。 纪氏突然挣脱小丫头,向章栖悦冲去:“大小姐,求您放……” 楚嚒嚒瞬间扭住纪氏的身体向后推去:“还想跑——” “啊——”纪氏“如愿”摔在地上,但一股意料之外的疼痛席卷全身,让她瞬间捂着肚子缩卷成团:“疼……疼……” 章栖阳趁机推了章栖悦一下,快速向纪氏冲去! 章栖影被惊醒,见姨娘单薄的衣衫下被血迹染红,吓的哭着跑过去:“姨娘,姨娘!” 章栖悦身形未动。 楚嚒嚒暗道晦气,万一惊到了大小姐,想到这里快速向小姐看去。 章栖悦向后看了一眼,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种事她做的也不少,吓到不至于,只是觉得无趣,自己有孩子自己会不知道,都生了三了,当自己是能轻易被人害了子嗣的未知女子,哄谁呢! “拖出去,连老爷的子嗣都护不住,送到庄子上以儆效尤。” 纪氏闻言险些气昏过去,小小年纪,如此阴损的话也说的出来!懂什么是“子嗣保不住”,也不怕污了名声!“啊!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老爷,您快来救救我的孩子!老爷!老爷——”纪氏暗暗掐了大儿子手背一下。 章栖阳会意,立即哭跑着向前院冲去:“姨娘快死了,爹!爹!我姨娘快死了——” 不一会,被惊到的人纷纷赶往伴云楼,看戏的、担忧的、惊讶的,纷纷有之。 楚嚒嚒看着地上缩卷着的纪氏,再看看纷纷赶来的人,肠子都悔青了,若是传出去,定对大小姐的名声有碍。 大小姐名声就够不好听了,如果再加一条“致姨娘流产‘,大小姐少不得一个”毒辣’的名声:“来人!还不抬到竹园。” “啊!疼!疼——陆姨娘救我!帮我叫老——” “堵上她的嘴!一派胡言!” 章栖典从人中钻出来! 章栖悦苦笑,这种热闹也是他该看的,走过去,栖悦拽住他:“该去给母亲请安了。” 转身看到赶来的母亲行礼,栖悦甜甜一笑:“娘。” 赵玉言快速道:“时间有点晚了,你们不用跟我请安了,先进宫,晚上再向娘赔罪。”可恶的纪氏,若是连累了女儿名声,对栖影的这点惩罚才是得不偿失。 正好,栖悦对纪氏也不敢兴趣。破大的事,也值得她侧目,她的心机只要留给九炎落,谁能治她的罪。 大腿报错是无知,心急用错了是傻子,区区一个纪氏,她现在想杀就杀,没个孩子,关她什么事。 赵玉言看着女儿的笑容,再看看被人强硬抬起还哇哇叫的纪氏,周围人的窃窃私语,总觉得哪里不对:“去吧,路上小心。” “围着干什么,纪氏怎么在这里?扰了大小姐去宫里的时辰你担当的起吗!出血了?放肆!老爷的子嗣不好好护着,安的什么心——” 渐渐地章栖悦听不到母亲的声音,只觉得心里暖暖的,无比安心。 成群的鹰鸟飞过空旷的初慧殿上方。 五排高低不一的人站定。 拉弓! 放箭! 数百支弓箭齐发!或迅猛、或娴熟、或软绵、或失落冲向高空,拉开了初慧殿早课的序章。 嗖—— 一箭射落目标,引来无数人赞美的恭贺。 “太子箭术超群,乃我辈表率。” “太子殿下弓箭堪比神射,是大周之福。” “太子哥哥好棒!”几位姹紫嫣红的小姑娘同时发出真心赞美。 最后一排,服侍在栖悦身边的余韵也看到了落下的大雁,忍不住为太子鼓掌欢呼:“太子殿下的箭术越来越精湛了。” 章栖悦看着箭支晃晃悠悠从高空落下,啪嗒!空无一物的掉在地上。栖悦再次拉弓射箭!箭支又慢慢悠悠落下,啪嗒!连只苍蝇也未射落。 章栖悦惊讶的睁着圆鼓鼓的眼睛看着地上孤零零的箭支,啊!射不着。 太子转头看来,正看到栖悦孩子气的与地上的弓箭对视,忍不住摇头失笑。 嗖——啪—— 一只雄鹰落地! 太子忙收回在章栖悦身上的目光,紧张的看向弓箭师父:“师父!请教导!” 第一排学子纷纷收起弓箭,站定,恭敬的道:“师父!请教导!” 聂弓凯,大周征北大将,一手弓箭本领出神入化,曾三百米外射敌将首领与阵前,缔造了大周国最短的出兵俘敌记录,目前认“一等功”禁军箭术总教头,顺便教众皇子骑射。 第一排学子无人能抵抗聂将军的魅力,天生的好战因子作祟,每逢聂夫子在,平日顽皮难训的皇家学子立即乖如兔子,让往蹦就往哪蹦。 浑厚的声音犀利的响彻初慧殿早课上课:“第一排!全部都有,拉弓!” 唰—— 十五个小身板瞬间拉弓踏步,动作整齐划一、气势威风凛凛,颇有战场上几分杀气,顿时引起后几排羡慕、赞扬的惊呼。 章栖典脚踏弓步,目光严肃的盯着箭头目标,拉弓架势不输第一排最耀眼的人物九炎端蜃。 章栖悦身在角落继续拉弓。 余韵早已挤到前面,眨着儒慕的眼睛,观看众人射箭,虔诚、好学! 栖悦再次睁大圆圆的眼睛,看着飞出不足两人高的箭支猥琐的落下!啊?又没有!箭羽是不是“绣”了,章栖悦抽出一根箭,眯着眼对着晨光打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