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一刀震八方》 第一章 荒山艳遇 人们永远也想不到,在那层峦叠嶂的十万大山里面,竟然会有那么舒服的一张床。床本来就是叫人舒服的地方,只不过这张床更令人恋恋不舍,即使睡在床上的人闻得噩耗传来,也不想马上离去。 床上有一条粉白色的绣被,被面上绣的是一对鸳鸯戏水图。就在那绣被的波动下,好像有一对活鸳鸯在微微地跳动着。 偶尔,被子里面会嘤咛一声,但看不出被子里面男女的模样。 既然看不见两人的模样,那就听一听两人的对话,且看他们说些什么。 “我放你半个月的假,应该够了吧?”女的声音柔细。 “你以为足够吗?”男的回答简单。 “其实我也为你难过,唉!” “别再说了,咱们这是高兴的时候,别提那事。” “忽”地一下,女的把被子掀开了。啊!这女子真的白,不但白,而且白中带着粉红色,那张脸大概是咱们古代四大美人的合并,说她多美就有多美。 “他是你哥哥啊!你们一同出娘胎,他只比你早出半个时辰,如今他被人杀了,你还不急着去找凶手?” 男的挺起身来了。 这男的也不赖,一双大眼睛,细长的鼻,脸蛋是椭圆的,外加一张不厚也不薄的嘴唇,在他那白得不难看的脸蛋上,还真的配搭得恰到好处,别说是女人了,男人见了也觉得他是标准的美男子模样。 男的对女的叹口气,道:“我那位比我大半个时辰的哥哥呀,他不听我的,如今天下大乱,他偏偏去做官,好地方没他的份,弄个巡按去台湾,可好,被海盗弄死在大海上,我能怎么办?” 女的道:“当然去报仇呀!” 男的道:“做他兄弟的,也只能为他报仇了。” 女的道:“半个月够了吧?” 男的道:“我的小百合花儿,单只路途也要十天八天了,还得找机会去海上,半个月够吗?” 女的道:“那就二十天,再不然一个月吧。” 男的摇摇头,跳下床,他推开木门往下看。 为什么往下看?只因为这地方在悬崖上,那个四方洞口上还有四个大字:“天才小筑”。 “天才小筑”不出名,但如果提到药王墨非子,就是江湖上的名人了。这一双男女又是谁?慢慢地你就会知道了。 年轻人走了。 他走得很快,看上去了无牵挂,甚至只斜了一眼那个洞口上方的“天才小筑”四个字。 其实在年轻人的心中,可就不一样了。 他心中实在不愿意离开他的小百合花儿,这些天同小百合花儿泡在一起,八个神仙也没有他舒服愉快。 如果换了是别人遇害,被海盗杀死在台湾的大海上,说什么他也不会下山的。 偏偏这个被海盗杀死的人是他的哥,虽然两人的“年纪”只差半个时辰,而且兄弟两人的思想不同,但兄弟之间的义是不可抛弃的。 就为了这个“义”字,他便只有离开十万大山,而奔往江南去了。 如今正值天下大乱,朝廷被乱军弄得焦头烂额,而且鲁豫又出了捻党,西北的边民在造反,江湖上也出了许多帮派,准备捞一口肥肉。 年轻人不参与任何门派,他在深山里同墨非子的姑娘睡在一起,不愁吃不愁穿,白天笑,夜晚闹,天天过好日子,人生最美妙的事全被他一个人占尽了。 现在他只差三十七里半的山路,就出山区了。 年轻人刚刚走上一道山岭,他放眼看,只见两间大茅屋在山下面,灰苍苍的炊烟往空中袅袅升起来。他看天色,敢情正午了。 松松肩,耸耸鼻子,年轻人大步往山下走,他还未走到茅屋前,啊,从茅屋里奔出一个女人来。 这女人是个大个子,双手还叉着腰,两只眼直不愣地看着走来的年轻人。 别以为这人个子大,仔细看还真美,皮肤白,眼睛大,薄薄的嘴唇还泛红色,就好像涂了一层寇丹似的。 蓝衣裙,绣花鞋,开放的双足有一股自然美,那绣鞋上面还有红红的绒球钉在鞋头上。只不过这女的两边脸蛋上,好像特别地涂上了一层红色。 年轻人已经走过来了。 “哟,哪儿来的美相公,你姓潘不是?”她开玩笑。 年轻人淡淡一笑,道:“你说我姓潘?” 女的吃吃笑,半掩口地道:“你长得美,美得就好像潘安呀!” 年轻人站在女的面前,道:“美的男人都姓潘?”他歪头看看茅屋,又道:“有吃的吗?” 那女人忙笑道:“有,野店开着干甚么的?”她把身子一边站,伸手让道:“客官,你请进!” 便在这时候,茅屋中又奔出一个女子来。 年轻人一看,心中一紧,却也乐了,因为这个女的比先出来的大个子女人更俏美。 这女的一边走来,一边道:“哟,客人来了也!”当她抬头看,猛一怔,又道:“好!” 她不说年轻人漂亮,只叫了一声:“好!” 年轻人发现这人的打扮与刚才的女人差不多,脸蛋上也涂了胭脂。 年轻人对这女子点头一笑,道:“弄点吃的来,我有急事要往江南。” 两个女的忙着把年轻人引入茅屋内,一个拉椅子,一个抹桌子。 “坐坐,小兄弟,你喜欢吃些什么东西?” 年轻人笑着坐下来,道:“我这人好侍候,不挑食不拣喝,填饱肚子就行。” 两个女的抚掌笑,转眼之间四个盘子先摆上。 四个盘巴掌那么大,四样小菜却精致,卤猪肝切得薄,松花皮蛋剥了三个,另外是酱牛肉十七片,一个猪脚半斤多。 另一女的提了一壶酒,坐在年轻人身边笑道:“来来来,我陪相公喝两盅。” 年轻人道:“怎么,还有酒呀?” 大个子女的吃吃笑,道:“当然有,二锅头呢!” 年轻人道:“那好,清淡的黄酒我不要,酒就是酒,越烈越猛越过瘾。” 两个女的哈哈笑了。 年轻人看看四周,又道:“你们这儿好像很香。” 大个子女的道:“有女人的地方当然香呀!” 年轻人立刻同意,因为他的小百合花儿就清香。 只不过这儿的女人味道不一样,没有小百合花儿的那种清香可爱。 女人的粉与胭脂用多了,就会叫男人闻着刺鼻,只不过再看这两个女子,还真会做作。 大个子女的坐在年轻人对面吃吃笑,她恨不得把小菜往他口中送。 另一女的已对年轻人笑道:“快喝呀!” 年轻人道:“你两位不会在酒中放什么蒙汗药吧?” 两个女的吃吃大笑起来了。 大个子女的隔桌取过年轻人面前的一杯酒,她不说话,仰面一饮而尽,还把酒杯对着年轻人照照杯底,这才笑道:“你看,杯底不可养金鱼呀!” “哈……真会说话!” 另一女的也取过一杯酒,仰面吞下肚中,笑道:“咱们是开酒店,只不过你相公今天是头一个客人,所以我姐妹在此特别侍候,你千万别想歪了。” 年轻人哈哈笑道:“出门在外,小心总是好的。” 他取过酒杯,立刻斟满酒,仰面喝干,大个子女的果然隔桌夹了一些牛肉送过去。 年轻人吃着又喝着,他笑道:“人呢,长得年轻又漂亮,总是一件好事情。”他看看两女,又道:“如果我是个白胡子老头儿,只怕两位就不会如此侍候我了,哈……” 坐在年轻人身边的女子伸手拍打年轻人,笑道:“你呀,八成是个不老实的人。” 年轻人道:“我是浪子,浪子还有老实的?” 两女一听,立刻大乐。 大个子女的抚掌,道:“好呀!那就别走了,咱们合伙开野店,赚了银子你多分。” 年轻人一笑,道:“叫我同两位住在这儿开店?” 大个子女的点头,道:“你不愿意?” 年轻人道:“我太愿意了,只不过……” 两个女的一瞪眼,道:“不过什么?” 年轻人道:“我有急事呀!” 两个女的彼此一瞪眼,不说话了。 年轻人道:“灶上好像香喷喷,是什么?” 大个子女的道:“葱油饼,喜欢吗?” 年轻人道:“弄来五张我吃。” 另一女的去取葱油饼,大个子女的问道:“有什么急事能对我两人说吗?” 年轻人摇摇头,道:“没用!” “怎么说?” “你们又帮不上我的忙。 “那可不一定。” “难道两位也杀人?” “如果有必要的话。” “为我也杀人?” “如果相公变成我们的人。” “变成你们什么人?” “当然是入伙了。” 年轻人怔了一下,心中立刻有了警觉。 他本来就有警觉心,但当两人表白之后,他好像放松心情了,如今闻得大个子女人的话,他一愣。 接着,一盘葱油饼送来了。 年轻人抓起来便吃。 他决心尽快离开这儿了。 五张葱油饼吃下肚,年轻人笑道:“好,可否再为我包几张,留在路上吃。” 两女再对望一眼,大个子女的点头道:“好哇,我去为相公弄几张,留着在路上吃吧!” 她对另一女子点点头。 于是,那女的便坐到年轻人的身边来。 她的动作十分自然,也十分温柔。 “吃好了?” “再好不过。” “以后常来啊!” “一定!” 只见这女的双手按住年轻人的双肩,笑道:“我为你看麻衣相。” 年轻人笑道:“你还会麻衣相面?” 女的忽然双掌按在自己面颊上,她上下地搓了几下,对年轻人吃吃地笑道:“你看,我这手掌。” 年轻人低头看,女的却张口吹气,那些从她面上搓下的胭脂花粉,早扑在年轻人的面上。 年轻人还以为女的跟他开玩笑,可是他还未会过意来,却突然感到双目发暗。 年轻人拔身而起,一个大旋身,已有一件东西含人年轻人的口中。 当年轻人再回过身来的时候,那女的已抚掌大笑了。 “姐……姐……倒也,倒也!” 年轻人却拼命挤出一句话:“你们……是胭脂帮的人啊!” 大个子女的走过来了。 “扑通!”年轻人就跌倒在大个子女的面前,他不动了。 大个子女的对另一女的点头一笑,道:“这年轻人儿呀,他一定有来头。” 那女的问道:“什么来头?” “他知道咱们是江湖上的秘密组合——胭脂帮呀!” “管他是谁,他已经是我姐妹的了。” “要不要传信上去?” “蝴蝶谷只有咱两人呀,怕什么?” “嘻……也好。” 于是,两人把年轻人抬人内室大床上,大个子女的真会折腾人。 她拿了一根牛皮绳子,紧紧地把男的拴牢在床上,这两女便站在床前吃吃笑了。 年轻人怎么也想不到,女的脸上涂的一层胭脂,竟然会是叫人迷倒的迷魂粉。 江湖上千奇百怪的事情太多了。 大个子女的不客气,她对另一女的道:“大妹子,咱们今天不开店了,把门关上吧!” 那女的笑嘻嘻地关门去了。 大个子女动手了。 她又去取来一根牛筋绳子,把年轻人再固定在大床上,这才又对那女的道:“去弄碗冷水来。” 于是,那女的匆匆奔到灶台边,端一碗凉水过来,大个子女的很细心,轻轻地把凉水往年轻人的面上淋了几滴,又在年轻人的人中穴上掐了几下。 果然,年轻人双眼睁开了,他只双臂一用力,便吃吃地笑了。 “你醒了?”大个子女的把脸几乎贴在年轻人的鼻尖上。 年轻人仍在笑,他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你应该骂我姐妹的,你却笑了。” “我为什么骂你?你们怕我走,才迷倒我的。” 大个子女的道:“原来你是一位有理性的明白人呢!” 年轻人道:“你姐妹真的爱我?” 另一女的低头弯腰,道:“不爱早把你杀了。” 年轻人道:“你们果然是胭脂帮的人了。” 大个子女的道:“如今天下大乱,我们女人也要组帮自保呀!” 年轻人道:“我却孤家寡人也!” 另一女的道:“最好不过,你以后就在这儿,我保证你日子过得好。” 年轻人道:“你们把我拴得牢呀!” 大个子女的道:“如果你有表现,自然会放开你。” “什么样的表现?” 大个子女的已伸手去抚弄年轻人下身了。 年轻人心中冷笑,暗道:“我是何许人也,容得你如此地对本少爷作践!” 年轻人肚子里暗暗吸了一口气,把脑袋里的一切杂念赶出去,双目微闭,他不开口了。 他像老僧入定了也! 怎知他已老僧入定? 年轻人先是微微地,眼观鼻,鼻观心,心连内神走周身,两手不能分,却也不用力地任那牛筋绳子拴得紧,也不知痛与苦。 渐渐地,他把眼睛闭上了。他的呼吸微微,而不知是何外物在侵扰。 什么外物侵扰?当然是坐在他两边的两女人了。 两个女人的动作够狂的。 大个子女的全身发烫,满面红得跟她面皮上的胭脂差不多。 另一女的在一边,似乎不耐烦了:“姐,我看别费力气了。” 带着快要流出来的口水,大个子女人道:“怎么说?” 那女人道:“咱们两人用力逗,你看他,闭起眼睛好像是睡着了。” 大个子女的转头看,面皮一紧。 她伸手拍拍年轻人的脸:“嗨嗨,你怎么睡了?” 年轻人睁开眼睛一笑,他不回答了。 他心中也笑,因为他如果老僧入定,欲火是不会升起来的。 年轻人是非常人,两个女的倒霉了。 大个子女的似已喘过气来了。 她仔细看年轻人,笑笑道:“你呀,真格的,你叫什么呀?” 年轻人似无奈地道:“你干脆叫我君子。” “君子?” “是呀,我还不够君子吗?” “还有人叫君子的?” 年轻人道:“名字起自父母,怎可胡说?” 大个子女的一笑,道:“你姓君?” 年轻人道:“我叫君子。” 大个子女的指着她自己,道:“我叫秋海棠!”她又指着正忙得不可开交的另一女子道:“她叫雪里红!” 年轻人道:“这一定不是你们的本名。” 秋海棠道:“入胭脂帮以后,本名便忘了。” 年轻人——不,应该叫他君子。 “君子”吃地一笑道:“胭脂帮新近崛起,在豫鄂边区渐渐地有扩大之势。” 秋海棠道:“已经到这里了,十万大山也是我帮的地盘呀!” 年轻人不开口了。 他根本不打算在江湖上混。他只要报了仇,便会去找他的小百合花儿了。 秋海棠已传来微微打鼾声,她真的累坏了,也着实地睡了。 她也流出口水来,这表示她睡得沉。 于是,“君子”动了。 两个女人估计错了,以为他的双手绑紧在床的一头,双足又绑在床的另一头,他就逃不掉了。 如果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与武功,只怕胭脂帮帮主紫牡丹也会吓一跳。 现在,“君子”笑了。 “君子”笑得十分自然,而且他把身子稍扭,头往上边斜偏,看看拴他双手的牛筋绳子以后,他低声地道:“秋海棠!” “呼噜”之声传来,秋海棠未回答。 “君子”一笑,道:“你两人至少再睡上两天才会醒过来,哼,你们呀!行吗?” 只见他头一抬,口一张,一道电芒闪耀间,那拴在他手上的牛筋应声而断。 好厉害的那道电芒,就是不知道“君子”口中藏的什么兵刃,会那么地锋利。 “君子”一笑而起,匆匆地解去双足上的绳子。 于是他一掌拍在秋海棠的屁股上。 又一掌打在雪里红的胸脯上。 “你两人呀,唉……还嫩得很呢,哈……” 他穿衣下了床,把他的东西带身上。他的东西并不多,几锭银子之外,便只有一把明晃晃的短刀,至于他口中的兵刃,早被收回衣袋中了。他面上露出十分得意之色,正准备往外走,却又回过身来抖开两条棉被。把秋海棠与雪里红两人,分别裹在被子里面,两个被卷堆一起,他这才往睡房外面走。 从窗缝透进来的夕阳有些刺眼,年轻人却露齿一笑,他回头看看睡房,斜照的夕阳却也照在灶台一边的木板上,年轻人笑了。 他这就要赶路了,包些吃的也不错。 他又走到灶台边,只见卤味还真不少,山鸡野兔还有野猪肉,豆子豆丝带拉皮,嗨,一边还放了个大酒壶。 年轻人嫌黄酒淡,高粱酒喝着才过瘾。 只见他先把酒壶嗅了几下,面上又是一个笑。 先吃了几粒卤花生,大壶酒他一口气便喝半斤多,他连大气也不喘,真好酒量。 那壶酒至少三斤多,他提着壶喝,酱肘子他也啃了大半个,卤蛋一吃便是二十个,他把下一顿合在一起吃了。 高粱酒他喝了快一半,突然间他觉得头重脚轻,不由地吃一惊。 他很想把吃的酒呕出来,只可惜太晚了。 他在快要倒下去的刹那间左右看,很想找个地方躺下来,最好能把腹中的迷魂毒解掉。 他太粗心大意了。 人呢,总是在最安全的时候发生意外。 人也总是以为快成功了,而失去警戒之心。 年轻人便以为他很安全了,却不料他栽了。 他不该喝那壶酒的,那正是一壶有迷药的酒。 当年轻人走进茅屋的时候,雪里红便把酒准备妥了,只不过当雪里红发觉年轻人很机灵的时候,在秋海棠对她示意之下,她改变手段了。 她们都是“胭脂帮”的人,胭脂帮的手段最主要的便是色与毒。 年轻人虽曾听说过胭脂帮,却不知她们的手段。 现在年轻人跌跌撞撞地往门边走,他要尽快地逃出这茅屋,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先躲起来。 只不过他喝的酒太多了,高梁酒喝了快两斤,高粱酒中也掺了毒,他再好的酒量也不行了。 “轰”!年轻人歪倒在门边,他昏过去了。 年轻人是要去海边打听谁杀了他哥的,也是为他哥报仇,才离开十万大山的“天才小筑”,不料就快要走出山区了,他却上了大当。 就在年轻人刚倒下去的时候,他似乎听到急骤的脚步声,只不过他的眼皮重逾千钧,很难再看见什么,他只有趴伏在地上瘫软了。 不旋踵间,茅屋门外传来一声尖呼,那声音听起来十分悦耳,就好像归林的野鸟叫。 “雪里红、秋海棠,还未黑就关门睡觉呀,你两人太懒了吧!” 紧接着便是拍门声。 这声音一开始不急,三两下以后传来“咚咚”擂门声,外面的人发急了。 “雪里红、秋海棠,开门啦!” 刚倒下的年轻人,心中很明白,他也听得很清楚,但他就是动弹不得。 年轻人武功有多高?只怕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他的内功实在了得,虽然不能动,神志似乎一时间仍然十分地清醒,这就不简单了。 门外的人发火了,已经开骂了:“两个浪蹄子,你们不但不来迎接,还故意装睡不起来,看我饶得你们!” 便在她的怒叱中,那门发出“砰咚”响,紧接着“轰”地一声被推开了。 只见一团翠绿影子平飞而入,这人好快的身法,一把尖刀握在这人的手上。 叫了半天不开门,屋内必出事情了。 这人的身材苗条,动作利落,三个箭步五丈远,一个动作尚未完,她已进入睡房中了。 这人走入睡房看,她“咦”了一声,因为她发现床上有两卷棉被,被子里卷了人,她忙走上前,拉开被子看。 这一看她也红了脸。 她看到的是秋海棠,秋海棠一丝不挂地睡着了。 于是,她再拉开另一卷棉被看,哟,同秋海棠的一模样,光溜溜的一个雪里红。 虽然秋海棠与雪里红两人沉睡如死,却是一点伤也没有,两人的面上还带笑。 只不过当她再把灯点上——因为外面渐渐的黑了,她借灯光往桌上看,这才真的吃一惊。 她伸出指头数桌上:“一、二、三,三双筷子三个杯子,这……明明就是三个人呀,那另外的人会是准?” 她“呼”地一声站起来了。她不但站起来,而且尖刀也抓在手上。 她举着灯四下照,睡房之中没别人。 她再用力去拍打光赤溜溜的秋海棠,并大叫:“起来!起来!” “嗯!” 这时候她绝对推不醒床上两人,只因为秋海棠与雪里红两人早已似虚脱般萎缩了。 就在她无计可施的时候,隐隐约约地传来鼾鼻,女的听得一瞪眼。 只见她的动作快,抓刀便往睡房外面扑去。 外面灰蒙蒙的,深山之中黑得快,但这女人却以一双锐利的跟睛看过去。 她终于看到了,原来门后面地上躺了一个人,一个大男人。 那人当然是年轻人。 年轻人自称叫“君子”,他歪伏在一堆干柴边,是以那女子进门未曾注意到。 女子只注意睡房了。 现在那女子已站在年轻人的身前,举灯低头看,便自言自语道:“好呀,原来是你这……” 她把灯照得仔细,不由“噫”了一声:“真漂亮啊,这小子呀……” 她也够大方,伸手把刀收起来,摸摸年轻人的面颊,吃吃笑着去推年轻人。 “喂,起来!起来!” 年轻人已昏迷,比大床上的两女还沉。 这女子再低头看,一股子酒味冲鼻,令她皱眉头。 她把手上的灯放在桌子上,随之取来一大碗凉水,“哗”地一声,浇在年轻人的头顶上。 年轻人好像从火山中被拉出来似的,他“啊”了一声直摇头。 人醒了,那女子忙着又把尖刀取在她手上。 尖刀抵住年轻人的脖子上,她冷冷地道:“起来!起来!” 年轻人双手揉揉眼睛,他抬头一看,不由得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惨也!” 女的听不懂年轻人说的什么意思,她举灯照着年轻人的面,不由吃吃一笑,道:“好嘛,年轻轻的不学好,把我的两个大妹子奸了,你这是打算要走了。” 年轻人开口了,他口干舌燥地道:“姑娘,你误会在下了。” 那女子哈哈道:“我怎么误会你?” 年轻人道:“我没有强奸两人,反倒是我被她两人强暴呀!” 女的伸手摸摸面颊,道:“走!” “去哪里?” “里面呀!”她又把门关紧了。 “你是……” “我叫白荷花。” “你不是紫牡丹。” “紫牡丹是我们帮主。” “胭脂帮的帮主?” “不错!” “你的身份是……” “胭脂帮使者白荷花。” 她表明身份,当然为了显示她的地位比秋海棠与雪里红两人高。 年轻人心中想:“如果此刻动手,你便再高身份也难在我手下走过一招。” 只不过他看看天色之后,下了个愉快的决定。 他的决定就是今夜不走了。 年轻人淡淡一笑,道:“姑娘,你不会突然之间对我动刀吧?” “你如果违背我的话,那就不一定了。”白荷花吃吃笑了。 她伸手去拉年轻人:“走呀,你怎么不站起来?” 年轻人站起来了。 他站起来猛摇头,而且口中直叫:“这酒我再也不喝了,娘的!” 白荷花笑道:“你这口气呀,真像个浪荡子。” “我本来就是浪子。” 他话甫落,手指一伸便把白荷花点了睡穴。 他出十万大山是为他大哥报仇的,如今遇上这种事也算一场孽缘。 江湖上有许多人会碰上这种事,何足为怪? 外面二更天了吧! 他也似乎饿了,于是他弄来一些吃的。 当然,他再也不去喝那壶高粱酒了,他喝了一大碗肉汤。 他也包了许多卤味,足够吃上三天的。 年轻人已经走出茅屋了,他忽然又回到睡房中。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自言自语地道:“不能叫她们将来再找我,可是我怎么办?我又不想杀了她们。” 他又站在床前面,三个女的睡得浓,口水也流出来了,尤其是白荷花在“叽叽喳喳”地说梦话呢! 年轻人笑笑走到方桌前,灯光之下,他拾起一支竹筷子,那竹筷子被他握起来当笔用。 年轻人在桌面上写起来了。 “如果有缘我再来。” 他的字很苍劲,每一笔划入木三分,他露了一手绝活。 于是,年轻人走了。 他走得很轻松,踏月而去。 ※※※※※※ 如果有人想在江湖上混口饭吃,图个温饱,那容易,你只要是个角色,摇旗呐喊就饿不死。 如果有人想吃得饱,还要吃得好,这人就得有那么一点小聪明,至少能吹善拍。 如果有人想吃得好,而且还要口袋里面装得满,这样的人就得有两把刷子。 小风城的石不全石爷就有两把刷子。你别以为石爷少了一只眼睛变成个独眼龙,石爷的左腿瘸了变成残废,你就以为他不过尔尔,那你就错了。 石爷的左眼是他自己毁的,当着江湖一众好汉面前出刀自己扎瞎的。 石爷扎瞎一目,他连大气也没吭,人站在那儿似个石雕像一般稳稳当当。 石爷把自己的左腿平搁在石头上,用铁棒把自己的左腿膝盖骨一棒打碎,他只不过皱了一下眉头,那一棒就好像打在别人的膝上一样。 说穿了也没什么,这就是一个“狠”字诀。 人在江湖行,“狠”字做先锋,小风城的石爷便深知个中三昧,于是石不全之名,在江湖上成了金宇招牌。 有人问,石不全为什么要自毁一目、自废一腿,既然发狠,就应该发在别人身上。 其实这是有原因的,什么原因?慢慢地你就会知道了。 小风城东北城角的那坐大院子里,今夜又来了不少赌客,“石敢当赌馆”的右面马桩已挤满了二十多匹骡马,左面小广场上还停了七八辆篷车,一阵阵哄闹声随风传来,就知道赌场多热闹了。 登上九层台阶,门楼挂着两盏血红似的灯笼,每一只灯笼就好像南瓜那么大。 进了门往前看,隔着大院就看到迎面那座两层楼的大厅上挤满了人。如果仔细看,楼上的人比楼下的人还多。 喧闹声也是从楼上传来的,楼上赌的是三十二张牌九。 楼下赌的是单双,两样赌都干脆,一翻两瞪眼。 冲着楼梯口的那张四方大桌前,不起眼地挤站着一个年轻汉子,这人的脸上一片冷漠,他的右手按在衣袋上,这动作倒令那推庄汉子撩起薄薄的口角来。 那当然是冷笑,因为那人摸着口袋,表示他的口袋已经空空如也。 庄家把牌送出来了,天门的汉子果然掏不出银子下注,庄家却开口了。 “朋友,把正位让一让,如何?” 年轻人双眉一挑,道:“你叫我走?” 庄家哈哈一笑,道:“不叫你走,难道我走?” “哈……”十几个汉子全都笑了。 年轻人不笑,“扑”地一声,他手中多了一块纸张,“砰”地一声压在桌面上。 大伙眼一瞪,二十多只眼睛集中在纸上面。 唔,那绝不是一张银票,没那么大的银票。 庄家把两颗骰子放在右手掌中“哗哗啦啦”地摇着,随便地道:“那是什么?” 年轻人面无表情地道:“是什么,你不会自己看!” 庄家不动下注人的银钱,这是“石敢当赌馆”的规矩。 庄家对他身边站的中年汉子点点头,就见中年汉子伸出右手去拿那张纸。 “哈!这是什么?上面画了个虬髯大汉的毛脑袋,铜铃眼,大蒜鼻,龇牙咧嘴像钟馗。” 中年人边说边把纸打开来,原来是一张海捕告示,上面写的是捉拿大海盗田九旺,赏银一千两。 大伙一看哈哈笑,庄家可火了。 “开什么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 “这只是一张悬赏告示,不是银票。” “经过我手,它就是银票。” “你这种银票我不赌。”庄家手握骰子不掷出来。 年轻人左右看看众人,面皮一紧抓起那张海捕告示,对庄家抖了几下,低沉地吼道:“我在这上面签字,你可得认准了。” 他不等庄家回答,右手食指突然在他的唇上一抹之间,鲜血立刻流出来。 “血!”大伙齐吃惊。 庄家一怔间,只见年轻人摊开海捕公文告示,以血指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血字:“君不畏。” 年轻人把告示往桌上一放,随手在袋中取了个药瓶,倒出一些药粉在伤口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庄家。 不料庄家在愣然之后仍然轻轻摇头,道:“这仍然不是银票。朋友,你可以到后院去吃住,免费招待。”庄家指指海捕公文上的血字,又道:“就冲着你老弟这个狠劲,我们尊敬够狠的朋友。” 年轻人冷冷一晒,道:“有眼无珠!” 庄家回以冷笑,道:“朋友,咱们敬重你一个狠字,可也不怕你,这是什么地方?” 年轻人道:“石敢当赌馆。” 庄家道:“不就结了!” 年轻人双目一厉,伸手去拾海捕告示,不料突然一只手压过来,使劲地压在年轻人的手背上:“出牌!” 好嫩的一只手像玉一般细腻,五指尖尖,指甲上还涂了蔻丹,露出香腕上一只翠玉雕花镯子。 好香,附近几个人还深呼吸。 年轻人没有深呼吸,他转过头来看。 年轻人的双目一亮,这女人好美,美得叫人很难猜出她的年龄。 对于美丽的女人,年龄大小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把男人吸引住。 美眸一瞟间,这姑娘微露出一口贝齿,闪闪发光。 这姑娘不开口,她只对年轻人轻点头。 年轻人一怔间,庄家开口了。 “苗姑娘,这位朋友是你的……” 那姑娘冷然道:“你是推庄的,不是问赌客底细的。” 庄家道:“苗姑娘,这上面写的是一千两银子,难道你照数目下注?” 姓苗的姑娘道:“那要问这位朋友了。”她冲着年轻人点头,道:“赌多少?” 年轻人道:“一千两!” 他此言一出,周围的人起了一阵哄,一千两不是小数目,小风城“石敢当赌馆”虽然够排场,台面也大,但一把牌赌上千两银子的,却也并不多见。 姓苗的姑娘对庄家点点头,道:“出牌吧!” 庄家仍然未出牌,只是两边看,然后对姓苗的姑娘道:“苗姑娘,你何苦管这档子事?” 姓苗的姑娘一瞪眼,瞪得庄家一哆嗦。 美丽的姑娘是可爱的,但美丽的姑娘变了脸,往往会吓人一跳。 姓苗的姑娘叱道:“少罗嗦!” 庄家抖手把骰子掷出来了。 “三!” 三对门,年轻人伸手取来第一把牌。 年轻人不仔细看,随手翻开在桌面上。 “哗!”大伙发出一声惊叹,有人还叫道:“啊!”一对铜锤敲起来。 年轻人一看,微微笑,双手在面颊上一搓,就等着看庄家手中的牌了。 这时候,出门的牌也亮开来,白花花的长三一对,末门也不坏,一对地牌四个点,红嘟嘟地煞是好看。 庄家推出三个对子,这把牌他赔定了! 有人就是这么低声地说。 庄家环视一遍,他双手夹着一对牌,忽然间哈哈一声笑,唱起来了:“猴子出门吃花生,吃得饱玩鼓锤,敲得地上四个大火坑唷……嗨……通吃!” 庄家把牌摊开来,哗,牌桌上亮出猴子来。 一边的中年人顺着出门吃,然后是天门。 只不过他把手按着告示回头看:“这……” “不许收!” 这一喝叱,引得众人抬头看,原来是“石敢当赌馆”少东家石小开来了。 石小开道:“不许收!” 他面带微笑地冲着姓苗的姑娘,道:“苗姑娘,我等你不着,原来你也喜欢赌两把。” 姓苗的姑娘淡淡一笑,道:“不是我赌,是这位朋友,不过,这一千两银子我照垫,一文也不会少你的。” 石小开摇摇头,道:“我的话也掷地有声,别提这区区一千两银子了。” 年轻人一推海捕公文,道:“收着!过不了多久,我便把银子送来。” 他转身要走,姓苗的姑娘伸手拉,道:“你要走?” 年轻人道:“我不能把身上的衣服也赌上吧!” 姓苗的姑娘道:“我只想知道,你身边方便吗?” 年轻人道:“一文不名了。” 姓苗的姑娘把一锭银子塞过去,道:“一文钱逼死英雄汉,拿着,如果不够,去‘跨海镖局’找我。” 原来这姓苗的姑娘乃是小风城“跨海镖局”的大小姐苗小玉是也。 小风城只有一家镖局,总镖头苗刚,人称叉王,一把母叉丈二长,四把子叉在背上,他膀宽腰圆力气大,有上山搏虎、下海屠蛟的本事。 那苗小玉正是苗刚的大妹子,如果论武功,苗小玉也不含糊,一对尖刀可抵两个大男人,不少次由她亲自押镖过海,照样地平安无事。 年轻人重重地看了苗小玉一眼,转身大步走出“石敢当赌馆”。 他走得快,下了台阶没多久便不见人影了。 苗小玉追出门来的时候,年轻人已走远了。 她又回到赌馆,却见石小开手中拿着那张告示,对苗小玉一笑,道:“拿去吧,苗姑娘,把这事当玩笑。” 苗小玉接过来,她往告示上看。 当然是看上面的血字:君不畏。 石小开道:“好名字,却夸张了些。” 苗小玉道:“他叫君不畏,他的表情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她把告示塞在石小开手上。 石小开冷冷的一哂,道:“苗姑娘,别提这混世小子了,咱们进去说话。”随手把告示揣进袋子里。 苗小玉还在台阶上面引颈望,就好像真的舍不得那年轻人离开似的。 石小开又道:“那小子捡了便宜早走了,进来吧,苗姑娘,咱们的事情今天要敲定了。” 苗小玉自言自语地道:“君不畏,他什么来路?” “石敢当赌馆”的后院里,奇花异卉还带小桥流水,四只大白鹅引颈闪翅在那座三丈长的木桥下面嘶声叫,因为有人进来了。 进来的人当然是石小开与苗小玉两人。 石小开的表情很愉快,几乎贴着苗小玉的后背走过桥,他的红嘟嘟、圆溜溜的面颊上,那份得意就甭提了。 他们走向一座华丽的屋宇,苗小玉还未踩上台阶,石小开已高声吩咐:“来人啊,点心茶水快送来!” 立刻就见两个侍女奔出来,不旋踵间,便把一应招待的东西全摆在一张玉面桌上了。 苗小玉抬头看,这间大厅真有气派,四季花的大屏风共六扇,迎面有个檀木条桌三丈长,上面还供着神案,仔细看,乃五路财神是也。 赌场供奉财神爷,那正是名正言顺,只要赌馆开大门,五路财神自会上门来。 苗小玉没有冲着神案拜。 她冲着五尊神像笑了。 石小开已拉开椅子,笑道:“苗姑娘,请坐。” 苗小玉也不客气地坐下了。 石小开坐在另一面,伸手指着桌上点心,道:“苗姑娘,吃呀!” 苗小玉伸手并未拿点心,她只呷了一口茶。 石小开冲着苗小玉只是笑,那样子就好像他在欣赏着一朵美丽的鲜花。 小风城的人谁不知道,“石敢当赌馆”的少东家这一阵子正对“跨海镖局”的大小姐苦追不舍。 只可惜苗家姑娘似乎看不上石小开。 苗小玉她大哥说过这么一句话:“黑白难相配!”什么意思?苗小玉是聪明人,她一听就明白。 苗小玉的武功也不俗,蒲田少林达摩院的空空长老,传了她一身武功。 这事说来话长,只不过长话短说。原来苗小玉她爷“海霸王”苗一雄,乃空空长老方外之友。 “苗姑娘,吃些点心,这点心乃是温州来的一位师傅的手艺,好吃啊!” “我不饿,咱们把事情敲定,只不过……”她往两边看看,又问:“少东,石老爷子不在?” 石小开道:“这一阵子我爹住在海滨别墅,这儿的事情几乎全搁在我的肩上了。” 苗小玉道:“我是来看货的,石少东,方便吗?” 石小开道:“尚少一些,苗姑娘,我想也该送过来了,到时候我亲自登门去请你,如何?” 苗小玉道:“也行,我走了。” 石小开忙笑笑道:“石壮也该回来了,苗姑娘何不在此等个把时辰?” 苗小玉摇摇头道:“我还有事,石少东,镖局里还在调派人手,我忙得很。” 苗小玉起身往外走,石小开趋前小声道:“苗姑娘,如今天下不太平,听说北边起了捻子,你一个姑娘家,跑东到西,受尽风霜之苦,还得担惊受累,真难为你了。” 苗小玉淡然一笑,道:“这是命。” 石小开直摇头,道:“命要操在自己手上。”他并肩跟上去,又道: “一个人的命,如果操在自己手中,这人活得才会快乐,如果操在他人手上,这人活得就痛苦了。” 苗小玉道:“环境却能使人无奈。” 石小开一拍胸脯,道:“只要你大小姐点个头,我石小开把你当观音菩萨供奉起来。” 苗小玉哧哧一笑,道:“我也不想当你的神。”这话令石小开一愣,苗小玉已匆匆地走到前面的石阶下,她回头,对无奈的石小开道:“货到齐,你通知我吧,我会带人来点收封箱,运往船上。” 石小开道:“你怎么说走就走,叫我没有机会留住你。” 苗小玉道:“我说过,我很忙。”她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对了,那人输的一千两银子,我担保了。” 石小开吃吃一笑,道:“苗姑娘,你就别再提了,老实说,那小子八成溜掉了。”他再呵呵一笑,又道:“告示上面可没有载明偿还日期,如何还法,只不过凭你大小姐一句话,这样的借法,任谁也知道是个大玩笑。” 苗小玉道:“真有那么一天,知道那人是哄人的,我苗小玉会照数目送来。” 石小开真的一愣,苗小玉却扭身摆臀,匆匆地走了。 石小开看着远去的苗小玉,口中喃喃:“我要不把你弄上手,我就不叫石小开!” “跨海镖局”的大门外,马桩上拴着五匹健马,一边还停着三辆空车子,苗小玉跨过镖局大门槛的时候,正迎着一位中年人往外走,那中年人的身后面,总镖头苗刚十分恭敬地一叠声直叫抱歉。 中年人发现苗小玉了。 “苗姑娘,你回来得正好,你哥哥把生意往门外推,这是怎么啦?” 苗小玉微笑着点点头,道:“原来是齐掌柜,我哥哥一定有理由不接生意,你……” 那姓齐的摇头,道:“你们‘跨海镖局’的快船有三条,我的货运往台湾去,押镖银子我不小器,可是你哥哥却不肯干。” 苗刚一笑,弯腰打躬道:“不是不接,实在手上这一趟镖太重要,我必须把力量集结,我出不起纰漏。” 姓齐的道:“我一样地损失不起,五百斤老山人参、五十斤上好麝香之外,还有山货二十捆,我……” 苗小玉道:“齐掌柜,你如果能等一个月,我们就接下你的货,如何?” 姓齐的想了一下,尚未回答,苗刚却对他妹子道:“妹子,听说北边正乱得很,这万一……” 苗小玉道:“哥哥,咱们沿海岸往北驶,七天水程五天行不就到开埠不久的上海了吗?我以为一个月必回来了。” 姓齐的点点头,道:“就这么说定了,一个月后我再来,如何?” 苗刚搔搔腮帮上的小胡子,厚实的嘴唇猛一咧,道:“好,我这就尽快地接货出海,一个月后我回来。” 姓齐的拍拍苗刚,又对苗小玉点点头,便往大门外面匆匆地走了。 “跨海镖局”的前面院子里,哗,十几个大汉袒胸低吼着练武,十八般兵器竖立在右厢外,地上石锁、石担带沙袋,单杠下面是个大沙坑。 苗刚和他的大妹子苗小玉顺着左面绕到大厅上,有个伙计刚收好几只茶杯往外走,想必是刚才招待那姓齐的用过的杯子。 在厅上,“跨海镖局”的副总镖头罗世人与另一镖师丘勇两人已迎过来了。 苗刚走到桌前面,拉把椅子坐下来。 他刚才也坐在那里。 苗刚对几人招招手,大伙围着桌子坐下来。 他问妹子苗小玉道:“石家的东西怎样了?” 苗小玉道:“没见着石不全,石小开说还差几箱,就快齐了。” 苗刚道:“石不全不在?” 苗小玉道:“住在别墅未回来。” 苗刚道:“这么重要的大事,他不亲自出马?” 苗小玉道:“石小开却说是小事一件。” 苗刚道:“十万两饷银是小事?” 一边的副总镖头罗世人道:“总镖头,这是限时镖,咱们必须仔细琢磨了。” 苗刚道:“车马已备妥,东西一到便往船上运,连夜出海往北驶,小玉的主意不错,咱们沿海岸边行驶,不从大海绕过去,应该不会碰见那批海盗。”他顿了一下,又道:“为了万全计,咱们三条船只有一条装东西,另外两条船全力保护,所以我把咱们主力分派在保护船上,这装货的船就由大妹子担待了?” 苗小玉点点头,道:“哥哥,这一回我把黑妞儿带去。上一回保镖去扬州,没有把她带去,她在娘面前告我们的状,她呀……” 苗刚道:“那是你的事,你自己决定吧。” 苗小玉站起身,道:“哥哥,你们调派人马吧,我到后面去见娘。” 苗刚还未开口,大门外已有人走进来。 这人匆忙地奔进大厅,道:“总镖头!” 苗刚一瞪眼,道:“什么事?” 那人抱拳道:“总镖头,岸边来了个年轻汉子,也不知他怎么打听到咱们是保镖的船,死皮赖脸地要在船上找个工作干,咱们大伙没理他,但是,这小子不肯下船了。” 镖师丘勇叱道:“撵他下船呀!” 那人道:“撵了,他不走。” 苗刚道:“有这种事?抬他下船呀!” 那人摇头道:“四五个人难近他的身。” “啊!”罗世人站起来了。“什么人如此可恶?”他看看苗刚又道:“总镖头,我去……” 那人摆手道:“不用去了,副总镖头,我把那人带来了,我告诉他,用不用,看他的造化,那人这才随我来了。” 苗刚道:“人呢?” “候在门外。” 站在厅门边的苗小玉,双眉打结地问道:“快带他进来,也许……” 那人立刻往外走。 苗刚低沉着声音道:“就快上路了,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八成有问题。” 丘勇道:“好办,不带他上船就行了。” 苗小玉怔怔地不开口,她心中想着一个人。 那个人是她在赌馆遇到的年轻人。 唔,那年轻人的双目闪着异样的光芒,炯炯然很慑人,天庭饱满露红光,胆鼻下挂着两片有力的双唇,稍圆的脸蛋,有几根稀疏的软胡子,一身蓝衫,腰上扎着一条发光的丝带。那身材既不胖也不瘦,两手青筋根根露,他…… 苗小玉正在思忖着,院子里已走进两个人来。 前面走的是带路的伙计,后面…… “唷!敢情正是那个年轻人!”苗小玉心中一窒。 进来的年轻汉子,站在大厅阶下一抱拳。 带路的伙计已对他介绍:“这是我们的大小姐,总镖头还在厅里。” 那人点点头,跟着带路的便往大厅走。 苗小玉又回身走进大厅了。 她跟在年轻人身后,脸上一片淡淡的,毫无表情。 年轻人并未多看一眼苗小玉,就好像他根本不认识苗小玉这个人似的。 大厅上的人并未注意苗小玉,苗刚双目直视着进来的年轻人。 只听那伙计冲着苗刚抱拳道:“总镖头,就是他。” 苗刚立刻问道:“朋友,想找差事吗?” “不错!” “有介绍信吗?” “没有!” “可知道我这是什么行业?” “海上运镖!” 苗刚面皮一松,道:“我怎能用一个不明底细的人?” 年轻人道:“你怕我是歹人?” 苗刚道:“我又如何相信你是好人?” 年轻人这才回头看看苗小玉。 他原来的那股子傲气,在他望向苗小玉的时候又露出来了。 苗小玉在“石敢当赌馆”的牌九桌前,就看过这人的那一脸傲气。 “大小姐,你也以为我是歹人?” 苗小玉道:“我没有说你是歹人呀!” 年轻人道:“那么,大小姐收容在下了?” 苗小玉道:“这要我哥哥做主。” 年轻人再把目光转向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的苗刚,道:“怎么样?” 苗刚不回答,他只是轻摇着头。 年轻人淡淡地笑道:“那么,我出银子搭你们的船,如何?” 苗刚未回答,苗小玉却笑笑,道:“你没有银子搭船,朋友,不,我应该叫你君不畏,你……” 姓君的笑了,道:“谢谢,难得大小姐还记得我的名字。” 他徐徐掏,在衣袋中掏出一张告示来。 姓君的把告示摊在桌面上,赫然又是一张捉拿大海盗的告示,只不过这不是捉拿田九旺的告示。 这是一张捉拿南海大盗“海里蛟”丁一山的告示。 在座的人都看到了。 那张告示对他们不陌生,丁一山这一股海贼,有人说他们的老窝在海南岛,也有人说是来自太湖。 只不过苗小玉却上前笑笑,道:“你身边带了不少捉拿海贼的赏格告示吗?你上次在赌馆已经押了一张捉拿大海盗田九旺的告示了,这一张你打算换多少银子呀?” 姓君的道:“船钱、饭钱所用的银子,一路送到你们的船靠岸。” 苗小玉看看她大哥。 苗刚面露冷笑在摇头。 苗刚心中在想:“这家伙是个狂人。” 不料苗小玉却对姓君的道:“好,那么你签押吧。” 苗刚还未出手拦,忽见姓君的左手按在告示上,右手食指在他的嘴上一抹。 哗,他的右手食指又破了,那绝不是被他咬破的,因为他的双唇似乎未张开。 那是如何破的? 苗小玉就是为了要看清他这一手,才贸然答应的,只不过,她却仍然未看清楚。 姓君的以血指在告示上龙飞凤舞地签押下名字——君不畏。 他签完之后,站在桌边用左手猛一推,“沙”,只见那张告示,贴着桌面直往桌对面的苗刚飞去。 “啪!”苗刚随手猛一拍压,差一点没压住,那纸上有一股暗劲,触之以为是木片一般。 苗刚的双眉一挑,低头看看告示:“君不畏!” “在下叫君不畏。” 苗刚道:“君朋友,船钱饭钱就别提了,老实说,我的运镖船上无闲人。” 君不畏道:“我一样可以工作。” 苗小玉道:“哥哥,把他放在我的船上吧。” 苗刚道:“我不放心啊。” 苗小玉道:“咱们的行业本来就是危机重重的呀。” 苗刚目不转睛望向君不畏,道:“君朋友,你来得突然,我这个妹子也爱冒险,你被录用了,这告示……” “沙!”那张告示又往君不畏飞来了。 依然是贴着桌面直飞过来,也仍然带着一股子暗流劲道飘来、“嗖!” 君不畏的手真快,快得就好像他根本未动似的,那张告示已在他的手上折叠起来。 君不畏把告示塞入袋中,他对苗刚点点头道:“你不要这告示,那我就无须杀丁一山了。” 苗小玉对身边的伙计吩咐:“小刘,带他去我的船上,该干什么照分派,咱们不养白吃白喝的人。”说完,她回身就走。 苗小玉头也不回地匆匆走回后院了。 她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冷傲?谁也弄不清楚,只不过君不畏并不注意。 君不畏跟着小刘往大门外走了。 望着君不畏的背影,坐在大厅上的总镖头“叉王”苗刚冷冷地对在座的几人道:“这姓君的还有些功夫。” 副总镖头罗世人淡淡地道:“想找田九旺一搏,他差远了,谁不知道大海盗田九旺的那把东洋刀出神入化。” 苗刚道:“我也这么想,田九旺的人头如果那么容易被人切掉,东海岸千里远,早就太平了,还用得着咱们这种行业?” 他这话便意味着,只有他苗刚的“跨海镖局”还可以与大海盗田九旺相抗衡。 镖师徐正太道:“刚才应该试一试姓君的身手,如果他是个半吊子,不够瞧,咱们得对他加以约束,别真的一旦遇上田九旺,他小子找上去挨刀。” 苗刚道:“刚才我试过,是有那么一些功夫,只不过想取田九旺项上的人头,我怀疑……”他顿了一下,又道: “我明白我妹子的意思,她也是不想姓君的白白送命,才叫小刘带到船上的,他既是咱们伙计,当然就不能乱来,总得听分派,如果叫他搭船,情形便不同了,他可以不听咱们的。” 苗刚如此解释,大伙无不点头。 海湾一道近三百尺长的石堤,半圆形的弯成一个海港,七八条大小不等的帆船,顺序依靠在石堤边,这其中就有三条双桅快船并靠在一起。 黄色旗子上绣着“跨海”二字,高高地悬挂在前桅上,三里远就能看得见。 小刘远在三里外便指着港湾,笑对君不畏道:“老弟,你看到没有,远处三条最漂亮的快船,上面挂着黄旗的,那就是咱们‘跨海镖局’的船。” 君不畏只瞄了一下,并未开口。 小刘又道:“君老弟,船镖比之陆上押镖大不相同,先决的条件,那就得好水性,你行吗?” 君不畏只微微一笑,他仍然未开口。 小刘边说边走,见君不畏不开口,千千一笑,又道:“君老弟,我有一事提醒你,你要牢牢记在心上。” 君不畏开口了,他只“嗯”了一声。 小刘道:“常言道的足,行船走马三分命,七分操在老天手,所以大伙有许多禁忌,你知道吗?” 君不畏只微微一笑,点点头。 小刘道:“上船之后,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做的事不做,后舱供着妈祖神,每日先行叩个头,至于你的工作嘛……”他露齿一笑,又道: “每天提水洗舱面,我告诉你,大小姐最爱干净。” 君不畏仍然只笑笑。 两人就快到船边了,从船上跳下一个光脚丫的黑汉。 这人身子好胖,肚皮圆得似水缸,说话带着沙哑声:“小刘!” 小刘已经走到船边了,他回应:“胖黑,过来见见新来的兄弟。” 胖黑眨动猪泡眼,道:“新来的?”他目注君不畏,又道:“咱们不缺人手呀。” 小刘道:“小姐吩咐的,留在咱们船上。” 胖黑哈哈一笑,道:“啊,裙带关系呀!” 小刘道:“少胡说!”他对君不畏点点头,道:“君兄弟,他叫胖黑,名实相符,你们认识一下。” 胖黑已伸出肥胖大手,哈哈一笑去拉君不畏了。 他握住君不畏的右手,而且好像故意卖弄,暗中把功力运在手掌上。 他那肥胖的黑脸上有了反应,浓浓的两道粗眉猛一挑,他哈哈笑了。 他觉得他握了一把棉花,又像是抓了一条泥鳅,棉花当然是软绵绵的,而泥鳅却那么巧妙地滑出他的手掌。 胖黑的大脸庞上突然一紧,旋即哈哈一笑,胖黑伸手拍拍君不畏,道:“你姓君?” 君不畏道:“君子的君。”他终于开口了,而且回报以淡淡的微笑。 三个人从岸边跳上船,附近传来掷骰子的声音,然后传出大声吼叫,原来船舱中有人在掷骰子,正赌得浓。 君不畏跳上船,他发现这三条船的构造一个模样,每条船分前后舱,两舱之间有大桅杆,前舱大,后舱稍小,这时候三条船的人都挤在第二条船的前舱中热闹地赌上了。 海船上的日子本来就是这样,海上行船枯燥无味,也只有以赌来调剂生活。 小刘把君不畏带到前舱门口,他指着舱内,道:“咱们这条船,一共八个人,船行海上分两班,你来了,多一个,咱们九个人睡在这大舱里,君老弟,我再问你一句话,你会游泳吗?” 君不畏道:“如果需要下海的话,我就会。” 小刘听的一瞪眼,道:“怎么说?” 君不畏道:“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小刘更迷惘了。 一边的胖黑指着大海,道:“喂,老弟,你不会是个早鸭子吧?” 君不畏笑笑,道:“人总是比不过海里的鱼,对吧?” 真是莫测高深的一句话,使胖黑也直摇头。 他只摇了三几下,便又问:“喂,老弟,你可得实话实说,你晕船吗?你坐过海船吗?” 君不畏道:“我现在就在海船上呀!” 胖黑道:“老弟,我可得告诉你,船行大海,颠簸又旋转,如果晕船,肚皮里的胆汁也会吐尽,我可要明白地告知你,到时候谁也管不了你了。” 君不畏又笑笑,低头看看舱内,只见一边堆了七八床旧棉被,另一边搁了十几把单刀,还有链子镖与五张强力弓与箭。 镖船上,这些兵器总是少不了的,君不畏只轻轻地摇摇头,便直起身来,道:“我就睡在这里面?” 小刘道:“后舱有时是镖师们住的,这一趟由小姐住里面,平日里谁也不许进,这时候上了锁。” 胖黑道:“兄弟,我看你不像个打杂的,倒像个游山玩水的,你怎么想在镖船上干活儿?” 君不畏道:“打杂也是人干的呀,有什么不对吗?” 小刘却对胖黑道:“胖黑,你别小看这位君兄弟,人家还一心想切掉田九旺人头去换赏银的,哈哈……” 胖黑一听可乐了。 他笑,而且捧腹大笑。 “哈哈哈……” 君不畏不笑,他只是斜看胖黑,他发觉这胖子黑得像头猪,黑得发光,笑起来一对眼睛不见了。 胖黑似乎猛吸气压住狂笑,指着君不畏对小刘道:“就他?就他这模样,哈哈……” 小刘也笑了,只不过他笑得自然。 胖黑笑了一阵,又道:“大海盗田九旺的头如果那么容易被人切掉,他娘的,我胖黑早找去了。” 小刘道:“君兄弟怀中有告示,看情况他似乎有那么一点凭恃。” “什么凭恃?” 小刘道:“我认为有,但到底有什么凭恃,我也不知道。” 胖黑把大手一张,一把揪住君不畏的左小臂,沉声道:“你说,你凭恃什么?” 君不畏低头看看胖黑那有力的右手,胖黑的右手宛似一道铁箍,抓得几乎入肉,光景就像怕君不畏挣脱跑掉。 君不畏没有跑,但他只一抖手间,胖黑的右手好像抓到刺棒似的立刻松脱。胖黑吃惊地道:“你……” 君不畏却笑笑,道:“你抓人的手劲是一流的,你的力气够大。” 这意思是说,你的力气够大,但遇上的人是我君不畏,换句话说,你胖子还差远了。 胖黑怎知这意思,他还抖着一脸肥肉哈哈地笑。 小刘却指指中间那条船,对君不畏道:“君兄弟,要不要过去赌几把?” 君不畏手按口袋,口袋中只有一锭银子,那是在“石敢当赌馆”时苗小玉给他的。 也许他的赌性强,反正如今有地方吃住,何不过去瞧一瞧,赌几把,至少也先认识一下这些人。 君不畏笑笑,点点头,道:“有何不可?” 胖黑却冷淡地道:“原来是个赌棍。” 君不畏义笑笑,他跟着小刘往中间船上走过去。 船与船之间不搭跳板,“跨海镖局”的伙计们均是练家子,一蹦三丈远。 小刘就是抬腿之间跃过中间快船上的。 胖黑并未随着来,胖黑去做吃的了。 君不畏跟着小刘跃过去,他发觉大舱门口挤着两个大汉的屁股。两个大汉的上半身,有一半挤在舱里面。 小刘走过去,抬腿踢在一个汉子的屁股上:“让让,让让,输光了睡大觉去。” 那人挤着把头伸出舱外,只一看是小刘,便哈哈笑道:“娘的,我今天摸到姑子的屁眼了,尽拿臭憋十,如今光了。” 这人看见小刘身后的君不畏了, 另外一人已盯着君不畏看,好像在替君不畏相面似的直瞪眼。 小刘伸手拨过去,道:“别堵在舱门口呀!” 那人这才问小刘:“喂,他是谁?” 小刘指着君不畏道:“新来的伙计呀!” 另一个立刻想到了,这小子不是曾到过这儿吗?他不是想搭船往海上去吗? “唔,我想起求了,不就是一大早前来找工作的?” 小刘已弯腰往舱内挤,闻言回头道:“他找到工作了,大小姐答应他留在我那条船上。” 那人再看看君不畏,道:“行吗?” 君不畏却对那人露齿一笑,带着些许腼腆地跟着小刘挤进船舱里面了。 “哗!” 船舱中铺了一块没有桌腿的方桌面,桌面上黑得发亮的三十二张牌九,也不知是牌玩人还是人玩牌,围的人有一半在流汗水。 十几双脚丫子抵在桌子边,十几个人头抵着,那股子怪味道,臭脚带汗臭,加上浓浓的烟味加以调合,如果不是偶尔刮来一股海风,还真能熏死人。 小刘与君不畏挤在人圈外围,没有人去注意他们。 人们只注意牌桌上的三十二张牌。 只听得正面那虬髯黑汉把两只骰子在两只手掌中摇了一阵子,大叫:“离手,统吃!” “哗!”骰子出手了。 十几双眼睛瞧得准,大伙一齐叫:“六顺子!” 什么叫做“六顺子”?实乃骰子掷的六。 于是出门的先取牌,庄家拿最后一把。 一把牌只有两张,庄家取牌很用力,手与桌子碰,发出“沙”地一声响。 这把牌君不畏没有来得及下注,他幸运,因为这把牌庄家统吃。 小刘回眸对君不畏笑笑,他取出一块碎银子押在末门的前面。 赌桌上面的赌资全是杂银子,比起“石敢当赌馆”的台面上,这儿全是小儿科。 其实不然,这些人的银子,有一大半已在赌馆中赌光,如今这是快出海了,随身的几两银子拿来跟自己哥们赌。 君不畏没有立刻下注,就是因为赌桌上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五七两银子。 君不畏手中握的是五两重银锭一个,那是苗小玉在“石敢当赌馆”送他的。 如果君不畏不是当众露了一手,他伸舌头就令右指出血,苗小玉就不会把银子送他。 苗小玉并非多金,实乃因为她家开的是镖局子,这种行业平日多修行,他们宁多一个朋友,也不愿多一个敌人,这是主要的原因。 如今君不畏见小刘也把银子输掉,他笑笑,便把五两银子重重地押在桌面上,还冲着小刘露齿一笑。 别看这是五两银子,这时候也算最大赌注了。 果然,立刻引来所有人的目光。 有人这时才发现来了个陌生人,便立刻发出“噫”声。 小刘立刻哈哈一笑,道:“我那船上新到的,姓君,君子的君。” 有个矮汉把一双脚丫子收回去,指着君不畏道:“是他呀,不就是来找工作的那个人吗?他被录用了?” 小刘道:“而且是小姐留用的人。” “唔!”大伙发出的声音是一致的,带着那么一点惊叹与难以相信。 庄家开口了:“君朋友,你有很多银子吗?” 君不畏冲着庄家一笑,道:“你怎么知道?” 庄家指着桌面上的银子,笑笑道:“你瞧瞧,就你的赌注多呀。” 君不畏道:“你嫌多?” 庄家哈哈笑道:“没有人把送上门的肥羊赶跑的。” 君不畏道:“那么,你掷骰子吧。”他还回头看看小刘,他也发觉小刘脸上很平淡。 “哗!”庄家的骰子掷出来了。 “我自己!” 什么又叫“我自己”?” 说穿不出奇,庄家是个大舌头,他把五字念成“我”字,五是庄家先拿牌,他叫成“我自己”了。 庄家笑眯眯地取过牌,他老兄不看牌。 他直不愣地看君不畏,也看看君不畏的五两银子,就好像那已是他的银子了。 五两银子即将变成他的了,想想看,他能不高兴吗? 于是,君不畏把末门的牌拿起来了。 本来是原来那人去取牌的,只因为那人下了不足五钱银子,只好由君不畏去取牌了。 君不畏并未把两张牌取在手上,也未高举过顶的大吼大叫,他甚至双目不看牌。 他望向庄家,随手把牌翻开来。 “啊,高级憋十呀!”有人如此汕笑起来。 甚么叫“高级憋十”? 牌九之中猴王最大,如果拿到“猴子坐板凳”,那正是猴六配四眼,当然是大憋十。 君不畏没有皱眉,他还想发笑,他也几乎把五两银子往庄家推过去,打算回去找地方睡觉养精神了。 “啪!”庄家愉快地把牌翻过来了。 “哇呀呀,大憋十呀!” 猴头配个杂种七就叫大憋十,而且又是最小不过的憋十,这种憋十没有救,神仙也摇头。 这一把庄家统赔,当然,君不畏也照赢。 庄家算了十几块碎银子,全部推给君不畏,小刘在一边打哈哈,道:“君兄弟,休忘了,你是我小刘带来的,你吃肉我喝汤哟,哈……” 君不畏一笑,指指桌面道:“你自己要多少拿多少。” 小刘还真的出手,不好意思地取了几块碎银子在手上,笑道:“算是借你的。” 君不畏道:“我送你的。” 此刻,庄家开口了:“怎么样,仍然五两注吗?” “全部!” 庄家一愣,大伙也跟着一阵嗡声。 君不畏淡淡地看着庄家,他等着庄家掷骰子了。 庄家低头看看他用旧衣衫兜的一把碎银子,再看看君不畏的银子,那些碎银子全部是他赢的。 他冲着君不畏一笑,好一口黄板牙露出大半来,道:“下!下!” 这是叫另外两门也快下注,他有的是银子赔。 这一回下注的人真不少,因为大伙发觉,庄家到了输的下风了,这种机会不能错过。 但见出门堆了三两多碎银,天门也下了二两五,末门只有君不畏的那一堆,小刘便也站在君不畏的身边助威呐喊着,要庄家统赔。 “离手!统吃啦!”庄家每掷骰子,总是吆喝这两句。 “五!” 这又是庄家自己先拿牌,庄家又叫了一声“我自己。” 那庄家拿牌只一看,不由笑呵呵地把牌摊开来了。 “哗!”好红的一对人牌呀! 庄家不看别的人,他直瞧着君不畏。 君不畏笑笑,他仍然把牌随手翻开来。 “哟,四个大红点呀!” 四个大红点就是地牌一对,正吃住庄家的一对人牌。 君不畏并没高兴得笑起来。 小刘在哈哈笑,他对庄家调侃地道:“毛张飞今天遇上孔明了。” 张飞遇孔明,那是一点辙也没有,除了跳脚骂。 庄家果然开口骂了:“操他娘,济公遇上武大郎——这是从何说起嘛!” 只不过他仍然扫吃两门,算一算只赔了三两多银子。 一把收回牌九共十六张,毛张飞狠狠地把牌在桌面上洗起来,那光景恨不得把牌洗烂掉。 牌是不会洗烂的,他又出牌了。 “下!下!” 毛张飞仍然望向君不畏,那模样好像他要吃掉面前这小白脸君不畏似的。 小刘拍拍君不畏那一小堆银子,道:“君兄弟,你这一回下多少?” “全部!” “哗!”大伙这么一听就起哄地叫出来了。 这时候,一船的汉子都变成穷光蛋,饷银还得十几天后才发下,如今谁腰袋里能有个一两多银子,就算不错了。 小刘吃一惊,道:“君兄弟,你有把握赢?” 君不畏道:“我上船来就是赌一场。” 小刘永远也听不懂他这句话。 他只是把一双黑多白少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毛张飞怔住了,道:“怎么,你全下了?” “不错!” 毛张飞立刻又低头,他低头看他的衣兜。 他也数了一下,点点头,道:“够了。” 有人笑道:“够赔了!” “哈哈!”大伙笑了。 毛张飞却又开口骂道:“放你娘的屁,不会说些好听的呀!” 君不畏却淡淡地看着毛张飞,等着取牌了。 毛张飞的骰子掷出去了。 “我自己!” 又是五,他又叫成“我自己”。 又有人在笑叫:“逢七就赔呀,哈哈……” 毛张飞不翻牌,他把牌搁在门前,双目逼视着君不畏,也低头看君不畏的牌。另外两门的碎银子更少了,只不过三几块,合起来不足一两重,全输掉了。虽然全输给庄家,但大伙的兴致更高,因为君不畏的表现叫他们丌了眼界。 君不畏仍然不看牌,随手把牌掀翻开。 他这一掀,庄家可乐了。 庄家也笑呵地唱起来:“那十一哟,十一呀,十一搂住九姑娘,这两人上牙床呀,大憋十……” 这把牌是十一点与九点,果然大憋十一个。 毛张飞再看看另外两门,只不过一个五点,一个是七点而已。 毛张飞这才举起自己的两张牌,两张牌叠一起,起面就是猴头三。 他慢慢地抽,仔细地看,一边还大叫:“只是不要七,来七老子下地狱……六……” 一边有人帮腔喊:“七、七……” 毛张飞的脸变了,因为他又拿了个杂巴七,憋十之中最小的一个。 毛张飞成了猪肝脸,汗珠子就像淋了雨般地往下流。 “他娘的臭屁,猴头认定老子了。” 有人笑道:“毛张飞,前天你不是说在东门外吃了一碗猴脑吗?猴爷找你报仇来了。” “去你娘的!” “哗!”毛张飞把银子抖落出来了,全部赔了还差二两,他怏怏地冲着君不畏一摊手,又道:“砸锅了!” 君不畏笑笑。 小刘却不依地道:“小本推大庄呀,毛张飞,你没那么多银子,为什么不敞开来赌?” 毛张飞道:“小刘哥,你这是……” 君不畏却淡淡一笑,道:“我不计较,同舟共济一起同乐,别当是一回事。” 说着,他只把他的五两银锭取在手上,笑道:“这锭银子是别人的,余下的就给大伙吃酒了。” 他这么一说,小刘便也愣住了。 “君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君不畏看看十几个愣然的汉子,淡淡地道:“五百年修行一条船,千年修成共枕眠,各位,把输掉的自己动手取回去,哈哈……”他只是一声笑,转身拍拍小刘,又道:“我回船去睡一觉,如何?” 小刘眨眨眼睛,道:“你去睡吧,明天开始工作。”他看看桌面上,对那些汉子又道:“谁的银子谁取回去,别抢。” 他只一转身,大伙立刻动手抢起来了。 为什么抢?因为都是输家,毛张飞便做庄家也输。 可也怪了,没多久,中间那条船舱中又吼叫起来了。 当然是又赌上了。 大伙只要有几个钱,怎么会不赌? 君不畏笑笑,他倒在船舱一边便睡下了。 隔船的赌金并不多,但仍然叫吼得很凶,听起来好像又是毛张飞当庄。 “起来了!起来了!” 这是小刘的声音,他叫得有些高吭,显然叫大伙快起来办正事了。 三条船上的汉子们部已站出船舱外,有一汉子大叫:“喂,小刘,局子里有消息吗?” 小刘看看三条船十的汉子,差不多已到齐了,便高声叫道:“大小姐传下话来,立刻派十个人,把货运到船上,等到午时三刻吉时开航了。” 大伙一听不怠慢,立刻就见有人往岸上跃。 君不畏也跃到岸上,他这才发觉岸上站着一个黑姑娘。 这黑姑娘业发现君不畏了。 “咦,你是准?” 君不畏尚未开口,小刘已对照姑娘哈哈一笑,道:“怎么,小姐没向你提呀?” “提什么?” “提这位新来的君兄弟呀。” 黑姑娘面对君不畏,道:“新加入的?看他这模样,能干什么?” 君不畏笑笑,道:“请多指教。” 黑姑娘道:“船上的伙计不比在陆地,一个萝卜一个坑,大风大浪也得行,你姓……” “姓君,君子的君。”小刘涎脸一笑,似乎也不敢得罪这黑姑娘。 俏鼻子一耸,黑姑娘对小刘道:“人到齐了,就跟我走吧。” 说完之后,她扭动粗腰,直往小风城方向走去。君不畏也走,他跟在小刘身后面。 小刘冲他一笑,道:“君兄弟,我可要告诉你,你以后对这位黑妞儿姑娘要多恭敬。” “我对女人都是一样地恭敬。” 小刘一笑,道:“她可是老太太身边的红人。” “谁是老太太?” “当然是总镖头的老娘。” 君不畏淡淡地道:“原来是侍候老太太的丫头呀!” 他故意把声音提得高高的,当然是要黑妞儿听到。 黑妞儿果然回头瞧,而且双目怒视君不畏。 君不畏向她咧嘴一笑,黑妞儿在冒火了。 小刘急急地拉了君不畏一把,君不畏只装作不知道。 不料黑妞儿却突然吃吃一笑,回头就往外走。 小刘心中立刻明白,早晚她会给君不畏制造些苦头的。 这一行人匆匆地奔到“跨海镖局”大门外,望向镖局大厅前,只见一位身穿白衣的青年,玉树临风似的站在台阶上,那总镖头苗刚兄妹两人,并肩站在这人对面,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黑妞儿快步奔过去了,说:“小姐,人到齐了。” 苗小玉立刻走过来,她身后还跟着镖师丘勇和文昌洪两人。 苗小玉回头对她哥哥一声招呼道:“哥哥,我这就接货去了,你们在船上等着吧!” 苗刚不回答,他只挥挥手。 他仍然在对那白衣青年解说些什么,只不过白衣青年似乎恳求什么,这光景谁也弄不清是干什么的。 小刘走在苗小玉身后,很小心地问:“大小姐,刚才那位身穿白衣的青年,干什么的?” 苗小玉淡淡地道:“想搭我们的船去上海。” 小刘道:“他可以搭别的船啊。” 苗小玉道:“坐咱们的船不是更安全?” 小刘道:“可是咱们已经有主儿了。” 苗小玉道:“所以我哥哥没有立刻答应他。” 小刘道:“不知什么来路?” 苗小玉道:“那年轻人说,上海有他家的生意,如今陆地不太平,他不敢走陆路,便找上咱们了。” 小刘不问了。 他想着太平军与捻军的事,这两股力量大结合,清军就有得忙的了。 苗小玉率领着“跨海镖局”的人,只不过绕了几个弯,便来到“石敢当赌馆”的门前。 这时候没赌客,赌馆的大门却开着,只见石小开站在门前抬头看。 苗小玉这伙人来了,石小开跳到台阶下,他哈哈笑,迎接苗小玉道:“酒席已摆好,只等各位到来入席了。” 苗小玉笑笑,道:“石老爷子想得周到,只不知老爷子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在里面等着了。” 苗小玉道:“石大少,你带路。” 石小开拔步往赌馆中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笑,道:“苗姑娘,看这光景,你好像芳驾亲征了。” 苗小玉一叹,道:“命苦啊!” 石小开立刻低声道:“只要你大方地点个头,你这一辈子吃香喝辣,穿红戴花挂金玉,我石小开全包了。” 苗小玉一笑,道:“我好像有自知之明。” 石小开道:“怎么说?” 苗小玉道:“此生劳碌命也!” 石小开真想拉她的手,但他明白苗小玉的武功高过他甚多,一旦惹火苗小玉,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男人中有很多这样的人,石小开就犯贱,越弄不到手的他就越喜欢。 一行人转入后面大厅上,七八个姑娘守在屋门边,另外三个男子汉,干净利落地挽起衣袖站在院子里。 苗小玉回身对镖局的伙计们一挥手,道:“你们在外面,我同丘勇与文昌洪两位镖师进去见石老爷子。” “是!”十几个汉子立刻闪到廊下面。 君不畏抬头看,果然看到一个灰鬓红面老者,穿了一身紫袍,左手正舞弄着两只浑圆又亮的钢球,大咧咧地站在厅中央。 君不畏还以为这是大伙说的石老爷子,然而,石小开却又对苗小玉道:“苗姑娘,这位是包二爷,他老人家要随镖银同船去上海。” 苗小玉已踏进正厅,闻言冲着姓包的一抱拳,道:“欢迎包爷搭船。” 姓包的只点点头,便闻得一声粗浓的声音传来:“苗姑娘吗?” 苗小玉往内瞧,只见一张太师椅子上坐着一位山羊胡子的半百老者,苗小玉立刻上前,抱拳道:“石老,叫你久等了。” 那太师椅子上正是黑道枭雄“八手遮天”石不全。 “苗姑娘,你们坐。” 苗小玉再看那紫袍老者,只见姓包的已笑呵呵地站在一边,冲着她微微点头。 石不全对儿子石小开吩咐:“外面镖局子里的弟兄们,快叫他们到厢房入席,大伙吃酒,别客气。” 石小开匆匆走出大厅,立刻,厅门下的女侍们也忙碌起来了。 石不全手拉苗小玉,呵呵一笑,道:“老夫打从心眼里喜欢你,只不知我那个笨儿子可有没有这福气?” 苗小玉收回手,她把话题岔开,道:“老爷子,可否先看看镖银?” 石不全道:“呶,全部在屋子里,八开大木箱,一共整十箱,每一箱银子一万两,一共整整十万两,不过,”他指指桌面,又道:“不急,吃过酒你点收。” 姓包的已对苗小玉道:“坐,坐。” 苗小玉与两位镖师在桌边坐下,两个侍女来侍候,石不全与姓包的并坐在上首席,看样子,这姓包的身份不低,否则怎会和石不全平起平坐? 苗小玉便有这样感觉。 她不觉也对那姓包的多看几眼。 石不全起身举杯道:“来,我举杯,祝你们‘跨海镖局’一路平安到上海。” “谢谢!” 苗小玉举杯,大家饮了这第一杯酒。 石不全再举杯,对苗小玉道:“我这位包兄弟,乃是随同你们押镖银往上海的,苗姑娘,你们只要把银子送到上海黄浦江面,一切就交由我这位包兄弟,便可以打道回小风城了。” 苗小玉闻言,凝重地看姓包的一眼。她也随之点点头,道:“我们一切听从石老爷子的吩咐,自是不会误事。只不过……” 她尚未问下去,石不全的眸芒一厉,道:“苗姑娘,你们都准备妥了吗?” 苗小玉道:“箱子搬上船,吉时一到便启航。” 石不全点点头,道:“那好,我再一次预祝你们顺风,来,干一杯!” 那年头,送行的酒只三杯,苗小玉当然明白,石老爷子这杯酒是送客酒,桌上的菜再好吃,也只有看几眼了。 苗小玉站起身来,她冲着石不全一抱拳,道:“石老爷子,吉时将到,我们这就点镖上船了。” 石不全对身边姓包的点点头,道:“包老弟,你就陪着割镖。” 姓包的点头而起,有个侍女立刻走到石不全身后,原来石不全坐的那张太师椅是带轮子的。 侍女推着椅子,苗小玉跟在后面,三人一齐进入一间大房中,只见房中果然堆着十口大箱子。 石不全指着大木箱对苗小玉道:“苗姑娘,你可以仔细查验。” 苗小玉当然要看,这是应有的手续。 她不但查看,而且每一只箱子均打开来看,只不过当她连打开三口箱子之后,不由得惊讶地问道:“石老爷子,为什么箱子中的银子均是一两重一个的小锭?” 不料石不全却冷冷地道:“你只须查明足十万两银子就行了,别的有什么关系?” 是的,每一只箱子中共十层,每一层都放得很整齐,共千两,十层就是一万两。 苗小玉查验完毕,便对石不全点头,道:“老爷子,可以上封条了。” 只见一个侍女已将二十张封条,交叉地贴在大木箱上面,还由石不全与苗小玉二人各捺上红印。 立刻,“跨海镖局”的两位镖师把带来的人召集过来,那苗小玉对镖师丘勇道:“上车以后直运上船,我回镖局向总镖头报知。” 丘勇立刻命人进人大厅内室,两个人抬一箱,匆匆地把十箱银子抬到门外停的两辆马车上。 君不畏就奇怪,为什么不用银票?上海有银号,兑换又方便,何苦动用这么多人抬银锭。 他当然不会明白其中道理,如果他知道,必然会大吃一惊。 两辆马车驰到海湾行堤边的时候,“跨海镖局”总镖头“叉王”苗刚已率领着镖局的人赶到了。 苗刚站在船边上,指挥着把十口大木箱一个个地往船舱下面堆放,那镖师“飞鱼”徐正太率领着八名大汉,用钢索牢牢地把箱子系在底舱内,十万两银子就是近七千斤重,如果不牢固,船行大海难免出事。 苗小玉陪同姓包的走近苗刚,那苗刚很严肃地直视着这位紫袍大汉。 姓包的冲着苗刚重重抱拳,道:“有劳了。” 苗刚回敬一礼,道:“石老爷子所托,应该的。” 苗小玉已对她的哥哥苗刚道:“这位是包老爷子,石老爷子交代,由包老爷子陪着前往,船入黄浦江,一切就由包老爷子接办,咱们也就交差了。” 苗刚再看看姓包的,然后闪身一让,道:“包老爷子,你请上船。” 姓包的点点头,跃身登上甲板,他见镖局的人动作快,十口大木箱已然盖在甲板之下,便往舱门走去。 苗刚随着也走到舱门,他对姓包的道:“包老爷子,屈就一下,你老住在后舱前面,这后舱后面,是我妹子与她的丫头黑妞儿住,一切自有伙计们侍候。” 姓包的道:“别为我操心了,总镖头,吉时一到,你们启航吧。” 他好像不愿多说,低头便进入舱内了。 后舱分前后,中间隔着厚木板,后舱收拾得也干净,尤其是后一段,好像姑娘的小小闺房似的。 一切就绪,船上的小刘已命君不畏赶快清洗甲板,连后舱顶也得用布抹拭擦光,原因是苗姑娘爱干净。 武侠屋扫描yaayooocr 第二章 击退海盗 “跨海镖局”第一条出港的船上,站定了“叉王”苗刚。 双帆扬起来了,便也响起一串震天价响的鞭炮声。 再看苗刚,他背插四柄短叉,左手竖着一杆丈二长的尖头叉,威风凛凛地站在船头。 在他的身后面,站着两名镖师,双手叉腰,四平八稳地四下观看。 这两人正是镖师“海虎”丘勇与“浪里蛟”文昌洪。 他两人除了与苗刚率船廾道,还兼领航与施放讯号。 这三人住在后舱中,另外八名大汉则一齐住在前面的大通舱中。 第二条船也出港了。 船头站定副总镖头罗世人,长短刀分别握在手中,此人又瘦又高,双手青筋好像快暴出来似的根根可见。 他那干瘦的面皮有几个坑洞,鼻小眼大嘴唇厚,看上去宛似三天没吃饭似的。 只不过一旦动起刀来,那股子拼劲还真吓人。 第三条船便是苗小玉的了。 苗小玉身后站着黑妞儿,那小刘却在船尾掌大舵。 这时候,君不畏蜷坐在小刘的身边,他那模样,就好像是个落难人。 “哗啦啦”的浪花,掀得快船的船头往浪沟里压去,便也把海浪切开来,花白地分向两边,不旋踵间,前面的船已拉起满帆。 随之三条快船俱已似箭般地往北航去。 这时候,每一艘快船上,伙计们除了一个掌舵,一个担任了望之外,其余的一头扎进前舱中睡大觉了。 苗小玉回后舱,她发现君不畏了。 “过来!” 君不畏只抬抬头,他没有站起来。 “你是个聋子呀,没听见小姐叫你呀?”这是苗小玉身后的黑妞儿的喝叱声。 君不畏站起来了。 他淡淡地道:“小姐叫我?” 黑妞儿叱道:“不叫你叫谁?” 君不畏笑笑,走近苗小玉,道:“小姐,你有吩咐?” 苗小玉上下看看君不畏,道:“小刘派你什么工作?” 君不畏道:“清洗甲板。” 苗小玉点点头,道:“我以为你不是干海上工作的人,你是吗?” 君不畏淡淡地道:“我现在就是干海上工作,而且我以为蛮不错的。” 船尾掌舵的小刘却笑笑,道:“君老弟,别真把海当成乐园,等一阵子你晕船的时候,就会知道那是多么令人不好过。” 君不畏回头一笑,道:“是吗?” 苗小玉道:“真到那时候,你仍然要工作。” 君不畏道:“船上不养吃闲饭的人。” 苗小玉道:“人嘛,活着的时候总得实实在在,如果尽存幻想,这个人便不实在了。” 君不畏一笑,道:“高见!” 苗小玉道:“江湖上有太多的人存有幻想,有些人却被幻想折磨一辈子?” 她凝重地看看不在乎的君不畏,又道:“你还年轻嘛,何苦多幻想,还是……” 君不畏道:“大小姐,你的金玉良言,在下我记下就是了。” 苗小玉道:“老实说,我听说你带了儿张官家告示,就知道你有幻想症。” 君不畏道:“大小姐却为我担保千两银子的责任——‘石敢当赌馆’的那笔帐……” 苗小玉笑笑道:“我可以告诉你,石小开是不会找我要银子的,因为我还未嫁人。” 君不畏一愣,旋即微微一笑: 苗小玉又道:“我以为我做得很对,因为我发觉你还有可用之处。” 君不畏道:“可用之处?” “不错,你也会武功。” 君不畏面色一松,道:“大小姐好眼力。” 苗小玉道:“我船上的人均非弱者,君……”她顿了一下,又道:“你叫君不畏,是吗?” “不错,我叫君不畏。” 苗小玉道:“君不畏,如果石小开有一日找我要银子,你怎么说?” 君不畏道:“我不是个无赖的人,大小姐,即使石小开不找你要银子,一千两银子我仍然一个蹦子不会少给。” 苗小玉笑笑,道:“你至少在我船上苦干三年也还不完,只怕……” 君不畏道:“我不打算干那么长的时间。” 苗小玉一怔,道:“你仍然幻想?幻想杀了大海盗田九旺去领赏金?” 君不畏道:“我是个靠赏银过活的人。” 苗小玉道:“你妄想!” 君不畏道:“那是你说的!” 一边的黑妞儿叱道:“对小姐说话要礼貌。” 君不畏道:“那是你……” 黑妞儿双目一瞪,道:“教训你!” 便在她的低叱中,她的右掌直往君不畏抓来。 这又胖又粗的女人是有些蛮力,出掌带风声。 她不但出掌有风声,而且掌快到君不畏身前的时候,忽然变爪,直往君不畏胸前抓去。 她要把君不畏抓住,然后摔他个鼻青眼肿。 “嗖!” “噗!” 声音不同,但却令人一怔,因为君不畏的左手只一拨间,他已往前舱走去。 他走得很稳,而且还淡淡地道:“如果大小姐没事,我回大舱休息了。” 他话音刚落,人已在两三丈外了。 他是那么地平和,平和中带着几许潇洒的意味。 黑妞儿愣然了。 她的右手仍然平伸着未收回来。 她实在看不出,君不畏是怎么闪过她那一招“神仙一把抓”的。 苗小玉也直直地看着走去的君不畏,她不相信君不畏会那么轻易地闪过黑妞儿的一抓。 苗小玉自言自语:“他真的想杀田九旺吗?他……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小刘开口了,他哈哈笑道:“大小姐,你说这姓君的干什么?他要杀田九旺?哈哈……” 苗小玉道:“我以为他在幻想,他妄想。”她低头对小刘又道:“小刘,你不以为,这世上有许多患有妄想症的人吗?” 小刘道:“大小姐,这小子不但妄想,我看他有些快发疯了,田九旺他没见过,他若看到田九旺,准叫他吓得打哆嗦。” 黑妞儿道:“这姓君的,他……” 苗小玉道:“他只不过使了一招四两拨千斤,你当然没有抓住他。” 黑妞儿道:“我如果抓住他,有他瞧的。” 小刘道:“黑姑娘,别说了,快陪小姐回后舱,这儿没有什么事,有事我会报告的。” 苗小玉再往前面看,君不畏早就不见了。 “跨海镖局”的三条快船破浪前进,每条船相隔两里远,每条船的前桅顶端,悬挂着三尺长的细条绿色旗子,绿色表示和平,但保镖能太平吗? 这一趟海程,“跨海镖局”的船并不走大海。 他们沿着岸边往北驶,虽然海上浪不小,三条快船仍然满帆鼓浪前进。 头一天,住在后舱前面的包震天,就不曾走出舱门外一步,一应吃的喝的全由人替他端进舱内侍候。 君不畏每天两次洗甲板,他也替苗小玉的舱内洗抹,那黑妞儿还真想再出手,只不过被苗小玉示意而住手。 君不畏抹拭船面,好像很不在意,偶尔还抬头遥望大海上,然后,他露出个冷笑。 他为什么要冷笑?天知道。 大海上看日出,总是那么迷人,绚烂的光芒,看上去宛似东边海底上托出一个巨大的宝石似的,霎时间海上一片金光闪闪。 “跨海镖局”的快船十分有序地往北航进,便在这时候,忽见一个大汉指着最前面的快船,大声吼叫:“大小姐,前面总镖头有信号传过来了!” 立刻,就见后面舱中走出苗小玉。 苗小玉后面,紧紧地跟着黑妞儿。 苗小玉走到船头遥遥地看过去,只见第一艘快船上升起一面旗子,苗小玉立刻脸上一松。 “小刘,总镖头有命令传过来了。” 小刘刚从前舱爬出来,闻言忙奔上前,道:“大小姐,总镖头有什么吩咐?” 苗小玉道:“总镖头要大伙走出舱来,练习掷飞刀,活动活动筋骨。” 小刘点头大声喊叫:“起来!起来!大伙起来练功夫了,吃了睡,睡了吃,养猪不是。” 于是除了掌舵与了望的之外,一溜爬出七个汉子,其中也有君不畏在内。 黑妞儿一看君不畏也出来了,不由嘴角一撇,她迎过去,直不愣站在君不畏面前。 “小伙计,你会掷飞刀吗?” 君不畏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一边的小刘哈哈笑道:“不会掷,一边看热闹,君老弟,咱们‘跨海镖局’,人人都得会掷飞刀,很重要的。” 黑妞儿道:“不会要学,知道吗?” 君不畏道:“黑姑娘,在下并不打算永远在‘跨海镖局’混下去。” 黑妞儿一怔,旋即吃吃一笑,道:“我没有忘记,你是个吃妄想饭的人,真希望这一趟叫你遇上田九旺,哼!” 君不畏淡淡然走到后舱门,他不打算练什么飞刀,他只看。 于是,他见船头上竖起一块大木板,木板上面绘着五个圆圈圈,最中间的是红心,红得就像东升的太阳。 要知在陆上掷飞刀并不难,因为靶是不动的。 海上便不一样了。 人在船上一上一下地颠簸着,当然,船上竖起的靶一样地跳动不已,在这种情况下,想拿定准头,那就得凭藉些什么了。 也许这也是一种游戏,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笑意,其实这还真是解除苦闷的好方法。 小刘站在众人前面,他高声道:“兄弟们,咱们这是保镖,说得明白些,也就是刀口上讨生活的勾当,老生常谈的废话免了,且问大小姐赏给第一名什么彩头吧。” 小刘回身面向苗小玉,又道:“人到齐了,你吩咐一声。” 苗小玉取出一两重银子一锭,只见她倏然出手了。 “叭!”那锭银子已牢牢地嵌在靶的正中央,立刻就见红心中一点银色。 “好!”这声音来自后舱前门,那位包震天包老爷子弯腰走出来了。 包震天抚掌叫好,苗小玉已笑道:“没想到倒把包老爷子吵醒了。” 包震天哈哈一笑,揞着船首处,道:“看不出姑娘好一手镖法,难怪石兄找上贵镖局。” 黑妞儿不看包震天。 她斜着眼睛看君不畏。 君不畏只不过嘴角一牵,这表情是什么意思,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苗小玉指着木靶上的银锭,对小刘道:“谁把那块银子打落,那锭银子便是他的了。” 小刘抚掌笑对大伙道:“弟兄们,我知道你们没有一个是聋子,大小姐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就不用我多说废话,只不过咱们有个规矩。” 一边的胖黑抖着一脸肥肉笑呵呵地道:“什么规矩?” 小刘道:“当然要有规矩。” 他对另外几人道:“每人先掷十刀,谁先掷落是谁的,不许抢先。” 胖黑肥手抓着两把短刀,道:“谁先发刀?” 小刘道:“老规矩,抓阄呀。” 这是很公平的较量,那小刘低头进入舱里面,他手上拿的是天九牌共七张。 “来来来,每人取一张天九牌,谁的点子大,谁就先掷十刀。” 包震天开口了:“何用一人掷十刀,每人一刀轮番上。” 苗小玉点头道:“包老爷子说的对,一人一刀轮着掷,最是公平不过了。” 小刘点头道:“来吧,抓阄吧。” 每人伸手去取牌,最后一张小刘送到君不畏的面前,笑道:“这一张是你的。” 君不畏一笑,伸手把牌取在手,道:“我也要吗?” 小刘道:“一两银子不多,练掷飞刀是真。” “我没有刀呀!” “没关系,我可以借给你呀。” “我怕把你的刀掷到海里。” “你就那么差劲?” 君不畏道:“所以我想放弃。” 小刘怔了一下,面皮一紧,道:“什么事情总有个开头,你今天开始练掷飞刀。”他顿了一下,又道:“这玩艺儿很重要,海盗来了,双方尚未接上手,咱们的飞刀先发,这当头一搏,说不准就可奠下胜利,能不重要?” 君不畏只不过笑笑。 他未再拒绝,但苗小玉却冷冷地给了他一个冷笑。 于是,大伙把天九牌摊开了。 君不畏没摊开,他把牌仍然握在手中。 他观看船头挂的木板,隔着一个大舱,相距也不过四丈多,这种距离正适合发刀。 便在这时候,小刘已高声吼叫:“说,你们拿的什么点子,谁的点子最大,谁就先掷。” 他回身问君不畏,道:“你是几点?” 君不畏只轻淡地道:“地牌一张,我点数最小。” 小刘道:“那你最后吧。” 君不畏低下头,他靠着船边坐下来。 他甚至连观看也不曾,就好像这事与他无关。 苗小玉站在包震天一边,她愉快地看着镖局的伙计们顺着手中天九牌大小点轮流掷飞刀。 黑妞儿也似乎很注意这些伙计们,不时地点头称许几句,尤其当飞刀扎中木板上嵌的银锭附近,飞刀颤抖人木两寸,她必竖起大拇指叫一声:“好!” 七把飞刀均已扎在木板上了,只不过没有一把刀把银锭打落,换句话说,没有一把刀掷中那块银锭。 便在这时候,掌舵的大汉一声吼:“小刘,别忘了还有我姓胡的一份呀。” 小刘往船尾一瞧,哈哈一笑,道:“谁去替小胡掌舵,叫小胡也来试试。” 有个汉子立刻奔到船尾,他接过舵把,笑道:“小胡,掷中了咱俩二一添作五。” 小胡一笑,道:“为我祷告吧,小丁。” 小胡奔到小刘身边,一把短刀早已平举在胸前了。 只见这小胡瞄了几次,右臂一振,“嗖!” “砰!” 还真不错,差一指未扎中银锭,气得他一跺脚,咒骂一句:“娘的皮!” 虽然未打落银锭,还是引来几声喝彩声。 小刘回头看看苗小玉,他对大伙吩咐;“今天打不落木板上的银锭,咱们大伙别吃饭,什么时候打下来,咱们什么时候吃饭。”他指着木板,道:“第二轮开始了。” 他话音甫落,突闻黑妞儿大叫:“小刘,他怎么坐在一边看热闹?” 小刘回头看,见黑妞儿正指着君不畏,不由得哈哈地笑了。 他走到君不畏面前,戟指君不畏道:“好小子,你躲在包大爷身后,我倒把你忘了。” 君不畏抬头,他双目只往上翻了一下。 小刘道:“你手上的天九牌,拿来我看。” 君不畏把天九牌递给小刘,他仍然未站起来。 小刘一看,不由一愣,道:“好小子,你这不是地牌,是天牌一张十二点,你应该第一个去掷飞刀的。” 君不畏只淡淡一笑。 大伙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在君不畏身上,有几个还在哈哈地笑。 苗小玉没有笑,她只等着君不畏掷飞刀,因为她一直怀疑君不畏的武功,他有什么能耐一心想赚赏金? 那黑妞儿吃吃冷笑了。 她走近君不畏道:“喂,男子汉大丈夫,装的甚么蒜呀,就算把刀掷丢,也得掷呀。” 君不畏抬头看看黑妞儿,仍然淡淡一笑。 小刘已催促道:“起来,起来,总得练吧!” 君不畏指指木板,道:“这样的游戏没意思。” 小刘一声大叫:“啊哈!不会掷飞刀你还吹大气呀,我的乖乖小子。” 苗小玉冷冷地道:“人家只想取田九旺的人头啊!” 君不畏毫不掩饰地对苗小玉点点头,那意思是说:你说对了。 黑妞儿嗤之以鼻地道:“哼,吹牛也不选个地方,田九旺我还没见过,你呀……”黑姐儿的指头几乎点在君不畏的头上。 缓缓地,君不畏站起来了。 小刘立刻递给他一把短刀,但君不畏并未接。 “怎么啦?” 君不畏指着木板,道:“扎木板没意思。” “你有什么好点子?” 君不畏自怀中摸出那锭五两重的银锭,对大伙笑笑,道:“这锭银子五两整,是大小姐在‘石敢当赌馆’周济在下的,如今在下已有吃住的地方,暂时用不到这银子了,我以小姐名义,做为奖赏,只要……” 苗小玉十分不快地叱道:“君不畏,你是说我只以一两重银子作赏赐太小气了?” 君不畏道:“大小姐敢以千两之数担保在下,怎会是小气之人?千万别误会。” 君不畏在“石敢当赌馆”押输千两银子,苗小玉一句话便为他解围,那当然是因为石小开的关系。 石小开暗恋苗小玉,苗小玉当然早就知道,但最要紧的还是君不畏怀中的告示,如果君不畏真有本事找田九旺,这对于“跨海镖局”的海上保镖,实在是好事一桩。 苗小玉把君不畏带上船,多少有些冒险,但她最主要的目的,便是要知道君不畏的真实武功。 君不畏不出手掷刀,苗小玉心中就不快,如今闻得君不畏说出赏金,更令她不快。 苗小五发觉君不畏似乎真的患了妄想症。 她冷冷地道:“那么,你打算怎样?” 君不畏道:“如果有人把这块银子搁在头上,再掷飞刀,这游戏便热闹而有意思了。” 他说得轻松,众人听得一愣。 小刘却哈哈笑道:“好小子,你可真的富有想像力呀,你敢吗?” 君不畏举着那锭银子,他只是笑笑而已。 黑妞儿叱道:“如果由你掷刀,我们哪一个敢把银子顶在头上呀,找死不是?” 君不畏一笑,道:“你最胆小,是吗?” “放屁!”黑妞儿骂了一句,苗小玉觉得应该骂。 君不畏收起银子入怀,道:“如果没有人试,我也就省了。” 他又要坐下去了。 苗小玉有几分恼怒地道:“你呀,大概只会玩玩天九牌,是吗?” 君不畏道:“不错!” 苗小玉道:“镖船之上,不欢迎赌徒。” 君不畏道:“在下每天洗甲板呀!” 苗小玉对小刘道:“给他一副天九牌,叫他玩个够,船到上海,请他下船!” 小刘见小姐发火,还真不敢多口。 他急急地取来一副天九牌,交在君不畏的手上,低声地道:“君兄弟,别惹大小姐生气。” 君不畏仍然笑笑。 他甚至也不再看四周的人,接过一副牌九,哗哗啦啦地抖玩起来。 “没出息!”黑妞儿耸耸鼻子,好一副不屑的表情。 苗小玉扭身便往后舱走去,黑姐儿斜视君不畏,差一点出腿踢过去了。 包震天哈哈一笑,低头也走回舱里去了。 小刘一看这光景,摇摇头对大伙挥挥手,道:“散了,散了。” 他走到君不畏面前,道:“君兄弟,你可是听到了,大小姐叫你在上海上岸,这光景只怕你非走不可了。” 君不畏道:“至少还有十几天吧!” 小刘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低头钻入舱里去了。 君不畏也摇摇头。 他一个人摇头,谁也没去注意。 他也把一副天九牌一张一张地仔细看,这副天九牌还真不错,是牛角刻出来的,又光又亮,一寸长半寸宽,洗起牌来发出清脆的哗哗啦啦响声,好听极了。 君不畏洗洗牌,又叠起来,然后一把将牌再拨乱,面上一股子不屑的样子。 他也耸动一下鼻子,就好像快发火似的。 君不畏不但洗甲板,洗舱门,也得洗饭碗。 自从他没有掷飞刀,坐在船上玩弄牌九之后,大伙已认定他是个患了妄想症的赌徒,这样,便是他大方地把在船舱中赢得的碎银子再送还大伙,也被人看成是他的阴谋。 如果大伙发薪水,怕这小子就玩手段了。 大伙有了这样想法,君不畏便立刻又多了一项工作,大伙的碗筷由他洗,反正船到上海他走人。 小刘是大伙的头儿,小刘派他工作,君不畏只有干。 君不畏没有忘记苗小玉的话,船上不养吃闲饭的人。 君不畏的工作是平淡的,在船上干这种活儿的人,算得是低下的。但君不畏不抱怨,他照样地干。 他现在就把一桶碗筷用水冲洗着,只不过当他快要洗好的时候,远处海岛一边,快速地闪出一艘大船。就在大船直往这面驶来的时候,大船的两舷又有了动作,只见大船两舷正把两条小划船往外推放,那显然是两条攻击小船,因为已有人往小划船上跳。 于是,“跨海镖局”前面船上又有信号传过来了。 这儿掌舵的一声叫,了望的人已破口大吼:“兄弟们,抄家伙,海盗来了!” 立刻,就见苗小玉第一个跳出后舱外。 黑妞儿随之也跳出来,她大叫:“在哪儿?” 小刘与另外几名大汉,一个个握刀奔出大舱外,小刘已指着前面两艘快船,道:“大小姐,信号传来,总镖头命大伙备战,准备厮杀。” 君不畏仍然在洗碗筷,一块粗布抹拭得瓷碗“咯咯”响,洗得还真干净。 便在这时候,黑妞儿忿忿地叱道:“你还洗呀,海盗快来了,你倒沉得住气!” 君不畏抬头一笑,道:“快洗好了。” 黑妞儿道:“你不是吹牛要拿田九旺的人头吗?你还洗的什么碗?” 君不畏道:“这帮人不是田九旺的人。” 黑妞儿叱道:“你怎么知道?” 君不畏笑笑,道:“你忘了,我是领赏金的人啊。” 黑妞儿冷笑,道:“你呀,你只会幻想。” 君不畏道:“幻想也不是坏事呀。” 黑妞儿不再多言,因为远处的大船已快与前面的快船接上了。 “跨海镖局”的快船也有队形,两条快船立刻并行,直要把海盗大船包围的架式。 只不过当双方快接触的时候,忽见海盗船上两舷的小划船下水了。 两条小划船分往两边闪划,每条划船上十个人,有八人是操桨的。 两条小划船划得快,飞一般地直往苗小玉这条快船冲划过来了。 小划船所发出的吼声真吓人。 两条划船就快划到了,就在快接近的刹那间,两条小划船忽地分开了,直向载镖的船冲来。 后舱前面,包震天面皮紧紧地看着两条小划船冲来,他的手上提了一把单刀。 苗小玉腰挂镖囊,两把尖刀握手中,她的面色凌厉,宛似罩上一层寒霜。 黑妞儿还在找君不畏的麻烦。 她是不是看不惯君不畏那股子懒散样?只怕她也说不清楚。 她就是找麻烦。 就在小刘把人员分派在快船两边的时候,黑妞儿的手指指着冲来的两条小划船对君不畏厉喝:“你是死人啊,怎么坐着不起来?” 君不畏淡淡地道:“人在船上,坐与站有什么分别?” 黑妞儿叱道:“你不是要杀田九旺领赏金吗?他们现在来了。” 君不畏道:“这是田九旺的人吗?” 黑妞儿道:“至少他们是要命的海盗。” 君不畏道:“我只杀田九旺!” 黑妞儿几乎在咬牙,道:“你呀,你等着挨刀吧!” 苗小玉斜睨君不畏,却对小刘叫道:“小刘,你快拿把刀给他,他两手空空。” 小刘这才发觉君不畏仍然坐在一边。 他怔了一下,也轻摇摇头,道:“君老弟,你……莫非看见海盗杀过来,腿肚子吓软站不起来了?” 君不畏笑笑,道:“小刘兄,你看我是被吓着的人吗?” 小刘取过一把刀,递向君不畏,道:“拿着,至少你可以图个自保。” 君不畏并未伸手去接刀,他摇摇头,道:“小刘兄,我杀人是不用刀的。” 小刘一瞪眼,叱道:“你老弟的妄想症,已至无药可救了,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发病!” 君不畏不回答,却缓缓闭上眼睛了。 小刘吼叱道:“君老弟,我可提醒你,咱们马上接手开杀了,到时候长鞭绞脖子——各自顾各自,一场混杀,谁也顾不了你,你要自己顾自己。” 君不畏反而把牌九取了出来,仍然微微笑。 他的模样,立刻引起包震天的注意。 包震天何许人也?他提刀走近君不畏,冷沉地一声叱,道:“小友,我以为真人该露相了吧?” 君不畏猛抬头,双目炯炯然,一股子冷芒足可以透人心肺,包震天也便一愣。 “你说什么?” 包震天道:“老夫以为你是海盗一伙的。”他顿了一下,又道:“你潜来卧底不是?” 君不畏冷笑不语。 苗小玉面色一紧,叱道:“你原来……” 黑妞儿已举刀吼道:“我先杀了你!” “嗖!”黑妞儿一刀杀向君不畏,只不过刀至中途却被苗小玉出刀挡住。 “当!” 苗小玉的刀架住黑妞儿的长刀,沉声道:“君不畏,你是不是前来卧底的人?” “不是!” “你真正目的是什么?” “杀田九旺。” 苗小玉气得一跺脚,道:“你神经病!” 君不畏笑了,道:“大小姐,别把精神耗在我身上。你看,两条小船过来了。” 苗小玉抬头看,果见两条小划船已包抄过来。小划船划得真快,小划船上传来海盗们“嗨吼”、“嗨吼”用力划船的号子声。 声音也自远处传来,“跨海镖局”的两条快船,已与海盗大船撞在一起狠干起来了。 苗小玉抬头看,两艘小划船在水面上就如同飞地一样直往快船撞来,仔细看吓一跳,因为两条小划船的船头上伸出半丈那么长的一支尖锥子,闪亮耀目,如果顶撞上来,船身便会穿个洞。 船被戳个洞还没什么要紧,主要的乃是尖锥戳中船身,便很难分开,这比用索套牢还厉害。 苗小玉立刻一声尖叫:“小刘,左满舵!” 小刘在掌舵,他大声叫:“大小姐,迂回比较有利吧?” 苗小玉道:“来船小,咱们大,撞沉一条是一条。” 小刘道:“难啊,大小姐,小划船易躲,咱们还是加速前冲,接应总镖头去。” 苗小玉似乎也没主意了,她急得直叫:“可恶!” 包震天突然沉声道:“大小姐,我以为落帆吧!” 苗小玉道:“落帆?” 包震天道:“何不各个击破?” 苗小玉只稍作思忖,即点头道:“包老爷子说得对,我们先收拾这两条小划船上的海贼吧!”她一声大叫:“小刘,落帆!” 包震天的话大伙也全听到了,这是下决心要狠干这两艘小划船了。 小刘自然不能有违,大叫一声落帆。 “刷!”“刷!” 立刻,就见前后两只桅杆上两片大帆落下来了。 “跨海镖局”的快船,随着双帆落下,便突然速度大减,只往前方滑出十几丈远便停下了。 便在这时候,左右两舷的水面上,两条小划船直往快船上撞来了。 那小刘还真有一套,就在两条小划船的船首尖锥撞上的刹那间,他来了一个右满舵,便也闪过被扎的危机,于是,两条小船分左右往快船上面靠过来了。 苗小玉已看清楚,小划船上各有十一人,两船上各有一人挽着个巨网,就在双方即将接上的时候,便分从两舷兜头盖面地撒过来了。 这是什么战术呀,不过还真管用,巨网罩得快船上的人闪避不迭。 “哗啦啦……” 这声音是巨网落在船上的声音,便也牢牢地把快船挽住,难以脱身。 原来这两张巨网的功用,不但可以网人,更具有抓牢对方船的功用,因为网上还带有几把小小的钢钩。 快船上“跨海镖局”的人也不含糊,八名大汉均是精选的高手。苗刚把他们留在妹子苗小玉身边,便是配合着他的这位大妹子护镖的。 就在一天的网影罩上甲板的时候,八个大汉分两边,抖手打出手中短刀,紧接着便是一声吼。 “杀!杀!” 双方才一接上手,便又闻得“哎哟”声,果然三个海盗挨了飞刀歪歪斜斜地往船下跌去。 小划船上一声吼:“狠宰啊!” 这一声叫,引得包震天极目看过去,包震天便也一声惊呼:“大海盗丁一山!” 在东海上有两股海盗,一是近南海的大海盗田九旺,另一股便是东海面上神出鬼没的“海里蛟”丁一山。 若论实力,田九旺比之丁一山厉害多了。 包震天一见是丁一山来了,不由惊呼。苗小玉横身直冲过去,迎面截住“海里蛟”丁一山。 “可恶的海盗,胆敢拦劫我‘跨海镖辜’的镖船,看刀!” 包震天也想扑过去,却被一个草胡子巨汉挥刀拦住。 丁一山一见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不由得哈哈大笑。 他把厚背砍刀猛一压,从刀身上一股力道直透过去,震得苗小玉几乎握刀不稳。 “奶奶的,好漂亮,出刀像小辣椒,别杀了,跟丁大爷岛上快活去。” 就在这时,斜刺里挥来一把长刀,黑妞儿大声骂道:“吃你姑奶奶一刀!” “当!” “杀!” 丁一山回刀,正挡住黑妞儿的当头一刀,只不过他一瞪眼便火大了。 “哪里来的女黑鬼?找死不是!” 黑妞儿已闪到苗小玉身边,道:“大小姐,看我黑丫头收拾他。” 丁一山也吼叫了:“海豹子,快过来,我把这黑美人赏给你了!” “哈……”这一声叫,宛似打雷声,只见一个又粗又壮,既黑且胖,满脸大胡子的红眼巨汉闪过来了。“头儿,我老杜来了,哈……” 丁一山指着黑姐儿,对姓杜的道:“这黑姑娘同你可是天生一对,地长一双,抱回岛上快活去吧!” 姓杜的舌头伸得长,从舌头上滴出口涎来,他哈哈笑道:“来了来了,黑姑娘,咱们两个去快活。” 别看他笑哈哈,一把砍刀带着风声劈过去了。 黑妞儿气得脸发青,挥刀便杀,口中骂:“猪也比你长得强!” “当!” 双刀接实,还真是半斤八两,于是,这两人立刻狠干上了。 黑妞儿再也没时间去管苗小玉了,因为姓杜的每杀出一刀,必然另一手去抓她,她为了不被抓住,一个劲地闪躲又跳跃。 丁一山手抚胡子直瞪眼,他当然是对着苗小玉瞪眼。 苗小玉刚才只一交上手,心中便知道这姓丁的武功高,她不能再急着出手了。她在动脑筋如何取胜。 “你们‘跨海镖局’出美女呀,哈……” 苗小玉不开口,她很注意对方的动作。她甚至也不去关心别的人。 如果她这时候往后舱门看,她便会吃一惊了,因为君不畏正跌坐在后舱的门口。 君不畏脸上微微笑,双方的搏杀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因为君不畏的手中正拿了一把天九牌在玩。 有个红面橘皮脸大个子,一把弯刀好凌厉,正与包震天两人杀得凶残,有几缕鲜血在空中飞溅,看不清是从谁的身上流出来的。 那黑妞儿已被黑胖大汉逼到了船尾,两个人仍然一刀一刀地硬碰硬狂杀不休。 苗小玉闪电似地出手了,她的动作宛似狸猫腾跃,长刀狂杀是虚招,左手的短刀才是实。 只见她身在半空,突然左肩下压,短刀后杀先至,直往丁一山的肚子上扎去。只不过她遇上的是玩刀名家丁一山,他早就看清苗小玉手上的双刀,当然也心中有了主意。 就在苗小玉扑杀过来的时候,丁一山的一个卖弄身法,横出半丈远,手中厚背刀以背斜砸。 “当!” 丁一山出刀很别致,一下子砸得苗小玉的刀往海中飞去,而她的右手腕已被丁一山握住。 丁一山只一带劲力,苗小玉便往丁一山的怀中跌去。 “啊!” “哈……”丁一山愉快地道:“你是我的了,哈……”丁一山不但笑,而且仰天大笑。 “当!” “哎呀!” 丁一山只笑一半,他“哎呀”地一声,张口吐出一颗牙,痛得他大骂一声低头看。 嗨,血水中有一张天九牌。 “他娘的老皮,谁在偷袭丁大爷?” 吼骂声中他猛一抖,抖落了苗小玉的另一把刀,然后丁一山也看到了,他发现有个年轻人在抖动一手天九牌。 年轻人当然是君不畏,他冲着丁一山冷冷瞧。 这时候,小刘一帮人正同十几个大汉在前舱与船头附近杀得血肉横飞,尖嚎厉叫声此起彼落。 一闪身间,丁一山推开苗小玉,跃近君不畏:“他妈的!是你,是你偷袭老子。” 君不畏头不抬,仍然吃吃笑着抖动天九牌。 “嗖!” 好凌厉的一刀,丁一山直要把君不畏的头切下来似的,那一刀他用了十二成功力杀。 君不畏的动作快得就如同他未动似的,只那么挫腰间,便见一道寒光自身侧掠过。 君不畏的手腕却在此时又抖出两张天九牌。 “噗!噗!” “哎哟!” 只见丁一山的面颊上深深地嵌着两张天九牌,血流不多,血从天九牌下往下巴流。 便在丁一山“中牌”痛得往后闪退的时候,君不畏回手猛一抖,一张大九牌已嵌在胖黑汉的脖子上,痛得这黑汉猛回头,也不和黑妞儿杀了,左右摇晃着破口骂:“他奶奶的老皮是谁?” 再看黑妞儿,连追杀的力气也没有,拄着长刀直喘息,她遇上比她更狠的人了。 黑汉挺着大肚子,好灵敏地闪过后舱顶端,一下子便落到君不畏面前。 “老杜,替我杀了这小子!” 姓杜的反手一把抓,把脖子上的天九牌摸在手上,便也抹出一把鲜血。 他把手摊开,对着君不畏骂:“操你娘!这是你的牌吗?” 丁一山再吼叫:“老杜,你还罗嗦什么,杀了他!” “杀!” 姓杜的一刀杀,“砰”地一声,他一刀砍中后舱门,几乎把门劈成两块,而君不畏的天九牌又出手了。 “嗖嗖”声起处,姓杜的双腕在淌血,再也握不紧那把特号砍刀,“当”地一声刀落了,痛得他抖着双腕往后跳,口中仍然骂:“你娘的……” 丁一山不抓苗小玉了,当他再一次看清君不畏“出牌”的手法之后,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江湖上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个厉害人物,而他又是谁? 丁一山看得清,便也反应得快,因为,船上有这么一个厉害角色,是很难讨得便宜的,这镖船不抢也罢。 他一念之间,便腾身跃回小划船上,不但他撤,也大叫姓杜的快回来,姓杜的撮唇打口哨,只不过他仍然怒视君不畏。 口哨甫起,快船前面的十几个海盗还不知道为什么要在此时撤退,他们就快把镖局的人摆平了,为什么要撤? 与包震天狠干的红面怒汉,厉叫着狂杀七刀,生生把包震天逼到后舱左面,他才往船边跃去。 苗小玉未追杀丁一山,黑姐儿更未追杀姓杜的,便在她两人吃惊中,十几个海盗纷纷往两艘小划船上奔回,只不过他们走得很惨,因为……因为君不畏出手了。 君不畏手中的牌宛似天女散花,一张接着一张地自他的手中打出,每打出一张,必然传来一声惨叫。 十几个海盗落回小划船的时候,每人的脸皮上牢牢地嵌着一张天九牌。 君不畏的手上仍然托着十几张天九牌,也仍然趺坐在后舱门下未移动,他一直坐在那地方,就好像他要死守那个舱似的。 丁一山却大声厉叫:“好小子,今天老子们认栽,他日海上再讨教!” 君不畏连眼皮也不抬,仍然玩弄着手上的天九牌。 丁一山厉声大叫:“撤!” 只见两条小划船划得快,刹那间往岸边划去。 丁一山也不去叫回前面正在厮杀的大船了,他不是不想去,而是自己的人都受了伤,去了也是无补于事。 苗小玉怔怔地站在甲板上。 黑妞儿也一样,她好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刘跑过来了,他背上在流血,十个大汉都受了伤,如果不是十人相互支援,守紧在一起,只怕早就完了。 看着君不畏,小刘道:“我亲爱的君兄弟,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呀!” 君不畏举着手上的天九牌,道:“我欠你一副天九牌。” 小刘几乎想哭,道:“君兄弟,你别再逗了行吗?你抬头看看大伙。” 君不畏道:“刘兄,快治伤吧,大伙不都已经受伤了?你还和我客气什么。” 小刘道:“那你是……” 君不畏站起来,却见胖黑抖着两臂迎上来。 胖黑堵住君不畏,道:“君兄弟,我相信你了。” 君不畏道:“你相信我什么?” 胖黑道:“我相信你一定能杀田九旺。” 君不畏笑笑,道:“那是找赌资的最好办法。” 他要走,却被胖黑拦住,道:“你上哪儿?” 君不畏指指船面。 船面上乱七八糟,船面上也染了不少血迹。 “老兄,我得洗甲板呀,船上不养吃闲饭的人啊。” “哇……”苗小玉哭了。 她哭着奔回后舱中,黑妞儿也跟上去了。 君不畏果然提桶水洗甲板。 人全受了伤,只有他,当然他得清洗甲板了。 虽然大伙受伤,杀戮却仍在进行。 当然是远处的一条船上正搏杀得凶残。 苗小玉只哭了几声,便又很快地走出舱外,她没有忘记“跨海镖局”的两条快船,正与海盗船在前面狠干。 苗小玉走至船中央,君不畏正提水洗船面。 君不畏不看苗小玉,用一桶桶的海水冲刷甲板。 “小刘!” 小刘从前舱奔出来,他刚把伤药敷在伤口上:“小姐,你叫我?” 苗小玉指着前面,道:“我们迎上去,升帆吧。” 小刘一拍脑袋,道:“几乎忘了,总镖头们还正在拼命啊。”他叫着,立刻用脚踢舱板:“伤轻的快出来,升帆去支援总镖头啦,快!” 便在他的吼叫中,从前舱奔出七个带伤的人,那小刘吩咐快升帆,他自己便跳到船尾去掌舵。 于是快船上的帆拉起来了。 苗小玉看看君不畏,她不知如何对君不畏开口。 一下子,仿佛她不认识君不畏了。 便在这时候,黑妞儿出来了。 黑妞儿的模样有些滑稽,她走到君不畏身边,想开口却不知说什么才恰当,急得直搓手摇头。 包震天来了。 包震天只不过左上臂挨了一刀,伤处包扎之后便没事了。 他笑呵呵地拦住君不畏,道:“小兄弟,你住住手。” 君不畏指着甲板上的血迹,那是自己人流的血,当然也有海盗们流的。 “包老爷子,木板上血干了就不容易洗了。” 包震天笑笑,道:“小兄弟,过去是包某误会你了,如今既已明白,这洗船板之事也可以免了。” 君不畏看看苗小玉,再看看手上小木桶,道:“包老爷子船上不能养吃闲饭的人啊!” 包震天道:“小兄弟,那是老夫的意思。” 君不畏双眉一挑,道:“怎么说?” 包震天道:“当我得知你并不是‘跨海镖局’的人的时候包某不能不提高警觉,而你又一心要杀田九旺去换取赏银,使我怀疑你也许就是海盗派来卧底之人,所以包某才建议苗姑娘,对你多加留意了。” 君不畏闻言,再看看苗小玉,他发现苗小玉的脸上泪痕刚拭,半红的双目中流露着复杂的眼神。 君不畏笑笑,道:“包老爷子,你应该怀疑,如果是我,也一定怀疑,只不过我心中坦然。” 他又要提水,却被包震天拉住了。 包震天摇着头,道:“既然知道你小兄弟乃坦荡君子,怎能再叫你做这种工作?你松松手吧。” 小刘在船尾也叫道:“君兄弟,你干什么呀,刚才你只一出手,便立刻解危,海盗们一个个撒鸭子逃了,只这一件事,咱什大小姐就会将你当上宾了,还洗什么甲板提什么水呀,你歇着吧!” 君不畏道:“我还欠大小姐一千两银子呀。” 苗小玉开口了。 她一直想说什么,只是没有机会说,如今既然君不畏提到赌场中那档子事,她开口了:“谁要你述那一千两银子?我只是把事情替你拦下来,老实说,你赌不过他们的。” 这话还带着几许关心的意味。 黑妞儿也有机会开口了:“我老实告诉你,‘石敢当赌馆’你别去,那是个坑人的地方,你年轻不经事,多少银子你也会输进去。” 君不畏笑笑,道:“我本来就是没出息呀。” 黑妞儿立刻回道:“你现在有出息了。” 君不畏道:“我刚才还没出息呀,不就是你骂我的?” 黑妞儿道:“那些话不算数的。” 君不畏道:“怎么说不算数了?” 黑妞儿道:“我不知道你的本事这么大呀,如果我知道的话,我还会……” 君不畏道:“怎么样?” 黑妞儿还会半带羞。她胖又粗的腰还扭了扭,半低头又半娇羞,道:“如果我知道,我会……我会很喜欢你的……”她这么一说,大伙笑了。 君不畏没有笑,他耸动着鼻子,心想:“你最好别喜欢我,我会叫你大失所望的。” 这只是刹那间的事,快船已接近打斗的敌我三条船了。 包震天对君不畏道:“小兄弟,今天你叫包某开了眼界,少不得请你一顿酒,呶,看你的了。” 君不畏抬头看,他问道:“刚才那个丁一山是他们头儿?” 包震天道:“不错。” 君不畏笑了。 就在船尚未接上的时候,他忽然大声叫起来:“丁一山快死了,丁一山逃往岸上去了,你们还拼个什么?杀!” 君不畏叫着,忽然拔身而起,他的手法真快,就那么人在空中腾跃时,已自袋中摸出十儿张天九牌,人未落上船,空中已发出“嗖”声连串响,便也听得十几人发出大声的嚎叫。 “唔!” “啊!” “轰!”君不畏落在船上了,斜刺里三个莽汉扑杀过来,三把砍刀真凌厉,三个方向一古脑地罩上君不畏。 君不畏好怪异的身法,只见他横肩撞进右面大汉怀里,反臂只一拨弄。 “当啷”之声响起了,三把砍刀碰在一起,激出一片冷焰爆开来。 便在这电光石火间,君不畏只一扭那人右臂,三个大汉撞了个满怀。 “轰!” “唷!” 君不畏抛下三人往船中央扑去,他口中沉吼:“杀!” 迎面两人中了他打出的天九牌,血流满面往外闪,早又被君不畏出腿踢落大海里。 那面,只见苗刚舞叉力战一个瘦大汉,这两人杀得好凶残,那苗刚已披发半遮脸,肩头上血染一大片。 再看那瘦汉,双手抱刀砍得很,直要把苗刚往海里逼,他一边杀,一边还“哼呀嗨”,就好像他在砍木柴。 于是,君不畏扑过去了。 苗刚的刚叉戳了个空,瘦汉的砍刀已举在半空中,君不畏来得巧,他在瘦汉的肩头摸一把,嗨,瘦汉的刀慢腾腾地垂下了。 瘦大个子吃惊地回头看,君不畏面无表情地直瞪眼。 瘦汉闪身在桅杆边,叱吼:“妈的,你是谁?” “要赏银的!” “你说什么?” “官家告示出赏银,我就是赚官家银子的人。” 瘦汉暗中在运功,肩头一动一动的,因为他被君不畏一摸之后,一点力也使不出来了。 闻得君不畏之言,瘦汉咒骂:“你妈的,什么银子不好赚,徧爱这种血腥钱。” 君不畏道:“也是玩命凭本事。”他顿了一下,见形势在变,而总镖头苗刚在喘气,不由笑笑,道:“请问阁下贵姓?” 瘦汉龇牙咧嘴,道:“你很想知道?” “当然。” “那你去猜吧。” 苗刚缓过气来了。他厉吼道:“君兄弟,他叫熊大海,是这帮海盗的二当家,‘海里蛟’丁一山是他们头儿。” 君不畏道:“这姓熊的官家出赏银多少?” 他真的要为官府赏银下手了。 苗刚却摇摇头,道:“还未曾见过。” 君不畏道:“这么说,他是无名小卒了。” 他“卒”字出口,熊大海的右臂又凝聚力量了,他咬牙一声低骂:“老子宰了你这小子!” “嗖!”当头一刀劈过来,他还直欺而上,准备把君不畏撞入海中了。 君不畏冷漠地一个错步疾闪,右肘已顶在熊大海的左后腰,这一顶力道大,熊大海的身子打踉跄,三个大步未垫上,一头跌落海中了。 苗刚眼也看直了。 便在他惊异中,忽见苗小玉与黑妞儿往这面杀过来。 苗小玉出刀左右杀,十几个海盗已被逼回大船上。 海面上冒出熊大海,他真有一套,从船后抓住舵板爬回自己的船上了。 “撤!撤!他妈的,快撤!” 这批海盗来得快,去得不慢,他们砍断了绳索便扬帆,镖局的人还要追杀,却被苗刚喝住了。 苗小玉在船上高声喊:“哥,咱们快救受伤的呀。” 苗刚一见妹子无恙,心中好像放下石头似的,立刻对另一船上副总镖头罗世人道:“罗兄,清点咱们伤亡的人数,快救受伤的啊。” 罗世人已回声过来,道:“总镖头,我这儿重伤二人,轻伤六个,不碍扬帆航行。” 苗小玉又叫道:“哥,再有两天就到舟山了,咱们是否绕大海而过?” 苗刚道:“按原定计划,近岸航呀。”他不再多言,大吼一声:“升帆了!” 君不畏有些木讷地回到苗小玉船上,一副天九牌没有了,他坐在后舱前面不出声。 这时候,苗刚却大声吩咐:“妹子呀!” 苗小玉正不知对君不畏说些什么,闻得她大哥的吼声,立即回应:“什么事?” 苗刚道:“那位君兄弟,你代我好好款待。” 苗小玉尚未回答,苗刚又道:“过去是咱们无知,不知这人就是前来帮咱们,如今既然明白,该怎么做你心中应知道。” 苗小玉道:“我不再叫他洗甲板就是了。” 一边的包震天哈哈一笑,道:“打从今天起,君兄弟与老夫同舱共眠,哈……”他上前拉住君不畏,又道:“走,进舱中,咱们两人喝一杯。” 君不畏看看苗小玉,再看看黑妞儿,他露出无奈的表情,赧然道:“包老爷子,你好像也是客人吧?”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你姓包的是客,怎能在船上当家做主? 苗小玉乃高傲女子,石小全的儿子她也不买帐,岂会受这样抢白,心中着实不快。 但苗小玉心中明白,这一战如果不是君不畏,别说是镖局完了,便自己也早被丁一山掳上海岛去了。 想说什么也无从说起,苗小玉想到一个人,她回头看向掌舵的小刘说:“小刘,从现在起,君不畏是咱们上宾,吃住招待与包老爷子同。” 小刘立刻笑应道:“是,是,应该的。” 苗小玉吩咐以后,还是忍不住对君不畏怒视一眼,转身便往舱内走去。 黑妞儿搓搓手,想对君不畏说些什么,但她看到君不畏把脸向海上扭,便一跺脚也回舱内了。 这光景看得包震天哈哈笑了。 君不畏进入包震天的住舱中了。 包震天的住舱与前面大舱是不同的。 这三天君不畏就是住在前面大舱里,他还真有些不习惯,因为八九个大汉不分位,横七竖八地挤在一起,眼一闭鼾声起,舱门关着便一股子汗臭味,还有一人常常发呓症,睡到半夜猛一起,一声大叫之后又睡着了。 君不畏就被这位仁兄叫醒几次睡不着。 如今可舒服了,包震天的舱中没备好,正中央一张矮木桌,桌边缘用木板堵住,因为海上有浪,防备桌上的东西滚下来。 君不畏走进去,他与包震天分成两边住,里面铺着厚棉被,枕头还是细藤编织的,把头枕上去,也不怕船摇晃,凉兮兮的很自在。 包震天把杯子搁在桌子上,景德镇细瓷发亮光,君不畏一看便知道,他微微地一笑,道: “包老爷子,你就别和我客气了,船到上海我就会被赶下船去的。” 包震天斟上一杯酒,他举杯笑道:“来,先干一杯!” 君不畏拿起桌上酒杯,笑笑道:“不敢,我敬你老。” 两人对饮一杯,包震天再把酒斟上,笑笑道:“君兄弟,我实对你言,苗姑娘爱上你了。” “噗!”君不畏喝了一半,口中酒几乎被他喷出来。他用手堵住口,道:“包老爷子,你开玩笑呀。” 包震天笑笑,道:“难道你没看出来?” 君不畏道:“我看出苗姑娘恨得我牙痒痒的,恨不得上前来狠狠给我两巴掌。” 包震天抚掌道:“这就表示她爱你了。” 君不畏道:“她会爱我?” 包震天道:“老夫乃过来人,男女之间事见得多了,苗姑娘百分之百爱上你了。” 君不畏道:“她还有那样爱的?” 包震天道:“你以为她在恨你?” “难道不是?” “不是的,她恨她自己。” “怎么说?” “如果你初到的时候,她便慧眼识英雄地重用你,她便不是这样子了。” 君不畏道:“我们是在赌馆的牌九桌前认识的。” 包震天道:“这就对了,要知她乃‘跨海镖局’大小姐,又有一身本事,她怎会把你放在心上?” 君不畏道:“她还替我担保赌资一千两呀。” 包震天笑了,道:“你放心,只你今日表现,足值一千两银子,哈……”。 君不畏道:“我不会赖她的,如果她要我还银子,那得等我杀了田九旺。” 包震天道:“我说过,她不会向你讨银子,如果你开口,她也许会再送你千两银子。” 君不畏摇摇头,道:“我不会向她讨银子,她是那么辛苦,船上保镖比之陆上又是辛苦多了,我怎么会再占她的便宜?”他顿了一下,喝干杯中酒,又道:“一个姑娘家,长年在风浪里打滚,刀口上讨活,确也难为她了。” 包震天道:“你有一副侠骨柔肠呀,小兄弟。”他仔细看看君不畏,又道:“小兄弟,你打镖的手法很绝妙,敢问师出何人?” 君不畏道:“无师。” 包震天哈哈一笑,道:“莫非不方便说?” 君不畏道:“实在无师可言。” 包震天发觉君不畏不像搪塞话,怔了一下,道:“难道你天生会此道?” 君不畏笑笑,道:“没有人天生会打飞镖。” 包震天道:“那么你……” 君不畏道:“我娘交给我一本小册子,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包震天急问:“是什么话?” 君不畏道:“要一代胜过一代。” 包震天道:“你就根据小册子苦练上面的武功?” 君不畏道:“不错,也下了苦功。” 包震天道:“那小册子出自何人之手?” 君不畏正容地道:“老祖师爷神镖将胜英。” 包震天大吃一惊。他几乎脸也苍白了,两只眼睛瞪着君不畏瞧。 君不畏却依然正容,双目幻化出凌厉的光芒。 包震天半晌才缓缓地道:“相传胜英乃一代大侠,南京城开着一家‘震远镖局’,只不过这已是一百余年前的事了,而你……” 君不畏笑笑,道:“小册子乃是胜英师祖之手笔,如何到我娘手中,我便不清楚了。” 包震天道:“满人人关初期,三四十年间群雄潜伏深山大泽,久而久之,觉得无出头之日,有些等得无奈,便沦为草莽,于是镖局兴起,其中就以南京城的震远镖局名字响亮,如今道来,已是百年了。” 君不良道:“如今满清已走下坡,气数快尽了。” 包震天道:“吾有同感也。” 两人正在说着,舱门外传来一声低叫:“君兄弟,你移移驾出来吧。” 包震天往外瞧,君不畏已听出是胖黑的声音。 君不畏对包震天笑笑,道:“包老爷子,我失陪。” 他低头走出舱外,只见胖黑的伤已包扎妥当,另外三个汉子也并肩站在那里,冲着君不畏直哈哈。 “什么事?黑老兄。” 胖黑摸着肚皮,愉快地道:“君兄弟,老实说,今天大伙看得清楚,没有你那一手绝活儿,今天大伙都完蛋,三天来大伙对你老弟看走了眼,没说的,咱们先是向你老弟赔不是,你多担待了。” “是呀,大伙把你老弟看成赌鬼了,没想到,哈……” 另一人也搭上腔,道:“老弟,我们佩服。” 君不畏一笑,道:“各位不必谢我,我出手也全是为了我自己。” 他此言一出,引起大伙一愣。 君不畏一声:“呵呵,”又道,“你们想一想,如果各位完蛋,我怎么办?我是不想被海盗们抓去的,船又怎么航行?”他打了个哈哈,挥挥手,又道:“算了,算了,我仍然洗我的船板。”他低头要进舱中了。 胖黑却伸手拉住他,粗声道:“君兄弟,别逗了,你若再洗甲板,咱们大伙便一齐跳海吧。” 君不畏故意拉开嗓门道:“喂,船上不养闲人啊!” 胖黑怔怔地没回答,掌舵的小刘听到了。 其实后舱中的苗小玉也听到了。 苗小玉气上加气,出拳打在船舱板上,发出“咚”地一声响,她就是没出声叫起来。 小刘哈哈一笑,道:“君兄弟,船上工作我分派,如今我把你的工作已经改了。” 君不畏双眉一挑,道:“你要改我的工作?” 小刘道:“是呀。” 君不畏道:“你改不行,那得听大小姐的。”哈哈一笑,他又道:“小刘兄,你想叫我干什么?” 小刘道:“你老弟不适合洗甲板工作,你适合的工作是做一位上宾。” 君不畏道:“我像个当上宾的吗?” 小刘一笑,道:“像,我忽然发觉你老弟很像上宾,如果昨日……嗨,你洗甲板吧。” “哈哈……”大伙听后全乐了。 君不畏道:“小刘兄,容我想一想,想想看当上宾好呢,还是洗船板自在?”他低头又回到舱中去了。 外面传来胖黑的声音;道:“当然当上宾舒服了。” 包震天哈哈笑,道:“君兄弟,来,喝酒!” 君不畏举杯道:“包老爷子,你老看我这副德性,像是当上宾的吗?” 包震天道:“老弟呀,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是给大小姐颜色看,是不是?” “在下不敢。” “算了,我相信苗姑娘正自追悔莫及,你老弟又何苦得理不饶人?” 君不畏道:“包老爷子,在下不敢。” 包震天道:“别扭了,君兄弟,你不是已经听到苗姑娘已对小刘吩咐过了,她不再叫你洗甲板,而且吃住与我在一起,难道你真打算再去洗甲板呀?”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上船来,是大小姐吩咐我工作的,大小姐未曾亲自对我说,别人说了算数吗?” 包震天哈哈笑道:“小兄弟,你果然得理不饶人,嗨,你也不想一想,苗姑娘是女人呀,叫她当面对你说,怕是出不了口呀。” 君不畏道:“包老爷子,咱们别提这事,如何?” 包震天道:“那就聊些别的吧!”他仔细看看君不畏,又道:“老弟呀,你真的喜欢摸摸牌九赌几把?” 君不畏道:“而且我喜欢赌大的。” 包震天道:“所以你才赌得一文不名。” “不错,也赌得过瘾。” “银子却进入别人的荷包。” “银子算什么?花完再找呀!” “所以你上船工作?” “上船工作是副业,正业是找田九旺。” 包震天道:“我现在相信你的话了,田九旺如果遇上你,多半他讨不了便宜。” 君不畏道:“如果丁一山也有身价,官家出银子捉拿他,他今天就活不成。” 包震天道:“你原来靠领赏银过日子呀。” 君不畏道:“我靠赏银过赌日子。”君不畏猛然喝完杯中酒,又道:“包老爷子,十大箱银子十万两,这银子是……” 一道冷芒闪自包震天双目,他立刻又笑笑道:“君兄弟,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 君不畏道:“不就是闲聊吗?随便问问。” 包震天道:“其实也没什么,银子运到上海,交由另一人押入内陆,包某仍然回小风城。” 君不畏不问了,他对包震天点点头,斜着身子躺下来,双手枕在头下面,好像要睡了。 他只闭了一下眼睛,一股子香味飘进来。 不但香味,而且也传来细细的莺语柔声:“我可以进来吗?” 这是苗小玉的声音,君不畏不动,但一双眼睛睁开了。 包震天哈哈一笑,道:“苗姑娘请进。” 苗小玉低头入舱,她不看君不畏,只对包老爷子微微点点头。 君不畏上身一挺,往舱门口移,他吃吃一笑,道:“两位这是谈公事吧,我避一避,” 他上身还未露出舱外面,苗小玉的身子往后退,她堵住舱口不动了。 “君不畏,你别走。” 君不畏一怔,道:“大小姐,你有事?” 苗小玉道:“没事我来千什么?” 君不畏转头看看包震天,他发现包震天抚髯笑,脸上一片神秘。 君不畏退回去,他又坐下了。 他发现苗小玉变了。 苗小玉变得一片祥和,那种大小姐的不可一世的模样,就在她坐下的时候消失了。 倒是包震天却笑呵呵地道:“老夫出去透透气,你们年轻人多谈谈。” 苗小玉伸手一拦,道:“包老爷子别走。” 她此言一出,使包震天也愣然: 包震天心中明白,苗小玉不会这时候找他,苗小玉必然为了君不畏,但她为什么又不要自己离开? 苗小玉指指桌边,道:“老爷子,你也坐!” 三人三对面,就在一阵僵持中,苗小玉开口了。 她只一出口,君不畏便直瞪眼。 “我是来调整你工作的。” 君不畏道:“大小姐,请你吩咐。” 苗小玉转而看向包震天道:“老爷子,我发现咱们这条船上缺少一位镖师,对不对?” 包震天笑笑,道:“对,对极了。” 苗小玉看看君不畏,道:“当年我听我爹说过,咱们这镖行始祖,应首推神镖将胜英胜老爷子,如今胜三爷的后代传人就在咱们船上,太幸运了。”她看向君不畏,又道:“我在舱的另一面听得清楚,你是胜英后代传人,对吧?” 君不畏道:“在下有此一说!” 苗小玉道:“那是我失敬了。” 君不畏道:“我仍然是个赌徒。” 苗小玉道:“一千两银子我替你付了。” 君不畏想着“石敢当赌馆”那回事,不由笑笑,道:“不,等在下提了田九旺人头换回千两赏银,必定一五一十地奉还。” 苗小玉道:“你已得了千两赏银。” 君不畏道:“怎么说?” 苗小玉道:“你出手救了全船人,我的奖赏便是千两银子送你。” 君不畏心中不是味道,因为他也明白,石小开是不会向她讨回一千两银子的,她倒在这里大他人之方,慷他人之慨了。 心中虽然一紧,君不畏还是笑笑,道:“如果大小姐坚持,我怎好拒绝,在下谢了。”他抱拳,重重一礼。 苗小玉道:“有包老爷子在场为证,君不畏,你应该放心了。” 君不畏道:“大小姐,我说过,谢了。” 苗小玉道:“那么,你可以不用再洗船板了。” 君不畏一怔,道:“大小姐的意思是……” 苗小玉道:“镖师是不用出粗力洗船的。” 君不畏笑笑,道:“在下不在乎!” 苗小玉道:“我在乎!” 说着,她对包震天点点头,她要退出舱外了。 君不畏忙问:“大小姐,你准备船到上海时便撵我下船了吧?” 苗小玉面无表情地道:“这是你说的。” 她又要退出舱外了。 君不畏立刻再问:“大小姐留我在你们的‘跨海镖局’干保镖了?” 苗小玉道:“你不干?” 君不畏道:“大小姐,在下不是保镖的材料。” 苗小玉道:“没有人生下来干保镖,我们都不是,但如果论出息,保镖比赌牌九不是高尚多了?” 君不畏哈哈笑了。 苗小玉又坐下来了。 她看着君不畏笑,直到君不畏止笑,她才又道:“你不用笑,我不会忘记你曾自大海盗丁一山手上救过我,唉……如果你不嗜赌多好。” 她走了,真的走到舱外去了。 包震天一直不开口。 包震天只是微微地笑,当苗小玉走出去的时候,他伸手把君不畏的手臂拉住,道:“如果你老弟知道女人心,你应该高兴。” 君不畏道:“我不懂女人心。” 包震天道:“所以老夫要提醒你了。” 君不畏道:“你老提醒我什么?” 包震天道:“苗姑娘的心里有你了,哈……” 君不畏道:“你是说她……对我……不讨厌了?” 包震天道:“她喜欢你了,小伙子,你好好表现,苗姑娘在小风城是出了名的美人儿,也是道上的英雌,老夫以为你两人应是天生一对,地长一双,哈!你也听到了,她不打算叫你在上海下船了。” 君不畏笑笑,他的心中在想什么,只怕谁也不会知道,如果他是个赌徒,船上的工作是不会干的。 他转头看看舱外,道:“包老爷子,我是个天生爱赌的人,苗大小姐怎会看上一个赌徒?你开玩笑。” 包震天道:“我不开玩笑,我很正经,君兄弟,你就快要明白了。” 君不畏道:“我明白什么?” 包震天道:“姑娘家喜爱小动作,便在她们的小动作中自然地流露出爱情来。” 君不畏道:“我乃不懂爱情之人,包老爷子又是过来人,到时候还望包老爷子多多指教了。” 包震天一声笑,道:“没问题!” 君不畏却故意提高声音,道:“包老爷子,如今我腰包里一个蹦子不存,一钱银子也没有,大小姐送的那锭银子也被我当飞镖打出去了,唉,穷呀!” 包震天道:“只要小风城的‘跨海镖局’多金,你还怕没有银子花用?” 两人正自打着哈哈,舱门外又有声音传来了。 舱门外的声音是女的,听起来是细细的虽不比苗小玉的好听,却也温柔多了。 既然不是苗小玉的声音,那当然就是黑妞儿的。 黑妞儿比苗小玉还羞怯,便在羞怯中也带着几分不是滋味酌感受,因为她一直不把君不畏看在眼里。 黑妞儿以为一个爱赌的人,都不是正派人物,所以看不起这样的年轻男人。 黑妞儿再也想不到君不畏的武功那么高。 她以为总镖头也没有那么厉害,但她又想不通,君不畏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一文不名?他应该是个啃吃一方的人物,至少不会为了官府赏银拼命吧。 她只不过是苗小玉身边的人,不知道的事情多啦。 “君先生,出来说话。” 君不畏一怔,他直视着对面坐的包震天。 包震天满面笑意地指指舱外,低声道:“小兄弟,一切就看你的了。” 君不畏木讷地低头走出舱门,他抬头,立刻面露惊吓地道:“啊,是你呀!” 他几乎又要退回舱内了,却见黑妞儿掩口一笑,道:“怎么啦,我是老虎呀,怕我吃了你?” 君不畏道:“我以为你比老虎还厉害,小生害怕。” 黑妞儿道:“我不是虎,你也不用怕,我有时候比谁都和气温柔。” 君不畏道:“你是为表示温柔来找我?” 黑妞儿道:“你把海盗打跑,你做了好事,我以后不会再对你吼来喝去了。” 君不畏道:“真高兴听你说这些话,如是没有别的事,请回去了。” 黑妞儿道:“你不是在叫穷吗?” 君不畏道:“我一贫如洗呀。” 他遥望前方,前方的两艘快船并着驰,“跨海镖局”的快船,依然是靠岸航行。 为什么他们不绕道大海?这乃有原因的,这个原因也只有苗家兄妹心中清楚。 大海盗田九旺就常在大海上做买卖。 黑妞儿闻得君不畏的话,淡淡一笑,道:“你不会再穷了。” 君不畏双眉一挑,道:“你开我玩笑不是?” 黑妞儿把左手一伸,亮出两锭银子在手掌上。 “拿去,慢慢地花用,一个月也花不完。” 君不畏一笑,道:“怎么,这是你给我的?” 黑姐儿道:“我们小姐送你的,收下吧。” 君不畏伸手接在手上,道“如果我不收下,好像对大小姐失礼,我贪财,我厚颜了。”他把银子在手上掂了几下,又道:“黑妞儿大姐,你代我向你家小姐谢谢了。” 黑妞儿很高兴,因为君不畏叫她大姐了。 她愉快地一笑,道:“我知道了。” 别以为她既黑又粗,一旦扭动腰肢,仍然如风摆杨柳一般优美好看。 她抛给君不畏一个媚眼,咯咯笑着往船后舱门走,掌舵的小刘也咧嘴笑了。 大伙都高兴,船上有一个武功极高的君不畏,没有一个不笑歪了嘴的。 君不畏不回舱中了,他举着手上两锭银子对小刘高声,道:“小刘兄,前舱赌几把,哈……” 小刘先是一怔,随即笑道:“你压压毛病吧,我可爱可敬的兄弟。” 君不畏道:“怎么说?” 小刘道:“你去前面舱中瞧瞧,兄弟们都伤了,谁还有心情去赌呀。” 君不畏摇摇头,道:“小刘兄,你这就错了,我当然知道大伙都受了伤,可是他们不是敷了药吗?” 小刘道:“要休息呀。” 君不畏道:“休息不如赌牌九,可以忘却痛苦。” 小刘笑道:“没听说过。” 君不畏道:“你不信?” 小刘指着前面大舱,道:“听听,还有人在哎呀呢。” 君不畏道:“更应该赌几把了。” 他往前舱中走过去了,真轻松,因为他似乎还吹着口哨晃着头。 小刘却在摇头。 他不能拦阻君不畏,这时候他只有顺从君不畏。 推开前面大舱的门,君不畏稍稍弯个腰便走进去了。 他把两锭银子分别举在手上,看着大舱两边躺着的七个大汉,也发觉没有一人是不受伤的。 七个大汉见君不畏进来,一齐向他点头示意。 胖黑开口了。 “君兄弟,真有你的,今天若非你……” 君不畏忙摇手,道:“别提过去的事,你们大伙心中一定很感激我,是吗?” 胖黑道:“不错。” 君不畏道:“那就陪我赌几把,如何?” 他此言一出,大伙都瞪眼。 君不畏却笑笑道:“怎么样?” 胖黑道:“上一次你赌赢,却把银子退还,如今大伙怎好再赢你的?何况大家已经受了伤。” 君不畏道:“上一回乃初次见面,我诚心奉还,这一回来真的,各位,弄一副牌九来,十两银子我推庄,完了我才睡得着觉。” 赌徒作风也! 天下的嗜赌者都一样,口袋有钱是睡不着的,口袋没钱才着慌。 君不畏似乎就是这种人,他把两锭银子对着敲,而且敲得“当当”响。 胖黑道:“你当庄?” 君不畏道:“我有银子呀。” 胖黑对大伙嚷嚷道:“兄弟们,舍命陪君子呀,君兄弟又送银子了,哈哈……” 胖黑这么一嚷嚷,啊,七个大汉不睡了,一个个又围在大舱的正中央。 舱内中央有个矮桌子一尺高,八人围了一个圈,有个瘦子手一甩,“噗”,一副牌九抛在桌子上了。 大船海上行,这玩意儿是少不了的,海一上的日子多枯燥,只有赌才可解闷。 果然,君不畏见了牌便满脸堆下笑容来。 他的十两银子搁在面前,两只大手按在天九牌上面,哗啦啦地洗起来。 牌洗好了,他叫大伙快快下注。 胖黑道:“君兄弟,大伙都是碎银子,你这是大锭银子,如何换找呀?” “记帐呀,记够数不就可以兑换了。” 胖黑眨眨眼睛,道:“也只有这样了。” 君不畏洗牌叠牌出牌,手法是利落的,那表示他根本就是此道老手。 “下!下!下!” 他还手拿骰子大声地吼叫,桌子上发出嘭嘭声,仔细看全是碎银子,算一算也不过三几两而已。 君不畏的骰子掷出来了。 “五!” 大伙一齐叫,君不畏立刻当先取牌在手。 另外三门也取牌,然后热闹地对着吼。 三把牌很快地放下来了,三把牌的点子并不大,出门的三个点,杂八配杂五,放牌的还咒骂:“他娘的‘砸’到姥姥家里了。” 天门的也不大,大天配虎头,算一算也是三个点,两个人气导直瞪眼。 末门的两人分别重重地放下手中牌,两张加起来,老九坐板凳,也是三个点。 君不畏哈哈笑,他神秘地把两张牌捂在手中,放在眼前三寸地,哈哈笑着叫起来:“金四银五别来六,别来六,不要六,操!”他把牌一合,大叫:“统赢!” “啊!哈!”大伙乐了。 这表示他手中抓的是憋十,当然统赔。 一边的胖黑大笑道:“十两银子去了三成多啦,哈哈……” 君不畏斜了胖黑一眼,道:“你老兄把帐记好。” 胖黑道:“错不了。” 于是君不畏的第二把牌推出来了。 “下,下,想赢就下,快……离手。” “哗!”骰子掷出了,仍然是五。 君不畏又把第一把牌取在手上了,他把牌抓在手掌中不看,一本正经而又带着紧张地看着三门的牌,一边的胖黑却嘿嘿地笑。 出门的牌放下来了,啊,梅花一对。 天门的牌也亮出来了,大天一对真好看。 那末门也不差,地杠全是红色的。 君不畏一瞪眼,他把牌送在眼睑下,只看了一下,便耸耸鼻子,道:“操,八点也统赔。” 他大叫一声:“统赔!” 这么一叫,他又不亮牌,一边的胖黑大笑,道:“老弟呀,你所剩不多了。” 君不畏道:“总还够推一把吧。” 他把第三副牌又推出来了。 大伙乐呵呵地忘了痛,当然,这是赢了银子的关系。 君不畏这一回把骰子掷了个六点,出门先取牌,君不畏似乎火来了,只见他重重地把最末一把牌当先翻砸在桌子上,道:“猛一翻,大伙观。” “哈!”这不是君不畏在笑,这乃大伙在笑,因为君不畏翻转的两张牌是大憋十。 什么叫大憋十?丁三配杂七是也。 又是一个统赔,君不畏把十两银子往桌中央一推,笑笑,道:“它是你们大伙的了。” “哈……” 胖黑笑的声音大,君不畏却低头往大舱外面走。 那胖黑把君不畏前面未掀开的两把牌,愉快地翻过来,他眼睛看直了。 他翻牌,是因为他要把牌收起来,这动作令他看到那两把牌。另外几人已在合算如何分那十两银子了。 胖黑发现君不畏的牌分别是天杠与猴子一对,凭这两把牌他应该统吃,但他为什么统赔? 胖黑愣然自语:“他……为什么?” “你为什么?”黑妞儿拦住君不畏,半带不信又生气地低吼着。 君不畏笑笑,道:“什么为什么?” “我刚给你的十两银子呢?” “你错了。”他呵呵一笑,又道:“应该说是我的银子,因为你把银子送我,便是我的银子了。” 黑妞儿生气地道:“就算是你的银子,那么,我问你,你的银子呢?” 君不畏道:“赌输了!” 黑妞儿道:“真没出息,银子还没有暖热便送别人了。” 君不畏道:“这正是标准赌徒。” “你那么喜欢赌?” “早巳成性,难以回头了。” “你也不打算改了?” “改什么?” 黑妞儿不高兴地道:“当然是改邪归正了。” 君不畏却淡淡一笑,道:“如果不赌,全身便不自在,如果不赌,我赌徒之辈便如同改正归邪,生不如死也。” 黑妞儿咬牙道:“胡说八道,不理你了。” 她扭转身便匆匆而去,君不畏笑笑。 这时,前面大舱之中又传来笑声,哪里像是杀过一场、玩过老命的?就好像大伙在吃欢喜糖似的哈哈笑。 君不畏弯腰要进舱,掌舵小刘却笑问:“君兄弟,你大概又输光了。” 君不畏道:“财去人安乐,我睡大觉了。” 他进入后舱前面,包震天正在检视他的伤处。 包震天伤得并不重,左上臂被刮过一刀,衣破血流,经过他敷药换了衣衫便没事了。 他见君不畏回来,笑笑道:“君兄弟,你很喜欢空空如也!” 君不畏笑笑,摇摇头, 包震天又道:“别人都说,出家人讲的乃是四大皆空,而你君兄弟却是五大皆空。” 君不畏在船板上躺下来,拉过棉被盖肚皮,笑问:“什么叫五大皆空?” 包震天道:“你多了个‘两手空空’呀。” 君不畏道:“就是为了要两手不空,我才死不回头地奔向彼岸,在下不回头是岸。” 包震天道:“没听人言,想发财,赌别来吗?” 君不畏道:“包老爷子,没听人言,马不吃夜草不肥这句话吗?” 包震天道:“我就弄不懂,凭老弟你这身乎,吃香喝辣有用不完的银子,何须去赌?” 君不畏闭上眼睛开口道:“人生就是一场赌,老爷子只有赌,而且真赌才最过瘾,当你赌赢的时候,你不但弄上大把银子,而且还可以欣赏那些想赢而未赢,偏偏输得精光的人那种既可怜又气忿的不加掩饰的表情,这时候你便自以为高人一等,不可一世,大有人上人之感也。” 包震天道:“你现在就是那种样子吗?” “不,我例外。” “怎么说?” “我不会有一副可怜相,也许有一天我会打打老婆出出气什么的。” 这两句话他的声音特别大。 他其实就是要隔块厚板那面的苗小玉听的。 他要叫苗小玉听一听他是什么样的人,只不过隔壁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跨海镖局”沿着海岸往北驶的三艘快船,静悄悄地接近在一起了,近得可以船与船间对上话。 总镖头苗刚就站在快船中央吼叫道:“大妹子呀,你的快船走中间,咱们今夜泊在沈家门,兄弟们需要歇两天了。” 苗小玉还未回话,包老爷子已高声,道:“总镖头,歇两天是对的。” 另外一艘快船上,副总镖头罗世人已大声道:“总镖头,我船上有个重伤的须找大夫医了。” 只这么几句话,算是说定今夜泊靠沈家门了。 沈家门乃属舟山群岛的一个小港湾,南来北往许多船只便是把沈家门当做中途泊站。那苗刚每次保镖经过,均要在沈家门住两天,主要原因,乃是沈家门住着一位水路英雄“铁臂苍龙”沈一雄,他住在沈家门的北端沈家堡中。 沈一雄有铁臂之称,乃是他的拳上功夫了得,如论南拳北腿,沈一雄便足以代表南拳。 “跨海镖局”的三艘快船近岸了,遥望岸上,二十多名汉子在抬大竹篓子,l八条渔舟顺靠在石堤内侧,这时候有个年轻人奔到石堤湾顶端,举着手臂在迎叫了。 “跨海镖局”的三艘快船就在总镖头苗刚的率领下,依序靠上那道石堤的另一端。 便在这时候,石堤上的年轻人跃身落在快船上,他迎上苗刚重重地抱拳道:“看到船,便知道是苗总镖头走镖经过沈家门,欢迎,你们……” 他见多人带有伤,立刻一副惊讶的样子。 苗刚也是一礼,道:“原来是沈世兄,老爷子安好吧!” 姓沈的看看左右,道:“家父粗安,总镖头,莫非你们中途遇上……” 苗刚点头道:“长山岛外遇上一帮海盗。” “谁?” “就是那‘海里蛟’丁一山一伙。” 姓沈的一瞪眼,道:“丁一山原是太湖水贼,这两年改到海上干起来了。”他关心地又道:“你们的镖……” 苗刚道:“文斗世兄,姓丁的没占得便宜。” 沈文斗点点头,道:“这就好。” 苗刚按过大汉递的四色大礼,对沈文斗笑笑道:“文斗世兄,苗刚这就前去拜见令尊了。” 沈文斗再一次左右瞧,他低声地问:“你们这一趟走镖,苗姑娘是不是……” 苗刚一笑,道:“我那大妹子来了。她在中间那艘船上。” 沈文斗一笑,道:“苗姑娘还好吧?” 苗刚道:“她没事,文斗兄,咱们走吧。” 沈文斗道:“何不请苗姑娘一齐前往,我们也好一尽地主之谊。” 苗刚哈哈一声笑,道:“我那大妹子脾气怪,如果她不去,请也请不来。” 沈文斗道:“这是礼数,容在下前往试试。” 苗刚道:“不敢当,我着人去叫她。”他扬声对第二艘船上吼叫:“小刘,请小姐到岸上来,我们一同前往沈家堡。” 船上小刘正在捆帆,闻言立刻往后舱奔去。 岸上面,沈文斗似乎紧张地直视着船舱,在他的脸上,一片渴求的样子,早已看在苗刚眼里。 苗刚知道这位沈公子看中大妹子了,如果想一想是否门当户对,大概苗刚还有些高攀了。 苗小玉缓缓走出来了,她淡妆轻抹,轻盈地移向后舱前面,脸上一片淡然。 苗小玉身后面,黑妞儿抹粉擦胭脂,打扮得花枝招展,只见她斜目睨视,口角轻挑对着舱门的甲板跺了两下。 苗小玉开口了。 她仍然淡然地仰看着海湾,海面上十几条小舟往石堤这面靠过来。 苗小玉的声音带着些许激动地道:“君不畏,你愿意跟我上岸吗?” 君不畏的头伸出来了。 君不畏眯起左眼斜着往上瞧:“大小姐,你叫我陪你上岸?” 苗小玉转过身来低头道:“你不会拒绝吧?” 君不畏像出洞的豹,一蹴便站在舱外面,他哈哈一笑,道:“在船上你是老板在下能不听吗?” 苗小玉道:“你答应了?” 君不畏看看一边的黑妞儿,道:“我陪大小姐上岸、那么她呢?” 黑妞儿抢先道:“我当然去侍候我们小姐。” 苗小玉却对黑妞儿道:“你别去。” 黑妞儿急道:“小姐……” “你在船上。”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如果她不去,在下便更乐意奉陪大小姐了。” 他此言一出,黑妞儿气得鼻孔出气有声,眼珠子立刻黑少白多,瞪得很圆。 君不畏哈哈笑了。 石堤上面,沈文斗愉快地迎到船边,他扬手高声地道:“苗姑娘,欢迎光临沈家门呀!” 苗小玉浅浅一笑,轻盈地跃上岸,他身边的君不畏跟得紧,亦步亦趋地也来到沈文斗面前。 沈文斗发现君不畏,脸上似笑不笑地道:“你是谁?” 苗小玉未开口,君不畏却笑笑道:“侍侯我们小姐的。” 沈文斗一怔,道:“跟班的?” 苗小玉看看大哥苗刚,只见苗刚正直视着君不畏,闻得沈文斗的话,苗刚忙走上前,对沈文斗道:“沈世兄,他是我‘跨海镖局’的镖师,最好的镖师,他叫君不畏。” 沈文斗一怔。 君不畏也愣然。 苗刚却向君不畏点点头,又道:“君兄弟,这一宝我押对了,哈……” 君不畏木然一笑。 沈文斗却听不懂苗刚的话,他怎知个中三昧? 既然不知道,沈文斗便也哈哈随着笑,道:“那么三位请,在下前面带路了。” 他说完当先往山道上走去。 苗刚与君不畏并肩行,他侧头低声对君不畏道:“君兄弟,你喜欢赌几把?” 君不畏道:“人生就是赌,有的输有的赢。” 苗刚笑笑,道:“不错,当我的大妹提到你欲领那官府赏银而捉拿大海盗田九旺的时候,我便同意她的做法,你知道为什么吗?” “知道。” “你真的知道?” “不错。” 苗刚回头看看妹子苗小玉,道:“为什么?” 君不畏道:“因为你们的镖路在海上,如果有人能除了田九旺,也就是为你们‘跨海镖局’打通海上航道,这种好事任何人也不会放弃。” 苗刚哈哈笑了,他伸手拍拍君不畏的肩头,道:“不错,正是你所说的,而且也真帮了我人忙,哈……”他笑着,回头对苗小玉又道:“大妹子,你真好眼力,若非……” 苗小玉冷哼一声,道:“大哥,别想得太多,咱们‘跨海镖局’庙小香火少,怕是留不住人家。” 苗刚怔了一下。 君不畏呵呵一笑,道:“在下是个赌徒呀,哈……” 武侠屋扫描yaayooocr 第三章 跃水救友 沈家堡很快便到了。有个中年大汉自堡门内迎出来,对着愉快而回的沈文斗深施一礼,道:“少堡主,咱们有客人来了!” 沈文斗道:“总管来得好,快见过苗总镖头与苗姑娘。” 那人一双锐利的眼神一亮,立刻走近苗刚,哈哈一笑,道“原来苗总镖头来了,欢迎!” 苗刚点头一笑,道:“打扰了。” 沈家堡总管沈焕打个哈哈,当先在前面带路,一行人往堡内走。君不畏抬头看,这儿还真气派,堡墙三丈八尺高,堡墙上还有人在了望,正面一座大宅院,丈高的石狮子有两座,分别守在大门的两边,有个横匾是金字,上面有金光闪亮的四个大金字“霸海雄风”。 走进大门,里面是个大院,院子一角有一口大井,两边耳房,房檐下挂的是风干了的鱼,耳房内有人在工作,只不过这儿不是正厅,沈家堡的正厅还在后院。 绕过这大院,啊,景物立刻就变了。这座院里种着各种花卉,鸟笼子就有七八个,挂在两棵树下,这时候正有个锦袍老者在逗鸟呢。 “爹!” 老者闻声回过头看,他发现苗刚了。 苗刚立刻横跨一步迎上前,双手抱拳施礼道:“沈老爷子金安,苗刚打扰了。”说着,自怀中摸出一个大红包,双手递上。 那老者正是“铁臂苍龙”沈一雄。 沈一雄哈哈一笑,道:“来了就好,何必送礼。” 苗刚道:“怕是不成敬意。” 沈焕打横接过苗刚手上红包,那沈文斗已对他爹道:“爹,苗姑娘也来了。” 苗小玉已盈盈向沈一雄施礼,道:“沈老爷子金安。” 沈一雄上上下下仔细看过苗小玉,点头道:“果然巾帼英雄也,哈……”他笑着,立刻吩咐沈焕,道:“备酒,今天好生同苗总镖头喝几杯。” 沈一雄看看君不畏,他似乎怔了一下。 君不畏面带微笑,紧紧地跟在苗小玉身边。 他也回头看沈一雄,只不过他带着几分不屑,当然,沈一雄似也看出来了。 “这位老弟台是……” 苗刚忙回道:“我局子里的镖师,不过……” 沈一雄点点头,道:“他这年纪当上镖师,武功必然不错,将来定大有前途。” 沈文斗道:“快进厅上坐吧,爹……” 他当然不愿意这时候提别的,他只希望苗小玉能多留些时候,又何必把宝贵时间在此浪费。 君不畏仍然微微笑,他跟在苗小玉身后走进沈家堡这座豪华大厅上,马上惊讶了。 这座大厅真气派,只见玻璃门窗琉璃灯,檀木椅子铺锦缎,有两个大花瓶半透明,足有三尺高下,分别搁在大台的两边,里面插的大花有锅盖那么大,正中央还放着一尊弥勒佛像,挺着个光肚皮直发笑,好像在欢迎客人来临似的,只缺笑出声音来。 沈一雄笑出声音来了。 他伸手让座,哈哈笑道:“你们坐,别客气。” 苗刚三人按序坐在客座。沈文斗就坐在苗小玉对面,那一双眼神直冲着苗小玉瞧,光景他是越看越起劲,越瞧越入迷,便是他老爹沈一雄也瞧出来了。 只不过沈一雄看到苗刚带有伤,皱皱眉头,道:“总镖头这伤……” 苗刚一听,忿然道:“就在南麓外海,遇上一股海盗,少不了一场厮杀。” 沈一雄一瞪眼,道:“莫非你们碰上丁一山了?” 苗刚重重点头,道:“不错,正是丁一山。” 沈一雄道:“丁一山原是太湖水寇,想不到他把人马拉到海面上了,可恶!” 一边坐的苗小玉咬牙道:“近岸水路原本是太平航道,田九旺也很少在近岸下手,如今多了个丁一山,太出意外了。” 苗小玉话甫落,沈文斗便也点着头道:“干上海盗,六亲不认,沈姑娘,在下真为你担心啊。” 苗刚笑笑,道:“还好,咱们把姓丁的打跑了,想他再也不敢拦劫咱们‘跨海镖局’的镖了。” 他还转头看看君不畏,带着几分安慰的眸芒。 君不畏却木然地坐在那里,好像不太喜欢说话,他心中想什么?只怕谁也不知道。 沈一雄道:“总镖头,听说太平军闹内讧,南京城那边不太平,你的这趟镖……” 苗刚笑笑,道:“押镖只到上海,老爷子,太平军闹内讧,大概是气数吧。” 他这话甫出,君不畏的目光一厉,只不过别人未曾注意他。 沈文斗却接口道:“听说直鲁豫那面又起了捻军,大清朝有得忙的了。” 君不畏的目光再一厉,他直视沈文斗。 沈文斗根本不看君不畏。 沈文斗只注意苗小玉,他轻松地又道:“苗姑娘虽然英勇,终归是女子,我以为苗姑娘能留下来暂时住在沈家门,等镖局的船回航,再回小风城为好。” 苗小玉尚未开口,苗刚已粗声道:“镖未押到,她怎好留下来?” 沈一雄笑笑,道:“总镖头,由此到上海,老夫敢说那是我沈一雄的天下,你放心吧!” 苗须小玉道:“老爷子,你多体谅,非是小玉不想留下,实在咱们也无奈,‘跨海镖局’是有纪律的,怎好中途退出,对兄弟们难有交代……” 沈一雄点头道:“老大最是佩服有原则的人,苗姑娘,老夫不勉强了。” 沈文斗似是失望地道:“爹,至少容我陪着去上海,咱们上海的生意也要去看看了。” 沈——雄道:“你去可以,可别多事。” 沈文斗道:“爹,你放心,我又不是孩子。” 他特意对苗小玉笑笑,苗刚却对沈文斗道:“船上怕是招待不周呀。” 沈文斗道:“总镖头,我是随遇而安的人,你别特意招待,哈……” 他得意了,苗小玉却周身不自在。 苗小玉不自觉地看看君不畏,发现君不畏仍然一副木然的样子,便暗自有些发火。 她以为君不畏根本不注意她,这对她的孤傲性子是一种挑战,苗小玉暗自在咬牙。 苗小玉如果不孤傲,君不畏自丁一山手上救了她,她早应该奉君不畏为救命恩人了。 沈一雄的酒席是丰盛的,但吃的人并不见得愉快,因为在苗刚心中,他这是拜码头,心中一千个不愿,却非要前来不可。 苗小玉更是无奈,她吃得很少。 君不畏不一样,他吃得很多,而且也喝了不少酒。 沈一雄开始注意君不畏了。 “年轻人,你出道不久吧?” 君不畏道:“我年纪不大。” “师承是……” “家传小技而已。” 沈一雄笑笑道:“江湖上不乏出类拔萃之土,他们也部出自名门,君兄弟的来历……” 君不畏道:“沈堡主,如今天下荒乱至极,太平军、捻军……很多人的家早已不存在了。” 沈一雄道:“那么你的家……” 君不畏道:“在劫难逃!” 这真是叫人摸不着边际的回答。君不畏到底什么来历,一时间沈一雄也不便再问下去。 没有人专挑别人痛苦的事情追问个没完没了的。 沈一雄是老江湖,他当然更不会再问。 他干声一笑,道:“来,大伙干杯!” 大厅上众人正在饮酒,门外面不带声息地走进一位妙龄姑娘,这姑娘的模样长得俏,柳叶眉,杏仁眼,樱桃小嘴一点点,两个耳朵挂翠环,头发上还插了一朵马英花,落地裙上绣珠花,粉红上衣也贴身,便把姑娘的曲线完完全全地衬托出来了。 姑娘这一身打扮很时尚,这正是上海开埠以后,女人最爱穿的那种迷人裳。 沈一雄眼一瞪,沉声道:“娟娟!你来做什么?” 原来这位妙龄姑娘乃沈一雄的女儿沈娟娟。 “爹,我搭便船去上海呀。” 沈一雄道:“你哥去上海有事办,你也去?” “爹,咱们上海的买卖我最清楚不过,我是去查看他们的进出帐呀。” 沈一雄尚未开口,苗小玉已笑笑道:“沈小姐去上海,那就同我一条船吧,沈公子搭乘我哥的快船,这样便也有个人在船上说说话。” 沈文斗愣然无言以对,苗刚已点头道:“好,就这么安排,老爷子也放心了。” 一边的沈姑娘不动了。 她不但未动,更未说话,因为她正在盯视着君不畏,那眼神就好像发现令她吃惊的人似的。 君不畏低头夹菜,沈一雄以海鲜招待,他吃得似乎十分愉快,当然也未多看沈娟娟。 沈文斗终于开口了:“大妹子,我去上海你在家,咱们的买卖我比你更明白,还用得着你也去?” 沈娟娟回眸向她哥沈文斗道:“哥,你休想撇下我一人去上海。” 她轻盈地走近苗小玉,道:“苗姐姐,我们说定了,我收拾收拾便随你上船了。” 真大方,她再一次看向君不畏,还抿嘴微微一笑,沈一雄大不以为然,好像无可奈何的样子。 “跨海镖局”的快船启动了,三艘快船穿过舟山水道,往北直航上海,海面上一片平静。 那苗刚很放心地热情招待着沈文斗,只不过沈文斗却不时地遥望着另外一艘快船,因为那艘快船上不只有他的大妹子沈娟娟,更要紧的是船上有个苗小玉。 苗小玉把沈娟娟招待在她住的后舱内,只不过沈娟娟很少在舱内。 她好像兴致高,站在船面上微微笑,尤其当她看到君不畏的时候,更露出愉快的样子。 现在,君不畏又自舱内出来了,手中正捏着两颗骰子。 沈娟娟发现了,便吃的一笑迎上去。 “哟,你好像喜欢赌呀。” 君不畏道:“沈小姐,我只喜欢赌牌九。” 沈娟娟吃吃一笑,道:“三十二张牌九?” “不错。” “那好,我们到上海,我带你去个地方赌牌九。” 君不畏眼一亮,道:“你也赌?” 沈娟娟笑笑,道:“我家在上海有场子。” 君不畏心中一沉,面皮一紧,道:“太可惜了。” 沈娟娟道:“怎么说?” 君不畏道:“正逢我袋中空空之时呀!” 沈娟娟吃吃笑了。 君不畏不笑,面皮拉得紧,捏着两颗骰子,道:“沈小姐,你知道我为什么闹穷?” 沈娟娟道:“我怎么会知道?” 君不畏却也笑了。 沈娟娟道:“你笑什么,告诉我你为什么闹穷?” 君不畏道:“很简单,我喜欢输银子,一个爱输银子的人,当然会时常闹穷。” 沈娟娟撇撇俏嘴,半叱地道:“胡说,还有喜欢赌输的人!” “我就喜欢输。” “少见!” “你已经见了!” 沈娟娟道:“我知道,那些进入赌场去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打定主意去赢银子的,而且赢得越多越高兴。” 君不畏道:“可惜走出赌场的人大多数愁容满面,可怜兮兮。” 沈娟娟道:“你喜欢可怜兮兮?” 君不畏道:“我不同,如果我赌输,反而高兴。” “为什么?” “个中滋味很难言喻。” 沈娟娟笑笑,道:“你好像是个怪人嘛。” 君不畏道:“我比正常的人还正常。” 沈娟娟道:“船到上海,我借银子给你去赌。” 君不畏道:“你叫我去送银子?” 沈娟娟道:“你如果喜欢,你就送吧!” 君不畏道:“沈小姐,你喜欢我把银子赌光?” 沈娟娟道:“我说过,只要你喜欢。” 君不畏道:“我忘了,我喜欢赌大的,输个三五千两银子很平常。” 沈娟娟怔住了。 她以为君不畏只不过赌上三五十两银子,而且她把君不畏带到她家开的赌场,赌输了也无所谓,银子还是沈家的,然而…… 然而君不畏的口气太大了,沈娟娟不由愣住了。 君不畏一看沈娟娟的表情,哈哈一笑,低下头又回到舱中了。 如今的君不畏是不会再洗船板了。 他被招待得就好像个贵宾,黑妞儿对他说话也先是一声笑,客气极了。 君不畏坐进舱中,“坐山虎”包震天伸手一把扣住君不畏的手,低声道:“君老弟,你打算留在上海?” 君不畏一怔,道:“我打算杀了田九旺再去上海。” “为什么?” 君不畏淡淡地道:“苗小姐替我担保的一千两银子尚未清还呀。” 包震天道:“君兄弟,如果包某拍胸脯呢?” 君不畏道:“包老爷子,我仍然要杀田九旺。” 包震天道:“田九旺和你有仇?” 君不畏道:“我不认识田九旺。”他不得不说谎。 包震天道:“为何一定要杀田九旺?” 君不畏道:“我说过,我需要赌资,而我又爱输几个,哈哈……” 包震天摇摇头,道:“君老弟,你到底是什么人物?我有些糊涂。” 君不畏笑笑,道:“难得糊涂。” 包震天道:“君老弟,算我聘请你,我们押着这批银子绕道南京城,只一到你就回头,如何?” 君不畏道:“我得问问苗小姐,如果她点头,我就跟你去南京。” 包震天哈哈一声笑,点头道:“好,咱们就一言为定,我去对苗姑娘说。” 便在这时候,舱外面传来黑妞儿的声音:“君先生!君先生呀!” 君不畏伸个头出来,道:“你找我?” “小姐找你……不……我忘了,是小姐请你。” 君不畏笑笑,走出舱门,道:“请我?干什么?” 黑妞儿哈哈笑道:“当然有事了。” 有什么好笑的,但她仍然哈哈笑,笑得君不畏也有些不自在。 他跟着黑妞儿绕到船尾舱门口,那黑妞儿已低声道:“小姐,君先生来了。” 妙影闪动,苗小玉已站在君不畏面前,这时候沈娟娟也过来了。 沈娟娟冲着君不畏瞧,嘴角微微撩,似笑不笑的样子,就好像一肚子话不知如何说出来似的。 苗小玉看着海面,道:“过午船就到上海了。” 君不畏道:“真快。” 苗小玉忽然回过身,面对君不畏,道:“船到上海你要走?” 君不畏道:“如果苗小姐叫我走。” 苗小玉道:“我改变心意了,如果你愿意,就留在船上。” 她的脸上略带羞涩的样子,那也是一种不好意思的表情,君不畏当然看得出来。 君不畏道:“有关那一千两银子……” 苗小玉道:“我说过,那是小事,不必挂齿。” 君不畏道:“我却难忘怀,所以我听你的。” 包震天使在这时候也过来了。 包震天对苗小玉道:“苗姑娘,有件事情要你担待了。” 苗小玉道:“包老爷子,你别客气,有什么吩咐,尽管明说。” 包震天拍着君不畏肩头,道:“为了路上安全,我想借重君老弟,陪我走一趟南京。” 苗小玉怔了一下,她把目光移向君不畏,却见君不畏遥望远方。 前方水线上有山峦的影子,海面上的帆船似乎也多了,看上去宛似樯林。 苗小玉道:“包老爷子,我不能勉强君先生。” 包震天哈哈一笑,道:“苗姑娘放心,我们还有第二批、第三批银子,我决定都借重‘跨海镖局’押送,君兄弟只一到南京,我立刻放他回小风城。”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苗小姐,我算是‘跨海镖局’的人吗?” 苗小玉一愣,道:“我待慢了。” 君不畏道:“苗姑娘,撇下千两银子不提,至少我欠你一份人情。” 苗小玉道:“你已为我们出过力了。” 君不畏道:“我仍然听你一句话。” 苗小玉心中可乐了。 她的脸皮却不动,妙目闪烁地道:“如果君先生喜欢,‘跨海漂局’欢迎你。” 一边的沈娟娟开口了:“怎么,他原来不是你镖局的镖师呀?” 苗小玉未开口,君不畏开口了:“至少我现在是。” 沈娟娟道:“如果你想找差事,留在上海嘛。” 君不畏道:“我只会赌,而且喜欢输。” 沈娟娟道:“你真是个怪人。” 君不畏哈哈笑了。 包震天愉快地道:“好了,咱们就这么说定了,船到岸,君老弟与老夫一同押着银子去南京。” 苗小玉看看君不畏,发觉君不畏也在看她,便不由得把头低下了。 沈娟娟却对君不畏道:“你真要去南京呀?” 君不畏道:“有什么不可?” 沈娟娟道:“那里局势不好,南京城有杀声呀。” 君不畏淡淡地道:“沈小姐,像我这种人,只有在杀戮中才生活得快活,你以为呢?” 沈娟娟怔怔地道:“唯恐天下不乱吗?” 君不畏道:“天下已经大乱了,沈小姐。” 沈娟娟不说了。 沈娟娟低头进入舱内,因为她知道留不住君不畏,就算她出高价雇用,君不畏也不会在上海,一气之下,她躺在舱内不出来了。 苗小玉也进入舱中了,黑妞儿没有,她站在君不畏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包震天拍拍君不畏,转身往船头走去,他很关心上海接船的人,还远呢,他已遥望着远方露出一副焦急的样子。 君不畏没动,他淡淡地看着黑妞儿。 “你去南京?” “你已听到了。” “还回来吗?” “你说呢?” 他这是在逗黑妞儿,果然,黑妞儿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急得直咬牙。 君不畏却哈哈笑了。 “跨海镖局”的快船,并排在黄浦江外,三条船刚摆好,便见一条快船从岸边飞一般地驶来,船头上有个黑衣大汉双手叉腰站稳,有四个黑衣人正准备把船靠过来。 总镖头苗刚过来了,苗刚的身后还有个沈文斗。 苗小玉和沈娟娟也过来了。 沈文斗迎上他大妹子沈娟娟,但目光却落在苗小玉身上直打转。 苗小玉当然知道沈文斗在盯她,但她只是淡然地站在包震天身边。 君不畏在前面船头和伙计们打招呼道别离,只见小刘拉着君不畏半晌不听他说上一个字,一边的胖黑好像快掉泪似的愣着,另外几人也点着头,有个汉子开了口:“君兄弟,你可得早早回小风城,大伙都等着你,等着同你……同你……” “赌几把,是吗?”君不畏笑着。 那位仁兄道:“不,是喝几杯。” “对,大伙在小风城喝几杯!”小刘也这么回应着。 君不畏点头一声哈哈,回过身来,正与苗小玉的目光碰个正着,于是…… 于是沈娟娟也看到了。 来船打横驶过来,船上的黑衣大汉一跃三丈远,稳稳地站在包震天面前。 包震天有些愣然地道:“大将军呢?” 黑汉看看左右,低沉的声音对包震天道:“南京城不太平,大将军人马拉往通州,兄弟们急于饷银,命我在这儿等包兄,不知银子……是否已运到?” 包震天道:“不去南京了?于将军,十万两银子已在船上,你打算……” 姓于的点点头道:“那就马上交割,然后我进长江口转通州。” 包震天伸手道:“也好,请拿出大将军命令。” 姓于的一怔,道:“难道包兄信不过于文成?” 包震天道:“只是手续问题。” 于文成道:“包兄已募到饷银,咱们一齐回军中,大将军面前自然明白。” 包震天似是带着无奈,他忽然眼睛一亮,因为他看到君不畏了。 他把手一挥,对一旁的苗刚道:“总镖头,马上交割银子。” 苗刚当然照办,镖银交割完,他们就算任务完成,如今上海这地方在发展,原来是渔村,自从来了洋人以后,立刻变了,变得比个县城还热闹。 包震天眼看着一箱银子抬到于文成的快船上,便伸手拉过君不畏道:“君兄弟,南京不去了,咱们上通州。” 君不畏道:“你去通州回大营,我去通州干什么?” 包震天一笑,道:“咱们说好了的,你陪我把银子送到大营的。” 君不畏指指来船上的人,道:“你们人马已到,任务已完成了,还用我帮什么忙?” 包震天转头看看正在指挥的于文成,低声道:“我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君兄弟,算我求求你。” 君不畏有些木然地道:“你……这不是叫我少赌几天牌九嘛。” 包震天哈哈一笑,道:“君兄弟,事成之后,少不了和你大赌一场,绝不令你失望。” 君不畏道:“我帮了你的忙,还得送你银子呀。” 包震天道:“这话怎么说?” 君不畏道:“你明知我爱输呀。” 包震天道:“爱说笑了。” 君不畏道:“更何况我也没有银子。” 包震天道:“多了没有,三二百两我奉送。” 君不畏淡淡地笑了。 十万两银子已搬到于文成的快船上了,“跨海镖局”总镖头苗刚特别吩咐弟兄们置上一桌酒席,明着是为了替包震天送行,实际上却是对君不畏的一番感谢。 大伙正在吃着酒,忽见一条小船靠过来,原来是沈家的船看到沈文斗兄妹了。 沈家兄妹要走了。 兄妹两人真大方,沈文斗走近苗小玉,十分文雅地对苗小玉道:“我诚心邀你上岸玩玩。” 苗小玉淡淡地道:“以后再说吧。” 沈文斗不算丢脸,至少他还有希望。 沈娟娟走近君不畏,道:“君先生!” 君不畏一愣,道:“有事吗?” 沈娟娟伸手往君不畏手中塞了一张字条,道:“这是我的地址,你到上海一定找我。” 君不畏道:“除了赌馆……” 沈娟娟笑笑,道:“上海最大的赌馆就是我家开的。” 君不畏愉快地笑了。 于是,沈家兄妹跳上小船,很快地往黄浦江划去。 包震天拉着君不畏,两人就要上于文斗的快船了,苗小玉突然走过来。 苗小玉不开口,她只是看着君不畏。 她此刻心中想着什么,连她也不清楚,很乱,也很无奈,她只把手往君不畏袋中一塞,回身便往舱中走去。 黑妞儿没有回舱中,她看着君不畏与包震天并肩跳到于文成的快船上。 “跨海镖局”的人站在船上直挥手,君不畏愉快地微微笑,但当他自袋中摸出一个荷包时,他不笑了。 他以为苗小玉送了他几两路费银子,万万料不到会是一个小荷包,她这是代表什么? 君不畏愣然了。 快船已往长江口驶去,君不畏发觉,快船上的黑衣人似乎多了一倍,数一数至少有十七八个之多。 刚才他未注意,为什么一条小小快船上,有这么多人? 于文成陪着包震天在船头看风景,君不畏无聊地坐在船边养精神。 如今他想得多,沈娟娟、苗小玉,这两个女子似乎都对他有了情愫,他…… 一念及此,君不畏笑了,他怎么会和她们…… 烟波浩瀚的长江口,船只原本往来如梭,不知为什么这两天很少有船活动。 于文成的快船已行驶在江中了,便在这时候,夕阳余辉中,突然电光激闪,随之便闻得包震天高吭地一声厉嚎:“啊!” “扑通!”水声甫起,水花四溅,便闻得于文成戟指吃惊的君不畏,厉吼:“杀了他!” 君不畏甫挺直身子,落水的包震天又叫:“君……” 迎面,五个黑衣怒汉直往君不畏杀来了。 三枝红缨枪加上两把大马刀,在这空间极小的快船上,君不畏闪避不易,他除了一飞冲天,别无余地。 君不畏没有往天空飞,横着肩便往水中跃,他人尚未入水,两枝红缨枪已往他身上掷来,只不过君不畏看也不看,随手往后甩臂,已把两枝红缨枪拔落水中。 紧接着“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君不畏落入水中,抬头看,哟,那包震天己在数十丈外了。 如今正是落潮时分,加以自长江流下的水势,包震天自然早已飘出很远了。 君不畏再看于文成的快船,却早已往江中驶去了,他猛提一口气奋力向包震天游过去。 他发觉江水中有血,那当然是包震天身上的血,君不畏知道,包震天这一刀不轻,只怕…… 君不畏游近包震天了,他发觉包震天除了把一张脸平仰江面之外,全身不动地飘着。 “包老爷子,我来了!” 没有反应,包震天好像昏过去了,君不畏伸手抓住包震天衣衫只一提,便不由一惊。 “这一刀……” 包震天从右肩头连上背,衣破肉绽似乎骨头可见,如果在岸上,这一刀也会叫人不能动弹,如今又在水中,那血还在流不停。 君不畏抓住包震天便往岸边游,事情偏就那么巧,一条快船过来了。 快船上有人大声叫:“有人掉进江里了!” 于是,快船半调头,落下帆,五个大汉挤在船边看,其中一人大声喊:“喂,那不是君先生吗?” 君不畏抬头极目瞧,快船上竟然是沈文斗,那么沈娟娟也许就在上面子。 君不畏忙把手举起来,一把抓牢伸来的长竹竿,于是,船上的绳索也抛下来了,君不畏忙将包震天拴牢,大伙用力拖起包震天,沈文斗又急问:“怎么了?怎么了?” 君不畏跳上船,一阵子大喘气之后,道:“快救人!” 只见包震天已昏死在船板上,沈文斗立刻叫掌舵的道:“改期再去崇明岛,现在回上海。” 那崇明岛本在上海外,乃长江口的一个岛,沈家有生意在岛上,沈文斗把他妹子送到岸上,他原船改去崇明岛,想不到中途救起君不畏与包震天两人,也算巧合。 沈文斗仔细看包震天的伤势,不由紧皱眉头,道:“真狠,这一刀是要他老命。” 君不畏道:“八成他们窝里反,自相残杀。” 沈文斗吃惊道:“他们是什么人?怎会……” 君不畏笑笑道:“把他救活再说。” 沈文斗当然想不到,包震天的身份是什么。 他也想不出君不畏的身份,他只明白一件事,那便是他的妹子沈娟娟似乎看中君不畏了。 就凭这一点,沈文斗便决心把这两人送去一个地方,那便是他大妹子住的地方。 沈文斗的快船拢近岸,有个大汉已奔往附近小村上找大车了。 如今上海这地方已开埠,骡马栈房不少,那大汉很快便叫来一辆车子,帮着君不畏把包震天抬上大车。沈文斗吩咐一声,大汉便陪着往上海驶去,沈文斗这才又开船往崇明岛驶去。 君不畏很替包震天担心,因为包震天挨的一刀半尺长,好像肩胛骨也裂开一道骨缝。就在大车的疾驶中,包震天有气无力地翻开眼皮子,当他看到身边坐着君不畏的时候,立刻露出个微笑。 那种笑是十分复杂的,君不畏就觉得包震天笑得不太自然。 不自然当然不好看。君不畏忙问:“包老爷子,你觉得怎么样?” 包震天只是两唇翕动一下,没声音。 大约半个时辰,马车停下来了,只见大汉当先跳下车来,高声叫道:“过来几个活的人!” 当然是活人,死人怎么会动? 三个青衫汉子奔过来,其中一人问道:“嗨,林老二,你不是陪少爷去崇明岛吗?怎么……” 姓林的大汉叱道:“少废话,把受伤的抬进去,我去向小姐禀告一声。” 君不畏跟在三个青衫汉子身后面,他这时候才看清楚,原来这地方是一条小街道。别看是小街道,四匹马并排一样可以通过—— 这以后上海有一条四马路,大概就是这一条街道。 一行人走进一座大院内。迎面,沈娟娟像个花蝴蝶似的自屏风后面奔出来了。 沈娟娟看到君不畏了,脸上一片喜悦;但当她看到重伤的包震天之后,惊住了。 “怎么……这样……” 君不畏道:“沈小姐,快请大夫来为包老爷子治伤吧。” 沈娟娟当即命姓林的快去请大夫,又命人把包震天抬进客厢中,这才问君不畏,道:“是谁下的手?” 君不畏摇摇头,道:“那要等包老爷子清醒之后,才会知道。” “包老爷子好像请你保驾的呀。” “所以我把老爷子救回来了。” “那么多箱银子呢?” “能捡回一条命,在那种情况下已经不错了。” 于是,君不畏把当时突发的情形说了一遍。沈娟娟听了君不畏的话,也吃一惊。 “他们八成是自己人内讧。” 君不畏道:“大概吧。” 沈娟娟渐渐高兴了。 只要君不畏来,她就会快乐。 “君先生,你怕是要在我这儿住些时日了。” 君不畏道:“我去找‘跨海镖局’的船。” 沈娟娟道:“不用找了,苗姑娘坚持,他们没靠岸,所以他们立刻折回小风城去了。” 君不畏一想,这大概是苗小玉不想被沈大公子纠缠,苗刚知道妹子的意思,这才未往上海靠岸,就回小风城了。 他也对沈娟娟淡淡地道:“走得真快。” 沈娟娟笑笑道:“君先生,你猜我这儿是干什么的?” 君不畏道:“白天不开门,夜来喧闹声,八成是赌馆。” 沈娟娟道:“算你猜中了,你不是喜欢赌几把吗?你来对地方了。” 君不畏拍拍口袋,记得口袋中还有在他离开的时候,苗小玉塞给他的几两银子。 摸着口袋,君不畏哈哈一声干笑,道:“腰里缺银,不敢横行,我得压一压老毛病了。” 沈娟娟道:“我说过,在我这儿你尽管下场赌。” 君不畏道:“输了怎么办?” “有我。” “哈……”君不畏笑了。 便在这时候,姓林的领着一位戴金边眼镜的大夫匆忙地进来了,那大夫的药箱子由姓林的提着。 沈娟娟指指房中斜躺着的包震天,道:“快救这人!” 大夫走上前,仔细撕开包震天的衣衫,不由一瞪眼。 “真是要命的一刀!”说着,他再低头看,又道:“泡过水了。” 当然泡过水,包震天的衣裤还是湿的。 君不畏的衣裤也湿,沈娟娟已命人去买新衣了。 那大夫取出一应药物,很细心地为包震天疗治刀伤,又留下一些内服的药,总算把包震天又救活了。 沈娟娟派人专门侍侯包震天,只因为包震天是君不畏带来的人,为了君不畏,她得有所表现。 沈娟娟把君不畏招待在另外一间客厢中,有个女仆为君不畏送吃的用的,这光景就好像要把君不畏留下来似的,一切招待都是最好的。 果然,这天夜里,君不畏正与沈娟娟在后院亭内闲话,前面传来呼幺喝六声。君不畏闻得洗牌声,立刻搓搓双手,笑对沈娟娟道:“沈小姐,我到前面去瞧瞧了。” 沈娟娟皱眉头,她以为凭自己的美色,仍然留不住他,可知赌瘾多么厉害了。 她真的以为君不畏是个陷入泥淖的赌徒了。 沈娟娟站起身,大方地对君不畏道:“走,我陪你去前面看看。” 君不畏道:“去看我输银子?” 沈娟娟道:“你喜欢输银子?” 君不畏道:“不错。” 沈娟娟道:“输得少了心痛,输得多了要命。” 君不畏道:“我不一样。” 沈娟娟道:“你也是人。” 君不畏道:“我这个人与别人不一样,我喜欢看别人赢了钱的模样。” 沈娟娟道:“那是什么样,还不是高兴?” 君不畏道:“这你就不懂了,当有人赢了银子,便不由得会露出一副贪与馋的模样,那才是人的本性。你只要略加留意,那些赢了银子的人,还会把眼睛盯住别人手中的银子,恨不得伸手去抢过来,人啊,就是这副德性。” 沈娟娟道:“就为了欣赏人的本性?” 君不畏道:“人生各有乐趣,我就是喜欢这样。” 沈娟娟道:“那么,你便是有一座金山,也不够如此挥霍呀!” 君不畏一笑,道:“不是挥霍,是偏爱,沈小姐,如果你喜欢,会慢慢发觉个中滋味还真不错。” 沈娟娟道:“如果我只输不赢,只有痛苦。”她顿了一下,又笑笑道:“如你所言,我家这座赌馆,当把你列入最受欢迎的赌客了。” 君不畏哈哈笑了,他笑着拍拍口袋,道:“可惜呀,我的袋中银子不多,便是输完了,也对我不痛不痒。” 沈娟娟道:“如果你抱着快乐输的主意,便永远是个穷光蛋。” 君不畏呵呵笑道:“你又错了,我若要银子,太简单了,而我很少似现在这样穷。” 沈娟娟半吃惊地道:“你还常富有呀!” 君不畏道:“怎么,你不信?” 沈娟娟道:“你怎么弄银子到手?” 君不畏道:“你休大惊小怪,我的银子来路正,比如我赚官府赏银。” 他冲着沈娟娟一耸肩,又道:“这一回我本是去捉拿田九旺的,不料这老海盗他……” 沈娟娟的面色似乎变了。 君不畏只装没发现,又道:“可惜只碰见个姓丁的,令我大失所望,便也未曾赚到半分银子。” 沈娟娟忽然冷冷一哂,道:“君先生,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就你呀……” 君不畏道:“我怎么?” 沈娟娟道:“我爹也不敢说能杀田九旺,你……” “那是你爹,不是我。” “你知道田九旺的本事吗?你知道田九旺在大海上的实力吗?” 君不畏道:“田九旺仍然是个人。” 沈娟娟道:“田九旺单足在船上跺,大船也会被他跺个大窟窿,你八成害了妄想症。” 君不畏一笑,他指指前面,道:“咱们不提田九旺,到前面去赌几把。” 沈娟娟道:“我陪你。”她边走边问:“君先生喜欢赌牌九?” 君不畏道:“我好像对你说过。” 两人走过后廊,前面豁然一亮,院子四周的房子全是落地大窗。这儿赌的花样真不少,有单双,有骰子,洋赌也有好几样。左手边厢赌牌九,沈娟娟当先走进门,迎面便走来一个瘦汉,挽着长衫衣袖,笑道:“小姐,你……” 沈娟娟立刻在那瘦子耳边低声细语几句,只见那人点点头挤进人群中去了。 君不畏不在意地随着沈娟娟站在一张长桌边,只见他伸手猛一摸,嗨,摸到了个小荷包。 他忘了苗小玉塞给他的不是银子而是荷包。 君不畏手托那只锦绣荷包问沈娟娟:“这玩艺儿值多少银子?” 沈娟娟道:“你没银子?” 君不畏道:“我只有这个。” 沈娟娟接过手上看:“很细工,这里面是……”她打开荷包看,只见是一个鲜红的宝石鸡心,沈娟娟立刻怔怔地道:“谁送你的?苗小玉?” 君不畏也看到了,马上拿过来装入口袋里。他的心却一沉,女孩子把这东西送人不简单,苗小玉莫非…… 只不过一念之间,君不畏笑了。 沈娟娟道:“那多扫兴。” 沈娟娟把手一招,又见瘦汉挤过来了。 “取五十两银子来。” 瘦子正要走,君不畏开口道:“要嘛,就借我一千两。” 沈娟娟愣然道:“一千两?” 君不畏道:“赌就赌个过瘾。” 一顿,沈娟娟便对瘦子点点头。 于是一千两银子筹码,用个红木盘子送到君不畏面前来了,最大的筹码为百两一个的,小的只有一两。 “足够你赌一夜了。” 沈娟娟浅浅一笑。 君不畏摇摇头,道:“那多累人呀。”说着,他双手一推盘子,一古脑推在末门前,看得大伙直瞪眼。 沈娟娟也瞪眼了。 君不畏愉快地抖抖双手,道:“这把牌我来看。” 他当然有资格看牌,因为桌上最大的银子也不过十两重的两三个,即便四周全部加上,也不过百两多些,他老兄一把上千,庄家的脸皮立刻绷得紧了。 “你全部下?”庄家问的是君不畏,眼睛看看沈娟娟。 君不畏道:“不可以?” 沈娟娟只不过叹了一口气,庄家的脸色好看多了。 只见庄家对君不畏笑,立刻掷出骰子,出现的点子是四,君不畏伸手便把牌取上手。 庄家抓了第二把牌。这时候总有十七八个人围在桌边观看,大家都看着君不畏手上的牌了。 庄家先翻牌,啊,竟然翻出猴王一对来了,这就不用再看了,庄家来了个通吃。 立刻,四周哄然一声,君不畏笑笑把牌扣按在桌子上,转头对沈娟娟道:“我欠你一千两银子。” 他正要走,庄家开口了:“小姐!” 沈娟娟吃惊地回过身:“干什么?” 庄家指着桌面上的牌道:“小姐,这牌……” 沈娟娟低头看,只见君不畏的两张牌已嵌入桌面,与桌面平齐,一时间不容易取出来。 沈娟娟把柳眉皱紧,指着桌面道:“君先生,这……” 君不畏道:“输了银子的人不都会发发火吗?” 沈娟娟道:“君先生,你忘了你说过的话了。” 君不畏道:“没忘记,我喜欢输。” “可是你却发火了。” “虽然发火,心里还是满高兴的。”他指着桌面,又道:“换一张桌子吧,沈小姐。” 沈娟娟突然一掌拍在桌面上,两张牌立刻跳起来,她只低头一瞧,立刻命人换桌子。 那瘦子指挥几个汉子,匆忙地换桌子,沈娟娟与君不畏并肩往后院里走。 “你真有一套。”沈娟娟斜睨君不畏。 君不畏道:“我欠你一千两银子。” 沈娟娟道:“真会说笑,我应该感激你的。” 君不畏笑笑,道:“你要感谢我?” 沈娟娟道:“你没有当面戳穿我的人弄诈,否则……” 君不畏道:“原来你看到了。” 沈娟娟道:“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副天九牌,不会有两个丁三出现的。” 原来庄家亮出一对猴王,一般人生气得连牌也不再看了,然而君不畏虽未看牌,他却暗里摸牌底,他摸出其中一张是丁三,当然会生气,但却因沈娟娟的关系,便暗中运力,把牌嵌入桌面中,印了个丁三出来了。 沈娟娟一看便明白,立刻命人换桌子。当然,她也不会再同君不畏索还千两银子了。 君不畏露了一手绝活,沈娟娟惊于君不畏的武功,立刻又对君不畏另有评价,也许他真有杀田九旺的能耐,有道是“不是猛龙不过江”,姓君的不简单。 沈娟娟吩咐摆酒,酒席设在她的房间里。 沈娟娟的房间是诱人的,锦罗帐子象牙床,一应家具都镶白玉,这光景正是那时候最豪华的。 所谓酒席,却是精致的小菜七八样,美酒只有一壶,只不过酒却是洋酒,君不畏头一回喝这样的酒。 柔柔的灯光,轻轻的细语,偶尔一声浅笑,君不畏仿佛身处温柔之乡似的。 其实这与温柔乡差不多醉人,几杯酒下肚,君不畏的眸子里充满淡淡的红色。 只是淡淡的红,便已瞧进沈娟娟的眼里了。 沈娟娟吃吃笑着再举杯,却被君不畏把手握住了。 “沈小姐,我快醉了。” 沈娟娟笑笑,道:“你醉了?” “我醉了会有不礼貌举动的。” “会吗?”她试着把手抽回来,但君不畏握得紧。 “你以为我不会?” “我以为君先生是君子。” “君子也是人,酒色财气免不了呀。” 沈娟娟道:“如果我不答应,只怕……”说着,她暗中运力挣脱,只可惜仍然脱不出君不畏的手掌,本能地另一手并指疾点对方脉门,指风凌厉带着咝咝声。 君不畏淡淡一笑,左掌轻拂,巧妙地拨在沈娟娟手背上,看上去就好像摸了对方一下。 沈娟娟双目一亮,斜过身子横肘疾撞,撞向君不畏的胸膛,这一招如被撞中,君不畏就惨了。 沈娟娟也认为君不畏非闪不可。 君不畏坐得更稳当,只见他拨出的手回收中途,只在沈娟娟的肩上又推一把,果然沈娟娟又撞个空。君不畏便在这时另一手握着沈娟娟的手用力一带,“噗”,沈娟娟已倒在君不畏的怀中了。 君不畏双目精光一现,道:“沈小姐,你这几招算得上乘功夫,一般人难以抵挡。” 沈娟娟直直地瞪视着君不畏,道:“可惜仍然逃不出你的手掌。” 君不畏道:“那是因为我非泛泛之辈。” 沈娟娟道:“你这样抱住我意欲何为?” 君不畏道:“你以为我会对你怎样?” 沈娟娟反而不开口了。 她微微地闭上眼睛,甚至还把巧嘴微微翘着,好大方的架式,准备迎接另一种挑战了。 君不畏低头看着,伸手轻轻地抚摩着沈娟娟的微红面颊与秀发,也把握住沈娟娟手松开了。 这时候自然地不必再握住对方,他把手托住对方的背,似乎听到沈娟娟的呼吸声了。 “沈小姐!” “叫我娟娟。” “娟娟,好听的名字,好美的姑娘。” “你开始甜言蜜语了。” “我从不轻易夸赞女人。” “苗小玉呢?” “一位冷傲的女子。” “我发觉她对你也不错呀。” 君不畏道:“那种不错是不一样的。” 沈娟娟道:“怎么说?” 君不畏道:“那是因为我救过她。” 沈娟娟道:“他们在海上遇到丁一山,你从丁一山手上救了她,这事好像苗刚提过,但我却发现,苗小玉对你的表情是爱。”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女人……” ※※※※※※ 如果此刻有人来打扰,沈娟娟定把此人当仇人。 嗨,还真有人来打扰,前面客厢中就有人在呼叫。 这声音很大,使君不畏也醒了。 “包老爷子在叫……”君不畏一挺便坐起来了。 沈娟娟心中发火,为什么包震天会在此刻一声吼? 她见君不畏起身,当然无法再睡。 沈娟娟发现君不畏一心只想快穿衣衫,对她似乎不加理会似的,令她多少有些不快。 君不畏穿好衣衫,这才笑对沈娟娟道:“一夜风流,此生难忘,咱们彼此要珍惜呀。” 沈娟娟道:“不畏,我会的,你可别口是心非。”她贴近君不畏,又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君不畏道:“你不怕我把你的家产赌光?” 沈娟娟道:“我怕吗?” 君不畏愣了一下,旋即“哈哈”一笑,两人便往客厢那面走去。 包震天的声音又吼起来了:“人呢!” 君不畏推门而入,急急走近床前,道:“包老爷子,你醒了。” 包震天见君不畏与沈娟娟两人前来,脸上一片愉快,忙伸手拉过君不畏,道:“快备车。” 君不畏道:“备车?干什么?” 包震天道:“马上赶回小风城。” 君不畏道:“可是你的伤……” 包震天自己披衣裳,急忙道:“伤不要紧,快备车。” 沈娟娟道:“包老爷子,大夫说过,你至少要三天时间才可以下床。” 包震天道:“来不及了,沈小姐,麻烦备车吧。” 沈娟娟看看君不畏,发现君不畏冲着她点头,便不由得对包震天道:“老爷子,何不多休养一日再走?” 包震天道:“我的时间就是命,沈小姐,命比银子值钱多了,我得尽快地回小风城。” 包震天已咬牙苦撑着要往外走了,沈娟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你们等着,我去命人备车。” 她转身便往前院去叫人备马车了,内心中却正自大骂包老头不是东西。 君不畏扶着包震天往前走,他经治疗,再休息一夜似乎又好多了,背上一刀未中要害,只不过流了不少血。 “君老弟,我请你护我回小风城。” “我也正要回小风城。” “这一劫我算逃过了,多亏得你老弟援手。” “我能不援手吗?” 两人绕到前院,前院不见有人,赌了一夜早就有喜有忧地回家睡大觉了。 什么叫有喜有忧? 赢了当然喜,输了自然忧,只有一个人输了还喜,那就是君不畏。 君不畏这一夜风流够快活,那当然是因为他的能耐高。 他现在就微微笑,如果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任谁也就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快乐了。 大门外走进来沈娟娟,她走到君不畏面前来。 “车去雇了,我还派个人中途侍候包老爷子。” 包震天却摇摇手,道:“谢了,我有君老弟相陪已经够了。” 沈娟娟伸手拉住君不畏,道:“你要走?” 君不畏道:“我已答应包老爷子了。” 沈娟娟眨动美眸,道:“那我们……” 君不畏道:“有缘总会再见面的呀!” 沈娟娟道:“看你说得真轻松嘛!如果等你不来,我会找你的。” 包震天却急得在嘟哝:“为什么大车还不来?” 大车便在这时驶来了,双绺拉车有篷顶,旧垫子车上铺了三张,人躺上面够舒服的。 包震天真怕君不畏变卦改变主意,拉住君不畏便往车上登,也回头对沈娟娟道:“容后图报!” 简单四个字,沈娟娟心中真不是味道,不过她仍然对君不畏道:“你要回来哟!” 君不畏重重地点点头,道:“会的,你保重。” 还真像情人分离,有一股难割舍的样子。 其实,君不畏心中明白,沈娟娟不是头一回,这对他在心理上就少了一份负担。他坦然地登上车,赶车的长鞭一挥,两匹马拖着篷车便朝南驶去。 包震天强忍着背痛,连声催促,快!快!快! 赶大车的长鞭抽得叭叭响,累苦了拖大车的两匹马,头一天赶路一百三十里,第二天差不多也是这个数。 君不畏这时候才问包震天:“包老爷子,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如此急着赶回小风城?” 包震天道:“十万大军等饷银,君兄弟,你说我急不急?” 君不畏道:“为什么不设法追回失银?” 包震天道:“如何追?于文成早就不知去向了。” 君不畏道:“这位黑心的于文成,他是干什么的?” 包震天咬牙道:“姓于的可恶,我想八成他造反了。” 君不畏道:“他造谁的反?” 包震天一把扣住君不畏,道:“君兄弟,你以为我是何许人呀?” 君不畏怔了一下,笑笑道:“老爷子,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包震天道:“于文成本与包某在北王帐前共事,不料于文成他……” 君不畏强自镇定地道:“北王韦昌辉韦大将军?” 包震天道:“不错。我原打算把你推荐给韦大将军麾下的,真不巧,于文成叛变了。” 君不畏道:“再回小风城,十万两银子非小数目。” 包震天道:“我相信‘八手遮天’有办法。” 君不畏道:“就是那位神秘的石不全?” 包震天道:“不错,石不全如果不是身残,他应该是追随在北王身边的红人物了。”他放开手,拍拍君不畏,又道:“你年轻,武功高,我必然在北王面前保举你。” 君不畏笑笑,道:“我不是料,赌牌九我才会觉得愉快,而且……” 包震天道:“赌能丧志,改了吧。” 君不畏道:“谈何容易,我如今到处找财源,为的就是赌几把。” 包震天道:“我想你跟着我,赌瘾犯了我供你银子。” 君不畏哈哈笑了。 他心中可在想:北王、东王、翼王,大家各自心里在弄鬼,如果想把各人的心亮出来,实在不容易,最后总免不了一场火并了。 君不畏也有些无奈,权势与金钱,总是驾御在刀兵之上而永无平静之时,他现在不正是跳在这一场斗争的大漩涡中吗? 包震天当然不会知道君不畏的真实身份,总以为君不畏是一个难逃骰子控制的赌徒。 别以为重伤的包震天坐在狂奔的大车上有问题,车快到小风城的前一天,他已经可以舒展筋骨打哈哈了。 只不过他还不知道,小风城的“跨海镖局”就快要出事了。 只差一天,是的,“跨海镖局”快出事了…… 然而他们也马上出事了。 他们坐在马车上会出什么事? 呶,就快发生怪事了。 一片林子里传出曼妙的小鼓与小锣声,路便在林子的正中央往左转,事情就出在这个转角处。 蹄声宛似擂鼓,包震天催着大车要赶快,赶大车的长鞭抽,两匹健马发疯奔跑。 突然,前面传来了马蹄声,也传来了锣鼓声。 两下里猛古丁遭遇上,谁也无法闪避,就那么“轰”地一声,撞成一堆了。 只见马匹交互压,两辆大车也翻在路上。 来车上一阵莺燕尖叫声,那五个女人摔得真不轻,那跟在车后的还有一辆更豪华的大车,却及时地收缰刹住了。 包震天倒霉,他在车里叫惨了,直“哎呀”! 君不畏耸耸双肩,他去扶住包震天。 “老爷子,这是车祸。” 包震天道:“老弟呀,屋漏偏逢连夜雨呀!” 便在这时候,忽听得女子声音叱道:“把那个不长眼睛的赶大车的杀了!” “跄!”这是拔刀声。 连着又是几声拔刀声,显然对方要杀人了。 君不畏在车内刚坐直身子,他一手还扶着包震天,闻得拔刀声,便把头伸出去看。 他看见对面一共两辆篷车,前面一辆歪道边,拉车的马跌在路上起不来。 再看后面大车,哇!真豪华,上面赶车的女子也长得白,那篷车的布幔是缎子的,上面绣着大红花,四角金穗垂一尺,上面还挂着响铃当,就不知车内坐的什么人物了。 君不畏见三个女子持刀直奔来,他不再犹豫了。 就在赶大车的一声叫:“要杀人了!”君不畏已跃在三个女子的正面,伸手拦住。 “怎么杀人呀?” 三个女的怒视君不畏,其中一人道:“滚开!找死不是?” 那女子说完当头一刀劈,君不畏错身甩肩,左手已抓住女子右腕往后一送,正好把另一女子的刀砸飞。 三个女子吃一惊,前面篷车中已爬出个白净女子。 这女子只一看到君不畏,她全身的骨头又轻三斤,戟指君不畏,道:“别打了,都是自己人呀!” 君不畏除了他的小百合花儿之外,想不出还会有谁是他的自己人。 他侧过头去看,这一看便也明白了。 原来这些人全是胭脂帮的人,那么…… 他心念间,便多看那豪华大车一眼,而叫声中只见一个披着绣金边白披风的女子,俏生生地站在君不畏面前。 这女子先是一嘟俏嘴,道:“没良心的,你还认得我白荷花吗?” 君不畏一笑,道:“这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夜你为何点我睡穴,不告而别?” 是的,那女子正是十万大山的蝴蝶谷野店的白荷花。只见她上前抓住君不畏,道:“走,去见我们帮主!” 君不畏一怔,道:“你们帮主御驾亲征呀!” 白荷花道:“全是为了你才出山的。” “为我?” “是呀!” “我怎么?” “你太妙也,来!” 白荷花似是遇到了亲哥哥似的,拉着这位浪子君不畏走到那辆豪华大车前。 便在他刚刚站定的时候,只见一个女子伸手撩起车帘,哟!那车上真豪华,银器金穗照人面,车中央的厚毯上坐着一位妙龄女人。 这女人真美,那双妙目闪着光,两道眉毛柳叶一样尖,只是太过浓了。 有人说女人眉浓必淫,这个女人一定淫荡,要不然她也不会为了追踪君不畏,而跋涉千里率众追来了。 车上的人正是胭脂帮帮主紫牡丹。 只见这紫牡丹的一身紫衣绣金花,她上下看了君不畏一遍,缓缓地点点头。 “你姓君?” “我叫君子!” “哈……姓君的人不一定是君子。” “我是君子!” “你狗屁,君子还会捉弄我三名手下呀!” 君不畏一笑,道:“那也是出于无奈呀!” 正在这时候,包震天已高声呼叫了。 “兄弟,回来,咱们把车弄正,上路了。” 紫牡丹看看受伤的包震天,道:“他是你什么人?” “路人!” 冷冷一哂,她对白荷花道:“去,叫那老小子安静下来,别穷叫!” 包震天果然大声叫:“君兄弟,快回来呀!” 白荷花俏生生地对包震天道:“老爷子,君相公遇上自己人了,当然要说几句话的,你忍耐了。” 说着,她猛抖手中的手帕。 她也把手帕往赶车汉子面上舞。 于是,传来“咚咚”声,包震天与赶大车的相继倒在地上了。 君不畏回头看,不由怒道:“你们干什么?” 车上的胭脂帮帮主紫牡丹道:“别担心,我只是叫他两人安静。” 君不畏心中有主意了。 他笑着道:“帮主南来为了我,我十分感动,只不过我还有要事,等我办完事,你给我地址我找你。” 紫牡丹吃吃一笑,道:“总得先试一试,你是否如她三人所言呀!” 君不畏道:“如何试?” “上车呀!” 君不畏道:“就在这儿?” 忽听得十几个女人全笑了。 君不畏看看每个女子,她们长得各有千秋,白荷花已俏生生地贴着他,道:“你跑不掉的!” 君不畏心想:“不是顾及包老爷子,你们谁也别想拦住我。” 他立刻变得坦然地道:“好,我答应,只不过咱们把大车往林子里面躲起来……” 紫牡丹一听乐透了。 “车赶进林子里!” 两个女的走过来,一人拉着两匹马,另一人坐上车辕去赶车,大车立刻钻进林密处。 大车就在几丈外停下来,紫牡丹对两个女的道:“两位使者,去帮着把两辆大车扶正,不听吩咐不许来。” 两个使者掩口笑着走了。 两人去得很轻巧,两人也回头看,只见君不畏已登上大车,车帘已扣起来。 君不畏坐在紫牡丹对面,淡淡笑了。 紫牡丹也笑,她缓缓地伸手去摸君不畏的面颊,好一股香味令君不畏心神荡漾。 君不畏仍然不动,他看紫牡丹要对他如何下手。 紫牡丹自一边取出个小瓶子,她倒出两粒药丸,道:“快服下去!” 君不畏摇摇头,道:“用不着!” 紫牡丹吃地一笑,道:“你会后悔的。” 君不畏道:“就叫我后悔一次吧!” 紫牡丹道:“别拿我同她们比,我不同,是异于人的。” “是吗?” “她们是羊,我却是猛狮。” “那就有意思了!” 紫牡丹道:“你不服下这壮阳补阴丸,我服,因为我要对你加以考验。” 她果然张口把两粒红丸吞下肚。 君不畏心中想:“你总咬不了我吧?” 紫牡丹稍作闭目,顿时满面红霞,呼吸也加快了。 她不去脱自己的衣衫,却双手去抓君不畏。 君不畏真怕被这紫牡丹把他唯一的一套衣服扯破,但他更明白,这女人有强暴狂。 君不畏疾伸手,握住紫牡丹的手腕,他笑笑道:“我自己来……” 紫牡丹吃吃一笑,双手抽回来…… 君不畏倏然起身,往车下面跳去了。 “轰……” 君不畏已往大道上奔去,只不过他刚走五六丈,身后面传来一声吼叱。 “围住他,别叫他逃了!” 这声音听得君不畏吃了一惊,猛回头,只见大篷车上面的人影一闪,紫牡丹扑过来了。 君不畏立刻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胭脂帮帮主果然有一套。 其实,紫牡丹正在魂游巫山太虚的时候,身边的白荷花一声尖叫,她才醒来的。 紫牡丹一旦醒过来,立刻伸手去抓身边的人。 当她抓不到君不畏时,便大吃一惊伸头看,正看见君不畏要逃走。 七个女的提刀围上来了。 紧接着,紫牡丹双手提着一条白色缎带也赶到了。 君不畏不动了,他对着紫牡丹一笑:“帮主,你醒了?” “废话,你打算走?” “在下有要事待办呢。” “别爱管闲事了,随本帮主去吧。” 君不畏摇摇头,道:“不行,非走不可!” 紫牡丹指着七个握刀女子,道:“你走不了啦,还是跟我回去快乐吧。” 君不畏道:“没兴趣。” 紫牡丹一声怒叱:“你敢情找死了!” 君不畏道:“你强人所难呀!” 紫牡丹一声叫:“杀人!” 七个女子举刀便往君不畏扑去。 君不畏暴喝如虎,旋动身子拔空三丈高下,他的手脚便在空中施展开来,只听得“砰砰”之声连续起处,七个女子已纷纷甩手往外闪不迭,七把刀便也往草丛中落去。 君不畏刚站定,忽然头上紫影闪晃,一条白缎带宛似一溜白云把紫牡丹拱托到他的头上。 君不畏立刻想到,这女人要对他用毒了。 他以为紫牡丹那条缎带上就有毒。 想归想,动还是要快动,君不畏憋住一口气,突然冲上天,一头钻进那片白云里,口也微张开。 只见一道电芒一闪而逝,带起一声尖叫:“哎……” “咚!”紫牡丹叫了一声落下地,她的脖子上见血了。 她一片吃惊之色,道:“你……就是江湖上传言的‘地龙’呀!” 君不畏仰天一声大笑。 这种气势,已经表示他承认了。 紫牡丹大吃一惊,她厉叫:“快……咱们撤……” 真快,她的人齐动手,驾着两辆篷车,刹那间消失在暗夜中了。 君不畏不怠慢,匆匆地把赶大车的与包震天两人救活过来。 包震天立刻拉紧君不畏,道:“怎么一回事?” 君不畏怎能说呢?他只笑笑道:“咱们快赶回小风城吧!” 包震天道:“对,快赶路了!” 车子动了,君不畏却睡着了。 他太累了。 武侠屋扫描yaayooocr 第四章 勇斗刀圣 “跨海镖局”的人马刚到镖局只一天光景,黑妞儿陪着苗小玉坐在镖局后院廊前,那苗小玉托着腮帮子就像个痴呆人似的盯着一棵花树瞧,一边的黑妞儿急得直转转,可就说不出一句话。 便在这时候,打拱门奔进一个汉子来,这汉子一边跑,一边叫嚷:“小姐,大事不妙了啊!” 黑妞儿已迎上去叫道:“小刘,瞧你这副德性,火烧到你屁股上了?” 小刘不看黑妞儿,他指着前面对苗小玉道:“小姐,快去前面看看,大海盗们真泼皮大胆,他们找上门来了!” 苗小玉闻言,惊怒交加,道:“哪一拔海盗?” 小刘道:“就是那‘海里蛟’丁一山与熊大海他们那一批狗东西。” 苗小玉道:“来了多少?” 小刘道:“人不多,十几个。”他喘了一口气,又道:“他们拥进镖局大门,指名叫阵,咱们的人已顶上去了。” 苗小玉怒道:“可恶!” 小刘又急道:“大小姐多小心呀,我看他们必然又请来高手,大小姐,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一回他们敢明目张胆摸上门,断断乎有恃无恐。” 黑妞儿已抄来家伙,跟在苗小玉身后往前院走。 镖局前院是个不算小的场子,场子两端放了些石锁、石担等练力气的东西,青石铺砌的地面上只见才清扫了一半,尘土仍在一边,还丢抛一把扫帚。面对正厅,混杂地站着十六个大汉,这其中就有丁一山与熊大海两人,看来他们的伤还未好,因丁一山的面皮上还贴着药布。 伤未好就急急地寻仇来到小风城,姓丁的来玩命了。 再看那红面姓张的大汉也来了,当然,有个黑汉也少不了,黑妞儿一见就认得,她忘不了在船上的那一场搏杀,当时她被这黑汉逼在船尾,差一点挨刀。 十六个人中,十三个曾经在大海上干过,只有三人没见过,这三人也正好在最中央,一个是年约五旬,瘦兮兮的秃头拖个小小发辫的老头,那一撮小山羊胡稀稀巴巴地可以数清楚,另外两个倒年轻,面貌也挺俊,两人站在那儿牛敞着外套,英雄味道十足的样子。 “跨海镖局”如临大敌,当然是严阵以待,总镖头苗刚为首峙立于台阶正中央,副总镖头罗世人侧身立于苗刚右方,另外四位镖师手握兵器分守两边,七八名镖局的汉子也紧张地站在场子一边,另有七八名趟子手抡刀执棒列成一道外围,打眼一看,正是剑拔弩张,准备干上了。 苗小玉便在这时出现了,她站在台阶上目光凌厉地一瞧,冷冷道:“你们真是无法无天,也不怕官家抓你们?” 丁一山吃吃笑了。 苗刚咬牙道:“你乐吧!” 丁一山收住笑,道:“官家找不到爷们头上,咱们都是良民呀,哈哈……” 苗小玉道:“明明是一群海盗。” 丁一山道:“大小姐,那是在海上,在陆地,咱们是一群善良的人。” 苗小玉叱道:“你们海上打劫,我们还没到官府告你们,你们反而找上门呀!” 丁一山道:“那是你一面之词,大小姐,咱们是来报仇雪恨的!” 苗刚厉声道:“可恶的泼皮,太湖混不下去了,海上想称雄,可惜你们仍然成不了精!” 丁一山却向对方人群中仔细地瞧,半晌,他才冷冷地道:“怎么不见那小子?” 苗小玉立刻明白丁一山问的是君不畏,她冷冷地道:“你不用找了,他人不在,就是咱们也足以叫你们灰头土脸了。” 丁一山仰天哈哈一声笑,道:“省了不少力气呀。” 中间站的干瘦老头儿已不耐烦了,别看他不起,说出话来挺威严的。 “老丁,咱们来是干什么的?怎么尽在这儿对嘴皮子没完没了的,你们受得了,我可受不住,快把目的表明白,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丁一山对此老出奇地恭敬,他点头哈腰还带笑,道:“是,是,洪老吩咐,敢不遵命,我这就把要说的话说过去。” 只丁一山这一架势,就叫人对那小老头起了戒心。 苗刚等人就盯着此老直打量,但是想不起有人提过这么一号人物。 那面,丁一山高声道:“姓苗的你听着,爷们拉船在海上,万儿刚立,旗升一半,不能被你一个小小镖局踢了爷们的旗杆,辱了爷们的字号,今天找来,只有两个条件你任选一。” 苗刚冷冷在咬牙。一边的苗小玉怒道:“真是一副恶人嘴脸!” 丁一山却大声接道:“贱人呢,你听清楚了,这第一个条件,要十万两银票!爷们要上海汇丰钱庄的;这第二个条件就简单了,苗丫头跟我去过日子。两个条件任选其一,爷们等你一句话了。” 苗小玉气得脸煞青,苗刚仰天发狂似的笑。 丁一山不笑,他对身前老者道:“你老瞧瞧,这批挨刀的东西,还笑得出来。” 苗小玉戟指丁一山,道:“姓丁的,你别以为你搬来几个牛鬼蛇神模样的家伙就想唬你家姑奶奶,算是什么东西?” 瘦老头却不以为然地吃吃笑了。 丁一山大叫:“贱人,你在向洪老爷子叫阵呀,你活腻了!” 苗刚与他大妹子一个心眼,总想先弄清楚此老身份,打起来心中才有个底。 苗刚这才缓声地道:“这位老人家,不会也是个胆小的不敢承认自己是海盗的人物吧?” 姓洪的老者哈哈一笑,对丁一山道:“他兄妹是有那么一些令老夫欣赏的胆量,着他们选条件吧。” 苗刚等当然也听清楚了。 “狗屁不值的两个条件,手底下见真章吧!” 丁一山冲着洪老一声低笑,道:“你老人家看热闹,那小子不在,凭他们这些人物还不够我哥们一马扫的。” “跄”地一声,他的家伙拔在手上了。 苗小玉抽刀往丁一山迎去,却被苗刚拦住:“这小子我对付了。” “慢着!”这一声吼乃出自副总镖头之口。 瘦大个子的罗世人指着站在场中央的丁一山,对苗刚道:“总镖头,人家搬来能人,你得留着押阵,姓丁的由我侍候了。” 不料那瘦老者哈哈大笑,道:“都是人物呀,我大天二洪巴很久未曾见过这么有骨气的人了!哈哈……” 这就叫人的名,树的影,洪巴万儿出口,苗家兄妹与几位镖师不由得像挨了一记闷棍,一个个容颜大变,张口结舌起来了。 “跨海镖局”的人个个脸变色,丁一山这边的人胸膛挺得高,那份得意就甭提了。 江湖道上传言,洪巴在刀上的造诣已超凡入圣,不少人干脆称他一声“刀圣”而不叫名,至于他老人家究竟如何“圣”法,听说是出手较量看不见他的刀,当敌人挨刀之后,人们才发现冷芒一现。 苗小玉心中想,如今姓洪的被丁一山找来撑腰,即使多个君不畏,怕也难以应付。 一边,苗刚衡情量势,斗志消了一半,他有些无奈地道:“洪老,以你老在江湖上的地位,应当做为双方仲裁人,便是你老一句话,我苗刚也照样敬三分,你老又何必……” 洪巴脸皮不动,淡淡地道:“丁头儿开出的两个条件,你选哪一件呀?” 苗刚道:“洪老,姓丁的是大海盗呀,他们海上劫镖,那是断我们的生计,我们是自保呀。” 洪巴道:“那是你们在海上的事,我老人家不在场,如今你叫我仲裁,我看你自己任选其一吧。” 这老儿老油条,如果没得到姓丁的好处,他才犯不着出面讲道理。苗刚气得脸皮也青了,一边的罗世人就要出手,却被苗刚拦住。 苗刚走下台阶,双手一横,道:“姓丁的开价银子十万两,便是我把整个镖局卖掉,怕是也凑不出这个数目的十分之一;至于这第二个条件嘛,洪老,恕我不礼貌地说一句,姓丁的不配!” 丁一山已嘿嘿笑了。 洪巴不笑,他直直地看向对方人群,却向丁一山道:“不是有个会打暗器的小子吗?他在不在对方阵中?” 丁一山不由得摸摸头皮,他哪里会知道这正是洪巴的细心之处,要知双方一旦交上手,万一被暗器所乘,这种人他丢不起,筋斗不能栽在小风城。 丁一山已咧开毛嘴嘿嘿笑,道:“那小子不在,不知躲到他娘的什么地方了。” 熊大海怪声问道:“姓苗的,你们有个会打镖的小王八蛋,他哪去了?” 苗刚就知道问的是君不畏,冷然地摇头,道:“你问的人不在。” “到哪里去了?” “他人在上海。” 熊大海直叫可惜,丁一山已拍拍手上厚背砍刀,道:“洪老,请你一边观战,咱兄弟们足可摆平他们。” 洪巴面对苗刚直摇头,他缓缓地往大门下站,随着退到大门下的还有另外两个年轻人,这三人就好像要把镖局的大门守住,任谁也休想逃出去。 罗世人抖弄着手上的长短刀,迎面便与丁一山对上了,罗世人也不是省油灯,干干的面皮猛一紧,道:“姓丁的,你家罗大爷卯上你了,你还等什么?” 丁一山眼一瞪,道:“你够格?” 罗世人道:“你马上就会知道!” 这两人三句话不对头,那丁一山挥刀便砍,厉声大吼:“老子劈了你这狗操的!” “杀!”罗世人不示弱,大吼一声迎个正着。 罗世人的左手短刀猛一架,右手长刀拦腰扫杀。 丁一山的大敞门杀法立刻被逼得收招疾阻,这两个人就这么狠干起来。 这时候,丁一山这边有个黑汉冒出来了。 这黑汉戟指台阶上的黑妞儿,粗声吼道:“黑丫头,下来吧,杜大爷看中你了。” 黑妞儿当然认识这黑汉,在船上两人拚杀得十分惨烈,黑妞儿几乎脱刀,如今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黑妞儿一跳两丈半,纵身扑到黑大汉面前来,叫道:“你找死!” 黑大个子哈哈笑,道:“找死是假,找你上床是真的,黑丫头,你若点点头,杜大爷手下就放生,你若不答应,三刀叫你见阎王。” 黑妞儿气得直跺脚,道:“不要脸的狂徒,我打死你!” 黑妞儿的铁棍猛一抡,带着虎虎生风的威力打向敌人。 姓杜的黑汉身子稍稍旋转一半,“嗖”!砍刀已旋过黑妞儿头顶,差一点未削中头皮,台阶上的苗小玉就吓一跳,知道这人的功夫高过黑妞儿。 果然,三招过后,黑妞儿的铁棍施展不开了,只不过这光景才刚出现,镖师“海虎”丘勇捧着巨杵奔上去了。 “黑妞儿退下,我来领教!” 丘勇加入,黑妞儿不退,反而改守为攻,姓杜的压力加重,立刻大叫:“他妈的,两打一呀!” 熊大海一看也骂道:“他妈的,兄弟们,上!” 熊大海是这批海盗的二当家,大当家那面杀得凶,他的话大伙当然听,于是乎一场混战开始了。 彼此好像早就选定对象了,熊大海盯上苗刚干,姓张的找上徐正太,镖师徐正太使的乃是分水刺,对上姓张的大砍刀,双方兜上便是一阵打铁声,紧接着鲜血也洒出来了,只不过谁也不哼一声。 另外有两个壮汉拦住镖师郭长庚与文昌洪两人干,来的人除了大门下的洪巴与两个年轻人之外,其余十三个怒汉全部出手了,一时间“跨海镖局”大院内杀声震天,刀枪撞击,好不惨烈。 只有苗小玉未出手,但苗小玉的手掌已出冷汗,她不看打斗的人,一对眸子盯着大门下的洪巴三人看。 苗小玉早想过了,如果洪巴三人出手,她就准备出手拦杀,就算石头碰鸡蛋吧,也碰他一身黄汤子,苗小玉也不打算活了。 “跨海镖局”的人有一半在海边船上没回来,苗小玉当然无法派人去叫,更何况有对面大门下的洪老头,他如果出手,再多几个人也白搭。 然而苗小玉却渐渐发觉洪老头的脸上露冷笑,两个年轻人也微点头,这不由得令苗小玉的目光疾转移,她这一转移,面色大变,只见熊大海与她大哥,两人挤在院子一角,你一刀我一叉地交替攻向对方,有一支短叉扫过熊大海的右胯,破衣带皮肉飞抛巴掌那么一大块,苗刚也未占便宜,左上臂在流血。 再看罗世人与丁一山两人,两人手上的家伙不见了,擂起拳头干起来。 另外几拨也很惨,流血的都是镖局的人,苗小玉急出一身汗,不知如何去下手。 大门下,洪巴呵呵抚髯,道:“苗家大姑娘,我老人家以为,你还是跟丁老大去过日子吧。” 苗小玉连回答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她不是没力气,而是有些气结。 她心中很明白,如果今天没有洪巴来,丁一山这帮海盗就没有这么大的气焰,有了洪巴,姓丁的一伙便已立于不败之地,这种阵仗干起来当然笃定。 其实,丁一山搬请洪巴,目的是对付君不畏的,没想到君不畏不在镖局,苗刚的人当然不会放在丁一山一伙的眼里了。 就在这时候,斗场中砰地一声响,一支钢叉被碰飞上天,若非苗刚反应快,一把短叉垫在背上,他就会被熊大海一刀砍在后背上。 “嗵!” “啊!” “哥!”苗小玉飞身扑过去,苗刚挺挺身子未站起来,他以短叉拄地,腰上被踢一脚,滚出两丈外。 熊大海似乎杀红了眼,一刀便往苗小玉的头上砍,于是苗小玉拚了命地护他哥哥苗刚。 苗小玉管不了别的了,地上已躺了五个人,全是“跨海镖局”的弟兄,这光景出不了多久,凄惨的准是镖局的人。 熊大海边杀边叫喊:“弟兄们,加把力使点劲,不出多久就完事了!” 真得意,苗小玉被他的刀砍得左挡右拦,十几刀之后苗小玉发觉熊大海只以刀背砸,要砸落她手上双刀之后捉活的了。 “吁!” 有一辆大车正在这时候停在镖局的大门外,街对面不少人在看热闹,只因镖局的大门关起来,这些人只能听,如今来了一辆大车,有人就在指指点点了。 这时候从大车上跳下一个人,他年轻,带点瘦,伸手扶着受伤的老者也下了车。 赶大车的指指镖局低声道:“里面好像干起来了。” 年轻人怔了一下,他对那受伤老者点点头,道:“包老爷子,你坐车先去‘石敢当赌馆’,我得进去瞧瞧。” 于是,受伤老者又登上大车,年轻人向前街指了一下,对赶大车的吩咐道:“去,前面往东街转,就有一个大赌馆,有招牌,你看了便知道。” 赶大车的抖着缰绳往前驶,他还回头看镖局,光景真喜欢看看热闹似的。 这年头的人变了,如果有人打架,看的人多,拉架的人没一个,都怕溅上一身血。 可也有位不怕事的人,这个人不是别人,呶,君不畏赶来了。 说巧还真巧,他会在这节骨眼上回来了。 如果进得小风城,先到“石敢当赌馆”,他也就不会这时候回来,少不得由包老爷子邀请而进去赌馆先坐坐。 君不畏先整一整身上衫,拍拍裤子,潇潇洒洒地推开两扇门来,啊!大院中到处是鲜血呀。 他这才刚刚走进门,背对大门的三个人齐回头,有个年轻的叫:“镖局要关门了,回去!回去!” 君不畏笑笑,道:“我不找人保镖,我来问问这是在干什么的!” 年轻人叱道:“你睁眼瞎子呀,这是真刀真枪在玩命,快滚!” 君不畏不笑了,因为他发现苗小玉披头发散衣衫破,欲哭无声直嘘气,再看苗刚,歪在地上不动弹,而对方正是那一群海上的强盗上岸来了。 当然,君不畏也发现了丁一山,丁一山正在拳脚交加同罗世人打得狠,丁一山的身上也流了不少血。 “嗨!你们这是水旱两路通吃呀!”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每个人均听得到。 丁一山当然更清楚这声音,今天来玩命,多一半是为了君不畏,因为他脸上的窟窿还没治好。 丁一山抬头看,只见君不畏腾身跃起三丈高,半空中来一个优美的鹞子大翻身,人尚未落下来,一脚便踢在熊大海的脖后根。 “吭叱”一声怪叫,熊大海摔出三丈外,他真不巧,落在苗刚身边来。 这是机会,苗刚岂会错过,狠狠地将短叉敲在熊大海的头壳上,发出“当”地一声响。 熊大海头上挨一记,立刻被打得头破血流,他拚命滚出三丈外,挺一挺未站起来。 一时间他只有喘气的力气了。 君不畏长身落在苗小玉身边,苗小玉发愣了,她以为自己在做白日梦,怎么如此巧,君不畏赶到了。 只不过一愣间,苗小玉“哇”地一声哭了。 如果此刻只有他二人,苗小玉准会一头钻入君不畏的怀抱里。 君不畏这一插手,丁一山立刻大声叫:“住手!” 姓丁的把他的人叫在洪巴前面,数一数只伤了四个,对方可就惨了,连上总镖头,没有一个完整的。 君不畏对苗小玉道:“大小姐,快着人救治受伤的。” 丁一山已指着君不畏对冷然发笑的洪巴道:“洪老,这小子回来了。” 洪巴点头,道:“他回来得正是时候,刚才他露了一手云里翻,架式还真不赖。” 说着,他向君不畏招手道:“年轻人,你过来。” 君不畏指着自己鼻尖,道:“老先生,你叫我?” 洪巴道:“不错。” 君不畏道:“是不是想赌几把牌九呀!老先生。” 洪巴面色一寒,道:“我已经知道你以牌九当暗器。” 君不畏道:“那一定是他们告诉你的。” 洪巴道:“你说对了,年轻人,江湖上能以牌九当暗器的人,很少见到。” 君不畏道:“你老也想见识?” 洪巴嘿然道:“所以老夫来了。” 苗小玉急忙走近君不畏,道:“君先生,此老来头大呀,你怕是……” 君不畏道:“不就是一个活过头了的老头儿?” 他的话当然也被洪巴听到,在洪巴的眼里,当今江湖上还找不出有人敢这么对他说此不敬之话。 苗小玉心里猛一沉,低声道:“别看他两手空空,他可是不少人害怕的刀圣呀。你还看不见他的刀,就已血流五步了。” 君不畏双眉一挑,道:“噢,他就是刀圣?” 君不畏的声音大,洪巴当然也听见了。 洪巴抚髯冷笑,道:“过来,过来。” 君不畏道:“老先生,我不喜欢被人呼来唤去的,你有话就说吧!” 洪巴脸皮抽动,道:“你年纪轻轻的不敬老尊贤呀!” 君不畏指着地上的血迹道:“血流一地还谈什么敬老尊贤,老先生,我以为这些海贼八成是冲着我来的了。” 洪巴一声大笑,道:“真聪明。” 君不畏回头对苗小玉笑笑,道:“小姐,你都听到了,原来是寻仇的,那么你们回廊上去,这儿由我一肩挑,好歹叫他们如了心愿。” 洪巴哈哈一声笑,道:“蛮有种的嘛!” 君不畏大步走到院当中,两手也是空空的,道:“干脆点儿,你们谁先上?” 丁一山转脸看看洪巴,低声道:“洪老爷子,你看……” 洪巴对身边一个年轻人道:“你们的年纪差不多,去掂掂他的份量。” 那年轻人右手长袖猛一抖,好一把尖刀露出来。 君不畏冷冷笑,嘴角也撩起来了。 这时候连受伤的人也不吭声了,大伙直着眼睛瞧,没有人出大气。 当然,最开心的就是“跨海镖局”的人了。 苗小玉就睁大眼睛瞧,因为这一战关系太大了,万一君不畏失手落败,故然他是死了,“跨海镖局”也完了。 只要洪巴命他带来的人出手,丁一山他们心中便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们等着血洗“跨海镖局”,掳走苗小玉了。 年轻人好像不爱多说话,轻灵地绕着玉树临风而又一丝不动的君不畏只半个圈,突然厉喝一声斜身扑上。 “杀!” 真准! 不是年轻人出刀准,而是君不畏出手准,他就那么左手微抬,已然扣住对方握刀的手腕,真绝! 年轻汉子左膝急蹴,目的是以“围魏救赵”,却不料君不畏另一手更快,一把抓个正着,来个半旋身猛一抡,像掷个木人似的,活生生把这年轻人抛在五丈外,“咚!”年轻人整个身子撞在院墙边,只不过年轻人也够狠,怒视着君不畏不吭声。 便在这时候,另一年轻人平举着尖刀直奔君不畏杀过来了,那动作之快,就如同他会飞似的。 尖刀就要沾上君不畏衣衫了,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就见君不畏上身打横,右手上托,他来了个借刀推送,直把这年轻人抛出三丈外,差一点头未碰上台阶。 这光景可以瞧得出,洪巴带来的两个年轻人在功力上还差那么一大截。 再看洪巴,他面色凝重神情深沉地道:“你这位小老弟,看不出你还真有一手,你能报个名吗?” “君不畏!” “老夫还是头一回听到你这名字。” 君不畏道:“我也是第一次碰上你。” “君老弟,你只那么双肩摆动就把我这两个小辈摆平,看来丁头儿的话是真的了?” 他故意把两个年轻人说成是他的小辈,唯恐两个年轻人的挫败失了他的颜面。 君不畏却淡淡地道:“他们的武功不错,只可惜遇到的是我。” 洪巴干涩一笑,道:“君老弟,你也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口巴。” 君不畏道:“是吗?” 洪巴道:“你为什么不出刀?你只以空手相搏,令他二人失尽颜面,你知道吗?” 君不畏当然不会明白洪巴这些话的真正意义,其实洪巴不出手而令他这两个后辈出手,目的就是要看看君不畏如何出招,只要他瞧出君不畏的刀路,他就会有破解之法,至少可以洞察出这年轻人的门派。 要知道,洪巴被人称为刀圣,当今江湖各门派的武功,他十之八九知道,却不料君不畏并未出刀,令洪巴大失所望。 君不畏听不出洪巴此话的目的,便淡淡地道:“洪老,我有分寸,如果到了该出刀的时候,我会……” 洪巴双目一厉,道:“看样子只有我老头子才能叫你尽展所学了。” 君不畏道:“你老不就是冲着我才前来的吗?” 洪巴哈哈笑了。 这样的笑是很阴险的,往往会分散了对方的注意。 君不畏不动,却也冷然地挺立着。 丁一山的双手十指咯咯响,而且还在咬牙,因为他恨不得能咬下君不畏身上的肉来。 苗小玉半披发,双目一眨也不眨地张大了嘴巴。 是的,决斗的关键一刻就要到了,是胜是败,是生是死,也就看这一搏了。 其实“跨海镖局”这前院场子上所有的人均屏息以待,没有人再嚎叫,连出大气的人也紧闭起嘴巴了。 再看那洪巴却意外地,脸色亲和地道:“不错,我老头子确是为你才从大老远地方找来这里,我是听了丁老大把你说成身手高不可测的人,就好像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武士,能以牌九当暗器伤人,便引起我老人家的兴趣,前来见识一下。”他看看刚刚爬起来的两个年轻人,又道:“老夫总希望见识一下你的刀艺,而你……” 君不畏笑笑道:“我出刀是有价码的。” 洪巴眼一瞪,道:“什么意思?” 君不畏道:“老先生,容我直言吧,我问你,你老的人头值多少银子?” 洪巴双目已现怒芒,道:“你为银子杀人?” 君不畏道:“如果官家出赏银要你的人头,老先生,你不用找我,我早就去找你了。” 洪巴忽地哈哈笑了:“年轻人应该谦恭,你好像缺少些什么。” 君不畏胸一挺,道:“那要看对什么人了,如今咱们这种架式,如再谦恭就有些虚伪不实了。” 洪巴眼一眯,道:“说的也是,小老弟,要注意了,我这就要出刀了,你千万别大意,你所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江湖上人见人怕的刀圣大天二!” 君不畏道:“年纪大的人总免不了罗嗦!” 洪巴斜身移动,他的双目视地,就好像地上有金元宝似的,而且走得很慢,在他那干瘦的脸皮上,绝对看不出他就要出刀杀人了。 就在这动手的刹那间,那宛如两极电流猝闪、白得赛过初升旭日的光华,在眩人眸瞳、扣人心弦的一现中,发出十一声清脆的撞击。 声音仍在,两团人影弹升半空才分开来,两下里落在地上,啊,君不畏还倒退一大步才站稳,他胸前衣破,未见血,但左袖却在滴血,只不过他未有多大反应,脸上一片宁静。 洪巴缓缓地转过身来了。 他有着惊异之色,右袖破了半尺长,好像未受到伤,但却冷冷地道:“果然江湖代代出英才呀。” 苗小玉不顾一切地奔向君不畏,道:“你……你受伤了,你伤得怎样?” 君不畏横臂一挡,道:“我没事,快退开。” 苗小玉被苗刚叫过去了,这时候不能搅乱了君不畏的心绪,那是很危险的。 丁一山似已喘过气来了。 他走近洪巴,低声道:“洪老爷子,快宰了这小子,完了弟兄们血洗‘跨海镖局’!” 洪巴却又开口,他不理丁一山,慢条斯理地道:“小友,我怎么仍然未瞧出你的刀法来?” 君不畏道:“刀法随机而变,你就不必多耗神了。” 洪巴道:“好,倒也干脆,是你不露师门,而非我以老欺小,有一日你的师门找上老夫,老夫只有一句话回应—— 仁至义尽了。” 他此刻还想套出君不畏的来历,可见刚才他并未在君不畏身上造成多大伤害。 洪巴多少也带点心惊,似他这种江湖成名三十多年的人物,绝对输不起,一旦输上一招半式,一世英名顿付流水,他怎能不慎? 君不畏也懒得回答,卓立如山岳挺峙,冷冷地不带半分七情六欲。 于是,洪巴再一次发动了。 他仍然是那副架式,袖中抖出的刀幻化出层层冷芒,圈圈点点地罩向君不畏。 没有声音,那是有原因的,当君不畏那把尺长的尖匕沾中对方刀身的时候,他的嘴巴才张开了。 “咝!”宛如蛇信,一现又幻,就在金铁沙沙之声中,两团人影落下地。 君不畏的脸皮在蠕动,这一回可不是受什么伤,他站得十分稳当。 洪巴的脸色变了。 他以左掌紧紧地捂住脖子根,而那地方正自流血不止,鲜血自他的指缝外溢。没有人看见洪巴是怎么受的伤。 洪巴自己却清楚,他明白之后才吃一惊,吸着大气道:“地…… 龙……” 什么是地龙?谁也不清楚。丁一山奔上前,道:“老爷子,别多讲了,你老这伤……” 洪巴猛回头,瞪了丁一山一眼,道:“闭嘴!” 丁一山愣然地退回去,洪巴却对君不畏道:“老弟台,无论如何,你今天出尽风头了。” 君不畏道:“我并未捞到一文钱。” 洪巴道:“好,你可得牢记下件事,咱们今天只到此为止,生死之分留待他日了。” 君不畏道:“来日方长,我等着。” 他这是放人了,洪巴仍然在流血。 洪巴对丁一山道:“走!” “走”字出口,他老人家回身出了镖局大门。 他走,丁一山等当然走得更快,因为君不畏直拿怒目瞧他们,瞧得那走在最后的一个人全身直发毛。 丁一山一伙走了,镖局里传来一片“哎呀”声,受伤的人全叫起痛来了。 苗刚一瞧,大叫小刘,道:“快去船上把人叫回来,着人把大夫也请来。” 小刘也受了伤,头上一个大肉包,一边揉一边跑,口中直骂:“操他妈!” 苗小玉伸手拉住君不畏,道:“快进去,你这伤可要好生地治一治呀。” 她那份关怀之情,溢於言表,君不畏倒淡淡地笑了。 “我的伤不要紧,只觉得这老头儿的刀法出奇地快,快得来不及眨眼。” 苗小玉道:“所以他被人称做刀圣。” 君不畏淡淡地,道:“他还是识趣地退走了。” 苗小玉道:“他临走叫了一声地龙,是什么意思?” 君不畏冷然一哂,道:“他以为我是地龙门的人了,看走眼了。” 可也真快,就在君不畏被苗小玉扶着走进大厅的时候,小刘领着十几个青衣大汉奔进大门来了,这些人正是镖局留在船上的人,这些人几乎是挤进大门的,其中那个胖黑粗声嚷:“他娘的,海盗们明日张胆找来了!” 随之,有个中年大夫提着药箱也来了,大夫被召进大厅里,只见椅子上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八九个受伤的。 那苗刚旧伤未愈新伤不轻,但他却要大大先为君不畏疗伤。 君不畏的伤不重,于肘后被利刃割了一刀,上药包扎之后便没事了。 这光景便看出苗小玉十分安慰的样子,她立刻命人准备酒席,却不料君不畏站起身来,道:“苗姑娘,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了。” 苗小玉怔怔地道:“你要走?” 君不畏道:“我说过,还有事,我先去见见包老爷子,他有困难。” 苗小玉吃惊道:“包老爷子又回来了?” “我们一齐回来小风城的,他受了伤。” “出了什么事?” 君不畏简单地把包震天挨刀之事述说一遍,听得苗小玉直瞪眼,道:“原来他们是……北王的人呀。” 君不畏道:“我走了,我去‘石敢当赌馆’找他。” 苗小玉道:“君先生,你出手救了我们,大恩不言谢,希望你心中有我这个人,我……” 她说不下去了,她的脸上有点羞赧,这表情与她过去的作风是不一样的。 苗小玉是高傲的,她以巾帼英雌自诩,能够得上她眼光的男子太少了,如今…… 如今她遇上君不畏,便也把女儿态表露出来了。 君不畏笑笑,道:“别放在心上,尤其是别把我这个浪荡人放在心上,那会令你失望的,哈哈……” 他打个哈哈正欲往外走,大门外奔进一个人来。 君不畏当然认识此人,“石敢当赌馆”的少主人石小开来了。 石小开先是一怔,地上一片片血渍还真不少,抬头看,苗小玉与君不畏二人并肩走出大厅外。 石小开忙上前,关怀备至地问苗小玉道:“苗姑娘,和谁干起来了?” 苗小玉道:“海上遇的海盗,他们找上门来了。” 石小开闻言大怒,道:“无法无天呀,可好,我爹也在小风城,走,对我爹说去。” 他这是在表态,也是争取苗小玉的好感,至少显示他关心苗小玉。 苗小玉却笑笑道:“不用了,那批海盗已经走了。” 石小开道:“那也得去对我爹说,免得以后他们还会再找上门来。” 苗小玉道:“有机会再说吧。”她看看君不畏,又道:“我不去了,君先生,希望你再回来。” 君不畏尚未回答,石小开急忙道:“嗨,苗姑娘,我特别前来请你去见我爹的呀,你怎么不去?” 苗小玉讶然道:“石老爷子找我?” 石小开道:“而且很急。” 君不畏道:“莫非又有生意找他们保镖?” 石小开道:“而且是大宗。” 苗小玉苦笑,道:“如今镖局里的人伤了一牛,这趟生意怕是难以担纲了。” 石小开道:“何不去去再说。” 他这是力邀,苗小玉看看大厅上,人们正白忙着救治伤者,对于石小开的到来,已经引不起别人的注意了。 这时,脖子上挂着绷带的苗刚走出来了。 苗刚也发现石小开了。 苗刚匆匆地走过来,他只对石小开打个招呼,便一把拉住君不畏,道:“君先生,我们都看走眼了,你那一手绝艺太了不起了,今日若非有你出面,‘跨海镖局’便只有关门大吉了。” 君不畏淡淡地道:“别那么说,我担当不起,总镖头,我是碰巧赶上了。” 苗刚道:“君先生,我苗刚掏出肺腑之言,你乃奇侠,我若以金钱财物相谢,必然俗气而惹你不快,最平常的便是水酒一杯,明日我们在这里碰杯。” 君不畏又笑笑,道:“再说吧,如果我不在赌桌前穷折腾,找会来的。” 石小开便在这时候插上一句,道:“总镖头,我爹在赌馆后大院,有急事来请贤兄妹,你这样子……” 苗刚道:“这里走不开,我大妹子代表我了。” 石小开当然高兴,苗小玉不去也不行了。 苗小玉看看君不畏,她不对石小开点头,却对君不畏微微一笑。 “石少东,走吧!” 石小开大步走出镖局大门,渐渐的,他对君不畏有些不悦了。 那当然是苗小玉对君不畏表现出亲近才引起他不快的。 石小开边走边笑笑,对君不畏道:“老兄,你缉拿田九旺的事怎么样了?” 君不畏却淡然地道:“我没忘记有一张欠条在你那里。” 石小开道:“那张条子怕会发霉啊。” 君不畏道:“你的意思是我永远也捉不到田九旺了?” 石小开道:“我可没有这么说。” 苗小玉接道:“我没忘记,我作的保人,石少东,你不放心?” 石小开哈哈一笑,道:“苗姑娘,只要你点点头,我石小开当你两位的面撕掉那张借据。” 君不畏道:“不用,我早晚奉还。” 只不过转个街道,一行三人已到了“石敢当赌馆”的大门外,台阶上有几个伙计在擦拭灯笼罩子,那总管石壮迎上前,对苗小玉直抱拳,却不理会君不畏。 走过前厅到后院堂屋里,看不见包震天,却见一个手拄拐杖的独目红脸老者金刚怒目地站在门里面。 苗小玉紧走一步扑上前,恭恭敬敬地施一礼,道:“石老爷子金安,苗小玉见礼了。” 红脸独目大汉正是人称“八手遮天”的石不全。 石不全粗粗地洪声一笑,道:“辛苦了,这一趟,老夫知道辛苦你们了。” 苗小玉道:“咱们干的是保镖走道、刀口舐血的日子,免不了流血,老爷子别放在心上。” 石不全冷冷一笑,转而看向君不畏。 君不畏正在寻找包震天呢。 石不全伸手拍拍君不畏,笑道:“年轻人,真有你的,老包对我一提,我就知道你这年轻人了不起。” 石不全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夸赞别人,石小开心里就不舒服,他冷眼看看君不畏嘴巴闭得紧。 君不畏道:“老爷子,伙同我自上海回来的那位包老爷子呢?” 石不全指指内室,道:“包扎好了伤口便会出来,你且不用急。” 他把手一招,守在大厅外的两个壮汉立刻把手互拍,便见转角处走出四名使女,这些使女们手上均端着酒莱,一齐送进大厅上来了。 刹那间好酒好菜摆满一大桌子,石不全高声道:“包老弟,好了吗?” 内室中适时走出两个人,其中之一正是包震天。 包震天的精神好多了,他冲着君不畏哈哈笑道:“‘跨海镖局’怎样了?” 苗小玉却怒声道:“海上那批强盗,搬请能人找上门来了。” 石不全不在意地“嗯”了一声。 包震天道:“什么样的能人?” 苗小玉道:“大天二‘刀圣’洪巴。” 石小全第一个惊呼,道:“那老儿?” 包震天哑然难出声,眼也瞪大了。 石不全道:“这老儿必定收了重金,否则,他才不会为丁一山那批海盗出刀。” 包震天道:“姓洪的刀现人亡,‘跨海镖局’这一回可真惨了。” 苗小玉先是看看君不畏,道:“君先生解了我们的危难,镖局没事。” 石不全瞪着君不畏道:“小兄弟识得刀圣?” “不认识。” “既不认识,他怎会听你的?” “他没有听我的。” 包震天急问:“你们干上了?” 君不畏把手肘露出来,手肘缠着布,他淡然地道:“我们过了几招,我幸运。” 石不全道:“刀圣呢?” “走了,他留下话,还会找我。” 石不全道:“是的,他必然会找你,因为他丢不起这个脸,刀圣的招牌不能被砸,那比要他的命更令他痛苦。” 既然君不畏连刀圣照杀,显然包震天没吹牛。 石不全拉住君不畏坐在自己右边,大伙坐在椅子上便吃起酒来了。 苗小玉等着石不全的话,只不过石不全一个劲地劝君不畏多喝几杯。 君不畏当然喝,但他心中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君不畏心中在冷笑,因为他是有目的才来的。 酒过三巡,菜上五道,苗小玉憋不住了,她轻声细语地问道:“石老,再次召唤有何吩咐?” 石不全哈哈一笑,把身边的手杖碰碰地,道:“倒是一高兴忘了,苗姑娘,三天之后再劳动贵镖局一次,这一回押镖去上海,银子改为二十万两,当然,押镖的银子我加倍出。” 苗小玉怔住了。 包震天道:“姑娘,赶快去准备吧!” 苗小玉道:“包老爷子,我还有下情呀!” “石敢当赌馆”的大厅上,这时候就没有石小开插话的机会,如今他见苗小玉面有难色,便急道:“爹,他们刚才伤了很多人呢。” 石不全“啊”了一声,包震天却接道:“咱们这是在船上,又不走路,开了船大伙仍然可以养伤呀。” 苗小玉道:“实在有难处,我得回去和我哥商量。”她转而看向君不畏,又道:“我们的人手缺。” 包震天当然也看出来了,他对苗小玉笑笑,道:“苗姑娘,我的背伤更重呀,不过请放心,我会强迫我这位君老弟再辛苦一趟的,如何?” 苗小玉的脸上有了笑意,她当然高兴。 君不畏干干一笑,道:“各位,我要去捉拿田九旺呀,如果我再去上海……” 石小开道:“你就是为了官家的赏银一千两吗?” 君不畏道:“我欠你的赌资一千两。” 石不全的反应快,他也最老奸巨猾。 “可有借据?” “爹,有一张。” “去取来。” 石小开不敢怠慢,匆忙地走出大厅。 他很快地便把那张捕捉海盗田九旺的告示取来了。 石小开送到他爹手里,石不全对君不畏扬一扬,道:“是这个吗?” 君不畏道:“上面有我签的字。” 石不全单目一亮,手指头在告示纸上按了几下,道:“你的签字没有了,已不欠我的了。” 君不畏一看,签的字全碎了,他一瞪眼,道:“石老你这是……” 石不全道:“老夫一心要交你这个朋友呀!” 包震天当先笑笑,道:“君老弟呀,在这东南海边,不论是陆地、海上,石老爷子跺跺脚,海水就会翻到岸上来,这以后你有什么不便,石老面前一句话。” 君不畏道:“我受教了,只不过,我早晚还是会去找田九旺的,我非找他不可!” 君不畏为何一定要找田九旺?石不全听得心一沉。 石不全当然知道田九旺,石不全能在东南沿海一带坐上龙头老大,黑白两道他必然都清楚。当然,大海盗田九旺他更加清楚。如今听得君不畏的话,他只欠欠身,干咳一声,道:“君老弟,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君老弟你点个头。” 君不畏听出石不全的话中有话,语气不对,但他还是点点头,道:“石老请明示。” 石不全道:“君老弟,我听包兄说,他已把银子用途告诉过你了。” 是的,包震天在船上的时候,把十万两银子运交北王的人马之事说过了,至于当时君不畏如何想法,那只有君不畏自己明白。 君不畏闻得石不全的话,他只是点点头。 石不全道:“银子是运给北王韦大将军的,我这里一共分摊白银三十万两,要分三批运到。这头一批被那可恶的于文成骗去,包兄这才尽快赶回来。这一次由我拔出白银二十万两,连同失去的补回去,也好给韦王一个交代,所以……” 君不畏道:“比上一次多一倍了。” 石不全道:“还要借重老弟力量了。” 君不畏看向苗小玉,他发现苗小玉正在看他,不由冲着苗小玉笑笑,道:“小姐的意思……” 苗小玉道:“这话应该由我问你。” 君不畏稍加思索,道:“好,咱们再走一趟上海。” 石不全立刻道:“咱们就这么说定了,过了明天,后天午时开始往船上搬运银子。”他转而对苗小玉又道:“押镖的银子比上一次加一倍,回去和你哥商量商量。” 苗小玉起身,君不畏也要站起来,却被石不全拉住了,石不全道:“君老弟就留下来吧。” 君不畏道:“有事?” 石不全笑呵呵地道:“君老弟,我问你,你回镖局去干什么?” 君不畏看看苗小玉,吃吃地笑道:“我……” 石不全道:“你留在我这儿住上一两天,你不是喜欢赌牌九吗?我前面专门为你开上一大桌,这一回你不下注,只当庄家吧。” 君不畏双手一搓,呵呵笑道:“我没银子呀。” 石不全大声笑了。 包震天也随着笑起来。 石小开已对君不畏另眼相看了。 他见他老爹待君不畏的样子,虽然心中不愿意,但是表面上也得奉承。 石小开道:“君先生,咱们这儿有的是银子,你用多少只管取。” 君不畏道:“赌输了……” 石小开道:“算我的。” 君不畏道:“赌赢了……” 石小开拍着胸脯道:“是你的。” 于是,君不畏笑了。 石小开也笑,他向大家告个别,立刻便去安排一场谁也想不到的赌局。 君不畏不回“跨海镖局”,苗小玉自不能勉强,她只得扶桌而起,当先回镖局去了。 君不畏仍然喝着酒,好像酒量无穷,喝酒像喝白开水似的连个眉头也不皱一下。 不旋踵间,只见石小开托着一个木盘子走进来,那木盘上面共分三种颜色筹码—— 一红、黄、蓝三色。 石小开把木盘子放在君不畏面前,笑笑道:“这里是五千两银子的筹码,总够你老兄玩上两天吧。” 君不畏道:“谢了。” 石小开又道:“我已命人去请地方上几位绅土了,大概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必定前来陪你。” 君不畏道:“再谢了。” 包震天笑笑,道:“君老弟,这两天你在前面赌,我在后院养刀伤,且等咱们再出发,我祝你口袋里的银子装不下。”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我不想痛苦。” 石不全一怔,道:“怎么说……” 君不畏道:“我喜欢输几个,如果叫我赢,就会心里不舒服。” 石不全摇头,道:“头一回听你说。” 包震天道:“输少可以,多了你一样心痛。” 他这话是因为他曾在船上听说过,君不畏喜欢看到赢家的嘴脸,那种愉快表情包含着太多的牺牲别人成全自己的丑态。 君不畏不喜欢看到愁眉苦瓜脸。输银子的人都是苦瓜脸,怪可怜的。 其实只有君不畏自己心里明白,因为他是负有任务,南京城中不太平,几位天王闹内讧,而他…… 君不畏已觉察到内讧已经表面化了。 这顿酒菜吃得真过瘾,君不畏自从来到南方之后,就只有今天这一顿令他满意。 酒席刚撤,清茶在手,石小开已笑嘻嘻地走进来:“君兄,前面桌子已设,你请吧。” 君不畏起身一笑,石不全挥挥手,道:“君老弟,尽情地去玩吧,哈……” 包震天道:“我祝你今天一马扫,哈哈哈……” 君不畏跟着石小开走了,好像十分轻松。 应该轻松,因为他看看手上的木盘筹码就高兴得微微笑了。 前面大厅一角有一间耳房,虽然只是一间耳房,但里面的设备可豪华极了。 有一张绿绒缎面桌子,四四方方的三尺二寸那么高,桌子四边有长抽屉,一副象牙天九牌绿光发亮地搁在桌面上,那一对骰子也是象牙雕的。 两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十七八,俏生生地端着茶,人只一进去她们便笑嘻嘻地迎上来。 耳房中一共只有十尺见方大小,可也燃了四盏琉璃灯,那地上铺的是两寸厚的蒙古毯,走上去绵绵的还带点弹性,两个窗户是透明的,屋子里能看清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见屋里面。 石小开当先走进去,有三位身穿锦衣的中年人迎上前。 三个中年人也看到君不畏了。 石小开道:“三位东家,我来介绍。” 他拉着君不畏对三人道:“这位是君先生,家父的好朋友。” 君不畏心想:“谁是你爹的好朋友?” 只不过他还是冲着三人点头一笑,就好像他默认了。 石小开指着一位八字胡汉子对君不畏道:“君兄,这位姓李,李克发,小风城最大一家绸缎庄便是李爷开的。” 君不畏冲着姓李的点点头。 石小开又指着中间那矮胖子对君不畏道:“这位莫文中莫老板,城北最大的钱庄是他开的。” 君不畏也只是淡淡一笑。 石小开笑指一清瘦中年人道:“君兄,这位尤不白尤先生,家住城南,城南有一家最大骡马栈房,那是尤先生的。” 姓尤的坦然一笑,道:“君先生多指教。” 君不畏冲着尤不白点点头,心中忽然一动,暗想:“这三人的名字真叫绝,一位叫李克发,一位叫莫文中,这一位又叫尤不白,三人各取最后一个字,他娘的,这不成了中发白了吗?” 君不畏哈哈笑了。 他当然是想到三人的名字才发笑。 尤不白三人立刻也陪着笑起来。 大伙这么一乐,石小开便也笑了。 那尤不白自怀中摸出一张银票往桌上一放,对石小开道:“石少东,这里是两千两银票,请为我换筹码,我要十两一个的。” 石小开取过银票看了几眼,便在这时,李克发与莫文中两人也各取一张银票换筹码。 石小开把银票交在一个侍女手中,那姑娘扭着细腰往门外跑,很快地由总管石壮陪着,把三人的筹码搬进这间小耳房中。 也真有默契,李克发提议由君不畏当庄,另外两人也立刻同意,这时候君不畏便是不愿意也难推辞了。 他大大方方地坐在方桌一边,那石小开站在他一边还直发笑。 象牙牌九发出的声音也不一样,“叮叮当当”地清脆极了,也好听极了,君不畏两只袖管挽起来,十根指头在和牌,他身前放了筹码五千两。 两个侍女分开来,好像有一个是专门侍侯君不畏一个人的,这姑娘一身水绿色短衣裙,两手十指似春葱,两道眉毛还会动,那对眼珠子就好像带电似的直打闪,闪得君不畏也心动了。 他还真的对这姑娘多看了几眼,还微微地一笑。 面前桌上已有下注的了。 不多不少,每人下了两锭银子价码的筹码,也就是整整十两。 君不畏心想:“这些有银子的人真小气,怎么只下十两?太吝啬了。” 他把牌推出去了,头一回是五点,君不畏自己先取牌,他随便地就是个统吃。 他笑笑,轻声地道:“各位,多多地下呀!” 只不过他说他的,另外三人不为所动。 于是,他又是一个统吃,吃得有些不过瘾。 其实,他还真走运,一连统吃六七把,这种庄家也够运气的。 一边的石小开哈哈笑,道:“君兄,你的运气真好呀,怎么的,你连连统吃……” 君不畏看看对面三个人,发现三人好像无动于衷的样子,脸上仍然微微笑。 君不畏的牌又推出去了,忽然,三门的人都变了,他们下的是百两银子筹码。 君不畏一看哈哈笑,道:“怎么的,想开了?” 莫文中笑笑,道:“君先生,你不会天天都过年吧?” 李克发道:“连赢七把已破纪录了,我们认定你这一回通赔。” 君不畏道:“如果通赔,我就高兴了。” 尤不白道:“怎么说?” 君不畏道:“我是个喜欢输的人呢,哈……” “哈……”石小开也跟着笑了。 石小开为什么也笑?君不畏输了的银子全是他的,他还会笑? 其实他早就在肚子里笑不停了。 如果有人知道原因,这个人自然也会笑。 君不畏心中想:“他们看准我输,那么,我就不输,我再统吃。” 他掷出的骰子不一样,一个前一个后,出现的是四点。 末门先取牌,末门的牌是八点,文质彬彬八点。 君不畏取第二把牌,他的牌也八点,老天配大人,算是八点中的老大。 另外两门也一样,一个长八一个杂八。 于是,君不畏又是一个通吃。 这光景石小开便也不笑了,他木然地看着君不畏叠牌,又看着君不畏抛掷骰子,他很难发现君不畏有什么不干净的动作。 李克发三人也瞪眼了。 三人互看一眼,筹码下到两百两,君不畏哈哈笑,道:“这样才算过瘾。” 这把牌他果然统赔,令李克发三人哈哈笑了。 石小开当然也笑,君不畏看着三人笑,他的心中猛一沉,怎么这三人笑与别人的不一样?好像他们这笑是拚命挤出来的。 这样的笑令看的人不觉得赏心悦目,反倒是有人逼他们似的。 不料这三人再下,便又是十两的筹码了。 君不畏道:“怎么又只下这一点?” 莫文中道:“天天吃肉会拉肚子呀,哈……” 君不畏不带劲地玩,这一会他又是六次统吃,等到第七次出牌,对方三家又是各下一百两的筹码了。 君不畏心想:“干脆,我叫你们多赢几回吧。” 他还真的输了,而且即使对方三家押十两的筹码,他仍然是输。 君不畏面前的筹码有一半赔上了,他却仍然不在乎,还是在微笑。 石小开便在这时开了腔。 “各位,饿了吧,吃些点心,听俏姑娘唱几只小曲调节一下,如何?” 君不畏还没反应,另外三人已拍手笑起来。 三人这么一和声,君不畏只得侧坐在桌边看姑娘了。 那是一只银碗,银碗中盛的是银耳莲子汤,几盘糕点也端上桌了。 两个姑娘把吃的摆好,只见那绿衣姑娘自一边取来两块木板,另一姑娘也取过一个胡琴,两人这么一搭档,耳房之中另是一番享受。 绿衣姑娘唱的是《十八姑娘想婆家》,只不过她把中间的词儿改了一下,尽在君不畏身前身后抛媚眼,逗得几个人哈哈笑,一边还吃着糕。 当然,君不畏也笑了,他只差未伸手去搂抱。 君不畏心中明白,如果他愿意,今晚他就会抱她。 耳房中够热闹,又是唱又是笑,可也不会引起大厅上人们的注意,因为大厅上的赌局早就开场了,谁也不会注意耳房中在搞什么事。 吃过点心后,石小开很有耐心地陪着君不畏推牌九,他原本并不曾把君不畏放在心上的,只因为包震天的一番话再加上听说君不畏竟然打走大天二“刀圣”洪巴,石小开便对君不畏另眼相待了。 石小开再也想不到,君不畏赌牌九的本事如同他的武功一样了得,只不过君不畏输得实在莫名其妙。 石小开也认为君不畏不应该输的,但是一直在输,有时候君不畏手上九点,他还是统赔。 方桌边也奇怪,赢的人并不是很愉快,反而输的人哈哈笑不已。 君不畏便不时地一声哈哈,而石小开总是一瞪眼。 于是君不畏面前五千两银子筹码没有了。 五千两银子的筹码分别被三家赢去,石小开这才向君不畏道:“君兄,够了吗?” 君不畏道:“我欠你白银五千两。” 石小开哈哈一声笑,道:“君兄莫忘了石小开曾说过的话。” “输了算你的。” “不就结了。” 君不畏道:“我也累了,石兄,收场吧。” 石小开立刻对李克发三人点点头,道:“三位,恕我不亲送三位了,我叫人到帐房开银票。” 李克发三人齐声打个哈哈,相继往外走去。 石小开指着耳房,道:“君兄,你以为这间房如何?” 君不畏道:“好啊。” 石小开手一指,两个姑娘齐动手,把一张方方的赌桌移向一边,那石壮走过来,他在墙上猛力一推,立刻露出一道假墙,往墙内一瞧,啊,好一张软绵绵的大床在里面。 石小开转而对那绿衣姑娘道:“今夜好生侍候君先生,我有赏。” 君不畏并不拒绝,他甚至淡淡一笑。 绿衣姑娘浅浅一笑,道:“是,少爷。” 石小开对君不畏点头笑笑,道:“君兄,今夜虽说不上是良辰,却也有美女在前,这下面的话我也就不说了,哈……” 君不畏重重地点头道:“石兄,我是来者不拒,哈……” 石小开也笑了,君不畏心中不高兴,因为这世上还有失去五千两银子而仍能如此笑得出来的。 这世上只有他君不畏才会输了银子仍然会绽现笑意,石小开应该哭。 要知道那年头,别说是五千两银子,便是五两银子也足够一个人过几个月生活的。 君不畏绝对不相信石小开有那么大的度量,这中间一定有什么问题。 君不畏陷入沉思中了。 耳房门已关上了,房中有个大澡盆,香水已洒,热水已倒满盆,绿衣姑娘伸手为君不畏解衣了。 绿衣姑娘很细心,她把君不畏的伤肘用布再加以包扎,侍候着君不畏躺进热水中。 君不畏也十分合作,不,应该说他有些驾轻就熟的样子,任由绿衣姑娘为他轻柔地洗擦。 君不畏仍然在想,他想得很多,但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他替石小开输了那么多银子而石小开会笑。 绿衣姑娘已把君不畏自浴盆中扶坐起来了,突然,君不畏哈哈笑了。 绿衣姑娘还以为君不畏在笑她,便半娇羞地低声道:“君先生,你笑我?” 君不畏很愉快,他闻得绿衣女的话,遂笑笑道:“你很会侍候人呀。” 绿衣女在君不畏的怀中揩拭着,笑道:“舒服吗?” “舒服。” “只要你满意,我便也高兴了。” 君不畏道:“只一看到你我便满意极了。哈……” 绿衣女扶着君不畏自浴盆中站直身子,她的动作又见精彩,只是…… 君不畏心中想着一件他刚想通的事,他越想越对,便也哈哈笑了。 绿衣女召人抬走浴盆,她轻轻把房门关起来,回身,冲着大床上的君不畏吃吃笑。 君不畏也笑,只不过他笑得有些勉强。 他一手抬起来了,那是向绿衣女招手。 “嘻嘻!”绿衣女吃吃一笑,立刻向君不畏奔去。 君不畏这才小声在绿衣女耳边,道:“你叫什么呀?” “翡翠。” “嗯,你很像一块毫无瑕疵的翡翠。” “嗯。”她抱得君不畏很紧。 君不畏又问:“你认识那三位同我赌的大爷吗?” “认识,他们常来。” “真的?” “真的嘛!” 君不畏道:“那个矮胖子他是……” “他姓莫,开钱庄的。” “嗯,我也记起来了,那位清瘦的开了一家骡马店。” 翡翠道:“而且是最大的一家。” 君不畏突然坐直身子,这动作吓了翡翠一跳。 翡翠伸出嫩臂来抱住君不畏,她“嘤咛”一声,道:“你要起来?这时候?” 君不畏披衣下床,他拍拍翡翠的脸蛋儿,道:“我忘了办件事情,你歇着,不出一个时辰我便回来了。”他低头亲了翡翠的,唇,又道:“你的表现令我欣赏,等我回来,咱两人重新制造愉快,哈……” 翡翠再一声娇呼,双手举毯蒙住自己的面孔,只不过等她再把脸露出来时,君不畏已经不见了。 君不畏要去个地方,因为他要证实一件事情。 君不畏走出“石敢当赌馆”的后门,打量了一下方位,便往小风城的城南走去。 君不畏抬头看天色,今夜的月亮可真圆,约莫还不到二更天吧,君不畏脸上有了笑容。 小风城一共四条街,南北街最长,从南到北三里远,街两边的店铺子还有几家门口挂着灯笼,门里面的算盘子儿拨弄得响个不休,这大概是清理帐目了。 就快走到南街尽头了,便在这时候,右边有一家大门拉开了,一辆骡车从门里驶出来。 君不畏一见大车忙躲闪,他站在暗处仔细观察,也便把一双眼睛睁大了。 他发现坐在大车上的是石小开。 石小开不是在“石敢当赌馆”吗?他怎么就走了?他要干什么去? 眼看着大车驶远,君不畏这才大摇大摆地往那大骡马栈内走。 大门是虚掩的,君不畏走进门,他这才发现门内是个大广场,靠门后几把铡刀与几堆干草,左边是个马厩,槽上拴了十几匹骡马。 场子右面有厢屋,正面的屋内有灯光,好像有人在喝酒。 君不畏刚刚走到门口,打横过来一个汉子,这人半带讶异地道:“你……找谁?” 君不畏道:“我找尤掌柜。” 尤掌柜当然是那位清瘦的尤不白。 那汉子眨动大眼直摇头,道:“什么油掌柜、盐老板呢,我们这儿没有什么油……” 君不畏再看看四周,道:“老兄,小风城最大的骡马栈是不是这儿?” 那人吃吃一笑,道:“小风城只有我们这一家骡马栈,别无分号也无二家。” 君不畏道:“我请问,有位名叫……尤不白的人,有些清瘦……” 那人上下看看君不畏,道:“我们的掌柜姓万,我们的东家姓石,这儿没有姓尤的。” 君不畏抱拳一笑,道:“打扰了。” 他走了,走得很快。 他也笑了,当然是冷冷的笑。 君不畏并不立刻回“石敢当赌馆”,他转而往东街走。 小风城有一家大的绸缎庄,老板就是李克发,当然这也是石小开告诉君不畏的。 君不畏很不容易才找到那家绸缎庄,正遇上一个伙计举着灯罩要熄灯,君不畏迎上去,道:“劳驾了。” 那伙计低着头,发现君不畏站在台阶下,他不熄灯了,冲着君不畏上下看着,道:“我们打烊了。” 君不畏道:“我找一位大掌柜。” “大掌柜回内院去了,你明天再来。” 君不畏道:“你们大掌柜是我好朋友,他会见我的。” 伙计怔了一下,道:“你贵姓?” “君,君子的君。” “你真的认识我们掌柜?” 君不畏道:“如果你们这家绸缎庄是小风城最大的,那么你们的掌柜就认识我。” 那伙计吃吃一笑,指指左右街,道:“你瞧瞧,能开三间门面的只我们这一家。” 君不畏道:“你们的掌柜叫李克发?” 伙计脸皮一紧,道:“不对,我们掌柜姓苏名杭,他不叫李克发。” 君不畏闻言立刻笑笑,道:“那是我找错人了。” 他回身便走,而且行步有声。 君不畏不必再去找莫文中开的钱庄了,他相信姓莫的不是钱庄老板。 君不畏有些忿然,他被人戏弄了。 一个人一旦发觉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这个人会出气有声的。 君不畏如今就是这样,他粗声地也是脚步沉重地又回到“石敢当赌馆”的后院,他绕回耳房的时候,翡翠姑娘已热了酒等他子。 真亲切,翡翠上前去抱君不畏,轻轻地把俏嘴送上去,道:“你回来了,事办好了?” 君不畏本想给她一巴掌,但见翡翠如此温柔,立刻改变心意,单臂一搂,压上自己的双唇。 “唔……” “啧啧”几声,君不畏推倒翡翠在床上。 翡翠吃吃笑道:“你不喝几杯?” 君不畏道:“酒已无味了。” 翡翠抖开毯子要往身上盖,君不畏抓起毯子抛一边,横着身子坐下来。 翡翠立刻坐直身子,他为君不畏解衣扣。 她只解下一半,君不畏一把拖她倒下来,他把双目盯在翡翠的脸上,道:“翡翠……” “嗯。”她缓缓闭上眼睛了,光景在等着二次大战了。 她等了一阵子未见君不畏有举动,睁眼一看吃一惊,她发现君不畏怒视着她好像要揍她一样。 “你……怎么了?” “我不喜欢被人愚弄。” 翡翠吃惊地道:“谁愚弄你呀?” “你们,包括你在内。” 翡翠愣然道:“我们已经睡在一起了,怎说愚弄二字?” 君不畏吃吃一笑,道:“虽是善意的愚弄,却也令我十分不舒服。” 翡翠一听,立刻在君不畏怀中忸怩着娇媚道:“你说,你说我们怎么愚弄你了?” 君不畏道:“你与另一位姑娘,今天过午侍候我们一场牌局,我问你,与我赌的那三位人物,他们是谁?” 翡翠一笑,道:“噢,你问他们三位呀,少东家不是对你作了介绍?” 君不畏沉声道:“他们是谁?” 翡翠道:“李克发掌管绸缎庄,莫文中掌管的是钱庄,还有那尤不白掌管的乃是最大一家骡马栈。” 君不畏道:“三家均是小风城最大的?” “是呀。” 君不畏叱道:“到现在你还不说实话?” 翡翠道:“我说的是实话呀。” 君不畏道:“你知道刚才我去哪里了?” “不知道。” “我去骡马栈房与绸缎庄了。” “哈……”翡翠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你一定失望了,嘻……” “我不但失望,也火大了。” 翡翠道:“你问出来,真正的掌柜老板不是他们,对不对?” 君不畏咬牙道:“中发白,哼……” 翡翠笑道:“那么,我可以告诉你真话了。” “快说!” 翡翠道:“我对你仔细说,我们少东家听说你想赌牌九,而且最喜欢输几个,你想想,谁愿意把银子往外送的?少东家本来还不太相信,但当包老爷子说你真有那毛病之后,少东家便为你安排这场赌局了。” 君不畏道:“中发白三人都是你们少东家的人?” 翡翠道:“认真的话,他三位乃是石老爷子身边的人,而且……” 君不畏道:“而且他们也是老爷子身边的杀手?” 翡翠道:“算你猜对了。”她一顿,又道:“其实,少东家也并未愚弄你呀。” “怎么说?” “因为他们三人分别负责那三家的生意,尤其在安全上更是他们的责任。” 君不畏吃惊地道:“难道那绸缎庄、钱庄、骡马栈,也都是石老爷子的?” 翡翠吃地一笑,道:“只是赌馆一个,岂不太小觑石老爷子了?” 君不畏怔住了。 原来石不全还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只不过君不畏才刚知道情况,如果他知道石不全与太平天国的渊源,他会吓一大跳。 如果他再明白太平军正在相互斗争,尔虞我诈地暗中在彼此坑陷,君不畏就不知道什么表情了。 半晌,君不畏抱着翡翠坐起来了。 “我想通了一件事,心情也好多了,来,侍候我喝几杯。” 翡翠忙起身披衣,扶着君不畏坐下来。 君不畏心中可在想:“南京城中李秀成、杨秀清,再有个北王韦昌辉,加上翼王石达开,这些人物闹内讧,这其中会是何人在起疑心?” 君不畏以为天王洪秀全的疑心太大了。 他到南方来,无意中查知黑道中人暗中还在支助太平军,实在大出意料。 君不畏正自思忖,翡翠已手捧酒杯送到君不畏的唇边笑道:“喝呀!” 君不畏一笑,张口几乎连酒杯也吞入口中。 翡翠一连喂了君不畏三杯酒,她笑吃吃地道:“君先生,少东家这样安排,煞是费了一番苦心也。” 君不畏笑笑,道:“如果真把你们少东家的银子赢走,他就不愉快了。” 翡翠道:“但你却真的喜欢输呀。” “也不见得。” “你那种玩牌作风,不正是找输吗?” 君不畏一笑,道:“你很快知道,我也并不讨厌赢几个的。” 此时,石小开来了,他甚至还有些疲惫。 石小开笑着拍拍君不畏,道:“真有你的,君兄不但武功高,应付女人也有一套,哈……” 君不畏道:“石兄,你……” 石小开突然想到一个人,那人便是苗小玉。 苗小玉对君不畏不错,这对石小开而言,令他的心中不愉快。难得如今有个翡翠,她…… 石小开心念间,立刻对君不畏道:“这样也好,我把翡翠姑娘送你了,哈哈……你可别拒绝呀。” 君不畏怎么会知道石小开是有目的的,他笑笑道:“我不配,石兄,以后再说吧。” 石小开道:“一句话,我叫她跟定你了。” 君不畏道:“石兄,我的嗜好是赌牌九,我现在就想再赌几把。” 石小开拍拍胸脯,道:“没问题。”他对身后石壮吩咐道:“叫他们立刻来伺候场子,我去请人。” 君不畏道:“又要劳动你费神了。” 他心中打定主意,自己被愚弄,非报复不可。 石小开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样的安排竟然会被君不畏识破。 石小开为君不畏拿来的五千两银子筹码,牌局结束没多久,便被石小开全部又收回去了。 石小开一纹银子也没有损失,如今…… 如今君不畏要石小开损失些银子了,他拉过石小开,笑道:“石兄,我想今日稍稍改一改如何?” 石小开道:“改?改什么?” 君不畏道:“你借我五千两银子的银票,大张的三千,小数目的两千整。” 石小开道:“这……” 君不畏道:“有困难?” 石小开道:“君兄,是这样的,君兄输了,我可以担保,开票子,欠他们三五个月也没问题,昨日那五千两银子我就欠他们的。” 君不畏心想:“你一文也不欠他们。” 石小开又道:“我看还是用筹码吧。” 君不畏道:“如果我赢,他们也会欠我的?” 石小开道:“他们付你现的。” 君不畏笑了。 真快,耳房中的牌九赌局又开始了,侍候的姑娘仍然是两位,只不过又换了一位近三十的女人。这女人也真会侍候人,君不畏就多看这女人几眼,觉得这女人非凡,她必定会武功。 又是昨日的三位,君不畏叫他们中发白。 三个人围在桌边哈哈笑,等着君不畏出牌了。 三个人一副笃定的样子,下注也与昨日一模样。 君不畏便也与昨日的样子完全相同,一连统吃六次,他心中可也在冷冷笑,因为对面三人绝对不会明白,他是个过目不忘的奇人。 他的双手在洗牌,其实他的双手在安排。 他当然是安排如何做牌,因为他要中发白三人大吃一惊,输个精光。 果然,只见出门的李克发加大赌注,他一次下了银子一百两。 另外两门一样学,也各下一百两。 末门的尤不白哈哈笑,道:“运气不能你一人占尽,君先生,也应该是我们的天下了。” 君不畏叹口气,道:“我说过,我喜欢输几个,赢了实在不痛快。” 尤不白笑笑,道:“你这话昨日我们不相信,今日我们相信。” 君不畏道:“你怎么今天才相信?” 尤不白道:“一个输了五千两银子的人,这个人三天日子不好过,而你不一样,你今天精神更佳。” 君不畏点头道:“你们相信我的话,我十分愉快,今天就再送各位五千两。” “得”,他把骰子掷出手,点数是个二,出门先取牌,出门牌到手,好漂亮的天罡亮出来。 天门的也不赖,长三一对,末门的牌一对金红。 三家就等君不畏的牌了。 君不畏看看牌,他再叹口气,道:“唉,怎么办,我的一共四个点。” 尤不白怔了一下,因为四点那只有地牌一对呀。 果然,君不畏来了个统吃。 尤不白三人相互望,立刻各下两百两。 君不畏的骰子又掷出来了,骰子又是两个点。 这一回他又来个统吃,李克发便也愣了。 李克发对那年纪稍大的女子使眼色,君不畏只装没看到,他的脸上微微笑。 于是,君不畏的牌又推出去了。 莫文中首先押筹码,他一共押了五百两。 另外两家一样,每人的门前五百两。 君不畏笑笑,道:“这一回我希望统赔。” 尤不白道:“这一回你一定赔。” 君不畏的骰子再一次地掷出去,他只掷了一只,另一只他仍然捏在指头上。 这光景看的人一瞪眼,桌面上的骰子是两点,他为什么不掷另一只骰子? 尤不白道:“快掷呀!” 君不畏摇摇头,道:“三位,我见三位押这么多银子,一时紧张,我把这颗骰子捏烂了。” 他摊开手,那骰子变成粉状落在桌面上。 尤不白三人吃一惊,这些都是象牙雕制的,何其坚硬,姓君的两根指头能捏碎,不可思议。 君不畏道:“就用一颗骰子吧,拿牌!” 这一回又是出门先拿牌。 这一回君不畏又是统吃。 尤不白三人看看面前筹码,一个个面面相觑。 莫文中直视那颗骰子,君不畏在洗着牌,便在这时候,门外面走进石小开。 石小开看看台面哈哈笑,道:“君兄,你赢了,也痛苦啦。” 君不畏摇头苦笑,道:“我真的痛苦,我想输,可是这骰子在闹敝扭,我刚才一气之下捏碎一个,石兄,你看,这怎么办?” “当”地一声响,石小开把一个四四方方的银块放在桌面上,笑道:“君兄,你就用一颗骰子吧,骰子掷在这银块上,骰子便也弹得高,你看可好?” 君不畏心中一怔,心想:“果然是开赌馆的,小动作还真不少,怕我动手脚呀,那么我就在牌上多留意了。” 他把牌洗好推出,手指头十分灵活,叫人看了还以为他是个标准老手。 君不畏大方地道:“这一回由你们的人掷骰子,我希望输。” 莫文中拾起那只骰子猛一掷,他站的是天门,也巧妙地掷了个四点,啊,算一算又是出门先拿牌。 出门李克发不拿牌,对君不畏道:“君先生,莫兄掷四点,那是替庄家掷,这牌应该末门先拿。” 君不畏手一摊,道:“好呀。” 四副牌分别各自取在手中,只不过莫文中三人仔细一看手中牌,一个个红了脸。 君不畏一声怪笑道:“哈哈,我输了,这一把我输给你们了,我憋十呀。”他把牌摊在桌上,又笑道:“谢谢你掷的骰子,真是太好了,我输得好过瘾,这一回你们各押一千两呀。”他叫着,就要赔了,不料出门的李克发亮出的牌却是板登四点配了个铜锤六,末门的与李克发的完全一样,这二人如果换一换,便是两个对子了。 对门的莫文中也愣了,他拿的同庄家的憋十一模样,梅花大十配红头大十,这光景君不畏一看张大了嘴巴,他跺脚捶胸又叹气,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又赢了?我要输呀!” 石小开不笑了,开赌场的人物,这种情况是少有的,他心中犯了嘀咕:“好小子,你的武功高,想不到还会来这一套,赢了银子还会说风凉话呀!” 石小开见莫文中三人面前每人只不过三十两筹码,他准备再去拿,总不能真叫君不畏把银子赢走吧。 “三位东家,你们昨日赢,今日输,正应了那句俏皮话了。” 李克发道:“什么俏皮话?” 石小开道:“一口蜜糖一口屎,哈……” “哈……”君不畏也笑了。 便在这时候,忽然跑来一个汉子道:“少东家,老爷子请君先生过去一谈。” 石小开一怔,道:“这时候?” “是的,镖局里总镖头也来了。” 这是公事误不得,石小开看看桌面道:“君兄,我们去,事完再和他三位玩。” 君不畏叹口气,道:“不了,我很痛苦,为什么今天的运气恁般地好,我看以后有机会再玩了。”他此言一出,几个人愣住了。 君不畏暗中笑,他却对石小开道:“石兄,除了你借的五千筹码我不要,余下的,我要个整数五千,零头赏给三位姑娘吧。” 石小开闻听,几乎气结,他见君不畏往外走,又不好多说什么,回身狠狠地瞪了莫文中三人一眼,大步跟君不畏往后面大厅走去。 后面大厅上,果然见苗刚兄妹两人在座,那苗小玉见君不畏走进来,立刻走上前去露出一副关怀之情:“你住在这儿好吗?” 君不畏笑笑,道:“再好不过了。” 苗小玉道:“看你气色不错,我相信你的话。” 石不全哈哈一笑,道:“君老弟,快来坐下说话。” 君不畏成了大红人,在座的人都欢迎他,当然包震天更甚于别的人。 包震天拍拍一边的椅子,笑道:“过来坐,君老弟。” 君不畏果然坐在包震天一边,君不畏看看在座诸人,他发觉情况有些不一样,只有一个人脸上有笑容,那就是石不全。 石不全哈哈一声笑,他对苗刚道:“也算巧了,我正好来了一批银子,你们今天就可以开船了。” 苗刚道:“不是说定了明日启航吗?” 石不全道:“早一天我放心,上一回失去白银十万两,这一回是两次合一次,不能误了大事。” 苗小玉一直看着君不畏,很想对君不畏说些什么,但她却无法在此刻说出口。 包震天拍拍君不畏,道:“君老弟,又要辛苦你了。” 君不畏道:“如果能在大海上遇见用九旺,我还得谢谢你包老爷子,哈……” 一边的石小开心中在嘀咕,本来明日才开船的,如今改在今天过午,那么,他要不要把君不畏赢去的五千两银子换成银票给他?如果给的话,石小开至少十天不舒坦,这件事越想越窝囊,不由得冷冷地看了君不畏一眼。 石小开这一看,却发现君不畏也正在看他,便只好露出个苦笑。 君不畏故意打个哈哈,道:“石兄,看样子我不能在你那最舒服的小房中住了,得麻烦石兄,把我赢的五千两银子换成银票,我也好方便带在身上。” 石小开还未回答,石不全双目一亮,道:“怎么,君老弟赢了银子五千两之多?” 君不畏道:“小意思,我也痛苦呀。” 石不全道:“你赢了五千两银子还痛苦?” 君不畏道:“我有个爱输的毛病,不料今天却把把赢,我没办法。” 石不全心中冷哼,石小开心中不是味,父子两人对望一眼,石小开才重重地道:“好,我这就去拿。” 他起身往外便走,包震天还真不敢相信,君不畏会在一天之内赢了五千两银子。 苗刚兄妹也不敢相信,但石小开真的去取银票了。 有了君不畏这件事,石不全心中不痛快,便也不再留苗刚兄妹与君不畏了。 苗刚兄妹起身,君不畏把银票往怀中一塞也站起来,这三人走出“石敢当赌馆”,君不畏向苗刚道:“总镖头,二十万两银子点验了吗?” 苗刚道:“我这就回去派人来点押。” 君不畏道:“这事你得亲自再看清。” 苗刚道:“这是我们的规矩,镖银由我亲验。” 苗小玉道:“君兄,这趟镖我们本来不接手的,完全看在君兄的面子上,因为君兄答应同往。” 君不畏一笑,道:“其实我也有目的。” 苗小玉道:“你的目的是大海盗田九旺?” “不错。” 苗小玉道:“君兄,你绝对不会为了一千两银子拚命,对吗?” 君不畏一怔,是的,苗小玉还真猜对了。 只不过君不畏要杀田九旺的真正原因,那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君不畏的任务太多了,而且每一件任务都重要,他到东南沿海来,一开始他毫无头绪,当他慢慢把事情加以整理之后,他渐渐地了解情况了。 武侠屋扫描yaayooocr 第五章 同舟共济 苗刚兄妹与君不畏三人走人“跨海镖局”的时候,也正是刚过午不久,苗刚已命人摆上酒席,他真的高兴,因为他似乎瞧出来妹妹对姓君的有了异样的眼光。 苗刚知道他的这位大妹子眼光很高,石小开便是追到家门,他的大妹子也无动于衷,沈家堡的沈文斗,费尽心机也枉然,而他…… 君不畏似已敲开他大妹子的心扉了。 酒席之间,从副总镖头以下,每人都举杯向君不畏敬酒,而君不畏真海量,来便干杯,高粱酒也至少喝了三斤半挂零头。 这中间苗小玉很为君不畏担心,她力劝别人少敬酒,一副关心的样子,引得不少人哈哈笑了。 君不畏真有精神,酒席过后,他对镖局大伙高声道:“列位,我这就到船上去了,你们把镖银送上船,如果高兴,大伙赌几把牌九玩。” 听说赌牌九,胖黑、小刘几个立刻笑了。 小刘高声道:“君先生,干脆,如果你的银子多,就爽快地分给大伙一些,如何?” 他知道君不畏不想赢大伙的银子,大伙每月才有几两银子好花用,何忍把大伙的辛苦银子掏尽,所以上一回在船上君不畏装憋十。 这事只有小刘发现了,所以小刘才有这几句话。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想用我的银子那得在牌上见,各位,我得把这些银票折成碎银子了,哈……” 君不畏赢了五千两银子,这回事马上传遍“跨海镖局”所有的人,大伙的心眼可动起来了。 镖局内,大伙都在打探着君不畏要去哪一条快船,有些人还提议抽笺决定谁同君不畏乘同一条船。 这事被苗刚知道以后,他火大了。 苗刚只一句话,大伙仍然同上一趟的一样,谁也不换,当然,君不畏仍然与包震天、苗小玉同在镖银船上。 这一回君不畏完全是帮忙性质,如果再有海盗来袭,他就不能同上一回一样,到了最后关头才出手。 苗刚兄妹对待君不畏,自然也与上一回大不相同,尤其是黑妞儿,她已把君不畏当神了。 过午还不到一个时辰,石小开与苗刚二人陪着运镖银的车子到了海边,“跨海镖局”的趟子手们可忙了,一箱箱的镖银小心地抬到船上搁放在舱内船板下方,然后封舱之后还得签封,一切手续均在石小开、包震天、苗家兄妹面前赶办完成才算完事。 等到石小开要下船,他忽然想起君不畏。 他走到船尾,问小刘道:“那位君先生呢?” 小刘笑笑,道:“君先生好得很呀。” “我想见见他。” 便在这时候,君不畏自舱内走出来,他笑问:“谁呀,谁要见在下?” 当他看到石小开的时候,便哈哈笑了。 石小开没有笑,走近君不畏,道:“君兄,江湖上最怕的是把人看走眼。” 君不畏道:“是吗?” 石小开道:“真不幸,我就把君兄看走眼了。” 君不畏又道:“是吗?” 石小开道:“所以我损失不菲。” 他没有说损失五千两银子,因为银子是中发白三人的,关他何事? 石小开虽然没敢说,但君不畏心里明白,银子全是石小开赌场的,那年头开一家赌场想赚进五千两这个数字,大概也要个三二十天的,石小开心中当然不是滋味。再不好受的滋味,他也只得搁在心里不能说出来。 他站在岸上看着,直待银子全部搬上船,只对苗小玉打了个招呼,便带着他的人匆匆走了。且不提苗刚要放船,回头来再说那石小开。 石小开一路走一路骂,他当然是骂君不畏。 他这才知道君不畏够阴的。 他也骂得阴,他要把君不畏的老娘操死十八次,他要叫君不畏再把五千两银子吐出来,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石小开脸也气歪了。 他这才刚刚走到“石敢当赌馆”大门外,自里面匆忙地走出石壮来。 “嗨,少东家呀,老爷子在发脾气了。” 石小开一瞪眼,匆匆登到台阶上,道:“我爹在发谁的脾气?” 石壮道:“少东家,你呀。” 石小开道:“发我的脾气?” “你快找地方去藏藏,老爷子正在火头上。” “能藏一辈子?”石小开胸一挺,大步直往门内闯,他这是硬起头皮要去见他的爹。 后院大厅上,石不全把茶杯摔在石地上,可也没有人敢在此时去清理,四个侍女躲在一旁打哆嗦,三个男的站在厅廊上,脸也吓得焦黄了。 石小开先是干咳一声,立刻举步奔进大厅内。看,石不全可找到出气的人了。 “你过来!” “爹,甚么事?” “过来!” 石小开慢慢站在他爹面前,道:“爹,甚么事情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石不全突然出手了。 “叭!” “唔……噢!” 石不全一掌打在儿子脸上,石小开张口吐出鲜血来。 “畜生,你是怎么混的,筋斗栽到姥姥家了!” 石小开道:“爹,你把事情说明白嘛。” 石不全指着远处,道:“我问你,姓君的五千两银子是怎么赢去的?” 石小开一惊,道:“爹……是……” 石不全愤怒地出腿,踢在儿子大腿上,他用的是瘸了的一腿,大概是气糊涂了。 石小开几乎滚在地上,他不开口了。 石不全怒叱道:“咱们这是干什么的,咱们这是开的赌馆呀,这生意只进不出你知道吗?你怎么白白送了那小子五千两银子,传出去像话吗?”他老人家气得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道:“说,你是怎么安排的,又是怎么输他五千两银子的。” 石小开捂住嘴巴站到一边,他心中当然愤怒。他咬咬牙,道:“姓君的有一身好功夫。” 石不全道:“这个我知道,所以我把他请来咱们这儿住两天,为的是借他的力量,帮你包叔送银子。”他忽然压低声音又道:“包震天虽与我私交甚笃,但他是北王的军需官,他举着北王的名号来募款,我又不能拒绝,这才……” 他不说下去,显然石不全有大阴谋。 太平天国内部早就彼此倾轧了。 石小开道:“爹叫姓君的住在这儿,姓君的却要赌几把牌九。” “那就叫他到前面赌去。” 石小开道:“姓君的却说,他这个人喜欢输,他若赢了会痛苦。” 石不全愤怒地道:“他妈的,这是鬼话,天底下还有下赌场找输的吗?” 石小开道:“我见过他赌镖局的人也这么说,他若赢了,大牌也当憋十。” 石不全几乎在跺脚,叱道:“儿子呀,你怎么上这种洋当,那是小数目,他遇上大数目就不一样了。” 石小开道:“姓君的一上门,先就输了一千两,爹,一千两不是小数目呀。” 石不全道:“你拿到银子了?” 石小开一愣,那次是因为苗小玉的出现,他才大方的。 石不全见儿子不开口,立刻又问道:“这小子怎么赌的,你仔细对我说。” 石小开说得很仔细,他把君不畏连连赢,更把一只象牙骰子捏碎的事也说出来。 石不全听罢咬咬牙,道:“江湖上出了这么个小魔头,我若不能留为己用,就只有……” 他比了个杀人手势,怒视着儿子石小开。 石小开道:“这姓君的有本事,但他的行动不羁,我看不易驾驭。” 石小开的话甫落,立刻走近他爹身边,低声地道:“爹,这事交给我来办,你以为……” 石不全想了一下,道:“你有把握?” 石小开道:“有。” 石不全道:“你带他们四个人,连夜骑快马往上海赶,找到你堂叔后,你们再商议,记住,要干净利落,别留下一丝痕迹来。” 石小开点头道:“爹,你老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姓君的活不成了。” 石不全却摇摇头道:“儿子,难道你忘了,大天二‘刀圣’也栽在这姓君的手上了,你……” 石小开道:“咱们明的不干,玩阴的也行呀。” 石不全道:“那就看你了。” 这父子两人把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石小开这就要往外走,石不全又把他叫住,道:“小开回来。” 石小开又走近他爹身边,还把耳朵送过去。 石不全低声道:“记住要问清楚,上一回那十万两银子是不是已转到你大伯手上了。” 石不全看看左右,又道:“这事只能问你堂叔,别人千万别开口。” 只见石小开一个劲地猛点头。 这父子两人也不知在搞甚么鬼,怎么又提到包震天手上失去的十万两白银之事?于是,石小开匆匆地走了。 石小开不但把李克发、莫文中、尤不白三人带走,而且又多了一个矮小精壮的尹在东,而且侍女兰儿也去了。 六骑快马出了小风城北门,便立刻奋蹄往上海方向驰去,石小开在马上不时地骂,他骂君不畏王八蛋。 现在,他又开骂了:“这王八蛋真会做作,最后来个海底捞,捞走了老子五千两白银。” 随在石小开身后的尤不白道:“少东呀,姓君的就是一个人,我以为咱们找个机会围住他,咱们围杀,他娘的好汉架不住人多,就不信摆他不平!” 石小开道:“你没见那小子两根指头捏碎象牙骰子,咱们谁能?” 李克发道:“少东家,咱们不来那一套,咱们只动刀,他不会刀枪不入吧?” 石小开在马上直点头,道:“也对,那王八蛋不是铁打的,他一样也是一身肉。” 莫文中怪笑,道:“而且还是一身的贱肉,等着咱们去一块块把他片下来。” 六骑马驰得快,头一天就驰了两百八。 头一天只航行了九十里,船有这个速度,那已经是不错的了。 ※※※※※※ 只不过这头一天,君不畏便散了一百多两银子。 当然,那是因为他爱赌输的,谁跟他同船谁发财,同船有八个人都有份和他赌。 黑妞儿没赌,她侍候苗小玉在后舱。 包震天也没赌,他还在舱中躺着养他背上的刀伤,也快痊愈了。 苗刚这一回把船驶向大海,他们三条船合计好了的,如果大海上出现情况,三条快船拢一起,这样便也彼此可以照顾。 当然,最有利的乃是大海上看得远,不像上一回,丁一山的船突然自岛后冒出来,使得苗刚的快船分散开来,才吃了大亏。 苗刚还规定,如果发现海盗来袭,每人手上的镖不可以贸然出手,必须在敌人扑来的时候才可以发镖。 苗刚身边的两位镖师,分别是“海虎”丘勇与“浪里蛟”文昌洪。 副总镖头身边的镖师,分别是“八爪鱼”郭长庚与“飞鱼”徐正太两人。 只不过这些人中有一大半身上带有伤,那当然是两天前丁一山与洪巴等找上“跨海镖局”,双方狠斗的结果。 所幸如今在船上,疗伤的继续疗伤,只要帆拉起来,舵掌得稳,也就没有甚么活好干了。 “跨海镖局”的三条快船,头一天还算顺利,一切正常,所以君不畏才会在船舱大方地输了一百七十多两白银。 虽然输了银子,但是他愉快得不得了,因为银子不是他自己的。 苗小玉很想把君不畏找来,两个人坐下来谈谈。 苗小玉也有一件事记挂在心上,那就是她送给君不畏的小小荷包。 女孩子把荷包送男人,那表示她喜欢上这男人了。 君不畏没把荷包退还,这表示君不畏还未成亲。 苗小玉暗中喜孜孜,她这么一直地想,一想就是一整天,苗小玉几乎有些茶饭不思了。 黑妞儿几次去到前舱,见君不畏赌得哈哈笑,不敢上前呼叫,她现在把君不畏看成天神一般。 她只是个丫头,怎敢去惹天神? 她站在舱外苦守,直到君不畏拍手大叫:“累了,明天再来!” 前舱中一阵骚动,大伙像送财神爷似的把君不畏送出大舱外。 君不畏刚步出前面大舱,黑暗中他发现站了一个人,仔细看,不由一笑,道:“哟,那不是黑妞儿?你不在后舱侍候你家大小姐,站在这儿喝海风呀?” 黑妞儿忙迎,上去,她只差未伸手去拉君不畏。 “君先生,你怎么不去和我们小姐说说话呀?” 君不畏道:“说话?说甚么话?” 黑妞儿急得搓手,道:“哎呀,当然是说说闲话呀。” 君不畏道:“我只爱赌几把,我也喜欢输几个。” 黑妞儿道:“你除了赌就没有别的事好干了?” 君不畏道:“你教训我?” 黑妞儿忙摇手,道:“君先生,我怎么敢呀?” “那你甚么意思?” “我只想叫你稍稍关心一下我们小姐呀。” 君不畏突然不悦地一瞪眼。 黑妞儿看得清,吓得身子猛一闪。 君不畏道:“黑丫头,你想串演红娘呀,你也不想想,苗姑娘是烈女,她的名节多重要,难道你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黑妞儿道:“大家一条船,说些闲话没关系,你看看,小刘还在后面掌舵,有甚么闲话好说呀?” 君不畏当然看到小刘了,小刘还冲他咧嘴呢。 君不畏淡淡地道:“好吧!我这就去见见你家小姐,她现在……” 黑妞儿大乐,道:“太好了,快来呀。” 她当先往后舱走,苗小玉却正站在舱门回过身来了。 君不畏迎上去,他笑笑,道:“苗小姐还没歇着呀?” 苗小玉道:“君兄,你好赌性呀。” 君不畏道:“没办法,我的赌性太重了。” 苗小玉却浅浅一笑:“你手肘上的伤……” 君不畏抖抖手臂,道:“几乎已经完全好了。” 苗小玉道:“洪巴出刀是要人命的。” 君不畏道:“这一刀应该切上我肚子的。” 苗小玉吃惊地道:“如果切上你肚子,后果可也惨不忍睹了。” 君不畏道:“如果他切上我肚子,他的脖子上也难免被我切开两半。” 苗小玉怔了一下,道:“这话怎么说?” 君不畏道:“我只一说你就会明白,苗姑娘,像洪巴这种成名江湖数十春的老家伙,他们是越活越有意思,也越活越快乐,换句话说,他绝不想死,当然更不想与敌人同归于尽,他们只要别人去死。” 苗小玉睁大眼睛在仔细听。她露出一副娇柔的美态,也着实令君不畏的心一动。 美丽的女人总是会令男人心醉的,君不畏也不例外。 他几乎想伸手去抚摸苗小玉的秀发,但他手只伸出一半,却做了个抖手活筋的姿势。 其实,苗小玉多么希望他的手伸过来抚摸她。 君不畏一笑,道:“洪巴就是这种人,这种人杀惯了别人,从不想有一天自己挨刀。不错,他出刀奇快无匹,当他的刀穿过我的第一道防线迫近我身子的时候,我不能及时闪退,姓洪的不但刀快,他的跨步杀人动作也是奇奥的,令人难以捉摸,所以我不闪躲,反而去招呼他的脖子,如果他也不想活,那么,就一齐死吧。” 苗小玉惊愣地道:“幸亏洪巴不想死。” 君不畏道:“所以他的刀只在回抽的时候,在上挑阻我刀的刹那间,划破了我的手肘。” 苗小玉伸手了。 她很温柔地伸手托起君不畏受伤的手肘,那肘上还缠着白布。 君不畏也出手了。 他轻轻地摸摸苗小玉的头发……不,是因为苗小玉的头发被海面上的风吹得半遮面,他把秀发往一边拢。 苗小玉浅浅一笑,道:“还痛吗?” 君不畏道:“我说过,快好了。” “君先生!” “嗯。” “君先生,我们不幸生在乱世啊。” “乱世才会出英雄呀。” “那么君先生就是英雄。” “哈……”君不畏笑起来了。 “你笑甚么?” “我这种人呀,还有人称我英雄?” 苗小玉道:“你的表现就是英雄作风呀。” 君不畏道:“事情碰上,我只有出手呀。” 苗不玉放低声音,道:“你在我眼中就是英雄。” 君不畏把双手搁在苗小玉双肩上,苗小玉很想顺势投入君不畏怀里,但当她发觉身后掌舵的小刘时,她自持了。 君不畏却干涩地道:“苗小姐,千万别这么以为,你会十分失望的,因为我太明白我自己了。” 苗小玉道:“你告诉我,你是甚么样的人?” 君不畏道:“我不是好人,好人中没有我这样的,但我也不是坏人,因为好人是不会承认我是坏人的。” 苗小玉道:“你自己以为你是甚么样的人?” 君不畏道:“如果我知道自己是甚么样的人,我就快活了。” 苗小玉道:“你受过太大的刺激?” 君不畏道:“我只给别人刺激。” 苗小玉道:“君兄,你的人生观是甚么?你难道游戏人间吗?” 君不畏道:“超凡入圣者才有资格游戏人间,我呀,我糊里胡涂过日子。” 苗小玉道:“你却也不像是个靠官府赏银过日子的人,因为……” 君不畏道:“你说到我的行业了。” 苗小玉极感兴趣地道:“你会靠赏银?凭你的武功,绝不会,你能告诉我,你真正的行业吗?”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我的行业吗?三百六十行中没有的,三百六十行外也找不出来,我呀……” 苗小玉在吃吃笑了。 君不畏道:“你笑甚么?我说的全是实情。” 苗小玉道:“人生在世,投师学艺,不论学的甚么,最终还不是立命立家、置产积财为下代,而你,君兄,你难道不是为这些?” 君不畏只是摇头。 苗小玉道:“你为了甚么?” 君不畏道:“我不会置产,也不为下代,我的行业就只是为了看别人欢笑。” 苗小玉道:“这是什么意思?” 君不畏道:“别人欢笑,我才会高兴呀。” 苗小玉叹口气道:“所以你喜欢输几个,这样,赢你银子的人就高兴了。” 君不畏道:“如果有人想愚弄我,就不一样了。” 苗小玉道:“你本来没银子的,可是你现在有许多,听说你赢得不少,那么,输的人一定不痛快了。” 君不畏一笑,道:“我本来是不会赢这些银子的,可是当我昨日输光五千两银子之后,那些赢我银子的大老板并不快乐,他们只是淡淡一笑,于是我有疑心了。” 苗小玉道:“所以你今天就赢他们的……” 君不畏道:“我今天只赢石小开的……哈……” 苗小道:“你招惹上石小开了,姓石的父子不好惹,他们是不会白白认输的。” 君不畏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他顿了一下,又道:“苗小姐,我不懂石家的镖为甚么要走海上,他们有骡马,石不全在江湖一上也有影响力,他们为甚么不走陆地而改走海上?” 苗小道:“自从天王在南京定了都,几个王爷都在暗中闹内讧,银子是往北王的军中押送的,这万一中途遇上别的军,谁能出马抵挡?” 君不畏道:“海上也不太平呀。” 苗小玉道:“比陆上的风险小多了。” 君不畏道:“太平军有的是粮饷,为甚么还要从黑道人物手上弄这些银子?” 苗小玉道:“太平军本来是有规定的,我听说过,太平军上至天王下至士兵,都是不领俸给的,他们不发俸钱,只有吃肉有区别,天王每日十斤肉,直到总制才半斤肉,以下的便无肉可食,只有聚餐才供猪鸡肉,所有费用均由公家支付。” 君不畏怔怔地道:“你知道的真不少。” 苗小玉道:“如今各王闹内讧,其中的杨韦两人最明显,听传言天王也拿他们没办法。” 君不畏道:“不图进取,只图享乐,须知安乐日子过久了会出毛病的,太平天国气数不长了。” 苗小玉叹口气道:“尽说些不关咱们的事,如今船行大海,好像比近岸航行还平静。” 君不畏笑笑,苗小玉却仍然接道:“我猜这些银子必是他们暗中散发给士兵们的犒赏,有了这些犒赏,方能抓紧士兵们的向心力。” 君不畏道:“历来领兵者不外恩威并施。”他指指西沉月,又道:“苗小姐,那面好像有乌云自月下起来了。” 苗小玉抬头看着天道:“希望不是一场大风暴。” 君不畏道:“会有大风暴?” 苗小玉道:“是的,海上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就在两人正闲话的时候,黑妞儿过来了。 黑妞儿手上端着两碗吃的,她低声道:“小姐、君先生,吃些点心呀!” “谢谢……” “别谢我,只要你对我们小姐好,我还有更好吃的呢。” 苗小玉却缓缓低下头,她默认黑妞儿的话。 君不畏道:“黑丫头,我告诉你,如果有人想欺侮你家小姐,那得先把我打倒。” 黑妞儿拍手道:“好,这是你说的,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话。” 苗小玉道:“去吧,你先去歇着了。” 黑妞儿跟苗小玉扮个俏皮脸,扭动粗腰回舱了…… 君不畏伸出一手,苗小玉便也送上一手,两人互牵着手往船头走着,哎,掌舵的小刘掩着嘴巴笑了。 掩嘴是怕笑出声,出了声会惊散一对鸳鸯的。 君不畏拉着苗小玉,两人坐在船头上,海面上真静,除了船头破浪声,几乎别的声音一点也没有。 如今有了谈话声,苗小玉的声音很细。 “君兄,你把我送你的小小荷包带在身上吗?” 君不畏道:“我差一点儿把你送我的小荷包输掉。” 苗小玉道:“如果真的输了也就算了。” 君不畏道:“如果真输了,你一定会相信我是个赌徒中的赌徒。” 苗小玉道:“君兄,你真的不打算成个家?” 君不畏道:“至少现在还没有这个打算。” 苗小玉深深叹口气,道:“为甚么?” 君不畏当然明白苗小玉的心情…… 太明显了,苗小玉的确是看中他了,但君不畏却不能,君不畏到底是甚么样的人,这一点只怕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当然,苗小玉更弄不清了。 两人沉默着,苗小玉渐渐地把身子倚靠在君不畏肩头,含情脉脉的。 但君不畏不为所动。 君不畏并非鲁男子,如果论野性,君不畏只对另一种女人才会来者不拒。 他对沈娟娟就来者不拒,当沈娟娟同船去上海,就知道沈娟娟是大世界的姑娘,也是开放的女子,似这样的女子,男女之间的关系看得似白开水一般平淡,当他与沈娟娟在床上开始接触之后,他就知道沈娟娟是个中老手了。 当然,还有那位在赌场房中侍候过他的翡翠姑娘,她们这样的姑娘,为甚么要拒绝? 君不畏好像也有分寸的,他对苗小玉就有分寸,只是轻轻地搂住苗小玉,当快船一闪一晃的时候,两人的身体便也会一紧一松地互蹭着。 “君先生。” “嗯。” “你在想甚么?” “我在想怎么才能找到田九旺。” “那个大海盗?” “不错。” “大海盗田九旺是个又阴又狠的人物,官家也拿他没办法向。” “所以我来了。” “就为了那千两赏银?” “我找他很久了。” 苗小玉道:“难道你与他有仇?” 君不畏道:“他不配。” 苗小玉道:“那又为了甚么?” 君不畏道:“一时间也说不清,只不过你以后自然会知道。” 苗小玉又把头抵在君不畏胸前,少女的那股子清纯香味,令君不畏有些神摇。 君不畏难以自制地伸手摸着她的秀发。 他甚至举起一撮秀发放在鼻子下闻。 苗小玉道:“如果永远这样多好呀。” 君不畏道:“世间没有永远的事情,世间只有不如意的交错。” 苗小玉道:“白云苍天,世道无常啊。” 君不畏笑笑,道:“苗小姐,我本来是要把你送我的小荷包送还你的。” 苗小玉道:“就不怕我伤心欲绝?” 君不畏道:“是我不配。” 苗小玉道:“应该说我高攀。” 君不畏道:“我留在身上,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也许……” 苗小玉道:“你不打算在小风城住下来?” 君不畏道:“苗小姐,认真地说,我这个人已经不是属于自己的,我的生命也早就是别人的了。” 苗小玉道:“谁?” 君不畏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谁……”他叹了一口气,又道:“我们的话太多了,苗小姐,回舱早点歇着吧,也许咱们在海上会遇到大海盗田九旺。” 苗小玉道:“如果遇上田九旺,我帮你杀了他。” 君不畏道:“不,你绝不可以出手。” 苗小玉道:“为甚么,我应该出手,因为田九旺的出现是为了劫我的镖船。” 君不畏一瞪眼,道:“不,他是我的。” 苗小玉还真吃一惊,她打了个哆嗦。 但她十分明白,君不畏必定跟田九旺有深恶痛绝的大仇大恨。 她叹口气,道:“好吧,这件事我不插手。” 君不畏淡淡一笑,又伸手拉住苗小玉,道:“对不起;我吼过你。” 苗小玉一笑,道:“还没有人吼过我,你算是第一位,我反而高兴。” 君不畏道:“你应该生气的。” 苗小玉道:“你不是喜欢输银子吗?我这是和你一样地反常呀,嘻……” “哈……”君不畏大笑着。 苗小玉道:“你也早些睡吧,包老爷子只怕早就睡了。” 苗小玉扭着柳腰往后舱门走回去了。 君不畏却木然地站在舱门口不动。 如果这时候能看清他的面,必定吓一跳,因为君不畏的双目中充满了血红的恨芒—— 厉鬼才有他的那种眼神,怪吓人的。 这一夜海面上平静得异乎寻常,连一个涟漪也不起,快船就事像行驶在一片巨大的镜子上似的。 天快亮的时候,君不畏正抱头大睡,突然间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滚起来了。 君不畏是被安放在舱中的矮桌子震醒的。 他撑臂而起,只见包震天吃惊地双手抓牢矮桌不放手。 “怎么了?” 包震天道:“怕是天气要变了。” 君不畏道:“外面好像是晴天呀。” 包震天道:“大海与陆上不一样,大海上出现大浪,天就快变坏了。” 君不畏道:“大浪来了,这船……” 包震天以手示意,君不畏立刻住口不言。 君不畏也知道,行船人忌讳多,船上不许乱说话。 他这才露出个笑意,却不料快船突然一个大倾斜,君不畏几乎又要滚动了,所幸他抓得快,抓住矮桌不放手。 便在这时候,舱外面传来小刘的呼叫声:“快出来几个人啊,落帆一半啦!” 不旋踵间,前舱奔出来七八个汉子,打着赤脚去落帆,有人还大声叫:“看哪,乌云从南边过来了!” 这时候才发现附近另外两条快船也落了半帆,快船立刻缓慢下来。 小刘在船尾掌舵,他忽然指着苗刚那条快船大叫:“有信旗挂上了,是叫咱们多加小心。” 苗小玉从后舱出来了,她小心地来到君不畏那舱门口,道:“君先生!包老爷子!” 包震天道:“苗姑娘,遇上这种天气,咱们大伙多小心,你就不用为我们费神了。” 君不畏道:“苗小姐,快回去吧,浪起了,舱面上很危险的。” 苗小玉道:“你们也不要随便走动,需要甚么,只要呼叫就可以了。” 君不畏道:“苗小姐,我们知道,你快回舱去吧。” 苗小玉急匆匆地又折回后舱,立刻把舱门紧紧地关了起来。 小刘在船上大声地吼叫扎帆、捆索、系桅杆,还叫两个汉子把吃的先分送到后舱去。 就在一阵折腾之后,当头便是一阵黑风刮过来,那快船不听使唤地直往大浪里撞。 “啊!” 这时候舵也不管用了,一个大浪,船面上的人全都成了落汤鸡。 当海水自船面又滑入海中的时候,快船就好像上了天,人们抬头看,天啊!另外两条快船就好像在山谷里一般。 于是又一巨浪掀过来,小刘这条快船一落千丈到山谷,再看另外两条船,我的乖!两条船被托上了半天空。 这时候船舱中的人就惨了。 船上升,人们的心就像塞了个石头般不舒服,船下沉,又好像往十八层地狱落,那份痛苦就甭提了。 君不畏双手抓牢矮桌子,双膝盘起来,双目一闭运起功来了。 包震天就不一样,横躺在那儿抱紧桌腿随它摇吧。 雨越下越大了,中间还夹着雷电,这时候任谁也难吃进东西。 “跨海镖局”的三条快船就在这旋风大浪中像三个被拨弄的不倒翁似的东倒西歪,有几次几乎撞在一起。 那苗刚单臂抱住后桅,大声吼叫着指挥快船往开驶,太近了会撞船,万一撞中就惨了。 副总镖头罗世人带伤指挥,已是精疲力尽了。 君不畏发觉舱内进水,却不知水从甚么地方进来,他一惊之下睁开眼睛四下看,包震天正在用布往船舱一角塞堵,想是船舱被海浪压破了。 波浪带着有节奏的“轰”声,一波一浪地压在船上,或一溅而滑入海里,紧接着巨浪排山倒海似的兜头袭上船舱,引起船上几个合力掌舵大汉的吼叫声。 小刘便大叫:“绳子拴牢呀,小心被浪冲入海中!” 也传来船桅附近的声音:“小刘呀,桅杆撑不住了,怕是要断了。” 这时候再看海面上另外两条快船,早已不见踪影,但见巨浪从天而降似的发出巨大的吼声,然后带起浪花一片煞白,发出“哗”地一声响,这时候如果有人说“海是诗人的乐园”这样的话,这个人一定是疯子,不知死活的疯子! 快船折腾到快天黑了,没有人吃下半口饭,而海上的大浪却更见凶猛。 苗小玉不只一次地拍着后舱门,她要大伙出尽力气,设法保住这条船。 苗小玉也隔着舱板呼叫君不畏,千万别往舱外走。 这时候她还在关心君不畏的安危,倒令君不畏多少有些感动。 就在这时候,快船被一个巨浪又送到半天空,浪头还未开始往下落,猛孤丁传来“咔嚓”一声暴响。 “桅杆断了!” “轰!” 真不幸,桅杆砸在船舱上,便也立刻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声。 “哎唷!” “有人掉下去了!” “稳住呀,别乱动!” 小刘又骂又吼,君不畏抹去脸上海水自舱顶伸出头来看海面,他吃一惊,只见漫天都是大浪,小船就像在水晶宫一般。 桅杆把后舱砸破,前舱尚完整,混乱中传来黑妞儿的声音,道:“快来人呀!小姐压在舱里了。” 这时候任谁也难动一下,君不畏听得清,但那桅杆压在后舱顶,一时间他拖不动。 黑妞儿也发现君不畏了。 君不畏正把半个头自破舱顶伸出来,一副落汤鸡的样子。 “君先生,我家小姐压在里面了。” 君不畏又见船被托上天,他双臂运力,要在船往下落的时候去推开断桅,只可惜他托了几次未成功,那面,黑妞儿急得掉眼泪。 包震天似乎吓呆了,他仍然在舱内乱堵塞,有甚么用,海水自上面灌进来了,包震天早已全身湿透了。 君不畏大声喊:“苗小姐!苗小姐……” 也许浪声太大,没有苗小玉的回声,君不畏把头又缩回舱内,立刻被海水当头浇下来,便也浇得他清醒不少。 君不畏见包震天在盲目地堵漏,他沉声道:“包老爷子,没用的,你歇着吧,我来想办法。” 包震天似乎没听见,仍然在堵。 君不畏坐下来,他面对那道厚厚的隔板,运起内力,力贯双臂,突然暴喝一声:“嗨!” “咔!”厚厚的隔板被他一掌击破,引得包震天回头看,不由大叫:“你嫌死得慢呀!” 君不畏拨开破板看,苗小玉被压在矮桌上,海水浇湿了她的头发,她似乎头往后面偏。 “苗小姐!” 君不畏伸手去拉苗小玉,可惜苗小玉不动,这时候包震天才看见苗小玉危险了,他也爬向破板边,道:“先摸摸还有气吗?” 君不畏探手摸,点点头,道:“要把她快救出来。” 黑妞儿拭着泪道:“君先生,咱们合力把桅杆推开吧,晚了就救不活了。” 君不畏拍拍黑妞儿,道:“你平日看来力气大,两个男人也打你不过,对不对?” 黑妞儿道:“君先生,你这时候说这干甚么?” 君不畏道:“你有力量为何不在这时候使出来?我帮你把桅杆推开。” 黑妞儿咬牙道:“我试试。” 君不畏又对包震天道:“包老,你的手脚要快,我俩把桅杆抬起来,你就把苗小姐从下面拖出来。” 包震天点点头,他双手拖住小玉的脚踝。 君不畏冲着黑妞儿点点头,道:“我喊一、二、三,你就用力地顶。” 黑妞儿把肩移在桅杆下方了。 君不畏大声吼:“一、二、三、扛!” 黑妞儿发出“哎”地一声叫,君不畏拿背往上顶。 船晃得太厉害,他两人顶了三次才见包震天把压在下面的苗小玉拖出来。 “哇!”一口鲜血吐出来了。 鲜血是黑妞儿吐的,她用力过急又猛,忍不住口一舔吐出一口血来,也算力气使尽了。 君不畏抱住苗小玉,仔细一探,也算幸运,有几块木板垫着,未曾全部压住苗小玉,可也撞得她昏了过去。 君不畏先是以掌在苗小玉胸前推宫活血,这时候还管甚么男女有别非礼勿“摸”,他不但摸,还揉着,而且不时地用力揉。 有人说应该以真气自背上贯入,那个效果就太小了,这是甚么时候,巨浪滔天,船快完蛋,哪有时间再去磨。 君不畏对苗小玉一阵揉搓,不能毫无反应——他的反应是身上渐渐热起来了。 苗小玉果然是一位贞烈女子,君不畏一摸便知道。 君不畏正自为苗小玉吐真气推拿的紧要时候,外面有人大叫:“不好了,船歪了!” 船在这时候歪,怕是快沉了。 君不畏心急了,他要把苗小玉交给黑妞儿了。 黑妞儿还在大喘气,没昏死也算不错了。 “黑妞儿,快抱紧你家小姐。” “你呢?” “船歪了,我去看看。” 他把苗小玉往黑妞儿怀里一放,头又伸到舱顶外,果见七八个人围在小刘那边,相互抱得紧极了。 君不畏再看断桅杆,只见桅杆倒在后舱顶正往一边歪,他立刻明白,这是因为桅杆太重,压得船身一边斜。 君不畏抓牢舱门大声喊:“小刘呀,我过来了。” 掌舵的小刘高声道:“君先生,船要沉了,你快找块木板抱住,落海以后有得救。” 君不畏道:“小刘,你们小心听我的,咱们合力把这断桅推落海里去,船就不会沉了呀。” 小刘指指船桅底部,道:“君先生,桅杆有一半还连在那里,你看怎么办?” 原来桅杆并未完全断掉,难怪几个大浪之后桅杆仍然连在船上面。 快船的桅杆断裂处距离船面四尺半那么高,四根绳子再加上破帆,一时之间大海怎能打得断桅脱离船身? 快船随浪摆又晃,渐渐往左面压,再有几个大浪,这条船非翻沉海中不可。 君不畏见天色也快黑了,七八个大汉挤在船尾没办法,浪高十丈没有人敢移动。 君不畏仔细看看海面上,只见他突然在船往浪头升的时候,平飞而起,三丈外他先抱住断桅杆,这动作吓得小刘几人大声喊。 “小心被压住呀!” 君不畏哪有说话时间,他抬手疾挥,电光闪掣,破帆与绳索当先被风刮得随浪往海里漂去。 君不畏抖抖衣袖出刀疾劈,他一共狠劈七刀,暴抬腿把断桅踢落大海里,却也正是船自高处往下沉的时候。 快船这刻又平稳多了,小刘第一个大声喊叫:“君先生,真有你的!” 君不畏接过抛来的绳子,小心地又跃到后舱边,已听得破舱中有苗小玉的声音传出来。 君不畏走进后舱,只见苗小玉伸手去拉他。 “谢谢!” 苗小玉落泪了,其实苗小玉的全身也早湿透。 君不畏道:“你醒来就好了。” 苗小玉挣扎着要起来,她只挺了一半便倒入君不畏的怀中了。 君不畏搂住苗小玉,湿水的衣裤很光滑,苗小玉那一身光滑却也引不起君不畏的幻想。 这时候生死关头,甚么七情六欲早就不存在了。 “你伤在哪里?” “我被撞昏卡在桌面上,多亏你出手救我。” 君不畏道:“我能不救吗?同舟共济呀!” 苗小玉看看君不畏,激动的双目见泪。 这时候一边的黑妞儿开口了。 “你们吃些东西吧,一天了,都没吃甚么。” 她递来两块肉干,还有两个卤蛋。 君不畏接过来,他分了一半给苗小玉。 当他吃了些东西伸头看,海面上除了白浪花之外,呼啸的风刮得海面一片漆黑。苗小玉又哭了…… 君不畏拉过包震天,道:“老爷子,依你看另外两条船会不会……” 包震天道:“这样的大浪我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情形只怕那两条船也不乐观。” 苗小玉“哇”地一声哭了。 苗小玉再是英勇,这时候也免不了现出女儿态,她哭得十分伤心。 君不畏叹口气,道:“这样的天气要几天?” 包震天道:“且等天明才能知道。” 君不畏伸头往外再看,他发现前面舱里也有人在,只是出不来,船尾挤了七八人,大伙轮流在掌舵,这时候正是危险时候,如果舵掌偏,船往浪里打横,大浪压下来船就完了。 君不畏不懂这些,他见这几人抓着绳索缠腰间,随着快船直瞪眼。 这些人大概也一天没吃东西了。 “黑丫头!” 君不畏急急地叫过黑妞儿。 黑妞儿走过来,道:“君先生!” 君不畏道:“还有吃的吗?” 黑妞儿道:“卤蛋大饼还有些,君先生你还要吃?” 君不畏道:“统统快拿来!” 黑妞儿把个油布包取来,君不畏接过来便把苗小玉扶在一边,他对外面看看。 “我出去一下。” 苗小玉道:“是的,船尾的人一定饿了。” 隔着个小桅杆,君不畏抓紧落下来的帆,急急地把油包送到船尾。 小刘等见君不畏冒险过来,齐声大叫:“小心啊!” 君不畏把吃的分送各人,只对大伙说了一句话:“辛苦了!” 说完他又回身走,一个大浪又压上了船。 “哗!” “小心呀!” 大浪消失海中了,船面上不见君不畏的人,这一下大伙惊慌了。 “君先生!君先生掉进海里了呀!” 后舱中苗小玉就要往外冲,却被黑妞儿用力抱住不放手。 “放开我,放我出去呀!” 苗小玉拚命挣扎,一边的包震天说话了:“苗姑娘,海上这么大的浪,天又这么黑,你出去又有甚么用?” “我不要他死,我要找到他!” 包震天道:“行吗?这是命,咱们只有认命。” “我要出去!” 便在这时候,又有人高声大叫:“嗨!君先生没有掉进海里,他是被布帆卷住了。” 小刘立刻大叫:“君先生,你吓坏大伙了!” 苗小玉也听到了。 她破涕一笑,便伸出头来看,果然,君不畏正一寸寸地往这边移动,布帆有时候遮住他的脸也会盖住他的身子。 包震天找到一根绳子,抛向君不畏,别看只不过三丈不到,想过来还真冒险。 只不过君不畏很会看形势,一把抓牢绳子往腰上缠,纵身便到后舱门,匆忙地钻进舱里了。 苗小玉“啊”了一声,一头扑进君不畏的怀里了。 “你吓死我了!” “我还不打算就此死掉。” “你若死了,我也不打算活了。” “我更不打算死了。” “嗯。”苗小玉抱得君不畏更紧了。 船也摇晃得更厉害了,因为有几个巨浪几乎把船吞噬掉,所幸三个大汉冒死推动船舵。 天色更黑了,黑得叫人几乎忘了太阳是个甚么样子。 就在大伙哭天不应的时候,快船上有人大声叫:“哎唷,前面是山呀!” 仅仅只是这么一句喊,快船“轰”地一声不动了。 船虽然不动,但海上的巨浪仍然不放过,一个接一个的大浪压上快船来,大伙极目看,啊,这儿竟然是个椭圆形的孤岛,快船被浪冲得卡在礁石中间,这光景一时间是不会翻船了。 小刘等几个大汉爬到船头向岛上看,有人大声叫道:“是个荒岛呀!” 有人更指着大海,道:“海上不见咱们的船了。” 海上早就不见镖局的快船了,这种风暴,再大的船也吃不消。 天黑的时间很长,当天空透出一片灰白的时候,大伙只觉得已有一个世纪长。 天总算亮了。 海上的风虽仍大,但浪小多了。 小刘立刻把人集合一起,真幸运,他所带领的十一个人都在,只不过有三个受过伤的人,如今被海水泡浸,伤处泛白,痛得他们龇牙咧嘴。 包震天就不住地吸大气,他背上受过伤,刚结好的疤又落了。 有人把吃的弄齐全,至少先把肚皮填饱。 这条快船好像已有几处破裂,所幸船壳完整,但主桅断了,只有后边一根小桅杆。 苗小玉找来小刘,问道:“你有甚么主意?” 小刘指指荒岛,道:“大小姐,先着人到这岛上去瞧瞧,也许另一边有人家。” 苗小玉道:“如何上岸?” 小刘道:“那得等浪小风停才能上岸。” 突然间,有人叫起来:“有人往这儿奔来了!” 大伙一齐往岛上看,嗨,还真有人往这儿跑,一共是三个人,来人个子不高,也看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 君不畏直视一眼便笑了,道:“三个全是女人。” 三个人拖着蓬松的长发好像要飞起来似的,那身段与姿态,一看便知道是女人。 岛上三个女人跑得快,刹那间到了岸边礁石上,这三个女人大声叫,风大,听不清这三人叫什么。 小刘站上船头,道:“喂,我们的船不能动了,快去把岛上的男人都叫来,帮我们个忙呀。” 他站的是顺风,喊的话岛上三女都听见了,只不过三人一齐在摇手。 小刘可急了,他看看船,还好,是搁在浅沙滩上,并没有碰在左右礁石上。 他回头道:“咱们先上岸吧,且等风小浪消,希望慢慢把船驶去海上。” 苗小玉明白,小刘的海上经验好,他说的一定准,错不了。 她点点头,道:“小刘,咱们怎么下船?” 小刘道:“若论水上功夫,咱们这里都是一流的,这么办,有哪一位自愿带根绳头游上岸?” “我去吧,至少我比你们跃得远。” 大伙一听回头看,君不畏已在挽衣袖了。 苗小玉上前,道:“不,君兄,这是我们的事。” 君不畏道:“也是我的事。” 他取根绳子紧腰间,看看右面的礁石四丈远,只见他双臂一张,长身就是两个大空翻,人在中途,船上已有人大叫一声: “好!” 君不畏落脚在礁石上,把绳子又拉长,腾身又往近岸的礁石上跃去。 他成功了,当他往岸上飞扑的时候,冲击来的大浪那么巧的自礁上卷向岸。 君不畏到岸上了,只见三个赤足女子向他奔来,君不畏发觉,这三个女子还真美。难道这个岛上出美女? 君不畏正欲打招呼,从半坡林中又奔来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手上还提着一把弯刀,好锋利的弯刀。 这女子身法真快,几个箭步便扑到岸边来。 她把弯刀猛一抡,对三个女子大声吼:“真大胆,竟敢跑到海边来,想逃走不是?” 三个女子吓得挤在一起,那握刀女子又吼:“滚回洞里去,惹火了我便杀你们!” 三个女子立刻拼命似的往半坡上奔去,君不畏便在这时候到了握刀女人面前了。 他看那女人手上的刀,笑笑道:“你是……” 那女人一见君不畏立刻变了样,把刀倒提哧哧笑,道:“哟,原来是个年轻漂亮的汉子呀。” 君不畏道:“年轻是真,漂亮没有啊!。” 那女人再看海边,礁石中搁浅一条船,她又是一声笑,道:“你是从船上下来的?” 君不畏道:“我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那女人呵呵笑了,她笑起来还有些媚,满口的牙齿就好像白玉一样闪光亮。 “你这人真有意思。”她指指船上,又道:“船上还有多少人?他们好像在等你救他们了。” 君不畏腰上缠着绳,闻言忙找了一块大石头把绳子系好,这才对船上吼叫道:“上岸了!” 船上开始有人往下跳,他们抓着绳子往岸上游,一个接一个地游上了岸。 提刀女人吃吃笑道:“十二个呀。” 君不畏道:“苗小姐与黑妞儿怎么不下来?” 小刘还未开口,包震天道:“君老弟,苗姑娘说了,船上有东西,她与船共存亡,所以咱们得尽快设法,等天一好转,咱们慢慢把船离开沙滩。” 君不畏道:“说得也是。” 那提刀女子看看每个人,笑对君不畏道:“喂,你叫甚么名呀?” 君不畏道:“我呀,我叫‘卜拉粗’。” 那女人吃的一笑,道:“甚么?你叫摸了粗?哈……” 其实这有两个意思——卜拉粗就是摸了粗,君不畏的另一意思是你这女人别惹我,我发了脾气就是摸了粗——揍人! 他见这女人刚才对付那三个女人的架式,便对这女人产生了厌恶感。 小刘走过来,对那女人道:“请问,这个岛的名字叫甚么?” 那女人上下看了小刘几眼,道:“鱼山岛。” 浙江外海是有个鱼山岛,听说田九旺的根就在这个孤岛上,那么…… 小刘心眼灵活,他一把拉过君不畏,走到五丈外,神秘地道:“君先生,咱们误打误撞,加上老天开玩笑,把咱们送到个好吓人的岛上来了。” 君不畏道:“这海岛甚么地方吓人?” 小刘道:“岛不吓人,岛上的人吓人呀。” 君不畏道:“就凭那个拿刀女人?” 小刘道:“我不说你不知道,我要说出来你吓得慌,君先生,你知道这儿住的甚么人?” “谁?” “就是那横行东海十多年的大海盗田九旺呀。” 君不畏双目一亮,两道剑眉斜上挑,道:“怎么说?” 小刘道:“大海盗田九旺的老巢在此呀。” “哈……哈哈哈……”君不畏笑起来了。 小刘道:“君先生,我知道你的本事大,可是田九旺也非泛泛之辈,他的手下能人多,咱们一共几个人,有道是恶狼也难抵众犬咬,我看咱们要完了。” 君不畏道:“小刘,你别怕,我就是踏破铁鞋要找这田九旺,要由我说,田九旺快完了。” 便在这时候,只见那提刀女人大声叫:“喂,你两人在那儿嘀咕甚么?” 君不畏拍拍小刘,道:“别惊慌,沉住气,你且看我来对付这女人。” 他笑呵呵地走向那女人,道:“这个岛是鱼山岛呀,我忽然想起我一个远方亲戚了,听说他就是在这鱼山岛上开创个甚么帮呀。” 那女人一瞪眼,道:“卜拉粗,你的亲戚叫甚么?” 君不畏心想,这女人认定自己真叫卜拉粗了,那就卜拉粗口巴。 他吃吃一笑,道:“我的娘舅家姓田,我有个远房老表侄子的亲舅,他的名字好像是叫……田九旺吧。”他见这女人面皮紧,遂又道:“大嫂子,这岛上可有这个人?” 那女人沉声道:“田九旺到底是你甚么人?” 君不畏道:“我不是说了吗?认真地说,他应该是我大舅家的亲戚,亲戚的亲戚,你说我该怎么称呼他。” 女人嘿嘿笑,道:“甚么乱七八糟的,莫非你在开甚么玩笑?” 君不畏一本正经地道:“你带我去见我那位拐个弯的老表舅,我提几个人的名字他一定知道。” 那女人叱道:“你见不到他。” “为甚么?” “他不在,我老实对你说,田九旺是我们这儿当家的,我可并未听说他还有个你这样的亲戚。” 君不畏道:“你若不相信,我在岛上等。” 只这两句话,那女人由不相信转而半信半疑。 她看看上岸的人,道:“你们是哪儿来的?” 君不畏道:“小风城。” 那女人道:“哟,三百里外的闽粤交界的海边小县城呀。” 君不畏道:“大县呀。” 那女人嘿嘿一笑,道:“我们当家的押着一批银子往北去了。山东那面有捻党,我们当家的插一腿,大概再有五七天便会回来了。” 君不畏道:“我们等。” 那女人吃吃笑,道:“好哇,你们这就跟我来。” 她当先往半坡走,矮林子并不密,怪石嶙峋倒吓人。 半坡上有个小径往横里延伸,走的人没有一个开口说一句话的。 已经走过大半个山坡了,怎么仍然不见有屋子? 小刘暗地对君不畏道:“君先生,咱们不能待太久,想办法把船弄到海里,船上还有白银二十万两呢。” 君不畏道:“船上还有苗姑娘与黑妞儿两个人。” 小刘又对包震天道:“包老,咱们运气不错,田九旺竟然不在岛上。” 包震天道:“别多话,我信得过君老弟。” 一行人走到一处悬崖边,突然发现十几个女人奔上来,有三个还抱着娃儿,两个娃儿在吃奶。 君不畏看得一惊,怎么当海盗的都把家眷带来了?这倒是令人奇怪的事情。 君不畏打横一看,刚才海岸边的三个美女人也站在另一端,三个人脸上无表情,双目均是痴呆状。 君不畏已想到,这三个女人必然是在海上被田九旺掳来这岛上的。 那女人说得一口宁波话,她高声对众女人作介绍,吾侬啊啦地拍着君不畏说着,引得几个女人吃吃笑了。 君不畏也笑,他笑得当然开心。 一个说谎的人,当他的话被人相信以后,当然会开心,所以君不畏还大笑。 那女人道:“你们跟我来吧,你们衣衫全湿了,要烤干呀。” 她把这批人领着往一处大山洞中走,那山洞还真的深,君不畏用步量,总有个三几十丈那么长。 火把插在石缝里,那女人指着洞中一边的柴薪,道:“弄了火你们烤衣服,我去给你们拿吃的。” 她走了,而且走得很快。 只不过当她走到那山洞口的时候,回头哈哈一笑,但听得“轰隆”一声响,嗨,洞门口被好粗的铁栅堵住了。 那女人站在铁栅外大笑起来了。 “哈……” 君不畏第一个冲到洞口,他沉声道:“喂,你这是在干甚么?” 那女人以刀指着君不畏,道:“你是我们当家的远亲?” 君不畏道:“错不了!”这时候他只有硬着头皮扯谎了。 那女人冷冷道:“我们当家的是个孤儿,他闯了一辈子才有今天这片基业,他可并不曾说过有你这一远亲呀。” 君不畏道:“我等他回来呀。” 那女的吃的一笑,道:“所以我把你们囚起来。”她再一声笑,又道:“当然,我也不会饿你们,我这就着人送来吃的,你们升火烤衣吧,哈……” 她走了,而且走得真轻松,口中唱着曲子还带笑。 君不畏当然火大了,他忿忿地走到洞口,小刘已升火叫大伙围着烤衣服了。 君不畏他们还不知道,那婆娘有多厉害,他找了几个女人到海边,想上船发财了。 只不过这些女人没有一个敢往海浪中跳,近岸的浪比之大海中的浪更危险,万一头撞礁石上非死即伤。 船上面,苗小玉伸头看,她问黑妞儿道:“真奇怪,怎么咱们的人一去不见了?” 黑妞儿张望一阵子,道:“来的全是女人,其中那提刀的女人也来了。” 苗小玉道:“是不是出事了?” 黑妞儿道:“有君先生同往,不会出事的。” 苗小玉道:“怎么他们不回来?” 黑妞儿道:“也许他们在同岛上的人商量着帮咱们把船修好吧。” 两人正自说着话,岸上面传来吼叫声,道:“喂,船上的人听着,快快下船来,我们给你们备好了吃的喝的,下来吃吧!” 苗小玉看看黑妞儿,道:“我们不下去。” 岸上的女人吃吃笑,脸色变了。 “不下来吗?那我们上船去了。” 便在这时候,有个婆娘狠下心道:“田大姐,我们顺着他们这条绳子往船上爬,别叫潮水把船涨跑了。” 姓田的女人点点头,道:“对,咱们先上船,上面只不过两个女人,咱们定打得过。” 五个女人加上一个姓田的,一个个扎紧裤带拴头发,拖鞋甩在沙滩上,顶着大风便往那根绳子上攀去。 姓田的女人第一个,她后面还有五个,眼看着就快爬上船,黑妞儿急得直跳脚,苗小玉很想一刀把绳斩断,又怕君不畏一行回来了难登船。 只这么一犹豫间,姓田的女人已攀上船。 她横刀逼退苗小玉与黑妞儿,一边还吃吃笑,道:“哟,你这位姑娘好美呀,杀了你太可惜了。” 苗小玉见一个个爬上船,心中怒,口中甜,道:“这位大嫂子,别这么开玩笑,我们那些人呢?” 姓田的女人呵呵笑道:“他们好得很,正在岸上烤衣衫,另外还吃着饭,你们怎么不下去呀?” 苗小玉道:“你们上船干甚么?” 姓田的女人一抡手上刀,冷下脸嘿嘿笑,道:“干什么?你以为姑奶奶上船干什么?” 苗小玉道:“想发一笔财了?” 姓田的女人吃吃笑道:“老天爷把你们送了来,我若放过会遭天怒的。” 苗小玉反手抽刀,双尖刀已握在手上了。 黑妞儿早就举起铁棒准备干,她厉声道:“小姐,原来这是藏海盗的地方呀。” 苗小玉想到君不畏他们一行,双尖刀——横,道:“说!你把我们的人怎么了?” 姓田的女人笑开怀了:“哟,原来也会用刀呀,这可妙,当家的最喜欢小辣椒,今天我把你拿住,我们当家的一定高兴得睡不着。” 苗小玉道:“你还未告诉我,我们的人呢?” 姓田的女人脸上杀机一现,道:“那些人被我招待在一处山洞里了。” 苗小玉吃惊地道:“你把他们关入山洞了?” “等我们当家的回来再发落。” 苗小玉道:“你们当家的是哪一个?” “就是那大大有名的田九旺。” 苗小玉闻言吃一大惊,怎么如此巧,偏就在田九旺的岛上搁浅。 黑妞儿以手掩嘴,道:“大海盗田九旺呀!” 姓田的女人吃吃笑道:“黑丫头,没吓着你吧!” 另外五个女人手上也提了刀,有个四十多岁黑皮肤的大脚婆娘吼声如男音,道:“田姑娘,我看这船上一定有银子。” 姓田的女人道:“你怎么会知道?” 那婆娘道:“我看这船不是打渔的普通船,不相信你们看看上面。” 几个女人抬头看,小桅杆上一面小旗帜。 姓田的女人左右仔细看,她吃吃笑起来了。 “嗨,你们哪个识得字,小旗上绣的可是个‘镖’字?” 五个女人都不识字,也真难为姓田的女人,她还能认得那是个镖字。 有个女人问:“田姑娘,你说那是个镖字?你不是同我们一样不认识字吗?” 姓田的女人得意地道:“当年未来海上讨生活的时候,我同咱们当家的加上我大嫂同伙计,就在道上拦劫镖车,镖车上插有旗,旗上绣了个同上面小旗的字一样的,所以我比你们多识这个字。” 只认得一个“镖”字,也真难为她了。 另一个女人大声道:“既然是镖船,咱们今天发财了,出手吧,田姑娘。” 姓田的女人刀指苗小玉,道:“船上保的什么镖?” 苗小玉冷笑一声,道:“银子。” “多少?” “二十万两,就算送给你们也抬不动。” 姓田的女人呵呵笑道:“杀了你们我们慢慢地抬,抬银子是不会累的。” 五个婆娘早已瞪眼了,其中一个短发女人急道:“啊,二十万两呀,咱们把银子弄上岸,当家的回来一定有重赏。” 姓田的女人往苗小玉逼去,她冷冷地道:“看你长得这么美,挨刀可惜呀。” 苗小玉未退,她冷然道:“你很狂!” 姓田的女人道:“老娘是干甚么的?老娘干的就是疯狂的事情。” 苗小玉道:“你也一定常杀人。” “平常极了,也简单极了,你马上就会知道。”她把刀扬起一半,又道:“你很美,如果你不抵挡,放下手中刀,我保你在岛上过好日子。” 苗小玉道:“那是你想的!” 姓田的女人出手了,那真是狠又准,一刀直劈苗小玉的头,看上去就如同饿虎扑羊。 苗小玉左手刀横架,右手刀快得出奇地扑杀,冷芒一闪,姓田的女人吼叫着往后闪不迭,她的上衣破了,肚皮也破了,只不过伤了皮肉,差那么半点就开膛。 姓田的女人低头看肚子,她抬头,咬牙道:“真是小辣椒,姑奶奶大意了。” 苗小玉道:“你不应大意,拿刀的人如果大意,往往会遗恨终生的。” 姓田的女人咬唇举刀,她一跃两丈高,口中厉吼:“姑奶奶劈死你这烂嘴丫头!” 苗小玉侧身架,双刀忽然旋杀,只不过姓田的女人招式实在,两个人金铁互撞,发出兵刃声音不绝于耳。 姓田的女人边杀边叫:“快!你们围住黑丫头攻,完了再来侍候这野丫头。” 几个婆娘齐动手,果然把黑妞儿围住了。 黑妞儿早就按捺不住了,举起铁棍砸起来。 黑妞儿的铁棍后发先至,一马横扫,两把刀已被她击落海中了。 有个女人大声叫:“冲上去,上前抱住她的腰!” 果然有个女人发了狠,张臂去抱黑妞儿腰,她还发出“唔呀呀”一声叫。 别看黑妞儿粗又高,动作就像大黑熊,见那女人低着头冲过来,暴抬左腿侧踢“嘭”一声,那女人被她踢落海里去了。 另外四人发现自己人落入海里,被浪卷去,其中那个手中握刀的爬到船边叫:“大妹子呀,你在哪里呀?” 海浪中已不见那女人的影子,这时候姓田的女人正和苗小玉杀得凶,已无暇再管落海的人了。 苗小玉也发现,姓田的女人不简单,一路刀法她舞得好,如今已是第三遍,虽然第三遍,一时间苗小玉仍然找不出破解的方法。 苗小玉与姓田的女人拼杀在船中央,船头上又起了变化,当另外三把刀齐往黑妞儿头上照顾的时候,黑妞儿使了一招“悟空闹海”,一阵金铁交鸣,三把刀被她打落两把,可也被扑上来的两个女人抱住腰与脖子。 只有一把刀了,黑妞儿铁棍无法使出来,大伙抱得紧,就在船头摔交似的推推抱抱。 黑妞儿已经发狠了,她搂住两个女人不放手,抛下铁棍和两个女人落人海中了。 “咚!咚!” 海水四溅,海中起了个大漩涡,一时间三个人分开来,拚命地往岸边游。 黑妞儿也落水了,苗小玉这一急立刻双手并举,和姓田的女人拼上了。 “杀!” “唔!” 姓田的女人右上臂挨一刀,一声尖叫几乎手中刀也握不住了,她的心眼真灵活,立刻就往船头跑,一边跑一边叫:“你两人快去拦住她!” 握刀的女人迎上前,苗小玉挥刀杀得这女人鼻子上开了一道口。 “这女人真厉害,快回去,等当家的回来收拾她。” 这是姓田的女人的话,她跃入海中,抓牢绳子先往岸上逃回去了。 另外两个女人一见形势不妙,也相继往海中跳,苗小玉不跳海,她气得直跺脚。 苗小玉站在船头上瞧,还真的有两个女人爬上岸去了,可是黑妞儿呢? 苗小玉本能地大声喊:“黑妞儿!” 这时候只有海浪声,海水仍然拍到船上来,两边看,大浪比船还高,苗小玉几乎想哭。 她坐在船头往岛上看,除了三个女人往半山上跑,便甚么也看不见。 不料竟有奇迹出现,一团影子从岸边冒出来,苗小玉一看心宽,只见两个女人仍然抓牢了黑妞儿不放手,她三人被大浪冲到岸上去了。 苗小玉知道黑妞儿的水性好,却想不到她还真能在这样的大浪中挣扎上岸。 三个人在岸上又扭成一团,想是力气用尽了,倒了下去,一时也爬不起来。 苗小玉大声喊:“黑妞儿呀,我去杀了她们!” 她还未往岸上去,两个和黑妞儿打的女人不打了。 姓田的女人都上岸跑了,她们当然不会等挨刀。 虽然她们往山坡逃,但黑妞儿也无力气去追杀,坐在岸边直喘气。 苗小玉大声叫:“黑妞儿,回来,你一个人在岸上危险!” 黑妞儿回答的声音很小,她的力气耗尽了。 她在沙滩上斜趴着喘大气,半晌才对船上的苗小玉道:“小姐……我……去……找……君先生……” 苗小玉:“你先回来,商量以后再决定。” 黑妞儿无奈,便拉着那条绳子又回到船上,苗小玉发现黑妞儿更黑了,因为喝了不少海水,憋得脸泛青。 苗小玉拉住黑妞儿,道:“咱们回舱里去,等你歇过来,吃饱了东西再作打算。” 黑妞儿道:“我无力追杀她们,小姐,怕是岛上还有人要来,她们已经知道咱们船上押的是银子。” 苗小玉道:“别想那么多,他们再来,我把绳子砍断,他们若游水上船,咱们就出刀。” 黑妞儿闭上眼睛了。 苗小玉走出破舱往岸上看,她除了看到乌云飞一般地掠岛而过,便什么也看不见。 姓田的女人走得快,她一路奔回山洞中,有几个女人围上来,大伙问她怎么了。 姓田的女人回头看,她带去的五个女人只回来四个,她怒视着洞外面,道:“娘的,船上那女子真厉害,差一点刀砍在我的脖子上。” 她把受伤的臂举起来,有个女人为她敷上药。 有个背娃儿的女人间:“船上载的什么东西?” “镖银,很多箱银子。” 她此言一出,十几个女人叫起来了。 姓田的女人道:“大当家率人去山东,算算日子,也就在这。三五天回来了,你们大家多小心,别叫那小船溜跑了。” 跟去的女人把湿衣换下,原来这个山洞住的是海盗们的家眷。往洞里面走,只见洞内用布幔隔了十几个小房间,房间中除了铺稻草与旧被外,也有箱笼杂物。 姓田的女人把伤扎妥,就往另一个山洞走,那当然是囚君不畏一伙的山洞。 只见她气呼呼地走到铁栅门前,往里面瞧了几眼,大声吼道:“喂,你们哪一个是船上的头儿?” 君不畏大步走过去,道:“我!” 姓田的女人看看君不畏,她露牙吃吃笑道:“哟,你很年轻嘛。” 君不畏道:“谢谢你着人送来的东西,我们不饿了,只不过你打算把我们关多久?” 姓田的女人吃吃一笑,道:“关到我们当家的回来。” 君不畏道:“你们当家的何时回来?” 她正视着君不畏,道:“快啦,就这三五天吧。” 君不畏道:“你打算关我们三五天了?” “不错。” 君不畏叹口气,道:“咱们之间无仇无怨,你又何必非等你们当家的回来杀我们?” 姓田的女人道:“杀了你们,船上银子就是我们的了。” 君不畏吃一惊,道:“你怎么知道船上押的是银子?” 姓田的女人半带笑地道:“我们上船去看了,船上那女人也承认了那是镖银。” 包震天一边急问:“你们把船上的人怎么了?” 姓田的女人冷哼一声,道:“真气人,她两人拚上命,我们只有退回来,我们不急,银子跑不掉的。” 君不畏暗中运力,他把双目一亮,直视着栅外姓田的女子,他的眼一眨也不眨,看上去他入了魔。 他使其摄魂大法了。 他的嘴巴也似在说甚么,只不过别的人听不到。 姓田的女人听到了,她的反应是哆嗦。 两个人的视线渐渐地碰在一起了,谁也看不出君不畏还有这一套。 其实武功到了高层次的武者,很容易习练这种神奇的功夫,只不过使的人很耗精元。 君不畏开口了:“爱我吗?” “唔……” “我就是你的心上人呀,唔……你好美呀。” 君不畏身后的汉子们全怔住了。 这是怎么了? 君不畏双手伸出去了,他把手伸向姓田的女人。 姓田的女人真听话,她用一双手去拉君不畏,那么温柔地把一双手放在君不畏的掌上了。 “你真的好美呀。” “啊……公子呀,啊……” 姓田的女人变了,母夜叉变成桃花女了,为什么叫桃花女?只因为她的双颊带点红。 君不畏道:“美人呀,我爱死你了。” “啊……” 君不畏又道:“投入我的怀里来吧,我的美人儿。” 姓田的女人把身子贴上铁栅门了,君不畏应该下手的,但他却没有,他明白,如果此刻挟持,铁栅门如何开?万一她大叫,即使来人,这些人也不一定听话打开铁栅,反而弄巧成拙了。 君不畏的右臂搂住姓田的女人,低诉似的道:“这样我抱不住呀,把门打开吧。” 不料姓田的女人道:“我……打不开呀!” 君不畏道:“我太爱你了,你看我……渴望和你……” 姓田的女人面带桃花地道:“铁栅落下,没有机关开启,每次开栅,要所有男人都出动了抬起来。” 君不畏道:“我们这里人不少,由我们下手抬。” 姓田的女人摇摇头道:“我可爱的情郎呀,我不说你怎么会知道,铁栅上面有插梢,高高的有四丈,那地方光滑无比,只有我们当家的才上得去,也只有当家的才移得动,我不行。” 君不畏双目亮极了,他死死地盯着姓田的女人的双目,柔柔地道:“既然有插梢,你又怎么把铁栅放下来?难道你还有另外的方法?” 姓田的女人幽幽地道:“情郎呀,发动机关快,我只把一块抵住的大石推开,铁栅便落下来了。” 君不畏动手去抚摩姓田的女人的前胸,摸得姓田的女人吃吃笑。 君不畏并不觉得美,他甚至有些厌恶,觉得自己的双手是揉着一个绵羊尾巴。 但他的口气却是诱人的:“我亲爱的,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我无能为力了?” “我们只有等你们当家的回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灌迷汤,尽在姓田的女人身上摸,更把舌头隔着铁栅往她鼻上舐,光景可真令那女人全身发烧而难以自制。 她发出“唔唉啊啊”声,恨不得一头钻过去,她不能就这么地隔靴搔痒过干瘾。 姓田的女人似已迷茫得步履不稳,如果不是靠在铁栅上,如果不是被君不畏抱住,她怕早已倒在地上了。 君不畏便相信他这摄魂大法一般人实难抵拒,姓田的女人当然迷糊了。 突然,她用力挣脱开来,君不畏吃一惊,只听姓田的女人无力地道:“亲爱的,你等我,我去……设法……” 君不畏道:“快去吧,我等不及了。” 姓田的女人回身走,她走得东倒西歪。 君不畏真怕这女人中途清醒过来,他便前功尽弃了。 小刘与包震天过来了。 包震天低声道:“君老弟,你可真有一套,自从鸦片进入咱们国里,从西洋传来一种催眠术,你这一套……” 君不畏笑笑,道:“比催眠术更厉害,我用的是摄魂大法,时间上比催眠大法久。” 小刘道:“但愿这女人快叫人来为我们打开铁门,休忘了船上苗姑娘与黑妞儿她们必定等急了。” 君不畏道:“大伙别过来骚扰,我想必有办法出去,至少田九旺还得四五天才能回来。” 提到田九旺,君不畏脸上一片肃杀之气,他到东南沿海来,为的便是杀田九旺。 姓田的女人真的迷茫了。 她拿了一捆绳子往半坡上奔,谁也不知道她到半山坡去干什么。 半山坡的乱石堆里,姓田的女人用力搬石头,搬得可真有劲,霎时间搬开一个黑洞。 只见她把绳子往腰间拴牢,顺着绳子往下滑,那绳子还真长,足足有十多丈,直到她滑到洞底下,然后匆忙地把绳子解开,巧妙地又把绳端藏起来。 姓田的女人面带痴呆地往前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便坐在地上喘着气。 她一边喘一边叫起来:“我的好人啊,我在这儿想死你了!” 这声音并不远,好像就在洞里面,君不畏立刻听到了,他对大伙打招呼,叫大伙围着那堆火别走开,他自己便往洞底走去。 “你来了吗?我亲爱的。” 渐渐地,越走越黑,已经快伸手不见五指了,不料就在这时候,突然一团黑影扑过来,君不畏想躲也躲不过,便被抱个正着。 “啊……唔……” “你……你怎么进来的呀?” “别问了,咱们快活吧。” “不!你得先告诉我怎么进来的。” “嗯,先快乐呀,好人呀……” 君不畏不干都不行,那姓田的女人自己解衣裤,也抓君不畏的衣衫。 君不畏笑笑道:“唉,不忙我好饿哟,你先去弄来些吃的吧。” 她撑身而起,真绝,双手抱起衣裤,道:“你别动,我去拿吃的,我怎会把你饿坏?我会心痛的。” 君不畏道:“前面还有人呀,他们也饿了。” 那姓田的女人指指君不畏的面皮,笑道:“不会饿他们的,你可不能动,我马上就回来。” 君不畏道:“我不动,我等你。” 灰暗中,那姓田的女人一掌拍在君不畏脖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君不畏几乎昏过去。 君不畏装昏,因为他的思维反应快,他明白她这一掌就是要把他击昏。 那姓田的女人吃吃一笑,又在君不畏的唇上吻一下,道:“我的心肝宝贝,你且闭上眼睛睡一觉,我去去就回来,我也饿了。” 她挺身而起穿衣衫,低头再看看君不畏,吃吃笑着往洞内走去。 君不畏一看机会来了,他急忙起身找衣裳,乱七八糟地穿上身,急急忙忙也往洞中走。 灰暗中有落石声音传来,君不畏闻声走过去,啊,有根绳子贴着石壁垂下来了。 君不畏抬头看,只见那姓田的女人快到上面了,他本想也拉着绳子爬上去,只怕被她发现。 不料君不畏只一犹豫,娘的,那姓田的女人又把绳子拉上去了。 他忖度着那怪洞,然后以背贴石壁,慢慢地以壁虎功往上面移动。 他一共上了七八丈高,突觉半空中垂着绳子,君不畏拉住绳子可乐歪嘴了,原来姓田的女人并未把绳子完全拉上去,她只拉了一半。只一半,她相信君不畏上不来的。 君不畏把绳子拉了几下,不料绳子在上面拴住了,不得已,他自己抓牢绳子往上攀,他到了洞上面。 山坡上荒草不长,但风雨交加,令人无法站得稳,他想起船上,真替苗小玉与黑妞儿担心。 君不畏打算把绳子解开垂下去救人,又怕姓田的女人突然走回来,他虽然不怕她,但她一喊叫,岛上的人就会杀来,反而误事,总不能把岛上女人都杀光吧。 他想到姓田的女人说过,洞上面有个机关,只要把铁栅推上去一卡在石槽里,洞中的人就会出来了。 君不畏相信他能攀上洞的上方去。 田九旺能上去,他也一定可以上去。 一念及此,君不畏认定方向,立刻奔向山坡侧面,他在风雨中很快便找到洞口。洞中升起一堆大火,大伙正在议论纷纷不知说些甚么。 君不畏奔过去,急急地对洞中道:“你们快过来!” 大伙一听,立刻听出是君不畏的声音,一拥而到了铁栅边。 包震天道:“君兄弟,你是怎么出去了?” 君不畏苦笑道:“我使了点法术,用了点心计,那女人去取吃的了,你们赶快一齐抬这铁栅门,我到洞上面去找那梢子去。” 至于他与姓田的女人的那一段折腾。当然省略掉了。 小刘低声道;“这上面还有机关呀?” 君不畏道:“若是没机关,咱们就不会被囚在这荒洞中了。” 他指指上面,又道:“你们听到我叫喊,大伙便一齐出力气抬,快哟!” 这是生死关头,大伙摩拳擦掌准备抬铁栅了。 君不畏看看上面,风雨太大了,刮得他头发也贴上脸了,他用手一拢头发,拔身跃起三丈高,这才发现上面是个光秃秃的尖石,如今雨水洗过,想站住便也困难。 只不过君不畏看得很清楚,抵住铁栅上升的地方,果然有那么一根长石头,这石头很奇怪,好像有人专门嵌在那突出的石头上似的,铁栅如果往上举,举过那根长石头,铁栅便卡住不会掉下来,只不过卡的并不多,也很危险,只要下面有人推晃铁栅,铁栅就会滑落下来君不畏第一次未站稳,一个筋斗落下地,他再提一口大气腾空起,双手攀住那个长石头,他把石头往回收,立刻大声叫: “快抬!” 下面发出“咔咔”声,铁栅果然升起来了。 铁栅只上升了三尺高,君不畏急得快冒汗了,因为他双足滑得他实在不易站稳。 等到铁栅升有七尺高,君不畏才把石梢推出去,真妙,果然把铁栅卡住了。 他怕再滑掉,还在上面用手攀住长石外端,他大声地叫: “快出来。” 别看外面风雨大,没有一个不拚命往外逃,刚烤干的衣裤立刻又湿了。 君不畏刚刚放下长石,那铁栅经不住滑,“轰通”一声又落下来了。 他跃落在洞口,对大伙道:“我以为今夜有得折腾了,包老爷子,你打算……” 包震天道:“咱们先弄吃的,如今岛上全是女人,咱们怕什么?” 君不畏想了又想,忽然间他笑了。 他对大伙低声道:“你们在这附近躲一躲,我去去就回来。” 包震天道:“兄弟,咱们已经知道这个岛是田九旺的根,可不能等那老魔头回来,那麻烦就大了。” 君不畏道:“包老的意思我明白,老实说,如果不是船上还有镖银在,我就会在这儿等姓田的回来。”他指指坡的另一面,又道:“大伙快躲起来,我去去立刻就回来。” 大伙谁也不知道他要干甚么,但见君不畏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便也听他的指挥,匆匆地躲起来了。 君不畏腾身而起,顶风冒雨又奔到坡后边,他知道这儿礁石成堆有洞窟,找个大石头躲起来了。 君不畏这是打算要整人了,一对眼睛瞪得圆,突见斜刺里奔来一条黑影。 君不畏一看便笑了,因为来的正是姓田的女人。 她还在哼着宁波戏曲,怀中提着个油布包,她到了那个洞口不哼了,她唔侬阿拉地道:“吾的心肝,我把吃的已拿来哩。” 意思简单,她说的是“我的心肝呀,好吃的拿来了。” 只见她伸手去拉垂了一半的绳子往上面提,匆匆地把绳子提上来,她把绳头往腰上系,顺着绳子贴着石壁便往洞里面落下去了。 她怎知君不畏早就在那里等着整她。 姓田的女人已落到洞内了,君不畏往下看,他甚么也看不见,拉拉绳子他笑了。 他一边笑,一边把绳子往上收,匆匆地,一捆绳子被他拉到上面来了。 君不畏解开绳子扛起来便走,他才不会在这儿听那姓田的女人的呼叫。 君不畏奔到山坡正面来,他撮唇打个口哨,道:“伙计们,出来啦。” 立刻,四面八方围上十二个人来,包震天道:“你哪去弄来这根绳子?” 君不畏笑笑,道:“我把那个坑咱们的女人囚在洞里面了,她一时间休想出来。” 小刘道:“那个女人真阴毒,她大概打算上船抢咱们的镖银了。” 包震天道:“咱们被囚,天气好转,她们一定上船抢银子。” 其实他们怎会知道,姓田的女人已和几个女人去过了,只不过第一次未得手,她们正白商量等浪小了去把船弄几个大洞,叫船走不了,再等田九旺回来收拾这些人了。 姓田的女人先是受了君不畏的摄魂大法迷昏了心志,等到吃足甜头之后她仍然不过瘾,还要再折腾。 现在她在洞中叫起来了:“我的心肝宝贝呀,你到甚么地方啦,我给你送来吃的了,你不是饿了吗?” 这叫声自洞里面传出来,听得君不畏哈哈地笑了。 小刘几个人也笑开了怀。 处在这节骨眼上笑一笑,多少也能调剂一下倒霉运。 包震天道:“那女人快出来了。” 果然,洞中的姓田的女人奔到这面来了,她跨过那一堆火,跃到了洞口铁栅前。 君不畏迎上去伸手,道:“我等你拿吃的呀,亲爱的,你把吃的递出来。” 姓田的女人退一步,她尖声道:“你怎么出去了?” 君不畏道:“你怎么又进去了?” 姓田的女人叱道:“你少和我打哈哈,我真心对待你,还准备要嫁给你,你却坑我!” 君不畏道:“我怎么会坑你呀?我亲爱的。” 姓田的女人戟指君不畏身上挂的绳子,道:“你把我的绳子也偷去,你囚我在这洞中呀!” 君不畏道:“好女人,别说了,快把东西拿来我吃吧。” 姓田的女人再退后,道:“你不进来就饿死吧。” 君不畏笑笑,道:“我们这儿十多个人,大伙就在这孤岛上找,就不信找不到你们的人,田九旺他不在,我们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人杀一双,运气好还可以找到田九旺的宝藏,我们把他的宝藏也搬光,只有你,我们把你囚在洞里不放你,等田九旺回来杀你。” 不料姓田的女人听了吃吃笑,道:“去杀吧,去找宝吧,你们杀的人不重要,那些女人他们早就玩腻了,至于宝藏呀,嘿嘿……我田大叔不是猪,他会把宝藏留在这岛上?哈哈……把这孤岛翻个身你们也找不到。” 她这番话一说,君不畏等吃一惊,难道这儿还不是大海盗田九旺的根基? 一边,包震天道:“别相信那女人的话,君兄弟,咱们这就去找找,先把肚子填个饱,我看这风雨小多了,天亮也许咱们就可以走了。” 君不畏点点头,对小刘道:“咱们大伙在一起,找到吃的就先吃,完了回海边去,怕是苗姑娘她两人急坏了,别忘了,咱们一天未回去了。” 洞中姓田的女人见君不畏等走了,急得在洞中骂起来:“你娘的,好心没好报啊!” 岛上没房舍,只有几处山洞,君不畏等找了大半夜竟然找不到一个人,可也叫人奇怪,人呢? 原来海盗们善经营,把岛上的山洞伪装起来,陌生人上得山来,一时之间是很难找到洞口的。 君不畏看看地形,他站在一块大石上,想不到黑暗中走过来三个女子。 君不畏仔细看,敢情正是初来时的三个美女人。 这三人的年纪不大,顶多都在十七八岁那么大,不但长得美,而且一头秀发湿湿地垂在腰际。 包震天急问:“你们是住在岛上的?” 其中一个女子摇头,道:“我们是被抢来的。” 君不畏一想,难怪初来时这三个姑娘往海边跑,原来是想逃走的。 君不畏道:“这儿真的是大海盗田九旺的老穴?” 有一个姑娘拭拭脸上雨水,道:“我们只见过他来此一次,各位爷们,求你们把我们三人送到上海去。” 君不畏愣然道:“你们家住上海?” 三个姑娘齐点头。 君不畏道:“好,我答应救你们回上海,如今可有甚么好吃的,我们大伙全都饿了。” 三个姑娘手一指,她们一齐指着下面。 君不畏等立刻一齐往岛的下面奔去,他们到了海水冲击的地方,有个姑娘道:“要等到潮水落,才会看到有个大石洞,那石洞里面往上盘,里面住了十几个女人还有六七个孩子,潮水升,人便进不去了。” 君不畏一看,也觉得不可思议,人住在洞里面,敌人来了怎么也找不到他们。 包震天道:“君兄弟,咱们还是上船去吧,也许咱们的船未损坏,能修就修,凑和着慢慢往上海驶,你看如何?” 小刘也道:“对,我也这么想。” 君不畏道:“不对!” 包震天道:“怎么不对?” 君不畏道:“洞被海浪堵住了,那个姓田的女人又怎么会弄来一包吃的?” 小刘道:“对呀,她必然还有秘道。” 君不畏道:“我去问问她。” 三个美姑娘齐摇头,其中一人道:“千万别去呀,那个女人最厉害。” 君不畏一笑,道:“我也不是好欺的,你们等着我。” 他匆匆忙忙地又奔回铁栅口处,却发现姓田的女人坐在火堆边双手捧着气鼓鼓的腮帮子。 “喂,我回来了。” 君不畏一声叫,姓田的女人一蹦三尺高,呼地一声便来到了洞口铁栅前。 “好人哪,你看来不是个狠心的人,为什么……” 君不畏道:“我是天底下最好不过的大好人。” 姓田的女人道:“所以你良心发现又回来了。” 她故意伸出一双手,好像要去摸君不畏。 君不畏道:“我饿了。” 姓田的女人一高兴,道:“好,你就先吃个饱,我再告诉你如何再进来。” 她的动作很快,把个油布包托着走过来了。 君不畏吃吃笑,先伸手摸摸女人的脸,当然是隔着铁栅去摸了。 姓田的女人不避闪,还把身子贴近,她把油布包也递出来了,那模样还真可怜,眸芒有泪光。 君不畏把手去拿,油布包,她的另一手也伸出来,而且是快得出奇地一把抓住君不畏的湿衣襟,于是…… 于是油布包下面藏的一把尖刀露出来了。 真玄,也真快,她把尖刀往君不畏的肚皮上刺,刀尖已沾上君不畏的衣裳快戳进皮肉了。 君不畏当然吃一惊,摸脸的手疾拍,发出“砰”地一声响,那尖刀改了方向,她斜着刺,刺了个空,君不畏已闪退在半丈外,脚尖一撩,拾起油布包在手上。 他笑笑。 姓田的女人却尖声叫:“你好狡猾!” 君不畏道:“这话应该我来说。” 姓田的女人大叫:“还我吃的东西!” 君不畏道:“你不用再吃了。” 姓田的女人叱道:“你想把我饿死在洞里呀。” 君不畏道:“你不会饿死的,天亮了潮水退了,你们洞中的那些人就会来救你了。” 姓田的女人吃惊道:“什么潮水退了?” 君不畏道:“别多问了,我可爱的女人,我会再来的,哈哈……” 她以为他会等一等再来,其实君不畏的意思是以后会来找田九旺。 如果别的地方找不到田九旺,他当然会再来。 君不畏奔到半坡前,包震天第一个迎上来:“君兄弟吗?弄到吃的了?” 小刘与胖黑等也过来了。 胖黑见君不畏手上提着小包袱,笑道:“就算都是吃的,也不够我一人的。” 君不畏把布包打开来一看,啊,牛肉干就有两斤半,烤熟的鱿鱼也不少,还有南方人最喜欢吃的绿豆糕;想不到荒岛上还有这些好吃的。 于是,君不畏笑着叫大伙一个个排坐吃起来,你一个我一个地每人分了些。 三个姑娘也有份,这一伙人挤在一处崖下等天明。 君不畏头一个睁开眼,他看看四周躺的人,再把包震天叫一边问:“包老,今天这天气如何?” 包震天道:“暴风过去了,咱们回岸边瞧瞧去。” 君不畏道:“包老爷子,我想你们先回船上去,我要在这岛上四处瞧瞧。” 包震天吃一惊,道:“瞧甚么?” 君不畏道:“我找田九旺有一段日子了,这老贼去了山东,也不知何时才回来,所以……” 包震天道:“所以你在这儿等?” 君不畏摇头道:“我不等,我设法弄走他几件东西,引他上岸去找我,我们在岸上比高低。” 包震天道:“看样子,你好像和姓田的过节大了。” 君不畏道:“我非弄死他不可!” 包震天道:“你如何去找?” 君不畏道:“我去守在下面,潮水退了我进洞去。” 包震天道:“君兄弟,你千万要小心,我们在船上等着你,我知道,咱们的船也得整理好,苗姑娘如果看不到你,她八成会到岸上找。” 君不畏道:“我知道,我这就下去了。” 天亮了,海面上遗留的是小碎浪,岸边上的浪也小了,可以看见那条搁在岸边的船有些歪斜。 包震天与小刘当先奔到岸边,只见船上的苗小玉与黑妞儿两人正准备往岸上来,见了包震天等回来,苗小玉第一个破涕为笑了。 小刘大声叫:“小姐!” 苗小玉高兴地道:“这一夜你们在哪儿?也不回来告诉我一声。” 小刘道:“大小姐,这一夜我们的罪受大了。” 包震天道:“差一点全完了。” 黑妞儿突然高声叫:“喂,君先生怎么不在呀?” 苗小玉也叫起来:“君先生呢?他怎么样了?” 包震天道:“君老弟还有事,办完事他就回来了。” 他这么一说,苗小玉舒了一口气。 小刘已分派工作,道:“伙计们,岸边浪小了,去两个水性好的到船底,看看有破洞没有。” 立刻就有两个大汉往水下潜,余下的人拉着绳子上了船,苗小玉却站在船头往岛上看。 她当然最关心君不畏,只盼君不畏早早回到船上来。 搁浅的船也真凄惨,主桅折断,大帆也不见了,只有后舱附近的小桅杆,帆还破了几个洞,船底看过了,只是碰破几处,并不漏水,勉强还可以往上海驶。 大伙忙着吃饭又补帆,更等着君不畏回来。 君不畏守在海边不走开,他要等下面的山洞露出水面外,住在海边的人,都知道海水每天有两次涨潮两次落潮,由于地点不同,潮水起落的时间也不相同。 君不畏在岸边礁石上,果见海水渐渐地往下面落,而且一落便有一丈多,有个石洞露出来了。 君不畏也不多看,一个箭步便往洞中奔去。 那洞初时很低,有时海水还会扑击到石头上面来,但进去五七丈之后,啊,洞还够大,错叠的礁石中一条石道往洞中盘,远处似乎有光线,君不畏奔到光线下,他还真的难以相信,洞上方的石壁还有石洞。 这是洞中洞,住在上面洞中当然是安全又舒适。 君不畏刚刚走到洞下面,啊……从上面垂下一根绳。 君不畏还真的吃一惊,自己的行踪已被上面的人看到了,要不然怎么会垂下一根绳? 他拉着绳子正在犹豫,突然上面有人声。 “上来嘛,站在下面没意思呀。” 这是男是女呀,怎么说出的话嗲得叫人起鸡皮疙瘩…… 他再抬头看,啊,还真有个美人儿在往下面看。 美人儿还对他直点头,抖着绳子叫他往上面去。 君不畏能不上吗? 只见他双手抓牢绳子,猿猴似的便攀上那个四四方方的石洞里去了。 石洞中只有一个人,君不畏看那女人是妖了些,但她婀娜的动作,嗲嗲的声音,还真的叫人愉快。他再也想不到,这石洞中还住着这么美的女人。 那女人抖着纱衣迎上前,把君不畏上上下下地看一遍,伸手大方地抱住君不畏的腰,俏声嗲气地道:“来,来,来,我先侍候你抽一管烟。” 君不畏淡淡地道:“抽什么烟?” 那女的道:“当然是提神醒脑振奋精神的鸦片烟了。” 君不畏当然知道鸦片烟,这玩意是洋人要坑中国人,特别用大炮逼着送来的。 只不过君不畏当时不明白,抽上几口又怎样? 他顺从地随那女人往洞的一边走,有块厚毯铺在一块石板上。 那女的把君不畏侍候着躺下去,她吃吃笑道:“你就是昨日那些落难的人?” “是呀。” “你们走不了啦!” “是呀。” “我们当家的就在这三两天回来了,如果顺从我,我只一句话,你就死不了啦。” 君不畏道:“你叫我顺从你什么?” 她吃吃地笑了。 那女人笑起来娇极了,她把大臀扭几下,一屁股坐在毯子上,真利落,大烟盘子拢上了。 君不畏踏前一步,道:“我问你,田九旺的老婆在哪里?你快快告诉我。” 那人面色一寒,道:“我侍候你也一样,为什么要去找那恶婆娘?” 君不畏道:“田九旺的老婆是恶婆娘?告诉我,她住在什么地方?” 那人双目有凶芒,冷冷地道:“你令我失望了。” 君不畏道:“你应该失望,因为你那东西令我生厌,我可不是你的同路人。” 他此话甫出口,那人真狠心,一把尖刀向君不畏的胸膛刺过来了。 “你死吧,儿!” 这声音很尖吭,好像女人在唱歌一样。 君不畏旋身贴石壁,左手疾拨来刀。 那个女人,不,那个人妖不简单,出刀抽刀几乎是眨眨眼的工夫,尖刀又往君不畏的脖子上抹去,而且他的下盘也变了,左腿来了一个大扫堂。 君不畏发觉那人不简单,他的武功比之被囚在洞中的女人武功高多了。 他一念及此,立变身法。 君不畏改守为攻,只一招间,便拍落那人的尖刀,那人也似乎不太相信面前这年轻人是高手,暴旋身,头发上两支簪子当暗器,左右齐发,直往君不畏的身上射去。 玩暗器,那是君不畏最拿手的,只听他哈哈一声笑,手一闪,两件东西被他捞在手中。 那人只一愣间,发出一声尖叱:“杀!” 那人横起膀子伸过来了。 君不畏不想在这洞中比斗,他闪到洞口方向去。 那人似乎火大了,飞一般地往前追。 他追得太急了,双手在君不畏身后要掐脖子了,君不畏甩肩低头,反手一把抓又送。 君不畏把那人抛出洞外面,活生生地摔死在一块礁石上面,那鲜血正往水下流。 君不畏怔住了,他怎么会想到那人一心要玩命。 他看着尸体摇摇头,当然,他也想到,田九旺一定会对他火大,只不过这样也好,反正自己要找姓田的。 君不畏又在洞中找了一阵子,除了一些女人用的东西之外,什么也没有,当然更不会藏有什么宝物。 为了不被涨潮堵在洞内,他急急忙忙地走出这个大山洞。 君不畏奔到洞外一看,天上还有太阳光,只不知是什么时辰。 他在山石上又寻了一阵子,奇怪的是怎么连昨夜那些女人也不见了。 君不畏刚刚走到山的另一面,他发现礁石那面,“跨海镖局”的人正在修补船上损坏的东西。 这时候有人发现君不畏了。 黑妞儿的声音最大,她叫起来:“君先生,快回来呀,回来吃饭了!” 苗小玉站在船头没有叫,但谁都知道她在内心叫喊,因为从她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她是多么地焦急。 包震天见君不畏回来,心中似落下一块大石头,他哈哈地笑了。 而君不畏却是很惆怅的,他知道往后有得他折腾的。 武侠屋扫描yaayooocr 第六章 屡战恶人 君不畏爬上船的时候已经是精疲力竭地直喘大气。 他比任何人都惨,先是与姓田的女子折腾,又碰上那个水洞中的人妖,他便是铁打的汉子怕也生锈了。 苗小玉十分紧张又关心地拉住君不畏,道:“你的面色苍白,莫非生病了?” 君不畏摇头苦笑,道:“病倒是没有,元气大伤,我需要睡一觉,千万别来叫我。” 苗小玉道:“我叫他们安静,你快进舱里歇着吧。” 君不畏往舱里走,包震天对苗小玉道:“苗姑娘,咱们大伙把船顶入海中,慢慢地往上海去,还来得及把银子送到。” 苗小玉吩咐小刘等十一个人,等到潮水升高,立刻把船往大海推。 苗小玉关心君不畏,特别命黑妞儿弄了许多吃的送进君不畏的舱内去。 君不畏这一睡就是一整天,等他醒过来抬头看,他发现镖船已经行驶在大海中了。 回头瞧,鱼山岛不见了。 君不畏急忙去找苗小玉,苗小玉正站在小刘身边认方向,因为船上的指南针也被海浪打坏了。 苗小玉发现君不畏走来,忙着迎上去,道:“你睡了一天一夜,应该吃些东西了,我扶你进舱里面去。” 君不畏笑笑,道:“苗小姐,我并没有病,倒是要问问你,怎么船就这么开走了?” 苗小玉道:“包老爷子的主意,镖银要按时送到,否则他有责任。” 君不畏道:“白白放弃发财的机会了。” 苗小玉道:“怎么说?” 君不畏道:“咱们既然上了鱼山岛,又知那地方乃田九旺的老巢,他一定在岛上藏有宝物,这么多年来他们在海上打劫,也必然发了财,如今田九旺又不在岛上,正是咱们找寻他宝藏的好时机,就这样走掉,岂不可惜?” 苗小玉道:“君先生,我如今心情很乱,我们另外的两条护航船不见了,我哥哥他们生死不明,你想想,我哪有心情再去发那意外之财?” 君不畏道:“说得也是,且等把镖银送到,我自己雇船再赶来。” 苗小玉吃一惊,道:“你一人?” 君不畏淡淡地道:“一人干也干脆,我非杀田九旺不可!” 苗小玉道:“你们之间必有大仇。” 君不畏道:“我与任何人都没仇。” “可是你却一定要杀田九旺。” “不错,我杀田九旺是有原因的,你是不会知道的。” 苗小玉道:“如果你告诉我,就知道了!” 君不畏道:“我又何必吓你一跳?你还是不知道为妙,苗小姐,可有什么吃的?” 君不畏把话岔开,苗小玉自是不便追问。 她笑笑,对外边的黑妞儿道:“黑丫头,去弄些吃的送进来,君先生饿了。” 君不畏吃得很多,好像把三顿饭合在一顿吃似的。 他刚刚放下碗筷,包震天走过来了。 “老弟,你吃饱了?” “吃饱了,我连下一顿的也吃了。” 包震天笑笑,道:“君兄弟,我有个不情之请,这一回希望你能答应。” “我在听着。” “船到上海,你伴着我把银子送到来人手中之后,我打算不再为官家效力了。” 君不畏道:“我上一次就是陪在你身边呀,唉,使我差点命也不保。”他拉过包老爷子低声问:“上一回那个叫于文成的家伙,你们好像是朋友嘛。” 包震天道:“多日不见,姓于的叛变了,他背叛了北王,看样子他投到杨秀清那里去了。” 君不畏道:“你肯定?” 包震天道:“南京城以东的太平军,大部分全是东王的防地,于文成往江对岸驶,正是投向东王。” 君不畏道:“这些银子……” 包震天道:“太平军不发饷,但为了士气,各王暗中筹银两,那些当年与各王有交情的人物,尤其是黑道的枭霸,便甘愿暗中出银子,有了这些现银,军士们自然会效命,只不过这可是不公开的事,你老弟知道就好,搁在心里别多说。” 君不畏微微笑了。 他终于弄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当权的人物也免不了暗中与黑道勾结。 这些银子不就是由“八手遮天”石不全筹的吗? 石不全难道为北王办事? 于是,君不畏发觉石不全果然不简单。 包震天拍拍君不畏,点点头道:“上一回出乎意外地上了个恶当,差点老命也留在江里,所幸老弟出手,这一回应该不会再出问题,老夫在北王面前也有了交代。” 君不畏道:“我实在弄不懂,包老呀,你的身份……” 包震天哈哈一声笑,道:“我亲爱的老弟,我们已经生死与共了,老夫便实话对你说,我当年乃是横山山大王,也可以说是坐地分赃的寨主,人称‘坐山虎’的便是老夫。这以后遇上金田起义的韦昌辉,是他拉了我一把,只不过老夫不耐军中日子,就在幕后为他干些事,暗中筹款便是老夫主要的任务。老弟,我说这话你懂吗?” 君不畏道:“懂,包老,原来你还是有身份的人,我也算是高攀了,哈哈……” 包震天道:“不,凭老弟本事,北王面前必受重用。”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可惜我与包老一样,军中日子过不惯,我喜欢的是三十二张牌九玩玩。” 包震天道:“且等咱们交了差,老夫陪你赌三天。” 君不畏的精神来了。提到赌牌九,他便眉飞色舞地笑了。 两人正自说着话,黑妞儿过来了。她站在破舱口低声道: “君先生,我们小姐有话对你说。” 君不畏走出舱外,他问黑妞儿,道:“小姐找我?” “有话和你商量。” 君不畏转身走到后舱门,他看看小刘在把舵,冲着小刘点点头。 “君先生吗?请进来坐。” 君不畏犹疑一下,因为这间小舱也算得是姑娘家的闺房,不宜贸然进去。 但苗小玉却又道:“请进来,我们有事商量。” 君不畏低头进去了。 他发现这舱真干净,几件小型家具也精致,两尺宽的长桌放在正中间,茶水已经倒满杯了。 君不畏冲着并不高兴的苗小玉点头一笑,道:“苗小姐,你有什么打算要和我商量?” 苗小玉似乎两眼含着泪,她先是盯着君不畏瞧,然后又咬咬唇。 君不畏木然地等她开口了。 苗小玉猛提一口气,道:“这次海上遇到风,怕是把我们的‘跨海镖局’毁了。” 君不畏同情地叹口气,道:“小姐,天有不测风云,谁遇上也难逃。” 苗小玉道:“我哥哥,还有罗副总镖头,怕是完了。” 君不畏道:“那也不一定,咱们不是好端端的吗?” 苗小玉道:“大海茫茫,已无他们的踪影,我真的已经不抱希望了。” 君不畏道:“小姐,你有何打算?” 他等的就是苗小玉的几句心里话,仔细地听着。 苗小玉再一次看看君不畏,道:“君先生,如今镖局只有这么一条破船,如何能再经营下去?便是回程也十分艰险。” 君不畏道:“苗小姐指的是什么?” 苗小玉道:“君先生,我没忘记丁一山那一批海盗,他们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君不畏道:“我以为还要加上一个田九旺。” 苗小玉道:“我们陷于孤立了,君先生。” 君不畏道:“苗小姐,你打算要在下干什么?” 苗小玉道:“我求你,随我一同回小风城,到时候如果仍然没有我哥哥的消息,我关门大吉,也就不再麻烦你了。” 君不畏想了一下,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一同再回小风城。”他顿了一下,又道:“我忘不了杀田九旺这个可恶的大海盗。” 苗小玉道:“希望我也能回报,帮你出刀。” 君不畏道:“你有这番,心意就够了。” 他准备要出去,却被苗小玉拉住了。 君不畏道:“小姐,到了上海你打算怎么办?” 苗小玉道:“先修好船。” 君不畏道:“那需一大笔银子的。” 苗小玉道:“也只有欠着了。” 君不畏伸手自怀中摸出银票,他的银票用油纸包得好好的,大海上未湿掉。 这些银票可是来自“石敢当赌馆”少东家石小开的,如今尚有四千多两,这个数目几乎够苗小玉再买一条新船。 “苗小姐,你拿着,我还用不到这些钱。” 苗小玉怔怔地道:“君兄,你……” “收下吧,到了上海先修船。” 苗小玉还未有所表示,君不畏一晃身便走出舱外面。 他抬头看远方,舟山群岛已出现了。 小刘在船尾叫:“大小姐,咱们去不去沈家门呀?” 苗小玉走出来了。 这时候天上已不见乌云,天空中有不少海鸟飞到船上面,大风暴过后,这些海鸟便又出现了。 苗小玉只看了一眼,便对小刘道:“咱们不去沈家门,抄近路过舟山。” 小刘把船改航向,却不料远处出现一条快船,双桅上满帆驶得快,好像是往沈家门去的。 苗小玉也发现那条船了,她看得一怔,因为这条船的船体特别高,听人说,大海盗田九旺的船体就特别地高,而且船头上似乎还特别安装有尖锥。 苗小玉走近君不畏,她指着远方的船,道:“君兄,那条船好像是属于田九旺的船,咱们今天躲远些。” 君不畏道:“你确定那是田九旺的船?” 苗小玉道:“我确定那是海盗船。” 包震天急忙道:“快,咱们躲着它,千万别被他们盯上了。” 苗小玉道:“是的,船上还装有镖银二十万两。” 君不畏恨得直咬牙,却也不能叫船迎上去。 他这里正在发火,只见远处的双桅快船掉头往这面驶来了。 小刘大叫:“糟了!他们朝咱们过来了。” 包震天道:“希望它是官家的船,阿弥陀佛。” 他乃“坐山虎”,如今也叫起阿弥陀佛来了,其实包震天不是怕事的人,怕事就不会当山大王了。 他担心的乃是船上的二十万两银子。 苗小玉气忿地道:“听我哥说过,这种船正是大海盗田九旺的船。” 小刘道:“大小姐,咱们怎么办?” 苗小玉走近君不畏,叹口气,道:“君兄,看来今天免不了厮杀了。” 君不畏道:“该来的躲也躲不过,苗小姐,且看来的是谁了。” 大船上不见旗帜。 大船上却站了不少人,这些人正在船边指指点点地不知说些什么话。 于是,大船追过来了。 船头上站了两个人,苗小玉一看心一软,因为那人正是沈文斗。 沈文斗一边站着一位又粗又壮、又黑又高的大个子,虬髯发光,双手箕张似蒲扇,龇牙咧嘴地看这面。 苗小玉身子靠近君不畏,她还在君不畏耳边嘀咕着,不知说些什么。 沈文斗已大声叫:“苗姑娘,欢迎你来沈家门呀,快跟着我们进港吧。” 苗小玉尖声道:“今天不去了,回程一定拜见沈老爷子。” 沈文斗道:“哪有过门不入的道理,走吧。” 苗小玉道:“这回海上遇到风,我们失踪两条船,我至少得把一船的镖银送到地头上,沈公子,再见了。” 沈文斗还是不放人,他叫船往前面拦。 这时候,沈文斗一边的大汉吼声如雷,道:“什么?船上装的是镖银呀,哈哈。” 他这笑声似打雷,回身大手猛一挥,道:“兄弟们,去他娘的,你们不是聋子吧。” 有几个大汉哈哈笑,其中一人道:“船上都是银子啊,财神爷跑错地方了。” 在一边的沈文斗猛一怔,他拉住大汉道:“侯二当家,他们也是自家人啊。” 姓侯的手一甩,道:“人情归人情,银子是银子,我们把银子搬上船,卖你的人情不杀人。” 沈文斗道:“对我爹也无法交代呀。” 姓侯的面皮一紧,道:“咱们这是干什么的?能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从眼皮下面溜走?” 沈文斗指指苗小玉的船上,道:“侯二当家,你不知道,我暗恋那位苗姑娘三年了。” 姓侯的哈哈一声笑,道:“更好了,我们抢银子,你过去抢老婆,各取所需,各拿所好,妙!” 他大吼一声,又道:“撞过去!” 沈文斗大声地道:“侯二当家的,我答应送你们银子两万两,这是带你们回沈家门拿银子的,这也是认捐,我爹知道你们和捻党连上线了,你如今又何必……” 姓侯的仰天哈哈笑,道:“沈少东,你省省力气吧,镖银我今天要定了。” 沈文斗没奈何,他指指“跨海镖局”的船上,又道:“侯二当家的,我为那位姑娘请命,如何?” 姓侯的一拍胸脯,道:“我保管不伤她一根毛发,她是你的了。” 沈文斗总算不再吼叫了。 小刘很会躲,来船的船头上有个尖锥五尺长,撞上船身不得了,有两次蹭着船边一闪而过。 君不畏发现,来船上的十五个人,个个半赤膊、光着脚、手上的刀全都一样的。 君不畏不由冷冷笑对苗小玉道:“苗小姐,你可认得对面船上那大黑个儿吗?” 苗小玉道:“曾听说大海盗田九旺手下有个狠角色,一斧头能砍断大树,不知是不是这个人。” 君不畏道:“那一定是他。” 苗小玉道:“我未曾看到这个人手上拿兵刃。” 君不畏道:“这黑汉旁边站的人肩上扛着一把斧头,至少有三十斤那么重。” 苗小玉道:“君兄,今天仰仗你了。” 君不畏道:“我尽力。” 便在这时候,那巨大的船一个半旋撞过来,“轰”然一声,直把镖船撞得几乎大翻身。 小刘拼命稳住船,却已看到十几个汉子举刀扑杀过来了。 这些人边杀边吼叫,气势上就不得了。 小刘所带领的十一人分成两拨迎上去,大伙这里拚了命,那姓侯的大汉仍然站在大船上直瞪眼。 沈文斗跃近苗小玉,他也看到他最不喜欢看到的人——君不畏。 “苗姑娘,跟我过去吧,咱们一齐回沈家门。” 苗小玉冷冷道:“原来你们和海盗一伙的。” 沈文斗道:“苗小姐别误会,我们只不过认识他们,我们怎会当海盗?” 苗小玉叱道:“你如今就和海盗在一起,我问你,你们这是干什么的?想抢我的镖银?” 沈文斗道:“也是侯二当家的临时起意,与我无关。”他逼向苗小玉,又道:“你的船已烂了,还是跟我去沈家堡,我不会亏待你的呀。” 苗小玉冷哼道:“谁希罕你们沈家堡,你滚!” 船上人干得凶,已有人挨刀倒下了。 姓侯的闻得苗小玉要沈文斗滚,他哈哈大笑了。 沈文斗却把气出在君不畏身上,道:“王八蛋,你站在这里惹爷的眼!” 君不畏道:“原来,沈家堡与海盗一个鼻孔出气呀!” 沈文斗道:“我提醒你,话多的人死得快!” 君不畏道:“是吗?” 沈文斗陡然出手,一招“黑虎掏心”打过去。 君不畏哈哈一声笑:“去!” 沈文斗真听话,身子平飞而起,“咚”地一声跌在大船一边,正是姓侯的站的地方。 沈文斗撑身而起,戟指君不畏对姓侯的道:“二当家,杀了他!” 姓侯的沉声道:“看来还真要我出手。” 他把右手一摊,身边那人便把一柄板斧送去了。 姓侯的接过斧头猛一抡,另一手对着君不畏招几下,道:“小子,小子,过来!过来!” 君不畏指着自己鼻尖,道:“你叫我?” 姓侯的道:“我不叫你难道是你叫我?” 君不畏闪过两个拼命的汉子,他缓缓地走到大船上。那船高高的,上面还有架子,想是海上打斗用的。 他走到姓侯的身边,道:“干什么?” 姓侯的道:“小船上那漂亮妞儿是你什么人?” “什么也不是。” “沈少东要你死,大概你有对不住他的地方了。” “我们第二次见面。” “第二次见面他就想你死,可见你人见人厌。” 君不畏叱道:“你放的什么屁,乱七八糟,胡说八道,我问你,你和沈家堡是什么关系?” 姓侯的一瞪眼,道:“就算是坐地分赃吧。” 君不畏道:“你们是不是田九旺的人?” “田当家正是俺们头儿。” “他人呢?” “你太多话了,你不需要知道,你就快死了。” 君不畏道:“你以为你一定能收拾我?” “你他娘的马上就知道了。” 只见他双目看着斧刃,光景就好像在评鉴一把好斧头似的不动。 姓侯的这动作不奇怪,奇怪的是他那平推一斧够阴毒,斧刃反射,斧身已到君不畏胸前,姓侯的只需手腕加力,君不畏就会被开膛。 君不畏当然识货,他上身一个铁板桥,后背尚未沾地,右足已踢到敌人的身上。 姓侯的板斧举一半,立刻无力地忙收回。 他猴叫着以左手掩紧裤裆往后闪,君不畏“懒驴打滚”站起来。 只这么一交手间,沈文斗看清楚了,人家姓君的果然够高明,难怪苗家大姑娘看中,再看两边人马,镖局的人似乎还能撑住场面,但却已伤了不少人。 沈文斗的反应尚未明朗,君不畏好快的身法,他已斜着身子箍住姓侯的粗脖子。 别以为姓侯的个头大,被君不畏手臂一夹,立刻憋得脸发青。 姓侯的斧头未砍中君不畏,早被君不畏右膝顶撞在他的腰眼上。 君不畏一声吼,姓侯的力道尽失,斧头也掉了。 这些连串动作只不过刹那间,沈文斗急忙走上来。 “君兄,你干什么?” 君不畏松开手,姓侯的一跤跌坐在船板上。 “操你娘!” 姓侯的似乎常骂人,他张口三个字,三个不受人喜欢的字。 沈文斗奔到姓侯的身边,道:“二当家,你怎么了?” 姓侯的身上不见伤,实际上他伤得真凄惨,因为只要看他左手在裤裆下揉呀搓的就可见一斑。 沈文斗上前问,姓侯的只是吸大气。 沈文斗抬头问君不畏,道:“君兄,你……” 君不畏道:“沈大相公,你好像不喜欢我这个人,你叫这大狗熊杀我。” 沈文斗道:“我承认,我也真的想杀你。” “为什么?” “你自己应该明白。” “我如果明白就好了。” “你装糊涂?” 君不畏指指正在搏杀的苗小玉,道:“是不是因为苗小姐她不喜欢你?” 沈文斗道:“那只是原因的一半。” 怔了一下,君不畏道:“还有另一半?” 沈文斗道:“你又装胡涂。” 君不畏道:“你明说吧。” 沈文斗道:“我妹子的事,君……” 君不畏咬咬唇道:“你妹子怎样了?” 提到沈娟娟,确实令君不畏吃一惊,不错,他曾和沈娟娟一张床,但那也是沈娟娟诱惑他,他实际上并未主动求什么。 他也很清楚,沈娟娟不是守璧的姑娘,而他又是个浪子,两人在一起,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君不畏道:“令妹到底怎么了?” 沈文斗道:“她恨你,她更爱你,而你……” 君不畏道:“什么意思?” 沈文斗道:“你见了她就明白,而你……你还赖在苗小玉身边不离去。” 事情大致明白了。 沈文斗把妹子交给君不畏,君不畏也别缠着苗小玉,各有所取,各取所爱。 但他却不知道,君不畏也没有纠缠苗小玉。 大船上,沈文斗与君不畏争论着,镖船上却正杀得凶,那一边,姓侯的突然平飞而起,张开双臂抱向君不畏双腿,君不畏如果被他抱中,大概是要往大海中滚去了。 衣袂飘风,君不畏浑身一个大车转,他的人刚站定,姓侯的仔长一声嗥叫。 “唔……噢……” 仔细看,才发现姓侯的背上连到大腿开了一道血口子,约二尺那么长。 一挺身只站起一半又坐下来,姓侯的咒骂了:“操你三代老祖奶,你最好再给老子加一刀,否则,你个王八蛋走到天边也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君不畏淡淡地道:“我给你个机会,所以我不取你性命,我想……”他转而怒视沈文斗,冷冷道:“沈大少爷,你们干什么我不管,只是我要你们马上滚!” 沈文斗咬咬牙,道:“好,你狠,只不过沈家堡不是好欺的。” 他对满身是血的二当家侯子正道:“侯二当家,这仗就不用再打了。” 姓侯的出气有声,道:“娘的,这笔帐咱们改日算,王八蛋们,回来吧!” 他这一声吼叱,奔杀在镖船上的十几个恶汉,纷纷退回大船上,他们这才发现他们的二当家重伤流血不能动,张口吸气还带哆嗦。 君不畏跳回镖船,那小刘拨开大船往北驶,苗小玉大声叫: “姓沈的,原来你们和海盗有勾结,我恨你们!” 沈文斗也大声叫:“苗姑娘,误会,误会。” 两船分开了,只见大船上几个大汉把姓侯的往舱内抬,姓侯的还在骂不绝口。 镖船上的人可真惨,大伙的衣衫刚凉干,如今七八个人身上在流血。 包震天也免不了流血,他背伤才好两天,如今肩头上又挨一刀。 苗小玉的头上在流血,有一刀砍上她的头,真幸运,被她的银簪子挡住,但还是流了不少血。 黑妞儿坐在舱门口直喘气,她的眼睛看海面,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半天不说一句话。 君不畏对小刘道:“咱们伤了多少人?” 小刘也在流血,闻得君不畏的话,粗声地道:“数了一下,我所带的十一人只有三个没受伤,君先生,你知道刚才大船的黑汉吧。” 君不畏道:“他姓侯。” 小刘道:“对,他叫侯子正,乃田九旺的左右手,也是那股子海盗的二当家,大海上他杀人就像砍西瓜,尤其他的水中功夫了得,听说他能在海中搏鲨,半个时辰不换气,凶得很啊。” 君不畏道:“他还等着要我命呢,哼!” 小刘道:“君先生,要多加小心啊。” 君不畏道:“我还会再来。” 小刘道:“再回来?” 君不畏道:“是呀,我饶不了田九旺。” 小刘道:“君先生,你看看咱们这船,别说是个子小,便是互撞一下也会碎掉了,你要找田九旺,我看你得找个大船。” 君不畏道:“我不找大船,小刘,叫那没受伤的快弄些吃的,受伤的也得治一治了。” 小刘道:“君先生,我们小姐……” 君不畏回头看,附近舱内传出饮泣声,敢情苗小玉忍不住地哭了。 君不畏也明白,女人就是女人,苗小玉经过这一连串的折腾,她当然会伤心。 苗小玉虽然很坚强,这时候也吃不消了,她的大哥下落不明,镖船又如此残破,主桅杆也断了,还得在上海找人先修船,地只是个姑娘,怎么办? 遥遥地望向北方,海面上出现两条快船。 君不畏看得一瞪眼,还以为是苗刚他们的船。 包震天站在船头仔细看,忽然他哈哈笑了。 他对掌舵的小刘道:“快,快把船迎过去。” 小刘道:“包老爷子,咱不应该靠岸呀。” 包震天道:“不用了,接我的人在那船上。” 苗小玉走出来了,君不畏没有,他仍然躺在船舱内,因为他正在思忖一件事情。 镖船往来船迎去,只见来船落了帆,只剩下主桅上一面长条旗。 那旗子是金黄色,一看便知是北王韦昌辉的后勤船。 苗小玉来到包震天身边,低声地道:“包老,你可要认清楚,别像上一回。” 包震天道:“我看得很清楚,船上两个人,我们时常在一起饮酒。” 他低头拍舱门,叫君不畏快出来。 君不畏无精打彩地走出来了。 苗小玉立刻走过去,道:“君兄,我在上海要修船,多则十日,希望你尽快赶回来。” 君不畏道:“这次海上遇难,我希望你多打听,也许还可以找到你哥哥。” 提到苗刚,苗小玉眼眶有泪水,她在抽噎。 君不畏道:“苗小姐,你放心,我自会帮助你,只不过我有个提议。” 苗小玉道:“君兄,你请说。” 君不畏道:“如找不到令兄,我以为这镖局子也就别干了。” 苗小玉道:“我也是这么打算。” 便在这时候,两条船已靠拢上来了。 那包震天大声呼叫:“喂,铁兄呀,咱们在这儿相见,太令我高兴了。” 来船的船中央站着一个身披淡蓝色长披风的大汉,这大汉的手上提着刀。 “包兄,久违了,哈哈……” 两船绳子套牢,另一船上也过来一人,是个矮胖子。 包震天一瞪眼,道:“你……” 矮胖一声哈哈,道:“包兄,许久未见了,你仍然神气十足呀。” 姓铁的拉住包震天一只手,笑道:“等你好久了。” 君不畏还未曾走过去,包震天却忙着和人打招呼。 只见姓铁的哈哈笑道:“前后应该二十万两银子了,包兄,你弄齐了?” 包震天面皮一紧,道:“二十天以前我押了十万两现银,但遇上了于文成那奸臣了。” 姓铁的道:“于文成投靠东王府了,你怎么把银子送姓于的?” 包震天道:“我还挨了他一刀,差一点老命不保。” 说着他对这两人抱拳道:“铁兄、林兄,我把二十万两银子押回来了,也总算在北王面前有了交代。” 姓铁的道:“包兄,这批现银来的也正是时候,咱们自江北撤回来的两万大军,正要去抄敌人后路,缺的就是这批饷银。” 另一大汉姓林,他倒提着一把刀,沉声道:“就在江面上交割,包兄,你的任务也完成了。” 包震天点点头,道:“银子来之不易,我命他们开舱,当面清点。”他高声对苗小玉道:“苗姑娘,千辛万苦,银子总算到了地头上,你这就命人开舱吧。” 苗小玉道:“这是应该的。”她对小刘点点头,君不畏淡淡地站在一边不开口。 包震天又对苗小玉道:“押镖的费用在风城已与令兄清过帐,苗姑娘,你怕是要辛苦修船了,只可惜我帮不上你的忙。” 苗小玉道:“我不会再向包老要求什么,二十箱银子搬完,我们就靠岸了。” 舱门打开了。 两船上的大汉们一窝蜂似的围上来搬银子,有几个还哈哈地笑。 当然,有银子总是惹人高兴的。 姓铁的抚髯点着头。 姓林的斜眼望向包震天。 包震天笑道:“铁兄、林兄,你们不打开一箱查验一下吗?” 姓铁的道:“有你包兄在场,我们信得过。” 包震天到了这时候才伸出手来了,他把手伸向姓铁的,道:“铁兄,二十万两银子没有少,该把北王的收据给我吧?” 姓铁的道:“你要收据?” 包震天道:“也好向北王交代呀。” 姓林的哈哈一笑,道:“我们都是自己人,我看这收据免了吧。” 包震天立刻警觉到他上次吃的亏。 他的背伤才刚刚好,戒心当然还在,只见他双目一瞪,道:“两位仁兄,交情归交情,公事归公事,两位如果没有北王的证据,这二十万两银子你们不能搬。” 姓铁的一瞪眼,旋即哈哈一笑,道:“包兄,进入长江七十里,你就会看到自己人了,我们又跑不了。” 包震天没有忘记上一次于文成的去向,那不也是往长江去的吗? 包震天一念及此,立刻摇头,道:“不,我宁愿在此等两位,你们取了收据再回来,这银子……” 姓林的大吼道:“怎么找起自家人麻烦来了?” 他这话好似打暗语,姓铁的突然出掌。 姓铁的掌上功夫高,只一掌便把包震天打落江中。 水花四溅,包震天载沉载浮的,可也离死不远了。 事情太突然了,君不畏看得一瞪眼。 苗小玉要拔刀,镖局的人都要抄家伙了,就在这紧要时候,姓铁的手一挥,两条船上又冒出十七、八个恶汉,加起来就是三十多人,这些人手上均提着刀,如果镖局的人动手,他们三个杀一个。 姓铁的哈哈笑道:“你们识相,别动手,哪个想动手,放火烧了你们的船。” 姓林的也得意地道:“押镖已到,你们已没有责任了,我们把银子搬走,你们也可以回小风城了。” 君不畏怔怔地在想,他怎么知道押镖是来自小风城呢? 苗小玉一看没了主意,包震天的人已不见了,也不知是死是活,回去如何对石不全交代? 她的烦恼又来了。 一箱箱的银子搬得很快,分两批分别抬到两条快船上。 姓铁的走向苗小玉,道:“咱们早已投靠东王了,只有包震天,他太不识时务了。” 苗小玉道:“我不懂,我们只保镖。” 姓铁的道:“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东王府的人是不会亏待外人的,呶,拿去吧,算是给大伙吃红的。” 他递了一把银子并不多,算一算也有三十多两重。 苗小玉本不欲伸手的,但她现在太需要银子了。 她接过来,只淡淡地道:“谢谢。” 很快地,两条船一前一后往长江口驶进去了,好像是往江北岸去的样子。 这时,君不畏开口了:“苗小姐,咱们暗中追上去。” 苗小玉愣然道:“咱们追上去干什么?” 君不畏道:“我以为这两个人有问题。” 苗小玉道:“他们由北王转而投入东王府,这些天谁都知道南京城中各王不和,这种事咱们少去惹。” 君不畏道:“苗小姐,至少咱们应该弄明白一件事情。” 苗小玉道:“君兄,你发觉什么不对了?” 君不畏道:“天下没有那么巧的事情,上一回包老挨刀,这一回又被人打落江中,我以为这个中必定有阴谋,也许前后两批人……”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还不敢确定。 苗小玉道:“君兄,就算我们发觉有什么不对,又如何?我们能出手吗?” 君不畏道:“如果我们把事情弄明白,小风城你也可以在石老爷子面前交代了,你该知道包老与石老的交情,石老会问你的。” 苗小玉一听,点头道:“对,我们是应该暗中追上去看个明白。” 她对小刘道:“追上去瞧瞧。” 小刘道:“大小姐,天都快黑了。” 君不畏一笑道:“天黑好办事,追上去。” 小刘点头道:“他们的船快,咱们的人要加把劲,找两支桨划起来。” 果然,胖黑在船边抽出两支大桨,四个人用力划,还发出哼呀咳的声音来。 江面上归帆真不少,樯林巨帆之外,还有几艘洋船在江面上。 船多,前面的两条船当然也不会注意有什么船暗中追踪他们。 那两条船并未驶远,进入长江口三里地,便掉头往南岸这面靠过来了。 这时候,苗小玉也吃一惊,他们要把银子送往哪里? 她抬头看看君不畏,这时候晚霞已落,孤雁不见,江风微微带着一股子凄凉味。 “果然是有阴谋。” “而且是大阴谋。”君不畏再看远处,两条船靠在一起了。 小刘低声问:“君先生,咱们要不要靠过去?” 君不畏道:“暂时别靠过去。” 苗小玉道:“这一段江岸是什么地方?” 君不畏道:“我只知道这附近有一条大道,可以通往上海。” 苗小玉道:“你以为他们把银子运往上海?” 君不畏道:“很难说。” 苗小玉看看江面,又道:“这地方很静。” 君不畏道:“天黑以后更静。” 苗小玉道:“君兄,你打算怎么办?” 君不畏一时间没回话,但他的眼睛睁大了。 君不畏似乎发觉情况怪异,先是他不及出手去救包震天,因为姓铁的与姓林的两船人几乎把他们围起来了,等到君不畏往江中瞧,已不见包震天的影子。 包震天的生死,实际上对君不畏而言,那是无关重要的小事一件。 君不畏只想杀田九旺,只不过他发觉事情越来越复杂,因为田九旺又与沈家堡勾结,这件事太出乎意料。 他在思忖良久之后,便对苗小玉道:“苗小姐,你把船开到上海去修理,三五天后我会去找你们。” 苗小玉道:“你去哪里?” 君不畏道:“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我一定会去找你们,还有,我得去查看那靠岸的两条船。” 苗小玉道:“好,我这就找地方送你登岸。” 苗小玉很快把君不畏送到一大片芦苇岸边,君不畏立刻登上岸直往下游奔去。 现在,君不畏来到那条大路旁,往江边瞧,只见两辆大车在岸边停着,船上有人在抬箱子。 君不畏当然知道箱子里面的是银子,只不知道这大车是什么地方来的。 天已灰暗下来,岸边的人渐渐模糊,就在君不畏快要潜到大车附近的时候,忽见远处飞驰来几匹快马。 仔细数一数,一共是六匹。 六匹马上坐着五男一女,各人还带着家伙。 东升的月亮虽然不太亮,但还是能大略地看到来人的模样。 君不畏一看吓了一跳,他几乎要叫出声来了。 他的眼睛睁得大,他的嘴巴也合不起来。 他在心里大声叫:“那不是小风城‘石敢当赌馆’的少东家石小开吗?” 他把身子贴地面,匍伏在矮草丛仔细听。 天下还真有狠毒的人,要不然天下怎么会大乱? 一箱箱的银子往大车上抬,君不畏可不管那些,他静下心来仔细听。 那边有人大声说:“少东家,你怎么亲自赶来了?办这点小事还用不到少东家操心,一切十分顺利。” 又听得石小开一声笑,道:“上一回十万两银子,是不是已全部送到我大伯的手上了?” 那人笑笑道:“翼王很高兴,十万两银子当场就发放给兄弟们了。” 石小开道:“上一次差一点误事。” “怎么了?” “包震天被一个混混救了,我爹便来个顺手推舟,答应再送二十万两银子,哈哈,包震天……” “包震天落人大江中了,他中了我的铁砂掌,狠狠地印在他胸上,他便是牛也会重伤,少东家,我出掌有分寸,不能叫他马上死。” “他死了,有谁去对韦昌辉报告是东王下的毒手。” “哈哈……” “哈哈……” 一群人全笑了,君不畏愣然了。 笑是开怀的大笑,爽快极了的人总是掩不住那样地大笑,也可以说是狂笑。 便在这些狂笑声里,君不畏放眼过去仔细看,这一看之下吓了一跳,也令他想发笑。 君不畏既吓一跳,又想发笑,便也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怪模样。 原来这些人当中竟然还有莫文中、李克发与尤不白三人,至于另外的一男一女,其中那个女的君不畏也见过,就是在“石敢当赌馆”后面耳房中侍候过他的那个年近三十的女子。 君不畏心中想:“石小开怎么把这些人也带来了?而且看每个人的样子,风尘仆仆,带着些许疲惫,显然他们只是刚刚来倒。” 君不畏躲到暗处仔细听,他越听越心惊,可也带着些许喟叹。 他可以肯定一件事,太平天国完了。 银子全部搬上大车,只听得一人向石小开道:“少东家,我们这就绕道赶往翼王军营,少东可向令尊报告,翼王大军这就要进入湖湘了,胜利指日可待。” 石小开拍拍那人肩头,笑道:“去吧,带句话我大伯知道,我们等着变天了。” 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君不畏听了也不懂,只不过他相信,石小开的大伯必然是翼王石达开。 他们原来是一家人,而阴狠的乃是石不全的嫁祸东王之计。他明着出银子支持北王韦昌辉,却又命人改扮东王的人劫去银子,而实际上银子却到了翼王手上。 君不畏总算弄清楚这件事,原来他们的险恶用心是要挑拨太平军的内部团结,以便搞垮太平军。君不畏又怎能容忍! 两辆大车驶走了,江岸边立刻只剩下石小开六人站在那里,这时候从船上奔来两个汉子,其中一人对石小开道:“少东家不打算上船?” 石小开道:“告诉我,运镖银的船去哪里了?” 那人指向上海道:“少东,我好像听他们说是去上海修船。” 石小开道:“几条船?” 那人立刻应道:“只有一条。” 石小开一怔道:“他们一共三条,为什么只有一条船,另外两条呢?” 那人看看身边的汉子,道:“兄弟,咱们只看到一条,没有看到另外两条。” 石小开吃惊地急问:“船上可有女人?” 那人立刻笑笑,道:“有,一共是两个女的,一黑一白,白的比较漂亮。” 石小开面皮一松,道:“她还活着,我便放心了。” 那人立刻又道:“少东,前几天那场暴风雨,传言海上沉了,不少船,也死了不少人啊。” 石小开笑笑,道:“你不觉得世上的人太多了?” 他只是淡淡的一句话,听得人却也不太舒服。 石小开的笑声突然停下来,换了一声雷吼:“苗小玉不死,那个王八蛋必然也在,这几天马不停蹄,为的就是那小子!” 他大声对那人吩咐:“秦不老、苟在耀,我们大伙住到船上去。” 姓秦的躬身道:“是,少东家。” 石小开看看身边几个人,又对姓秦的道:“这次前来,我们是要杀人的,你们两条船慢慢往上海驶,找到镖局的船以后别去惊动它,我们设法把人诱上岸,找个机会干掉那小子!”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又道:“石家的银子也是他那个狗杂碎花用的?” 姓苟的道:“少东家,像这种小事情,你只要派个人来知会一声就成了,又何必顶风冒雨亲自前来?” 石小开道:“听说那小子的本事大,我们当然要小心,你们应该明白我爹的作风。” 于是,这六人顺序地登上船,石小开加以分配,他和那女的住在姓秦的船上,另外便是中、发、白与那个精壮矮汉一齐住在苟在耀的船上。 君不畏渐渐地明白了。 他大概也猜得到,原来这些人是为他而来,他还以为是银子的事情。 他笑着摸摸脖子,道:“玄,想不到有人在暗中打我的主意,要我的命了。” 不就是白银五千两吗?如今他除了身边一些零花的,有几百两在船上输给小刘他们,四千两送了苗小玉去修船,他如果今夜未遇到石小开,还以为好朋友找来了。 君不畏拍拍身上的灰与草,迈开大步往南走,他要去上海了。 他是去找苗小玉的,因为他既然发现这件秘密,就要告诉苗小玉多加小心了。 君不畏大步往街上走,迎面奔来一辆拉车,这种拉车两个轮,一个人可以睡在车上,车顶还有个白布顶,那当然是为了遮太阳。 如今天黑没太阳,拉车的汉子走得快,快得差一点撞向君不畏。 君不畏闪一步,拉车的回头骂道:“操你娘,你走马路中央呀!” 君不畏笑笑,道:“谁该走中央?” 拉车的又骂道:“操你娘,土包子呀!” 君不畏一瞪眼,他还未开口,从白布篷下伸出一个人头来。 是女人,而且头上还插着花,耳坠子叮叮铃铃响。 君不畏不由望向那女的,她已经笑出声了。 “哎呀!是你呀!你怎么在这儿呀?快上车来嘛!” 君不畏本来不想坐车的,但见拉车的凶巴巴,便不客气地坐上去了。 拉车的心中想,怎么如此巧,偏就遇上自家人。 原来车上坐的是沈家堡大小姐沈娟娟。 君不畏往车上一坐,他冲着拉车的扮个鬼脸。 拉车的真会表现,他也向君不畏点点头,但君不畏心中在想:“好小子,你出口就骂人,我非整整你不可。” 他还真的整人。 君不畏何许人也,他不但武功高,歪点子也不少,只见他伸手拉住沈娟娟的手,笑呵呵地道:“我们又见面了,你可把我想死了。” 女孩子通常听到男人说这两句话,总是十分温柔地靠向男的身上。 沈娟娟也一样,笑眯眯地便把头放在君不畏的胸前来,她还半闭上眼。 君不畏暗聚气,由气转力,力贯全身便是一个千斤压。 拉车的才拉了十几步,忽觉车子沉甸甸的,好像一下子车上放了几百斤的东西一样。 回头看,车上两个人抱得紧紧的,如果此刻去打扰,准会挨骂。 拉车的又拼命拉,也倒霉,偏就又是一段上坡道,这更叫他吃不消了。 没奈何,拉车的把车一停,仰天直喘气。 沈娟娟挺身而起:“车为什么停了?” “小姐,我拉不动了。” “才两个人你就拉不动呀?” “真的拉不动了,小姐,你们换车吧,这些钱我也不要了。” 沈娟娟指指前面,道:“就在前面了,你不拉?” 拉车的一看,咬咬牙道:“好,我拉。” 真轻松,拉车的觉得车上好像少了几百斤,这是怎么一回事? 果然,没多久便到了,沈娟娟下了车,她当然付车钱,君不畏却对拉车的道:“老兄,你这车子有问题。” 拉车的一怔,道:“有什么问题?” 君不畏指指天,道:“天黑了,你看看。” “看什么?” “有鬼呀。” “鬼?” 君不畏笑得不甚好看,当然是他装出来的。 他拍拍拉车的肩,又指指车上,道:“我坐在你的车上全身不自在,起鸡皮疙瘩,那一定有鬼,你老兄可得多加小心,别惹上那东西,会倒霉的。” 拉车的双目圆睁,君不畏却跟着沈娟娟往一座三合院中走去。 这是一座四周花圃、中间三合小院的宁静住宅,奇特的是正面房子大。房子后面两边有客室,沈娟娟就好像怕君不畏跑了似的,紧紧拉住君不畏不放手。 沈娟娟拉住君不畏走进后面客厢中,关上门,她的动作便使出来了。 她双手攀住君不畏脖子,俏嘴翘起,美眸闪烁,半歪着头等着君不畏吻她了。 君不畏没有吻,她低声地道:“我知道你恨我。” “嗯。” “我也知道你喜欢我。” “嗯。” 君不畏看看出气有声的俏嘴,又道:“沈大小姐,我想知道一件事。” “你问吧。” “你哥哥呢?” “他回沈家堡了。” 她说的是实情,沈文斗果然回沈家堡了,而且是与大海盗田九旺的二把手侯子正一同回去的。 君不畏把双手搂紧沈娟娟的柳腰,又道:“令兄为什么突然回去?” 沈娟娟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君不畏道:“就算是关心吧。” 沈娟娟道:“不关自己的事就少去关心。”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你说得对,事不关己少关心,我应该关心的是你,哈哈……” 沈娟娟主动地吻上去了。 君不畏当然回应,但在他心中却想着另外一件事,那便是沈家堡与大海盗田九旺怎么会勾结在一起的? 这间客厢好像是沈娟娟的闺房一样,里面的设备有一半很洋气。 什么叫洋气?洋人用的东西很多,也很新奇,单就那张大床就不一样,人坐上去还会晃,人站上去也会颤动,当然,人若在上面滚动就更会令人觉得柔软舒适。 沈娟娟趴在君不畏身边,她的指头拨弄着君不畏的嘴巴,一边还吃吃笑道:“上一回你一句话不留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多寂寞啊。” 君不畏道:“你永远也不会寂寞。” 沈娟娟道:“谁说的?” 君不畏道:“我知道,你不是一位寂寞的人,你会自己制造快乐的。” 沈娟娟吃吃笑了。 君不畏可不是要干这种事的,他本来是想去找苗小玉的,却在途中碰见沈娟娟。 已经半夜了,外面一片死寂。 沈娟娟低声问君不畏道:“想吃消夜吗?” 君不畏不知道什么叫消夜,他头也不动地道:“你说的什么话?” 沈娟娟一笑道:“就是你想不想吃东西。” 君不畏道:“如果此刻摆上一桌上好酒席,只有你我两人对酌,那光景必然令人愉快异常。” 沈娟娟挺身而起,她拍拍君不畏,吃吃笑道:“我总是不会叫我所爱的人失望的,嘻嘻……”她走出房间,不久之后便又愉快地走进来。 不旋踵间,沈娟娟拉起君不畏,道:“起来吧,外间的酒莱摆好了。” 君不畏披衣而起,两个人一路来到外厢房,只见六样莱一碗汤,两只酒杯一壶酒,碗筷也放在一起,再看六样冒热气的莱还真齐全,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每一种两道,香味扑鼻,还未吃口水便快流出来了。 君不畏笑笑,坐下来就是一杯酒下肚,盘中菜他挑着吃,也不管身边的沈娟娟了。 沈娟娟陪着吃,只不过她吃得并不多,还夹菜往君不畏的口里送。 两人边吃边聊。 沈娟娟道:“咱们已是自己人了,我有句话倒想问问你,可以吗?” 君不畏道:“我在听。” 沈娟娟道:“你的口音不对劲,你为了什么要一而再地往小风城去?” 君不畏道:“为生活。” 沈娟娟道:“做什么营生?” 君不畏道:“像我这种人还能有多大本事,只要有银子赚,我什么也干。” 沈娟娟道:“你别再去小风城了,行不行?” 君不畏道:“我不去小风城你管饭?” 沈娟娟一笑道:“你就那么怕饿肚子,如果我把你推荐到我爹身边,你这一辈子也饿不着肚子。” 君不畏直想笑,在大海上他便碰上她大哥沈文斗了,沈文斗同姓侯的在一起,这说明沈家堡的“铁臂苍龙”沈一雄与大海盗田九旺有关系。 如今沈娟娟想把他介绍给沈一雄,就事论事已经是太晚了。 君不畏酒足饭饱了,他愉快地双手按在桌子上,就要站起来了。 沈娟娟却伸手勾住他的腰,满面桃花似的吃吃笑。 君不畏道:“这是外厢房呀。” 沈娟娟道:“外厢房又怎样?” 君不畏道:“想起初次在沈家门见到你的时候,你的表现就是一位淑女,而如今……” 沈娟娟道:“这里是上海,不是沈家门。” 君不畏道:“上海又怎样?” 沈娟娟道:“上海是个洋地方呀,你看看,洋人在街上还亲嘴哩。” 君不畏道:“那是洋人,我不是,我……” 君不畏突然不说了,双目直看门外面,果然,只见一个穿大褂的中年人,急匆匆地走来了。 沈娟娟也看到了,她的眉头一紧,道:“西门风,你干什么?” “大小姐,场子上来了几个家伙,老千架式十足,咱们的庄推不下去了。” 沈娟娟道:“我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西门风道:“大小姐,你是知道的呀,少东家前天才回沈家门的。” 沈娟娟道:“他应该快回来的。” 坐在一边的君不畏心中好笑,沈文斗与侯子正在大海上还想劫镖船,沈娟娟却还以为她的哥哥快回上海了。 西门风道:“大小姐,你得打定主意啊!” 沈娟娟看看君不畏道:“君兄,我要你陪我去,好不好?” 君不畏道:“玩几把牌九我愿意,帮你稳场我不敢,沈大小姐,你自己去吧。” 沈娟娟伸手拖住君不畏道:“你不去,我不依,你去压阵,我出赌资。” 君不畏心想:“沈家与大海盗有勾搭,我今天就去输他几个也未尝不可。”一念及此,君不畏大咧咧地站起来,道:“走,我跟你过去瞧瞧。” 沈娟娟吃吃笑,伸手搂紧君不畏的腰,两个人大步往外走,那位西门风已先奔到大门外了。 门外面他招来两部车,君不畏与沈娟娟分别坐在车上,拉车的便跟着西门风往大街上走去。 君不畏发觉,上海这地方真热闹,没事干的人全都挤在街上来了。 拉车的左转右拐了几条街道,很快地停在一个大门外,君不畏抬头看,有个牌上面雕刻着大金字:“沈家赌馆”。 沈娟娟已跳下车,他拉住君不畏道:“走,进去看看是什么样的牛头马面王八蛋。” 君不畏却低声道:“沈大小姐,我只能站在一边看,不能下场去打拼。” 沈娟娟道:“为什么?” 君不畏道:“腰里没钱不敢横行呀。” 沈娟娟道:“你忘了,这儿是我家开的赌馆,你还怕没赌本?” 君不畏道:“输了怎么办?” 沈娟娟道:“算我的。” 君不畏心中在笑,立刻又问:“赢了呢?” 沈娟娟道:“全数是你的。” 君不畏就觉得妙,小风城的“石敢当赌馆”,石小开也曾邀人陪他赌牌九,赢了全部是自己的,如今又遇上同样的事,怎能不言妙? 当君不畏与沈娟娟两人从正门走进偏庭的时候,中央牌九桌上竟有人仰天笑起来了。 君不畏也哈哈的笑。 沈娟娟怔怔地问君不畏道:“怎么了?你们原本是认识的?” 君不畏道:“他们四位,其中三位乃是我的旧识,我们也是牌上见的对手呀。” 其实他心中在想,怎么不见石小开与那个女子?他两人怎么没有来? 君不畏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只听得莫文中笑道:“有缘,有缘,今天咱们又遇上了,哈哈……” 君不畏也笑了,他还看着一边的矮壮汉子,道:“这一位是……” 莫文中道:“这位是尹在东,都是场上的好朋友。” 君不畏往正面站,那位原先推庄的汉子拭着汗水往一边站,他还喘了几口气。 原来沈家赌馆来了四个人,正是小风城石不全身边的大杀手。 别以为他们只是杀手,赌牌九也有一套。 君不畏淡淡一笑,道:“怎么样,可要我推几庄?” 尤不白嘴角冷冷笑道:“咱们忘不了输给你的那么多银子。” 君不畏笑笑,道:“那点银子不够花,早就没有了,如今再碰上四位,财神爷来了,哈哈……” 李克发哈哈笑道:“我们不是财神爷,财神爷见了我们也会被吓跑。” 君不畏道:“那么咱们别耍嘴皮子,我这就出牌了。” 他洗牌的动作漂亮,出牌更是干净利落。 李克发四个人的银子并不多,真正多金的是石小开,他们四个人加起来也不过一百多两银子。 他们并非是来赌的。 他们是在找寻君不畏,因为他们知道,要找君不畏,就得往赌馆去找。 现在,他们果然找到了。 “下下,下的越多越好,下呀?”君不畏大声叫。 李克发瞪眼了,道:“一百五十两,你掷骰子吧。” 君不畏道:“李老板,我的毛病你知道。” “你喜欢输?” “对,我喜欢输,赢你们的五千两银子我早输光了。” “你输给谁了?” “不知道。” 他掷出的骰子是五点,君不畏取第一把牌,他吃吃一笑,道:“气死我了。” 他身后的沈娟娟低声道:“憋十?” 君不畏两张牌往桌上砸,满面不高兴地道:“操,我喜欢输,它偏偏来个猴子王。” 下注的全直了眼,君不畏把所有的银子扫到他面前来,叹口气,道:“王八蛋喜欢赢,我要输呀,下!” 莫文中举着一个小布包,道:“这是咱们刚才赢的一百来两银子,君先生,你就看着办吧。” 君不畏道:“我祝你们大家赢!” “哗!”他把骰子又掷出去了。 出现的点子是八个点,末门先取牌。 君不畏把牌放在门前直瞪眼,他心中在想,莫文中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什么大老板,全都是石不全的杀手,只不过自己实在不想和这些人干一架,又不知如何才能令面前这四个人离开。 三家的牌掀开来了,掀出的点子都不大,李克发四人的点子最大的是八点。 君不畏手压牌上淡淡地道:“我实在不想赢,我最爱输几个,你们大家要相信,所以这一把我就不用掀开来了,大家交个朋友吧。” 这是什么话,别说对面的尤不白等四人不答应,另外两门也摇头。 尤不白冷冷笑道:“君先生,少来这一套,你掀开牌再说风凉话吧。” 君不畏把牌按压得紧,摇摇头,道:“何必呢?银子输光叫人痛苦的。” 莫文中冷声道:“君先生,你不掀牌也可以,照数把银子赔大伙。” 君不畏的手松开了。 只见两张牌完好无缺地放在桌面上,但君不畏就是不去掀牌。 李克发道:“掀牌呀,操!” 君不畏叹口气,对一边的赌馆汉子道:“麻烦你去取个铲子来。” 一边的沈娟娟道:“要铲子干什么?” 她伸手去摸牌,却被君不畏挡住了。 很快地,那人在灶上取了个铲子走来,道:“你先生要的铲子。” 只见君不畏接过铲子,小心翼翼地用铲子去铲桌面上的牌。 这光景大伙全都直了眼。 李克发骂了一句:“娘的,弄什么诡计?” 莫文中也冷笑道:“鬼名堂可不少。” 矮壮的尹在东沉声道:“咱们这是干什么来的?” 只有尤不白未开口,他注视着铲起来的两张牌。 君不畏把牌铲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牌翻转在他的手掌上。 赫然是地牌一对,一共四个红点。 君不畏道:“既然各位一定要看,我只好痛苦地统吃了,对不起啊!” 莫文中惊怒地道:“你他娘的真会摆谱,为什么还要人找个铲子来?” 君不畏把牌摊送到莫文中面前,道:“你仔细看。” 君不畏张口对着两张牌吹。 他吹的并不用力,但两张牌却变成粉状腾飞,莫文中急忙闭眼睛。 惊叫声发自人们口中,刹那间两张天九牌化为灰烬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功夫?” “神呀!” “说给谁会相信?” 人们惊呼中议论纷纷,李克发一声冷笑:“君先生,你真高!” 尹在东怒目而视,道:“什么东西?” 尤不白却向君不畏笑笑,道:“君先生,咱们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君不畏道:“不能在这里说吗?” 李克发道:“不太方便。” 君不畏心里明白,他们这是想找地方围杀他,还以为他是傻瓜蛋。 莫文中抹去吹进眼中的灰尘,目眦欲裂地沉声道:“姓君的,这是什么意思?” 君不畏道:“我没有打算赢你们的钱呀!” “你已经赢去了。” “看了牌只有分输赢了。” 尤不白道:“君先生,我们在门外候教了,你是人物,大概不会钻进女人裙子里不出面吧?” 尤不白说完还拿眼看看沈娟娟。 君不畏侧转身,对沈娟娟道:“沈小姐,我出去一下,你就别再等我了。” 沈娟娟道:“他们好像对你不善,君兄,这是咱的地盘,岂容得他们撒野?” 君不畏看着走去的四个人,他笑道:“如果我想往女人的裙子里面躲,你便也不会喜欢我了,是吗?” 沈娟娟道:“我陪你去。” 君不畏道:“我不要喜欢我的女人看到血腥,沈小姐,我想我会很快再回来的。” 沈娟娟点点头道:“君兄,你的高傲令我不敢苟同,他们是四个人啊!” 君不畏伸手摸着沈娟娟的面颊,对桌边的人点点头,道: “各位,希望你们都是赢家,再见了。” 君不畏也把桌上的银子用手一拨便拨进袋子里,他觉得沉甸甸的,但还是哈哈一笑。 沈娟娟送他到大门口,却发现莫文中四人正大步往东行,而且边走边回过头来冷笑。 那时候上海东面还没有街道,好像是外白渡桥附近,黄浦江的帆船有一大半从太湖驶出来。 这附近还有几家造船的,如今正在赶工忙着,君不畏很想找到苗小玉,但他没有时间仔细找。 现在,江边上并肩站着四个恶汉。 莫文中四人耸动着鼻子看着走过来的君不畏。 君不畏刚站定,李克发已冷冷道:“有种!” 君不畏道:“四位有什么指教?” 李克发道:“姓君的,咱们不穿大褂装老板,你也别故作傻瓜二百五,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这大老千找上爷们头上了!” 君不畏干干一笑道:“四位,你们之中有三位原是什么银号的掌柜、骡马站的老板呀!” 尤不白沉声道:“别装了,你小子早就知道了。” 双方从先生、老兄,如今成了小子,君不畏便也不再客气了。 他不笑,但看上去似笑道:“我到小风城,原本与各位没过节,大家见面一场喜,只不过当我发觉被你们摆我一道,我的心里不舒服。” 李克发道:“所以你诈了五千两银子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君不畏道:“那是赢,怎说诈?” 莫文中道:“你很高明,不错,咱们未曾看出你玩诈,但事实上你玩诈,姓君的,你如果识相,就把五千两银票一个崩子不少地拿出来。” 君不畏道:“行,我答应送还,只不过我有个条件。” 敷中道:“你没有条件,你所面对的就是四对一的局面,你还琢磨什么?” 君不畏道:“听口气,已无商量余地了?” 莫文中道:“不错!” 李克发道:“石爷的银子你也敢诈,也不打听打听,石爷是干什么的。” 君不畏一笑,道:“你们说那石不全吗?” 尤不白道:“大胆,要叫石老爷子!” 君不畏道:“他是你们的老爷子,我没拿他的肮脏钱,他凭什么是我的老爷子?” 他此话甫毕,但闻“呛郎”拔刀声,四个人便把君不畏围起来了。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群殴呀,哈哈……” “你应该哭。”尤不白冷声道。 君不畏道:“江湖险恶,人心诡诈,姓石的原来与石达开是一家子呀!” 他此言一出,四个人几乎跳起来了。 李克发沉声吼道:“小子,你说什么?” 尤不白也加上一句:“我们不懂你说什么。” 君不畏道:“我的话你们真不懂?” 尤不白道:“你把话说清楚。” 君不畏道:“有时候话说得太清楚,听的人反而会糊涂,四位,你们还等什么?” 莫文中道:“姓君的,你都知道些什么?” 君不畏道:“小风城石不全和冀王石达开乃堂兄弟。” 四人闻言大惊,也彼此一瞪眼。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石不全真是老奸巨猾,我可以称他一声老狐狸了。” 李克发道:“你听什么人造这谣言的?” 君不畏道:“不是谣言。” 李克发道:“必是道听途说,胡扯一通。” 君不畏道:“有什么比亲耳听到的还正确?” “杀!” “杀”字由莫文中的口中吼叫出来,尹在东已抱刀滚向君不畏的左侧,十七刀激射出一片刀芒,凌厉至极的刀杀向君不畏的下三路。 君不畏双眉一挑,见这人身材矮小,刀法怪异,单足点地腾身一丈八尺高下,半空中前后两把刀平削斜杀。 这四个人好像具有一套特异杀法,不用呼应而能联手合击。 君不畏半空中嘿然有声,真快!他人未落地,几点寒星已陡然射出,随之便闻得几声惨叫。 几声惨叫出自紧守一边的那人口中。 那是李克发,他惨叫着抛刀弯腰,双手捧着自己那张泛红的脸,血已自他的指缝中往外溢了。 君不畏怪异的身法空中旋,就落在李克发的身后面,他不但闪过地上的一片刀芒,更把围杀的两人抛在两丈外。“叭!”他出腿,直把受伤的李克发踢了个狗吃屎。 “飕飕飕”的衣袂飘飘声,三个人立刻奔到李克发的身边看。 “老李,你伤在哪里?” 莫文中把手去掀李克发的肩只一半,李克发已转身挺腰坐起来了。 天啊,只见他的一只眼睛在流血,另一边脸上也有三个坑,那当然是血坑。 李克发双手摊开来,几块碎银子和着鲜血出现在他的一双手掌上。 还真有拿银子当暗器的。 其实打暗器的高手,到了出神人化境界,什么样的东西也能当暗器发射,至于有人说摘叶伤人,到现在只听说过,可没有人见过。 君不畏自称老镖客金刀胜英的后代传人,从他打暗器的手法看,大概也没有吹牛了。 李克发的眼睛毁了一只,但他另一只眼睛瞪得怕人,他咬牙切齿地抖着手掌中的碎银子,破口吼骂:“狗娘养的,你拿银子伤你家李爷!” 君不畏道:“李大老板,你不开绸缎庄了,却干起杀人的勾当了,我可以告诉你,我最讨厌别人对我用刀,这一点你们大概还不知道。” 其实这只不过是君不畏的几句逗人话,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讨厌有人对他们出刀。 李克发又骂道:“他妈的,这些银子……” 他还未吼完,君不畏已笑道:“哟,你提这些银子呀,这也是在各位面前赢的呀,在小风城赢的,如今所剩无几,也只有三二十两的了。” 莫文中大怒,因为他们本就打算好了,杀了君不畏,带着那五千两银票返回小风城,如今听得君不畏说只余不过三二十两,他火大了。 “干你娘,这才几天,你就把五千两银子折腾完了,你娘的,难道你一天三顿饭煮银子吃呀?” 君不畏淡淡一笑,道:“四位,你们怎么如此健忘,我是个喜欢输几个钱的标准赌徒,赢银子对我是痛苦的事,我赢了各位,我心里痛苦极了!” 尤不白怪叱道:“你真的痛苦吗?” 君不畏道:“我可以证明呀!” 这时候李克发自怀中摸出刀伤药,双手掩在伤处,还吁着大气。 那矮矮的尹在东厉声道:“你怎么证明?” 君不畏指着他们四人道:“我若是那天输给你们,我相信如今咱们还是拍肩搭背、握手言欢的好兄弟,可是,不幸得很,我赢了你们几个,可好,你们追上来要杀我,你们想一想,我痛苦不痛苦?” 尤不白冷冷一笑,道:“娘的,还是个油嘴滑舌的可恶家伙!” 莫文中斜视李克发,道:“李兄且在一边,我三人必为李兄讨回这血债。” 尤不白道:“也许是咱们把这小子估得太低了。” 君不畏道:“三位,你们还等什么?狠话不如狠杀,要见真章,不能单凭说说就完事。” “杀!” 真快,也够狠,尹在东像个肉球似的一头直往君不畏的怀里撞去。 直侍尹在东快碰上君不畏的时候,才发现一溜冷焰闪射出来。 就在尹在东扑杀的那一刻,尤不白左掌按在刀背上,右肘弯成半圆形,大叫着也往上冲。 那莫文中却抖出一个旋风身法,把君不畏的三个方位也堵住了。 这三人已把真才实学全部抖出来了。 君不畏冷冷一笑,他的身法更妙。 他好像缩地三尺似的,看上去如蚯蚓入泥,就那么腰身一扭又缩,自三人的围杀刀芒里溜出三丈外。 “嗖嗖嗖嗖嗖!”君不畏几乎就没回过身,他的一把碎银子又出手了。他好像真的不喜欢银子,随便一把撒出去,可也听得几声“哎呀”。 尹在东落地直抖手,他的刀已交在左手上,那一对愤怒的眼神,真想把君不畏吃掉。 尤不白的清瘦面皮有个血洞,他一手按住脸,气得全身在哆嗦。 莫文中的左腿上有血沁出来,他好像一瘸一瘸地站不稳当。 君不畏侧目一看,沉吟道:“各位,得罪了!” 莫文中叱道:“好小子,你想走?” 君不畏道:“你们拦得住?” 莫文中道:“你非死不可!” 君不畏道:“大话说多会闪舌头的。” 李克发大叫:“不能放他走,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咱们不能放过他!” 尤不白道:“不错,今天只有豁上了!” 君不畏道:“只不过五千两银子,有什么了不起,一定得拚个你死我活?” 尤不白道:“五千两银子没什么,你小子却知道得太多,你不能活着走!”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我才懒得过问那些窝里反、狗皮倒灶的事情哩。”他冷声又道:“去告诉石小开,叫他放心,我不会过问他的阴险勾当的。” 尤不白道:“如要少东家放心,只有你死!” 君不畏愤怒地道:“可恶!真想知道我的作风吗?老实说一句,石不全的勾当我也知道,好叫你们吓一跳。” 君不畏知道的不只是石小开的这些杀手,他更知道石不全与翼王石达开的关系。 莫文中听出君不畏话中有话,他心中一动。 “小子,你知道石老爷子什么事?” 君不畏道:“既然你要问,我就告诉你们,我知道的事情就是有关镖银……” 他“镖银”二字出口,莫文中四个人齐吃一惊,四人好像忘了伤痛,一个个往君不畏逼过来。 君不畏双手连摇,道:“各位,你们千万放心,我自是守口如瓶,不会张扬。” 李克发道:“你说镖银,什么镖银?” 君不畏道:“镖银就是镖银,打什么哈哈?” 李克发急问道:“你知道镖银怎样?” 君不畏道:“何必明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已经够了。” 尹在东道:“小子,我们想明白,你知道镖银怎么了,快告诉我们!” 君不畏道:“如果我不说呢?” 尹在东道:“你非说不可!” 君不畏道:“强人所难?” 尹在东道:“就算是吧!” 君不畏淡淡地道:“我忽然觉得我的作风要改变一下了。” 莫文中叱道:“什么意思?” 君不畏道:“你们知道,我赌牌不求赢,输了才高兴,我搏斗也一样,输不起,但赢了也受气,你们已经是我手下败将,却仍然口口声声地逼我说出心里话,就好像你们是赢家,像话吗?所以……” 莫文中道:“你想怎样?” 君不畏道:“杀掉你们!” 李克发怒道:“杀人灭口啊!” 君不畏道:“这话应该我说,你们四人不就是要杀我吗?那么我再告诉各位一件非杀我不可的消息。”他顿了一下,又道:“我就告诉你四位,你们的石老爷子好手段,他把镖银送到他堂兄石达开处,而又以嫁祸手法,叫东王与北王互斗,各位,我这些话不是造谣吧?” 他的话音甫落,莫文中四人全愣住了。 李克发独自闪射着凶芒,溜溜地转个不停。 尹在东突然大叫一声,道:“杀!” 四个人再一次挥刀欲杀,突然传来一声喝叱:“住手!住手!” 这叫声来得突然,但声音却很熟悉。 君不畏本要搏杀四人的,但他也在这叫声中住手了。 莫文中四人齐回头,只见来了两个人。 两个人君不畏都认识,一个是石小开,另一个乃是那个女的,那个曾经在“石敢当赌馆”后面耳房侍候人的三十多岁的女人。 这两人来得突然。 当然,这两人也来得太巧了,及时拦住一场拚命的搏杀。 说句实在话,石小开等于救了莫文中四人。 君不畏便有这种想法,石小开怎么会在此时出现? 他冷冷地注视着石小开。 李克发迎上去,满面鲜血地道:“少东……” 石小开道:“别说了!” 尤不白指着君不畏道:“少东他……” 石小开再喝叱:“别再多说了!”他转对君不畏笑笑,道: “君兄,怎会发生这种可怕的误会呀?对不起。” 他再对李克发四人道:“你们走吧,受了伤还不快去医治。” 莫文中四人还想再说什么,但见石小开满面怒容,便齐齐回身离去。 君不畏心想:“昨日石小开和这女人住在船上,莫文中四人住在另一条船上,想不到如今石小开也来了。” 石小开伸手哈哈笑道:“君兄,天大的误会呀!” 君不畏心中明白,石小开这一回到上海,也全是冲他来的,他岂能不防? 他哈哈一笑道:“石兄,是我得罪了,只不过可并非是我先动手,我完全出于自卫。” 石小开笑笑,道:“也怪他们学艺不精,活该!” 君不畏道:“石兄,你这回前来,莫非……” 石小开忙道:“另有公干,也是我爹指派。” “哈哈哈……”君不畏仰天一笑,石小开也跟着笑,一边的女子却对君不畏斜视又微笑,仿佛十分欣赏君不畏似的。 君不畏抬头看看天色,他收住笑。 当然,石小开也不再大笑,他换成一张愉快的脸。 君不畏道:“石兄,有件事情我要明说。” 石小开道:“我早把君兄当成自家兄弟了,自家人当然应推心置腹呀。” 君不畏笑笑,心中在骂:“有个老狐狸,就有你这小狐狸,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石小开是臭虫,还以为我是傻蛋,哼,你听了我的话如果还能笑出来,我君不畏就佩服你。”他仰天哈哈一笑,道:“石兄,我已经知道那些镖银的真正下落了,啊哈,你们真好计谋呀。” 石小开一瞪眼,道:“你知道得太多了,你不应该知道一些与你无关的事情。” 君不畏道:“石兄,我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就是表明我并不想出卖你,只不过我心中明白,你是不会放过我的,是吗?” 石小开哈哈一笑,道:“我有本事杀你吗?” 君不畏道:“你没有。” 真会气人,石小开听得如被刀割,他在咬牙。 一边,那女人举起手上丝帕迎风抖,她吃吃笑着向君不畏身前走。 她一边走,一边笑道:“都是自己人嘛,君先生,我们少东最爱交朋友,只要君先生说一声,要什么也不会叫你失望呀。” 她就快去摸君不畏了。 石小开一闪身,那女的手帕用力一抖,便也抖出一股香风扑鼻。 君不畏还以为女人的东西本就这种味道,但当女的又在他面前抖不停的时候,他警觉了。 君不畏暗中运气只一半,忽觉头有些昏沉沉。 他的反应快,暴喝一声拔身而起,掌风便也打得那女子尖叫一声,仰面吐出一股鲜血,歪歪斜斜地昏倒在地上。 君不畏暴旋身,右手并指疾点,指风过处,石小开猴叫着左闪右躲七八丈,右肩头以下已被君不畏指风扫中,右臂立刻垂下来,吓得他脸也白了,抱头便往来路跑。 他跑了至少四五里远才回头看,早已不见君不畏了。 君不畏没有再追赶,他已知中了迷魂药,才突然对石小开与那女子下重手。 石小开见君不畏未追来,他喘气如牛地甩动着右臂,只可惜他的右臂越甩越痛。 君不畏未追他,这倒令石小开升起一股子阴毒的希望,他相信君不畏可以抵挡迷药一时,却不能维持多久,也许君不畏已昏倒在地上了。 石小开想到这里,不由冷笑连声。 他又回过头来了。 他也得把女的救回来,那女的对他十分重要,当然,如果君不畏昏倒在地,那正是杀死君不畏的最好时机。 石小开面上露出笑容,左手五指箕张,光景他正准备要杀人了。 现在,他又走回来了,他发现地上躺着女的,但君不畏却不见了。 石小开这时候才确信君不畏着道了,他更相信,君不畏那最后一击完全是为了救他自己。 有了这念头,石小开立刻往四下里寻找,当然希望能找到君不畏。 他也想好了,只要找到君不畏,他一定立刻出刀,绝不叫君不畏再活。 只可惜他找了很久,附近什么也没有。 石小开忿忿地又走回来了。 石小开也发觉他带来的女子坐在地上满面泛白。 石小开奔过去,道:“兰儿,你醒过来了。” 兰儿撑坐着四下瞧,道:“姓君的呢?” 石小开道:“没找到,他一定着了你的道,才会出手对付我两。” 兰儿道:“少东家,我真心地佩服姓君的。” 石小开道:“你是说他的反应?” 兰儿道:“我佩服他的武功,少东,我的迷药你清楚,中的人立刻会倒下,可是姓君的吸了不少,但他还有力量使出来,这就表明他的武功过人。” 石小开道:“只不过姓君的逃了。” 兰儿道:“他也许可以抵挡一时,时间一久,必然还会倒地,我们四下再找找。” 石小开道:“你还能动吗?” 兰儿道:“我躲得快,未被他拍中要害,活动一下筋骨就会没事了。” 石小开道:“我以为咱们还是先回船上去。”他怒目直视大江,又道:“他们传说姓君的武功高,我也只是疑信参半,如今交手,才知不假,想杀这小子,怕得一番手脚忙了。” 兰儿道:“如再遇上,咱们正面出手,就不信收拾不了这姓君的小子。” 石小开道:“走,咱们到江边去。” 两个人缓缓往江边走着,只走了半里地,迎面奔来一个人。 这个人长得美,也打扮得洋气,引得石小开的眼睛也看直了。 这女人非别人,沈娟娟是也。 沈娟娟在赌馆久等君不畏不归,她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她实在等不下去了,便也不管君不畏气不气,便匆匆地奔出来了。 沈娟娟出门就问人,一路问到这儿来,他发现了石小开与兰儿走过来。 附近没有人,沈娟娟不认识石小开与兰儿,两下里刚要错肩走过,沈娟娟忽然回身问。 “喂,你们两位可曾看到几个人?” 石小开回过身来看看沈娟娟,道:“什么人?” 沈娟娟道:“好像是……五个人。” 石小开道:“姑娘,你能不能说得清楚些?” 沈娟娟道:“是这样的,有四个人在我赌馆玩牌九,同我的一位朋友几句话不对味,便相约出来了,我担心出人命,才出来找他们。” 石小开立刻知道这女子是找君不畏的。 石小开道:“五人中有一个是你朋友?” 沈娟娟道:“是呀。” 石小开道:“好像见过这五个人。” “在哪儿呀。” “他们在那面打架,打完了分开各自走了。” “我那朋友呢?” “也走了。” 沈娟娟一急,又问:“他去哪儿了?” 石小开道:“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我再遇到他,我会对他说你在找他,只不过……你是……” 沈娟娟立刻回道:“我叫沈娟娟,我住在四马路一家赌馆后院里。” 她还冲着兰儿笑笑,笑得兰儿也点点头。 沈娟娟又道:“本来大家玩得挺愉快,怎么说翻脸就打起来了。” 石小开道:“姑娘,男人们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便是打一架,这年头谁有劲谁有理。” 沈娟娟一怔,也冷冷地笑笑。 石小开扶着兰儿便往江边走,他两人再也未回头。 沈娟娟找不到君不畏,垂头丧气地又往回走。 她以为君不畏大概受了伤,不好意思回赌场。 她猜错了,君不畏如果真受伤,他一定回赌场,有什么地方比在沈娟娟那儿养伤妥当? 武侠屋扫描yaayooocr 第七章 只身赴约 君不畏头昏脑胀地往斜刺里奔去。 他知道不久自己就难以抵住那种令人迷失知觉的药力摧残,非躺下不可。 君不畏拼命地狂奔,当他已经双目发暗全身再难控制的时候,他仍然奔出五丈远。 “轰!” 君不畏是摔倒在地上的,他摔在一片沙石上才会发出那种声音。 他摔得真是好地方,因为他怎么会知道他这一摔间引得有人指着沙石堆叫起来:“嗨,有人昏倒了!” 叫的人是船上的人,一条小划船,船上有小舱,划船的是个老者,老者对船尾升火烧茶的老妇叫着。 那老妇抬头看,皱皱眉头,道:“好像是昏死了,老伴,咱们船上……” 老者把船划到岸边,跳下船奔到沙石堆上,他发觉君不畏出气有声,立刻上前扶住。 君不畏口水变成白沫,发着水泡往外溢,于是他拖抱着君不畏往小船走。 老者边走边对小船上的老妇人道:“这年轻人好像发了癫痫病,所幸没跌在水里面。” 他真以为君不畏发什么癫痫病了。 老者好不容易把君不畏拖上小船,那老妇立刻帮着把君不畏抬到小舱内。 老妇拨开君不畏的眼睛看一下,又把君不畏的嘴巴扒开来看了又看,她摇摇头,道:“老伴,他不像癫痫病。” 老者道:“先叫他同这人躺在一起吧。” 原来舱里面还躺了一个人,一个半百老人。 那老者把君不畏挤躺在另一边,已闻得双目紧闭的老人断断续续地道:“谁……呀?” 老妇对老伴道:“嗨,他终于醒来了。” 老者低头看,点点头道:“他又昏过去了。” 老妇道:“回家吧,回家找个大夫救他们。” 老者又把小船往江中划,他划了一阵子,才又对老伴道: “你弄些水灌他们喝几口。” 老妇把茶吹了几下,道:“茶水不知行不行,且喂他们喝喝看。” 她低头走进矮舱内,先是把水往老者的口中滴着,她滴了几口之后,发觉老者动了一下,缓缓地要把眼睁开来,便立刻取过一条湿毛巾为老者擦拭着。 于是老者睁开眼了。 “这……是什么……地方……呀?” 老妇在老者耳边道:“我家的破船上,你觉得怎么样了?” 老者张口,喘了几口大气,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 血吐出以后,老者似乎眼睛一亮,他转过头想动一动,因为他很久没有动了。 老者只一转头,几乎同君不畏面对面,于是,老者大惊的眼睛也更大了。 “他……” 老妇道:“昏在岸上了,我老伴把他救上船来。” “快……快把……他救……醒过来!” 老妇怔怔地道:“你认得他?” “是……呀。” 划船的老人听得清,立刻对他老伴道:“老伴呀,你动手去掐他人中,再用凉水泼他,看看管不管用。” 老妇不说话,照着他老伴的话在君不畏的人中处掐着,果然掐得君不畏“嗯”出了声。 老妇取来凉水就往君不畏的脸上泼。 “哗!” “唔!” 君不畏一叫而起,他的精神好极了。 君不畏的头顶在舱顶上,他直视着老妇道:“这是什么地方?你……” 老妇笑了,道:“醒来就好了,小伙子,你是怎么摔倒在一堆沙石上的呀?” 君不畏还未回答,他身边的人开口了。 “君……” 君不畏低头看,他还真想笑,因为他发现与他躺在一起的不是别人,原来是包震天,他的面色泛青正张口无力地看着他。 君不畏低头叫道:“包老爷子!” 包震天这一回比上一回更惨,当他被姓铁的以铁砂掌击落江中的时候,口吐鲜血不已。 包震天本能地屏住一口元气不散,随波逐流往江下漂,有几次他昏过去,却又仰面在江水面上,就这样载沉载浮地到了江岸边,却遇上一对老夫妻把他救上船。 包震天的命真大,他竟然还活着。 君不畏就以为包震天的求生意志超乎意外地高。 君不畏既然醒过来,他的精神也来了。他对包震天道:“包老爷子,咱们这种相遇,也真的叫人啼笑皆非。” 包震天眨眨眼,他无力开口。 君不畏道:“你如果就此死去,那才叫大大地含冤莫白,糊里糊涂。” 包震天叹了一口气。 君不畏道:“包老爷子,你放心地养伤,等你伤愈,我有令你吃惊的消息告知。” 包震天缓缓闭上眼睛了。 君不畏对划船老人道:“老人家,我们要回四马路,你多辛苦了。” 老者指指对岸,道:“四马路在那面,我把你们送过去,很快的。” 君不畏笑笑,伸手在怀中摸了一下,他摸出一锭银子,重重地塞在老人手里道:“别客气。” 这锭银子五两重,两个老人瞪了眼。 “太多了。” “收下吧,对我而言,一百两也不为多。” 两个老人又瞪眼了,他们以为君不畏必定是位十分有钱的少爷。 船靠岸了,老人忙着要把包震天抬上岸,君不畏却摇摇手。 这时候天已黑,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君不畏认认方向,向划船老人道:“这条路就是四马路?” 划船老人点点头道:“刚开的路,路上有泥水,你们小心走哇。” 君不畏也不多谈,他弯腰低头把包震天扛在肩头上,跃到岸上,他头也不回地便往大街上奔去。 他走得很快,直至快到“沈家赌馆”,他终于认清楚自己未走错地方。 现在,他到了“沈家赌馆”大门外,却发现沈娟娟从赌场里面走出来,纱灯照得亮,沈娟娟也发现君不畏了。 “嗨,你总算回来了,你……” 沈娟娟指着君不畏肩上扛的人又道:“他是谁?” 君不畏道:“有话后面说去。” 他登上台阶过大门槛,匆匆地绕过边房到后院,沈娟娟紧紧地跟着来到客房里,只见君不畏把个老人放在床上,动手解开老人的衣裳。 “他是谁呀?” 包震天去过沈家门,但包震天现在伤重,面如死灰,所以沈娟娟认不出包震天。 君不畏解开包震天上衣低头看,不由眉头紧皱,道:“这一掌真够狠,肋骨断了两三根。” 沈娟娟灯下看,只见一个大巴掌印还泛着黑紫色。 “这是谁呀,他被谁打成这模样?” 君不畏道:“他不是包老爷子吗?你别多问,快去请个大夫来治他的伤。” 沈娟娟点点头,匆匆忙忙往外走。 君不畏忙把门掩上,他试着以掌力去为包震天的伤推拿着。 包震天又蠕动了几下慢慢地睁开眼来看。 他看到君不畏了,便也露出个苦笑。 君不畏满头汗水流下来,他不能,也不想叫包震天死掉,他有话要告诉包震天。 君不畏原本与包震天无关系,他当初甚至也不喜欢包震天这个人,然而几次搏杀之后变成朋友了,也许你可以说这是人性吧。 没多久,沈娟娟领着一个中年人走进来了。 这人当然是个大夫,因为他手上提着药箱子。 沈娟娟指着床上的包震天,对大夫道:“他被人打伤了,好像很重,你快看看。” 那大夫坐在床沿上,一眼便看到包震天的胸脯上一个乌黑的巴掌印,他“啧啧”两声,道:“这是中了能人的毒掌了,只怕内腑也受了伤。” 君不畏道:“一种叫铁砂掌功夫,麻烦你多费神。” 大夫左按右摸一阵子,三根银针扎上了,他又取了几包药,最后是狗皮膏药十几张放在桌子上,道:“药是早晚服,膏药每天换一张。” 沈娟娟道:“命能保住了吧?” 大夫道:“三天之后才知道。” 君不畏取出两锭银子,道:“我不要他死,大夫,多少银子我照付。” 大夫看看沈娟娟,道:“我会尽力。” 于是,大夫把银针拔出来,取了狗皮膏药贴上去,摇摇头走了。 君不畏忙把药给包震天服下,他仍在为包震天以内功通穴活血,他尽全力了。 沈娟娟见君不畏对包震天十分热心,于是她命人快去准备吃的。 君不畏早就饿了,他几乎一天未吃东西了。 沈娟娟当然不知道她的大哥已因为侯子正的关系与君不畏在海上干过了。 当然,沈娟娟更不会知道君不畏已经知道沈家堡与大海盗田九旺之间有关系。 如今形势所逼,君不畏当然不会把事情挑明。 但他却也忘不了沈文斗在船上对他说过的话,他的大妹子又恨他又爱他。 君不畏当然明白这些,但他更明白自己永远也不会把沈娟娟娶回家当老婆。 君不畏也知道,苗小玉更不会爱沈文斗,因为苗小玉已经知道沈文斗同大海盗侯子正在一起,苗小玉还大声叫着“你们和海盗勾结,我恨你们!”这句话。 君不畏睡不着觉,他坐在床边双目直视包震天,心中可也想得多,当然,他至今还未和田九旺碰面,他一心想杀的便是田九旺。 但他再也想不到,也有不少人在策划着狙杀他了。 沈娟娟是不甘寂寞的。 不甘寂寞也就是不浪费青春。 她见君不畏坐在床边发愣,便走上来笑眯眯地道:“发什么愣呀,想我吗?” 君不畏道:“也是在想你。” 沈娟娟上身一挺,在君不畏的身上扭动着,道:“你应该知道我也在想着一个人呢。” 君不畏道:“你想的一定是我。” 他的坦白,令沈娟娟吃吃笑起来了。 君不畏并非什么省油灯,他乃江湖浪子出了名,他也非怜香惜玉的人,尤其是碰上像沈娟娟这种洋味十足的女人,他还忌讳什么。 沈娟娟笑着,便拉着君不畏,道:“你呀,该走开了,尽在这儿坐有用吗?” 君不畏道:“那一定是去你的房中,是吗?” 沈娟娟道:“难道你要在这儿坐到天亮?” 君不畏道:“我不会坐到天亮,我在想着一件事情。” 沈娟娟道:“什么事情?” 君不畏道:“我在想,我们在一起会不会惹得令兄不高兴?” 沈娟娟道:“我们兄妹做事只瞒着一个人。” 君不畏道:“谁?” 沈娟娟道:“我爹。” 君不畏一笑,道:“兄妹狼狈为奸呀?” 沈娟娟道:“随你怎么去说吧。” 君不畏站起来了,他对包震天看了一眼,见包震天睡得很好,便放心地往外走。 沈娟娟愉快地贴上君不畏的身,两个人转往沈娟娟的房中去了。 床上面的声音带着些许原始味道,但很有节奏感。 君不畏原本很累,他四平八稳地先睡在床上不动。 他也把双目闭上,因为他真的累了一天。 他还差一点中了石小开与兰儿的诡计,如果他真的被兰儿迷倒,早就死了。 他的脑袋中想着今天的一切遭遇,当然一时间忘了身边的人了,身边一个不老实的人,而且是女人…… 在时间上是长久的,但却也十分地调和与顺畅。 如果人生都是那么美好,那么,人生真的是太美好了,也太舒服了。 如果此刻有人前来打扰,这个人实在煞风景。 如果这时候有人撞进来,床上的两人便有些那个了。 嗨,这时候还真的有人来了。 来的人可不是省油灯,如果仔细看去,来的是一个女的同两个大男人。 这时有两男一女,三人一色夜行衣裳,好像从天而降地落在沈家赌场的后院来了。 那女的站在花丛一边不动弹,两个男的像狸猫似的跳到女的身边。 有个男的低声道:“就在这儿,应该错不了。” 那女的点头低声道:“如果这儿是沈家赌场,那小子必定在这里。” 男的手一挥,道:“咱们一间一间地找,如果在这里,就一定找得到。” 女的再一次点点头,三个人开始分开来了。 两男一女这时候才被看清楚,乃是那个兰儿与姓秦的、姓苟的两人。 秦与苟这两人乃是石家在船上的负责人,原本是两条船驶入上海的,如今他两人却同兰儿来了。 石小开知道君不畏住在沈家赌场,这也是他用心计在沈娟娟口中套出来的。 姓秦的一听到沈家赌场,立刻就知道那是在四马路上的大赌场。 由姓秦与姓苟的两人带领,他们三人很快就找来了。 石小开没有来。 石小开不来并非是为了身上受了伤,他乃是另有图谋,他去找苗小玉去了。 如今苗小玉很孤单,跨海镖局一共三条快船,如今一场海上风暴,驶来上海的也只有苗小玉那条船了。 石小开就以为此刻去找苗小玉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而此刻——兰儿轻悄悄地挑开一个窗缝往房内看去,只见大床上躺着一个人,是个老人。 既是老人,当然就不是她要杀的人。 兰儿刚把窗放下,有个男子一跃到了她身前,道:“那面床上睡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娘的,好热呼!” 兰儿道:“我知道那小子爱风流。” 于是,另一男的也过来了。 “这里面是什么人?” “一个老头儿。” “你看清楚了?” “不信你再瞧瞧。” 那人轻轻拉开了窗,三个人一齐往里面看去。 房中的床就在大窗下面,床前面有盏灯,隐隐约约地把床上睡觉的人半张面孔照得清,便也令大窗外偷窥的女子吃一惊。 “他……” 有个男的急问:“谁?” 另一男的也低声急问女的道:“你认得他?” 女的再引颈看进去,她的眼睁大了? “是他,他果然还活着!” 两个男的争相看,其中…人道:“他是谁?” 女的把手一挥,三人跳到花墙下,女的低声道:“这人叫包震天,替北王在道上跑腿的,他仗着当年和咱们老东家的交情,便亲到小风城为北王募银子,偏就翼王也有人前去找老东家,你们想,老东家会把银子奉送给北王吗?于是呀,咱们老东家便想了一条妙计,于是…” 女的把石不全的手段说给两个男的听,两个男的哈哈笑了。 两人笑了几声,其中一人道:“这老家伙咱们是杀不得的了。” 女的道:“杀了他谁去向北王报信?” 一个男的道:“这是嫁祸东王之计,咱们不可坏了老东家的大事。” 女的指指对面客房,对两个男的点点头。 就在两个男的正要挺身而去时,突然房中传出一声大叫:“唉唔……” 这声音很大,是由包震天口中吼出来的。 两男一女吃一惊,只见附近奔出两个人,两人正在披着衣衫,仔细看,一男一女。 不错,君不畏与沈娟娟两人奔出来了。 他两人正搂着睡大觉,这才刚阖上眼,包震天那面便传出声音来了。 君不畏当先冲进门内看,他吃一惊。 沈娟娟也到了,她大叫着:“血!” 君不畏一头又奔出房门外,他只把双耳一挺,便冷冷地笑道:“何方朋友?出来吧!” 出来了,从花墙下面走出两男一女,当然是兰儿同姓秦与姓苟的三个人走出来了。 三人站在院子里,兰儿开腔了:“君先生,还认得我吗?” 废话,剥了皮也认得她,不但认得她甚至那两个男的君不畏也在江岸边暗中见过,不正是两个船老大吗? 君不畏冷哂道:“妙啊,找到这里来了。” 兰儿道:“君先生,你令我们寝食难安了。” 君不畏道:“所以你们找来要收拾我?” 兰儿道:“不是收拾你,是把你的嘴巴封住。”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就凭你使用下五门的迷魂粉毒吗?” 兰儿道:“你是怎么逃过那一劫的?” 君不畏当然知道她指的是那迷魂粉之事,但他能说吗?如果说了又怎样? 君不畏已经上过一次当了,他是个不容易上当的人,所以只淡淡地道:“你找错对象了,你的那点伎俩,还不放在我眼里。” 兰儿突然厉吼道:“姓君的,你如果不在乎我的伎俩,那么,你为什么不要命地最后一击撒腿就逃?你说谎,你还是中了我的毒粉,只不过你太狡猾,你确是第一个从我手中逃掉的人。” 君不畏道:“所以你又找来了?” 兰儿道:“不错,我是再找来了。” 君不畏指着房内,道:“你们对包老动刀子?” 兰儿冷冷道:“这是你说的。” 君不畏叱道:“包老是不是被你们杀了?” 兰儿道:“我们还不屑对一个快死的人动刀。” 君不畏疑信参半,他却也暗中戒备,屏住鼻息而改用口呼吸。 他还真怕兰儿的毒粉。 姓秦的反手拔出背上的砍刀,沉声道:“兰姑娘,这是什么地方,容得咱们和他磨舌头,废话一堆?” 姓苟的也重重地道:“对,咱们的点子出现,也就放干脆,杀完了走人。” 兰儿并非不想一刀杀了君不畏就走人,她是有顾忌的,君不畏的武功太高了,得找机会。 这是关键时刻,也是生死一发。 她原打算只要找到君不畏住的房间,把迷香吹进去,君不畏非挨刀不可。 但是情况就是这么令人意外地变了,包震天为何突然一声大叫呀? 就在这时候,沈娟娟奔出来了。 她看看院子里三个人,也不多言,匆匆地奔向前院去找人了。 她甚至也未对君不畏说什么。 她为什么要往前院跑? 兰儿以为沈娟娟是叫人去了,那么她还等什么? “杀!” 兰儿发动了,她人在中途,左手一把粉状物直罩君不畏,右手一把尖刀不曲不弯地向君不畏的气海穴扎去,一招之间两种杀法,端的凌厉凶狠。 姓秦的与姓苟的两人从两边围杀,两把刀“嗖”声未已,人已欺近君不畏两侧。 “呼噜”之声起处,君不畏腾空三个斤斗连着翻,他已落在院中间。 他脸上一片冷傲之色,直视着向他追来的三人。 没有容得三人追近身,君不畏的双手倏然平甩,一把寒星迎上敌人了。 寒星尚未消失殆尽,便传来几声“哎呀!” 兰儿的刀落了,她的另一手捂在脸上叫起来。 姓秦的直摇头,姓苟的抛刀旋身,口中厉骂:“用暗器算计爷们,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兰儿已尖声大叫:“走!” 她当先往墙头跃去,姓秦的随后跟着他,还厉声吼骂:“你娘的,后会有期!” 姓苟的连头也不回便消失不见了。 君不畏想着包震天,立刻奔进房内,大床前他发觉包震天的枕头一边全是乌血,而包震天直喘大气。 君不畏吓一跳,急低声地叫:“包老!” 包震天开不了口,他的口中也是血。 这时候有人进来了。 沈娟娟把那位大夫找来了。 “快,看看!” 大夫往床上一瞧,再把包震天的腕脉一探,不由点点头笑了。 “大夫,他怎么了?” “他死不了啦。” 君不畏道:“这血……” 大夫道:“这血是废血,积在体内出不来就危险了,真幸运,这些废血吐出来,就算过了危险期了。” 沈娟娟道:“不是被人打的?” 大夫笑道:“如果被人打,他早断气了。” 君不畏舒了一口大气,对沈娟娟点头一笑。 沈娟娟道:“真把人吓一跳。” 于是,大夫又走了。 前院传来赌博声浪,有人还大叫着:“金四银五小板凳。”也有人大叫:“七七八八不要九……” 君不畏听得一瞪眼,真想往前院去赌几把,只不过沈娟娟拉住他不放手。 沈娟娟叫来人,为包震天的床清理干净,然后又喂包震天喝了些药水。 沈娟娟看看天色,道:“五更天还早呢,回去睡啦。” 君不畏道:“本来睡得舒坦,没来由地跑来他们三人这么一搅扰,我的睡意全消了。” 沈娟娟一笑道:“我也一样嘛,嘻……” 君不畏道:“再睡你床上,咱们互不侵犯。” 沈娟娟道:“君子一言。” 君不畏道:“我不是君子,你也不是省油灯,我看你早已打定主意了。” 沈娟娟道:“我打什么主意了?” 君不畏道:“那得到了床上才知道。” “哈哈……” 两个人拥着往房中走,两个人也笑开了怀。 两个人睡在弹簧大床上。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有了足声传来。 声音就在房门外停下了。 “大小姐,大小姐!” “谁?” “有急事呀!” 床上的君不畏穿衣衫,沈娟娟拢拢头发披上衣,她十分不高兴地往外走,她拉开门,沉声道:“小丁,什么事这时候吵人好梦?” 那人把个帖子递上,道:“来了个大汉,他把这帖子送到正庭回头就走,兄弟们一看这帖子,上面画了一把刀,这是约斗,大小姐,你看看……” 沈娟娟道:“你去吧,我知道了。” 那人回身往前面走,沈娟娟把帖子送到君不畏手上,道:“他们的动作真快。” 君不畏只一看,便冷冷一笑,道:“他们应该快,这是意料中的事。” 沈娟娟道:“怎么说?” 君不畏道:“当他们发现包老爷子在我这儿的时候,他们就要把我的嘴封住,你以为要封一个人的嘴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沈娟娟道:“杀了这个人。” 君不畏道:“不错,他们非杀我不可。” 沈娟娟道:“既然知道,你还去?” 君不畏道:“我也没有地方可以逃呀。” 沈娟娟道:“我找几个人陪你去赴约。” 君不畏笑笑,道:“我不习惯打群架。” 他把腰带扎紧,抖抖大衫对沈娟娟笑笑。 沈娟娟挨上去,好一阵狂吻,她真的对君不畏疯狂地爱上了。 君不畏拍拍沈娟娟,道:“我这个人好苦呀。” 沈娟娟道:“你苦?” 君不畏道:“还不苦吗?不是在外厮杀,便是……这种日子苦呀。” 沈娟娟一掌拍去,她拍了个空,君不畏已往院子里跃去,他走了。 他留下了一声大笑。 沈娟娟也笑,她把薄被往脸上盖着,笑得床儿直晃动,她快乐极了。 君不畏还真的很辛苦,他把那帖子举在手上,一路到了黄浦江边,正是他救包震天上岸的地方。 如今,那里停了一艘大船,君不畏人才站定,船上有人迎上来,道:“君先生吗?” 君不畏道:“不错,我是赴约的。” 那人手一伸,道:“请上船。” 君不畏左右瞄几眼,大方地举步走上船。 那人向大船内恭声道:“少东家,君先生到了。” 舱门拉开了,只见石小开当门而立,对君不畏一声干笑,道:“君先生,请进来。” 君不畏道:“石兄,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石小开道:“君兄放心,我是诚心的。” 君不畏一笑,道:“诚心要我的命?” 石小开道:“君兄,何不进来一谈?” 君不畏走进大舱内,他发现舱内只有石小开一个人,而矮桌上已摆了一些好吃的,还有一壶酒。 石小开指指桌面,道:“随意用。” 君不畏一笑,道:“我怕有毒。” 石小开哈哈一笑,道:“君兄,咱们原本朋友一场,怎么现在变成水火不相容的仇人了?” 君不畏道:“石兄,你找我来……” 石小道:“咱们老实一句话,我不想有你这种仇敌,你令我不安。” 君不畏笑笑。 石小开又道:“老实说,我很想把你杀了,那样我便高枕无忧了。” 君不畏道:“你已对我三次下手了。” 石小开道:“可是未能伤你一根毛发。”他重重地摇摇头,接道:“我们却伤痕累累,倒霉至极。” 君不畏道:“于是你有了另谋?” “不错。” “我成你眼中钉肉中刺,非拔之不可,你的另谋必然有几分把握,否则你不会天不亮就派人下帖请我来了。” 石小开道:“你说对了。” 君不畏道:“你有把握?” 石小开道:“我们和平共存。” “哈……”君不畏笑笑,道:“武的改为文的了?” 石小开道:“不错,我既然打你不过,如果一味硬拚,吃亏的永远是我。” 君不畏道:“你的和平共存内容是什么?” 石小开道:“互不侵犯,各行各的事。” 君不畏又一个哈哈,道:“我总算弄明白你的目的了,你的目的是封闭我的嘴巴,是吗?” 石小开道:“封闭嘴巴最佳手段便是杀了你,如果不能达此目的,那就拉你过来大家交个朋友。”他指指大舱内,又道:“我撤走我的人马,我单独与君兄相晤于此,就可以证明我有诚意,君兄,小风城石家在江湖上有一定地位,所以说话是算数的。” 君不畏哈哈笑了。 他双手放在桌面上,淡淡地道:“石兄,我相信你的诚意,你打算如何把我的嘴巴封起来?” 石小开怀中摸了一阵,他把手取出来,只见两张银票已放在桌面上。 石小开把银票推向君不畏面前,道:“我出门办事过于仓促,身边未多带银子,这是二百两银票,我知道这个数目你看不上眼,不过,我答应,你回到小风城之后,‘石敢当赌馆’马上再把余数八百两奉上。” 君不畏拿起银票笑笑,道:“你的意思是你还欠下我八百两银子,要我到了小风城之后,你再把八百两银子一个不少地给我?” 石小开道:“我就是这个主意。” 君不畏笑笑,道:“你用一千两银子把我的嘴巴封闭起来,这个价码……” 石小开道:“嫌少?” 君不畏道:“那倒不是。” “君兄的意思是什么?” 君不畏道:“我的意思是,你石兄是信义之人,我应该大方地点头答应交你这位朋友,只不过常言道得好,亲兄弟也要明算帐,咱们口说无凭,你得写上一张借条给我,我也好凭条去小风城取款呀。” 石小开的鼻子几乎气歪了。 他心中当然在冷笑,只要你敢出现在小风城,你小子九条命也要死。 他嘿然点头,道:“君兄,这是应该的,我马上为君兄写张借据你收着。” 他沉喝一声道:“笔砚取来!” 原本看不见什么人的,但石小开一声吼,很快地就有人捧着文房四宝走进来了。 那人把东西放在桌上,立刻退出大舱外。 石小开动手写借据,他还真练了一手柳公权字体,写出的字就好像百鸟朝凤般地好看。 君不畏取在手上看了看,笑道:“石兄,你的这笔字太好了,我这一辈子也练不来。” 石小开道:“可惜我的武功比你差远了。” 君不畏一笑,收起银票与字据,道:“石兄,你用你最有力的武器,封住我的嘴巴了。” 石小开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君不畏道:“就叫北王与东王他们去斗争吧,哈……” 石小开先是一瞪眼,旋即也大笑起来了。笑着,他一拍桌子,道:“值得!” 君不畏道:“我们也和平共存了,哈……” “哈……” 君不畏站起来,他双手抱拳,道:“石兄,咱们小风城见面了。” “小风城我摆酒恭候。” “哈……” 石小开把君不畏送到岸上,君不畏手拉住石小开,道:“石兄,你的那位兰儿姑娘,她……”君不畏回头看船上。 石小开哈哈笑起来:“君兄,你是想……嗯……” 君不畏道:“我怕她是个毒娘子。” 石小开一拍胸脯,道:“如今咱们是一个道上的兄弟了,她只有对你顺从。” 君不畏道:“石兄,你真够大方。” 石小开道:“那是因为她不是我老婆。” 君不畏道:“你仍然大方。” 列、开道:“石兄,天还未亮,何不叫兰儿陪你到天明呀。”他指指另一船,又道:“她在那里。” 君不畏忙摇手,道:“我怎么会在此刻侵犯她?她已经受了伤,石兄,告诉兰儿,我抱歉。” 他知道兰儿的脸上中了银块,伤虽不重,但痛苦难免,哪有此刻寻乐子的道理。 石小开道:“也算够意思,你体谅她,我会对她说的。” 君不畏道:“石兄,包震天被我救活,我想,这也是你乐意我做的事吧?” 石小开竖起大拇指,道:“真高,你这句话更令我放心不少,不能叫包震天死。” 君不畏道:“所以我们之间已无怨隙了,哈……” “哈……”石小开也笑了。 君不畏走得快,刹时间消失在夜幕里。 石小开半天未动,直直地怒视着远方,当兰儿把一件披风搭在他的肩上,他才开口骂了。 “操你娘!你嚣张吧,你跋扈吧,在上海我拿你没办法,小风城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兰儿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少东呀,回去吧,岸边风大呀。” 石小开跺跺脚,一副心不甘情不愿地往船上走。 他心中那股子怒火,几乎连他的人也燃烧起来了,他这是前来追杀君不畏的,决不能白白损失五千两银子,如今可好,再加二百两银子,石小开心中当然火。 石小开根本未打算再付那欠条上的八百两银子。 他决心要君不畏的命,和平共存,那是手段,江湖上没有共存,只讲实力。 君不畏往上海街上走,东方渐渐泛白,天亮了。 君不畏发现街上有几家卖早点的,已有几个汉子坐在那里吃起来了。 君不畏刚刚往四马路转,忽然听得后面有人喊:“君先生!” 君不畏回头看,他愣然地道:“你……” “君先生,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罗世人呀。” 君不畏走上去,双手拉住罗世人,道:“副总镖头,你们船……” 那瘦大个子正是“跨海镖局”的副总镖头罗世人。 君不畏道:“真想不到还能见着你。” 罗世人道:“君先生,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把我们镖局吹完了。” 君不畏道:“你可知道苗总镖头他们的下落?” 罗世人道:“我先问你,我们大小姐呢?” 君不畏道:“大小姐无恙,只不过她们去修船,在什么地方修我不知道。” 罗世人立刻仰天大叫:“天爷有眼呀!” 君不畏道:“副总镖头,苗刚兄他们……” 罗世人道:“君先生,你跟我来。” 君不畏道:“你们都很好?” 罗世人道:“君先生,咱们被大浪卷翻了船,那天夜里真险哪。” 君不畏吃一惊,道:“船翻了?” 罗世人道:“我的船翻了,总镖头不顾一切地转来救我们,大浪里救起我们六个人,余下的想是完了。” 君不畏道:“你们怎么到了上海?” 罗世人道:“总镖头的船也漏水了,我们在距离上海五十多里的地方把船往岸边驶,船就碎在岸边,我们这些人便上岸了。” 君不畏道:“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罗世人叹口气,道:“总镖头这两天一口水也喝不下,他不但记挂他妹子,更为镖银操心。” 君不畏道:“镖银也按时交割了。” 罗世人闻言,大大舒了一口气。 他们向前走,渐渐地,看过去前面有些荒凉,好像到了上海郊外,有条小河边靠了几条小舟。 罗世人遥指前面,对君不畏道:“君先生,前面有座庙,大伙就住在庙里。” 君不畏道:“住在庙里?” 罗世人道:“这两天大伙凑和着过日子,每个人口袋里的银子全拿出来,唉,还不到二十两银子,我就是去找一位老朋友,才半路上碰见君先生。” 君不畏笑了,道:“天无绝人之路呀。” 罗世人道:“所以我碰见君兄了。”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便到了庙门口。 罗世人拍门大声叫:“开门呀,你们猜谁来了?” 门拉开了,君不畏认得开门的是镖局的趟子手老李,他一声招呼点头笑了。 君不畏走到庙里一看,真可怜,破庙的地上铺着稻草,这个庙没住持,苗刚靠墙边呆呆地坐着。 他好像木然了。 罗世人走过去,道:“总镖头,你看谁来了?” 苗刚抬头,他眨眨眼,道:“你……你是……” 君不畏道:“苗兄,你不是得了失忆症吧?” 苗刚突然双手抓牢君不畏,他低呼道:“君兄,你没有被海浪卷去呀?” 君不畏道:“苗小姐我们都没死在海上。” “真的?” “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会骗你?” 苗刚突跪到破神像前面,叩头道:“谢谢神明保佑。” 君不畏道:“苗兄,你别激动,行船走马三分险,危险在所难免,倒是先派人去寻找大小姐重要。” 苗刚道:“上海开埠不久,修造船的几处容易找,我这就派兄弟们分别前去。”他转向罗世人,道:“罗兄,你找到你的朋友没有?是不是……” 罗世人干干一笑,道:“在路上碰到了君兄弟,我便把他带来这里,我现在就去找我的朋友。” 君不畏道:“找你的朋友?干什么?” 苗刚道:“一个钱逼死英雄汉,大伙快断炊了,咱们虽有力气,但也不能去抢呀。” 君不畏笑了,他拍拍口袋,道:“我就知道你们缺银子,呶,我这儿有银票,一共二百两,先用着。” 他把两张在口袋里刚暖热的银票塞进苗刚手里,笑笑道: “收下吧。” 苗刚双目有泪,他哑着声音,道:“君先生,这算是我借你的,回小风城我连本带利还给你。” 君不畏道:“苗总镖头,我便实话对你说,大小姐的船损坏得严重,四千两银票我给了她,如果你的船也在,应该可以够用了,只可惜只有大小姐的船,你们大伙便上她的船回小风城吧。” 苗刚道:“你呢?君兄弟。” 君不畏道:“我如果办完事便会去找你们。” 苗刚道:“君先生,这些天承你多方照顾,我心中有数,你放心,只要我大妹子点头,我点头。” 君不畏一怔,旋即哈哈笑了。 他当然明白苗刚话中意思。 苗刚以为他在暗恋苗小玉了。 苗刚看出君不畏的笑不对劲,他一把拉住君不畏,两个人走出庙门外。 苗刚问道:“君兄弟,你刚才发笑,什么意思?请你明言。” 君不畏道:“因为苗兄说笑了。” 苗刚道:“怎么说?” 君不畏道:“我乃江湖浪子,我既不想成家,更没野心立什么大事业,令妹跟了我,那变成一枝鲜花插在牛粪上,就完了。” 苗刚道:“那你为什么一而再地给予援手?” 君不畏道:“如果认真地说,那该是你的行业吧。” 苗刚道:“我的行业是保镖。” 君不畏一笑,道:“康熙年间南京城开了一家镖局,也是全国第一家镖局,你知道主持那家‘震远镖局’的人是何人吗?” 苗刚怔怔地道:“一百年前的事,我不清楚。” 君不畏道:“神镖将胜英胜老爷子。” 苗刚道:“难道你与胜老英雄有关系?” 君不畏道:“我的一手暗器便是渊源于胜老爷子的神镖绝技,也算他老人家的后人吧。” 苗刚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就因为我开了一家‘跨海镖局’,你才想着胜老英雄也开镖局,便不由得对我们多加垂青了,真是一位有心之人呀。” 君不畏笑笑,道:“回去吧,我自会去找你们的。” 苗刚突又问道:“君兄弟,你真的把四千两银票交在我大妹子手中了?” 君不畏道:“就算送她了。” 苗刚道:“足够买下一条船了。” 君不畏道:“你们也正需要两条大船。” 他挥挥手,转身就走,苗刚却愣住了。 苗刚站了许久,直待罗世人走来。 “总镖头,君先生走远了。” 苗刚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侠客,否则他怎会如此作风。” 罗世人道:“也是奇人。” 苗刚道:“他那么年轻,武功却高不可测,如果……” 罗世人道:“如果他能留在镖局,咱们的生意便通达四海了。” 苗刚缓缓转身,自言自语道:“他为什么要杀田九旺?” 罗世人道:“他如果要杀田九旺,田九旺就死定了。” 苗刚道:“大海盗田九旺怎么会同君兄弟扯上关系?太出人意料了。” 罗世人道:“总镖头,咱们把人分派一下,快去寻找大小姐,也许……” 苗刚道:“对,尽快找到我大妹子,商量着买一条快船,咱们就这么办了。” 君不畏走到沈家赌场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 他为什么要犹豫?因为赌场的大门外停了一辆大车。 君不畏心中明白,沈娟娟还不知道他已经在大海上碰到过丈海盗田九旺的二当家侯子正,而且也与沈文斗翻过脸,如果沈文斗这时候回来,大家就不好看了。 君不畏不从赌场大门进,他绕道。 他左右看一遍,匆匆地绕到沈家赌场后面,翻墙来到后院。 君不畏这才刚刚站定,便听得女人的尖叫声,他一怔,因为这是沈娟娟发出来的。 沈娟娟的声音很好听,但这时候的声音不一样,君不畏听得心一动,他轻轻地宛如猫抓老鼠的架式往沈娟娟的房间窗下移去。 猛孤丁又是一声尖叫:“啊!” 沈娟娟为什么尖叫? 君不畏依墙侧望,窗户关得紧,但君不畏却听见房中的对话声。 那声音好像就在他耳畔似的清晰。 “如果我不从,你很难得手。” “你抗拒吧,就不信你能抵挡多久。” “我知道我打你不过,但我就是不从。” “为什么?为什么你与上几次不同?我们曾经好过,这次我由北南来,一大半是为了和你热呼热呼,你却突然变了,为什么?难道你有了新欢?” “不错,我是有了新欢,怎么样?” “他是谁?” “你想知道?” “我想杀了他。” “你以为你的武功高就想吃定人家呀。” “说,这人是谁?” “你想怎样,至少他不是大海盗,你们横行大海上,你们大当家与捻党勾结,你就想吃定我呀,告诉你这儿是上海,你少横行!” “嘿……你已经是我文从武的女人了,老子到了上海,便视你这儿为文某的家,哈……我这是回家来了,怎么样,你仍然拒绝?” “除非你杀了我。” “你宁死不从?” “不错。” “那么我只有霸王硬上弓了。” “你仍难如愿。” 于是,房中传来拉扯哼咳之声,显然二人在扭动。 “哈……”男的大声笑了。 “你……”女的用力憋出这一句。 “你这种扭动真诱人,光溜溜地扭动好看极了,也美极了哈……” “你不要脸!” “哈……我是干什么的?当了海盗还谈要脸呀。” “我会告诉我爹……你玷污我!” “那好,生米煮成熟饭,你爹便把你嫁我了。” “我爹会杀了你!” “就凭你爹那点武功呀!” “你……可恶!” “我不否认,你还有什么话?如果没有,我这就上马驰骋了。” “你……” “哈……” 这真是令人发火又无奈的时候。 君不畏缓缓地,也是不疾不徐地开口了。 “这是个什么世界哟!” “谁?” “你想杀人呀!朋友。” 君不畏说完,他出掌了,一掌打得大窗破一半,于是他眼睁大了,只见…… 沈娟娟光赤溜溜地被用布条子拴在那张弹簧大床上,布条是由一张床单子扯下来的。 沈娟娟的头发已散开来,那是她扭动乱的。 再看床边站的男的,他的身子真结实,肌肉凸出,显然十分壮硕,他留了一撮小胡子,一看之下与他下部的那…… 这人的个头中等,双目炯炯,正慌慌张张地拉着裤子往身上穿。 君不畏满面怒容,却冷冷地道:“畜生,你真该死,不过我不是乘人之危的人,你慢慢地穿衣裤,我在外面等着你!” 男的出气有声,他的动作更快了。 大床上的沈娟娟大声道:“君兄,杀了他!杀了他!我不要他活!” 那男的一掌打过去,发出“啪”地一声响,叱道:“浪货,你果然另结新欢,你等着,我会把这小子的人头切下来放在你的枕头边上。” 沈娟娟挣扎着,道:“我希望你死!” “你马上就知道谁死!” 沈娟娟又叫:“君兄,下手干净,我不要他活。” 男的已把衣裤穿齐了,他也在桌上取了他的兵器。 沈娟娟立刻大叫:“君兄,小心这家伙的兵器,他兵器里面有……” 沈娟娟尚未说完,便闻得“叭”地一声。 “啊!” “贱人,你真的变心快,上一回你还投怀送抱,这才几天哪!” “你打我?” “我恨不得连你也杀了。” 只见人影闪动,那人已自破窗跃出来。 君不畏却在这时向他招手,道:“朋友,一切都准备妥了吗?” 姓文的一跃而落在君不畏面前,他上上下下地对君不畏打量。 当然,君不畏也把这人看了个清楚。 大白天也不用看太久,双方已各自露出不同的表情。 姓文的只冷冷地一副不屑的样子。 君不畏却哈哈笑,道:“若论阁下模样,在海盗群中应是一表人材,不过嘛……” “怎么样?” “如在一般人而言,你这模样像瘪三。” “哈……” 君不畏道:“你笑什么?” 姓文的收住笑,道:“好小子,你知道你是在和什么人说话吗?” 君不畏道:“不就是海盗一个。” 姓文的道:“海盗也有不同,小子,我就与一般海盗不同。” 君不畏道:“再是不同,你仍然是海盗,朋友,你就别再罗嗦了。” 姓文的道:“你的兵刃呢?” 君不畏笑笑,道:“你会看到的,我可以提醒你,你最好出招就下绝技,否则你一定很后悔。” 姓文的又笑了。 君不畏冷冷地直视着姓文的。 于是,姓文的笑声未已,他的人已腾身半空中了。 果然,这姓文的武功了得,因为他手中的那支怪兵刃指向天空的时候,有一缕丝丝锐风射出来了。 姓文的怪兵刃看上去是一根钢棒三尺长,但当钢棒一端激射出一撮似钉般暗器的时候,另一端便也弹出一把尺长的尖刀,两刃尖刀卡在钢棒顶端,当敌人闪躲那一撮暗器的同时,他的尖刀便已向敌人的胸膛扎去。 君不畏闻得沈娟娟的呼叫,便已提高警觉。 他对任何敌人都会提高警觉。 “弓”字形的身法,君不畏看上去就宛似游龙腾空,那么神奇地躲过那些暗器,他已迎上猝然刺来的那把尖刀,“当”声甫起,接连着便是“咝”地一声起处,半空中有一股鲜血箭一般地喷溅着。 随那喷出的鲜血,就听得“哦”地一声,又是一声“咚”。君不畏落地未回头,他大步往沈娟娟房门走去。 他不用回头看,因为他如果要这个人死,这个人就永远也站不起来。 文从武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当文从武脖子被人一刀抹过的时候,他落在地上以手中钢棒拄地,还想挺着站起来。 他只挺了一半,便又倒下去了,而且双目直视着前方,一副死不甘心的样子。 房门是由里面插上门闩的,君不畏便只有从破窗翻进房里。 他站在弹簧床前面,当然,他也看到赤裸裸被用布条拴在床上的沈娟娟。 她的胴体实在细腻,线条也美,如今她的脸上露出惊喜,她张口,但没声音。 君不畏仍然看着她,双目中出现不同的光芒。 沈娟娟低声道:“你看够了吗?” 君不畏道:“这姓文的有虐待狂,他怎么狠下心肠把这么美女人如此糟蹋,太可恶了。” 沈娟娟道:“你快把我松开呀。” 君不畏的右手疾挥,布带应声而断,沈娟娟一挺而起,双手攀住君不畏的脖子了。 君不畏并不冲动,他淡淡地道:“你受侮辱了。” “都是为你呀。” “我听到了。” “那么,你爱我吧?” “我当然喜欢你。” “现在,证明给我看吧。” 她吻上君不畏的脸,也开始扭动着。 女人,女人的爱憎是很明显的,如果她要爱一个人,她会爱到死,死而无怨,如果她要恨,恨不得要那男人死,甚至死得越参越好。 沈娟娟敢爱敢恨,她现在爱得君不畏快发狂了。 君不畏却仍淡淡地道:“我听你的话,已经把他杀了。” 沈娟娟道:“那是他该死。” 君不畏道:“沈小姐,如今是大白天,而院子里又死了个海盗,我们还能登巫山行云雨吗?” 沈娟娟道:“我如果不召唤,这沈家赌场后院是不会有人来的。” 君不畏道:“我却无法培养出那种情绪,沈小姐,你先熄熄火,咱们夜里再缠绵,如何?” 他一边抓起衣衫抛给沈娟娟。 沈娟娟无奈地把衣裙穿上。 君不畏道:“我见大门外停了一辆大车,还以为令兄回上海来了。” 沈娟娟冷冷地道:“大车是姓文的驾驶来的,他在海上是海盗,到了城镇便是绅士样子,他喜欢大车。” 君不畏笑笑,道:“真会摆谱。” 他伸手拉过沈娟娟,沈娟娟却跌在他怀里。 “你们沈家堡怎么会同大海盗田九旺打上交道?” 沈娟娟道:“沈家门就在大海上,官兵到不了,如果不和海盗有个默契,太平日子就别过了。” 简单两句话,君不畏听得也点头。 “你的大哥呢?”他明明知道她大哥已回沈家堡,却故意地又问。 沈娟娟道:“回沈家堡了。” “有事?” “很重要的事。” “我可以知道吗?” “你最好别知道。” 君不畏笑笑,道:“沈小姐,你的大哥并不喜欢我,这一点我最清楚。” 沈娟娟道:“如果你不喜欢苗小玉,我大哥便对你另眼相待了。” “如何另眼相待?” “就像对待他的妹夫一样呀,嘻……” 她说完,搂住君不畏吻起来了。 君不畏道:“你……应该知道我是浪子呀。” 沈娟娟道:“所以我们才是真正一对呀。” 女人缠男人,男的无奈何,沈娟娟想把君不畏压倒在床上,但她没有压住,君不畏站起来了。 沈娟娟吃吃笑了。 “那么我现在不缠你,你现在睡觉养精神吧。” 君不畏道:“我养精神最好的方法是赌几把。” “那容易,过午就开场,你去赌几把。” “我欠银子呀。” “我叫他们拿给你。”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你把我当成白相人了,你要倒贴呀。” 沈娟娟道:“我要绑住你的心,我不叫你再去小风城找那个冷面桃花女。” 君不畏道:“苗小玉是冷面桃花女?” 沈娟娟道:“是我大哥叫的。” 君不畏哈哈笑了。他往大床上躺下去,道:“别忘了院子里还躺着一个死人,午饭我也未吃呢。” 沈娟娟整好衣装拢起秀发,她笑呵呵地一副可怜人儿似的道:“我的心肝,我这就去为你张罗,你养精神吧。”沈娟娟走出房门外,突然又回来。她走到大床一边,道:“君兄,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了。” 君不畏道:“我在听着。” 沈娟娟指指对门,道:“包老爷子大清早醒过来,他吃了不少东西,如今他又睡着了。” 君不畏道:“下床吃的吗?” 沈娟娟道:“坐在床上吃的,他还叨念你呢。” 君不畏道:“等我醒了去看他。” 于是,沈娟娟匆匆走出房门外去了 君不畏心中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苗刚那一伙人不知怎么样了。 他并不打算奔向温柔乡一去不回头。 他得再为苗刚一伙弄点银子,那么,他以为最好的方法便是沈家赌场。 如果君不畏想弄银子,他大概一定会弄到手,而且是大数目。 他现在就手托着一包银子往赌场前面走去。 他不想去见包震天,因为如果他见了包震天,要是不把小风城石小全的阴谋说出来,他会如鱼刺梗在喉里不吐不快,因为他不是那种会打转的人物,那么最好的方法便是不见包震天。 其实,如果石小开不花银子封他的嘴,他也不一定会把石不全的阴谋告诉包震天,因为这种由大团结变成内讧的局面,正是太平天国气数将尽的表示,他何必再在他们的背后搅茅坑? 现在,君不畏大咧咧地坐在一张刚开桌的天九牌桌前面,正面对着庄家。但是那庄家一看到君不畏,立刻笑笑,把面前的牌往君不畏面前一推,笑道:“你少爷做庄吧,好玩嘛!” 君不畏也不客气,他把牌九先翻转过来,一对一对地比对着,道:“大家看清楚,三十二张牌对了号再玩。” 其实,他只瞄瞄,便把牌认了一大半。 认个三、五张就不得了,他却认了一大半。 于是,他又把牌翻转开始双掌压牌、游动、洗牌,再把牌垒起来。 他的动作很艺术化,看的人也直了眼。 “下吧,各位。” 君不畏心中并不快乐,因为他想赢沈家赌坊的银子,他如果当庄,便只能赢别人的。 他一共只推了三把庄,最后尚有八张牌他不推出来。 他把牌洗好以后再垒好,两粒骰子往桌上一放,便对大伙笑笑,道:“各位,在下还有事,你们玩。” 他一共推三把牌赢三把,他不干了,大伙都瞪眼,还有这种庄家的? 只不过没有人开口,人家不赌,谁也没办法。 君不畏也不知道一共赢了多少,他将银子一把扫人口袋里便往沈家赌场外走去。 他必须去找苗刚他们那伙人,直到现在他才理清楚两件大事。 头一件大事便是小风城的“八手遮天”石不全,姓石的原来与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是一家子,姓石的当然会暗中资助石达开的兵马。 第二件大事,便是沈家堡的“铁臂苍龙”沈一雄,竟然与大海盗田九旺勾搭一起,而田九旺又与直鲁豫的捻党拉上关系。 君不畏如果想杀田九旺,他唯一的办法便是同苗刚的“跨海镖局”联手一起,他才有机会杀田九旺,当然,那是因为镖船的目标大,很容易把田九旺诱出来。 君不畏并不是看中苗小玉才大力协助苗刚的。 君不畏有自知之明,他不是个喜欢拖家带眷的人物。 他是个浪子,就如同一匹不羁的野马,来南方的时候一个人,回去也打算仍然一个人。 一个人如果能随心所欲、无牵无挂地活在世上,那又有什么不好? 君不畏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现在又找到那间破庙了,只不过庙内已无人在,苗刚一批人早走了。 君不畏有些惆怅地往江岸边走去,也真巧,迎面有人在呼叫他。 “君先生!” 这是黑妞儿的声音,黑妞儿手上提个袋子,里面装的是大米。 君不畏走上前,笑笑道:“是你呀,黑妞儿。” 黑妞儿把米袋放在地上,道:“君先生,跟我回船上吧,我们小姐早盼晚盼的,已经三四天了。” 君不畏笑了,道:“船修好了吧?” 黑妞儿道:“最快还得三天,君先生,等船修好了你和我们一起回小风城。” 君不畏道:“黑妞儿,先别管我,我问你,总镖头他们还没找到你们?” 黑妞儿双目一亮,道:“君先生,难道你已经看到总镖头他们了?” 君不畏道:“一大早在一间破庙碰上了,他们只有不到二十位,听说有几个在海上失踪了。” 黑妞儿道:“君先生,快跟我来,我先带你去见我们大小姐。” 两人匆忙地转入一条小道,那小道走不远,便沿着小河边前行,大约走了两里多,才见一片林子附近河岸边停着九条帆船,其中一条正有几个汉子在竖立桅杆,有个汉子回头张望,君不畏一看便认出是小刘。 小刘当然也看到君不畏了,他举手大叫:“君先生!” 就这么一声叫,有几个汉子便向君不畏迎来了。 君不畏举手笑笑,大伙便把君不畏围上了。 黑妞往一处房子走,她边走边叫“大小姐。” 于是,苗小玉自一所屋子里走出来了,就这么几天光景,苗小玉又瘦多了。 处在这种情况下怎能不瘦? 黑妞儿奔到苗小玉面前,指着走过来的君不畏道:“小姐,你看君先生来了,君先生也带来了好消息。” 苗小玉根本没听黑妞儿说些什么,她发愣地缓缓往前走着,口中喃喃道:“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君不畏在七八个汉子的簇拥下,走向苗小玉,他大方地扬扬手,笑笑道:“嗨,苗小姐。” 苗小玉没扬手,但她的双目之中似在流露些什么。 她的嘴唇蠕动,很想说些什么。 她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只是这时候又不知如何说,也可以说是无从说起。 君不畏站在苗小玉面前,他的表情是淡淡的,便在这种淡淡的表情中有着一定的关心。 “苗小姐,我碰见总镖头他们了。” 苗小玉的眼睁大了。 小刘一伙却大叫着:“总镖头他们……” 下面的话不能说出口,因为下面的话是“他们没死?” 那多难听,犯忌的话少出口。 小刘急问:“君先生,你在什么地方碰到我们总镖头?其余的人呢?” 君不畏便把一大早所遇之事对大伙说了一遍,突然,苗小玉“哇”地一声哭着奔回房中去了。 黑妞把一袋米交在小刘手上,便拉着君不畏道:“君先生,进屋里去吧。” 屋子里真简陋,一大间房子空荡荡,只在一角用草蔗隔了个小间,余下的地上铺着草,大伙凑和着睡在一起,也真能省,只买了几床旧棉被铺着,再加上船上搬来的,就这么凑和了。 当君不畏坐在屋子地上的时候,他发现小刘一帮人不见了,他们很识趣地躲在外面帮着在整船。 “君先生,我本打算回小风城把镖局收了的。” “你如果只有一个人,当然应该收手。” “兄弟们都不知道将来要干什么。” 君不畏道:“我以为你尽快把人分开,大家去找总镖头,等到大家聚在一起,合力把眼前的事情办好,至于将来,那是将来的事情。” 苗小玉道:“将来,将来君先生……” 君不畏笑笑,道:“我从不去想明天的事,我也不去想昨天的一切,苗小姐,对于一个浪子,他只有现在。” 苗小玉道:“不管怎么说,我兄妹欠下你一份无法偿还的情,如果……” 君不畏却摇摇头道:“苗小姐,咱们江湖儿女,如果谈恩与情,多俗。” 他自袋中抖出一大把银子,其中还有银票,往苗小玉身前一推,笑道:“赢来的,等与总镖头会合,这些银子还能派上用场。” 苗小玉伸手按住君不畏的手,她双目直视,道:“君兄,你如果有什么要求……你……” 说完她低下头。 君不畏却怔了一下。 他当然听得懂苗小玉这句话,而苗小玉已经说得够坦白的了,所以她低下头。 “苗小姐,眼前快派人分头出去找总镖头他们,我还有点事请去办,办完了我回来。” 苗小玉道:“你要走?” 君不畏道:“包老爷子还躺在沈家赌场,我不能把他放在那里不管。” 苗小玉惊喜道:“包老爷子没死?” 君不畏道:“他差一点没命。” 苗小玉道:“你把包老爷子救在沈家赌场?如果沈文斗从沈家门回来,包老爷子不就危险了?” 君不畏道:“如果沈文斗知道是我把包老爷子留在沈家赌场养伤,他会对包老爷子不利的。”他顿了一下,又道:“包老不能死呀。” 苗小玉道:“君兄是说……” 君不畏当然无法加以解释,这中间还有着大阴谋,而这个阴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君不畏已经答应过石小开了,这件事他要守口如瓶,而石小开还等着君不畏回小风城取那余下的八百两银子。 君不畏起身,道:“你们这里快准备,也许我与包老再乘你们的船回小风城。” 苗小玉道:“包老也去?” 君不畏道:“我只是猜想。” 于是,君不畏又匆匆地走了。 苗小玉站在岸边看着君不畏离去,那模样就像小妇人可怜兮兮地送走自己丈夫似的。 小风城“跨海镖局”的苗大小姐也似乎变了,她变得有些纤弱与无奈,她那种带着几分阳刚之气的架式,如今已不再出现了。 君不畏又走回沈家赌场来了。 沈家赌场后院里的尸体已被沈娟娟处理了,只不过大门口的那辆大车仍然停在那里。 沈娟娟见君不畏走进大门,她把一张俏嘴嘟起来。 “你这个人,不是要赌牌九吗?怎么赢了三把就溜掉,也不对我说一声。” 君不畏笑笑,道:“我好像对你说过,这是白天呀,白天我们都有事情,你说对不对?” 沈娟娟道:“君兄,我这里没有白天与晚上,你呀,也别分得那么清楚,只不过,你回来就好,你呀……嘻……” 沈娟娟暗中捏了君不畏一下,吃吃地笑了。 君不畏道:“你去准备吃的,我这就去看看包老,唉,他的伤不知如何了?” 沈娟娟暗道:“包老已经吃过东西了,我看他死不了,精神也好多了。” 君不畏道:“你看过他了?” 沈娟娟道:“过午不久去看的。” 君不畏道:“那好,我去看看就到你房里来。” 沈娟娟高兴得眼也眯起来了。 包震天果然精神好多了。 君不畏推开房门的时候,包震天刚刚坐起来。 他已经可以坐起来,见君不畏走进来,不由张口提气,道:“君老弟,快过来。” 君不畏道:“恭喜包老,你又无恙了。” 包震天咬咬牙道:“真想不到,我会上当之后再上当,过去的军中朋友,难道他们一个个都背叛北王了。” 君不畏心中藏的秘密,却又不能这时候说出来。 他忘不了石小开的阴谋,却也无意帮包震天。 他只关心包震天的伤势。 包震天拉住君不畏,道:“君老弟,我有一事求你。”他咽了一口口水,又道:“我欠了你两条命了。” 君不畏笑笑,道:“包老有事尽管吩咐。” 包震天道:“陪我去一趟扬州。” 君不畏道:“去扬州?找谁?” 包震天道:“我要去见北王。” 君不畏道:“北王韦昌辉?” “不错。” “我能去?” “去做我的见证。” 君不畏哈哈笑了。 包震天道:“你笑什么?” 君不畏道:“如果我是你,我不去见北王。” 包震天道:“我要把两次被坑之事向北王亲自报告,更重要的是要北王知道于文成他们三人已背叛转而投靠东王了。” 君不畏摇摇头,他心中明白这件事只是石不全暗中设下的阴谋,但他却不能说,也不愿意说。 他除了答应过石小开之外,更重要的乃是他并不喜欢太平天国。 既然不喜欢,那就看着他们内讧。 君不畏道:“包老,我的意思是你应该转回小风城。” “再去找石不全石老爷子?” “不错。” 包震天道:“问题是石不全答应的三十万两银子已全部交给我了。” 君不畏道:“你更应该回小风城。” 包震天道:“你说个道理。” 君不畏不慌不忙有条有理地道:“包老,传说北王猜忌之心很大,可有这回事?” 包震天一愣,道:“有人这么说。” 君不畏道:“如今你丢了三十万两银子空手而去,反说是被于文成三人坑陷,北王会相信吗?” 包震天道:“北王信得过我。” 君不畏道:“至少也认为你办事不力,庸才一个。” 包震天一瞪眼。 君不畏又道:“所以我以为你应该再回小风城,找到石不全之后请他协助,万一不能助你,也要他写个字据,证明他已交了银子,然后再去‘跨海镖局’取一证明,证明包老确实在交割银子之前被于文成三人突袭几乎丧命。”他笑笑,又道:“包老,有了两处证明,你才可以安心地回到北王面前报告这段经过。” 包震天闻言,立刻点头道:“君老弟,你的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咱们就这么办。”他伸手拉住君不畏,又道:“老弟,我再一次请你协助,咱们一齐回小风城。” 君不畏当然要回小风城,但他仍然故意地锁紧眉头而不立即答应。 包震天道:“怎么样,老弟有困难?” 君不畏重重地一掌拍在大腿上,道:“也罢,有道是同船过渡两百年的修行,咱们已同船两次,我玩命也奉陪你老再回一趟小风城。” 包震天满意地笑了。 “君老弟,够意思,我有回报的。” 君不畏道:“回报?那就见外了,哈……” 他笑得十分得意,几乎耸肩笑。 包震天也笑,但他笑得痛苦,如果他用力笑,胸口便是一阵痛。 君不畏与包震天二人正说着话,院子里,沈娟娟已大声地叫喊了。 “君先生,吃酒了,菜冷就不好吃了!” 君不畏拍拍包震天,笑笑道:“包老,你休养吧,我去填饱肚子再说。” 包震天拉住君不畏,低声道:“君老弟呀,我好担心呢。” 君不畏道:“担心?担什么心?” 包震天道:“自从我清醒以后,发觉咱们住在沈家赌场,我就开始担心了。” 君不畏笑笑,道:“是为了我们在海上我得罪了沈文斗的事?” 包震天道:“你还打伤海盗的二当家侯子正呀。” 君不畏道:“你担心沈文斗返回来?哈……包老,我从不去想那么多,眼前的事最重要,眼前我去吃酒了,哈……” 君不畏一边说一边轻快地走出房门,只见沈娟娟又换了一套衣衫,水绿色丝裙拖到地,大红绣花上衣穿得快要勒进肉里了,可也把她那柳腰衬托得细极了。 沈娟娟见君不畏走出来,便吃吃地笑道:“你说你饿了,我便亲自为你下厨,弄了两样宁波菜,不太咸还带甜味,吃了叫你拍手叫妙。” 君不畏哈哈笑,道:“我有口福了。” 他伸手搂住沈娟娟的腰,又道:“我五福临门了,哈……” 沈娟娟把臀扭半圈,俏生生地露齿一笑,道:“五福呀,什么五福?” 君不畏道:“平常人说的五福,大概是福禄寿财喜,我的五福乃是吃喝摸看抱,十分地现实呀。” 沈娟娟道:“初见你老实,再看你有本事,如今你原形现了,你并不老实。” 君不畏道:“那么,我的本事呢?” 沈娟娟道:“本事嘛……还可以啦。” 君不畏开怀大笑了。 沈娟娟的房内是十分雅致的,那种带着几分迷人的味道,着实令君不畏心猿意马。 桌面上四样菜还冒着热气,两副杯筷之外,仍然只有一壶酒。 沈娟娟与君不畏并坐,二人对杯饮着酒,沈娟娟夹菜自己不吃,她送到君不畏的口中。 “你尝尝,这是我为你做的糖醋鱼。” 君不畏张口咬,他当然来者不拒。 他吃着,还模模糊糊:“嗯,好吃……” 沈娟娟一听就乐了。 她把酒慢慢地斟,小口地喝,手上还有小动作…… 什么小动作?她不时地去摸君不畏,有时还故意地捏一下。 她捏得很技巧,不痛却带些痒痒的,这便令被捏的人会吃吃笑。 君不畏几次就忍不住笑了。 沈娟娟很会闹酒,君不畏没上过酒家,如果他去酒家,便知道沈娟娟的闹酒不一样。 酒家女闹酒是会喝酒,酒客被逼得陪着酒女猛灌酒,酒喝得越多,酒家老板越高兴,因为他们的酒不便宜,比别人的贵几倍。 沈娟娟不是这样的,她全部只有一壶酒,小酒杯一点点,酒杯中却满是情调。 她把酒杯送上君不畏的唇边,只那么沾一下,她才又把酒送到自己唇边舐着,露出那像泥鳅的舌头,逗得君不畏直发笑。 君不畏明白,她的舌头在大床上更会逗。 有许多事无法仔细说,就这样,两人吃到天黑才收场,当然,君不畏不能走了。 这时候他也不打算再走。 沈娟娟也交代前面赌场管事,不叫就不许有人到后面来打扰她。 房外的门插上闩,灯也熄了。 内室的门掩着,沈娟娟把灯罩换成赤红色,她说这样才有情调。 绣罗帐垂下来,象牙床上弹簧垫子改铺水绿色被单子,沈娟娟对君不畏说得妙,这样子两人就好像水中的游鱼一样自由自在地想怎样就怎样。 沈娟娟又加了一个长长的大枕头,她说有时候还真的需要这样的大枕头当道其。 什么叫道具?君不畏不懂也装懂,装懂的最好表示便是哈哈一笑。 君不畏坐在床边一直发笑。 沈娟娟就好像一个美丽的小妇人侍候丈夫上床似的,她一件件地铺设着,也一样样地解说着,光景她早就打算今夜好生享受一番。 君不畏不动,因为不到他动的时候。 他只点头笑,觉得他还真幸福。 至少他眼前很幸福,因为他从不想过去,也不为未来打算。 是个把握现在的浪子。 天下所有浪子没有一个去想未来,因为他们是浪子。 浪子有浪子的人生观,君不畏就是这样。 他只笑着,看沈娟娟那细腻的动作。 接着沈娟娟坐在他的面前了。 君不畏发现沈娟娟突然不笑了。 沈娟娟不笑,便令君不畏想起在沈家门初次看到的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那时候沈娟娟就是个大家闺秀,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如同一个荡妇。 其实有许多酒女神女,他们平日里装扮高雅,举止文静,谈吐斯文,有谁会想得出她们会是那样的女人。 沈一雄绝对不知道他的女儿——沈家堡的大小姐,会是个淫娃。 当然,沈一雄更不知道他的儿子沈文斗在上海也有两处藏娇之地。 沈娟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她本来端庄地注视着君不畏,但她的眼神似乎勾去了君不畏的魂,就如同她抓到了俘虏。 她也微微地翘起嘴巴,半仰起粉白带红的脸。 君不畏不是鲁男子,他乃标准的浪子,当然明白沈娟娟的表情。 君不畏开口了:“娟娟!” “嗯!” “我有话问你。” “我在听着。” “如果令兄知道我们在一起,而且……” “哼,他不敢管我。” “为什么?他是你大哥呀!” 沈娟娟道:“他己不正焉能正人,他在上海养了两个姑娘,而他,还要我帮他去找那小风城的保镖女苗小玉,他要求我就不敢管我。” 沈文斗追苗小玉,这件事君不畏早看出来了。 在沈家堡的时候,君不畏便知道了,只不过苗小玉并不喜欢沈文斗。 但就在这三更天刚到,房内红灯高照之下,突然间,附近传来一声怪叱声,这声音来得真不是时候。 “娟娟!娟娟!” 弹簧床猛一弹,沈娟娟低叱:“可恶,他怎么这时候来找我?” 君不畏一挺而起,道:“你大哥的声音。” 沈娟娟真是心不甘情不愿拉件衣衫胡乱穿,她按住君不畏道:“你睡着,我出去。” 君不畏看着沈娟娟举着灯往外面走去,他笑笑…… “娟娟,娟娟,你出来!” “是哥吗?这时候你来干什么?” 回应着,便把手上的灯放在桌上,走过去拉门闩。 “呀”地一声门开了,沈娟娟吃一惊。 她为什么吃一惊,因为院子里不只是她哥哥一人。院子里一共站了七个人。 沈文斗站在一个大汉右面,双目中喷射出吓人的冷芒,口中的语气也变了。 “妹子,你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沈娟娟道:“我在睡觉呀。” 沈文斗道:“你还在装糊涂?” 沈娟娟道:“什么意思?” 那大汉开口了,他的声音似打雷:“沈姑娘,我们老三呢?他人呢?” 沈娟娟怔了一下,她心中便也立刻明白了。 她明白这人必是大海盗一伙的,那么另外几人也必定是同党。 沈娟娟面色一变,变得十分委屈地道:“都是你交的好朋友,姓文的欺侮我,他强暴我呀,哥……” 突然,有个背上缠布带的粗汉转出来了,啊,这个人沈娟娟是认得的。 这个人正是大海盗的二当家的侯子正。 侯子正走上前,他沉声道:“沈姑娘,你同咱们老三好过,他怎么会强暴你?我曾见你们俩个好得就像糖粘在一起似的,怎么会变成他强暴你了?” 沈娟娟道:“好归好,那与同床不一样,要知道我的身份是沈家堡大小姐,我不能乱来呀。” 沈文斗听得鼻孔吼出声。 侯子正咬牙戟指沈娟娟,道:“有人说是你伙同你的床头人把我们老三杀了,有这回事吗?” 他这话一落,其余五人也齐声追问:“可有这回事吗?” 沈娟娟以为屋子里有个君不畏,她才不怕这几个海盗会对她怎样。 她果然一挺身站出门外,道:“不是我的床头人,是姓文的用床单撕成布条,剥光我的衣服把我捆在床上,他一再地要强暴,我就是反抗不从他,我大叫之下来了个人,这人见了那情况便把姓文的叫出去,他把姓文的杀了,然后那人进屋把我也放了,事情就是这样。” 侯子正哇哇怪叫道:“小丁果然没说错,难怪大车还在大门外。” 小丁就是驾驶大车的人,文三当家挨刀,他早就溜了,他去找侯子正,直到今天才碰见。 侯子正一听那还得了,他立刻奔到赌场来了。 他们本来是去沈文斗那里的,就因为这件事,他们才转而奔来四马路。 沈文斗听得他妹子的话,冷冷道:“那个救你的人呢?大妹子,你不会把他留在屋里吧。” 沈娟娟叱道:“当着外人在,你往自己脸上抹屎呀!你真笨。” 不料侯子正一声怪叫:“杀进去!” “杀!” 六个大汉齐出手,举刀便往屋子里面冲。 沈娟娟大叫:“喂,你们干什么?君兄……” 她这一叫,等于招供,沈文斗怒极了。 如果是别人,他也许忍一忍,而君不畏他难忍。 只见他奔过去就出手,一巴掌打了个空,沈娟娟闪过一边,叱道:“你少管我……” “轰轰轰轰”之声便在这时候传来,六个恶汉在房中找,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 六个人走出房门外,侯子正厉声吼,找别的房间。 这六个怒汉又开始举刀冲,他们不是开门,是用脚踢开门,强盗作风露出来了。 只不过六个人把三间客房找一遍,连厨房也没放过,可什么人也没有。 六个人又回到原来地方了。 “人呢?” “没有。” “都找了?” “一个人也没有。” 沈娟娟开口子:“你们找哇!”这时候她硬起来了。 沈文斗道:“刚才你还出声警告什么‘君兄’。” 沈娟娟道:“什么警告,那是要对你们说,那个救过我的人是君兄,我叫‘君兄救我的’,你们……” 姓侯的闻言,咬牙道:“就是在海上砍了老子一刀的那个王八蛋吗?” 沈文斗点头,道:“就是他。” 姓侯的怒道:“姓君那小子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沈娟娟道:“姓君的是个赌鬼,他最爱赌牌九,二当家,我问你,我们这儿是干什么的?” 姓侯的怒道:“老子不管这些,我们老三不能白死,这笔帐记在你们沈家堡头上!” 沈文斗一怔,道:“二当家,这次你们要认捐,沈家堡给足了面子,送你们白银一万两,怎么啦,反而派上我们不是了?” 沈娟娟道:“有本事去找姓君的报仇,在我们这儿逞什么好汉。” 这等于下了逐客令,田九旺这批手下人,他们比谁都明白,白天不能在上海大街上走,他们夜里才出来,如今双方话已绝,侯子正冷冷一笑,他对沈文斗道:“大相公,后会有期。” 他带着人匆匆地走了。 沈文斗面对他的大妹子道:“姓君的人呢?” 沈娟娟道:“我怎么知道?” 这话是真的,当侯子正他们往屋内冲的时候,她担心君不畏光溜溜的多难看。 如今屋里没有人,那么君不畏的人到什么地方了? 沈娟娟往另一房间走,沈文斗也追过去。 沈娟娟去的是包震天住的房间,她发觉包震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她怔住了。 沈文斗沈声道:“谁住过这儿?” 沈娟娟道:“我怎么知道?” “我会问出来的。” “你去问呀!” 兄妹二人也闹僵了。 沈文斗拂袖而去,去时面色很难看。 沈娟娟走回房中,也很烦恼。 这算什么嘛,正在添酱加油制造愉快呢,偏就遇上这回事,早不来晚不到,节骨眼上出现了,真是的…… 嗨!她直到天明还在等,等君不畏回来呢。 武侠屋扫描yaayooocr 第八章 再显神威 君不畏穿衣翻窗转到包震天房中,扛了包震天就翻过了墙,他往林子那面奔去了。 至于和沈娟娟的那回事,免了吧。 君不畏并非是怕了谁,他在那种情况下能出面吗?他最好是尽快地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他走得很吃力,这段路还真够远,少说也有十多里那么长,而他又扛了个包震天。 包震天早就醒了,只不过他就是差那么一口气站不稳,如果真把他放在地上,他只有倒下去。 包震天站也站不稳,当然就更不能走路。 穿过那片林子,沿着小河边往前走,遥遥地出现灯光一点,正在闪动,君不畏知道那正是苗小玉住的那间旧屋。 他还未走到旧屋前,已发现几个汉子在抬东西了。 君不畏满身汗,他对背上的包震天道:“包老,真累人呀。” 包震天道:“我知道,好老弟,你的这份情……” “包老,你就别说了,到了。” “就在前面吗?” “错不了。” 就在这时候,忽听得有人大叫:“小刘,我们先往船上去啦。” 屋子里传出话,道“尽快把船弄干净,该添的去办,天亮我们就走了。” 君不畏听得清楚,他愉快地对包震天道:“好像他们把船修好了。” 包震天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前面走来六个汉子,六个人发现君不畏来了。 六个人也看到君不畏背了一个人,便马上接过手,其中就有胖黑在里面。 “君先生,这人是谁呀?”胖黑吃力地往背上背。 天黑,胖黑还未认出是包震天。 君不畏道:“他不是别人,包老爷子是也。” 胖黑大叫,道:“君先生,你可真有办法,包老爷子被打落江中,你也能救回来。” 君不畏抹抹额头大汗,道:“也算巧了。” 一行人又回到旧屋外,消息早传到屋里面了。 真快,所有的人全迎出来了,当然苗小玉也出来了,还有几位镖师也在其间。 君不畏道:“原来你们都碰上面了。” 镖师丘勇笑道:“君先生,还有更好地消息呐。” 君不畏道:“什么更好的消息?” 丘勇道:“咱们过午不久,就用君先生支持资助的银子,出价两千两,买了一条更大的快船,一切全是新的,三桅大船呢。” 镖师文昌洪也接道:“总镖头与副总镖头今夜就已经住在大船上了。” 君不畏点头一笑,他望向苗小玉,只见苗小玉双目莹莹似有泪光。 “苗小姐,快弄个睡的地方,我与包老爷子都要好好地睡一觉,什么话就留在明天说了。” 苗小玉立刻把小刘叫来,她叫君不畏睡她住的地方,她与黑妞儿宁愿坐到天亮。 小刘当然照办,一切加以布置,便叫君不畏与包震天两人睡在苗小玉住的地铺上面。 君不畏果然累坏了,这一睡就睡到天大亮,清晨的太阳照得河面一片火红的时候,苗小玉仍然守在君不畏的身边,她甚至也不去吃早饭,就像个小妇人似的,苗小玉不时地想伸手去抚摸一下君不畏,但中途又抽回手。 君不畏是因一声大吼才醒过来的。 那吼声出自苗刚,他不知道君不畏正睡得香甜,他未进门就大声叫:“嗨,我那位好兄弟君老弟呢?” 苗小玉想制止已来不及了。 君不畏睁开眼睛,他先是看到苗小玉在他一边坐着,随之又发现进来两个大汉,苗刚与罗世人两人都来了。 “哈……”苗刚笑开了怀。 罗世人上前看看,笑道:“妙,包老也回来了。” 包震天道:“老夫这趟任务,已是三次为人了。” 苗刚道:“包老爷子,第一次看你中人暗算,我未能插手;第二次我也不在场,听说十分凶险,真不知你们的人谁才真的忠于北王?” 包震天道:“总镖头,正应那句俗话,知人知面难知心啊。” 苗刚走上前,低下身来,道:“包老爷子,你还打算再回小风城找石老爷子帮忙?” 包震天道:“本来想不去,可是听了君兄弟的解说以后,茅塞顿开,我非再回小风城不可。” 苗刚笑笑,道:“既是君兄弟的指点,必然有其道理在,包老爷子,我这就着人抬你上船了。” 包震天道:“今天就出海?” 苗刚道:“今天黄道吉日,出门大吉。” 包震天道:“虽然损失两条船,我们却又买了一条三桅大船,这样子我们的力量便容易集中了。”他伸手招呼镖局子里几个趟子手,道:“弄个担架,把包老爷子抬到我的大船上去。” 霎时间过来四个大汉,他们找来两根扁担一块门板,这就要凑和着抬包震天了。 包震天急忙摇手,道:“不不,我仍然同君兄弟在一起,回程有个说话的呢。” 苗刚一笑,道:“包老,你还是同我一条船的好,我妹子的船上只能多一个君兄弟。” 包震天怔怔地道:“为什么?” 苗刚似乎也豁上了,他直不楞登地道:“为什么?君兄弟和我大妹子一条船,你说为什么?” 包震天如果再多口,那他就是猪。 他当然不是猪,所以他立刻哈哈一笑,道:“应该的,我就与总镖头一条船,反正船上已无镖银,哪一条船都可以。” 于是大伙哈哈笑了。 苗小玉没有笑,他正望向君不畏,只不过君不畏没有表示什么,如果真有什么表示,那也只是耸动一下他那细而长的眉毛而已。 君不畏以为就这样离开上海对沈娟娟而言有一些不太公平,虽然沈娟娟的作风大胆,但她对君不畏似是真心的,而不像是只限于大家玩玩。 君不畏很想去向沈娟娟道别,打个招呼或者直言,大家好聚好散。 君不畏就以为沈娟娟必是个提得起放得下的女人,彼此分明,相互哈哈一笑,或者对未来再见面而有所设想。 但当他到了船边的时候,发觉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找沈娟娟了。 两条船上的人已各就开船位置,而且苗小玉所住的船还先开航。 苗小玉笑得十分可人地对君不畏道:“君兄,咱们上了船就出航。” 君不畏点头道:“苗小姐,我仍然是客,一切仍然听你的。” 苗小玉笑了,道:“如今我才发觉,船上有了君兄在,我反而更加安心。”她把手一让,又道:“君先生,请上船吧。” 君不畏未上船先回头。 他回头遥看上海街,因为上海四马路有一家沈家赌馆,而沈娟娟就在沈家赌馆后院住。 他不能忘怀昨夜的事情,君不畏心中在想:“如果要续前缘,不知何日了。” 他又听到苗小玉的催叫声:“君兄,走哇。” 君不畏一笑,抬腿举步,多少带着那么一些无奈似的往那条刚修好的快船上走去。 等到君不畏上了船,他这才发觉他与包震天两人住过的后舱前段,里面重新加以布置,一切被褥用具都已换了新的,舱壁也糊上彩色花纸。 舱里有这样设备,已经算是高雅的了,舱门上,黑妞儿已吃吃笑着对君不畏道:“君先生,这是我家小姐为你设计的,你喜欢吗?” 君不畏笑了,道:“去对小姐说,很舒服,我很喜欢。” 黑妞儿再也不敢小觑君不畏了,她拿君不畏当神。闻得君不畏的话,立刻又道:“君先生,你歇着,想要什么你只开口,我动手。” 君不畏道:“你不怕累?” 黑妞儿道:“我荣幸,嘻……” 君不畏斜身躺在舱中,他拉过棉被一角盖上身,立刻觉得有一股桂花香味。 他会心地一笑,因为他明白这一切都是苗小玉的安排,苗小玉开始下功夫了。 浪子君不畏当然明白这些,因为他太了解女人的心了。 跨海镖局的船再度把帆扬起来了,虽然看上去一条大一条较小,但航行的速度是一样的。 两船相距三里远,大海上看去就好像半里远,如果大声呼叫,另一船就会听得到。 至于君不畏,他为什么如此大方地帮助苗刚兄妹,其实说穿了不值一文钱。 君不畏如果要杀大海盗田九旺,他免不了要出海,既然要出海就需要船,君不畏没有船,他只是一个人。 另一方面,君不畏的武功乃承袭当年干镖行的神镖将胜老英雄,情份上他也要帮苗刚兄妹。 再者,苗刚只要保镖在海上,早晚会把大海盗田九旺引出来。 君不畏已去过鱼山岛,那上面至少也算是田九旺的一个海上基地,他如果真碰不上田九旺,也许有一天会独上鱼山岛。 就眼前的情况论,那也算是水帮鱼鱼帮水,君不畏当然跟着跨海镖局的人又回到海上了。 大海上的风光也有另一种情调,有人说“海是诗人的乐园”“海是智慧的摇篮”等。 只不过这对那些晕船的人自不相同。 苗小玉不晕船,当然,君不畏一样不晕船,所以他们相依在船头上看着海水下的月亮。 他们当然也看天上的月亮,天上的月亮不会动,而水中的月儿飘飘闪闪,便也把两人的眸芒交互地斜扭横缠着,苗小玉仿佛在海水中也看到人的影子似的,她那么温柔地半依在君不畏的肩胸上。 她似有感触地、也是忧忧浩叹地道:“人哪,人的生命就如同水中的月亮闪闪忽忽,东飘西荡,等到想要安定下来的时候,却已走完了一生。就好像海水中的月亮那么悠悠荡荡的,如果像天上的月亮那么永恒,那么规律自由,人生就美好无缺了。” 君不畏笑笑,道:“有句话说是‘天地万物以养人’,我却以为‘天地万物消遣人’,天地养人又毁灭人,总不叫人有永生,其结果,人仍不免沦为天地之间的渣滓,我就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我不求将来,只要现在。” 苗小玉半带吃惊地道:“你……传言你是个浪子,你……是在游戏人间,是吗?” 君不畏道:“这世间只有浪子才懂得人生,浪子的生命也有其高贵的一面。” 苗小道:“我一直觉得你是个高不可攀的山岳,我想往山顶爬,却又怕跌下来。” 君不畏道:“你打算要攀吗?” 苗小玉道:“当我认定方向以后,我有了决定。” “你放弃攀登高峰了?” “不,我决定试一试。” “从高峰跌下来的人是免不了粉身碎骨的。” “我仍然要试。” “你会后悔的。” “只有吃亏上当才后悔,我会上当吗?” 她的手缓缓往君不畏的面颊上摸着,也搔着君不畏那疏疏的胡子。 她的脸上一片淡红,胸口便也开始起伏不定。 君不畏却淡淡地道:“休忘了,我是最标准的浪子,苗小姐,你要试一试是很危险的。” 苗小玉道:“这是你对我的警告?” 君不畏道:“我是个容易冲动的男人啊。” 苗小玉道:“那么对我冲动吧。” 两人坐在船头,主帆遮住两人的身影,前舱中传来打鼾声,掌舵的与另一了望的坐在船尾话家常,这光景就好像全船上的人都在为君不畏制造机会。 黑妞儿早就掩起舱门偷笑着睡了,她笑着人梦乡,只差未笑出声。 君不畏并非木头人,他把自己打入坏人之列,他以为一个浪子如果称得上是好人,就不会搂抱住人家姑娘的腰,把脸皮在人家姑娘的秀发和耳根磨蹭了。 浪子也并非是非不分的人,如果能分辨善恶,那么就算是浪子也无妨。 偶而地潇洒一下,是浪子的作风。 当苗小玉努力地挺起俏脸往上看的时候,君不畏低头吻了她。 苗小玉是不善于这一套的,但她甘愿承受。 她与沈娟娟是两种不同的女人。 沈娟娟十分浪漫,对于男女之间有一种既高贵却又平淡的作风,这样便形成了无所谓的态度了。 苗小玉不是那样的人,她过去一直那么单纯,好像她不知道男女间是怎么一回事,她把精神全部放在工作上,保镖才是她热衷的工作。 现在,当君不畏吻她、紧紧地拥抱着她的时候,她的心几乎自胸膛跳出来了。 他们真的陶醉在爱的世界里了,只是除了更进一步的行动,君不畏总算满足了苗小玉的愿望。 君不畏的表现,令苗小玉以为已抓住君不畏的心了。 但她却真的忽略了,君不畏是个浪子呀! 苗刚算好丁时间,他率大船在夜间经过沈家门,他不打算再去沈一雄那里拜码头了。 苗刚干的是保镖生涯,自然要远离是非圈,当他听到沈家堡与大海盗勾搭之后还真令他不敢相信。 大船上,包震天与苗刚、罗世人三人住在一个舱中,那包震天躺在舱内直叹气,唯有一事能令他老人家开心的,只要…… 只要提到君不畏,包震天的脸上就会笑意盈然了。 三个人坐在舱内闲话着,包震天对苗刚道:“总镖头,你如果想把君老弟拴住,只有一个办法。” 苗刚一笑,道:“我心里明白,如想拉住君兄弟的人,就只有靠我大妹子了。” 包震天一拍巴掌,道:“对,我也如此想。”他顿了一下,又道:“若想拉住他的人,唯有勾住他的心,我知道他无牵挂,将来可是贵局的好帮手。” 苗刚笑笑道:“我更明白,那也得缘份,我看得出,君兄弟是个不能套缰的野马,他好像自由惯了。” 包震天道:“那就看令妹的手段了。” 罗世人一直未插嘴,他无聊地往船外看,不由得皱眉“噫”了一声。 苗刚道:“怎么了?” 罗世人道:“好像有船追来了。” 苗刚往海面瞧,他开口大叫:“是谁在了望?” 有个汉子大声回应:“总镖头,是我,丁长根。” “长根啊,你多注意左后方的来船。” 丁长根道:“早盯住了,他们比咱们的船快不到哪里,两下里还有十来里呢。” 苗刚道:“咱们的快船呢?” 丁长根道:“就在右后方两里不到。” 罗世人问道:“几更天了?” 丁长根道:“四更刚过。” “多留意了。” “是!”丁长根就站在掌舵汉子一边,直不愣地四下里瞧着。 海水刷过船身发出清脆的响声,三帆高挂,微风徐徐,正是海上太平时。 然而天才露白,正是斗转参横时,丁长根突然大声地叫起来:“是海盗船呀,正向我们堵过来了!” 他这一声叫,全船的人都跳出来了。 第一个奔出舱外的就是苗刚。他问:“在哪儿?” 丁长根指着左后方,道:“看,总镖头,他们加了划桨,快速地过来了,一共两条快船。” 苗刚抬头看,他冷冷地一笑道:“好像是姓丁的那两条船来了,哼!这一回他什么也别想,且看咱们怎样收拾这家伙了。” 便在这时候,附近的快船疾驶过来了。 苗刚一声大叫:“落帆,兄弟们,准备杀!” 就在他的吼声里,三桅大船上十七人手脚快,“刷刷刷”桅上的帆落下来,有刀的拿刀,没刀的什么木棒铁棍全取出来了。 他们原本都有刀,经过一次海难之后,一大半汉子的刀也没有了,如今这是刚买的船,空船上面没刀枪,竹篙木棒倒还有不少。 大船上的人准备拚杀了,附近的快船也驶回来,稳稳地靠在大船边。 苗刚已高声叫人了。 他当然叫的是君不畏,因为他如今唯君不畏马首是瞻,笃定有加了。 很快地,君不畏与苗小玉匆匆跨过船,那掌舵的小刘也把快船锁定在大船上,两船合并在一起。 这就准备大干一场了。 如今的苗刚,也不怕有人会劫他的镖银,两船上空空如也,连办什么杂货运回小风城都没有,这时候如果有人找上他,也算这些海盗们倒霉了。 天亮了。 海面上只见东方泛白,那比之在陆上亮得快。 抬头看,两艘快船如飞一般地冲过来了。 两艘船一前一后,船首贴着水面露出三尺长的尖锥。 那尖尖的锥子是用坚硬的木头包着钢皮,专门用来顶撞船身的。 那小刘一看便知道来者何人了。 “总镖头,是丁一山那帮家伙!” 苗刚也看到了,他急忙大声喊叫:“快!咱们要保持机动,不能叫他们把船撞个大窟窿。” 他这是刚买的船,船还未驶回小风城,自是不能在海上被人撞坏。 要保持机动,当然要快把那另一艘船松开。 于是,小刘叫人再奔回去,合力把船再移开。 果然来的海盗不是别人,“海里蛟”丁一山已站在船头上大声地叫了:“抢天抢地不抢识相的,你们落帆是对的,哈哈哈……” 苗刚从人群中站上船头,也大声地吼起来:“丁一山,你还认得我苗刚吗?” 他这一声叫,来的大船上,丁一山眼睛瞪得圆,叫声变成厉骂:“操他娘,原来是保镖的呀!哈哈哈,船上一定不少油水,兄弟们,今天大伙使把劲,杀光这群保镖的人,便是两条船也是咱们的了。” “杀!” 船尚未碰在一起,海盗们便杀声震天了。 这是气势,也是威风,直叫对方吓破胆的意思。 便在这杀声里,突然一声冷笑,君不畏自苗刚的身后站出来了。 君不畏站得正是时候,因为双方的船就快碰上了。 君不畏双手摇动着就好像同人打招呼一样。 “喂!姓丁的,你请的那个糟老头儿呢,我实在很思念他呀!” 丁一山的眼珠子几乎自眼眶掉出来了。他的反应也真快,伸手向后面甩:“快闪开,快闪开呀。” 他那船上的大掌舵闻得他的指挥,腰杆一挺顶着舵把手,吃力地来了一个右满舵。 啊!他的船几乎要翻身子,只见海面上出现一个好大的半圆圈水迹,双方的船几乎撞在一起。 只听得丁一山厉声骂起来:“操你娘的臭皮,你小子也在船上呀!” 君不畏听得清,他回骂:“姓丁的王八,你怎么大海上撒鸭子,你突然龟缩活脱,不要脸的家伙!” 丁一山双脚在船板上用力跺,一边大声地道;“兄弟们,王八的气难受哇,气死我也。” 熊大海的伤早好,他在另一船上大声叫:“当家的,那个小子怎么在船上呢,咱们这是……” 丁一山大叫:“退!退!” 熊大海道:“当家的,兄弟们不服气呀!” 丁一山道:“那小了一个敌十个,咱们有谁打得过?”他一顿又大叫:“退!退!听我的,君子报仇十年也不晚。” 丁一山心中明白,如今对方有个君不畏,这个仗绝对不能打。 他心中想通一件事,上一回花银子邀请来江湖上有名的“刀圣”洪巴,也没在这小子的手上占便宜,如今洪巴早已去了,虽然洪巴曾说过,他丢不起这个人,必定在最短时间之内找回来,可是眼前只是他们这些人,加起来也无法打过这姓君的小子。 丁一山有了怯意,这个海战就免了。 他催着他的两条船快快地闪开,却听得他的人在鼓噪,丁一山却只装没听到,一个劲地叫大伙撤。 于是,两条大海盗船并驶着往另一方向撤离了。 苗刚哈哈大声笑。 船上的兄弟们都拍手叫起好来了。 苗小玉叫刚离开的快船靠过来,她准备与她船上的人再回去,当然包括君不畏在内。 她还冲着君不畏送了个甜甜的笑。 君不畏没有笑,因为他忽然指着两艘刚去的海盗船,大声地对苗刚道:“你看!” 苗刚看过去,只见两条并驶中的海盗船,三里外忽然之间左右分开来了。 同样的架式,船是急转弯,不旋踵间,两条船从左右两边对准“跨海镖局”的船撞过来了。 这样的变化太突然了。 苗小玉惊讶地道:“他们拼命了。” 罗世人道:“对,他们这是要拼命了。” 苗刚又是一声大叫:“拼就拼吧,兄弟们,咱们不闪躲,两条船并起来,杀他个结果吧。” 丁一山原本已经撤退了,但他的弟兄们仍然不甘心,就有七八个大汉同声地大声喊叫:“不就是那小子一人吗?咱们干的是什么?咱们这是没本生意呀!怕死回家抱老婆去,还出来混什么?” 也有人大叫:“当家的,咱们再摸上去,你把那姓君的小王八蛋交给我们弟兄了。” 更有人道:“当家的,这一段是咱们的水路,如果不拼命,被传扬江湖,咱们这脸丢大了。” 丁一山也听到熊大海的话:“分左右撞过去,把他们的船撞沉,如果杀不过,咱们何妨也把船弄沉,大家就在水中分个高下吧。” 也只有熊大海的话令丁一山的退志动摇。 他只一想便点头同意了。 是的,如果大家都下海,姓君的小子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了。 丁一山自小生长在太湖,水中的功夫一等一地高,他的外号“海里蛟”,大海里面的蛟当然水中功夫高,他对于上一回找到小风城的事就耿耿于怀,因为他的本事在水中,跑到陆上去找仇家拚杀,不正是舍长取短吗? 丁一山每想及此,便以拳捶胸,好不懊恼。 如今经过熊大海的提示,他便决心一拼了。 丁一山在船上大声地叫:“弟兄们,咱们去玩命吧,你们卯足了劲,上去就砍人,咱们不留活口,大不了咱们沉舟一搏。” 他把那板斧高扬,抖得光华一闪一闪地怪吓人。 他那动作还真的应了谁说过的那句不要命的话:来个“破釜沉舟”。 两条船分开来,大调头地冲过来。 有人大声叫:“他奶奶的,人争一口气,佛要一炉香,咱们手拿刀子还叫人吓跑呀!” 也有人咧开喉咙吼骂:“去他娘的,人生百岁也是死,树长千年劈柴烧,不就他娘的命一条吗?” “对,打从跟了丁头儿,老子就算准了命,命犯血腥不得善终,拼了!” “他奶奶的老皮,人是活的,刀是死的,且看那小子能顶得住咱们几个的围杀?他三头六臂呀?操!” 这几个人豪气大发了。 苗刚把船要并起来是有其用意的,他们有几个人没有刀枪,把人集中起来力量便也集中了。 这时候再看敌人分从两个方向撞来,这是要毁船了,苗刚立刻大叫:“快,手上没家伙的分开来,合力用竹篙堵挡,千万别叫船被撞破。” 船上分别奔去八个汉子,他们每人手上举着长竹篙把守在船两边,直不愣地看着海盗船分成两个方向驶过来。 君不畏对苗刚道:“总镖头,我收拾丁一山,他要死,我便成全他。” 苗刚道:“对,兄弟,擒贼要擒王,打蛇打在七寸上,我就把姓丁的交给你了。” 副总镖头罗世人道:“那个姓熊的是我的了。” 双方就要接上手了,双方都狂吼着“杀!” 君不畏站在船中,他早把丁一山看清楚了。 他的脸上从来没见过那种冷漠的样子,就好像他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 他是不乐意出手便要别人命的人。 世上的人都不喜欢乱杀人,君不畏更不想,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宁愿掉头而去。 他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他非动手不行。 于是—— “轰轰轰!” “哗啦啦啦!” 这种怪声发出来,镖局的人齐动手,生生把顶撞来的船弄了个蹭着船边磨到两边了。 船差一点被撞个洞,但丁一山已举手大吼:“弟兄们,杀过去呀!” “扑噜噜……”衣袂飘动,一条人影拔身直飞,半空中一个漂亮的云里翻,只见一丝冷芒已沾上丁一山的胸上了。 丁一山再也想不到君不畏如此这般快地从半空中直扑向他而来。 丁一山不及挥刀,急忙来个铁板桥,身子往后倒。 “嘶!” 一道血口子连着衣服也破了,丁一山就是不明白这一刀是怎么挨的。 君不畏也暗点头,丁一山果然反应快。 只不过他决心要丁一山死,他冷冷地笑也不笑,再一次往丁一山扑去。 “杀!” “杀死他呀,我的儿!” 一共六个大汉,他们本来准备跳上对方的船,要找君不畏的,他们一直不相信君不畏是三头六臂。 然而君不畏自他们头顶杀过来,只半招之间便把他们当家的上了颜色。 于是他们六个人回刀杀回来了。 他们这一回杀,还真的救了丁一山。 丁一山见君不畏二次杀来,他连起身的机会也没有,就那么懒驴打起滚来了。 他一共侧翻七次,才被六个人把君不畏挡住。 六个莽汉齐声大吼:“杀!” 只见六把砍刀举得高,刀芒之中有“嗖”声,就见君不畏突然间双袖抖甩,右腿随着平飞劲旋的身子踢出去,真玄,六把砍刀就是没劈落下去,只听得“哎唷”叫声起处,四名大汉甩着鲜血淋漓的握刀手腕往外暴退不迭,另两个汉子已被踢落海中。 时间上几乎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可也足够丁一山妥善加以利用。 丁一山站起身来大声地吼:“撤!撤!妈的,你们不听我的话,吃亏了吧!” 只不过他这叫喊似嫌晚了,因为另一边的熊大海已同罗世人干上了。 四个镖师也没闲着,拦住扑上来的海盗杀得吼骂连声,再看苗刚与另外十一个趟子手们,各自找上对方,这就捉对厮杀起来。 君不畏摆平六个大汉,他抬头看,只见另一条海盗船已用缆绳扣紧在镖局的大船上,双方已交手杀得激烈,而丁一山却由这面直奔守在快船舱门的苗小玉。 他心中很清楚,包震天躺在大船船舱中,大舱门口已由黑妞儿手持铁棍紧紧地守住了。苗小玉是奔向君不畏这面的,她当然最关心君不畏的安危,她发觉那么多大汉围他一个,便直奔过来,只不过才走几步路,便见六个大汉被君不畏一招之间杀得狼狈不堪,她不由放下心来。 但丁一山冲着她奔来了。 丁一山发觉情况不乐观,他叫退已晚了,心眼一动,便想到苗小玉了。 只要把刀架在苗小玉的脖子上,这一仗还有胜算的希望,当头儿的心眼要灵光。 丁一山已经到了苗小玉面前了,他虽然肚皮上流着血,但紧要关头也忍住了。 “嘿……小丫头,我看你往哪儿跑?” 丁一山的刀随着他的厉笑直往苗小玉头上就砍。 君不畏看得很清楚,他却突然间不动了。 他站在快船一边双手插入两肋下,潇酒愉快地看起热闹来。 苗小玉一声清叱,道:“你找死!” 话声未已,左手尖刀上架,右手尖刀已指向丁一山的咽喉抹过去。 丁一山当然识得厉害,垫步半侧身,砍刀回阻,心中着实一惊。 他不是惊苗小玉的刀,而是附近站了个欲要他命的君不畏。 这局面很显然,丁一山会顾此失彼。 丁一山不但要与苗小玉过招,他还得注意一边的君不畏对他突然出手。 君不畏却冷言冷语地开了腔:“丁当家的,苗小姐早就要找你报仇了,你这是送上门来了,我看你是活不长了,真个的,你那肚皮没破开吧,那好,再稍挑一下,大概你那五脏六腑就会一古脑的流出来了,你可千万要小心呀。” 丁一山气得脸成猪肝色,可又不能怎么样。 苗小玉双刀使出一路刀法,丁一山就是难近她的身。 君不畏又开腔了:“我说丁头儿,听说你是太湖一霸,却跑来海上闯天下,你这样的武功,行吗?” 丁一山突然哇哇怪叫,他好像要玩命了。 只见他十七刀一路狂杀,苗小玉小心力抵不退让,两个人一时间还真的半斤八两难分轩轾。 君不畏偶尔几句话,丁一山也只装没听到。 再看另一面,双方已有人落入海里了,谁掉下海里,自然没人去看。 四名镖师,徐正太与郭长庚二人交互支援,与镖师文昌洪、丘勇二人相同,四个人把九个大盗堵在大船头狂杀不已,一时间九个海盗难越雷池。 杀得最惨烈的,仍然是熊大海与罗世人,这两人就在两船之间干,忽而跳到海盗船,忽而又跳回镖局的三桅大船,如果仔细看,罗世人手上的短刀不见了,只见他双手抱长刀狂斩不休,光景已不按刀法出招了。 那熊大海也凶残,厚背砍刀大敞门地砍,就听得两人之间打铁似的“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两人之间还洒着血,就不知是谁身上流出来的。 有个矮而壮的汉子,这人的武功不比丁一山稍差,这人与总镖头苗刚干上了。 苗刚就奇怪,海盗中还埋伏有能人,再看这人的刀法,辛辣得很,往往突然神来一刀,逼得苗刚暴闪不迭。 苗刚很稳健,他的钢叉有分寸,混战中也看得清,这一仗他笃定赢。 有了这个念头,苗刚便挥洒自如了。 丁一山杀得很窝囊,君不畏一直出他洋相,这个仗如果再打下去,他就是不折不扣的猪脑。 于是,丁一山打退堂鼓了。 丁一山大吼一声如虎嗥,一刀逼退苗小玉,他便利用这机会,跃身而起直往他的大船奔去,就在他跨上船的时候,刀断缆绳两根,口中厉叫起来了:“撤……扯呼了!” 大海上的海流十分急,缆绳断,两下里立刻分开来,苗小玉想追杀也不能。 君不畏一样无法追,如果追上去回不来怎么办? 海盗们正杀得凶,忽闻得头儿的声音叫“扯呼”,一个个卖个身法便往自己的船上跳,有几个跳得晚一步,便“扑通”一声掉到海里了。 另一面的大船也移开了;是那个矮壮汉子把绳子切断的,这人原本与苗刚杀在一起,却忽然间当先往自己的大船上奔去,苗刚就没追杀了。 于是海盗们一个个地往自己船上逃,便是受了伤的几个,也拼命地奔回船上了。 熊大海与罗世人拼得最为惨烈。 罗世人咬牙玩命,决心要杀掉姓熊的,他见双方大船要分开,横身拦住熊大海,二十一刀交叉着杀,光景形同拼老命。 熊大海的右上臂在流血,他见敌人杀红眼,又见自己大船已离开,再不走就完命,不由得狂吼一声冲天而起,他的刀已向罗世人的头顶下劈,快如雷电一现。 罗世人大叫:“哪里逃!”他叫着,举刀上前。 “啊!” 罗世人一刀扎在熊大海的屁股上,杀得熊大海大叫一声往下落,“扑通”!掉到海里了。 熊大海掉到海里,他便太平了。 两船的人低头看海面,怎么熊大海不见了? 有人说,他被一刀刺死了。 有人说,他必定沉入海底了。 就在双方越离越远的时候,啊,海盗船的船尾有人在大声叫:“拉我上去呀!” 掌舵的低头看,原来是二当家熊大海双手攀住舵在水面上抬头望。 掌舵的大声叫:“快来人哪,二当家在这儿哪!” 几个汉子走过来,大伙一看拍手笑了。 “啊,二当家真有一套,从海底下走回来了!” 这是那矮壮汉说的话,他当先拍手叫好。 苗刚也看到了,他对熊大海的水性佩服不已。 熊大海伤得很惨,他连坐也困难,屁股上一刀入肉两寸深,这要是刺在肚皮上,他就别活了。 海盗船来得快去得更快,丁一山的吼骂声已听不到了,苗刚这里清点弟兄,伤了七八个,其中两个重伤,所幸没有再死人。 只要不死人,苗刚便安心多了。 镖局的船又扬帆了。 苗小玉站在君不畏身边未开口。 君不畏却在自怨自艾:“都是我,我还以为姓丁的今天死定了,我把他交给你为的是叫你杀了他,也好出口气,上一次他挟持你的样子,至今我未忘。” 苗小玉道:“该怨我的武功太差。” 君不畏道:“这姓丁的不除,后患无穷。” 苗小玉道:“他今天并未讨得便宜。” 君不畏道:“包老爷子不知怎么样了?” 包震天的伤重,他躺在大船的舱里休养,外面恶战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苗小玉道:“我派黑妞儿守舱门,应该不会出意外。” 果然,黑妞儿在后面笑道:“包老爷子没事,有两个家伙想进舱,被我一轮好打。” 君不畏看看刚离开的三桅大船,道:“刚才我应该去探视包老的,忘了……” 苗小玉道:“再有两天咱们就到小风城了,到时候希望包老爷子的伤好,唉,我们镖局也真的元气大伤,得好一阵子休养了。” 君不畏道:“我也以为,你们镖局应该聘请高手助阵,现今天下大乱,朝廷自顾不暇,盗匪怕是越来越多地横行在大海上了。” 苗小玉道:“如果我们有君先生这样的高手,五湖四海没有不能走镖的地方。” 君不畏笑笑,道:“苗小姐,别把我捧得过高,当今之世,到处都有卧虎藏龙出现,而我,却是个十足的浪子而已。” 苗小玉道:“你不是浪子,我心中明白。” 君不畏道:“苗小姐,我们该歇着了,就快过鱼山岛了吧。” 提到鱼山岛,苗小玉不由眉头皱起来,因为她已明白,鱼山岛乃是大海盗田九旺的一个据点。 大海盗田九旺不在岛上,听说他率领着他的人往北去了,往北与捻党勾结,而他与沈家堡也在暗中连成一气,这海面上还会太平? 君不畏遥遥看向鱼山岛,便不由得想起被大海浪冲上去的情况,岛上有个大山洞,洞口还有暗设的机关,那个女人大概早已被救出洞外了。 想到鱼山岛上那女人,君不畏不由得想笑。 君不畏正自看着,忽见一条快船飞一般地往大海上驶来了,那船不大,只有一根桅杆,正满帆往这面过来了。 苗刚也看到了。 他便把三桅大船往苗小玉的快船接近,为的是可以相互协助。 只不过自鱼山岛驶出来的船也仅仅只有一艘,而且也十分地快速。 君不畏已指着来船,道:“来船有人两边划,难怪来得快。” 苗小玉立刻问道:“君兄,你以为他们想干什么?” 君不畏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只不过来者总是不善,咱们应有所准备。” 苗小玉道:“如果仅只这么一条小船,那一定是阴谋,君兄,我应该告诉我大哥。” 君不畏道:“这是应该的。” 苗小玉立刻命船上一个汉子,大声地警告附近的三桅大船,这时候大船上的人早已握刀等候了。 来船就快到了。 船上的人也看清楚了,只见船上全部是女人。 一共有七个女人,六个划桨,一个掌舵,很快地便直往三桅大船靠过来了。 这七个女人真有劲,划船带着“哼呀咳”的出力声,乍听起来还蛮好听的。 那掌舵的女人真会靠,只一个半满舵,小船便靠上三桅大船了。 苗刚守在船边上,他手持钢叉低头问:“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船上有两个女人举勾篙,使力地把船勾牢,便见另外几个女人把她们船上的五大箩筐掀开来了。 三桅大船上的人见小船上装的是鱼货海菜类,大伙相视而笑。 苗刚指着岛,问道:“喂,这不是鱼山岛吗?” 船上女人笑得十分妩媚地道:“是呀!老大哥,你们买些鱼货吧,便宜呀。” 苗刚笑笑,道:“听说岛上有海盗。” 那女人吃吃一笑,道:“海盗呀,海盗早就跑光了,各位如不信,这就上岛上看看呀!” 苗刚半信半疑,问道:“还听说大海盗田九旺住在鱼山岛上,你们难道没见过?” 那女人想往大船上攀,却被丘勇堵住了。 “你别上来。” 另一女人却对苗刚笑笑,道:“别信人胡说八道。” 她指着几筐鱼货,又道:“买了吧。” 苗刚在犹豫,另一女人问道:“你们这是什么船呀装的甚么东西,往哪儿去呀?” 镖师文昌洪道:“空船,什么也没装。” 那女子道:“空船?” 便在这时候,掌舵的女子跳过来了。 她好像是头儿,抬头看看大船上的汉子们:“我们想和你们交换东西,你们运的什么呀?” 一个汉子低头道:“空船,什么东西也没有。” 那女子露出个媚眼,道:“我们是女人,又不会抢你们的东西,只是以鱼货换些使用的东西,便是油盐也好呀,不要拒绝我们嘛。” 苗刚正在注意,快船靠过来了。 快船靠在三桅大船的另一边,只见跃过来一个人。 不错,君不畏跳上三桅大船,闪身到了船边上,他只往下面瞧了一眼,便哈哈地笑道:“咳!你还认得在下吗?” 那女的眼角一瞟,立刻面色大变。 君不畏哈哈大笑起来了。 便在这时候,小船上的女子大声叫,道:“好小子呀,原来你是他们一伙的呀,可恶呀!” 君不畏不笑了,他眼睛一瞪,叱道:“你们这些强盗婆子,追上来想诈骗呀。” 苗刚急问:“兄弟,你们落难海岛上,就是碰到她们这些人呀?” 小刘也走过来了。 小刘指着小船上的女人大叫:“强盗婆子,把爷们困在山洞里,就是她们!” 小船上的那女子打出手势,厉声大叫:“走!” 她只一个“走”字,小船已在数丈外了。 真玄,只见小船上突然一支焰火升空,再看小船上,只见六个女人已自箩筐下面抽出钢刀来了。 苗刚见火焰升空,立刻遥望鱼山岛,不旋踵间,只见一条双桅快船飞一般地驶过来了。 苗刚一见厉声大叫:“兄弟们,海盗来了!” 大伙往鱼山岛望去,见只有一艘快船驰来,这令船上各人放心不少。 再看那条小船上,女人举刀哇哇叫,她们准备拚杀了,只在等候自己的快船冲过来,便合力再扑来了。 君不畏又跳回快船上了。 快船也立刻把帆升起来,这是准备走的样子,只不过苗小玉的快船只驶出一里远,便又来了一个半圆把船头调转回来。 “跨海镖局”的两条船并不急于疾驰而去,那是因为两个原因。 其一,镖船上并没有镖银,不怕海盗来抢。 其二,来的海盗船不多,苗刚这边的人自然没有快逃的必要,倒是要看看鱼山岛上的大海盗有什么毒招使出来。 当然苗刚心中也笃定,因为他这里还有个君不畏。 双方的快船就快接上了,只见女人坐的那条小船上,那掌舵女人大声喊叫了:“二当家,你们去拦劫大的,你把小的留给我。” 来船上不是别人,大海盗侯子正是也。 侯子正从上海回来以后,他的心中一直有一个人的影子在晃动,那人当然是君不畏。 侯子正在海上挨了君不畏一刀,他此生难忘,这以后由于他们老三文从武死在上海“沈家赌馆”,听说死在君不畏手中,令他忿而离开上海,且扬言要沈家堡负责。 侯子正回到鱼山岛已经几天了,他在等着大当家田九旺从山东回来,却在天色近午的时候,传报海面出现一大一小两条船经过,便在侯子正的稍作思忖下,设计出海拦船了。 小船上的舵很灵巧,而且这六个女人的力气大,霎时间便驶近苗小玉的快船边了。 船上的女人举一上很有规律,每个人发出吼声,听起来好像一个人发出来似的。 “轰!” 小船撞上快船了。 有两个女的用钩搭牢快船,便立刻举刀往快船上爬。 只不过快船上的人不好惹,他们操刀等着杀了。 七个女人跳上船,掌舵的女子刀指君不畏,道:“小王八蛋,那天你骗得老娘好苦呀。” 君不畏道:“我怎么会和你在黑洞里干那种男女苟且之事呀?” 那女的咬牙,道:“可恶呀!” 君不畏笑笑,道:“虽然你们的目的可恨,但还是把我们招待在山洞中大吃一餐,所以嘛……” 那女的面色铁青,道:“好可恶的小子,你可知道你把老娘的绳子抽走以后,老娘困在山洞里一天一夜,我恨死你了!” 君不畏道:“你不爱我了?” 那女的举刀直奔君不畏,她口中发出虎吼声:“我爱你快快地死吧,我的儿!” 君不畏哈哈一声笑,他虽然笑,但身法却快得几乎同没动一样,人已逼进那女的怀中。 君不畏的右手没闪动,左手往上空疾托,女的尖刀已脱手掉入海里了。 君不畏的左肘后撞,女的口中厉声:“啊!”紧接着一连七步暴退,她的双手捂在肚皮上,痛苦得几乎掉下泪。 再看附近,啊,六个女人真泼辣,各人一个对象,杀得比男的还凶悍。 黑妞儿与苗小玉未出手,苗小玉遥看附近的海上,那面,两条船已碰上了。 苗小玉对黑妞儿吩咐,道:“快去替下小刘,咱们赶往大船去,那面杀得好惨烈。” 黑妞儿举着铁棒跳过去,一棒直往那女人的头上砸去,她口中大声地叫:“小刘去掌舵,这个女人由我收拾她!” 小刘闻得黑妞儿的话,虚劈一刀便往船尾跑,苗小玉已吩咐小刘,快把船移往大船去支援。 别以为黑妞儿是个丫头,两臂力量比个男人还要强,大铁棒一抡狂打,直把那女的打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君不畏看得也发笑了。 快船拖着那艘小船,很快地接近三桅大船,大船的另一边顶着一艘海盗船,只见双方已杀红了眼。 君不畏抬头看,他脸上一片吓人的冷笑。 他这才发觉这艘海盗船他见过,好像是往沈家门去的那艘船。 他把双肩一晃,人已接近苗刚了。 苗刚正和一个大汉搏杀,敌人的板斧劈得凶,苗刚的钢叉被斧头劈得难以施展开来,于是君不畏开口了:“嗨!才几天,你老兄的伤就好了。” 他这一声叫,使板斧的立刻退出三大步侧转头,也立刻面色大变。 那人板斧虚空劈砍,怪声大叫:“他妈的,原来你也在这船上呀!” 君不畏道:“我一直在船上,我说侯二当家的,你好像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你说再见面取我的命呀!” “我一直想杀了你,背上那一刀令老子终生难忘!” 君不畏笑笑,道:“我就站在你面前,还等什么?” 侯子正,不错,海盗们的二当家,他自上海回来鱼山岛,便发现君不畏他们曾经来过,大好的机会他不在,却想不到会在此刻遇上了。 侯子正闻得君不畏的话,他咬牙咯咯响,道:“奶奶的,你好像吃定你家侯爷了。” 君不畏道:“也得凭藉实力。” 侯子正哇哇怪叫道:“老子劈死你这狗操的!” 他的斧头有绝活,平推一半又竖起,中途虚招送上去,快到敌人身上的时候立刻实招横切。 但君不畏却看得明白,他的身子打弯,左手已托住敌人手腕暗自用力一推。 “轰!” 侯子正一个踉跄几乎一头栽到大海里。 君不畏仍然站立在原地,脸上微微笑。 ‘侯子正身子猛一挺,“呱呱”叫着又扑上来了。 君不畏看得清,认得准,他出掌疾拍,巴掌拍在斧身上,啊,侯子正几乎斧头脱手。 侯子正忽地站在船边上,他咬牙,道:“小子,你且住手!” 君不畏笑笑道:“不就是你一人在冲杀吗?如果我出手,你早就躺下了。” 侯子正心中也同意君不畏这句话,但口里说的不一样,他咬着牙,道:“少吹牛,小子,我问你,你可曾住在上海四马路的‘沈家赌馆’后大院?” 君不畏笑笑道:“有什么不对吗?” 侯子正怪叫连声,道:“操那娘,果然是你下毒手杀害了我们的老三文从武了!” 君不畏道:“我不知道谁是文从武,只知道有个采花贼,他把人家沈大小姐捆绑在大床上剥得光,那种霸王硬上弓,害得沈家大小姐要自杀,姓侯的,你见了会怎样?” 侯子正大怒,叱道:“放你娘的屁!他们两人老相好,沈大姑娘会自杀?” 君不畏道:“姓侯的,咱们闲言少叙,别人在拼命,你却站在这里放闲屁,像话吗?” 不错,便是苗家兄妹两人也加入了,苗刚同一个黑汉对干,苗小玉找上另一女子杀,看情形镖局这面似已稳占上风了。 侯子正当然明白今天的局面倒霉,单就一个姓君的小子就叫他头痛。 他越想心中越发毛,难道今天自己要归天? 便在他半带沉思半吃惊里,就见两个女的往大海中跳,女人跳进海里,海水还冒红色,当然是鲜血染的。 侯子正双目通红,斧头横劈直奔君不畏,他厉声狂叫道:“死吧,儿!” 君不畏的身子往侧闪,左掌刚刚沾上敌人的肩,侯子正却藉着这股刚沾身的力道便一头扎入海中了。 他的人尚未入水,口中大叫:“扯呼!” “扑嗵”一声水花四溅,侯子正不见了。 君不畏笑笑,明白侯子正的心意,姓侯的早就打算溜走,他虚张声势。 真快,大小两条海盗船立刻错开了,只见男的女的一窝蜂似的纷纷跳回自己的船上,有几个跳得慢,只有往大海里面跳。 这一场拼杀,霎时间结束了。 苗刚累得在甲板上坐下来,直喘气。 如果现场只有他一个人,他可能抱头大哭一场。 这才两天,前后一共拼杀两次,弟兄们又有几个受了伤,如果保镖每一回都像这一样,他不干也罢。 苗小玉比较坚强,她命两船分开来,快速地往大海上航进。 君不畏去看过包震天,包震天的身边放了一把刀,如果有海盗进大舱,他便出刀。 包震天拉住君不畏,道:“兄弟,大伙全仗你了。” 君不畏笑了,道:“包老,你安心养伤,咱们小风城再喝几杯。” 包震天点点头,道:“就这么说定了。” 于是,君不畏回到快船去。 “跨海镖局”的两条船满帆了,苗小玉站在快船上望着前方,她的眸子里有着异于平时的光芒。 小风城“跨海镖局”在过去走的镖,多是往海东面的台湾,只有这两次是沿海岸去上海,就想不到一次比一次艰险,兄妹二人撑着老父苗一雄留下来的这片基业,总想延续下去,如果都像这样,实在叫人担心。 君不畏已经躺在舱中睡下了。 苗小玉心中又想:“君不畏如果不是在船上,那么跨海镖局便完了,如果能把君不畏留在小风城,则跨海镖局的前途仍然大有可为,怕的是他……” 他真是个浪子吗? 君不畏如果是浪子,只要他愿意留下来,便浪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苗小玉有了这种想法,对君不畏便有了包容之心,也渐渐地爱上君不畏了。 “跨海镖局”的船沿着一道长堤外缓缓往小风城外的港湾前进,前面的三桅大帆落下了,大船上两舷各站着三名大汉,他们手持竹篙顶堤岸,为的是怕碰撞。 大船系在岸边上,紧接着苗小玉的快船也靠上了,另有双桅帆船四五艘也停在小风城,使得小风城这个不算大的港湾有些拥塞。 苗刚命人快回镖局找大车,只因为船上有六七个受了伤的人行动不便。 倒是“坐山虎”包震天已能站起来了。 包震天连拐杖也不用就能走下船。 一个练武的人,只要伤情不要命,总是比一般人坚强许多,包震天就是这样,他拉住君不畏哈哈笑了。 君不畏也笑,而且笑得很开心。 他应该开心,因为包震天能再回到小风城,石小开的八百两银子是他的了。 石小开在上海答应送他白银一千两,当场只给了二百两,明的是叫他取八百两欠银,实则要君不畏回小风城,因为小风城乃是石不全的地头。 石小开要在这儿整君不畏了。 包震天拉住君不畏,却对苗家兄妹两人道:“苗总镖头,我明白贤兄妹要君兄弟一同回镖局。” 苗刚道:“君兄弟已是我苗刚心中的一家人了。” 他很想叫君不畏一声妹夫,可是这时候他叫不出口,他说着话,却用眼睛看向大妹子。 苗小玉大方地站在君不畏面前,道:“君兄……” 她没再往下说,是因为包震天的一声笑。 包震天笑笑,道:“苗姑娘,我保证君兄弟是你的了,只不过他得跟我去一趟“石敢当赌馆”,完了我把他送回你身边,你看怎么样?” 苗小玉半低头道:“君兄……你……” 君不畏笑笑,道:“苗小姐,包老受了苦也受了罪,如果我不和他去一趟石家,他就惨了。” 包震天也跟上一句道:“苗姑娘,老夫这条命已不是自己的了。” 苗小玉道:“包老,我们只是要对君兄有所表示,当然不能误了你老大事。”她又对君不畏道:“君兄,我们备酒等你。” 君不畏点点头道:“我一定到。”他看着船上的弟兄们,又道:“别只为我准备什么,先把受伤的进行救治,还有那死去的也要做好善后安排。”他叹了一口气又道:“海上遇强风,是谁也难以抵挡的,如果需要银子,我会设法。” 苗刚道:“兄弟,你为咱们已花了不少银子,还不知怎么归还你,哪能再叫你破费!” 君不畏道:“休忘了,咱们已是自家人了。” 苗刚立刻大笑,道:“对!咱们是一家人了,哈哈……”他老兄爽快地大笑了。 君不畏不笑,他对苗小玉重重地点头,道:“回去吧,老太太一定牵挂着你了。” 老太太,当然是苗一雄的妻子,也是苗小玉的娘。 遥望着走去的君不畏,苗小玉自言自语:“他是一匹野马,我怕是拴不住他。” 一边的苗刚道:“妹子,家马又是哪儿来的?当然要有一套驯马驭马的本事,这就得看你了。” 苗小玉道:“我的阳刚味太重了,男人是不会喜欢一个阳刚味重的女人,男人要柔弱的女人。” 苗刚道:“莫忘了,石小开与沈文斗这两人,他们快为你发狂了。” 苗小玉道:“我却又不喜欢他们。” 苗刚道:“纨绔子弟,我也不喜欢。” 他哪里会知道,君不畏还是个浪子呢。 包震天手拉君不畏不放手,光景就怕君不畏突然间从他的手中跑掉。 君不畏当然不会跑,但他装做不想一同去“石敢当赌馆”似的露出一脸无奈。 其实他心中正在想:“今天一定有好戏唱。” 君不畏很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石小开真的不喜欢他这个人,因为他弄走石家白银五千两。 当然,更重要的乃是君不畏同苗小玉在一起,石小开为苗小玉已经下了不少功夫,当然视君不畏如眼中钉肉中刺,非拔不愉快。 尤其在上海,石小开专程率人追到上海,一大半理由便是杀君不畏。然而君不畏不是省油灯,石小开又吃了闷亏,而且还伤了石家几个大将……李克发的腿伤至今还未痊愈,躺在床上。 包震天拉着君不畏,心中有一股笃定感受,他几乎要把君不畏拦腰抱住了。 君不畏往台阶上走,好像很勉强。 这两人一路走进“石敢当赌馆”,有一股鸦片烟的味道随风送进两人的鼻子里,君不畏一皱眉头未开腔。 包震天却想着抽空先去抽两口。 赌场已开,屋里面挤了不少。人正在呼幺喝六,当然没有人在抽大烟,但那股子烟味却真的是大烟。 其实这并不奇怪,因为当时就有人把大烟卷成纸卷,很方便地抽,也有些装在烟袋锅中与烟草一起抽,如此才有精神,赌一夜也不觉累。 君不畏与包震天两人一直往赌场后面走,二道门处有个大汉眼一瞪。 这人立刻吃一惊,转头便往帐房中奔去。 君不畏只装未看见,但不多久,二门后有了人声,这声音君不畏一听就知道是那个女的。 那个会使用迷药的女子,她俏生生地走出来了。 真奇怪,其实也不奇怪。 这话怎么说? 奇怪的是那个二十七八的美女人变了,变得那么地可人儿,哪里像是要人命的女罗刹。 她俏生生地迎上来,嘻嘻哈哈地把手抬,口中还咿呀唉地道:“你们才到呀,后面吃酒吧。” 这也不奇怪,那就是江湖上没有永远的仇人,江湖上只有永远的是非。 那女的并非别人,正是“石敢当赌馆”三侍女之一的兰儿。 兰儿曾在上海与石家的两个杀手潜入“沈家赌场”的后院中刺杀君不畏。 如今双方见了面,她像没事儿似的招呼着。 君不畏也是笑呵呵的模样,大方地打着哈哈,他也像过去没发生任何事情一样冲着兰儿点点头。 这哪里是敌人,比个老朋友还和气,兰儿对包老爷子笑呵呵地道:“老爷子,我们老东家这两天正叨念着你老,不知是否平安地把二十万两银子送去北王那边了。” 包震天叹气又摇头,他沉声道:“老爷子呢?我得马上去见他。” 兰儿道:“不急呀,先到后面去坐坐,吃点喝点说说话,我们少东家刚抽了烟睡着了。” 她提到少东家,那当然说的是石小开。 她说石小开抽烟,八成就是鸦片烟。 包震天道:“石少东在后面?” 兰儿道:“刚刚累了几天,他在休养。” 包震天道:“累了几天?干什么去了?” 兰儿看看君不畏,淡淡地道:“也没什么啦,只为了一个小瘪三,包老呀,你看,如今这江湖世道全乱了,牛鬼蛇神之外,还增添了不少牛头马面,癞蛤蟆全成精了,这江湖上的规矩他们也不管,到处装人熊卖弄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功夫,我家少东气不过,这才……” 包震天道:“你说的一点也不错,全不按牌理出牌,你争我夺,天下难太平,好人哪,谁是好人哪?” 他老这是有感而发,只因为他已经两次上当,悲哀的乃是他至今还不知玩他的人就是小风城的石不全。 包震天如今又来请教石不全了。 对于兰儿的话,君不畏只冲着兰儿扮了个鬼脸,他什么话也不说。 兰儿俏嘴微翘,一副卖弄地又道:“倒是忘了一件事情要对君先生说了。” 君不畏这才开口道:“何事呀?” 兰儿贴近君不畏,道:“我的那个小妹子翡翠呀,她可是为你害起相思病了,过去每餐两碗饭,如今只吃小半碗,茶不思睡不着,梦里还会哭醒过来,问她究竟怎么了,你猜她说什么?” 君不畏道:“她说什么?”他见兰儿用眼瞟他,不由又道:“我以为她病了。” 兰儿道:“对,病了,她害相思病了。” 君不畏一笑,道:“她想谁?” “你。” “我?” “不错,除了你难道还有别人?” “她对你说的。” “她在梦中叫你,她叫君先生。” 君不畏哈哈笑了。 兰儿道:“你不信?” 君不畏道:“如果你是翡翠我就会高兴了。” 兰儿道:“你马上就会看到翡翠了,你也会知道我的话是多么诚实。” 包震天摇头叹气地道:“真可悲呀!” 君不畏道:“什么意思?” 包震天道:“我在悲我的歹命,我已年迈苍苍,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早已时不我与了。” 只这么几句话,三人已越过二门来到后大院了。 君不畏抬头看,啊,正屋中间坐着石小开,他醒了。 他是听到声音便立刻走出来的。 君不畏如果相信兰儿的话,那么石小开的出现是令人吃惊的,谁向他报告的? 石小开拍着巴掌站起来,他笑得虽然不太好听,也不自然,但那还是笑,也有笑的味道。 包震天急走一步走进门。 “少东啊,老夫再世为人了。” 石小开扶住包震天,道:“老爷子一路辛苦了,快请坐下说话。” 他对君不畏一抱拳,点点头,道:“君兄,你真乃可攀交之人也,坐,坐。” 君不畏道:“石兄,我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石小开道:“我相信,哈……” 不旋踵间,只见两个姑娘双手捧着点心进来了。 两个姑娘中就有翡翠姑娘在。君不畏对翡翠看一眼,他发觉翡翠也在看他,视线接触一场喜,两个人的脸上有了笑。 兰儿小声道:“君先生,我没骗你吧!” 君不畏没开口,翡翠已把吃的往他面前摆,石小开招呼两人吃点心,他对君不畏道:“君兄,上海怎么又会出同样的事?太过份了。” 君不畏看看包震天,心中真想笑出来。 石小开也想笑,因为石小开明白君不畏果然没有把他父子两人的阴谋拆穿。 石小开这几句话也正是对君不畏的一种赞赏,君不畏一听便知。 他呵呵一笑,道:“石兄,我什么也不知道,谁知道东王会在暗中捣鬼。” 石小开道:“还是君兄侠义心,又把包老护送回来,我爹那里得对君兄一番感谢了。” 君不畏淡淡一笑,道:“我这个人不贪心,该我的我拿,不该我的半分不取,哈……” 他这一笑,石小开也跟着笑,但石小开心中在开骂了:“你个王八蛋,老子没有忘了你的白银八百两。” 君不畏的话也是这个意思,姓石的只需把欠的银子拿来,他们就两便,至于包震天,由他们父子两人想怎么利用就怎么整吧。 包震天道:“石少东,老东家还要等多久能来?” 石小开道:“我爹在街后家里,等一等我带老爷子去见我爹。”他看看包震天的模样,又道:“包老爷子,恕我多口,为什么北王的人转而投靠东王,而你老一点也不知情?” 包震天道:“少东家,你还不知情呀,不过我一说你便会明白了。” 石小开道:“我领教。” 包震天道:“咸丰登基那年,洪秀全被举为天王,当时的王位乃最高爵位,而王与王之间又分等,东王杨秀清与西王萧朝贵同列一等王,南王冯云山与北王韦昌辉列二等,翼王石达开列三等,以上各王均受东王节制,东王势力大,早为各王不服。” 他顿了一下,又道:“北王乃金田村人,附近有一大山,我当年就在山中当山大王,后才跟北王出征,至于东王,他这人奸诈异常,他不过是个烧炭工人,就因为他会骗人,他才攀上一等王,如今各路人马遇阻,北王与东王暗中在较劲,且看谁的力量大,唉,想不到于文成他们叛变了,我也差一点没命。” 这段话说出来,只证明一件事,那便是君不畏确实未把上海江边发现的石不全大阴谋对包震天透露。 石小开愉快地又笑了。 君不畏就等那八百两银子了。 石小开开心地笑过以后,低声地问包震天,道:“包老爷子,既然发生这种意外不幸,你打算怎么干?而北王那面,你得为我爹说个实情吧。” 包震天道:“那是当然。” 石小开道:“包老如何打算?” 包震天道:“我与石老当家的交情亲密,而石老当家也与北王有缘,这件事也是我的错,我不敢再找老东家送我银子,只求老东家写一封信,把实情写在信纸上,我这就快马加鞭去见北王。”他双目凶芒一现,又道:“于文成啊,还有那铁大山与林怀玉,这三人我绝饶不了他们。” 石小开道:“对,我赞成包老这么做,你老放心,我一定叫我爹写一封信给你老带身边,至少也是个证明,证明包老未把银子吞掉。” 只有最后两句话才是说进包震天的心里。 包震天再回小风城,目的也正是为了证明他并未吞掉石不全捐的白银。 他拍手一笑,道:“少东家,你真是一位明白人,善于体谅你包大叔呀,哈哈……” “哈哈……”石小开笑得比包震天声音更大。 君不畏没有笑,因为他发现一缕冷芒凶焰闪自一旁站立的兰儿眼中。 他也发现,自己还真的有危险了。 就在这时候,有个汉子奔进来了。 那汉子走到门口往屋内施礼,道:“少东家,车已备好了。” 石小开这才站起来,他又笑了。 他对包震天与君不畏道:“两位,咱们到后街我家去,酒席已备好了。” 君不畏能去吗? 嗨,他老兄还真去,他在点头。 包震天道:“刚回来就叨扰老爷子,真是过意不去。” 他哪里知道,石不全早一天就在等他了。 石不全不但等包震天,更重要的是等君不畏,道上横着肩膀走路三十年,岂能被这后生小子巧取豪夺地弄走他白银五千两? 套句石不全的话,一纹银子也不行,因为他丢不起这个人,万一有一天传扬江湖,那是笑话。 他决心要教训君不畏了。 当石小开自上海惨败而归,石不全就火了。 现在…… 石小开与包震天两人先登上车,君不畏却与赶车的汉子坐一起。 别以为只不过小段路,那也得用车来代步,这不是省不省的问题,派头不能没有。 君不畏心中就冷笑,什么玩艺儿? 这是一座宏伟大宅院,单是门楼子就有五丈那么高,台阶十五层,门两边卧着两头青石大狮子,张牙舞爪地要扑人的样子。’君不畏走过石狮子,他还拍拍狮子的头,也伸手摸一下狮子口中的大圆石球。 大车驰走了,石小开陪着包震天与君不畏两人,登台阶进大门,只见院子里又是假山又是花圃,有棵大树上还挂了五个鸟笼子。 青石铺的小道,从大门到正屋前面大廊下,然后又是五层台阶,举首看,只见四盏琉璃灯挂在屋檐下,五颜六色的真好看,如果是夜晚燃上灯更美。 君不畏与包震天刚刚走到大廊上,便听得屋内传来粗浊声音,道:“包老弟回来了?” 石小开快步奔进大庭内,道:“爹,包老爷子吃了大亏又回来了,爹,咱们捐给北王的银子又到了东王之手,这真叫人可恨呀!” 包震天大步跨进门,几乎要掩面痛哭了。 他的模样就好像一个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家见了自己老爹似的带着些许可怜相。 “石老哥呀,包震天当真老了,栽的筋斗可大了,老哥哥你要救我呀!” 石不全坐在一张虎皮椅子上,黯然神伤的样子,拍拍一旁的椅子,道:“老弟过来坐在我身边,你告诉老哥哥,到底又发生什么事了?” 包震天立刻走过去,很听话地坐下来了。 石不全再看看君不畏,道:“年轻人,你做得很好,老夫十分欣赏你。” 君不畏淡淡一笑,他心中当然明白石不全的话是什么意思,石不全就是要他别把实情告诉包震天。 但包震天却会错了意,他指着君不畏,道:“石老哥哥,如果不是君兄弟出力,我早就死在大江里了。” 石不全点头,道:“所以我很喜欢这个年轻人。” 一边的石小开一直未开口,直到这时候他才低声地对他老爹道:“爹,酒席设在客堂上,何不一边吃酒一边再细说?” 石不全哈哈——笑,道:“对,对,咱们边吃边聊。” 石小开双手互击,接着进来两个大汉,这两人走到石不全身边左右站,便把石不全抬起来了。 石不全独目一闪,看了一眼君不畏道:“小兄弟,咱们客堂吃酒去。” 君不畏自然要去,他心中明白,这儿不是安乐窝,这儿乃是名实相符的龙潭虎穴。 君不畏很欣赏石不全的屋内摆设,大概有几件很值银子的古董,墙上的名画也不俗,姓石的乃一方霸主,他当然弄来不少值钱的东西。 君不畏只看一半,这就跟着一齐走出这大厅,转了个弯,偏房内已飘来酒菜香。 包震天与君不畏两人刚走到偏屋门外,包震天的双目猛一亮,他几乎不走了。 包震天指着客室回头道:“有客人呢?” 是的,客屋里面正端坐着一个红面老人。 君不畏也看到了。 他只不过眼角稍瞟进去,便淡淡地一笑。 包震天举步走进屋内,石不全已哈哈笑道:“包老弟呀,我得先为你做个介绍。” 他指指坐在桌边的红面老者,又道:“这位乃我的挚友,他姓任,任一夺。”他对姓任的老者又道:“这位包震天也曾在山中为过王,如今北主麾下办事。” 包震天又怔住了。 他的面色也变了,吃吃半天未开口。 石不全指着君不畏,对姓任的道:“任兄,这位就是我曾对你说过的,他年纪小武功高,‘刀圣’洪巴也败在他手下,你老兄多认认了。” 任一夺粗声一笑,对君不畏看了个仔细。 便在这时候,包震天才惊呼出声,道:“你……老兄就是江湖上人人怕的‘闪电刀’任一夺?” 姓任的哈哈抚髯一笑,道:“不敢!不敢!” 君不畏却拉把椅子坐下来了。 他才不管你什么闪电刀。 石小开挨住君不畏坐下来,两个女婢在掌酒,大伙举杯,谁也没有把酒剩下来。 君不畏放下酒杯点点头,道:“好酒!” 石小开道:“酒是好酒菜更佳,君兄,你尽可以坦然地吃个酒醉菜饱,因为……” 他呵呵一笑,看看包震天,又道:“因为你的表现太令我爹满意了。” 包震天立刻笑笑,道:“对,对,君兄弟的表现,实在不失少年侠客作风,太好了,哈……” 君不畏知道石小开说话的含义,他明白那是因为他在包震天面前守口如瓶,没有泄露出石不全设下的阴谋。 但对包震天的话,却心中一乐,这老人真可悲,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还不知道他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物。 石不全对君不畏点点头,举杯道:“来,老夫敬君兄弟一杯。” 君不畏也不客气,举杯就干,他相信这一餐应该不会被石家父子动什么手脚。 他以为有了包震天在场,他父子不会,除非他们不再利用包震天。 君不畏渐渐注意一个人了。 君不畏本来不把姓任的老者放心上,但当他发觉姓任的老者对他直冷笑,他不得不去留意了。 他斜目一瞥,拿起桌上酒杯对任一夺晃晃,道:“老前辈在下君不畏,敬你老一杯。” 真的不客气,任一夺举杯一饮而尽,好像君不畏早该敬酒给他似的。 这一餐吃得并不舒坦,别以为每个人不时地哈哈笑,但骨子里却各卖诡诈,各有阴谋。 “闪电刀”任一夺对着半带醉意的君不畏笑笑,道:“君兄弟能出手击败‘刀圣’洪巴,着实令人钦佩,老夫见猎心喜,不知是否有机会领教一下你老弟的绝学。” 君不畏道:“老实说,我也是被逼的,动刀动枪的事总是有干天和,你老以为呢?” 任一夺哈哈一笑,道:“老夫从不这么想,我等既然在刀上修行,当然为的是血腥,否则刀这玩艺儿就失去应有的尊贵了。” 真是另一番可怕的道理。 君不畏就似乎从这老者身上嗅到了血腥。 他并不愚蠢,已渐渐明白任一夺的前来,必是受到石家父子的邀约,前来对付他的。 有了这种想法,君不畏反而坦然了。 他淡淡一笑,道:“你老说的也是,在下没话说,等以后有机会,定不让你老失望。” 君不畏的意思是:“我接受你的挑战了。” 果然,任一夺哈哈一笑,道:“得,你老弟真干脆,咱们这就说定了,哈……” 他得意地笑了,就好像他的那把合金打造的利刀已经刺进君不畏胸口上似的。 君不畏并没反应,但包震天一哆嗦,他那样子真的像被人刺了一刀般,急道:“君兄弟,你要多加考虑呀,任老的刀,与一般的不同呢。” 君不畏笑笑,道:“刀就是刀,刀的用处就是杀人,你可曾听说过,刀是死的,人是活的,用刀在人,关键在于谁能把刀与心合一罢了。” 包震天道:“任老早已刀心合一了?” 君不畏道:“那么,也正可以学一学任老先生刀法的奇妙之处。” 包震天愣住了。 他无法再劝下去了。 君不畏并不想接受挑战,但他却明白,如果不接受,石家父子是不会罢休的,那么,为什么不痛快地接下来,也免被人以为自己怕他了。 石不全到了这时候才对君不畏竖起大拇指,赞道:“真有种,果然英雄出少年,那么咱们定个时间吧。” 他这算火上浇油,送君不畏上刀山了。 任一夺哈哈一笑,道:“越快越好。” 君不畏道:“我没意见。” 石不全又笑了。 石小开道:“爹,我以为先把包老的事赶办完之后再决斗也不迟。” 他有用意的。 石小开的心眼比他老子的还精明。 石小开怕君不畏吃了败仗以后不顾一切地把他父子两人的大阴谋告诉包震天就坏了大事了。 小心总是有益处的,石不全也点头同意了。 石小开对他爹道:“爹,咱得先给包老写封信,叫包老带在身上作为证明,证明包老是清白的,银子全被人劫去东王那面了,爹,咱们有义务为包老洗刷冤枉呀。” 这一番话全说到包震天的心里面了。 包震天就是要这封信,而且君不畏也以为这信很重要,才劝包震天又回来的。 包震天十分感激,几乎掉下眼泪来。 君不畏看得不忍。 他却又不便说什么。 酒筵差不多吃完了,石小开对君不畏笑笑,道:“君兄,怎么样,可有意去赌几把?” 君不畏道:“那么,何时决斗?”他看向石不全,又道:“全凭石老一句话了。” 他老兄好像迫不及待了。 哈哈一声笑,石不全道:“明日过午,你两位就在我这前面大院过几招吧,如何?” 任一夺重重点头,道:“就这么说定了。”他转而看向君不畏又道:“君兄弟,回去好生休养精神,这赌也就免了。”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我非赌不可,只有赌才会令我有杀人的意念。” 任一夺双眉一挑,道:“哈,新鲜词儿。” 君不畏道:“别以为赌只是输赢钱财而已,其实赌里面才充满了杀机。” 任一夺道:“高论!” 君不畏道:“任老,在下就在赌牌九中思索出不少刀法妙招与敌人的反应。” 任一夺眼一瞪,道:“开玩笑,是吗?” 君不畏道:“前辈面前,怎可以放肆,在下确实如此。” 任一夺目露凶芒,道:“说说你的心得?” 君不畏道:“我常常爱输几个。” 任一夺嗤之以鼻地道:“下场赌牌还有不想赢的?” 君不畏道:“我就是,因为……” “因为你的心疯了。” “不,我在赌输上最为清醒不过。” “原因是什么?” “很简单,我愿意看着赢银子人的嘴脸,嗨,赢的人总是得意地笑逐颜开,就好像……” 任一夺道:“比武!” 君不畏立刻抚掌,道:“任老入窍了,对,就是和比武胜了的样子相同,所以……” 任一夺道:“怎么样?” 君不畏道:“所以我很喜欢看到对方赢几个。” 任一夺道:“这么说你也喜欢挨刀?” 君不畏道:“我没有那么贱,任老,我不想学那输了银子的一副可怜样。” 任一夺冷兮兮地笑了。 君不畏道:“任老,赌牌九中有一件事情与比武很相似的,你要不要听一听?” 任一夺道:“老夫一直在仔细地听着。” 君不畏道:“赌牌九的人往往拿得一副大牌,比方说一对大天,或者一对地脾,就好像赢定了似的,然而当对方出猴王的时候,那种表情之可悲,比当时挨刀还叫人看了同情。” 任一夺先是一怔,旋即大笑了。 他当然明白君不畏的意思,那指的是他。 任一夺忽然不笑了,嘿然地道:“君小弟,我可以告诉你,在比武上我手中握的是一对至尊猴王,嘿……” 君不畏道:“没有人永远手握一对至尊猴王,尽拿猴王便没有人和你赌了,而武功,那要临场才知道。” 任一夺面皮拉紧了,他本来眼角有鱼尾纹,这时候也突然地消失了。 他举起酒杯,道:“高明,君兄弟,干!” 石不全哈哈一笑,道:“年轻人面前,老夫倒长了不少见识,但不知老弟这一套哲理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君不畏放下杯子,道:“刀玩久了,钱输多了,自然地便想通了。” 石不全这时候对包震天道:“包老弟,我想着你的事不能耽误,我以为你得尽快回北王大营了。” 包震天道:“我归心似箭呢,石兄。” 石不全道:“你们再吃几杯,我去书房写一封致北王的信,也好叫包老弟带回去,唉……”他叹了一口气,又道:“东王的人真可恶,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包震天道:“这事我明白,老实说,东王府也有北王府卧底的人,如今各王不和,明里暗里斗争不休,便是那翼王也插手了。” 石不全全身一紧,道:“难道翼王府也有他王的暗探?包老弟,你能举出来吗?” 包震天道:“有,但却不知何人。” 这等于回绝了石不全的话。 石不全一笑而罢,他召人抬着他去写信了。 石小开命那女侍过来,道:“去把石总管找来。” 女侍立刻往外走,她很快地把石府总管石壮找来了。 石壮进大厅,先对客人抱拳,这才走近石小开问:“少东家,你有吩咐?” 石小开道:“等一等包老爷子就上路了,你知道包老爷子的伤未痊愈,不能快马加鞭,你去备一辆车,叫他们把包老爷子侍侯在车上,送到上海去。” 石壮立刻点头,道:“马上办好。” 包震天闻言,心中不知什么滋味,他想多留一天,目的是想说动君不畏与他一路回上海,甚至把君不畏推荐北王韦昌辉麾下办事,但是,一方面他已知道君不畏是匹野马;另一方面,好像君不畏一心要杀大海盗田九旺,更何况君不畏与任一夺约定比斗,生死不知道。 包震天又见石小开如此安排,他必定要走了。 他以为石家父子仁至义尽了,再不走就不合情理了。 其实石家父子心有灵犀,当老子的去写书信,当儿子的立刻叫人去备车马,包震天走定了。 包震天伸手拉住君不畏,道:“老弟,包某再世为人,全是你的援手,这大恩不言谢,但愿他日有机会我对老弟有所回报。” 君不畏淡淡一笑,道:“包老,我不图你什么,但请别咒我,行吗?” 包震天一怔,“我咒你老弟?” 君不畏道:“如果有一天我要靠包老援助,岂不是倒了大霉,你这不是咒我是什么?” 包震天愣然点头,道:“对呀,你老弟的心眼比之一般人灵活多了。” 君不畏道:“所以我还活着,而且要一直活下去。” 他看向任一夺。 他发现任一夺夹了一口鱼肉在口边停下来,好像要把君不畏的话听仔细。 任一夺把鱼肉塞人口中哈哈笑了。 石小开也笑了。 他当然会得意地笑,因为他所设下的陷阱,正看到君不畏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而且每步均在他父子意料之中。 武侠屋扫描yaayooocr 第九章 生死决斗 真快,石不全已手持一封信函匆匆地又被人抬来了。 除了信函之外,还有一包银子大约三十余两。 石不全把信与银子往包震天的面前一放,道:“包老弟,做兄弟的也只能为你做这些了。” 包震天感动地道:“已是仁至义尽了,石兄。” 他把信函与银子往怀中揣,又道:“北王面前我不会忘记替石兄美言的。” 石不全道:“那就拜托了,哈……” 石小开转头向外面看,他的脸上不愉快,因为石壮叫车此刻还未来。 等了一阵子,石小开只得站起来,他对包震天道:“包老爷子,我去看大车备好没有。” 包震天道:“少东,也不急在一时。” 就在这时候,只见石壮匆匆走来。 石小开道:“好了?” 石壮道:“小李那小子,又去会他的老相好去了,我是在他们相会的地方找到他,少东,车已停在门外了。” 石小开这才对包震天道:“包老爷子,你的时间比金子还贵重,你老得快了。” 包震天站起来了。 突然,包震天伸手拉住君不畏,道:“我的好兄弟,真想和你在一起,老夫甚至想以生命在北王那里保你一个官当当。”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我不是当官料子,好意我领了,包老,你……唉!你……” 他看看石家父子,发觉这父子两人笑得真自在,如果不是太平天国的内部斗争,他真想马上拆穿石家父子两人的阴谋诡计。 君不畏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他向包震天挥挥手,于是,包震天大步往外走了。 石小开送他到门外,他在快出门的时候还回头对君不畏点点头。 点头的意思当然是对君不畏的合作加以肯定。 君不畏的内心中好一阵子不舒服,因为他实在不是那种与人同流合污的人,如果换一种情况,他早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包震天了。 一个人的心中有了不愉快,就很容易显露出来。 君不畏的表现就是鼻孔中冷冷哼了一声,仅只这么一声,石不全便明白了。 石不全端起酒杯,对君不畏晃晃,道:“老弟,咱们再干一杯,我知道你心理有疙瘩。” 君不畏道:“不错,我做了一件我从不愿做的事,这件事我仍然不知道应不应该做。” 石不全一声哈哈,道:“你做得对极了。” 君不畏道:“那只是你们以为对。” 石不全道:“我已听小开说过了,是你答应过的,小兄弟,大丈夫既然答应就不必再后悔,既然做了更不必再去计较,要知道江湖之上的是是非非是很难判得清楚的,你以为对吗?” 君不畏道:“再是是非非难分,良心的审判是无人可以逃得过的。” 石不全呵呵抚髯笑了。他笑对一边的任一夺道:“良心!良心的审判!哈……哈……你我江湖数十春,如果单凭良心,只怕咱们老哥俩早就被江湖巨浪淹没了。” 任山夺道:“江湖上凭藉的乃是实力,老夫只相信实力,良心能值几何!” 君不畏猛把酒灌下喉,他刚放下酒杯,石小开已哈哈笑着走进来了。 石小开贴近君不畏坐下来,道:“君兄,你果然信守你的承诺,没有把实情告诉包震天。” 人刚走,他便直呼包震天了。 君不畏道:“我该做的为你做了,石兄,你该拿出所欠我的了吧?” 石小开笑了,道:“当然,当然。”他拍拍君不畏,又道:“你打算何时要那欠你的八百两银子?” 君不畏道:“最好现在。” 石小开摇摇头,他看看任一夺,又笑笑道:“君兄,你急甚么?” 君不畏道:“怎么,你还有指教?” 石小开道:“君兄,我以为当你与任老爷子较量过以后,我如数奉上,万……咳……” 君不畏冷冷道:“万一我被任老一刀杀死,你就不必多此一举了,是吗?” 石小开笑道:“这是你说的。” 君不畏道:“我说的是你心中想的。” 石小开呵呵笑了。 石不全也在笑,但多一半是冷笑。 只有任一夺不笑,他双目注视着酒杯,就好像在思索着如何能像那杯酒一样一口把君不畏吞掉。 君不畏站起来了。 他冲着三人抱拳,道:“酒足菜饱,在下告辞。” 石小开一把拉住君不畏,道:“怎么可以走啊?” 君不畏道:“难道你还管住?” 石小开道:“而且住得令你舒服至极。” 君不畏道:“莫非你怕我会撒鸭子一去不回头?” 石小开笑笑,道:“这又是你说的。” 君不畏道:“难道不是你心里想的?” 石小开道:“无论如何,那得等明日较手之后,你老兄才能离开。” 君不畏道:“我若留下来,怕等不到明日比武了。” 石不全胸脯拍得“叭叭”响,道:“君兄弟,我以老命担保,你一定平安地到明天过午,怎么样?” 君不畏道:“我有别的选择吗?” 石小开哈哈笑了。 君不畏道:“如此说来,我好像只有住在这里了。” 石小道:“不是住这里。” 君不畏道:“怎么说?” 石小开道:“难道君兄忘了,‘石敢当赌馆’的后院也是一处美好的快乐窝呀!” 君不畏仰天哈哈笑了。他对石不全道:“石老,在下告辞了,这就去住在你的赌馆,或可以再赌上几把,哈……” 石小开道:“我陪君兄回赌馆去。”他对任一夺点点头,道: “任老,小侄告退了。” 任一夺道:“你们请便。” 君不畏与石小开走了,从外表上看,这两人就好像老朋友似的走得很近。 就在往赌馆的路上,石小开又有心眼了。 “君兄,你好像过去没听过‘闪电刀’的名字吧?” “不错。” “你应该打听一下的。” “你不是要告诉我吗?” 石小开笑笑,道:“那么我便把我所知道的‘闪电刀’任老的刀法告诉君兄。”他故意神秘一笑,又道:“我这是对君兄特别的照顾,别到时候措手不及。” 君不畏道:“能令贤父子两人如此推崇的人物,想来这姓任的必定有几手绝学了。” 石小开道:“天知道任老有几手绝招,因为江湖上从未见过任老有第二次出手,因为他是闪电刀,刀出如闪电,敌人便叫出一声的机会也没有。” 君不畏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得多加小心了。” 石小开道:“君兄应该小心。” 君不畏道:“唉,我这个人呀,又不太珍惜自己,石兄,我今夜不赌了,我想翡翠姑娘一定等着我了,今夜有得折腾了。” 石小开哈哈大笑,道:“我赌馆的三美,今夜就随你喜欢地挑吧。” 君不畏道:“这话是你说的。” 石小开道:“这儿也没别人呀。” 君不畏道:“那好,今夜我要你的兰儿侍候我。” 他真的不想活了。 他在找死了。 石小开不笑了,他重重地道:“你……要兰儿?” 君不畏道:“怎么,你舍不得?” 石小开道:“非也。” 君不畏只说了两个字:“为何?” 石小开又笑了:“君兄,你忘了兰儿会用毒,你不怕她把你毒死?” 君不畏道:“那比明天挨姓任的刀要妙多了,你也知道牡丹花下死,可做个风流鬼,被人用刀杀死后是野鬼,我宁愿当风流鬼。” 石小开一拍巴掌,道:“君兄,你放心,如果兰儿今夜对你下手,我叫她陪葬!” 君不畏哈哈笑了。 他早就料定石家父子两人的心意了,在未决斗之前,他的处境一点也不危险,不会有人前来找他麻烦,他尽可以安心地去享受。 他与石小开已经往石阶上登去,赌馆内可真热闹,只不过君不畏真的不赌,他跟着石小开来到后院。 这地方他很熟,后院的三个姑娘在对他吃吃笑了。 石小开把翡翠、兰儿与另一姑娘召到面前,他很慎重地对三位姑娘吩咐:“今夜君先生住在咱们这儿,我把君先生交由你们三位好生侍候,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三人,君先生明天还得和任老比斗,你们不能有伤君先生分毫,吃喝玩乐可以,下暗手不许来,否则,老东家剥你们的皮。” 还真严重,三位姑娘齐声应“是”。 石小开又对哈哈笑的君不畏道:“君兄,我也只能服侍你到此了,余下的便全由你自己表演了,哈……” “哈……” 君不畏也打哈哈,他对石小开道:“石兄,咱们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们之间有交易,你心里只想着剥我的皮抽我的筋,但是你要我死得大家都没话说,尤其是镖局里的那对兄妹,你就无法交代,如果我在你这儿死得不明不白,苗姑娘就会恨你一辈子,你也就休想打她的主意,所以你父子安排一场比武,便是我死了,你也一点责任没有,而且你也省了欠我的八百两银子,苗小姐那里你又有说词了。” 石小开哈哈笑道:“我肚子里的蛔虫便也不比你知道的多呀。” 君不畏道:“说到心里面了。” 石小开道:“君兄,当你被姓任的宰了之后,你知道我会对苗小玉说甚么?” 君不畏道:“很简单。” 石小开道:“简单?” 君不畏道:“不错,你只需对苗姑娘说,你曾千方百计拦住,但我不听你的,因为我自恃武功高,目空一切,你无可奈何。” “哈……”石小开笑开怀了,他拍拍君不畏的肩,道:“君兄,你实在是武林奇葩,不可多得的人材,只可惜你不愿为我所用。” 君不畏道:“你不配!” 石小开道:“所以你就活不长!” 君不畏道:“但愿被你说中。” 石小开道:“你后悔了吗?你怕了吗?那么我提个意见你琢磨一下。” 君不畏道:“甚么意见?” 石小开道:“逃哇。” 君不畏道:“石兄,谢谢了,你虽然意见实在,但美女当前,银子未取,走了实在可惜。” 石小开道:“你不逃?” 君不畏道:“我不会当夹尾巴狗的。” 石小开大笑道:“哈……这样,我便也放心了。” 他挥挥手,又道:“你这也许是最后一夜的美梦,你快快享受吧!哈哈……”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谢了,好走。” 他看着石小开走往前面,这才缓缓地转过身来,又开始露出那副浪子的模样了。 “嘻……” “哈……” 三个姑娘迎上来了。 君不畏双臂一张,三个姑娘便拥在他的怀中了。 四个人一起挤进那间耳房中,一片哈哈嘻嘻,谁的心中想甚么,似乎已不重要了。 君不畏坐在椅上,他指着酒杯,笑道:“怎么还有酒呀?” 翡翠笑道:“君先生,你忘了,酒与女人永远是分不开的呀。” 兰儿也道:“醇酒美人,本来就分不开呀。” 君不畏道:“兰儿。” 兰儿俏目溜转,勾魂似的斜睨着君不畏,道:“嗯,君先生,我知道你恨我。” 君不畏坦然地道:“你猜错了。” 兰儿道:“我曾经要过你命呀。” 君不畏道:“你还不了解我这个人,我是个不想过去与未来的人,我只注意现在。” 兰儿道:“你不恨我了?” 君不畏道:“只有傻瓜才会恨一个美丽的女人。” 他把指头点了一下兰儿的鼻子,又道:“我不想当傻瓜,所以……” 兰儿道:“所以怎么样?” 君不畏道:“所以今夜我把你留在我身边,兰儿,你不会再用毒来迷我吧?” 兰儿吃吃地笑了。 她笑得十分得意,因为她怎么也想不到君不畏不但不记恨她,甚至还要她留下来,太意外了。 君不畏就是喜欢制造意外,他是个不平常的人。 翡翠不笑了。 她一直在期盼着君不畏再来,如今君不畏来了,却要兰儿侍候,她笑不出来了。 另一姑娘只淡淡地一笑,她并不太热衷于留下来。 她识趣地起身要离去,却又被君不畏拉住了。 “你……君先生。” 君不畏笑笑,道:“姑娘,你的芳名是……” “我叫美玉。” 君不畏道:“你也真像一块美玉,我今夜也少不了你。” 美玉一怔,道:“你……” 君不畏又笑笑,道:“我是个相当馋嘴的猫。” 美玉道:“你要我也留下来?” 君不畏道:“我是一头狂狮,你需要好好休息,去吧,我会请你过来的。”美玉起身欲往外走,她还半带羞。 于是翡翠叹口气,她无奈了。 君不畏今夜已有两人侍候他,他已没时间与精神来和她同乐了。君不畏却伸手拉住翡翠,笑笑道:“我不会忘了那夜咱两人的欢乐光景。” 翡翠道:“你不是不想过去吗?” 君不畏道:“欢乐之事忘不掉,我们之间就是欢乐,你我都不会忘,是吗?” 翡翠道:“可是今夜你已有两个姑娘侍候你了。” 君不畏道:“不是两个,是三个。” 翡翠大吃一惊,道:“三个?” 君不畏道:“还有你呀。” 翡翠吃惊地道:“还有我?” “不错。” ※※※※※※ 次日,君不畏这里刚刚吃完酒菜,便听得一阵哈哈笑声传过来了。 那当然是石小开的笑声。 君不畏立刻变了样,当然他不是被这声音吓着的。 他变得一副萎缩样,面色也黄青一片,眼神也失了光芒,背部也微微带着驼,看上去他一夜之间老了三十岁。 他为什么要这样? 不旋踵间,他的眼圈四周有黑云出现,那比刻意地化妆还要明显。 石小开走进来,君不畏一声咳。 这光景看在石小开的眼里,他乐透了。 “君兄,你这一夜温柔,想必是愉快至极了。” 翡翠已迎着石小开一礼,道:“少东家。” 石小开点点头,道:“好,好,你们尽力了,没有令我失望,哈哈……” 他走近无精打彩的君不畏,笑道:“君兄,你好像……” 君不畏吸口气,眨眨眼皮子,用力地道:“她们三个真厉害,我这一夜顶十夜,尤其是她。”他指向翡翠姑娘,又道:“你看看,我变成这样子了。” 石小开道:“没关系,距离比武还有一个多时辰,你老兄吃饱了睡个够吧。” 君不畏道:“一个时辰怎能把精神养好啊?五个时辰差不多。” 石小开道:“君兄,你昨日答应得爽快,你宁愿牡丹花下死呀。” 君不畏道:“我没有忘记,石兄,我会按时去赴会的,我不想当个食言的小人。” 石小开哈哈笑了。 翡翠姑娘脸上早有不解,但此刻她明白了,君不畏果然不简单,他的应付能力是高人一等的。她相信,如果君不畏仍然精力旺盛,石小开便会暗中再使小动作,君不畏便防不胜防了。 石小开不走,他一直陪着君不畏。 不但陪着,而且赌馆的前后两处通路也有人把守,只不过耳房中的君不畏不知道。 前后把守的人并非别人,正是莫文中、尤不白、尹在东三人,还有个独眼龙李克发。 李克发是被君不畏打坏一只眼的,他恨透了君不畏,如今四人分成两拨就把前后门堵住了。 除了他们四人,石小开还召来二十多个年轻力壮、有武功底子的大汉暗中侍候。 石小开说过,小风城是他父子二人的天下,如果君不畏还敢上门来,他要慢慢地把君不畏弄死在小风城。 君不畏还想他的八百两欠银,在石小开的心中,那是在做梦。 君不畏如今的模样真可怜,他好像三天没吃饭,又像是个痨病鬼。 他不时干咳一声,直摇着头。 他还自言自语:“我怎么全身没力气,力气到哪儿去了?” 石小开心中明白,暗道:“小子啊,你的力气都被女人吸干了。” 他差一点笑出声来。 他的口吻却是关心的:“君兄,要不要我命人给你送上一碗老山人参汤?” 君不畏当然想再喝上一碗人参汤,那会增强他的力道,只不过他又怕石小开动手脚。 他摇摇头,道:“不用了,我看我今天要倒霉了。” 石小开道:“君兄,你的武功高强,我以为你一定可以打败任一夺。” 君不畏一把拉住石小开,他带点哆嗦地道:“石兄,你说说,任一夺跟那个‘刀圣’洪巴两人,谁的刀法高?” 石小开笑笑,道:“他们各有专长,我庸俗,实在看不出来。” 君不畏叹口气,道:“想不到我这浪子与世无争,却不幸被卷进你们的漩涡了,唉!” 石小开道:“你叹的甚么气?” 君不畏道:“石兄,念在我对你诚实不欺份上,我这里有个要求。” 石小开道:“你说。” 君不畏道:“我是个标准的浪子,无亲又无故,如果真的不幸我挨了刀,死在你们这里,你大方地弄上一口棺木把我装起来,然后在棺木中塞上几块大石头,抬到海中沉下去,我就感激不尽了。” 他这里说着,一边的翡翠落下眼泪了。 君不畏心中一动。 石小开却又呵呵笑了。 “君兄,别这么泄气,你不是说过,人是活的,刀是死的,如果有本事的人与刀合一,战无不胜!你怎么忘了你那豪情风发的高论了?” 君不畏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石小开道:“这话怎么说?” 君不畏道:“玩‘女’丧志呀,你看我这模样,与昨日已判若两人了。” 石小开又是一声哈哈,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昨日还提醒你的,可是你却是见‘女’心喜,一夜之间三次销魂,太过份了。”他还把面皮一紧,又道:“做朋友仁至义尽,何况咱们曾翻过脸,你应有所警惕呀。” 君不畏巴掌猛一拍,道:“咎由自取,我不再说甚么了,不就是命一条吗?”他站起身来,又道:“走,咱们这就去比斗。” 石小开大笑,道:“对,这才像个人物,我自从初次见到你君兄,便被你这种豪气凌云的样子折服,走,我们回后街去。” 石家的大宅院就在小风城的后街。 君不畏挺起腰肢没站稳,他皱眉,道:“唷,怎么腰也酸了?” 石小开还想去扶他一把呢,因为他怕君不畏赖约,借病不去赴会。 君不畏用力扭扭腰,他叹了一口气。 他伸手摸摸翡翠,道:“我两人同床共枕两次了,万一我不幸,你会不会……” 翡翠又落泪了。 她拉拉君不畏,道:“你小心……” 君不畏笑了。 他不能说不感动,因为他明白翡翠这是动了真情。 石小开手拉君不畏,两人就好像多年老友似的,一边走一边嘻嘻哈哈地说着话,就这么地出了“石敢当赌馆”的大门。 也真叫巧,迎面走来两个人。 两个一黑一白的女人,是的,苗小玉与黑妞儿过来了。 苗小玉走上前,她吃惊地看着君不畏,道:“君兄,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你病了?” 君不畏未回答,石小开说话了。 “他没病,他累成这样子。” 苗小玉讶异地道:“干什么会累成这样子?” 石小开道:“天底下最耗损身子的工作是甚么?” 君不畏摇摇头,道:“别说了,行吗?” 苗小玉却想知道,她关怀地道:“赌了一夜?” 石小开笑道:“比赌还厉害。” 苗小玉道:“那会是甚么?” 石小开掀底牌了,这时候他相信,君不畏这模样连他也打得过。 石小开呵呵一声笑,道:“他一夜之间睡了三个姑娘,是个大色狼,他怎么不这样?便是铁罗汉也完蛋。” 苗小玉眼睁大了。 她绝不相信君不畏是这样的人,他不是色狼,因为她也曾在君不畏的怀里躺过,很温暖而无杂念,他…… 一边的黑妞儿大叫:“君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不料君不畏开口了。 “他说的是实话,我真的被掏空了。” “哈哈……”石小开笑了。 苗小玉上前拉君不畏,这动作是石小开不想看到的,苗小玉也明白这一点。 石小开用力一挡,对苗小玉道:“苗姑娘,你们让一让,我们这是去赴约的。” 苗小玉道:“赴甚么约?” 石小开愉快地道:“生死之约。” 苗小玉吃惊地道:“石小开,甚么生死之约?” 石小开道:“苗姑娘,我不妨告诉你,再过半个时辰,君兄就要与人一决生死了。” 苗小玉道:“谁?” 石小开道:“就是那‘闪电刀’任一夺任老爷子。” 苗小玉几乎张口合不起来了。 她大叫:“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石小开道:“天下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情,苗姑娘,你要不要跟着去看看?” 君不畏却立刻对苗小玉道:“你们回去吧,别再为我操心了。” 石小开也笑道:“是呀,他自己不为自己操心,你管那么多干甚么?” 苗小玉道:“君兄,别去!” 石小开道:“不去行吗?” 君不畏道:“苗小姐,回去吧,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就算完蛋了,也得死在守信两字上,你们回去吧。” 黑妞儿道:“小姐,咱们跟去看看。” 苗小玉点点头,道:“当然要去。” 她此言一出,君不畏无奈了。 石小开笑开了怀,道:“好呀,有热闹大家一齐观看,苗姑娘,我会命人拿椅子给你坐的。” 苗小玉冷冷地斜了石小开一眼,便跟着往后街走去。 往后街的不只他们几个人,把守在赌场四周的汉子们,在李克发四人的指挥下,全都移向后街去了。 君不畏发觉有很多人往后街走,他心中明白,这些人全是石家父子的爪牙。 他也发现李克发等四人了,君不畏心想,今天这光景怕是要善罢甘休也难了,只有动真的吧! 石不全还真会安排场面,他把门前的大场子美化了。 甚么叫美化? 只见广场的旗帜五颜六色,好大的鼙鼓之外,还有铜锣与吹喇叭的,这不是比武,是过年节了。 再看场中央,还有那么一座五丈方圆的木搭比武台子,台子四周不见栏杆,光滑滑的木板都是三寸那么厚,另外便是一个木牌子在台前竖起来。 牌子上写着字,好像是“生死决斗”四个字。 还真吓人,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没多久,小风城已传遍了。 消息既然传开,便有不少人前来围观,时辰还未到,台子四周已站了三四百人之多。 石不全宅前面的广场一时间人声嚣杂,热闹极了。 君不畏与石小开二人走进石家大宅,苗小玉与黑妞儿也跟进去了。 四个人刚刚走到正堂屋前面的石廊上,只见石不全哈哈笑着走出来了。 任一夺也跟着出来了。 任一夺只看了君不畏一眼,便笑呵呵地道:“君老弟呀,你不用太紧张,紧张得一夜未睡好,怎么与昨日的你判若两人,真叫人看了不忍。” 君不畏道:“我是个只看眼前的人,我从不去想过去或未来,所以任老的话说错了。” 任一夺双目一亮,道:“难道君老弟病了?” 君不畏道:“唉,比病还令人不舒坦,我呀,也就别提了。” 任一夺道:“老夫不忍,君老弟可要改一改比武时间?你这样子,老夫便是赢了,也赢得窝囊。” 石小开立刻摇手,道:“既已约定,就不好改期,任老一片仁慈之心,君兄也不一定承你老的情。” 君不畏道:“如果再改期,我可能只存一口气了。” 任一夺道:“这是为甚么?” 君不畏道:“任老,你能一夜之间应付三个浪女人的折腾吗?” 任一夺仰天一声笑,道:“原来是个好色之徒呀,哈哈……” 苗小玉的面色变了。 她知道君不畏不是好色之徒。 君不畏也许是个浪子,但他是有分寸的,他是个真正的侠士。 苗小玉几乎要大叫了。 石不全伸手一让,道:“既来之则安之,便真的头掉了也不过碗口大的一个疤,走,前面去吧!” 他说完当先往前一挥手,立刻有两个大汉来抬他。 他走,别的人也只得跟上去,石小开几乎乐开怀了。 石家的人都乐极了。 君不畏对苗小玉道:“苗小姐,我曾对石少东要求过一件事情,这件事我倒想麻烦你了。” 苗小玉走在君不畏身后,闻言忙问:“甚么事?” 君不畏道:“我这个人是浪子,既无家又无业,我若今天不幸挨刀,但求一副薄棺,棺内加满石头,烦请抛入大海。” 苗小玉抹泪了。 她低声问:“为甚么一定要抛进大海里啊?” 君不畏道:“人活千年也是死,万年之后归大海,世上所有活着的,到头来都将归大海,我虽年纪不大,却早看透了人生,也就把生死看得淡而无味,何如早人大海,图个死后安静。” 苗小玉哭起来了。 石小开冷冷道:“苗姑娘,你此刻哭丧,太不吉利呀。” 苗小玉突然厉声道:“纵使君先生被杀,我也不会嫁给你的。” 石小开道:“这话你已说过,但我不会死心的。” 苗小玉咬牙了。 几个人在石不全的太师椅后面一齐出现的时候,场子上原本热闹的人群,突然间鸦雀无声。 几百只眼睛看过来,就是没人出大气。 石不全抚髯微笑,独目一亮,便见两个大汉把他放在大门下的石阶上。 他这是高高在上观战了,那比武的台子正面对着石不全,看上去只有一丈五尺那么高。 这个高度正合适,四周的人全都看得清楚。 苗小玉上前拉住君不畏,道:“你……君兄,我替你出场,好吗?” 君不畏笑笑,道:“他们要杀的是我,决不会答应让你上台的。” 苗小玉道:“你真可以应付吗?” 她看看微笑的任一夺,又道:“三十年前‘闪电刀’便在江湖上立万了,听说他从未对一个敌人出过第二刀,君兄,为甚么……这场比武为甚么?” 君不畏道:“江湖上没有为甚么这句话,江湖上只认谁的胳膊粗。” 苗小玉愣然了。 她看得出君不畏非上台不可了。 她无奈地又道:“君兄,打不过便走,别硬干。” 君不畏一笑,道:“你难道没看到那牌子上的字——‘生死决斗’呀!” 那就是这场决斗非死人不可。 “闪电刀”任一夺缓缓走到台前,他转身向石不全抱拳一笑,道:“石兄,这种场面倒也新鲜。” 石不全道:“任兄,我很久未见你再出刀了,为了能见识你的绝技,也让小风城的父老兄弟们得以目睹,便也自做主张搭起这座小小的台子,任兄,看你的了。” 任一夺哈哈一笑,道:“石兄,其实当年咱哥们在道上南奔北闯,哪一个不知道你石兄的刀法精湛,而我这一招,何堪你的谬赞。” 石不全道:“老了,缺眼断腿不成气候了。” 任一夺猛回头,他看看那好像病恹恹的君不畏,道:“君兄,你可以上台了。” 君不畏冲着苗小玉露齿一笑,道:“苗小姐,死神在向我招手了。” 苗小玉道:“仅仅不过两天,怎么会有这种事?” 她无奈,也不敢相信。 但君不畏却笑笑,道:“两天已经很长了,两天之内江湖上已经发生许多惊天动地的事情了。” 苗小玉道:“我为你操心,君兄。” 君不畏道:“你休担甚么心,命是我自己的。” 他一跃登上台子,立刻引起四周的“唔”声。 苗小玉听不懂君不畏最后那句话,还以为君不畏说她多事,其实,君不畏是暗示她,命是他自己的,他不会就那么容易被人宰杀。 黑妞儿拉住苗小玉,她以为苗小玉会跟上台。 任一夺没有立刻跃上台,他站在台下面观。 他先围着台子走一圈,频频向四周的人微微笑,就好像他有些不好意思上去对付一个好像病了的年轻人。 君不畏却淡然地站着,他的双目几乎要闭上了。 他在登上台的刹那间,有一件东西塞人他的口中,然后压在他的舌头下方,那是甚么东西? 有的人还以为他吃了一粒大的糖果,但多半没看他的手为甚么去抹了一下口唇。 任一夺又来到台子正面,他的动作很简单,只是抖了一下双袖,那么利落地斜着一个云里翻,漂亮地站在台子上了。“好哇!”这是个满场彩,大伙谁不叫声好。 几百人的声音当然宏亮,就好像打雷。 “锵!”锣声响了。 石不全在门下大声道:“各位,今天乃是一决生死的决斗,他们两人都具有一身上乘武功,两人决斗,百年难得一见,各位,谁输谁赢各凭本事,咱们大伙都是见证人。” 他把手一举,便立刻传来一阵击鼓声。 鼓声之外有喇叭声,听得人心中发毛,因为喇叭吹的是哭调,就好像有人死了去城隍那里报到一样。 石不全的手突然放下来。 锣鼓喇叭也静了。 场上的人声更静,因为可以听到呼吸声。 于是,任一夺不笑了。 他在君不畏对面冷冷地道:“君朋友,你实在叫我下不了手。” 君不畏道:“为甚么?” 任一夺道:“因为你这模样令老夫觉得可怜,我以为任何一个二流角色,此刻也能轻易把你摆平,我有些许不耻。” 君不畏淡淡地道:“任老,你乃长者作风,一个人孤傲惯了,便会生出轻敌之心,你老不应该产生这种心理,那会很危险。” 任一夺道:“是吗?你到了此刻还说大话?” 君不畏道:“这也是我习惯了。” 任一夺道:“听少东说,你已交代后事了?” 君不畏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任一夺道:“那么你已无遗憾了。” 君不畏道:“所以我等任老出刀了。” 任一夺道:“也听说你曾打败过‘刀圣’洪巴。” 君不畏道:“你已经早就知道了。” 任一夺双眉一挑,道:“我不是洪巴,洪巴的刀没有我的扎实与快速,因为老夫从不对敌人下第二刀。” 君不畏道:“我也听过。” “所以你交代了你的后事。” “就算是吧。” “那么,我现在就要出手了。” “你根本就不该说那么多废话。” “废话?” “难道不是?” 于是,就宛如天外飞来的一朵云,那么凌厉迅速地罩向君不畏。 君不畏也动,他的动是后者,但他的人已先在半空中等着他的敌人了。 空中交响乐章,也似五月花炮,冷焰沙沙爆出,分不出谁是谁了。 两个人的躯体至少在空中停峙半晌才往下落,便在快落到台子上的时候,突然一声苍老的声音大叫。 “唔……啊!” 人们只看见两人之间刀芒出现,自半空中一直到台面上,然后就见‘闪电刀’任一夺抖洒着鲜血往台下飞去,他的前几步都踩在人的头顶上。 他奔得好凄惨,因为他的一只手还按在脖子上,显然他的脖子上挨刀了。 君不畏并未去追杀任一夺,他的双目亮极了。 他不再去看任一夺。 他看的是吃一大惊的石家父子两人。 苗小玉笑了,黑妞儿还在拍手掌。 “小姐,,你看看,君先生多有精神啊!”是的,君不畏此刻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的脸上一片红,双目炯炯吓死人。 石小开就吃了一惊。 再看任一夺,早就不见了,这老家伙保命要紧。 江湖上能活到他那么大年纪的人还真不容易,不过越老越不想死。 石不全愣在太师椅子上,哑口无言以对,他也没看清君不畏怎么会杀伤任一夺,他只看到他俩的尖刀在两人之间胡搅蛮缠,难以分开,却未看到君不畏怎么出刀抹过任一夺的脖子。 他愣然不知如何是好。 石小开这时候当先鼓掌了,而且拍巴掌大声叫道:“好,好哇!” 于是,全场也一片叫好声。 君不畏没有反应,杀人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有甚么叫好的。 只不过他伸出手来了。 他把手伸向石小开,道:“石兄,该给我的银子拿来吧。” 石小开眼一瞪,他从没想到还要付君不畏的钱。 只是他一念之间又笑了:“君兄,下来吧,回去里面我绐你。” 君不畏摇摇头,道:“不,我现在拿了我的八百两银子就走。” 石小开道;“可是……可是我现在没有呀。” 君不畏道:“我不急,你快进去拿。” 场子上站了几百人没有离开,听得君不畏的话,大家都奇怪,怎么石家还欠这人的银子?石家不但在小风城是大户,而且也是谁也不敢惹的枭霸,这人竟然敢伸手向石小开讨银子。 大门下面,石不全厉声对他的儿子石小开叫道:“罗嗦甚么,答应人家的就要爽快地给人家,八百两银子算甚么,石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石小开目露凶芒地抽着鼻子,他真的不想要君不畏活,如果此刻有人上台去杀了君不畏,他会送这人八千两银子。 石小开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君兄,你好像非取银子不走了?” 君不畏道:“不错!” 就在这时候,门下的石不全手拍太师椅,道:“回去!” 立刻,两个大汉走过来,两边用手托,便把愤怒的石不全抬回去了。 石小开挥挥手,高声道:“各位乡亲们,比武已结束,各位可以回去了。” 他这么大声吼叫,小风城的人谁敢再留下? 人群中就有人在骂。 “听见没有,他娘的还不走!” “滚,娘的皮,看热闹带起哄,完了还赖着不走,想吃鞭子不是?” 只这么几句骂,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看热闹的人群,就好像几只牧羊犬赶走一群老绵羊,霎时间场上的人全走了。 苗小玉与黑妞儿未走,两人站在台下面。 苗小玉目瞪口呆不说话。 黑妞儿高兴得拍巴掌,道:“大小姐,君先生真厉害,他没有受伤吧?” 君不畏却站在台上举目望,他发现场子上还有二十多名大汉怒视着他,这其中就有中、发、白与那个尹在东。 李克发仰着一只独眼,眼珠子就快憋出眼眶外,那股子恨,就好像要吃掉君不畏似的。 君不畏却对这些人笑笑,他好自在。 石小开缓缓地往大宅子里面走,每走两步就回头看。 他当然是看台子上的君不畏。 石小开心中有件事情想不通,因为他没看见任一夺是怎么受的伤。 当然,还有一件事也令他理不出个头绪,那就是君不畏昨夜已被他的三个女人侍候得像个痨病鬼一样,上台的时候差点站不稳,他是怎么突然发威得宛似一头大花豹,比大花豹还凶狠。 这两件事他想不通,但一定要弄明白,如果他想要君不畏的命,非把这事情搞清楚。 石小开皱着眉头走入大宅子,一会儿又冷笑着走出来,手上提的是现银八百两,那布包像个快要撑破的大西瓜似的。 石小开提着银子走上台,站在君不畏面前。 “君兄,我手上提的是五两一个的银锭,一共一百六十个,正好八百两。” 君不畏道:“这一点我信得过。” 石小开道:“有两件事情想在君兄台前请教。” 君不畏道:“你说。” 石小开道:“君兄出刀够快,但你同任老交手,双方的刀一直在纠缠着,你是如何把任老杀得逃走的?” 君不畏道:“也许是我运气好吧。” 石小开冷笑道:“我请你说实话。” 君不畏道:“也许任老太骄了吧。” 有道是骄兵必败。 石小开怎么会知道“地龙”杀人并不在手中的刀。 君不畏也不会把真话告诉石小开,因为君不畏还没有傻到那种程度。 石小开想了一下,遂问:“君兄,也许任老是应了骄兵必败这句话,但我却弄不懂,你老兄以一敌三,油干灯枯,一大早见你好像生大病,但刚才那一搏,你却生龙活虎似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君不畏笑笑,道:“人类都有一种本能的力量,只要一旦到了生死关头,这种本能便会发泄出来,我说这话你若不相信,令尊一定相信。” 石小开一瞪眼,他四下里看一遍,发现场上只有他的人马在,于是他恶向胆边生了。 石小开冷酷地一笑,道:“君兄,你这话我有点不大相信,你可否再一次显示你的本能?” 君不畏道:“那要在拼命的时刻。” 石小开手一挥,道:“我会给君兄安排一次叫你展示本能的机会。” “呼呼”之声起处,台上分别站了五个大汉,除了中、发、白与尹在东之外,那石壮也嘿嘿笑着站上来了。 石壮乃石家总管,当总管的人物都有几手绝活,石壮自然也不例外。 石小开道:“叫他们几人侍候你走几招,我在台下看你如何把你的本能再次发挥出来。” 他心中想:“刚才你发挥本能,就不信三个女人侍候你一夜,你还有精神对付这五个人的围攻。我叫他们围住你,慢慢地耗,就不信你是罗汉身。” 君不畏双目冷然,却不开口。 苗小玉叱道:“石小开,你想干甚么?” 石小开冷冷地道:“苗姑娘,咱们一边瞧热闹呀!” 苗小玉道:“这算甚么,你想倚多坑人?” 石小开道:“苗姑娘,君兄不反对呀。” 君不畏笑了。 他淡然地伸手,道:“石兄,咱们先清了帐,再来第二次,你以为如何?” 石小开大方地把一包银子递过去,笑道;“君兄,你不会令我失望吧?” 君不畏看看台上站的五个人,笑道:“那当然不会,我答应跟他们五位过几招的。” 石小开拊掌笑了。 他对台下的苗小玉道:“你听见了吧?君兄答应再与我这五位过几招,只是过几招嘛,哈哈……” 君不畏也冷笑了。 苗小玉道:“君兄,你……” 君不畏道:“苗小姐,别为我担心。” 他转而对石小开道:“石兄,我答应同他们五人过几招,但我却是有条件的。” 石小开一愣,道:“甚么条件?” 君不畏道:“人生好比一场赌博呀!” 石小开道:“你要赌?” 君不畏道:“不错!” 石小开道:“怎么赌法?” 君不畏道:“玩枪动刀我赌的是命,而你只需出银子,算一算,你合算。” 石小开道:“怎么说?” 君不畏道:“这一场较量我明白,你是成心要我的命,对吗?” 石小开哈哈笑了。 君不畏又道:“我若不接受,你石少东必然失望,我若接受,请问我图的是甚么?” 石小开怔了一下。 君不畏道:“我总得图个甚么吧?” 石小开道:“你还想要银子?” 君不畏笑笑,道:“不错,我图的是银子。” 石小开指着君不畏手上道:“八百两银子你刚接去呀!” 君不畏面皮一紧,叱道:“你以为我喜欢这八百两银子?我心中窝囊至极,有一天包震天知道事情真相,他就对我火大了,我全被你收买了,知道吗?” 石小开哈哈一笑,道:“包震天已在千里之外了。” 君不畏道:“所以我才决心把银子取到手。”他看看五个欲出手的怒汉,又道:“丁是丁,卯是卯,你如果要我再和他们过招,我不多求,你出一千两银子来,这一场比武准叫石兄看得过瘾。” 一边的李克发已怒骂:“他奶奶的,又敲诈呀!” 君不畏怒道:“我并不强求,干不干随你们。” 石小开咬牙,道:“也是生死决斗?” 君不畏哈哈笑了,他笑指台边挂着的牌子,道:“看,上面写的生死决斗,姓任的怕死,他逃掉了。” 石小开道:“如果是你,你会留下来?” 君不畏道:“我会流完最后一滴血。” 石小开拊掌一笑,道:“好,有你君兄这句话,我这就赌你白银一千两。” 君不畏道:“我等你去取银子。” 石小开道;“不能先比吗?你怕我赖帐?” 君不畏道:“老实说,我已经奉送你们一场了,我为甚么要和姓任的老人比武?我又为甚么和他们比武?石兄,你得为我想一想吧。”他顿了一下,又道:“刚才那一场决斗,若论时价,可值白银万两,石兄,你已省掉一万两银子了。” 石小开道:“可惜败的是任老。” 君不畏道:“如果是我就没命了。” 石小开愤怒地道:“好,你等着,我马上去取来。” 他跳下台子便往大宅内奔去。 台子上,李克发五人的刀发出闪耀的光芒。一个个龇牙咧嘴,像是欲扑咬的大野狼。 君不畏看看那个矮而壮的尹在东,他哈哈地笑道:“你老兄在上海曾露了一手地膛刀法,还真不赖。” 姓尹的冷哼道:“可惜没把你的双足斩断。” 君不畏笑笑,道:“那是因为你碰上的是我,换了别人,你就会得手。” 姓尹的道:“不用换,你今天就会知道了。” 君不畏哈哈笑了,他指指李克发,道:“李兄,你好像掌管绸缎庄,唉,你只有一只眼睛了。” 李克发叫骂道:“也是拜你所赐,小子,今天是清帐的好日子,谁欠谁的该还了!” 君不畏道:“对,该谁的谁拿!” 于是,石小开提了另一包银子走出来了。 他不上台,只站在台下面大声叫道:“君兄,人为财死,这是一千两银子,要不要过来数一数?” 君不畏道:“当然,银两当面点清,过后绝不认帐。” 他转而对黑妞儿道:“黑妞儿,派你个工作去干,去,数数,那包银子有没有一千两,卖命的银子不能少。” 苗小玉道:“君兄,何苦?” 君不畏道:“身不由己呀!” 黑妞儿走到石小开面前,道:“石少东,我数一数。” 石小开脸也气白了。 他冷冷叱道:“信不过我?” 黑妞儿道:“那要数过以后才信你。” 石小开把包袱抛在地上,道:“数吧!” 黑妞儿打开布包来,白花花的银子耀人眼目,一颗颗全是五十两重,数一数一共二十颗,她笑了。 石小开戟指台上大吼:“你们给我狠宰啊!” 君不畏手提银子一大包,那重量正是八百两,苗小玉伸手叫:“君兄,快把你手里的银子抛过来!” 君不畏一笑摇头,道;“苗小姐,你看我怎么揍这五个恶豺狼。” 他的话甫落,尹在东厉吼一声:“杀!” 他果然抱刀往君不畏滚杀过去。 就在尹在东发动的同时,四把砍刀齐出手,那么狂烈地对准君不畏砍去。 “杀!” “杀!” 君不畏拔空三丈高,他好像还在空中稍停,在这下方刀芒布满等着分他的尸的时候,忽见空中似冰雹一般的东西激射下来。 “咚!砰!” “啊唷!” 真吓人,李克发五个人抛刀抱头往外滚,就没有一人不受伤的,四下里全是石家人,大伙看得吃了一惊。 君不畏人未落下,十锭五两重的银子他当镖打,每人送两个,都被打得头破血流、晕头转向。 如果君不畏要他们五人死,大概一个也活不成。 他没有绝情得非杀人不可。 他似乎很珍惜地拾起台上的银锭。 苗小玉张口结舌地愣住了。 石小开提布包的手在发抖。 他不是被君不畏的武功吓倒,而是气得发抖。 石小开把银子抛过去,沉声道:“君兄,这银子是你的了。” 君不畏接过银子,微微地笑了。 石小开道:“前前后后你已经弄去我七千两银子了,君兄,你可得省着花用,千万别浪费光啊!”他吁地一声大喘气,又道:“君兄,对于你的这手天女散花绝技,我石小开开眼界了。” 君不畏道:“石兄,有关银子,我已所剩不多,有关这一手绝技,也不叫天女散花。” 石小开道:“叫甚么?” 君不畏道:“我也不知道应该叫甚么,等到有一天我想好了名字,一定会首先告诉你。”他哈哈笑着跃下台。苗小玉与黑妞儿跟上来,那黑妞儿几乎口唱凯旋歌儿了。 君不畏与苗小玉三人这就要走,石小开伸手拦阻,道:“慢着。” 君不畏道:“石兄,你还有何指教?” 石小开道:“我问你,七千两银子你所剩无几了?” 君不畏一笑道:“我是个十分大方的人,老实说,前次那五千两银子,我在上海就用光了。” 石小开道:“你是怎么用的?” 君不畏道:“石兄,对于已经过去的事,我从不再去想,何必多费思量。” 石小开咬牙道:“你真会拿些不相干的话搪塞。” 君不畏道:“石兄,银子是我的,我爱怎么浪费那是我的事,你管得着吗?” 石小开愣然,可不是,自己管人习惯了,可是姓君的是不会听的。 他淡淡地一声苦笑,道:“君兄,你这就走了?” 君不畏道:“我已接受你的招待,更取回你欠我的银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把石小开往一边拨,当先大步往前走去。 苗小玉与黑妞儿也跟着走了。 三个人直待走到转角,快到大街上,石小开这里开骂了:“他奶奶个熊,小风城是我石家天下,容得你这无名小辈在此张牙舞爪呀,操他娘的,我咽不下这口气!” 他往台边看,他的几员大将正在由人敷药包扎,那李克发快要气炸了。 李克发厉声吼道:“少东家,不能就此罢手,老东家那里怎么交代?” 石小开道:“更可恨的是那苗丫头,她更得意了。” 总管石壮仇恨地道:“少东,这是在咱们的两亩田地上,只要咱们丢下一句话,‘跨海镖局’就得关门大吉。” 石小开冷冷哼一声,他大步往街上走。 他当然是回“石敢当赌馆”去了。 他不相信,三个女子陪君不畏一夜,姓君的还有那么大的精神。 君不畏与苗小玉并肩走进镖局门的时候,苗刚与几位镖师也正在商量着如何为死去的六个趟子手发放安家的抚恤金,这些人都是有家室的。 镖局里凑的银子并不多,如果不是君不畏慷慨地拿出那么多银子来,苗刚的出手便寒伧了。 现在,苗刚见君不畏回来,他的大妹子与黑妞儿也一齐回来,大伙立刻起身迎接。 苗刚道:“刚才听说君兄弟与人比武,本想去瞧瞧,但镖局正在为死难的兄弟发放些抚恤银子,就没去为君兄弟助威。”他看看苗小玉,又道:“和谁比武呀?” 苗小玉:“就是那‘闪电刀’任一夺。” “任一夺那老鬼?嗨,怎么会是那老小子,他的刀法最辛辣,杀人不用第二刀,他……”苗刚说不下去了。 苗小玉笑笑,道:“还是被君兄杀跑了。” 苗刚一听立刻竖起大拇指,道:“真有你的,君兄弟快来坐。” 君不畏坐下来,他把银子往桌上一搁,道:“死难的兄弟们养家活口不容易,这些也添上吧。” 苗刚道:“君兄弟,你已经出了太多银子,已仁至义尽了这些银子……” 君不畏道:“我也只有这些,苗兄,你就别推辞,有一天我还需要各位兄弟为我帮忙。” 苗刚道:“兄弟,你若有事,一句话,我兄弟们水里火里绝不推辞!” 苗小玉问黑妞儿道:“君先生的房间整理好了吗?” 黑妞儿笑嘻嘻地道:“早就收拾好了,是我亲自动的手,就在后院右边的正中间。” 苗小玉道:“一应用具都有了?” 黑妞儿道:“应有尽有。” 苗小玉看看君不畏,道:“君兄,别再出外了,你树大招风,还会有仇家暗中计算你。” 君不畏笑笑,道:“听你说得多严重呀!” 苗小玉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呀。” 君不畏淡然地道:“你们都知道,我心中要杀的人就是大海盗田九旺,可是直到现在还不知道田九旺在哪里。” 苗小玉道:“君兄,只要田九旺不死,终有一日会找到他的。” 君不畏道:“所以我只有赖在你们这儿等机会了。” 苗刚道:“这是甚么话,君兄弟,我们请还不一定能把你请来,怎说赖在我这儿。”他顿了一下,巴掌拍在桌面上,又道:“对了,有件事情倒是忘了。” 君不畏道:“请讲。” 苗刚道:“是这样的,后院住着我老娘,她很少过问镖局的事,这一回听了你的一切,老太太一高兴,就要请你后面吃顿酒,这顿酒我定在明日中午。”他又对副总镖头道:“同时也叫兄弟们加加菜,大家要高高兴兴地吃一顿。” 罗世人点头笑道:“这是应该的,我就转告两船上的人去准备吧。” 苗小玉高兴地斜睇着君不畏,就是不开口。 这顿酒是不好拒绝的,因为这是老太太的邀请。 苗刚对君不畏道:“兄弟,咱们也算自己人了,我苗刚讲的是亲兄弟明算帐,你的银子我打算两年之内还你,你看如何?” 君不畏道:“你打算还我银子?” “我不能白拿你的。” “苗兄,我如果有了那些银子,没多久便送上赌桌,何不送你救急,所以嘛,银子的事别再提,除非你打算撵我走。” 苗刚瞪大眼珠子,道:“好,兄弟,我今承你这份情,咱们二话不说,明日午时我兄妹敬你三大杯。” 君不畏呵呵笑了。 果然,第二天“跨海镖局”的大门关上了。 关门并不是不做保镖生意了,苗刚根本不打算歇业。 他叫人把大门关上,那是因为所有镖局的人都集中在大厅上,算一算镖局的人员加上几位仆妇、带眷的妻小,总共是四十一个人。 三张大桌开在前面,只有一张酒席摆在后院的堂屋里,有个中年妇人扶着一位老太太,两人就坐在桌正位,君不畏坐在苗刚身边,苗小玉贴着她娘坐,另外便是副总镖头罗世人与四位镖师了。 苗刚吩咐过,今天谁叫门也不开。 今天大伙不醉不收桌。 啊!单是老酒就是三大坛子摆在大厅下,另外又加了一坛高粱酒有二十斤重。 苗刚特别命大厨房多备菜,猪羊都是整头的。 苗老太太一直打量君不畏,看得君不畏不自在地半低头。 君不畏是个自由惯了的人,如今坐在这儿还真有些如坐针毡。 那中年妇人还夸赞:“老太太,你看看,凤目胆鼻人中显,天庭饱满地阁圆,论身段是个男儿汉,这种人你老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如今却坐在你老的面前了,嘻……” 她这么一笑,君不畏差一点呕了。 那是因为君不畏发觉这女人满口牙齿像黑墨染过的,看样子这女人吸大烟。 苗老太太吃吃笑,点点头也眨眨她的老花眼,道:“我看清楚了,只不过有一点你未看出来。” 那中年妇人上下看看君不畏,道:“什么地方?” 苗老太太道:“他的眉心泛紫气,我曾听过小玉她爹说过,这种人天赋异禀,学文是状元,学武就是一流高手,如果我说得不对,你问他。” 君不畏吃一惊,这老太太看人入木三分,便注意地看向老太太。 啊,老太太又有话说了,道:“你看这年轻人,他的眼神煞气重,也难怪刚儿说他打败江湖成名多年的两位高手。” 君不畏看向苗刚,只见苗刚正吃吃地笑。 苗小玉举起酒杯对她兄长,道:“哥,莫忘了你昨日说过的话。” 苗刚道:“怎么会忘记,我兄妹要敬君兄弟三大杯呀。” 他举起酒杯来,罗世人也站起来了。 罗世人手上提酒壶,他为三人斟着酒。 这一顿酒菜吃了快一个时辰了。 前面传来大行酒令声,镖局里热闹极了。 当然最兴奋的乃是苗小玉,她也喝了不少酒,面上一片桃花红,艳丽的模样令人怦然心动。 君不畏就经不住多看她几眼。 “跨海镖局”已经很久未曾关上门热闹过了,两次出海都有死伤,任谁也无法快活。 这一回只因君不畏的侠义援手,苗刚这才安排这一餐酒筵,这原本是叫大伙高兴的事,只不过却在日落西山之前有人在前门拍大门。 “开门啦!” 镖局前面的伙计大声回应:“明日再来吧,今天没空。” “开门!开门!” “不开,没听见吗,今天没空!” “我有要事,快开门了!” 那伙计手上举着酒杯去开门。 “呀”地一声,门拉开了,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瘦汉,这人的额头上冒汗珠。 瘦汉的手上拿着一封信,他问开门的汉子,道:“请问姓君的王八蛋在里面吗?” 那伙计眼一瞪,沉声道:“你这是什么话?” 瘦子一挺胸,道:“你只告诉我,姓君的王八蛋在里面没有?” 那伙计一口喝干杯中酒,叱道:“滚!我们不欢迎没有礼貌的人。” 瘦子道:“朋友,我也知道王八蛋是骂人话,可是我受人之托,拿了人家银子,人家叫我这样说,我便只有这么说。” 那伙计就要关门了,闻言又问:“谁托你的?” 瘦子道:“你只说姓君的王八蛋在不在?” 那伙计火大了,道:“你还骂?” 瘦子道:“姓君的王八蛋如果在,我就把这封信亲手交给他,我可告诉你,很重要啊!” 那伙计皱皱眉,道:“你等着,我进去问一问。” 他转头就走,匆匆地赶回后院堂屋去了。 那瘦子只得站在门下等。 那伙计奔到后面,站在堂屋门口,道:“总镖头,外面有人……” 苗刚叱道:“我早说过,任谁来也不开门。” 男瞅计道:“我是这么说的,但那人却手持一信要找姓君的王八蛋。” 苗刚一瞪眼,叱道:“放屁!你喝醉了?怎么开口骂咱们的恩人?” 那伙计急道:“不是我骂,我也没喝醉,实在是那人的口气。” 苗刚道:“甚么人?” “是个瘦子。” “啊里来的?” “他没说,只是有信给君……”他不能再说王八蛋了,遂改口又道:“他要亲自把信送给姓君的……” 他又住口了。 君不畏哈哈一笑站起来了。 他对老太太一抱拳,道:“在下出去瞧瞧。” 老太太点点头,苗小玉就想跟去,但被君不畏拦住了,他笑笑,道:“我马上回来。” 苗刚道:“兄弟,我跟你出去瞧瞧。” 君不畏道:“还是我一个人前往。” 君不畏匆匆地跟那伙计走出去了。 两人很快地到了大门下,只见那瘦子已经等得不耐烦,口中啧啧自言。 君不畏走到大门下,瘦子立刻问道:“喂,你就是姓君的王八蛋吧?” 君不畏一瞪眼,道:“你是谁?” 瘦子道:“你别问我是谁,你是不是姓君的王八蛋?” 君不畏道:“我姓君,但不叫王八蛋!” 瘦子把信往君不畏手上一塞,道:“拿去,拿去,这是送给你的。” 瘦子说完,回头便走,霎时间出门而去。 君不畏看看那封信,他奇怪,这会是甚么人送给他的信,这封信里写些甚么? 那伙计道:“君先生,你的脾气真好,如果是我,我就揍他。” 君不畏道:“我以为这人也不是情愿来送信,他也是不得已。” 那伙计问道:“这信……” 君不畏仍然未拆信,他回头缓缓地往回走。 后面,那伙计又把大门关上了。 君不畏就快走到后堂屋了,苗刚迎面走出来。 苗刚大声问:“甚么人给兄弟的信?” 君不畏道:“没有注明何人写的。” 苗刚道:“怎不拆开来?” 君不畏笑笑,道:“苗兄,当心来者不善。” “怎么说?” “你不以为这信来得怪?” 苗刚道:“难道这封信里面……” 君不畏道:“苗兄,取一双筷子来。” 苗刚走回屋里,他取来一双筷子交在君不畏手上。 君不畏接过筷子,遂用尖刀切破信封,用筷子夹出里面的棉纸信笺。 苗刚看不出甚么毛病,但君不畏却十分小心。 君不畏慢慢地拨开信纸,赫然发现信纸上写着“如果你还未死,快来东王庙领死吧。” 信纸的左下方绘着一把尖刀。 苗刚一瞪眼,惊道:“难道这信纸上有剧毒?” 君不畏道:“摸到便会中毒,走不出百步必毒发而亡。” 苗刚吃惊地道:“好家伙,这人好毒。” 君不畏道:“他本来就是个毒物。” “谁?” 君不畏哈哈笑了。 君不畏看罢来信,他对苗刚道:“苗兄快取火种来,这信要火化。” 苗刚奔回屋里,当他出来的时候,罗世人与苗小玉两人也来了。 苗小玉急问:“君兄要火种何用?” 君不畏自苗刚手中接过火种,以筷子夹起那封信纸燃烧起来。 真吓人,只见火焰发出紫黑色,而且有些微的响声,听起来就好像远方在放火炮。 君不畏把信举得高,毒烟随风而去,他抛去筷子,道:“各位,我的对头冤家来了。” 苗刚道:“谁?” 君不畏笑笑,道:“说了各位也不会认识他,不过我得把话说明白,各位千万别跟去,我去去就回来。” 苗小玉道:“你千万小心哪!” 君不畏道:“我说过命是自己的,苗小姐,有人如果想把我君某人摆平,那得凭藉些甚么。” 苗刚道:“兄弟,如今咱们已是自己人了,我以为我带几个,人与你同去,至少可以助助威吧。” 君不畏道:“苗兄,我不用助威。”他看看堂屋内,又道:“我就不再进去向老太太告别了,如果顺利,我会很快回来。”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对了,东王庙离此多远?” 苗刚道:“兄弟,我带你去。” 君不畏道:“不,信上邀的是我一人,各位就别再坚持了,只告诉我东王庙在甚么地方就可以了。” 苗刚手指西北,道:“出西门往西北那条路,快到山边的时候,你会看到一片紫竹林,东王庙就在紫竹林子的南面,庙是前后两道院,去了一看便知道。” 君不畏点点头,道:“我清楚了。” 君不畏重重地看看苗小玉,回身便往门外走。 苗小玉伸出手,很想拉住君不畏,但她没有拉,却也露出依依不舍的样子。 君不畏走了,主客已去,酒菜失去原味,老太太命人把席收去,她老人家对苗刚兄妹道:“人是不错,却是满面带煞,怕是玉丫头制不住。” 苗小玉道:“娘,别再挑肥拣瘦了,行吗?” 老太太摇摇头,道:“我不反对,但别强求。” 苗小玉道:“是,娘。” 苗刚早与罗世人几位往前面去了。 他有些不放心君不畏,好像在合计着甚么…… 君不畏走出小风城的时候,便把他的那个比鸽蛋大不了多少的东西放入口中了。 他不得不如此,因为他明白约他的人是个善于用毒的人,这个人君不畏早就认识。 对付他已认识的人,君不畏小心是必然的。 现在,他顺着大路往西北行,不过五里多一点,便发现前面果然一片紫竹林。君不畏抬头看天色,日已西沉快碰到山峰了。 再看紫竹林,南面已见琉璃一角,那便是东王庙了。 君不畏加快脚步,一口气奔到庙前面,他见庙门关得紧,便举手去拍门。 只不过他的手举一半便停住了。 君不畏轻轻一笑,他已明白这门拍不得,说不定门上已涂了剧毒。 他退了一大步,只见侧面一道矮墙一丈高,腾身便站在矮墙上了。 他这里刚站定,庙内已传来尖尖的一声冷笑,道:“果然是你,君不畏,也算冤家路窄,咱们又遇上了。” 君不畏哈哈一声笑,弓腰落在庙院中,抬头看,只见从客厢中走出四个人来。 这四个人只有一个人君不畏不认得,那就是东王庙的唯一大和尚。 这和尚高头大马长得壮,满面红肉横着长。 大和尚的脖子上套了一串念珠子,每一颗还发着光,一看便知道是钢珠。 至于另外三个人,君不畏一看便冷笑了。 站在大和尚身边的不是别人,“刀圣”洪巴目露凶芒正逼视着君不畏。 原来洪巴自从替大海盗丁一山等撑腰而找上“跨海镖局”被君不畏杀伤以后,便一直躲在东王庙里养伤,如今他伤养好了,也邀约来另外两个人。 洪巴也说过,他丢不起这个人,一定会再向君不畏讨回些甚么。 至于另外两人,君不畏一看便不愉快地冷哼不已。 两个一男一女,那男的瘦削,模样带点女人味,两只眼睛有红丝出现,这个人在江北有名气,如果有人提到“俏郎君”彭朋,那就是说此人。 别以为彭朋手上一只铁算盘,那可是他的杀人利器。 君不畏当然最清楚不过。 彭朋除了手上哗哗啦啦的铁算盘之外,左肩头还挂了一个帆布褡裢,褡裢里是甚么?君不畏心里明白,里面都是些要命的家伙。 那另一位却长得俏,细柳高挑的身段,双手十指尖又长,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涡,一口贝齿也发亮光,这,当然是个女人。 这女人美得过了头,手上还提了个小袋儿,笑的声音似银铃,别说是男人见了会着迷,女人也会叫声“美”。 你知道她是谁?“毒美人”宋心儿便是她的名。 江湖上只要有人听说宋心儿的名,大多都会躲得远远的,就怕不小心被她毒死。 宋心儿怎么也来了? 当然,这是有牵连的。 只因为宋心儿的老爹宋连是江湖上有名的毒王,有一回被人追杀得走投无路,还是洪巴出面为他解危,于是宋家便把洪巴当成自己人了。 宋心儿早就认识君不畏了。 君不畏还同宋心儿睡过一张床。虽然君不畏是浪子,却也不喜欢身边有个毒娘子,于是,君不畏抛下宋心儿走了,这事令宋心儿好一阵难过。 然而,巧在洪巴与君不畏的一场搏门,那洪巴一心要君不畏死,他想几天才决定把宋心儿找来。 如今,四个人果然把君不畏找来了。 君不畏一看四个人那么冷酷地站在他面前,不由得哈哈一笑,道:“甚么话也别说,我明白今天免不了一场大拚杀。” 宋心儿尖笑,道:“君不畏,别说是洪老的邀请,便是我知道你在小风城,也会来找你的。” 君不畏道:“你找我何事?你已有了新欢,我便只有靠边站了。” 宋心儿大怒,叱道:“是你不辞而去,说甚么新欢旧欢,君不畏呀……嘻……”她突然笑了笑,又道:“就知道那封信毒你不死,庙门上我也知道难得一逞,只不过你既然敢来赴约,少不得大家全力一搏了。” 君不畏道:“我不会令各位失望,只不过我想弄明白,你是怎么找来的?” 洪巴冷冷一笑,道:“君小子,她乃老夫至交的女儿,这样你该明白了吧!” 宋心儿面色凝重地道:“君不畏,我要你明说,当你往院中落下的时候,你绝对逃不出我的地上毒物,但你却仍然好端端的,难道你……” 君不畏淡淡一笑,道:“宋心儿,你怎么忘了我的雅号叫甚么了?” 宋心儿道:“地龙!”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天地之间万毒不伤地龙,而地龙却偏食毒物,你的那点手段,很难把我毒毙。” 宋心儿道:“你仍然不敢以肉身触摸我的毒物。” 君不畏道:“是我不愿冒险,宋心儿,你有了这位俏郎君就该尽情享受了,真不该远来趟这混水。” 不料一边的“俏郎君”彭朋,高举铁算盘抖得哗哗响,道:“君不畏,我们早该决一死战了!” 君不畏道:“决一死战?” 彭朋道:“不错!” 君不畏道:“为甚么?” 彭朋指着宋心儿,道:“为她……” 君不畏再看那大和尚,只见大和尚一直盯住他看,看得君不畏心头一紧。 庙院不算大,但用做搏斗现场仍然足够。 君不畏倒退两大步,他目注“刀圣”洪巴,道:“看来这一切均是你老人家的安排,姓洪的,你是一位不受人尊敬的长者,我想你应该出刀了吧。” 不料洪巴扬声大笑,道:“姓君的,老夫绝想不到你们之间还有那种争风吃醋的酸事,那好,新仇旧恨今天一次解决了。” 君不畏冷冷地,道:“我在等你出刀了。” 洪巴道:“由我侄女先从你身上讨些公道。” 君不畏立刻明白洪巴老奸巨猾,他要认得清看得准以后再出手,而且出手必一击而中。 君不畏却又大方地道:“今天既然来了,君某绝不令各位失望就是。” 言下之意,便是四人一齐上他也接了。 突听那大和尚仰天大笑,道:“你的狂妄,却也令我和尚见猎心喜,君施主,且由和尚向你讨教几招,如何?” 君不畏一瞪眼,道:“和尚的法号是……” “八方和尚就是我。” 君不畏道:“你就是放火烧相国寺被赶跑的八方和尚?” 八方和尚又是一声宏笑,道:“小子知道的真多。” 君不畏道:“妙!” 八方和尚道:“甚么妙?妙甚么?” 君不畏道:“有人传言你投捻党去了,怎么跑到南边来在这小风城外的东王庙?唔,我明白了!” 八方和尚道:“你又明白甚么?” 君不畏道:“这东王庙原来的住持和尚,大概都被你打跑了,如今就是你一个和尚了,是吗?” 八方和尚哈哈笑了。 君不畏道:“和尚,闲言越说越多,到后来免不了一拚,你出招吧!” 八方和尚走地有声,迈开八字步走出三大步,却突然一晃大脑袋平飞而起,直往君不畏撞去。 君不畏认得准,腰杆一偏,左手顺手推舟,便听得“轰”地一声响,便见八方和尚半个脑袋已撞入一堵墙里面,泥沙溅了一大片,他双掌推墙,直挺挺地转过身来。 八方和尚一点也未伤着,他伸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泥灰,沉声道:“好小子,叫你知道和尚厉害。” 君不畏见八方和尚铁头功厉害,他当然不硬拚,他明白能练到八方和尚这样的功力,便是一头牛也会被他撞死。 突然传来一声厉吼,八方和尚侧身挺进,他人在中途,忽闻“飕飕”之声连响,三粒钢珠已到了君不畏面门。 君不畏低头闪,弓腰塌肩只一半,突然往八方和尚反击过去。 好利的尖刀切向那撞来的和尚头,立刻有一种怪声音令人吃一惊。 “咔嚓!” “唔……” 八方和尚以手按住右耳,他的脸上已在流血,但君不畏也吃一惊,因为他的尖刀刺在和尚头顶,而敌人的头顶未受损,只在刀的力道快消失的时候才割破和尚的侧面。 八方和尚刚退,俏郎君彭朋迎上来了。 “姓君的,我来会你!” 君不畏道:“最好你两人一齐上。” “俏郎君”彭朋冷叱道:“你真狂!” 空中响起一片哗哗啦啦声,彭朋的算盘抖得响,他的身法怪异,直往君不畏的怀中奔去。 君不畏不为所动,他出刀疾杀,双方之间有响声,好像有人拨算盘。 突然,彭朋大旋身,紧接着算盘子儿一粒接一粒地直往君不畏射去。 君不畏出刀拨得快,他一共拨了八九粒,猛孤丁一声爆炸声响起来了。 爆炸声就在君不畏身侧,那是一粒算盘子儿被君不畏以手上尖刀拨打而炸开来的。 君不畏的右侧衣破,血肉露出巴掌大一片,所幸他刚巧是侧面,如果是正面,他的肚皮就会被炸破。 君不畏皮肉绽开,他连吭一声也没有,暴旋身掌拍刀拨,旋着怪异的身法已到了“俏郎君”彭朋面前,只见他尖刀挑上敌人算盘只拨了一半,一道冷电激射而出。 于是…… “啊!” “是地龙!” 尖叫与惊叫同时传来,彭朋的脸上那道血痕几乎连到脖子上,他暴闪又退,还是被“毒美人”宋心儿伸臂托住而未撞上墙。 惊叫声出自“刀圣”洪巴之口。 洪巴一直未出刀,他的目的便是要看清君不畏是怎么向敌人下刀。 他曾伤在君不畏手上,但他确实未看清是怎么挨的刀,姓洪的在刀上浸淫数十年,连自己中刀也未看清,他心有不甘。 他就是为了这一点,所以一直守在小风城外东王庙,也着人请来助拳的目的,就是想守在一边看仔细。 当君不畏要取彭朋命的时候,从君不畏的口中闪出一道霞光,只那么一闪之间而消失不见,那模样就如同大蜥蜴猎取食物张口吐出细长毒舌掷去似的。 毒地龙就是那种样子。 现在,“刀圣”洪巴终于看清楚了。 “毒美人”宋心儿手托彭朋,另一手疾挥,一把沙状毒物罩上来。 君不畏一声怪叱,倒翻身就是五个后空翻,他立刻躲过宋心儿的夺命毒沙。 君不畏刚站定,眼前出现一大黑影子,是的,就在这时候洪巴出刀了。 他果然会找空隙,他的刀已沾上君不畏前胸了,谁都明白那是开膛破胸的一刀。 洪巴一刀就想要君不畏的命。 君不畏的反应够快,当他感到痛的刹那间,身子拚命往左侧旋,他的口中便也出现那道似电光般的光芒,直往敌人的脖子上缠去。 君不畏的那道流光比之洪巴的快多了。 洪巴心喜只一半,因为他的刀已入肉三分了,也听到了切肉与骨裂声,他就要得手了。 却不料他发觉自己的脖子一紧,就这么一霎间,他急急忙忙地往后闪。 双方只一分开来,洪巴几乎吸不进大气,就像上一次一样,用大手掌拼命地按压住伤口。 他也心里明白,如果拚上老命,他不必躲,一定可以把君不畏破腹,然而人是越老越珍惜生命。 “杀!” 宋心儿便在这时候腾空扑过来了,她的双手各有一把尖刀。 君不畏明白,这女人手上的刀喂过剧毒,绝对中不得,便挑破皮也危险。 他极目直视,右手尖刀突然射出手。 他把尖刀当镖打了,而他的另一绝活便是镖。 宋心儿尚未落下地,她的双尖刀并着举,突然一道冷芒射来,她拧腰侧转只一半。 “啊!” 君不畏的尖刀已扎入宋心儿的左大腿上方两寸地,尖刀入肉有两寸深。 宋心儿大叫着几乎是跌下地,君不畏已腾身上了那道矮墙上,他只是低头看一眼,冷冷一笑便奔下去了。 他非走不可,因为他明白伤得不轻。 洪巴没有追杀,另外三人也怒视着离去的君不畏,可也没有人去追。 东王庙的搏杀很短暂,只不过谁也没占到便宜。 君不畏刚刚奔出紫竹林外,迎面传来呼叫声:“君兄弟,我们来了!” 君不畏抬头看,苗刚、罗世人、苗小玉三人奔来了。 “君兄,你……” 苗小玉发觉君不畏半身衣裤尽是血,急得泪也流出来了,她双手去抹。 君不畏道:“你们也来了。” 苗刚怒道:“甚么人如此狠毒,兄弟,我们去为兄弟报仇。” 罗世人道:“走,到东王庙去!” 君不畏道:“不必了,先回去治伤,以后的事我会向他们讨公道。” 苗小玉低头看,抹着眼泪,道:“这伤口,为甚么一大片呀?天爷……” 她当然不知道那是被炸伤的,“俏郎君”彭朋的铁算盘中每十粒便有一粒会爆炸。 苗小玉再看君不畏的前胸,她几乎大声喊叫了:“这一刀真想要你的命呀!” 君不畏道:“双方动刀,哪还有客气的,只不过我也不吃亏,他们没占到甚么便宜。” “他们?你是说他们有几个人?” “四个。” “四个杀你一个呀?” 后面跟的罗世人怒道:“如果我们三人在,正好一对一地杀。” 君不畏道:“这四人之中就有‘刀圣’洪巴在内。” 他提到洪巴,罗世人倒抽一口冷气。 苗刚沉声道:“这老儿又来了?” 君不畏道:“也是姓洪的邀来帮手,他一心想取我的命,哼,且等再遇上,看谁要谁的命!” 苗小玉道:“另外三人又是谁?” 君不畏道:“东王庙的八方和尚,另外二人你们不知道,江北黑道最有名,一个是‘毒美人’宋心儿,另一个叫‘俏郎君’彭朋,他两人心黑手也辣,不明底细的人往往被他们毒死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苗刚道:“怎么这些黑道人物都赶来小风城了?” 也许这儿就快风云际会有一番搏斗了。 武侠屋扫描yaayooocr 第十章 带伤恶斗 苗氏兄妹与罗世人,三人把君不畏弄回镖局的时候,那苗刚便立刻吩咐所有的人,如果有人上门找君先生,就说君先生出门去了,十天之后才回来。 镖局里当然是上下一条心,谁也不提这码子事。 苗小玉把君不畏安置在后院里,房间特别摆设,由黑妞儿打点侍候着。 君不畏这一回伤得不轻,右侧几乎开个肉洞,前胸一刀肉往两边绽开卷着,鲜血流了半面盆,他躺在床上眼看着天。 这一回到南边来,为的是要杀田九旺,不料却惹上这么多的是非,而田九旺还不知在什么地方。 君不畏心中似不安,他心想:“老哥不能白死,大海盗田九旺总会被我找到的。” 苗刚把小风城最好的名医请过来,那位名医不走正门,他着人从镖局后门把大夫带入后院,为的是不叫君不畏受伤的消息传扬出去。 君不畏也是血肉之躯,两处刀伤令他痛苦不堪,苗小玉守在他身边,那份关怀之情倒令君不畏内心难安。 君不畏很明白,他是个浪子,从未打算自己有一天会拖家带眷。 他以为一个江湖浪子,尤其他是个玩刀浪子,已失去成家的勇气了。 只不过苗小玉的温柔侍候,倒令他有些心志动摇了。 就在第二天半夜,君不畏突然发起高烧来了。 苗小玉一急之下,忙命黑妞儿出后门去请大夫快来。 快四更天的时候大夫才赶到,那大夫仔细看了一遍,对苗小玉道:“苗大小姐,快叫人弄上几壶热水来。” 苗小玉道:“要热水?” 大夫道:“他身上有刀伤,不能在热水中浸泡,但可以用热水洒上厚棉被包起来加以热烘,令他赶快出汗。” 苗小玉道:“这是为甚么?他为甚么突然发烧?” 大夫道:“他身上中了毒。” “毒?”苗小玉吃一惊。 大夫道:“不错,他必定中了甚么毒,如果不以汗逼出体外,他的伤口便会烂。” 苗小玉一听那还了得,忙着吩咐灶上加大火用大锅,赶紧煮上一锅滚水送到君不畏房中。 那大夫对苗小玉道:“苗姑娘,你要找来大棉被把他全身蒙上,而且要他斜躺在浴盆上面,直到他烘出满身大汗之后才能出来。”大夫又取出几包药粉,道:“完了以后快服下,睡上两天不能下床。” 苗小玉道:“要睡两天?” 大夫道:“不能有人惊扰他。” 于是丁大夫打着哈欠匆匆地走了。 天就快亮了,苗小玉和黑妞儿两人动手侍候君不畏,首先剥光君不畏衣服,抬在一个浴盆上,那浴盆上面放了一块板子,君不畏就躺在本板上,浴盆的两边支了两张椅子,老棉被一共盖了三四床。 苗小玉也不管该不该做,就那么把半昏迷的君不畏抬放在被子里面蒙起来了。 浴盆中是滚水,水蒸气冒不出来,黑妞儿低声向苗小玉道:“小姐,你看会不会闷坏人呀?” 苗小玉摇头,道:“我不知道。” 黑妞儿道:“小姐,我们备下大被单,等一等把君先生裹起来送到床上,可不能被风吹受凉。” 苗小玉道:“别忘了大夫叫他服的药也准备好。” 黑妞儿道:“小姐,他身上冒汗,会不会烂了伤口。” 苗小玉道:“等一等我们为他把药换。” 两个人正白忙着换热水,被里面传出一声大叫:“闷煞我也!” 苗小玉听得这声叫,忙用手按住厚棉被,道:“君兄忍耐,千万别挣扎。” 君不畏在棉被中憋急了,他大喘气地道:“我快憋死了,你们这是干甚么?” 苗小玉道:“君兄,你前半夜发高烧,已经半昏过去了,大夫说你中了毒,如今这是为你逼出大汗来解去你身上的毒。” 君不畏叫道:“我全身一丝不挂……” 苗小玉道:“没关系,只要把毒除去,一丝不挂只是权宜之计。” 君不畏道:“我已经清醒多了,你……” 他没有说下去,苗小玉却安慰他道:“你已经被蒙在里面快一个时辰了。” 她拍拍棉被,又道:“再忍耐一下,最后一桶热水用过之后,便会放你出来。” 黑妞儿已把滚水倒人浴盆,她对苗小玉道:“再过一会儿便好了。” 苗小玉道:“好了,你回去歇着吧。” 黑妞儿提着木桶走了,她累了大半夜。 君不畏闷在厚棉被中半天不出声,这令苗小玉吃一惊。 “君兄!” 厚棉被里面没声息,也不见微动,这令苗小玉吃一惊,她急忙伸手进入被子里,又摸了一把热水。 苗小玉边摸边问:“君兄,君兄你怎么了?” 棉被内仍然没声音,苗小玉急忙取过一张被单,她掀开被子便把君不畏用被单包了起来。 棉被掀开,君不畏大大地吸了一口气,才低声地道:“好轻松啊!” 苗小玉用力抱起君不畏,慢慢地扶着到了床上,她这才发觉君不畏已不再发烧了。 她匆匆地,亲自为君不畏把身子擦拭干净,苗小玉是一位未出阁的大小姐,可是已把君不畏当成丈夫侍候着。 君不畏全身不再冒汗水了,苗小玉却又忙着为君不畏的伤口换药,直忙到天色大亮。 于是,黑妞儿来了。 黑妞儿去端浴盆,她突然大声叫道:“小姐,你快来看,这水是灰黑色。” 苗小玉低头看,不由也吃一惊,但心中却为君不畏庆幸,他身上的毒全部逼出来了。 苗小玉累了一夜无怨言,她叫黑妞儿守在门口,别叫任何人前来打扰,她自己则躺在君不畏身边睡下了。 这一睡直到过午一个多时辰,苗小玉刚睁开眼睛,便发觉君不畏的样子似昏似睡,摸一摸已经退热了。 她把黑妞儿叫进来,命人快准备一应补品,如果君不畏醒来必然饿坏了。 君不畏睡了一天半,第二天下午才醒过来,醒来之后直叫饿,这是好现象,只不过大夫限制他暴食,却也加了许多补品。 君不畏到这时候才仔细地看伤口,他看得直摇头,右侧被炸了一块肉,陷了个大肉坑,胸前的一刀可见三根肋骨,他明白,当时如果不是“刀圣”洪巴为了他自己的命,这胸口的一刀就破腹了。 大夫叫他十天不下床,苗小玉自然守在他身旁,只不过日子过得不轻松,因为第四天就来了一个人。 石小开来了。 石小开并不知道君不畏已经重伤躺在床上四天了,如果他知道君不畏无法走下床,早就会命人找上门来杀人,因他早就想君不畏快死。 “跨海镖局”上下一条心,如果有人问起君不畏,每个人不开口只摇头。 摇头当然表示不知道,石小开问到大门内,他一共问了七个汉子,七个人都摇头。 他现在走到正屋廊下来了,因为副总镖头罗世人正在那儿磨他的那把短刀。 罗世人的长刀三尺长,短刀也有一尺半,如今长刀靠在廊前柱子上,对于他面前站的人,罗世人只装没看见。 其实罗世人早就看到石小开进大门来了。 “副总镖头……” 罗世人这才猛抬头,他大声打起招呼了:“哟!是石少东家呀,快请里面坐。” 石小开笑笑,大步往屋内走,一边对罗世人道:“副总镖头,你们总镖头他人呢?” 罗世人叹口气道:“总镖头这几日人不爽呀。” “病了?” “比病还难过。” “怎么说?” 罗世人不说,他命人把茶送上来。 石小开看看左右,又问:“大小姐也不见她的人,怎么了,难道你们大小姐也不爽了?” 罗世人道:“石少东,你算说对了,不但总镖头和大小姐两人不爽,便是全镖局里的人都不愉快。” 石小开道:“这又是为甚么?” 罗世人看看石小开,再是一声叹息,道:“石少东,你莫非装糊涂?” 石小开面皮一紧,道:“你说甚么?” 罗世人道:“那天你把君先生请去你家大宅,你们在门前摆擂台,有这回事?” 石小开心中不愉快,他冷冷一声哼。 他怎么会高兴?那一天他请的高手“闪电刀”任一夺也栽了,还有他的人马全受了伤,这几天他连睡着了还破口大骂君不畏。 罗世人当然知道这一切,只不过他一半装糊涂。 他重重地对石小开道:“咱们都是一个城的人,你们打擂台怎么不通知我们呀?” 石小开冷冷道:“那不是擂台,那只是一场君子比武,也是生死决斗,可是……” 罗世人道:“后来我们才知道,当然那是我们大小姐回来说的,可是我们总镖头不爽。” 石小开道:“与苗刚何干?” 他一怒之下直呼名字了。 在过去,他为了追求苗小玉,他称呼苗刚为苗大哥,有时也叫总镖头。 罗世人道:“怎说不相干,君先生由我们这里去的,而决斗比武,我们应该有个公证人吧?” 石小开道:“我爹就是公证人。” 真霸道的口气,罗世人心中就有气,道:“少东家,你这是看不起咱们了。” 石小开道:“副总镖头,姓君的又不是你们‘跨海镖局’的人,他是外乡人啊,他自恃本事大,不会叫你们去为他撑腰的。” 罗世人道:“那是你以为……” 石小开道:“怎么说?” 罗世人道;“君先生就因为我们没有赶去,只出现两个女流,他才在当天半夜便离开了。” 石小开吃一惊,道:“君……姓君的走了?” 罗世人道:“所以我们全局子里人都不爽。” 石小开道:“他去哪里了?”罗世人道:“知道就好了。” 石小开拳头砸在手心里,咬牙道:“娘的老皮,我这是前来找他的,他走了?” 罗世人道:“走了几天了。” 石小开道:“副总镖头,你以为他还会回来吗?” 罗世人道:“如果是我就不会回来。” 石小开道:“你不是他。” 罗世人道:“所以我就不知道了。”他顿了一下,又道:“少东家,你找他有甚么事?不会又请来高手同君先生比武吧?” 石小开道:“我决心换个方式,不动刀子。” 罗世人道:“不动刀子?” “是的,姓君的在我口袋里摸走七千两白银,你应该明白,石家的银子也是他任意拿的?我要他连本带利地全部吐出来!” 石小开道:“姓君的喜欢赌牌九,我设局请他去,大家就在三十二张上面分高低。” 罗世人道:“真可惜,君先生他失去一次发财机会了。” 这话不是罗世人吹牛,因为他早已听过君不畏在牌九上面有绝技。 石小开冷冷道:“如果他能击败‘江南赌仙’钱大山,我就认栽,唉,这小子走掉了。” 罗世人吃了一惊,道:“赌仙钱大山!” 石小开冷冷笑着点点头:“你也听说过钱老?” 罗世人道:“钱大山也是杀手。” 石小开道:“你知道的真不少。” 罗世人道:“姓钱的在赌上玩死不少人,传言比他出刀杀的人多几倍。” 石小开得意地道;“副总镖头,我要见见苗刚。” 罗世人道:“总镖头这两天二门不出,他真的不爽。” 石小开道:“我一定要见他。” “谁要见我?” 苗刚满面灰黯之色,好像刚被人骂过的一副倒霉样子,漫不经心地走出来了。 他看到石小开,而石小开也站起来了。 “总镖头,你这是……” 苗刚一瞪眼,道:“你来干甚么?” 石小开笑笑,道:“过去我也常来呀。” 苗刚道:“你不够意思,石小开,咱们也都是江湖人,你家门前比武设擂台,应该对我说一声,怎么的,看不起我苗刚呀?” 石小开笑笑,道:“苗兄,你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你又请的是我的客人,这要是把君先生宰了,由谁出面去收尸?” 石小开道:“所幸没有死人呀。” 苗刚粗声道:“那是君先生的本事好,他也命大。” 石小开笑笑,把话转开了。 他先是往后看一眼,便低声道:“苗兄,苗姑娘她现在可好?” “有好,有不好啦。” “这话怎么说?” 苗刚道:“君先生一而再地帮了我们,老实说,一场大风几乎把我的镖局吹垮,人死船毁落难在上海,多亏君先生见义勇为大力协助,我们才会重振基业,想一想不就是有好有坏?” 石小开道:“我也去了上海,只是我不知道你们的遭遇,否则,一切自有我出力,用不到一个外人伸手。” 苗刚心中冷笑,但还是呵呵一笑。 石小开道:“苗兄,我可以去后面见见伯母吗?” 苗刚摇手,道:“不是时候。” 石小开一瞪眼,道:“怎么又是这句话,你已经说了不下十次了。” 苗刚道:“我明白你喜欢我的大妹子。” 石小开道:“小风城的人都知道我喜欢苗姑娘。” 苗刚道;“这种事情要双方都乐意吧。” 石小开道:“我已经等了三年七个月零九天了。” 苗刚道:“你把日子记得很确实嘛。” 石小开道:“表示我的诚意呀。” 苗刚道:“好,如果你真的诚意,何妨你再等下去,反正我,的大妹子又没嫁人。” 石小开道:“我得先向伯母那里去烧香吧。” 苗刚道:“那会惹我大妹子不高兴的,你不想惹她发火吧。” 石小开愣然了。 他还真有些惧怕苗小玉发火,人就是这样子,尤其是男人,得不到的东西总以为是宝。 石小开就抱定非把苗小玉弄上手不可。 苗刚把石小开送到厅前,石小开突然回过头来冷然地对苗刚道:“姓君的若再来,你一定着人通知我。” 苗刚笑笑,他也点点头。 石小开前来的这码子事,很快便传到了苗小玉那里,苗小玉冷然地对苗刚道:“哥,咱们以后更要小心了,千万不能被石家的人知道。” 苗刚道;“这你放心,石家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仔细看看床上的君不畏又道:“大妹子,你这样地侍候他,这不等于你是他的人了?” 苗小玉缓缓低下头,低头便是认可她大哥的这句话。 苗刚道:“大妹子,我看你这几天太累了,不如再分派个男的来侍候。” 苗小玉立刻反对,道:“不,哥,咱们欠他的太多了,我这样侍候又算得甚么?”她仰望屋外,又道:“那天海上大浪涛里,船桅断了,船就快翻沉了,当时没人能救得了船,一船的人就快绝望了,君兄便在这时候出手,他把断桅弄到海里,船才没有沉。”她回头看看君不畏,又道:“那时候咱们就已经欠他的情了。” 苗刚重重地点头,道:“你说得对,江湖上讲的是恩怨分明,咱们欠他的太多了。” 他转身走了,脚步是那么沉重。 平静的日子又过了三天牛,就在这天过午不久,“跨海镖局”大门外来了一个大和尚。 这和尚的右耳受过伤,因为上面还涂着药,一道伤口也很明显,不错,八方和尚来了。 八方和尚粗浊的一声“阿弥陀佛”,立刻把镖局的两个伙计引过来了。 “和尚,你是……” 八方和尚大手一拨,两个伙计往一边歪。 “和尚,你要干甚么?” 八方和尚已站在厅前石阶下,他伸手取下挂在脖子上的钢念珠子,重重地又是一声“阿弥陀佛”。 两个伙计冲上前,左右伸手就要拉,八方和尚双肘微扬,两个伙计被一股暗力摔滚在地上。 于是,镖师文昌洪走出来了。 文昌洪看这大和尚,立刻明白来者不善,他站在台阶上一抱拳,道:“这位大师,你直闯进门,大概不为化缘而来了?” 八方和尚哈哈一笑,道:“不错!” 文昌洪道:“但请明言。” 八方和尚看看文昌洪,道:“你是此地当家的?” 文昌洪道:“在下镖师文昌洪。” 八方和尚冷然道:“去,找你们总镖头来说话。” 文昌洪面色一变,叱道:“大和尚。你不像是出家人,你好比拦路打劫的。” 八方和尚嘿嘿冷笑,道:“是吗?哈……嘿……” 文昌洪就要跳下台阶了,他打算把和尚赶出大门外,“跨海镖局”不是和尚撒野的地方。 后面,副总镖头罗世人出来了。 “昌洪等等。” 文昌洪一听回身道:“副总镖头,你来得正好,不知哪里跑来这野和尚,像是吃了西洋人火药似的,说话直冲人。” 罗世人只一看,便想到君不畏提到的东王庙大和尚,他内心还真的吃一惊,怎么这和尚找上门来了? 再想想后院养伤的君不畏,大夫说他至少要在床上休养十天才可以下床,如今这才几天。 罗世人不及搬动指头算,他得应付面前这大和尚。 “大师,你有甚么指教?” 八方和尚道:“贫僧找你们总镖头。” “对我说也一样。” “不行!” “为甚么?” “你不配!” 罗世人不由心火上升,道:“总镖头今天不见客!” 八方和尚嘿嘿大笑,道:“非见不可!” 罗世人大怒,挺腰跳下台阶,叱道:“大和尚,你是来找麻烦的呀!” 八方和尚道:“不是找麻烦,是杀人!” 罗世人一听,嘿然道:“你好大胆子,竟敢上门来杀人哟!” 八方和尚道:“这也不是头一回杀人。” 罗世人大吼道:“你还常杀人呀!” 八方和尚粗声道:“贫僧未出家前,哪天会不见血腥?” “锵!” 罗世人的长短刀拔在手上了。他这两把刀已磨得发光,他双刀指地,怒道:“大和尚,你想开荤也可以,那得露两招让罗某瞧瞧。” 八方和尚哈哈笑了,他看看罗世人与另外三个人,道:“我看嘛,你们四人一齐上吧。” 罗世人道:“吹牛不是?” 他扑上去了,长短刀交互刺劈,二十一刀一口气兜杀,他一心不叫大和尚喘息。 岂料八方和尚只三个旋身,突然暴喝一声:“打!” “叭!” “唉!” 只见一把长刀往屋顶飞,罗世人跳在一边右臂猛力地甩不停,再看他的右手背已经肿胀起来了。 八方和尚以他的钢念珠当钢鞭,出招便得手,立刻把文昌洪几人震住了。 大家都瞪眼了。 这时候早惊动了镖局的人,纷纷奔出门外,总镖头苗刚也出来了。 苗刚只一看,便知道和尚是东王庙的八方和尚,他沉声道: “闪开!” 众人往边站,苗刚走下台阶重重抱拳,道:“曾听君先生说过,有位八方和尚在东王庙作住持,莫非就是大师?” 八方和尚上下看看苗刚,道:“不错,你是谁?” 苗刚道:“‘跨海镖局’总镖头苗刚。” 八方和尚道:“你还是出来了。” 苗刚道:“你找我苗某人?” 八方和尚道:“找你索人。” 苗刚道:“你索人?” “不错。” “谁?” “姓君的那小子。” “君先生?” “他人呢?” 苗刚哈哈一笑,道:“你找君先生呀,他早就不在我这里了。” 八方和尚道:“姓君的不在你这里?” 苗刚道:“君先生若在我这里,你就休想耀武扬威了。” 不料八方和尚哈哈大笑,道:“姓君的必然在你这里,而且也奄奄一息了,你休想欺骗贫僧。” 苗刚吃一惊,他也立刻明白,原来八方和尚前来捡拾便宜来了,如果君不畏身上中的毒未除去,如今正是奄奄一息了。 其实,君不畏自己也不清楚他是怎么中了“毒美人”宋心儿的剧毒,所幸他高烧被大汗把剧毒排出了体外。 苗刚把头一抬,怒道:“大师说我说谎?” 八方和尚道:“姓君的只有逃回你这里,否则必然毒发而死在外面,但他不曾死在外面,所以贫僧料定姓君的必在你这里。” 苗刚怒叱道:“全凭臆测,你很霸道!” 八方和尚冷笑道:“贫僧已经霸道了,总镖头,你敢带贫僧进入内部搜查?” 苗刚叱道:“你是甚么东西?” 八方和尚嘿嘿一笑,道:“如此说来,我们的废话太多了吧。” 苗刚双手一伸,退后一大步,吼道:“拿叉!”苗刚的兵器是长叉一支,短叉四支,如今他只抓住一把长叉在手,哗啦啦一声叉响,他抖了个叉花,横过身对八方和尚道:“大师,你出招了!” 八方和尚哈哈一笑,道:“小心了!” 大伙随他的喝叫声望去,只见八方和尚手中那串一百零八粒钢念珠,突然笔直的宛似一根钢鞭劈头便往苗刚打去,他那高大的身子铁塔似的压过去。 苗刚一声:“来得好!” 他钢叉竖起斜拨,“哗”的一声半空中激起一片碎芒,两个高大的身影霎时间杀在一起。 “跨海镖局”的人全部围在四周观战,大厅前面,苗刚以守为攻,一时间还能挺住,却是谁也清楚,时间稍久,苗刚必败无疑。 站在廊上的苗小玉与黑妞儿自然也忧心如焚。 苗小玉早就来了,她也知道这大和尚正是东王庙的八方和尚。 苗小玉见大哥已额头冒汗,败象已露,便对黑妞儿道:“我去会这恶僧。” 黑妞儿把手中铁棍一顿,道:“大小姐,我去!” 苗小玉伸手拉黑妞儿,不料黑妞儿已弹身半空中,口中厉-吼:“打!” 正在搏斗的八方和尚,眼见不出三招就可把苗刚手上的钢叉夺下,突闻半空中一声大吼,显然有人杀来。好个八方和尚,他大步横跨,手中的念珠往空猛扫。 “叭啦啦……” “咚……” 黑妞儿的身子尚未落下,手上铁棍甫下压,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道震得往一边摔去。 她被摔得不轻,但却不哼一声。 黑妞儿也称得是女力士,她皮厚不怕摔,只左掌按地一弹又起,她举棍又要扑上了。 便在这时候,突然一声冷喝,道:“住手!” 这一声冷喝来自大门内,众人无不大吃一惊。 八方和尚的双目睁大了。 苗刚等一众镖局的人也都张口结舌,苗小玉还把手按在她的樱唇上,怕的是惊叫出声来。 来的人举步很重,稳稳地站在大门内了。 不错,君不畏来了。 他的模样很平常,就好像他只是来探望朋友似的。 八方和尚惊呆了。 “你……” 君不畏突然一瞪眼,道:“八方和尚,你莫非找君某吗?” 八方和尚道:“不错!”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巧了,君某正打算再去东王庙呢,你却送上门来了。” 八方和尚道:“你……你没有中毒?” 君不畏冷冷道:“地龙本身就有毒,毒攻毒的结果,君某一些感觉也没有,这也不足为奇。”他一顿,又道:“嗯,我明白了,你这恶和尚,莫非以为君某中毒,前来捡拾便宜了。” 八方和尚仔细看君不畏,果然不似中毒样,他乃老江湖,利害关系分得清,他自不会此刻再动手。 哈哈一声狂笑,八方和尚道:“贫僧前来,正是要找你君施主。” 君不畏错步横移,摆出一副欲出手的架式,道:“恶僧,你已找到了,还等甚么?” 八方和尚急忙摇手,道:“不,不,贫僧并非前来与君施主动手。”他指指左右,又哈哈一笑,道:“这儿是不适合动手杀人的,是不是?” 君不畏道:“你的目的?” 八方和尚道:“约你大驾前往东王庙后山的望月谷,大家放手一搏。” 君不畏道:“必又是你们四位了。” 八方和尚道:“你怕了?” 君不畏道:“何时?” 八方和尚道:“日子就由你决定了。” 他说出此话,双目十分注意君不畏的反应,真是老奸巨猾,他不但不信君不畏未中毒,而且知道君不畏身上的伤也重。 但君不畏也精悍,他立刻回应道:“如果由我来决定,那么,尽早解决,这就走。” 八方和尚一瞪眼,立刻再摇手,道:“也不急在一时,这么办,十日之后的半夜子时,大家望月谷决一死战。” 君不畏冷冷道:“为甚么要拖延那么久?” 八方和尚道:“双方充分的准备,君施主,生死之斗非同儿戏,你也妥为准备,对不起,贫僧话已带到,咱们望月谷见了。” 他说完便走,匆忙地出门而去。 八方和尚几乎是半逃走的,君不畏发出冷冷的哼声,他哼的声音大,大伙都听清楚他这种带着愤怒的声音。 苗小玉当先奔向君不畏。 苗刚大声喝叫:“快关上大门!” 两个汉子匆忙地把大门上了闩,只见苗小玉扶住摇摇欲倒的君不畏,道:“你怎么出来了?” 君不畏微微一笑,道:“这恶和尚还是怕我。” 苗小玉急叫:“你别走。” 苗刚道:“去弄张木板过来,让君兄弟躺在木板上,快抬回后院。” 苗小玉以袖为君不畏拭去额角的汗,另一面,黑妞儿也用力伸臂环抱住摇摇欲倒的君不畏。 如果此刻八方和尚再闯进来,君不畏便完了。 君不畏又躺在床上了,到了这时候,他才联想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他被热水蒸发出的汗水为甚么有毒,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已中了“毒美人”宋心儿的毒手,直到他离开东王庙之后,宋心儿因在休养中,想着君不畏应该是毒发之时,所以才叫八方和尚前来“跨海镖局”。 君不畏只一想通,心中也不由大吃一惊,只是这么下床一趟,他又气喘如牛,伤口又作痛不已。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八方和尚匆匆地奔回东王庙没有半天工夫,“跨海镖局”的大门又被人拍得咚咚响。 “又是谁来了?”小刘刚由船上回来,他也听说东王庙和尚宋闹事的这码子事,心中正愤怒着。他奔到门下,问道:“谁?” “我……” “你是谁?” “开了门你就会知道了。” 小刘道:“不说是谁,不开门。” “‘石敢当赌馆’的少东家石小开!” 小刘一听吃一惊,他忙回头看,只见罗世人已站在他身后面。 小刘向罗世人点头,罗世人便开口了,“是石少东吗?” “总镖头,开门啊!” 大门拉开了,果然,石小开哈哈笑着走进来。 罗世人道:“石少东,你有事?” “有。” “你找谁?” “君先生。” 怔了一下,罗世人道:“嗨,石少东,你来得不巧了。” 石小开道;“怎么说?” 罗世人道:“君先生不在。” 石小开冷笑,道:“副总镖头,我的人回报,亲眼看到君先生进来你们镖局,怎么说不在?” 罗世人更吃惊,他明白石小开派人盯住“跨海镖局”了,只要发现君不畏,他的人立刻回去向他报告。 罗世人硬起头皮要扯谎了。 他拦住石小开,涎脸吃吃笑,道:“石少东,我老老实实地对你说,君先生刚才是回来过,但他立刻又走了。” 愣了一下,石小开道:“我不信。” 罗世人道:“不信进去找呀。” 石小开伸手拨开罗世人,道:“我当然要进去找。” 他大步往大厅上走,迎面遇上苗刚。 苗刚早就听到石小开来了。 “石少东,你又来了。” “又来找君先生。” “可是请君先生去会一会你请来的‘江南赌仙’钱大山吗?” “我不能叫钱老干等。” “君先生来了又走了。” “怎么你也这么说?” “我镖局的都会这么说,因为君先生真的走了。” “真的这么巧?” “天下有很多出人意外的巧事。” 石小开半带怒道:“他回来就走,为的何事?” 苗刚道:“君先生树大招风,惹火了他人,被人邀约决斗了。” 石小开一喜,道:“真的?” 苗刚为了打发石小开快走,便只得一半实情一半假地道: “一点也不错。” 石小开道:“谁有这么大能耐?” 苗刚道:“东王庙的大和尚。” 石小开吃吃一笑,道:“你真会开玩笑,东王庙的几个老和尚,没有一个会武功。” 苗刚道:“如今东王庙只有一个大和尚,他的法号叫八方和尚。” 石小开吃惊地道:“这是真的?” 苗刚道:“石少东何不前去看看?” 石小开道:“我当然要去,只不过我想知道,八方和尚敢同君不畏比斗?” 苗刚道:“他们已经比过一次了。” 石小开哈哈一笑,道:“这么大的消息,我怎么不知道,太可惜了。” 苗刚道:“想来君先生必去准备了,至于何时比斗,那我就不知道了。” 石小开道:“我的人说过,是有个大和尚进入你们镖局里动手,后又看到姓君的进来,唔……我要回去查一下,姓君的他躲在甚么地方。” 苗刚道:“石少东,你去查吧,姓君的又不是我镖局的人,以后你找姓君的,别尽往我这儿跑,多辛苦呀。” 石小开当然知道苗刚不高兴,他注目地看看大厅内,这才干干一笑,道:“苗兄,打扰了。” 石小开哈哈笑着走了。 他只要知道有人约斗君不畏,心中就高兴。 他一直希望君不畏死,因为君不畏敢于取走他的银子。 石小开又来镖局的事,很快又传到君不畏的耳朵里,君不畏冷冷地对身边紧张的苗小玉道:“我会去找他的,他以为请来一个老杀手便不得了,哼!看我怎么整治他吧。” 苗小玉道:“君兄,别忘了,石家在小风城的势力不容忽视,还是少惹为妙。” “少惹?哈……苗小姐,难道你还不清楚吗?你不惹他,他却不会放过你,他已经找来三次了。” 苗小玉道:“常言道,惹不过躲得过,咱们可以躲他,何必硬拚。” 君不畏嘿地一声笑了。 “我为你急坏了,你还笑!”苗小玉撒娇了。 “苗小姐,你忘了,我乃标准浪子,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浪子,我会被姓石的吓退?我也不是缩头乌龟。”他伸手拉过苗小玉的手,又道:“我如果是个胆小如鼠的人物,你就不会这么对我好了,是吧?” 苗小玉把头贴在君不畏的肩上了。 苗小玉的声音是温柔的,也是关怀的,她细声地道:“你说对了,当我第一次在‘石敢当赌馆’见你手持缉拿田九旺的告示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胆子够大。” 君不畏道:“我的武功也高。” 苗小玉道:“如果不是武功高,你怎敢拿那一张捉大海盗田九旺的告示?” 君不畏道:“只可惜至今我仍然未找到大海盗田九旺,我更不知道甚么时候才会找到大海盗田九旺。” 苗小玉道:“君兄,你一直念念不忘要找大海盗田九旺,好像你与田九旺有甚么深仇大恨,你……不可能为了那区区一千两赏银。” 君不畏的脸色变了,他带着凄楚与悲愤。 苗小玉当然看出来了,她明白,君不畏必然与田九旺有仇,而且是深仇大恨。 苗小玉叹口气,道:“如果君兄非杀田九旺不可,我一定全力配合。” 君不畏道;“但求早早探听出田九旺在何处,别的,苗小姐就不用插手了。” 苗小玉道:“君兄,我们海上走镖的人,对于海上的消息总比一般的人知道得多,我会为君兄尽力。” 君不畏笑笑,缓缓闭上眼睛。 石小开很愉快,因为他至今才知道,小风城附近还会有卧虎藏龙。 小风城东王庙的住持是道上高手,可是这样的事他到现在才知道,只不过石小开仍然很高兴。 他几乎是大笑着走进赌场大门的。 赌场的人看到他们的少东家又高兴了,大伙的满面不快便也一扫而空。 石家上下这几天谁也笑不出来,主子不笑谁也不敢笑。 石小开边往里走,边大声地叱道:“快去把总管找来,他在后街。” 立刻就有人往后街奔去。 石小开走到赌场后院,兰儿当先迎上前来:“少东,找到姓君的那小子了吗?” 石小开道:“虽未找到姓君的那小子,却有一件好消息,哈……”他拍拍兰儿,又道:“你准备一下,马上跟我去东王庙。” 兰儿道:“少东家要去上香?” 石小开道:“哈……求神,何如求人?” 兰儿吃吃一笑,道:“少东不是在耳房请来一位高手吗?怎么再去求人呢?” 石小开道:“别多说了,你去打扮一下,马上随我出去,我也得换穿一件外套了。” 兰儿立刻转往自己房间去了。 便在这时候,翡翠与美玉两人闻声过来了。 两人走到石小开身边,美玉道:“少东要出门?” 石小开道:“你二人小心侍候钱老,不可怠慢。” 美玉笑道:“钱老吃了酒正在酣睡,他愉快极了。” 石小开点点头,他把外套披上,那兰儿便也匆匆地又来了。 “少东,我打扮好了。” 石小开一看,哈哈笑了。他是有心人,当然,兰儿也知道。 他们几人正在说着话,石家的总管石壮来了。 石壮走进门,道:“少东,你召我?” 石小开道:“你快去备下一份厚礼,咱们要去东王庙见一个人。” 石壮道:“东王庙有甚么人?不过几个老和尚。” 石小开哈哈笑了。 “阿壮,东王庙住了一位厉害的出家人,也是同那个姓君的死对头,正是我们欢迎的人呢。” 石壮笑了,道:“这事我们怎会不知道呢?”他伸手拍拍脑袋,又道:“送给和尚甚么东西好呢?” 石小开道:“去弄个大红包,外表看是礼物,咱们在礼物上放些银子,哈,甚么人都不会拒绝银子吧。” 石壮大笑,道:“对,对,我这就去办。” 石壮办的礼物很简单,四方红盒里面装的是两斤红糖,只不过在红糖上面放了白银一百两。 石小开把大门前的大车命人套上马,他与石壮两人坐在车辕上,兰儿双手抱礼物,斜着身子坐在车里面。 石壮抖动缰绳,大车便立刻出了小风城。 顺着一条大路,马车很快驰到一片紫竹林边,石小开指着紫竹林呵呵一笑,道:“我小时候常来这儿玩,里面的和尚我认识,他们装鬼乱吓人,哈……” 石壮道:“怎么如今换人了?我得进去看看了。” 石壮把大车停在东王庙门外,伸手扶兰儿下了车,他便上前去拍庙门。 “喂,白天怎么关庙门呀?” “谁?”这声音很粗,好像破喉咙发出的声音。 石壮立刻回应,道:“大和尚,我们是小风城石家,我们少东家亲来拜见,快开门啦!” 庙门拉开了,只见八方和尚挺着巨大身子堵住庙门,道: “你们是什么人?” 他一眼瞧见兰儿,面皮一松,点点头,道:“请进!” 八方和尚把石小开三人带到庙后院的客室中,石小开对兰儿点点头,那兰儿俏生生地双手托着个四方红盒走到八方和尚面前,笑嘻嘻地道:“大师,这是我们少东家对你的表示,你笑纳口巴。” 八方和尚伸手只一接,便哈哈笑了。 他发觉盒子重,显然盒里面装的是银子,一百两银子也不少,算一算就是六斤多。 八方和尚把方盒往桌上一放,笑道:“你们前来找贫僧,可有甚么指教?” 石小开道:“指教不敢,听说大师去过‘跨海镖局’,可有这回事?” 八方和尚道:“去会一个姓君的。” 石小开道:“大师,姓君的自恃武功了得,就没把咱们这些人放在他的眼里。” 八方和尚道:“这么说来,你们也与姓君的有过节了?” “何止过节,恨不得杀了那小子!”石小开咬着牙。 石壮接道:“大师,姓君的只不过一个外乡客,他好大胆子,啃吃到咱们头上来了,娘的,强龙不压地头蛇,那小子甚么东西!” 石小开道:“我非弄死他而后甘心!” 八方和尚道:“得,咱们是同路人了,哈……” 石小开道:“大师,你怎么同姓君的小子干上了?” 八方和尚道:“石少东家,我现在带三位去见几个人,走吧……” 他当先往外就走,石小开三人暗吃惊,怎么这儿还有另外几人? 三人紧跟在八方和尚后面,只转了个弯,便见八方和尚推开一道厢门,一行人走进去,厢门内又有一道内室的门,八方和尚先是伸手拍了几下,低声道:“三位醒过来了吗?” 门拉开了,只见室内燃着灯,室中央一张桌子,两边一共两张床,有男女三人在里面。 这三人正是“刀圣”洪巴,“毒美人”宋心儿与“俏郎君”彭朋。 三个人仍然在养伤,三人中有两个人仍然身上包扎着布带,显然伤得不轻。 室内太小,石小开三人只能站在房门口。 石小开举目瞧,他发现那个女人真迷人,眼珠子还不停地在闪动。 他不知道这女人是会要命的。 石小开发现宋心儿长得美,一身白肉更吸引人,他的眼睛也大了。 宋心儿当然看出石小开的反应,她吃吃一笑,问八方和尚道:“八方,他们是谁?” 八方和尚哈哈一笑,道:“直截了当的说,他们也算是咱们同路人了。” 一直不开口的“刀圣”洪巴,这时候沉声又问:“八方,他们的目的……” 八方和尚道:“洪老,他们的目的令你听了雀跃。” 洪巴道:“怎么说?” 八方和尚道:“他们也正想杀了姓君的那小子。” 洪巴立刻挺起身来,他伸手一让点点头道:“快进来坐。” 石小开一人走进去,他却坐在宋心儿身边。 宋心儿吃吃地笑了。 兰儿也在笑,她冲着八方和尚笑得媚,笑得八方和尚早就半带迷糊了。 洪巴直问石小开,道:“请问你是……” 石小开道:“你老还不知道,在下石小开,小风城的石不全乃家父。” 洪巴双眉一挑,道:“噢,石不全石老是你爹呀!” 石小开道:“你认识我爹?” 洪巴道:“当年就久仰大名,但以后,曾闻令尊突然伤残,令人不解。” 石小开道:“原来你老也知道家父,真是太好了。” 他免不了斜视宋心儿,更令宋心儿开心地笑了。 “俏郎君”彭朋不爽,他的面皮绷得紧,他有些讨厌石小开。 彭朋这是正常表现,天下没有人喜欢看到别的男人勾搭他的女人。 彭朋冷笑有声,但石小开却不在意。 八方和尚站在门外,道:“洪老,你们谈谈,我去弄些吃的送过来。” 一边的石壮道:“我去外面马车上等你。” 石小开挥挥手,石壮立刻往外走,那兰儿笑对八方和尚道: “大师呀,弄吃的是我们女人的事,走,我陪大师去。” 八方和尚哈哈一笑,当即往附近的灶房走去。 兰儿跟着走,她见八方和尚那么高大粗壮,有着令她愉快的感受,她笑得好媚。 一个粗缸里面装满了米粮,大锅内有些鱼肉之类,兰儿见了并不吃惊,因为这儿真正的和尚不在了。 兰儿的动作很快,她把鱼与肉切的切、煮的煮,米也蒸上了,而一边的八方和尚没有动手。 他只是看着,他的双手伸伸缩缩地就好像欲扑抓甚么。 兰儿双手一拍,对八方和尚笑笑,道:“好了,等着熟了好吃吧。” 她此话甫落,身子突然被搂得平地而起,她已被八方和尚抱在怀里了。 “哈……” 兰儿俏笑,道:“野和尚呀。” “哈……比野和尚还野十分。”八方和尚笑着。 兰儿道:“你想怎样?” “把你吃掉。” 兰儿笑笑,道:“别没吃成我,反把你吃掉了。” 八方和尚道:“那得折腾以后才知道。” 兰儿伸臂反抱住八方和尚的粗脖子,她主动地把樱唇送上去,八方和尚厚厚的大嘴张开,几乎吞了兰儿半张脸,他大舌伸出,兰儿好像吃大饼,于是…… 这两个人也不管附近房中的别人了。 谁也不会去注意附近房内的叮叮当当声。 石小开当然不在意,他对“刀圣”洪巴道:“洪老,何必住在这儿呢,你老移驾我的地方,想吃甚么有甚么,想用甚么也不缺,我有大车在外面,我也会把小风城最好的大夫请来,为你老还有他两位的伤医好。” “刀圣”洪巴对彭朋与宋心儿道:“我没意见,你两位怎么样?” 石小开立刻对宋心儿道:“我那里不但方便,也更安全,去了便会知道。” 宋心儿道:“好呀,我去。” 彭朋冷冷道:“真的很方便?” 石小开道:“去了便知道。” 宋心儿已缓缓直起身子来了。 彭朋随之而起,石小开见这光景,立刻伸手扶住宋心儿,道:“慢慢,我扶你走。” 宋心儿几乎贴在石小开怀里了,这光景看得彭朋十分恼火,哼声不停地自他口传出来。 石壮在大车一边放了个垫脚小凳子,他一个个地把洪巴、宋心儿,彭朋三人扶上车,石小开也跳上车辕。 石壮往庙内看,当然是看兰儿的。 他还未问及兰儿怎么不出来,石小开已开口了。 “开车了。” 石壮指着庙内,道:“兰儿……她……” 石小开笑笑,道:“你快上车咱们赶回去,兰儿认识路,她会回家的。” 石壮不开口了。 他只一听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哈哈一声笑,石壮挥鞭故意大声叫:“哈……呼!” 那当然是要庙内的兰儿知道,他们全都回城里了。 兰儿不是聋子,她早就听到了。 八方和尚更知道,既然是石小开有意撮合,他还有甚么顾忌的,于是…… 马也疯狂了。 石壮的长鞭一路挥打,打得拉车的两匹马几乎乱了蹄,所幸路不远,没多久大车便停在“石敢当赌馆”大门前。 石小开跳下车,他伸手去扶宋心儿。 “到了,宋姑娘下来吧。” 宋心儿微微笑,弱不禁风似的扶紧石小开的手臂跳到大车下,她此刻也不看彭朋,一味地对石小开笑着。 “刀圣”洪巴跳下车,双目直往大街那面看去,对于“跨海镖局”,他有着切肤之痛,如果此刻听听他的咬牙之声,便知道他如何地衔恨。 “刀圣”洪巴是玩刀名家,他却两次栽在君不畏手上,只不过现在他终于明白,君不畏就是“地龙”。 以他刀圣之尊,大概只有败在君不畏手中令他激起一股更好胜之雄心,也就是说,他无法容忍有人骑在他的头上。 这就是江湖,江湖上任何一个成名高手,都持不容许有人凌驾他之上的心态,洪巴就一心要除掉君不畏,不论用甚么手段。 石小开并没有把他接来洪巴三人之事立刻告诉他老爹石不全,那是因为他被宋心儿迷住了。 石小开真的被宋心儿迷昏头了,他命人把赌场后院清出两间客房,特别把宋心儿安顿在那间耳房里。 石小开也请来大夫为三人治伤,当然,赌场后面也摆出精美酒席招待宋心儿三人。 石小开把翡翠与美玉两人分开来,由她二人分别侍候洪巴与彭朋两人。 那彭朋见了美玉与翡翠,便暗中对宋心儿打个暗号,宋心儿却吃吃笑开怀了。 酒席开在大客房,石小开愉快地招待着洪巴、彭朋与宋心儿三人,虽然宋心儿身上仍带伤,如今经过大夫的调治,她好多了。 她也尽情地陪着石小开,大家举杯,就好像多年的老朋友相聚在一起,举杯便干。 这一顿吃到了快二更天才完事。 石小开看看洪巴和彭朋,二人已经醉眼朦胧了。 他暗示翡翠与美玉,侍候洪巴与彭朋两人回房中,那彭朋还说酒话:“今夜我抱着个睡觉的,好不好?” 美玉立刻吃吃笑,道:“好嘛,咱们这就回房去。” 两人摇摇晃晃地往外就走,那宋心儿早已歪在石小开的怀中闭上眼睛了。 石小开伸出舌头舐嘴巴,满面笑哈哈地道:“真的,花瓣似的细嫩,哈……” 他在宋心儿的耳畔细声道:“宋姑娘,我送你回你住的地方去。” 宋心儿只不过嗯了一声。 石小开张臂就抱,他把宋心儿抱在怀:“真轻呀。” 他边走边义道:“传言真不假,女人越轻越美,男人越轻越贱。” 很快地,他把宋心儿抱进耳房中,这耳房君不畏就曾住过几天。 石小开把宋心儿放倒在床上,回身就把门关上,紧接着脱衣裳,他先把宋心儿剥个精光。 宋心儿是有名的毒美人,只不过石小开只觉得她美,可并不知道美人的头上冠了个“毒”字。 石小开如果知道宋心儿的过去,打死他也不敢招惹这个毒美人。 他现在就开始动手了。 他还不知道他是在玩火,而玩火多危险呢! 石小开这时候胆子大极了,色胆包天正是如此。 他只一挺腰杆,便听得“啊”地一声。 这“啊”声不是别人叫的,石小开叫出声来了。 “轰!” 石小开被下面的宋心儿一拨,便横倒在宋心儿一边了。 石小开张口喘气,脸在歪,眼在瞪,就好像害了急惊风似的。 宋心儿哧哧一声笑,她坐在石小开一边。低声道:“男人呢,就是坏在你这家伙上,不知多少人丧了命。” 她匆匆地穿衣裳,当然不给石小开穿。 宋心儿穿好衣衫走出耳房,他找到彭朋住的那客房,却是面色一紧,因为她很不高兴地听得里面的怪声音。 她正要发火骂人了,却已闻得彭朋的声音,道:“我的心儿,得手了?” 宋心儿道:“出来吧。” 房间里有人声,美玉惊呼,道:“你……” “哈……我怎么会同你上云台?一边躺着吧。” 随之传来一声“啊!”,想是美玉被制住了。 于是,另一房中的洪巴出来了。 洪巴不知道宋心儿与彭朋动了歹念,他怔怔地问:“你两位不睡干甚么?” 宋心儿却对跟出来的翡翠姑娘道:“快去告诉你家老太爷,他如果不想他的儿子死,就快些来。” 翡翠一听吃一惊,怎么了?刚才大家还碰杯,怎么转眼变成仇人了? 这是少主人生死关头,她立刻往前面奔去,真巧,总管石壮就守在二门还未走呢。 “不得了!石总管。” 石壮见是翡翠姑娘,笑了道:“别大惊小怪,甚么事?” 翡翠指着后院,道:“快去请老爷子,少主人快没命了呀!” 石壮吃一惊道:“怎么说?” 翡翠道:“我也不知道,不过那女人说,晚了少主人就没命。” 石壮要去后面瞧,翡翠道:“还是去后街把老爷请来,别误了少主人的性命呀!” 石壮一听也对,转头便往大门外走。 这时候“石敢当赌场”正热闹着,今夜的赌客真不少,大约地数一数,总有个六七十人之多。 石家的总管奔回后街老宅内,他把事情向老东家“八手遮天”石不全报告一遍。 石不全听了大怒,他沉声道:“甚么样的江湖人物,怎么也不对我报告便领回来?这是自找麻烦嘛!” 石壮道:“老爷子,快走吧,救少主人要紧呀。” 石不全一掌拍得桌面裂开一道口子,他重重地吩咐两个大汉,道:“走!” 两个大汉两边站,举臂托起椅子,匆匆地便往外走。 石壮已把几个杀手召到。 尹在东、尤不白、莫文中与李克发,四个人一齐抄家伙,紧紧地跟在石不全后面走,没有一人敢吭一声。 从后街到前街,何需多久,一行人便进了“石敢当赌馆”的大门内,如今大伙赌得凶,谁也不知道进来一批拿刀的人。 现在,石不全到后院了。 石不全抬头灯下看,只见耳厢房外站着三个他不认得的人物,其中一个女子长得又白又俏,他还多看了一眼。 石壮拉住翡翠,道:“甚么事,快向老爷子报告吧。” 翡翠还未开口呢,宋心儿却俏生生地迎上来,道:“哪一位是当家的呀?” 石不全冷哼道:“你是谁?” 宋心儿吃吃笑,道:“你大概就是石老爷子了?” 石不全道:“你还未回答老夫,你是谁?” 宋心儿吃吃笑,“刀圣”洪巴开口了:“老夫洪巴,江湖人称‘刀圣’的便是。” 他把名号露出来,石不全几乎从椅子内跳起来,道:“啊,你就是江北久负盛名的‘刀圣’洪巴?” “老夫正是。” 石不全道:“真是失敬了。” 洪巴道:“我来介绍这两位。”他指着彭朋,道:“这位是‘俏郎君’彭朋,另一位名叫宋心儿。” 石不全却并未听过。 他当然不知道这两人,彭朋与宋心儿的地盘是三江,很少往南边的海边来。 但洪巴的名气大,因为洪巴的刀法辛辣。 石不全道:“能把三位请来,石某人荣幸。” 洪巴指着耳房,道:“原本是合力对付姓君的那小子,岂料你这个儿子心术不正,他对宋姑娘不礼貌。” 石不全一怔,道:“这话怎么说?” 洪巴道:“老夫羞于启齿,你进去一看便知。” 石不全立刻命抬他的人把他抬进耳房。 石不全一到床前,啊!他的眼睁大了,张口没吼出声音,双手直摇。 两个抬他的汉子也吃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当他看着面形扭曲、双目怒视、只有一口气的儿子的时候,他大叫:“这是中毒了!” 宋心儿在外面一声冷笑,道:“不错,你儿子是中毒了,而且也快断气了。” 石不全道:“这是谁下的毒手?” 宋心儿道:“你怎么不问为甚么会这样?” 石不全道:“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心儿道:“你儿子把我灌了不少酒,他抱我上床剥光我衣衫,他要干甚么?他爬我身上要行非礼呀!” 石不全道:“所以你下毒手?” 宋心儿道:“我不想被你儿子污辱。” 石不全道:“你用的甚么毒?” 宋心儿吃吃笑了。 石不全一惊,道:“你笑甚么?” 宋心儿道:“石老,我的外号‘毒美人’,在三江地方哪一个不对我让三分,我老实对你说,如果想解我的毒,大概天底下只有我自己。” 石不全冷哼一声,道:“你打算怎样解决?” 宋心儿慢慢走到彭朋面前,她还嗲声嗲气地道:“我的郎呀,你说怎么办吧!” 她把身子也靠向彭朋,一副温柔的样子。 彭朋说话真简单,他重重地道:“对这老儿说,他如果想要儿子,就用银子换。” 宋心儿道:“情郎呀,咱们开价多少呀?” 彭朋道:“白银一万两。” 石不全火大了。 他听得全身血脉贲张,大声吼叱:“好哇,敢在老夫头上敲竹杠呀!” 不料彭朋却沉声道:“答不答应一句话,不答应我们马上走。” “走?一个也休想走。” 这话是石壮说的,他一招手,大叫:“围起来!” 于是,尹在东四人把宋心儿三人围住了。 洪巴冷冷道:“找死不是?” 石不全道:“你们是预谋。” 洪巴道:“只怪你的儿子色迷昏头了。” 石不全手一挥,叱道:“都退下!” 宋心儿哧哧一笑,道:“倒省得我的毒物出手了。” 她果然早暗自摸一把毒物在掌中,灯光下,谁都看到她的右手套了一只皮套。 石不全指着床上,道:“把我儿子救过来。” 宋心儿道:“那得一万两银子,我要百两一张银票,少一个也免谈。” 石不全咬牙道:“啃吃到石某家门来了!”他一顿对石壮道:“到帐房去,照她说的取来一百张百两银票。” 石壮气得一跺脚,转头便往前面走。 石不全已怒指床上,对宋心儿道:“可恶!,你的手段太卑鄙了。” 宋心儿嘿嘿冷笑,道:“也算是你为你儿子出些遮羞费吧。” 彭朋半天未开口,这时候却对宋心儿道:“我亲爱的,咱们也不缺银子花用,一万两银子算甚么,以我的意思,咱们走吧。” 石不全大怒,道:“休逼老夫下绝手。” 宋心儿道:“别气坏身子,我会照我的话做的。”她靠一靠彭朋,又道:“我的心肝,咱们说了算话,拿了银子救他的人,然后,嘻……” 她的动作很夸张,媚得众人心一紧。 彭朋却哈哈笑了。 一大把银票送来了,石壮的额上冒汗水,一副又急又气的样子。 石不全沉喝道:“够吗?” 石壮道:“由帐房支的,够了。” 石不全道:“拿来。”他独目闪着凶芒,伸手取过石壮手上递来的银票。 宋心儿双目直视石不全手中的银票,闻言却淡淡地道:“我们不逼你。” 石不全道:“救人吧!” 宋心儿道:“拿来!” 石不全立刻把银票往桌上一放,道:“人救活过来,你拿银子走人。” 宋心儿取出一粒红丹,那么快捷地往床上的石小开口中塞去,然后取来一杯水喝入口中,只见她也不怕羞地把口对着石小开的口便把一口水吐人石小开的嘴中了。 她还真为银子牺牲。 石不全羞得直冒火,这个女人真够毒。 宋心儿大方地站起来,她拾起桌上的银票便往袋里塞,大床上的石小开发出“哦”地一声,面皮好看多了。 宋心儿当先往外走,石不全咬牙咯嘣响,他不出声拦人,直到宋心儿三人走到院中,石不全开口了。 “站住!” 宋心儿与彭朋回过身,洪巴也哼了一声。 石不全道:“老夫以为你必留了一手,宋姑娘,我们不阻拦你们,请把真的解药也留下。” 宋心儿吃吃笑了。 “高,果然姜是老的辣,不错,我是留了一招,刚才如果你们出手拦我们,你这儿子就别活了。” 石不全道:“拿来吧!闲话就少说了。” 宋心儿手掌一伸,屈指力弹,道:“拿去等一盏茶后再服用,他便可站起来了。” 她不但弹出一粒药丸,而且手一挥间笑开怀了。 她挥的那一招很少有人看见,但如果有人追她,这追的人便上当了。 君不畏就是在不知不觉中上了她的当。 石不全看着宋心儿三人相继走去,他那份恼怒就甭提多吓人了。 “等一醒过来,叫他回后街!” 石壮忙应道:“老爷子,这是咱们的地头上,这三个人算甚么东西,东王庙又怎样,着人去放火烧了东王庙。” 石不全叱道:“江湖上有许多事情已经不能硬干了,以后你们得多用用脑筋。” 石不全不走前门,他由两人抬着从赌场的后门回大宅院,一路上骂不绝口。 宋心儿一路上笑着回到东王庙。 也真巧,八方和尚睡着了,兰儿刚刚走到庙门外,忽见黑暗中奔来三个人,她机灵,立刻躲在暗中瞧,她发现三个人往庙内走去,这不是少爷请去的三个人吗? 兰儿心想:“他们三个怎么半夜回来了?” 她溜到后墙窗下听,果然她听得吃一惊,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呀? 宋心儿的话是愉快的:“洪老,这一趟你到南边来,捞了些甚么?” 洪巴道:“先是丁一山那小子,太湖他们混不下去了,跑到海上找目标,被姓君的断了财路,他给我银子一千两,要我除掉姓君的,嗨,想不到姓君的是传言中的‘地龙’,老夫丢不起这个人,才与两位联手,真是的……” 他未说下去,却听得宋心儿道:“洪老,咱们同八方和尚再合作,只不过银子如何分呀?” 彭朋道:“我们听洪老的。” 洪巴道:“不,点子是你两位出的,我听两位的。” 宋心儿吃吃一笑,道:“那好,咱们三三九,每人三千两,余下一千就给八方和尚了。” 洪巴当然点头同意,银子三人当时就分了。 那八方和尚还在呼呼大睡呢。 石小开又活了,只不过当他明白自己上了宋心儿的当以后,他冷笑了。 他应该发火生气才是。 石小开不是个没有脑筋的人,有关这一点,他爹石不全最清楚,所以石不全有许多大的方针都会同这个宝贝儿子作商量。 石小开明白一件事,他知道宋心儿他们不会马上离去,因为宋心儿与洪巴等已与君不畏约定,他们要在望月谷大拼斗。 江湖上有个不成文的惯例,那便是双方有约就得赴约,否则,失约的一方就别再混了。 石小开算日子,到时的望月谷应该是个月明之夜,双方必然各有准备,那么,他为甚么不守在暗中捡拾便宜? 石小开冷笑,他心中也在思忖:石家的银子也是你们这两批人可以伸手索要的?看吧,叫你们连本带利吐出来,我石小开还要索你们的命! 石小开把这事也对他爹石不全仔细地报告过,于是,石不全也笑了。 就在这时候,兰儿来了。 兰儿本来躲在东王庙后面偷听宋心儿三人的话,她越听越害怕,知道不能再留下,便匆匆地赶回城里来了。 兰儿把听到的话向石小开仔细地说了一遍,当然她不会把她同八方和尚那一段向石小开提说的。 石小开听到兰儿的话,对兰儿大加赞赏,只不过当他听得宋心儿三人已把讹诈去的一万两银子分了赃,他愤怒得直咬牙。 ※※※※※※ 这几日小风城似乎风平浪静了,而且平静得出奇。 平静得有些过份,便会令人有窒息之感,如果说“山雨欲来风满楼”也许较为合适。 君不畏在苗小玉的体贴服侍下,他不但伤已痊愈,而且精神比之以前更旺盛。 苗小玉十分担心八方和尚曾经留下的话。 八方和尚约君不畏十日后的半夜子时,在东王庙后面的望月谷决一死战。 苗小玉算算日子,应该就在今夜,她苦恼了。 君不畏却并未放在心上,这一天他吃得更多,也笑得更多,就好像他把决斗的事忘记了。 苗小玉不能阻止决斗的事,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希望同君不畏一齐去赴约。 苗小玉很忧心,就如同她哥苗刚一样,很想同君不畏一齐前往。 苗刚相信,他镖局的力量也不容忽视,至少也可以帮助君不畏压住阵脚,拦下一半敌人和力量。 苗刚一人便可以抵住八方和尚,如果苗刚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战术,他可以缠住八方和尚。 跨海镖局上下是一心的,只因为君不畏对镖局的贡献令他们感动,便也使得大伙这几天心神闷得发慌。 苗家兄妹想不出办法,大伙全都干瞪眼。 君不畏好自在,他吃过晚饭便躺在床上睡着了,他好像忘了有决斗这回事了。全镖局只有他一个人睡得着。 苗小玉急得直搓手,苗刚不时地往外望。 苗小玉见君不畏睡得酣,她便只得回转自己房里,只不过她又不时地命黑妞儿在窗外偷偷窥探君不畏。 黑妞儿总是回答:“君先生睡得很好。” 快半夜了吧。 已经半夜了,苗小玉数着指头算一算,自言自语地道:“难道不是今夜,是明天夜里?” 她伸头看窗外明月,又自言自语:“也许,唔……也许自己紧张得把决斗的日子记错了。” 于是,苗小玉把黑妞儿召过来了。 “他仍然睡得很好?” 黑妞儿道:“一动也不动,睡得真酣,大概伤养好了体力需要恢复才这样吧。” 苗小玉道:“都过了三更天了,你去睡吧。” 君不畏早就站在望月谷内一块凸出的大石上了。 他才刚刚站定,附近传来沙沙声,在深草丛的波动下,冒出四条人影。 不错,八方和尚已站在君不畏的左边三丈远处。 “刀圣”洪巴冷凛地站在君不畏的正前方,脸上一副孤傲的令态,他每次对敌总是冷傲的,因为他已冷傲了数十年。 彭朋与宋心儿却并肩站在君不畏右方,两个人这时候还手拉手,好像不是来拚命,而与赏月的一对情侣差不多。 五个人照上面了,可是谁也未曾先说话。 虽然没有人说话,却听得冷笑声连连。 君不畏没有冷笑,他的样子很平淡。 僵持只是刹那间,洪巴当先开了口:“算个人物!” 君不畏道:“我是人物,你就是狗屎。” 洪巴冷哼道:“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不错,我们以四对一,其目的就是要取你性命,因为老夫输不起,数十年的风云江湖,不能由你这小子一马扫。” 君不畏道:“长江总是后浪推前浪,你不能永霸刀艺称老大。” 洪巴道:“杀了你老夫依然享‘刀圣’之尊。” 君不畏道:“即使你胜了,也不是自己一人之功,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洪巴道:“就算你知道老夫欺世盗名吧。你已消失在江湖中了,嘿……” 八方和尚道:“洪老,动手吧。”他踏前一步,又道:“倒是想不通,你这小子这几天躲到甚么地方去了?” 君不畏道:“你以为我躲在甚么地方?” 八方和尚道:“你必然受了伤,你必然……”他手指宋心儿,又道:“你难道没有中宋姑娘的毒?你是怎么躲过的?” 宋心儿接道:“你应该在不知不觉中毒发身亡的,你是怎么躲过这一劫的?” 君不畏道:“你们已经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了,我是‘地龙’,地龙本身就有百毒不侵的本能。” 宋心儿叱道:“那是真正的毒虫,你不是,你仍然是个人!” 君不畏吃吃一笑,道:“宋心儿,你好绝情呀,咱们曾经睡一张床呀,你对我是那么地温驯,你的……” 彭朋气得面色泛青,宋心儿厉叫一声,道:“你……不要再说了!” 君不畏道:“我说的全是实话呀,你……” 宋心儿叱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候我的心也交给你了,可是你却对我虚虚实实,你可曾听过那句伤感的话吗?你以为我无情无义对你下毒手吗?”她缓缓地举首望着明月,口中喃喃地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君不畏听得清,他嗤之以鼻道:“你狗屁,你都想要我的命了,你还拿情逗我呀,哈……” 宋心儿道:“你叫浪子,你怎知道甚么叫爱之深恨之切的道理,你……是个聪明的猪。” 君不畏突然厉声道:“你是黑道毒罗刹,我乃北地一浪子,咱们逢场作戏还可以,玩真的?你忘了我是浪子呀!哼,你不是身边又有这么一位男不男、女不女的俏郎君在陪着你吗?” 彭朋早就忍耐不住了,他厉吼如虎道:“老子毙了你这畜生!” 他的人随着叫声已弹向半空中,半空中也传出“哗哗啦啦”的算盘声。 君不畏上过他的当,君不畏知道彭朋的算盘子中有炸开花的铁珠子,上一回在东王庙一战,他差一点被炸死,就为了这回事,他这几日想得多。 君不畏乃掷镖高手,他的掷镖功夫可以渊源於百年前的神镖将胜英。 君不畏当然苦思着如何破解彭朋的算盘子儿。 此刻,彭朋的算盘子尚未射出,而君不畏却已错身往后躲。 他不会往前方,前方站着老洪巴。 他也不会往左闪,八方和尚等在那儿。 彭朋弹落在大石上立刻又往君不畏扑去,便也听得“飒”声传出。 于是,君不畏忽然迎着射来的一溜星点回扑上去。 君不畏的左手便在此时抖出一只小小长形布袋,那么准确地便把空中射来的几点黑星收进他的布袋中了。 他不只是把射来的星弹收入布袋,且在他尚未落地而快要落地的刹那间,布袋忽然又抖散开来,一片星芒射向左侧的八方和尚。 “打!” 八方和尚本欲出手,见一片黑星射来,他抡动手提钢念珠便打。 只听得叮当声中传来一声爆炸,“砰!” “啊唷!” 八方和尚以手捂住半张红面皮疾退又闪,霎时间鲜血自他的手掌外溢,只差未炸瞎他的眼。 这只是一个来回起落间的事,君不畏又掠过重扑过来的彭朋,便也撩起一蓬血雨在他的身后洒向空中,只听得彭朋杀猪似的一声尖嚎:“噢!” 君不畏的一刀反手切在彭朋的后背上,入肉一寸深,那一刀任谁也看得出,君不畏不要姓彭的活了。 “俏郎君”彭朋往地上歪着,但他手中的算盘子儿却像连珠炮似的抖出来了。 只不过君不畏的闪躲很妙,而且也用手中布袋收了不少,直到彭朋一声咒骂:“你娘的老皮……唷……” “毒美人”便在此时奔向俏郎君,她急叫:“阿朋!” 彭朋戟指君不畏大叫:“杀了他!我不要这小子再活,去,杀了他呀!” 宋心儿看着彭朋的背上一刀,她的面皮也变了。 宋心儿高举着双手,她不用看,双尖刀已往君不畏奔上来了:“我跟你拚了!” 不只是宋心儿,八方和尚也扑上来了。 君不畏大声地笑道:“洪老头,你怎么还不出手?” 洪巴没出手,他一直在看,他发觉君不畏又有了长进,君不畏怎么会想出以布袋把彭朋的算盘子儿收去? 洪巴当然也联想到,君不畏既然想出办法破解算盘子儿的爆炸,他就一定想到防护宋心儿的毒,那么,他也许已想到如何对自己下刀了。 洪巴就是想得多。 他本来就老奸巨猾,当然就会把事情先想通。 江湖上既会用脑筋又会出刀的人,这个人就会命长。 洪巴今年六十了吧! 君不畏呼叫洪巴,并未把洪巴叫得出刀,洪巴反而往大石后面退,他好像是准备逃走了。 空中再一次响起“叮当”之声,闪掠中君不畏发觉不见洪巴了,他不由心中一紧。 八方和尚真狠,流着满面鲜血,双手抓紧钢念珠便直往君不畏的头上套去,他的前身大敞开,那光景便是要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样子。 另一面,宋心儿七刀刺空,反手一把毒粉撒出手,她口咬一刀,右手一刀平地撞向君不畏。 这两人来得凶狠,任谁也知道要赶快躲。 君不畏不躲。 他不但未躲,而且还一头穿过那片毒雾迎上宋心儿。 “噌!” “啊!” “轰!” 声音连串,只见宋心儿落地就倒,她的右足好像挨刀了。 她未站起来,却也回头掷出一把刀:“打!” “当!” 君不畏拨落射来的刀,他刚旋身,头顶上一串念珠套下来。 君不畏本能地举臂去拨,却被念珠套上左臂了。 八方和尚用力收,君不畏悬空而被带向半空中。 好一只巨掌就快击中落下来的君不畏了,便在这时候,在石后一团人影也飞出来了。 是的,“刀圣”洪巴就在此绝佳时候出手了。 “杀!” 好一声厉吼出自洪巴之口,半空中往下沉的君不畏右手尖刀疾削,他削中那只欲击打他的巨掌。 “咔!” “唔……” 八方和尚的右手不见了,好一股鲜血洒出来。 八方和尚的右手虽断,也痛得他大叫,但左手仍然抓紧那串套牢君不畏左臂的念珠用力往大石上摔去。 也就在同时间,洪巴的刀也到了。 听吧,空中响起金铁撞击声如五月火炮,君不畏的口中闪出一道电芒,然后他被摔在大石上,震得他七荤八素。 “啊”声起自两个人,不,应该是三个人,因为君不畏在错步想站稳的的候,洪巴的刀那么巧地切过他的后大腿上,足有半尺那么长。 那八方和尚已无力再握他的念珠,旋着身子在狂嗥。 洪巴被君不畏口中的电芒切过他的下巴连到胸前,几乎就要了他的老命。 于是,望月谷中这一战,就这么结束了。 君不畏退出七八丈,他急忙用手中布袋用力地把大腿紧紧扎起来,冷然地一瞥,便往黑暗中奔去。 他要马上治他的伤要紧。 望月谷中只剩下八方和尚四个人了。 四个人全部受了重伤,如果能走路,大概只有八方和尚与洪巴两人还勉强。 宋心儿抱腿尖嚎,大骂君不畏狗东西。 彭朋已死去活来五次之多,他手中空抖着算盘架,这时候他已骂不出声音了。 八方和尚痛得站站坐坐,悔恨自己为甚么举手去打人,如果他只以双手紧抓念珠狂摔,君不畏就拿他没办法,非被他摔死不可。 他悔恨也咒骂。 只有洪巴没出声,他正取出随身的刀伤药为自己的伤处敷药,只要少流血,他就会有救。 四个人如此痛苦地挣扎着。 宋心儿开口说话了。 她抬头看看天色,道:“和尚,你也别再回去了,东王庙还给那几个和尚吧。” 八方和尚道:“为甚么?” 宋心儿道:“你如今受了重伤,你难道就不怕小风城石家的人找去?” 八方和尚愣了一下,道:“这倒是忘记了。” 宋心儿道:“洪老,你也快快离开此地吧。” 洪巴道:“你说得对,我们都不能再住下去了。” 彭朋道:“亲爱的……我……” 宋心儿道:“不用愁,咱们慢慢地走,咱们先治一治身上的伤,我身边有的是刀伤药。” 八方和尚过来了,他举着断臂急道:“宋姑娘,快呀,快先给我治一治伤,我快把血流光了。” 宋心儿道:“应该的,你看你这断臂多么厉害,鲜血就像泉水一般流不停。” 八方和尚把个断臂送到宋心儿面前,道:“快呀……” 宋心儿自怀中摸出一把药粉,她用力地按在八方和尚的伤处,便听得八方和尚吸大气地道:“唔……不痛了,不痛了,好凉爽啊。” 宋心儿吃吃一笑,道:“和尚,我为了减少你的痛苦,才使用我的蚀骨夺命粉,你马上便一点痛苦也不会再有了。” 八方和尚还未听出宋心儿的话,他点头。 只不过点了两三下,立刻欲跳起来,大叫:“甚么?蚀骨夺命粉,你……” 宋心儿冷笑了。 八方和尚欲挥拳,但他的左臂已很难再提得起来,他厉吼:“贱……人……你……” 宋心儿道:“和尚,你又何必活得残缺不全呢,我可是为你好,让你少受罪呀。” “轰!” 八方和尚好大的躯体往宋心儿压过去,但宋心儿往一边闪两尺便躲过了。 八方和尚真叫死不瞑目,他的一双眼珠子几乎滚出眼眶外面了。 洪巴不为所动,他只是淡淡地道:“这样也好。” 宋心儿道:“洪老,你不以为我残忍吧!咱们这是不是相残?” 洪巴道:“老夫见过的场面多了,这又算得了甚么!” 宋心儿似乎满意地一笑,她伸手去八方和尚的袋中摸去,而且很快地摸出一把银票。 她笑得很甜,道:“和尚,你用不到这些了,我为你收下了。” 真叫毒美人,果然毒得可爱又可恨。 彭朋对洪巴道:“洪老,你要不要分一些?” 洪巴忙摇手,道:“不用,不用。” “哈……”这一声笑真吓人呢。 笑声本来是好听的,任何一种笑,除了奸笑、冷笑令人不悦之外,别的笑都应该很好听,但此时传来的大笑不但不悦耳,甚至还令人毛骨悚然。 “谁?” 宋心儿忘了伤痛,怀中暗暗摸了一把毒粉。 彭朋双目四下瞧,却甚么也没有看到。 洪巴看到了,因为草坡中有一团黑影出现了。 渐渐地,三个人全都看到了,只见两个大汉分两边抬着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位老者,不用多猜就知道此人是谁了。 是的,石不全来了。 石不全的儿子石小开也来了,石小开紧紧地跟在椅子后面,他的手上提着一把东洋刀。 石不全的椅子抬到大石右面,他的双目只有一目露出来,因为江湖上都知道石不全自毁一目,而且又是当众出手,所以他一直戴着眼罩。 他的一腿也被他当众砸烂膝盖,就为了一个“狠”字。 石不全很愉快,他吃吃地笑着。 洪巴不笑,他沉声道:“父子两人全到了!” 石不全忽然不笑了。他的右手戟指,冷然地喝叱:“不长眼睛的东西,你们好大狗胆,啃吃到我姓石的头上来了。” 冷笑连声,石小开道:“爹,少同这些北地佬多说废话,宰人吧!” 宋心儿嘻嘻笑道:“唷,那不是可爱的少东家吗?怎么了,你又不爱我了?” 石小开大怒,叱骂道:“臭婊子,烂女人,你是个毒心肠的母狗,你等着,本少爷就要剥光你一身衣裳,叫你曝尸在这望月谷中,万蚁吃你的一身白肉,万蛆蚀穿你的一身贱骨头,你等着!” 石小开果真气极了,他差一点被这毒女人玩死,如果真是那样死去,石小开才真的贻笑大方了。 石小开把恶毒的能骂的字眼全用上了,宋心儿却听得心惊肉跳,但她的表面却又十分镇定。 宋心儿斜目看着石小开,道:“石少东,别那么气我呀,其实我也有些爱你的,如果此刻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肯为你做一切你叫我做的,你……过来呀。” 石小开沉声道:“你娘的,死到临头还卖弄风骚,可惜老子不领你这份坑人的事情。” 石不全冷冷道:“三位,老夫的那些银票呢?真可惜,只怕是未曾动用了。” 石小开一手握刀,一手往“刀圣”洪巴伸去,沉声冷厉地道:“拿出来!” 洪巴嘿嘿笑道:“石少东,何不自己取呀?” 石小开扬刀道:“拿出来!” 洪巴道:“你不敢对一个伤者下手?” 石小开再吼:“拿出来!” 石小开就要刀劈了,洪巴便在这时候出刀了。 “刀圣”洪巴刀无虚杀,他的那把锋利尖刀已沾上石小开的胸上了,而石小开并不惊慌。 石小开快步往后闪,他闪得十分妙,显然石小开的武功不弱。 如果洪巴未受伤,石小开早就被尖刀开膛了,洪巴有着无奈的脱力感。 便在这时候,半空中发出扑噜噜衣袂震飘声,一团黑影罩过来。 黑影中发出一声冷叱:“找死!” “啊!” “刀圣”洪巴正追杀石小开,头上被人拍了一掌,仅仅一掌,洪巴便倒在石小开的面前了。 那黑影真快,弹跃间又飞回那张椅子上了。 石不全露了一手大力金刚掌并不为奇,奇的是他那种飞扑,那比好人的身法还利落。 “杀!” 石小开的东洋刀像切西瓜似的抹过洪巴的脖子,好大的一颗人头滚向草丛里。 石小开东洋刀在洪巴的衣衫上挑了七次,他伸手取过一叠露出来的银票。 他连数一下也未曾数,一古脑地塞入袋中了。 这只是刹那间的事,“刀圣”洪巴已了结在望月谷中了,他的尸体就在八方和尚附近。 他老人家再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其实他早应该想到免不了这样的结局,因为他的生命早就与刀结合为一了,有道是“瓦罐不离井边破”,玩刀的就会死在刀下。 现在,石小开耸耸双肩,提刀站在彭朋面前了。 石小开也一样地向彭朋伸手,道:“拿来!” 彭朋连眼皮也未抬一下。 彭朋是跌坐在一滩血上,月光下看不真切,宛似坐在一片尿水上。 他的手中握了个空空如也的算盘架子,架框闪着微弱的光芒,如果不细看,谁也不知道他手上拿的甚么玩意儿。 石小开愤怒了。 石小开的东洋刀就快要戳中彭朋肩窝了,石小开是要把彭朋那弯佝的上身戳正,因为这时候是他在耀武扬威,形势上他也是站在不败之地。 他的刀尖顶中彭朋了,而且也快把闭目不动的彭朋顶得上身往后歪。 只不过彭朋仍然闭着双目,而且嘴巴半张,这样子看来他就如同死了一样。 石小开就一愣,还以为彭朋真的死了,于是…… 于是他微抖着上身嘿嘿笑了。 他当然是得意地笑了。 石小开笑了,他的东洋刀就快收回来了,便在他刀把将横之时,突然间一溜箭雨迎面激射过来。 随着一溜箭雨,彭朋手上似弹簧的响声,他手上立刻多了一件似刀又似尺的东西,和身直往石小开撞去。 彭朋的口中还在笑。 他这时候能笑得出来,也算够人物的了。 他不但笑,而且还说了一句令人听来起疙瘩的话。 “我的儿,咱们一齐上路吧!” 石小开的动作快极了,如果射来的一拨利箭只有一两支,甚至三两支,他大概都能躲得过,可惜一下子就是十二支。 十二支利箭不是箭,那是彭朋的算盘上串连珠于的铁支架,当彭朋把暗钮处拉开后,算盘铁框在他以内力反弹之下射出了。 石小开的东洋刀上下左右狂拨又打,他展开身法虚实不定地跳跃,口中已忍不住“噢”了一声。 “轰!” “叭!” 彭朋的身子如影随形,差半寸旋身,半空中的黑影又弹回那张椅子上了,是的,石不全出手了。 石不全救下儿子,他沉声道:“真的没长进,面对一个要死的人,你应该更小心才是。” 太近了,石小开如何小心? 石小开站定以后几乎倒下去,他的左手抱住左腿直吸大气,他的肩头上也中了支箭,入肉两寸深。 石小开也是狠角色,他咬牙拔出腿上的一支箭,抛在地上,只走了三大步便站在彭朋身前,东洋刀已扬起来了。 石不全道:“他已经死了。” “杀!” 石小开双手抱刀杀,生生把彭朋的头切掉。 人已死,他照样杀,而且下手更绝情。 “毒美人”宋心儿一点也不震惊,她甚至还在冷冷地笑,冷冷地看着石小开。 而石小开的东洋刀却已挑开彭朋的上衣,找到一大把银票,而且还有几件古玩,这令石小开呵呵笑了。 他一样也不留地全部塞入口袋中了。 现在,石小开走向“毒美人”宋心儿了。 宋心儿仍然在笑,她越笑越好看。 她把一张桃花似的面庞半仰起来,双手按在她的伤处,而且还一揉一搓的样子。 她的右腿白骨泛光,不但挨刀,而且还被刀切掉一大片腿肉,骨头也露出来了。 她现在就在紧紧地摸着,但她的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对于石小开的逼来,她表现得就如同一个受难的人突然遇到自己的人来救她似的。 笑着,宋心儿道:“石少爷,你受伤了吧?” 她还有这种心情,实在令人喷饭。 石小开耸动鼻子,叱道:“少来!你应该为他们的死去而负责。” 宋心儿道:“是吗?” 石小开道:“都是你这贱人,娘的老皮,你又不是甚么黄花闺女,却装得像个甚么贞节烈女,以为你们就那么容易得手了?娘的皮,这是我石家的地头呀!” 宋心儿却吃地一笑,道:“石少爷,我不愿意失去弄银子的机会嘛,你知道咱们行走江湖不就是为了银子吗?你多多担待嘛。”她指指地上的尸体,又道:“他们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我也不去多想了,石少爷,你如果放我一马,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你说好不好嘛?”她撒起娇来了。 石小开嘿嘿笑了。 突然,石不全吼叱道:“小开,你若再接近她一步,你就会没命了。” 石小开立刻大步往后退,宋心儿道:“来嘛,你看我已经伤得这样,我能对你怎样?” 石小开停下身子,沉声道:“宋心儿,你把双掌摊开来给我瞧瞧。” 石不全叱道:“真没出息,你还想收留她呀?你如果真如此,必死无葬身之地。” 石小开冲着他爹淡淡地道:“爹,你就以为儿子没有出息吧!” 他“吧”字出口,猛可里大旋身,一道冷芒自他的手中直飞而去,“嗤”声甫起,便听得好凄厉的一声尖叫。 “哦!” 宋心儿的双手用力地抓住那穿心的一刀,她的口角已有鲜血外溢。 是的,石小开的东洋刀突然掷出,宋心儿连躲的机会也没有,她被刀扎透后心。 等到那股子烟雾消失,石小开方才走过去拔出他的那把东洋刀,只见刀身上一团黑紫,不由得低头看着已死的“毒美人”宋心儿,他更吃惊了。 只见又是一股灰烟冒自宋心儿的身上,且发出辟辟叭叭响声,不旋踵间,宋心儿的衣衫和血躯只剩下一副白骨与一滩血水,连头发也随风飘起来了。 宋心儿早就不想活了。 彭朋死了,她就想找机会对石小开下手,如果她有机会对石小开展开攻击,石小开就会像她一样化为脓血和白骨一堆,与她死在一起。 可惜,她的目的被石不全识破,而石小开又突下毒手,宋心儿真是死难瞑目。 宋心儿在石小开恶言要她死得蚁噬蛆蚀之后,她就暗中把她身上最毒的化骨毒水瓶暗暗取在手中了。 宋心儿死了,石小开气得直躲脚,因为宋心儿的衣袋里装了不少银票,如今已化为乌有,他怎能不火? 石不全抬头看天色,他对儿子道:“回去吧,下一个就是那个姓君的,哼,谁弄了咱们的银子,谁就得死……” 石小开道:“爹,刚才你也看到了,姓君的果然武功奇高,想收拾姓君的,我们得好生设法对付他了。” 石不全道:“我仍然觉得姓君的没甚么了不起。” 他把手在椅子背上一拍,道:“走……回去……” 两个大汉抬起椅子便往小风城奔去。 石小开临去,他还回头看看望月谷的夜景。 望月谷的风景实在不错,如果地上不是躺着几具尸体,这儿还真充满了诗意。 武侠屋扫描yaayooocr 第十一章 怒杀赌仙 君不畏受伤了,而且大腿上的一刀令他难以忍受地痛,他咬牙苦撑,直到黑暗中迎出两个人。 这两个人不是别人,苗家兄妹来了。 苗小玉飞一般奔过来,她低叫:“君兄……” 苗刚随即拉住君不畏,他从君不畏的头上往下边看,直到他伸手去摸君不畏的裤子。 “哎呀!兄弟,你受伤了。” 君不畏笑笑,道:“我有得赚。” 苗刚道:“伤得如何?” 君不畏道:“我是走着回来的。” 这话就是说,他的伤并不重,他还可以走路。 苗小玉心痛地道:“刚养好身子又受伤了。” 君不畏道:“别为我难过,苗小姐,不值得。” 苗小玉道:“那是你说的,我能不难过吗?”她对苗刚点头,道:“哥,麻烦你背他快回去吧,他正流血不止呢。” 君不畏道:“不用了。” 苗刚已站在君不畏身前,他拿桩蹲着笑笑,道:“来吧,兄弟,你趴在我背上。” 君不畏不客气了。 他这时候真的很难受,有人背他那是求之不得的事。 月色朦胧,夜幕低垂,君不畏被苗刚背着从镖局的后门走进后院里,苗刚把君不畏放在客室床上的时候,苗小玉已忙叫黑妞儿去请大夫了。 黑妞儿一看天色,都快五更天了,对于君不畏的再一次受伤,她也有抱怨:“真是不爱惜自己,把挨刀当成喝稀饭一样平常,真是有毛病。” 她一路走,一路嘟哝着,直到把大夫请回镖局。 这年头有很多巧合的怪事,但如果仔细推敲也就十分平常了。 小风城一共有两家大药铺,这两家的大夫都是名医,“跨海镖局”的黑妞儿把一位大夫请去治君不畏的伤,而另一位大夫这两天回乡下治病未回来,于是,事情就发生了,因为“石敢当赌馆”的石壮也去找大夫,听说大夫去了镖局,他老兄便也追到镖局来了。 石壮要请大夫,那当然是为了石小开。 石小开的腿上及肩窝被彭朋的算盘上的钢支架穿中,如今他躺在赌馆后面哎呀叫。 守在石小开床前的不只是赌馆的三个女人,还有个“江南赌仙”钱大山。 石壮听说大夫去了镖局,立刻想到必是姓君的受了伤,姓君的伤势如何? 石壮当然想知道君不畏的伤是否严重,如果君不畏躺在床上不能行动,那就是大好机会了。 石壮半带笑地敲开了镖局大门,开门的不是别人,乃是一大早正在前院练功夫的副总镖头罗世人。 罗世人的长短刀放在长廊上,他赤手空拳地出了一身大汗,全身直冒气。 罗世人拉开大门一瞪眼,因为他对石家没好感。 “你……嘿……大总管驾临了,什么指教?” 石壮面上仍然笑,他一边笑一边举首看里面。 罗世人道:“你看什么?” 石壮道:“是这样的,我去请大夫,药铺的伙计说大夫来你们这儿了,他人呢?” 罗世人道:“石兄,我以为你一定听错了。” 石壮一怔,道:“甚么听错了?” 罗世人道:“天不亮我就在这儿活动筋骨,几曾看到什么大夫来治病。我问你,我们这儿谁生病了?” 石壮一瞪眼,旋即吃吃一笑,道:“罗兄,你别同我打哈哈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谁受伤了?” 罗世人道:“谁?” 石壮粗声道:“那个姓君的小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哈……” 罗世人暗自一惊,他却耸耸肩道:“老实说,我们已有许久未再看到君先生了。” 石壮道:“少来,死不承认不是?” 罗世人面色一寒,道:“可恶,大清早来找麻烦呀?” 石壮也冷笑,道:“你敢叫我进去搜?” 罗世人怒道:“你凭什么?” 石壮嘿嘿冷笑了。 他把目光一闪,奸笑道:“不叫我搜便是承认姓君的在里面。”他忽然冷哼一声,道:“姓君的弄了咱们不少银子,他应该明白如何善了。罗兄,老实说,咱们都是小风城的人,土生土长在此地,你们犯不着为一个外乡人闹得咱们大家面红脖子粗,更何况,嘿……” 他把嗓门压低,对罗世人几乎是耳语地又道:“何况我们的少爷早就看上你家大小姐,双方早晚就是一家人了,你说对不对?” 罗世人沉哼,道:“那是你们一厢情愿,姓石的,你们眼高过顶,我们眼低看下面,苗姑娘不打算高攀,你们尽早死了这条心。” 石壮道:“我们不会死心,有道是‘姻缘一到,仇人也笑’,只要时辰一到,我们的大花轿就来了,哈……” 罗世人怒道:“请回吧,少在此地耍嘴皮子。” 石壮道:“我等大夫呀,我这么一大早地出来,也是请大夫呀。” 罗世人道:“你们何人受伤了?” 石壮道:“罗兄,你都不告诉我你们何人受伤,我怎么会告诉你?” 便在这时候,街边小巷中有狗叫声传来,石壮回头一看,立刻便笑了。 他指着小巷走出来的人,大叫:“喂,大夫!大夫!” 果然,刚替君不畏治伤的大夫从小巷中走出来了。 事情能说不巧? 那位带着一撮稀疏胡子的大夫往这边一看,不由怔住了。 石壮冲着罗世人一笑,笑得罗世人十分不舒服。 罗世人真想出手揍人,但他忍住了。 他伸头门外看,见石壮拉住那位大夫往“石敢当赌馆”的方向走着,一边还在指手划脚地问什么。 石壮当然是问那位大夫,刚才是替何人治伤,大夫怎么会明白其中关系,他只说替一个年轻人医伤。 这就够了,石壮肯定那人就是君不畏。 既然知道是君不畏,石壮便把这事告诉石小开。 石小开再问大夫,他问得很仔细,当他知道君不畏伤在大腿上的时候,他笑了。 石小开也知道君不畏受了伤,只因为君不畏退走得快,以为君不畏只不过一点轻伤。 如今知道君不畏腿上一刀不轻,他得意地笑了。 大夫很快为石小开把两处伤包扎妥当,石小开这时候拉住大夫,道: “大夫,你说实话,我的伤与那镖局的年轻人的伤,哪一个重?” 大夫道:“若论重嘛,当然是那年轻人重多了,少东家这伤只是被射中,伤口不大,年轻人的那一刀足有半尺那么长,重多了。” 石小开对石壮吩咐道:“诊费加倍,送大夫回去。” 他看着大夫走出房门,这才对一边的钱大山道:“钱老,想个办法,去把姓君的弄死。” “江南赌仙”钱大山吃吃笑,道:“少东,你说,你叫他文死还是武死?” 石小开道:“文死武死都可以,我只是不要他活。” 他似是有点气恼地又道:“他想以手段弄走苗小玉的心,我叫他死在小风城。” 于是,钱大山笑呵呵地走了。 他当然是去设法子弄死君不畏的。 石小开看着钱大山去远,他把兰儿召到身边,道:“兰儿,你暗中跟上去,有机会你就出手,但必须一击而中,我可舍不得你死。” 兰儿吃吃一笑,道:“少爷,我的手段你知道,这一回我在暗中行事,叫姓君的小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说得好像十分有把握,她走得也轻松至极,腰肢扭动着宛如风摆柳。 兰儿也走了,石壮却对石小开道:“少爷,你看他两人行吗?” 石小开道:“我以为机会最重要。” 石壮道:“这件事最好我去向老爷子报告一下,也免得万一……” 石小开摇手,道:“没有甚么万一,等咱们把姓君的干掉以后再向老爷子报告,也叫老爷子高兴。”他顿了一下,又道:“我爹总以为我不够气候,这一回我要爹刮目相看。” 他有些得意地笑了。 “跨海镖局”的人没有一个认识这人的。 这个人也不是小风城的人,他是个外乡人。 这人的长相平庸,平庸得叫人看不出他甚么地方奇特,甚么地方惹人多看他一眼,如果真要挑个地方,那便是这人的一双手十分灵活,灵活得就好像他的十指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泥鳅。 这个人的左眼大右眼稍小,但两眼一瞪真有神。 他此刻双目并未瞪,所以没神。 他依靠在镖局的大门上,手上拿的是一副牌九。 他把装天九牌的盒子打开,镖局的两个伙计就发觉他盒子里面装的是一副牛骨雕刻的天九牌。 “你找谁?” “君不畏呀。” “你认识他?” “老朋友了。” “你贵姓?” “别问我贵姓,你们去对他说,就说他的老朋友找来了,唉,找到他还真不容易,从北方直到海边来,多么地远呀。” 两个伙计一瞪眼,其中一人惊问:“唉,你是听谁说君先生住在我们这儿的?” “又来了不是?你们只对他说,他玩天九牌的对手找来,他便会笑开怀了,去……” 那伙计透着机灵,道:“老先生,你是从北方来?” “来找我的对手君不畏。” 伙计道:“这么办,你在门口等一等,我这就进去问一问,看君先生现在住哪儿,我再回来告诉你。” 老人指指门楣上的黑漆匾,道:“你们这儿不是‘跨海镖局’吗?” “是呀。” “不就对了?君不畏那小子曾告诉我,他住在你们这里的,你还对我老人家装迷糊,快去,对他说我来了。” 伙计怔了一下,道:“你还是要等我进去问一问。” 老人手托天九牌,道:“快去!快去!” 两个伙计走一个,留下一个陪老人。 老人对伙计吃吃笑,道:“喜欢这个吗?” 伙计一笑,道:“很多人都喜欢,可惜我没银子。” 老人道:“我们随便玩一把,不赌银子,如果你输了,你告诉我一件事,如果我输,呶,这锭银子是你的了。” 噢,白花花的五两银子托在老人手掌上,看得伙计也吃吃笑了。 “老人家,你问的一定是重要事情了?” “一点也不重要。” 伙计一想,搓搓手,道:“赌了……” 老人也笑了。 老人把盒子里面的牌拍几下,道:“随便你我各自取两张比个大小吧。” 那伙计伸手去取牌,暗中还用指来摸摸牌底点数。 老人只装不知道,他也任意地取了两张在手上。 伙计把牌摊开来,哟,好大的一个九点。 伙计笑呵呵地搓着手,准备取那五两银子了,不料老人也把手上牌摊开来,却是地罡,正吃伙计九点。 伙计立刻不笑了。 老人把牌收起来了。 他收回盒内五张牌,那伙计就是没发现老人手掌还多了一张牌,他当然要输。 老人哈哈一笑,道:“伙计,我只问你一件不关重要的事情,君不畏在里面吗?” 伙计还真的一阵迟疑,才在无奈下点点头。 只点头便等于承认君不畏在里面了。 老人立刻哈哈笑了。 老人笑了几声,突听得粗重的声音传来,老人举目看过去,只听得一人大声道:“喂,找君先生干甚么?” 老人回以大声,道:“老夫与小君有约定,我们要在牌上赌高下的。”他举举手中的一盒牌九。 那人走过来了,进去的那个伙计就跟在来人身后面。 “总镖头,就是他。” 来人正是苗刚,他正与妹子两人坐在君不畏房里,忽听是君不畏的老朋友来了,他就要出来见来人,却被君不畏拦住了。 君不畏告诉苗刚,他没有甚么朋友,更没有老朋友,他只是个浪子,一个只求眼前的浪子。 苗刚立刻提高警觉了。 他大步走出来,果然看到一个老人站在大门下等候。 “老人家,你很喜欢赌牌九嘛!” 老人笑笑,道:“我那君老弟与老夫是同路人,我们赌三天也不累。” 苗刚冷然道:“他走了。” 老人道:“他在里面。” 苗刚道:“老人家,别强人所难。” “怎么叫强人所难,老朋友来了不能相见吗?” 苗刚道:“对不起,君先生此刻不方便。”老人道:“你不是说他走了吗?” 苗刚道:“你老又强人所难了,君先生不见客。” 老人抖着一盒牌九,道:“我千里迢迢地赶来,见一面也可以,太过份了吧!” 苗刚道:“如果你再等上十天八天来,我答应带你去见君先生。” 老人冷然一哂,道:“甚么东西,还要老夫等那么久,就不信他今天不见我。” 他把身子一横,这就要直闯了。 两个伙计一见一齐出手:“喂,来硬的不是?” 话才说完,老人单臂猛一抖,两个伙计真听话,两人一连退了七八步,最后仍免不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苗刚一看,怎么,当着他的面弄翻他的人呀。 他错步又错掌,这就要扑上去了,斜刺里跳过两个人,这两人一出现便大声吼“总镖头,我们来!” 苗刚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是镖师徐正太与丘勇两人奔过来了。 他二人是闻风而来的。 徐正太的上衣还未把扣子扣上,敞着肚子露出栗子状肌肉。 丘勇横身拦,叱道:“老头儿,这可是你玩狠,怨不得我们欺人。” 徐正太道:“撒野不是,看掌!” 好厉害,老头儿左手托着盒子高举,右手巴掌一抡翻飞,便听得两声低哼,徐正太与丘勇左右一歪,看上去就好像两人急忙往两旁让似的,让出一条路来。 “打!” 这是七八个大汉冲过来齐声吼叫。 他们来得真巧,是由海边船上来的人,见有人在他们镖局里动粗,呼叫着便追上来了。 七八个大汉就快追上老人了,猛孤丁老人半转身,便闻得“嗖”声不断。 “哎唷!” 八个大汉纷纷往地上倒,每个人都一样,以手按在脚背上,看一看会气死人,每人挨了一记牛骨牌九,虽然牌九未入肉,却也青肿一个包。 这七八个汉子光脚丫没穿鞋,因为他们刚刚由海边的船上回来。 老者一声冷笑,因为苗刚拦住他了。 苗刚冷然叱道:“你不是来会老友的,你是来找事的。” 老者半仰面,道:“就算是吧。” 苗刚道:“你是谁?” 老者道:“老夫钱大山。” 果然“江南赌仙”钱大山来了。 苗刚想了半天,仍想不出钱大山何许人。 这时候罗世人也来了,跟在罗世人身边的还有十几个镖局伙计们。 伙计们都把家伙抄在手上了,如果苗刚一声吼,这些人就会对钱大山下手砍。 苗刚见罗世人也来了,便对罗世人道:“你曾听过钱大山这名字?” 罗世人直摇头,道:“从未听过。” 不料钱大山沉声道:“你们叫老夫‘江南赌仙’也可以。” 他把名号亮出来,苗刚才冷笑,道:“这个玩人的名号听说过,原来江南赌仙是你呀!”他对罗世人道:“听人说,这老人一向活跃在上海,他怎么来到小风城?” 罗世人道:“也许君先生在上海……” 苗刚点点头,道:“也许……” 钱大山道:“怎么样,你们叫不叫姓君的出来见我?还是要老夫硬闯?” 苗刚道:“果容得你直闯,苗某有何面目再走镖?”他把手一伸,道:“叉来!” 只听得“叮当”一声响,苗刚的钢叉托在双手,他舞了一个叉花,胸一挺,道:“姓钱的,你出招吧。” “哈……”钱大山哈哈一声笑,他满面愉快的样子。 “哈……”又是一声笑,笑声由内屋转出,君不畏走出来了,他,看上去面上血色少,但双目依然炯炯有神。 钱大仙侧目望过去,转角处来了个年轻人,年轻人的后面跟着两个姑娘,一个白一个黑,一个苗条一个粗。 钱大山不细看姑娘美不美,他的双目盯住君不畏。 “你……就是君不畏?” 君不畏道:“你必受人之托吧?” 钱大山道:“何必问那么多。” 君不畏:“你总得告诉我,你受何人之托吧?” 钱大山仍然那句话,“何必问那么多。” 君不畏淡淡一笑,道:“对,我不必问那么多,因为江湖上出刀的人往往根本不认识要杀的人,因为他们只是为银子。” 钱大山道:“废话!” 苗刚道:“兄弟,你出来干甚么,这儿由不得他踩在咱们头上。” 钱大山冷哼道:“老夫已经踩了。” 苗刚挥叉欲上,君不畏已摇摇手,道:“苗兄等等。”他转而对钱大山道:“你老来找我决斗?” 钱大山道:“杀了你!” 君不畏一笑,道:“你当着这么多的人?而且又是在小风城内。” 钱大山道:“甚么地方也一样。” 君不畏道:“官家就会追缉你。” “老夫杀了你,大摇大摆地走出城。” 君不畏道:“在你向我动手之前,镖局这么多好兄弟会拼上命地对你乱刀砍。” 他此话一落,大伙直叫:“对!对!” 小刘与胖黑的声音最大,那胖黑拍着胸脯,道:“君先生,他想对你动手,先把我胖黑摆平!” 钱大山心中一怔,他想不到姓君的会与镖局的人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君不畏却笑笑,道:“钱老,我有个主意。” 钱大山道:“你说。” 君不畏指向小风城外面,道:“城外几里处有那么一座东王庙。” 钱大山当然知道东王庙,那是石小开告诉他的。 他重重地点点头,道:“老夫知道。” 君不畏又道:“东王庙后面有个小山谷,谷名很好听,叫望月谷。” 钱大山沉声道:“知道。” 君不畏仰天大笑了。 他这一笑是有道理的,因为他已等於明白是何人请这位姓钱的来杀他了。 君不畏冷在心中却笑在脸上,道:“钱老是外来的人?” “不错。” “你怎知有个望月谷?” 钱大山立刻瞪眼,他暗自在咬牙了。 君不畏道:“去吧,今夜二更天,咱们来个君子之斗,就在望月谷中一决生死,你以为如何?” 钱大山嘿嘿一笑,道:“你不会溜逃吧?” 君不畏道:“如果我逃,我就不会走出来了。” 钱大山一看现场,四周已围着许多大汉,每一个大汉都瞪眼,好像他们都想吃他的肉一般。 他吃吃一笑,点头道:“好,咱们就这么决定了,老夫二更天在望月谷中等你的到来。” 他说完便走,走得很威风,几曾把镖局的人看在眼里?可也把苗刚等气坏了。 钱大山也想过,君不畏的伤很重,一半天他好不了,便是神仙也难以忍受的伤痛,君不畏又怎么忍得了? 他走得便也笃定了。 苗小玉一直守在君不畏身边,看上去好像依靠着君不畏,实际上她的身子支持君不畏受刀伤的那条腿。 君不畏则敷药包扎不久,他不能用力站在地上,所以暗中苗小玉帮了他一把。 钱大山走出镖局了。 君不畏仍然站在那里,他单腿站定,另一腿稍稍碰地。 如今钱大山走了,他立刻被人架回房间里。 苗刚坐在床一边,道:“兄弟,你真要二更天去决斗?这姓钱的扎手呀。” 君不畏笑笑,道:“去!” 苗小玉几乎要落泪,道:“你这伤……” 君不畏道:“我自会小心的,倒是……哈……” 他还能笑。 苗小玉就娇嗔地道:“人家急死了,你还笑。” 苗小玉以为君不畏在安慰她,她才娇嗔地几乎要落下眼泪来了。 君不畏道:“我不说你们大概不知道。” 苗刚急问:“甚么事?” 君不畏道:“如果姓钱的是石家父子找来杀我的人,那么我敢说,石家父子必定去过望月谷。” 苗刚一瞪眼,道:“可能吗?” 君不畏道:“我断言可能,因为姓钱的是由外地来的,他怎么会知道望月谷?必是石家父子告诉他的。” 苗刚这才点点头,同意君不畏这一推理。 君不畏又道:“所以我才愉快地笑了。” 苗小玉道:“这有甚么好笑了?” 君不畏道:“你想想,如果石家父子去了望月谷,也必然暗中看到一场搏斗,当我负伤走后,你想想,石家父子两人会怎样?” 苗刚一拍大腿,笑道:“拾个便宜呀,哈……” 他也大笑了,当然,苗小玉也笑了。 君不畏道:“为了加以证实石家父子杀了宋心儿四个人,我想苗兄可以派个人暗中潜去望月谷中查看,人死总会有尸吧。” 苗刚点头,道:“对,我这就派个兄弟去瞧瞧。” 苗小玉道:“真希望石家父子杀了八方和尚四个人,他们太过份了,尤其是那个虚有其名的‘刀圣’洪巴。” 苗刚把郭长庚派出去了。 镖师郭长庚过午不久便走出小风城。 郭长庚是在小风城土生土长的人,小风城方圆几十里内,他清楚极了,望月谷中有山果,小时候郭长庚常往那地方去摘山果吃,他现在又去望月谷了。 他先摸进那片紫竹林,然后绕到东王庙后面,小心翼翼地翻过庙院墙,却发现庙内空无一人。 他看见两扇庙门关得紧,从里面上了闩。 于是,郭长庚急忙走出庙外,沿着小路往山坡上走,当他走过一片酸枣树的时候,还伸手去摘了一个酸枣抛人口中嚼起来。 郭长庚快绕过山坡了,这时候他又紧张了。 他担心被别人发现,因为君不畏曾对他说过,只要看到望月谷中有死人,那也就够了,只是别走近,怕的是被人发现安个罪名脱不了身。 郭长庚已经绕过山坡了,矮林中他把头伸出去,只一看便吃一惊。 郭长庚看得清,七只大野狼在谷中的尸体上啃食,有人说狼不吃死尸,那是胡说八道。 郭长庚很想下去赶走野狼,他已拔出他的一对尖刀在手上,就在这时候,他又大吃一惊。 他发现一条身影自山的另一边往谷中奔去。 望月谷的谷底有一条小山溪,溪流只有两丈宽,沿着对岸山边流出望月谷。 对面那人尚未出现,影子已自坡上映出来了。 郭长庚仔细看,发现来的是个女子。 这个女人的身手利落,头上包着浅红色的布,她走到山溪边,手上的刀已高举,尖声大叫:“杀!” 她当然不是杀人,而是往七头野狼奔去。 七头野狼见人举刀杀来,纷纷往山坡上逃,只不过逃了一段路便又停下来,七头狼坐在半山坡上低头看,没有一头敢接近拿刀的人。 郭长庚想笑,因为他在矮林中看得清,那不是“石敢当赌坊”的三位姑娘之一的叫兰儿的吗?她怎么来了? 不错,来的正是兰儿,这位姑娘也狠毒,当他听说八方和尚也死在望月谷的时候,她还暗自叫可惜。 如今她站在八方和尚尸体前面,只见八方和尚的半边画皮不见了,另一边已成碎肉贴上去似的,那只一看便知道是狼啃噬的。 八方和尚那高大的身子,裤子已碎,腿肉也烂了,那地方的肉最肥,狼啃咬得便也最凶。 八方和尚少了一只臂,那不是狼啃去的。 君不畏一刀削断八方和尚一臂,然后八方和尚又上了宋心儿的当,真是死不瞑目。 兰儿绝不是来凭吊八方和尚的。 她是有阴谋才暗中潜来望月谷,只见她左右看一遍,来到那块可以站三个大男人的石头上,然后,她吃吃笑了。 郭长庚惊讶地睁大两眼,因为他发现兰儿自怀中摸出一包东西来。 那包东西还真多,约莫有两斤多。 兰儿把那些灰蒙蒙的粉状物尽往石头上撒,然后又往附近几处平坦地方撒了许多,她还往草丛上洒不少,然后再仔细地打量一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兰儿走得真快,她只几个纵跃,便又越过山溪消失在对面山坡后面了。 兰儿再也想不到她的一举一动全落入郭长庚的眼中了。 郭长庚真替君不畏庆幸,如果今天不是他发现,君不畏就会上大当。 有头野狼子往山坡下溜去,那野狼走近大石边,它拚命用鼻子低头去嗅一阵。 那野狼嗅着嗅着身子晃动起来了。 它只走了几步路嗥叫一声便倒在地上了。 野狼的一声嗥叫之后,另外六头狼不下山坡了,它们夹起尾巴无精打彩地走了。 这光景看得郭长庚也吃一惊,野狼确实有团群灵性,如果不是亲眼得见,他是不会相信的。 郭长庚抬头望望四周,确定没有人,他才匆忙地溜出望月谷,回“跨海镖局”去了。 郭长庚走回镖局的时候,已经是夕阳斜照柳梢头了。 这时候镖局里面的人正清理刀械准备晚饭了。大伙见镖师郭长庚回来,有些人还不知郭镖师外出干什么,便开口追问郭长庚。 郭长庚哪有时间解说,他匆匆忙忙地奔到后院里去,正遇上黑妞儿端了一盆热水走过来。 “你回来了,看到甚么吗?” 郭长庚道:“总镖头呢?” 黑妞儿道:“正在君先生房里,君先生刚睡醒,我这是为君先生倒来热水洗脸的。” 两个人立刻走进君不畏的房中,苗刚一见郭长庚回来,迫不及待地问道:“看到了吗?” 郭长庚喘口气,道:“君先生、总镖头,望月谷果然有四具死尸。” 君不畏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石家父子扮演了一次黄雀,哼,他们想连我也吃掉。” 郭长庚道:“他们已经打算吃掉你了,君先生。” 苗小玉紧张地道:“你发现甚么了?” 郭长庚就把他看到兰儿之事对大伙仔细地说了一遍。 苗小玉一听吃一惊,她的面色也变了。 苗刚愤怒地道:“可恶,太阴险毒辣了。” 君不畏却笑笑道:“那个叫兰儿的女子,我曾在上海吃过她的亏,差一点栽在她手里,这女人太毒,她太忠于石小开了。” 一个人忠于正义之人,这个人就是侠义之士,如果一个人忠于恶毒的奸诈小人,这个人就是作恶。 君不畏已经知道兰儿不会放过他,那么,他还仁义甚么呢? 苗小玉吃惊地向君不畏,道:“如果是这样,你如何防备?” 君不畏一笑,道:“我对那女人早有戒心,如果她同‘毒美人’宋心儿比较,那有云泥之别,不堪一比,你放心,我自有主张。” 苗刚道:“你这伤……” 君不畏道:“找两个人用软兜抬我去。” 苗刚道:“哪有坐着轿去比武的,我看着人去通知姓石的,武斗之事,延后十天再来。” 君不畏道:“别忘了,他们等的就是我受伤,如果我不去,他们马上杀过来。” 苗刚道:“杀就杀,谁怕谁。” 君不畏笑笑,道:“别冲动,他们占不到便宜。” 一边的郭长庚道:“对了,我有个主意。” 苗刚道:“只要不是馊主意,你就说出来让大伙一起来琢磨。” 郭长庚道:“咱们要找两个抬轿子的,倒不如我同丘勇二人改扮成抬兜的人,我两人把君先生抬去望月谷,必要时我两人一样也可以出刀。” 苗刚点头道:“行,这个主意我赞成。” 君不畏道:“倒是有劳你们两位了。” 苗小玉道:“哥,我担心,也许石家父子两人又会暗中去到望月谷,那该怎么办?” 苗刚道:“对呀,倒是不可不防。” 苗小玉道:“哥,咱们选几位武功高的人暗中绕道潜去望月谷接应君兄,你看如何?” 苗刚正在思索,君不畏却摇手,道:“不,我相信石家父子也不一定奈何我,暗中去人埋伏反倒落人口实。” 苗刚道:“我想出一个好主意来了。” 苗小玉急问道:“哥,快说呀。” 苗刚对君不畏笑笑,道:“兄弟,你去望月谷决斗,我率人前往东王庙上香,万一你发现真的上了石家父子的当,只需大声喊叫,我们大伙就冲过去,望月谷就在东王庙后山中,二更天又静,我们一定能听到。” 苗小玉拍掌,道:“哥,这是好主意。” 君不畏道:“我以为不必要,只不过苗兄的一番盛情,我也不反对。” 苗刚道:“好,咱们这就去安排东王庙上香了。” 他起身走出房门,一路便到了前厅上。 罗世人一见总镖头的模样,便知道有事情发生了。 罗世人一大早就同钱大山干过一次,这是刚刚走出房间外。 “罗老弟,咱们今夜去上香。” “上香?” “去东王庙上香。” 罗世人一听先是吃惊,怎么突然上香?但当他再思之下便哈哈笑了,因为他早已知道望月谷决斗之事,而望月谷又在东王庙的后山中。 “总镖头,你派哪些人去上香?” 苗刚道:“四位镖师加上你,另外我的大妹子与黑妞也去,胖黑、小刘也跟去,我看差不多也够了。” 罗世人道:“就这么办,我找他们去准备。” “跨海镖局”立刻上下忙碌起来了。 火红的太阳就像个烧红了的大面盆似的搁在山头上,“跨海镖局”的人当先出动了。 只见苗家兄妹两人衣冠整齐,那苗刚还背着一个锦缎包袱,香纸之外,后面还着两人抬着祭品,只一看便知道是上庙去烧香还愿甚么的。 抬着祭品的不是别人,小刘与胖黑两人是也。 长方形的礼盒共四层,最上层是红糕刀头供香,一大串鞭炮在上面,仔细看跟去的人,除了苗刚兄妹两人外,还有副总镖头罗世人与徐正太、文冒洪两位镖师。 这一行人走得匆匆,刹那间出了小风城往东王庙去了,这时候太阳已落到山背后去了。 几里之路并不远,天黑的时候已到了那一片紫竹林外边了。 苗刚看看天,距离二更天还有一段时间,他低声对身后的人道:“兄弟们,干甚么像甚么,卖甚么就吆喝甚么,咱们这是去上香,就得有个上香的模样,走进庙摆供香,鞭炮挂在庙门上,三尺长的粗香点燃上,香纸先烧个一箩筐,且要低头闭上眼,可别到处走动去参观。” 罗世人道:“东王庙已经没有和尚了,咱们怕甚么。” 苗刚道:“咱们不怕和尚,咱们怕遇上石家的人。” 一行人边说边走,霎时间来到东王庙前面。 苗刚让人燃上灯笼,着人去推庙门,却不料庙门是虚掩着的。 他们不知道八方和尚离开的时候庙门是由里面上了闩的,如今怎会虚掩着? “跨海镖局”的这一行八人,正准备往东王庙内走,忽然间有个人影一闪便出来了。 苗刚也不管,命人摆上供品便烧起香纸来了。 小刘还把鞭炮挂在庙门外,一串鞭炮放起来。 炮声一响不得了,从庙后走出一批人来了。 这批人一到庙殿上,灯光之下看得真,可不是吗?石小开也带着一批人来了。 石小开的人先来到,这批人正在庙后院吃东西打商量准备坑人呢。 所谓地坑人,当然是坑君不畏。 如今两批人碰上面全都瞪了眼。 石小开只一窒,旋即哈哈一笑道:“上庙烧香看黄历,今天真是好日子,哈……” 他一边笑,一边走近苗小玉,又道:“苗姑娘,你也来了,也算缘份,巧嘛!” 苗小玉道:“谈不上甚么缘份,我们是来烧香还愿的,石少东,你呢?” 石小开道:“到庙来当然是拜佛来的呀。” 苗小玉道:“并未见你们烧香呀。” 石小开道:“内心至诚就好,形式上的摆设我并不多去设想,就好像对你的渴慕之心,是火也不能熔化、水也不能浸湿地至诚,你说对不对?” 苗小玉冷笑道:“石少东,我就和你不一样了。” 石小开道:“甚么地方不一样,且说来听听。” 苗小玉道:“我有自知之明,对于一些不可能的事情我向不强求,人嘛,面皮太厚就无耻,这话你以为我说得对不对?” 石小开一怔,旋即笑道:“你又在试探我的决心与诚意了,哈,我很坚持,且等回去以后,我相信你会回心转意的,是不是?” 苗刚过来了。 “石少东,你一边凉快,咱们这是来上香,可不是来闲扯谈。” 石小开道:“苗兄,我的苗总镖头,上香?上的哪门子香?天下还有晚上上香的吗?老实一句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眼前的事情明摆着,我以为咱们的心都在山那边。” 苗刚当然知道。 苗刚装做不知道,他怔怔地道:“山哪边?” 石小开道:“怎么,还不够明白吗?” 苗刚道:“明白甚么?” 石小开冷然地道:“苗刚,你幸运。” 苗刚也不含糊地道:“甚么幸运?” 石小开咬紧牙关道:“你幸运有个美貌的大妹子。” 苗刚怒道:“那又怎样?” 石小开道:“你才能在小风城开镖局。” 苗刚愤怒至极地道:“兔子不啃窝边草,苗某不信你父子能把我怎样。” 这等于双方闹僵了。 二更天尚未到,总不能在庙这边先打一架。 苗小玉对苗刚道:“哥,别理他,我们上香吧。” 苗刚重重地哼一声,转身便走向神案前。 苗刚是个感情丰富、脾气直爽的汉子,他本来就是虚假地上香,支援君不畏是真,但见石家这批人,他的心中再也按捺不住意兴爆发,就在他跪地叩首中,仰面对东王神像大叫起来:“东王爷,你老是神我是人,你应该知道谁是歹人吧,人不能干你能干,显灵,且把世上的是是非非分个明白吧,要不然,谁还再敬神,都去当歹人好了!” 这是几句牢骚话,却也至诚得不虚假。 镖局的八个人都低下了头,那一边,石家的人笑哈哈。 石小开身后面的几个人,是石家的杀手,仔细看大家都认识,小风城的人当然都认识。 兰儿娇娇地斜睨着对方,脸上还有几分冷笑。 那个矮胖的莫文中,肩头上放着一个布包,里面是一把杀人刀。 独目的李克发也一样,他与清瘦的尤不白在一起,两个几乎吃吃笑出声来了。 尹在东没有笑,双手十指咯咯嘣嘣地响不停,就好像他要杀人似的。 他们本来就是杀人来的,那当然只杀君不畏,只不过如今“跨海镖局”的人也来凑一腿,这个事就有些不大对劲了。 石小开看看庙外面,他的面上带笑容。 他见苗家兄妹叩过头,便又笑着迎上去,道:“苗姑娘,香烧完了怎么样?” 苗小玉不理睬,黑妞儿叱道:“石少爷,什么怎么样?” 石小开道:“烧完了香马上回去吗?” 黑妞儿道:“你管不着!” 石小开也叱道:“本少爷并未问你,你多口!” 黑妞儿大怒,想开骂了,苗小玉道:“别理他!” 石小开道:“苗姑娘,今夜月色不错,赏月游山一番,不知在下可有这份荣幸?” 苗小玉道:“石少爷,别逗了,你们干甚么我清楚,说得明白些,你们是有阴谋的。” “什么阴谋?” “想除掉君先生。” “不错,我就是为了要除掉姓君的。哼!姓君的甚么东西,竟敢啃吃到我的头上来了!” 苗小玉道:“就是为了你输给他的那些银子?” 石小开忍不住咆哮了,一瞪眼,道:“银子,哼,那是小事,本少爷有用不完的银子,我不妨告诉你,姓君的不应该夺走你的心,我为你下了多少心血苦功,却仍未见你认真的看我一眼,姓君的一出现,他就把你的心夺走了,我不甘,我怎么会输在一个北地佬手里?” 苗小玉道:“所以你要杀了君先生?” 石小开毫不隐瞒地道:“必除之而后快。” 苗小玉道:“你太霸道了!” 石小开道:“那是因为我有霸道的条件。” 苗小玉冷然一哂,道:“自大狂妄!” 石小开道:“看吧,你马上就会知道我是不是自大。” 苗刚叱道:“石少东,你去别处自大,咱们不买你的帐,不错,我们烧香不会是真,而是为了一个公平决斗才暗中跟来了,只要决斗公平,咱们绝不插手,也希望你们做君子。” 石小开哈哈一笑,道:“好,这话可是你说的,今夜咱们只在这儿等,且看他两人是谁赢了,哈哈……” 石小开一副笃定地大笑了。 他笑,另外的男女几人自然也笑,笑得好自在。 苗刚几人未笑,他们一个个同对神位,怔怔然不发一言,但每个人的心中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苗刚的心中在想:“如果你这位东王爷不保佑好人,我说不定放火烧了这东王庙。” 是的,二更天快到了。 因为那个圆得宛似银盘的月亮已渐渐地移向天空中了。 就在这时候,灰色的月夜里,有一顶软兜子一闪一闪地绕过望月谷的山脚,很快地到了望月谷。 软兜停下来了,抬兜的人往地上一矮,从兜内走下一个人来,这人一手拄着一根手杖,慢慢地往谷中走着。 不错,君不畏来了。 君不畏用湿棉把鼻孔堵住,更在走向望月谷的途中,以内功闭住气海,时而观察地面,直到他到了谷中。 这时候,君不畏已发现望月谷的中央大石上正端坐着一个人,一个灰发老人。 现在,他站在大石前面了。 “你来了?” “来了。” “老夫等你半个时辰了。” “我并未来晚,二更天刚到。” 大石上老人哈哈一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上来吧,听说你是个赌牌九的强者,令老夫心仪不已,上来赌几把!” 君不畏道:“能在决斗之时还有心赌几把,你老也算是一位赌君子了。” 老人当然是钱大山,他哈哈一笑,道:“小兄弟,难道你不是?” 君不畏笑了。 只见他以手杖拄地,一蹴便登上大石,他在月光下看大石,一时间看不出甚么来。 他坐在钱大山对面,手杖放在一边,道:“你老想赌几把,在下自然奉陪,你说吧,咱们今天赌甚么?” 钱大山哧哧一笑,道:“赌银子那太俗气,不如这样吧,咱们赌挨刀。” “挨刀?” “不错,赌挨刀。” “新鲜。” “对你老弟新鲜,对我老人家就司空见惯了。” 君不畏道:“你先解说,咱们如何赌挨刀?” 钱大山道:“咱们今夜来此何事?” “决斗,不是你老约的吗?” “不错,咱们是决斗,但过招动手、对杀对刺也太平常,更不文明,咱们文明一些。” 君不畏道:“我在听你如何文明了。” 钱大山道:“我这里有一副牌九,咱两赌起来谁输了就自己动手砍自己。” 君不畏道:“如何下注?” 钱大山道:“一条腿,一条臂,一根指头一颗头,随意地下。” 君不畏哧哧一笑,道:“果然新鲜。”他一顿,又道:“咱们谁当庄?” “随便。” 君不畏伸手道:“你出的主意我当庄。”,钱大山把牌交在君不畏的手上了。 君不畏看看牌,他先翻转来查看,见果然三十二张对对牌,他一边笑,一边洗牌,问道:“下吧,你下什么?” 钱大山道:“人头一颗。” 君不畏一怔,道:“一翻两瞪眼,一把见输赢呀?” 钱大山道:“这样才叫干脆,老夫不耐久坐。” 君不畏道:“好,我这个人总是很随和的。” 于是,君不畏的牌推出来了。 于是,骰子也掷出来了,月光之下,君不畏道:“三,你拿牌吧!” 钱大山冷然取过两张牌,他高举过顶,双掌握牌仔细地看,一副十分慎重的样子。群不畏的两张牌七个点,看得钱大山哧哧笑。 钱大山重重地放下两张牌,长三配地牌,刚好八个点。 “兄弟,你该出刀了,大概不用老夫动手了。” 君不畏不动,他冷然地看着钱大山,道:“不是我出刀,是你,因为你输了。” 钱大山大力地拍着石头用力地拨弄,叱道:“老夫的是八点呀!” 君不畏笑了。 他一边笑,一边把身前的牌掀翻过来,他指着牌冷然道: “我这里有两张地牌,你老如何解释?” 不错,三十二张牌,为甚么多了一张牌?而且又是多了一张地牌,钱大山哧哧笑了。 君不畏并未发火,他也笑。 君不畏笑着,摇摇头,立刻退落到地上去。 大石上的钱大山笑得更加声音大,道:“真是牌中高手,竟然把老夫的底牌掀开来了,嘿!” 君不畏已在石下面左右步履不稳地道:“你……你们……你们真无耻……卑鄙!可恶……” 他就快倒下去了。 大石上的钱大山嘿嘿道:“也省却老夫出刀搏杀,姓君的,你觉得如何?” 君不畏道:“你……使毒?” 钱大山道:“你别追问那么多,你生受吧。” 君不畏道:“你是一条老狗,不敢对我决斗,却用这样手段,你……太不要老脸了。” 钱大山忿然地道:“你想死得快呀,老夫这就成全你。” 君不畏已往草丛中倒下去了。 这模样就是一个人中毒倒地之前的样子,这时候也是钱大山以为下手最佳时机。 他是不会放过出刀机会的,只见他弹身而起,平身往君不畏的身上下压,好一把利刃自他的衣袖中抖露出来而发出窒人的冷焰。 于是…… “叮……” “噢……啊……” 倒下去了,只一倒下去就再也没有反应了。 只不过倒下去的不是君不畏,而是钱大山的脖子快断了,那是因为当他的刀抹向君不畏脖子的时候,距离君不畏太近了,他的刀被君不畏的刀拨开,而君不畏口中闪出一道光芒,钱大山死得真惨。 君不畏未取他的手杖,他举步到了望月谷上,郭长庚与丘勇两人迎面把软兜抬过来了。 君不畏一笑,道:“用不着了。” 丘勇道:“不行,你的伤不能再裂开,快快上去,我们立刻进城去。” 君不畏一笑,道:“两位辛苦了。” 噢,郭长庚与丘勇二人真轻松,抬着一个君不畏就像是抬了一包棉花般,小跑步地进小风城去了。 这两人路上未哼喝,但精神大极了。 君不畏却在软兜上睡着了。 东王庙内也有人睡着了,睡着的人是石小开,他心情好,又笃定,所以他闭目养精神,渐渐地便睡着了。 苗刚不时地走到庙院内,还不时地侧耳聆听,那当然是听山后传出来喊叫声。 如果有喊叫声,他便率人迎过去,只可惜一点声音也没有。 这种等候的光景实在叫人不耐烦,罗世人几个就直瞪眼,抓耳搔腮直嘟哝。 苗小玉出去看天色,她对苗刚点点头,道:“我看已经三更天了。” 苗刚道:“你以为山谷里会出甚么事?” 苗小玉道:“好就会好得令人高兴雀跃,坏就会令人肝肠寸断了。” 苗刚道:“如果是坏,妹子,镖局咱们不开了,大哥为你出口气。” 苗小玉道:“别那么说,我看应该回去了。” 苗刚点点头,道:“对,咱们回去。”他对罗世人道:“罗兄弟,咱们回城里去,这儿的供香刀头留下来,敬神的东西别拿走。” 于是胖黑与小刘两人抬着木箱礼盒匆匆地往小风城走去,谁都知道,长木盒下面是钢刀。 “跨海镖局”的人全走了,那一边,兰儿把石小开推醒过来了。 “少爷,快醒醒!” 石小开揉着眼,道:“钱老回来了?” 兰儿道:“钱老未回来只不过镖局的人都走了。” “走了?” “是的,他们回城里去了。” 石小开一挺而起,手一挥,道:“快!咱们到望月谷去瞧瞧。” 他当先大步往外走,兰儿紧跟在他后面,道:“少爷,我好像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石小开道:“你不是用了两斤半的迷魂散吗?就算是一头牛也会吃不消地昏死。” 兰儿道:“我不担心姓君的。” 石小开道:“你担心谁?” 兰儿道:“我担心的是钱老。” 石小开道:“你怕钱老也死掉?” 他回头看看他带来的人,莫文中几个没有一个人吭一声,手握家伙低头走,小碎步走在小道上沙沙响。 石小开这才又对兰儿道:“别为钱老担心,你已经告诉过他要把鼻孔堵起来,是不是?” 兰儿道:“现在已经三更天了,我不信他们二更天干到三更天,我适才想,可能钱老也死了。” 石小开道:“会吗?” 兰儿道:“姓君的功夫高,又被人称地龙,如果他发觉中了毒,迷昏之前下狠招,钱老就不乐观了。” 石小开道:“既然你这么推敲,好像钱老死定了。”他一顿之后微摇头,又道:“我爹说过,钱大山出刀不比‘闪电刀’任一夺慢,自保应无问题。” 兰儿道:“少爷,老爷花银子请杀手,我看都不怎么样,姓任的被姓君的抹了一刀立刻拔身而逃,真丢人。” 石小开想着那日门前设擂台之事,他冷哼一声。 兰儿又道:“少爷,我以为姓钱的必也完蛋了,如果还活着,他应该早到东王庙同咱们会合了。” 石小开道:“如果钱老与姓君的小子一齐死在望月谷中,哈……那就令我快乐无比了,哈……” 兰儿道:“少爷,你这是甚么意思?” 石小开道:“钱老是我用五百两白银把他由温州请来,专门对付君不畏的,如果钱老与姓君的一齐完蛋,五百两银子全省下了,本少爷既除掉肉中刺一根,又省却破费,你说说我是不是应该大笑?” 兰儿闻言吃吃一笑,道:“少爷,你真想得周全,婢子十分佩服。” 石小开得意地一笑,道:“能在小风城中领导风骚而站在人头上,岂是白痴?” 兰儿笑着又问:“少爷,我知道老爷的武功高不可测,当年吃遍大半块天,为甚么自己不动手除掉姓君的,偏要一而再地找外边的杀手来效力,岂不是……” 石小开冷冷道:“这你又不懂了。” 兰儿道:“少爷解惑。” 石小开道:“你想想,姓君的与苗家兄妹搭上线也拉上关系了,‘跨海镖局’在小风城是唯一的镖局,小风城的人何人不知谁人不晓,咱们再是势力大,可也不便在自己的地面上乱杀人吧,那样,谁还敢同石家打交道?” 兰儿点点头,道:“不错,这叫兔子不吃窝边草。” 石小开猛回头怒视兰儿。 兰儿立刻惊觉自己说溜嘴,如此比喻,岂不把石家父子比成免子? 把人比做兔子,那是骂人的,东北那地方骂人兔崽子,中原骂人小兔仔了。 兰儿伸手打嘴巴,这时已经到了望月谷的斜坡上了。 天空中月西移,月光照在谷中央,就好像雾中看花似的,望月谷很美。 兰儿仔细看向大石,他惊呼道:“真的不见人了。” 她当先往大石奔过去,后面也跟了一群人。 一群人也只不过就只有石小开与莫文中几个。 真快,这些人奔近大石前,那兰儿惊呼,道:“少爷呀,你看看,怎么不见钱大山?” 石小开瞪眼了。 石小开大声吼,忙在附近仔细找。 于是大伙分散开来了。 尤不白与李克发两人往草丛中挑,却听得李克发一声“哎呀!” 紧接着便听得“扑通”一声,李克发倒在地上了。 “扑通”之声又传来,石小开也倒在钱大山的尸体边上不动弹。 兰儿一见大声喊道:“快,快把鼻孔堵起来!”她对身边的莫文中又道:“忘了告诉大伙,地上撒了迷魂散。” 莫文中以手掩鼻,道:“快把他们救过来!” 兰儿举首看,她立刻跑到山边小溪,很快地弄来溪水浇在李克发与石小开的头上。 石小开悠悠醒过来了。 他戟指兰儿叱道:“你怎不提醒大伙呀?你是个百分之百的糊涂虫!” 兰儿道:“对不住啦大少爷,一时情急我忘了。” 石小开问大伙:“姓君的尸体找到没有?” 只见大伙都摇头。 石小开一声叹息,道:“娘的,又被姓君的逃过一劫,哼,咱们必需想个妥善良策,非取姓君的狗命不可!” 兰儿道:“少爷,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尽快回去吧。” 石小开一边掩鼻,一边往谷外走,他心中那股子恨,真想生啖君不畏。 软兜轿子闪呀闪地闪得君不畏睡着了。 郭长庚与丘勇两人精神佳,可是两人不说话,怕的是吵了睡在兜轿中的君不畏。 两人一路抬着君不畏进了小风城,三更天才刚刚过去不久,小风城的两扇大门掩起一半来。 郭长庚抬着轿,他与丘勇早就商议好了,要由镖局的后门进去,这两人软兜轿刚到后门,便听得后门一声“呀”,打开门的是伙计。 那伙计看到软轿点点头,见郭长庚与丘勇抬轿进了门,便低声问:“丘师傅,怎不见总镖头他们回来?” 丘勇道:“就快回来了。” 两人把君不畏抬到客房,丘勇这才细声细气还带着那么一些小心翼翼地拍拍君不畏,道:“君先生,回去房中睡觉去,咱们回来了。” 君不畏睁开眼一看点头一笑,道:“两位,谢了,咱们明天说话。” 郭长庚忙一笑上前,伸双臂托起君不畏,道:“看你说得多见外,咱们已是一家人,来吧,我送你上床。” 君不畏还真觉得大腿痛,他也就不再拒绝郭长庚抱他回客房了。 客房中有人送来点心茶水,但君不畏没胃口,他用力把鼻子里塞的湿棉取出来,大大地呼了一口气,便拉开被子睡着了。 君不畏对於在望月谷中的搏斗,一点也不去多想。 他不会兴奋,杀人没甚么兴奋可言。 杀人只有痛苦,既然痛苦就不用多想。 君不畏微微有鼾声,他真的需要休息了。 三更天就将尽了,“跨海镖局”的后门口回来一批人,苗小玉见后门开着,她立刻伸手去抓开门的人问话。 “君先生回来没有?” 开门的哧哧笑道:“大小姐,君大爷回来快一个时辰了,怎么你们才回来?” 苗小玉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她几乎要虚脱了。 苗刚再向开门的人道:“你看到君先生受伤没有?” 月队摇头道:“君先生好得很,他一点伤也没有,如今怕是睡着了。” 苗刚哧哧笑了。 大伙都笑了。 与君不畏不同的,便是苗氏兄妹与整个镖局的人们,他们那股子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苗刚在高兴之余,摸出一把银子,着人快去准备,要在第二天中午席开四桌痛饮一番了。 苗小玉天还未亮就来到君不畏床前,一点声音也没有,那对明亮的眼睛紧紧地盯在君不畏的身上。 苗小玉虽然不说话,她却想得多。 她从一开始在“石敢当赌馆”看到君不畏时想起,直到昨夜为止。 苗小玉绝对想不到她会爱上这么一个令人高深难测的北地人物。 苗小玉没有追问过君不畏的家世,她只知道君不畏是一个浪一子。 如果君不畏是浪子,她会嫁个浪子? 苗小玉的答复是肯定的,不错,面前在熟睡的人,这一生就是她的丈夫了。 对于自己丈夫,苗小玉当然会多看几眼。 苗小玉发觉,君不畏睡的模样也是诱人的,他那双目微闭,显得十分宁静。 君不畏的鼾声也令苗小玉陶醉,甚至君不畏口齿不清地梦呓几句,也逗得一边坐的苗小玉微微笑。 反正苗小玉看君不畏的任何地方都令她着迷。 君不畏再也不是她心目中的玩世公子与天涯浪子了。 女人差不多都是这样,如果她爱上某一个人,那会爱得发疯。 苗小玉此刻就快发疯了,因为她忍不住去抚摸君不畏的面颊,更忍不住低头去吻了一下。 这没甚么大不了的,因为她爱君不畏,至于君不畏爱不爱苗小玉,怕是君不畏自己也不大清楚,因为他是一个标准的浪子。 ※※※※※※ 小风城的风云未变色,石家父子不出面,就好像他父子俩突然间消失了。 石家在小风城有几处大买卖,最大一家骡马店也是石家父子开设的,只不过这几年清军与太平军干得凶,石家曾经有两次马车队遇上兵,没有一辆能回来,全部被太平军弄去运粮了。 现在,又有几辆石家的大车驰进小风城里了,赶大车的长鞭抽得“叭叭”响,可也把镖局子里的人惊出来了。 只见十辆大车双辔式的一辆接一辆,大车轮压在石地上发出“咕里隆咚”响。 胖黑低声对身边的小刘道:“操,很壮观嘛!” 小刘道:“你看看,车上全是大木桶,你猜木桶里面是甚么?” 胖黑道:“我是猜不出,你怕是也不知道。” 小刘笑笑,道:“我猜里面装的是东西。” 胖黑道:“废话,你等于没猜。” 小刘吃吃一笑,道:“别管他装甚么,咱们回船干活去,今天要洗船。” 两个人大步往城外走,想不到石小开出现了。 石小开骑着一头大红马,那马一看便知是东洋大马,只因为马身无杂毛,四只马蹄雪白亮,蹄声得得响,马背上的石小开便一上一下地直晃荡。 石小开就快要经过“跨海镖局”的大门了,他有意把胸膛挺得高。 他手指上挂着一条小皮鞭,鞭穗子一根根地真好看,如果柔柔地赶苍蝇,再好不过,如果用力抽打在人身上,那比沾水的皮鞭抽人还凄惨。 石小开不是去“石敢当赌馆”的,他来到了镖局的大门口,便翻身落下马。 有几个镖局的伙计在练功,就是不去迎接他。 大门口他只站了一下,把马拴在马桩横杠上,石小开再一次挺胸膛、拉衣裳跺跺脚拍拍灰尘,这才干咳一声往镖局大门走进去了。 这时候罗世人在长廊上指导手下人练拳术,见石小开走来,才勉强地迎上去。 “石少东,何事呀?” 石小开笑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你有事?” “当然有,否则我吃撑了往你们这儿跑?” 罗世人道:“该不会又想甚么歪点子整人吧?” 石小开冷然一笑,道:“我还未放弃追你们的大小姐,自然不会整你们甚么。” 罗世人回报以冷哼,道:“就请说明来意。” 石小开道:“有批货刚回来,这些货是送往台湾的,去找你们的总镖头前来。” 说完,他大步走进正屋内,拉把椅子坐下来,那模样好像以为自己是这些人的衣食父母来了似的,看那份神气! 罗世人真想拒绝,但他当不了家,也做不了主,便冷冷地道:“石少爷,我这就去见我们总镖头。” 他回身便走,一直走到后大院。 苗刚在后院里练功,钢叉舞得一片光,他的上半身就闪晃在这片叉影里,另一边还放了四只小叉,靠墙边放了一块破门板,那就是苗刚练叉的靶子。 罗世人走到院子一边,他见苗刚把钢叉一抡,汗珠子也甩了一大把。 “总镖头,你辛苦了。” 苗刚道:“功夫不能搁下,功夫就是这样,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罗世人笑笑,道:“我一天不出汗,夜里就睡不着,就好像憋了一肚皮的气。” 苗刚道:“咱两个来一趟拳,如何?” 罗世人道:“好!” 他脱去外面的英雄氅,挽起一对白衣袖,摆了个君子过招,叫了一声“请。” 噢,他与苗刚对上拳脚了。 罗世人把石小开来找苗刚的事忘了。 这种事罗世人当然不会忘,只不过他要怠慢石小开。 苗刚与罗世人比拳脚,紧张不足热闹有余,劲风在两人之间激荡,掌影也若隐若现,这两人打了过百招,突听得前厅的后廊上一声叫。 “喂,怎么把本少爷搁一边,你们不管了?” 石小开这么一吼叫,罗世人当先跳出拳脚外,他哈哈笑道: “我把你给忘了。” 石小开道:“连一杯茶水都不送上,太无礼了。” 苗刚道:“石少东,你又要计算人呀!” 石小开双手一摊,道:“再是算计人,我石小开永远也不会算计到你苗兄的头上。” 苗刚道:“那是因为苗某不是多金的人。” 石小开笑笑,道:“我不但不会计算你,而且对你的买卖加以协助。” 苗刚道:“我有甚么需要你石少爷协助的?” 石小开道:“苗兄,我有一批货要运往台湾,你说,我不找你会找谁?” 苗刚一皱眉,道:“甚么货?” 石小开道:“党参、鹿茸之外,大部分是高粱酒与瓜子,还有几桶是杂货。” 苗刚道:“送往台湾何地?” 石小开:“老地方鹿港嘛!” 苗刚道:“容我先去看看货。” 石小开道:“那是当然的事。” 苗刚道:“好,咱们开的是镖局,生意上门自不会往外面推,石少东,你请先回,我随后就到。” 石小开道:“苗兄,你这一身臭汗就别去了。” 苗刚道:“我很快。” 石小开道:“你别快,慢慢地去洗个身子,何不与上一回一样,烦令妹前去验货呀。” 苗刚冷冷道:“我妹子忙,她不去。” “我去!” 声音来自客厅中,六人转头看,苗小玉慢慢地自房中走出来了。 她那婀娜的身段,立刻就把石小开的视线吸引住。 石小开笑迎上去,道:“苗姑娘,还是你大方,不愧巾帼英雄也。” 苗小玉道:“不会又是阴谋吧?” 石小开道:“石家也不能靠着坑人过日子吧。” 苗小玉冷然一哂,道:“石少东,我能不相信你的话吗?但无论如何,既然你找来,我们接镖货。” 石小开道:“苗姑娘,咱们走吧!” 苗小玉道:“这就走?” 石小开道:“货已拉来了,等着你们看了以后,我派人往你们的船上送……” 苗小玉看看她哥,点点头,道:“哥,我去去就回来,咱们的人要准备了。” 苗刚道:“你去吧,我会安排的。” 石小开愉快地伸手让,道:“苗姑娘,请了。” 苗小玉也不客气,挺一挺胸便往外走去。 石小开当然不放松。 他亦步亦趋地紧跟上,就好像跟屁虫。 于是,两人走到大门外了。 石小开的手脚快,立刻把马解开来,他对苗小玉笑笑,道: “我也是才刚回来,所以骑了马,苗姑娘,你可喜欢骑马?” 苗小玉道:“那要看是谁的马。” 石小开道:“我的马你骑不骑?” 苗小玉道:“不骑。” 石小开道:“你不骑我当然也不骑,咱两人并肩齐步地去南关。” 苗小玉道:“去南关?” 石小开道:“我家开的骡马店呀!” 苗小玉不开口了。 她有些不自然,那是因为街上有人看他们。 她走得快,石小开也不慢,两人走在一起肩并肩,石小开不停地哧哧笑,他可不是笑给苗小玉看。 石小开笑给街坊的人看,看他石小开已经追上苗小玉了。 苗小玉走进那家骡马栈,这地方还真够大,这地方君不畏来过,那时候君不畏未与石小开翻脸,而石小开说这家骡马店店主是尤不白,但经过君不畏暗中查证,才知道是个骗局,尤不白根本就是石家的杀手。 苗小玉站在栈房的大门后,只见大院里摆放着一大片木桶,每个桶足可以装下两个人。 苗小玉慢慢走过去,她站在大木桶边上了。 石小开吃吃一声笑,他拍拍大木桶,道:“苗姑娘,你别以为我有时做的事情你不喜欢,那是很少有的,姓君的没来以前,你见了我满面笑,姓君的一来你变了,不理不睬之外,好像恨透了我。” 苗小玉道:“君先生未来以前你做坏事我只听说过,君先生来了以后你做坏事我看到了。” 石小开道:“那是你以为我做坏事,如果你站在我这边,想法就不一样了。 苗小玉道:“石少东,我是来看镖货的。” 石小开立刻一笑,道:“我只是告诉你,我平常做的是正经买卖。”他再拍拍大木桶,又道:“我这里除了一些贵重药材之外,高梁酒再加上景德镇瓷器全包装好了,你点验上封条,合计这些东西押镖银子多少,我还得向我爹去报告,你看如何?” 苗小玉道:“好,我要你的货物清单,我们押运的镖银你是知道的,要根据货品的贵贱区别。” 石小开道:“也好,我今晚命石壮送到你们镖局去。” 苗小玉道:“那么我明天一大早带上封条过来。” 她要走,但石小开伸手拦。 石小开笑笑,道:“苗姑娘,这些天难得见你的面,何不进去喝茶聊聊?” 苗小玉道:“石少东,我知道你是一位大忙人,我也闲不下来,喝茶之事省了吧。” 石小开一怔,苗小玉已往大门外走去。 石小开忙高声道:“苗姑娘,咱们明天见。” 苗小玉回眸未笑,道:“一早我就来的。” 她走了,而且走得很快,就好像怕石小开追上似的。 石小开并未追出去,只不过他面上突然变了另一种颜色,那是一种欲玩命的表情,面皮白中透那么一点青,再加上嘴唇在翕动,两眼往内敛,还真令人吃一惊。 这样的面色,任何人碰上都会吃惊,因为既然欲拚命,当然就想对方死。 石小开就是这种心理,他在心中也是这么想,他要苗小玉好看了。 石小开终於开口了:“臭丫头,你既然不想当皇后,就当鬼吧,嘿!”石小开缓缓转身,他又在喃喃地道:“娘的,我石小开得不到的东西,谁也甭想得到,哼!” 不错,石小开得不到的,他会狠下心来毁掉。 他就是进行这项阴谋,而且进行得还算令他满意。 苗小玉走回镖局的时候,君不畏正坐在大厅上同几个兄弟们赌牌九。 君不畏是不分甚么身份的,就算是苗刚也一样。 苗刚还真的坐在君不畏一旁,他未赌,但很愉快。 只要君不畏高兴,他便也不计较了。 苗小玉站在大厅门口看看,摇摇头便往后面走去。 苗小玉刚到后院,苗刚追出来了。 “妹子,你看过了?” 苗小玉道:“哥,我看过了,我叫他们把货单送过来,合计咱们该拿多少押镖银子。” 苗刚道:“你看出石小开有甚么阴谋吗?” 苗小玉道:“他只在阴谋我,哼!” 苗刚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门儿都没有。” 苗小玉道:“哥,你合计,如果不顺心,咱们不保这一趟镖。” 苗刚道:“鹿港咱们去过几次,这条水路我最熟,出港把方向往东指,一天一夜就差不多了。” 苗小玉道:“哥,你看君先生会不会去呀?”她露出关心的样子,其实是她在紧张。 苗刚道:“妹子,那得要问一问君先生才知道。” 苗小玉道:“那你去问吧,问过以后告诉我。” 苗刚笑了,道:“如果君兄弟不去,你也不去?” “如果君兄去,我们路上就安全多了。”苗小玉眼一瞧。 苗小玉当然是瞧前面,因为前面有人过来了。 文昌洪过来了。 文昌洪的后面跟着石壮,苗小玉一看便知道石壮来此为何事。 苗刚迎着石壮,不客气也得假装客气,因为这是送上门的生意。 “石兄,咱们前面客房坐。” 石壮只对苗小玉点头,道:“大小姐,我奉命把货单送过来了,你过目。” 苗小玉接过一叠货单交在她哥苗刚手上,道:“石总管,你同我哥去前面吃杯茶,我失陪。” 石壮哈哈笑着对苗刚道:“总镖头,我就在你面前放肆一句,你的这位大妹子就是这股子阳刚之气,使得我家少爷神魂不宁,茶饭减半,如果有一天她能变成我家少夫人,我们的少爷呀,我这里好有一比。” 苗刚淡淡地道:“你把你们少爷比做甚么?” 石壮道:“一匹野马被套上缰,你妹子叫他往东,只需摆动缰绳,他不会往西,哈……”他以为他的比喻妙,说完便笑。 苗刚不笑,他的嘴角在跳动。 他甚至不发一言,因为他是不会同意大妹子嫁给石小开那样的阴毒之人,既然心中不同意,说出口来得罪人,但如果一口拒绝,当然更得罪人,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不开口,叫石壮莫测高深。 石壮见苗刚不置可否,他笑得更得意了。 苗刚命人送上茶水,他老兄却去取来一只算盘,一张张地把一叠货单的报价打在算盘上。 苗刚一共算了两次才微微一笑,道:“哟,这一趟押货镖不少银子呀!” 石壮坦然地道:“不算甚么,小数目。” 苗刚道:“货的价码一共是七万五千两银子,石总管,我们老规矩,抽百分之一啊。” 石壮道:“那便是七百五十两了。” 苗刚道:“我的大船要开销,二十多位兄弟要给养,来回虽说只五天,但海上风险大,你回去叫石少爷合计,同意了,我们持货帖,否则……” 石壮道:“没有否则,这笔生意敲定了,明日大小姐辛劳一趟去验货。” 他说完起身要走,苗刚也不留人。苗刚伸手让,道:“我送总管。” 石壮大步往外走,他走到大厅前面了。 当他发觉君不畏在推牌九当庄家,便大摇大摆地走进大厅。 他只是心中想,口中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君先生,你推庄呀。” 君不畏道:“怎么,有兴趣吗?” 石壮道:“你君先生太高明,我认输。” 君不畏哈哈一笑,指着围赌的七八个汉子,道:“他们哪个不赢去我几两银,我还称得高招?大总管在骂人了。” 石壮道:“君先生,你怎么不去我们赌场赌呀,莫忘了翡翠姑娘天天在盼望着你呀,你别叫她太伤心,你们在一个床上那么亲热。” 他最后的几句话声音特别大,目的当然是想叫跟在他身后的苗刚听到。 苗刚当然听到了,他只不过淡淡一笑。 君不畏也淡淡一笑,他面对石壮道:“回去告诉翡翠姑娘,叫她的胭脂花粉多抹抹,房间的大床换新的,还有,我爱喝几杯女儿红,叫她弄一大壶,说不定我今夜就会去。” 石壮双手愉快地猛一拍:“得,咱们这就为君先生你把话带到,你放心,我一个字也不会漏,哈……” 君不畏又道:“总管,你们不会再设甚么陷阱坑我这个外乡浪子吧?” 石壮笑笑,道:“你这是甚么话,以前几次是误会,误会一过,一切冰释,再说你君先生命大,更兼一身绝世武功,谁想害你谁倒霉。” 君不畏哧地一笑,道:“带句话给你们大少爷,以后我的作风改变了。” 石壮欲大笑,他忍住了。他问君不畏,道:“你还有作风?” 君不畏道:“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作风。” 石壮笑笑,道:“那么,你君先生的作风改变成甚么了呀?” 君不畏道:“我的作风改变成认钱不认人了。” 石壮道:“怎么说?” 君不畏道:“你去告诉石小开,他若再设计坑陷我,他就得多备银子消灾,否则,嘿……” 石壮一愣,道:“君先生的意思是,你若不死,我们少东就麻烦了,是吗?” 君不畏道:“你说对了。” 石壮吃吃一笑,道:“好,我就把你这几句话带回去,就说你君先生开始喜欢银子了。” 他说完回身就走,身后就有几个镖局的兄弟往地上吐口水。 胖黑还骂了一句:“甚么东西!” 大厅上的赌局结束了。 君不畏在石壮的一番话后,他的心中不自在,只因为石壮提到翡翠姑娘,君不畏黯然了。 石壮走出镖局,他回过身来对苗刚一笑,道:“但愿你们一路顺风到台湾。” 苗刚一笑,道:“希望如此,哈……”他笑了。 他不应该笑的,因为他心中对石壮并无好感,小风城的人都明白,石小开的为非做歹,这位大总管有责任,他尽为石小开出歪点子。 石壮也觉得苗刚笑得特别,但他仍然一笑回报,回头便往大街上走去。 苗刚站在大门下,直到石壮走远才回到大厅上,他发现大伙散了,便知道君不畏心中有疙瘩。 苗刚匆匆地往后院走去,他要找君不畏谈谈了。 苗刚找上君不畏住的地方,发现苗小玉也在,他便对苗小玉道:“妹子,你先回房去,我有话跟君兄弟商量。” 苗小玉伸手拉住君不畏一臂,道:“君兄,我不会在意的,你坦然就是了。” 她说完便起身走出去了,到了门口还回头一瞥,双目尽含柔情。 君不畏木然了,他能说甚么? 他当然不能拒绝,因为苗小玉的样子是衷心的,是纯真的,也是真情的流露,如果他立刻加以拒绝,那会比他杀一个人还残忍。 他接受吗,那更不能,因为他是浪子,他有甚么资格拖累别人? 君不畏却也没有忘记石壮临去说的那句话——翡翠在朝思暮想盼着他。 君不畏以为,翡翠与他倒是一对,乌鸦落在黑驴背上,谁也别说谁的黑。 君不畏想着便也笑了。 苗刚以为君不畏是因为他大妹子的几句话而笑,便也哧哧笑了。 “兄弟,咱们这是关起门来是一家人,我可是把心里话对你说。” 君不畏不笑了,他注意着苗刚往下说。 苗刚道:“刚才石壮那个混蛋说的话,我心中十分明白,他说你同石小开在赌场养的三个女人如何如何地乱搅一通,他的目的就是离间咱们之间的感情,即使真有那回事又怎样,男人嘛。” 君不畏报以微笑,他仍然未说话。 苗刚又道:“兄弟,对付石壮那种人只有两个方法,一是不加理睬,二是出手揍人,石壮就欠揍。”他伸手拍拍君不畏,一笑,道:“你吃过饭早早歇着,明日咱们上船,大伙去台湾看看。” 君不畏道:“我希望遇上田九旺。” 苗刚道:“如果运气好,咱们干了那个狗操的大海盗。” 君不畏笑笑,道:“这是我最爱听的,苗兄,晚饭我不想吃了,我要早早地睡一觉。” 苗刚道:“我叫他们别来打搅。” 君不畏又笑笑,道:“这话也是我最爱听的,哈……” 于是,苗刚很轻松地走了。 有了君不畏这种高手在船上,苗刚岂能不轻松? 他几乎跳起来欢呼了。 君不畏果然睡了,他把房门一关,蒙头大睡。 他也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坐起身来。 君不畏见外面已黑,立刻整理衣衫下得床来,他的动作十分敦捷,推开后窗只一蹴便出了墙,墙外有一条小巷子,小巷通连前后街,君不畏早就熟悉了。 他走了,往大街的方向走,避开了镖局的人,一路走入“石敢当赌馆”。 他又进入“石敢当赌馆”了,仍然一副浪子样。 他本来就是浪子,这时他更不加掩饰地走进去。 “石敢当赌馆”正赌得凶呢,噢,君不畏只一进去,先是几个伙计吃一惊,这些伙计们都明白,大伙合起来也休想打得赢他。 便在这时候,石小开从赌馆后面走出来了。 石小开是要去南门的骡马栈,因为一大批货还等待着验明以后加封条呢。 石小开见了君不畏,他当然会吃一惊。 石小开以为君不畏知道望月谷之事以后,如今来找他算这笔帐了。 跟在石小开后面的石壮与尹在东二人已暗自摸家伙了,如果君不畏有所行动,二人并肩上。 君不畏抵在二门下阻住了石小开,他的面上不带七情六欲,声音不含哀凄与愤怒,淡淡的,君不畏道:“你应该知道我为甚么找你。” 石小开道:“为甚么?” 君不畏道:“为了望月谷之事,你好阴毒。” 石小开道:“兵不厌诈,各出奇谋。” 君不畏道:“却也不是一场纯粹的决斗。” 石小开道:“至少我方也是一人在场吧。” 君不畏道:“地上的毒又该怎么解释?” 石小开双目一厉,道:“好嘛,你莫非开始要讹诈我的银子了?”他指指身后的石壮,又道:“石总管对我说了,他说你叫我以后若找你麻烦得多备银子赎命,是吗?” 君不畏道:“不错,正是我说过的。” 石小开哈哈笑道:“行,你打算如何因望月谷之事对我下手敲诈?” 君不畏道:“我本来打算弄你白银一万两,如果我下手,你非拿出来不可,可是……”他笑了。 石小开不笑,他面颊颤动几下,道:“你改变甚么心意了?” 君不畏道:“我今夜要找翡翠姑娘,也仍旧在那一间耳房,一夜之后你我各不欠帐。” 真是出人意料之外的一句话,听得对方几个人先是一愣,然后都哧哧笑了。 君不畏没有笑,这样更表示他说的话很认真。 石小开用力止住笑,道:“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呀,君兄,一万两银子足可以把我赌馆中的三朵花买走,而你……哈……” 君不畏道:“我只要翡翠姑娘,而且仅此一夜。” 石小开道:“你以为我会答应吗?” 君不畏道:“你非答应不可!” 石小开跺脚吼道:“欺到我的门上来了!” 君不畏道:“你找的!” 石小开道:“你住我这儿,难道不怕我对你暗下毒手?” 君不畏道:“我说过,你必须准备赎你命的银子。” 石小开道:“娘的,王八好当,气难受啊。”他双手一拍,对石壮道:“你们要切切记住今日之耻,铭刻肺腑。” 石壮道:“少东,你答应他了?” 石小开道:“我是答应了,但不知翡翠怎么样,你回去后屋问问翡翠,她方便吗?” 石小开对石壮施眼色,那种眼色石壮已看了十几年了,他只一看石小开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石小开当然是要君不畏的命。 君不畏道:“有甚么不方便的?” 石小开叱道:“喂,你自称浪子,怎么这一点常识也不知道,如果翡翠这几天来红,你要她吗?” 君不畏不加思索地道:“要!” 他这话还真令对方吃一惊。 石小开道:“好吧,今夜我叫翡翠陪你。”他又对石壮道: “去,把翡翠找来。” 石壮转头便走,他几乎是小跑步,不多远,只不过三几十步路。 君不畏冷冷地对着石小开,紧闭着嘴巴。 石小开双目赤红,他真想把君不畏吃掉。 于是…… 石壮带着翡翠匆匆地来了。 翡翠见了君不畏,表现得落落大方,但君不畏却可以从翡翠的眸子里发现些甚么。 那是复杂的眼神,那种眼神包含着关切、忧虑、愉悦与痛苦。 人,如果心中一下子充满着这样的眸芒,这个人的心中差不多快要崩溃了。 翡翠用力叫了一声:“君先生。” 君不畏直视着,也只是点点头。 石小开说话了,而且很得意地:“翡翠,你可弄清楚如今你的身价不同了,一夜的价值是白银一万两,君先生宁愿放弃那一万两白银,要你陪他这么一夜,嗨,天下最美最标致的女人,二夜之间也不过一百或七八十两,而你却是一万两,所以我得提醒你一句话,今夜就看你的了,哈……”他笑得面朝上,而眼睛却冷厉地盯住君不畏,也盯住翡翠姑娘,然后又道:“先弄上一桌好酒菜,这是应该有的,然后弄一盆热水洗个舒服,再办那种事便愉快了。” 他本来没笑,却突然大笑着往赌场大门外走去。 他的心中那份得意…… 石壮在大街上追近石小开道:“少东,如果翡翠得手,咱们就不用往台湾运货了,货仍交还杜大爷。” 石小开沉声道:“你看翡翠能得手吗?” 石壮道:“翡翠是咱们养的人,该怎么做我已经交代她了,准不会出错。” 石小开道:“娘的,姓君的这小子欺咱们没人呀,奶奶的,看我怎么剥他的皮!” 尹在东道:“少东,我以为咱们把力量集中,一拥而上,便伤了三两个,只要打倒姓君的也值得。” 石小开道:“如果死三两个,谁该死?” 尹在东道:“少东,我愿当先锋,娘的,这小子把咱们当泥巴人捏了。” 石小开道:“不,胜负就快见分晓了,不急在一时。” 就快到骡马栈了。 骡马栈也是石不全开的。 石小开率领着他的人进人骡马栈,只见大院内的大木桶一排排地十分整齐。 石小开上前拍几下,得意地道:“做成这样的大桶还真的不容易。” 石壮道:“少爷,每一个木桶可以装上五百斤,而且木桶下面已设计好了。” 石小开道:“他们都知道了?” 石壮拍拍胸脯,道:“再熟不过了。” 石小开道:“货物的安排如何?” 石壮道:“明日一早,全部安顿妥当。” 石小开道:“苗小玉那个小辣椒最是精明,无论如何不能出错。” 石壮道:“少爷,就算她再精明,也不会想到咱们的计谋,看吧,她一上当还不知道怎么上的当。” 石小开吃吃一笑,拍拍石壮,道:“这一回就看你的馊主意了。” 石壮道:“少爷,该进去见见任老了。” 点点头,石小开道:“任老一切准备妥了?” 石壮道:“包括他的三位挚友在内,全部准备妥当,就等着出动了。” 石小开道:“我应该先认识任老邀来的三位前辈,不知你是否把红包弄妥了?” 石壮道:“早就为少爷备在这儿了。” 他自袋中取出三个红包交在石小开手中。 指指偏门又道:“少爷,我把他们四位安排在左厢内。” 石小开正欲往内走,管理骡马栈的掌柜匆匆迎上来,这位掌柜胖嘟嘟的,他看看大门,小声对石小开道: “少爷,很隐秘,没有人知道这回事。” 石小开点点头大步往长道走,很快来到厢房门口,石壮已上前拍门,道:“任老,我们少爷来了。” 门自里面拉开了。 厢房内有一张四方桌,酒菜吃完未收走,三个大汉分别坐在椅子上喝茶水,那任老,敢情正是“闪电刀”任一夺,他亲自上前开的门。 石小开当门施一礼,道:“晚辈石小开来迟一步,任老,你海涵了。”他举步走进厢房中了。 任一夺点头一笑,道:“石少东,快过来,我为你介绍这三位。” 于是椅子上坐的三人站起身来了。 石小开真亲切,迎上去便笑容满面地道:“是要请教三位的高姓大名。” 那“闪电刀”任一夺指着一位红发中年大汉,道:“石少东,这位是‘赤发罗汉’拜占山,拜贤弟的绝活是一张网,别以为他是江海打鱼郎,拚上命那是一流高手。” 石小开重重地点点头,道:“拜先生,事成之后我有回报。” 拜占山哈哈一声笑,道:“石少东,咱们出力全凭任老一句话,上刀山下油锅不图甚么回报。” 石小开双眉一扬,道:“真义士也!” 任一夺有些愉快地指着一个干瘦大汉,这大汉人虽瘦却十分结实,双目喷出彩色目芒,直不楞登地看着石小开。 任一夺道:“这位乃是我在罗浮山的挚友‘金钱豹’张耀,一旦动起手,他的身法之快,比一头豹子还了得。” 石小开微微笑笑,道:“欢迎。” 任一夺最后指着一位半百老者,道:“这位‘金笔’林老十,双臂可举鼎,也最讲义气,往后少东但有吩咐,咱们不会令你失望。” 石小开哈哈一笑,道:“我代表我爹,对四位的大力协助,致十二万分的敬意。” 说完,他取出三个大红包,分送给林老十、张耀与拜占山三人,至于任一夺,那得等事成后再论赏,因石小开忘不了那一次在他家后街大门外擂台上的光景。 那一回,丢人真的丢在自己家门了,石不全气得几乎要杀人,石小开也大感没面子。 “闪电刀”任一夺是甚么人物,怎会把自己的硬底金字招牌就这么断送在君不畏手里?那比杀了他还叫他更难受,所以他伤未好便计划邀人了。 任一夺请来的人都有一个专长,他合计,对付“地龙”君不畏,大概就靠他们四人联手了。 还真的照单收下了,任一夺请来的三位高手,接过红包后,就当面拆看里面多少钱。 三个只一看便笑了,因为每个红包装着一张银票,票面银子一百两,好大方,也算大手笔。 任一夺没有,他暗自咽口水。 他在想,如果上一回摆平那小子,他今天就是石不全的座上嘉宾。 江湖上就是这么现实,想要银子,不论是文是武,那得高人一等才行得通,否则,仍靠边站了。 武侠屋扫描yaayooocr 第十二章 终了心愿 想知道石小开又设下什么陷阱,那得过上两天才会知道。 石小开没有回赌场,但他正等着好消息。 石小开等候的好消息,那当然是君不畏的死讯。 他早就打定主意,如果一得知君不畏的死讯,定要把君不畏的尸体着人送给“跨海镖局”的苗刚,但最终的目的就是要苗小玉痛苦。 他一直以为苗小玉最终还是他的,君不畏非死不可,他凭恃甚么夺走石小开心目中的女人? 君不畏找上翡翠,那是令石小开十分愉快的事。这件事他才不会去告诉苗小玉。 如果君不畏死了,他就会笑着去找苗小玉。 君不畏在石小开的心中就几乎已经是个死亡的人了。 但君不畏还未想死,他不想死,又有谁能叫他死? 翡翠并不想君不畏死,因为她早就爱上君不畏了。 翡翠姑娘一直无法再与君不畏相处,虽然她很想君不畏能为她做些甚么,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然而…… 然而君不畏又回到她身边来了。 石小开说,君不畏放弃一万两银子而就她,这件事太令她感动了。 一个女人,一生中像这样的事遇上一回,她此生就不会忘怀。 翡翠的心中在落泪,但她的美眸中却流露出十分热情的光芒,她更艳了。 在君不畏的眼中,她是女神,也是美的化身,他实在想不通,为甚么翡翠如此美丽,却勾不住石小开的魂。 其实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天下男人爱女人最主要的是顺眼,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每个女人都嫁郎”,你以为美的,别人只不过以为平平,也因此再丑的女人也有人要,你说他是王八看绿豆,对子眼,也不为过。 君不畏就以为翡翠楚楚动人,所以他为翡翠抱屈,也因此他甘愿冒险前来再会一次。 君不畏很坦然地坐在那里,他看着翡翠为他斟酒,他照样地喝干。 翡翠侍候他吃菜,他的嘴巴张得大。 那桌酒菜吃一半,翡翠道:“你实在不应该前来。” 君不畏:“问天下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翡翠更为感动了。 她被感动得几乎落泪,而她早就把眼泪往肚子里面吞。 她幽幽地道:“那是不值得的。” “值得,我以为十分值得。” “我也不值一万两银子的。” “谁说的,我以为太便宜了。” “你叫我好羞惭,君先生,我也感激。”她忍不住落泪了。 君不畏放下酒杯,笑笑道:“我以为你太善良了,你怎么会适合住在此地,糟蹋你了。” “人不能与命运相争,这是我的命。” 君不畏道:“我会想法子把你带走,如果你愿意。” 翡翠道:“带我这种女人?” 君不畏道:“别小看你自己,咱们每个人均有高贵的一面,不是生下来就贱。” 翡翠笑笑,道:“我发现你很会说话,只不过……” 她用目斜视外面,又道:“你知道你身处什么地方吗?你知道你的命……” 君不畏淡淡地道:“至少我已与你坐在一起了,是吗?只要能再同你对酌,同你共温存,我还计较什么?我是个只图眼前的浪子呀。” 翡翠双目一暗,道:“就不怕我害你?” “你不会。” “为甚么?” “因为你太善良了,如果换是兰儿或美玉,我躲得远远的唯恐不及。” 翡翠道:“可我是‘石敢当赌场’三金钗之一,我吃的是石家的饭,也为石家做事,我是听命于他们的。” 君不畏一笑,道:“你该怎么去做,我不会拦住的,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令你快乐。” 提到快乐,翡翠笑了。 她起身为君不畏宽衣解带,然后她把房门拉开,她对外面叫了几声,吩咐来人提热水侍候。 那人立刻匆匆而去,不旋踵问,大澡盆与热水全部送进耳房。 君不畏一看,笑道:“还要洗澡呀。” 翡翠笑应道:“也是我们少主的吩咐。” 君不畏道:“我是应该洗个澡轻松一下了。” 耳房的门又关上了。 就在房中水声滴嗒哗啦中,那翡翠口中的牙齿咯咯响,她匆匆地找来一张凳子把房门顶得紧,又把窗户关上加闩,这样,外面的人想进来,大概只有两个方法,其一,那就是拍门叫人,另一种方法便是撞破门窗而入。 翡翠的动作君不畏看得清楚,便更愉快地笑了。 女人侍候男人总是很细腻的,而翡翠更完美。 她不但侍候君不畏坐在大木盆洗澡,也为君不畏按摩着,她好像受过这种训练似的,弄得君不畏闭上眼睛直呼过瘾。 于是,翡翠把君不畏扶出大木盆,一条好大的毛巾把君不畏裹住。 君不畏这才把眼睛睁开了。 君不畏发现翡翠已往大木盆中跳下去了。 水花四溅中,翡翠笑道:“君先生,你先躺着,我洗过再侍候你。” 君不畏笑道:“你别一心一意地侍候我,该我来侍候你了。”他走到大木桶边,又道:“我们为甚么不像一对夫妻一样度过今夜?我们至少也是一夜夫妻呀。” 翡翠眨动美眸,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呢。” 君不畏道:“我不奢求百日,一夜便满足了。” 于是翡翠更满足地笑了。 君不畏变了,变得像个小丈夫一样,蹲下来,也像翡翠侍候他的动作一样,只不过他的双手力量大,总会一不小心而捏得翡翠一声叫。 却也引得两人相视而笑了。 酒也吃过了,澡也洗过了,翡翠姑娘把衣衫披上,这才命人把木盆抬出门去。 耳房的门又关上了。 君不畏直愉快到四更天才睡着。 他真的很坦然,对于翡翠,他一点点的怀疑也没有。 虽然他应该怀疑,但他也不去多想,他就是那副浪子模样。 浪子的表现是毫不在乎的,也因此他睡得很沉,这时候他若是被人抬走,怕也不会醒过来。 翡翠的手上有一把尖刀,他坐在君不畏身边。 她只要把那泛银光的尖刀对准君不畏的胸口插人,君不畏非死不可。 她只要把君不畏刺杀,她就会博取石小开的恩宠,她对着君不畏直瞧。 她的心中在激荡:“你呀,真是我的丈夫多好,我们双宿双飞,远走天涯海角,有多美好,可是……” 她伸手摸摸君不畏,然后把尖刀架在君不畏的脖子上,她相信,只要她用力一抹,君不畏永远也别起来了。 但她并未下手杀,她的心中又在想:“我怎么可以对他下手?他宁不要一万两银子呀,他真的把我看得十分重要,而我怎可以对他下手?” 她把尖刀收起来了。 翡翠很痛苦,她心中好像被甚么堵住似的,面色泛青,一刹那间,她好像一朵快蒌下去的鲜花。 于是,她做了一个可怕的决定。 翡翠姑娘披衣而起,她在桌子边摊开一块衣襟,尖刀便把她自己的右手食指刺破,鲜血流出来了。 匆忙地,她在那块割下的衣襟上写着:“万两银子不取,我为卿狂,翡翠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贱妾奉命杀你,怎忍下手,但愿来世相聚,再效于飞。” 她流了不少鲜血,随之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只见她把一杯酒取在手上,把纸包内的毒药倒人杯中,张口一饮而尽。 她真的为君不畏殉情了。 她站在床前,直视着沉睡中的君不畏。 她也想得多,她怕自己死了而君不畏仍然熟睡,万一有人破门而入,君不畏就惨了。 翡翠缓缓坐下来,她伸手,她摇着君不畏道:“君先生,你醒醒。” 她摇了几次,直到君不畏努力地睁开眼睛。 “你……还没睡?” “我说过,我很珍惜今夜。” “你还想……” “不,不过我想求……你一件事。” “我甚么都会答应你,你说。” “抱紧我,好吗?” 君不畏道:“抱你?好哇。” 他一挺而起,翡翠便倒入君不畏的怀里了。 翡翠闭上眼睛,用力地闭上眼睛,因为她开始感觉到腹内绞痛。 “啊!”翡翠这一声叫,令君不畏吃一惊,他急问:“你怎么了?” 当君不畏看到桌上的那块血襟的时候,他不由得“噫”了一声。 君不畏放下翡翠,伸手取过桌上的那块上面已干的血襟,他只一看便惊怒交加了。 回身扑上大床,这一回他变了样,变得疯狂与愤怒,更是像爆炸似的。 这可不似前一回,扑上大床是愉快的。 他双手拉住翡翠便往自己怀中抱。 他也看到地上有个包东西的纸包,想是有人给了她一包剧毒的毒药,一心叫翡翠把自己毒死。 他低头看,一边叫着:“你为什么这么傻?你为什么不当面告诉我,为什么不叫我死?”他一连几个“为什么”,听得翡翠一声掺笑,道:“君先生,你听……说过吗……士为……知己者死……啊。” 君不畏心如刀割,他努力地使自己清醒,也努力地忍住冲动,他发现翡翠的双目在陷。 他同时也发现,翡翠的面色变得十分灰黯,就如同花瓶中插的鲜红玫瑰,花瓣变黑了一样。 君不畏摇动着翡翠的双臂,把翡翠摇得头也晃动不已,他道:“翡翠,你不能死呀,你没有理由为我死的。” 翡翠凄惨地一笑,道:“我……们虽然只是相处那么两次,但我已得到……唔……我此生的全……部了……我……可无……遗憾……了。” 君不畏道:“你真的叫我无计可施了,翡翠,我相信我有能力把你带走的,你……为什么……要……” 翡翠无力地翻动着眼珠子,道:“我……已没有选择了,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天亮……如果你未死……我就会死。” 君不畏道:“他们逼你的?” 翡翠道:“我……是……他们养……的。” 君不畏咬牙,道:“娘的,我去找他。” 翡翠死死地拉住君不畏,道:“不!不!”她只拚命叫了两个“不”字,口角开始往外溢血了。 这光景君不畏知道毒已浸烂她的五脏了。 他也明白翡翠在拚命地忍耐。 她活不久了,就快走完她悲凄的一生了。 君不畏低头吻翡翠,道:“翡翠,他们好毒啊,我饶不了他们。” 翡翠连说话的能力也没有了,她只淡淡地摇着头,眼中有泪水,泪水搀了些许血水。 她虽然是石小开买来的侍女,但她的那种举止与善良的心,是君不畏很难忘怀的。 君不畏也不开口了。 他那么用力地抱紧翡翠,那么实在地兜紧着,光景就像要把翡翠与他的身子永远粘和在一起似的。 君不畏能对谁开口,翡翠那么安详地不动了,她的半边面也贴在君不畏的怀中,就好像一个熟睡了的姑娘,露出一张惨然的微笑。 只要死在君不畏怀里,她就满足了。 是的,翡翠死了,也带走了她企求的东西——一个女人认为最重要的爱。 她相信君不畏是爱她的,君不畏抛弃了一万两银子不要而只图与她一夜温存呢。 开始,君不畏喃喃地,也是悲壮地在翡翠耳畔道:“翡翠,你看着,我会为你讨回什么的,我一定不会叫你就这么白白地死掉,我要姓石的日子不好过。” 突然,君不畏怀中的翡翠猛一扭,君不畏忙低头,他见翡翠好像又活了。 , 那真像她又活了一样,因为翡翠的口中在蠕动,有声音传来。 君不畏忙把耳朵贴上去,他似乎听到甚么了。 “不……要去……” 这是一句回光返照才说的话,没说完便身子一挺,一颗人头便垂向一边了。 “翡翠!” 君不畏叫声似闷雷,他抖着怀中的翡翠用力摇,那真像他死了老婆一样悲痛。 他没听清翡翠说些甚么。 他如果听得出来就好了,真是太可惜了,他因为悲愤过度而忽略了翡翠那回光的一句。 人呢,都是差不多一样,一生在这个混浊的世上,一旦撒手西归,总是有许多纠缠不清的事难以割舍,更多的无奈难以表白清楚,但好像上天设计好了似的,每个人差不多都会有一个最后机会,那便是回光返照,说出最重要的一句话。 翡翠就是这样,她到底要君不畏干什么呢? 这时候君不畏充满了愤怒,以为翡翠叫他不要再找石小开算帐了。 君不畏把翡翠那凉了的尸体放在床上,拉过被子蒙起来,匆匆地整装之后,便把房中的灯吹熄了。 夜很静,前面赌场内大概走了不少人,隐隐传来的噪杂声小多了。 黑暗中,君不畏坐在床沿上,低抖着翡翠留下来的血书,那是她的真心话唷! 翡翠可以为他死,而他,只不过一个浪子,他有甚么资格会叫一个姑娘为他死? 君不畏想着石小开,这个坑人的家伙,是他逼死了翡翠,是他!这小子太可恶了……” 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 也传来了鸡叫声,那种此起彼落扰人好睡的大公鸡叫声,听得君不畏不耐烦。 鸡叫声并不是吵得他睡不着,而是令他难以沉思,因为鸡叫声传来,也该是石小开他们回来了。 石小开一定会来,因为石小开等着拾取他的成果了。 有人在拍门了。 这拍门的声音很特别,好像有人屈指往人的头上弹,君不畏当然听到了。 君不畏不动,也不回应,但外面叩门的声小了,也有了叫声:“翡翠!翡翠!”是女人声。 耳房中没声音,叩门的更敲得门声“叮咚”响。 “翡翠!翡翠!你怎么不答应呀?” 不旋踵问,又有另外一个人的声音,也是女声,君不畏知道这两人是谁了,她们正是美玉与兰儿。 “兰姐,翡翠怎么了?” “她不会同姓君的小子一齐……” 美玉的声音,道:“门窗弄不开呀。” 兰儿道:“我以为翡翠与姓君那小子都死了。” “你是说翡翠殉情?” “难道你忘了,翡翠一直怀念着姓君的,每次咱有行动去对付姓君的,她都不回应,她呀!” 美玉道:“我们快去找少爷来呀,这屋里死人了。” 兰儿道:“我去找少爷,我知道少爷昨夜住在骡马栈,你守在这里别走开。” 兰儿刚刚欲走,忽听得前院传来人声,兰儿一听那声音便知道是石少东回来了。 美玉已往前面迎去,正与一伙人相遇在偏廊上。 “少爷,不好了!” 来的人正是石小开,他与石壮自骡马栈回来了。 如今跟在石小开身后面的,尚有石家的四大杀手,那李克发与尤不白还拿着个布袋,谁都知道布袋里装着这两人的家伙。 此刻,石小开抓着美玉,而兰儿便在此时也到了。 石小开看看两人惊慌的样子,怔怔地道:“发生甚么事了?” 兰儿走上一步,道:“天刚亮我两人去找翡翠,她的门关得紧,窗子也推不开。” 石壮急问:“你们叫她没有?” 兰儿道:“叫了很久。” 石壮对石小开道:“难道翡翠她……” 石小开面上一片杀机,沉声道:“走,咱们去瞧瞧,就不信她不听我的话。” 他当先往耳房走。 这一行人站在耳房外面了,石小开沉声问石壮道:“总管,你看他们会不会已经逃走了?” 石壮道:“少爷,门窗由里面上闩,人必然在屋子里面,他们也许……” 石小开道:“都死了?” 石壮道:“这是唯一的解释。” 石小开回身对李克发道:“把门撞开。” 李克发蓦地一腿踢过去。 “叭!” “轰!” 门往屋内倒去,多少还是激起一些尘土飞扬。 当人们的视线往屋内射进去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怔住了,石小开努力地摇摇头,然后他怔住了。 石壮拨拨眼前灰尘,便也大吃一惊。 他想冲进去,但他仍然迟疑地停在门口。 石小开问着:“怎么会是这样子,人死了还能坐着?” 石壮道:“少爷,也有站着死的。” 石小开道:“那么,进去看看,人如果死了,装麻袋抛入山沟。” 石壮正欲往房内走,床边坐的人站起来了。 是的,君不畏站起来了。 君不畏早就坐在那里了,他正等着石小开的到来,他早就把应该如何做的事想妥了。 他现在就要依照他的想法去做了。 君不畏行走就如同一具僵尸,他除了双脚在动以外,几乎看不出他任何动作。 他的双目直视,那当然盯死在石小开的脸上。 他的样子立刻把人慑住了。 石小开不由得往后退。 石小开退,他身边的人也退,几个人退到了后院的花墙边上了,石小开才大吼道:“你……没有死?” 君不畏突然戟指石小开,道:“我没死,所以你就得死,你这个畜生,你不应该忘了我的话,可是你又忘了。” 石小开未开口,李克发厉吼:“少东一边站,看我们几个劈了这小子。” 他的一只眼瞎了,早就把君不畏恨之入骨。 君不畏道:“谁先死都一样。” 石小开道:“姓君的,你不但欺侮到我的地头上,而且也欺到我家里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呀。” 君不畏冷冷道:“我欺侮你?” 石小开道:“怎么了,你指名要翡翠陪你,我二话不说地为你们张罗一切,怎么,舒服过以后忘了我是谁?你也来免太忘恩负义了。” 君不畏嘿地一声冷笑,道:“姓石的,你果然是奸诈恶毒的小人,恶霸成性欺压人,你进去看看房中床上你的人,你看看便知道。” 石小开吼道:“你把翡翠怎么了?” 石小开当然明白翡翠必然是死了,否则她早就走出来了,而翡翠也许在对君不畏下手的时候被君不畏发现,才被君不畏杀了。 石小开以为,只要翡翠死在里面,他便会一口咬定是君不畏害死的,他只须站在“理”字上,君不畏便不敢对他怎么样,因为他可以去报官,弄君不畏一个杀人犯。 不料君不畏要他进房中看,他当然要看。 石小开侧着身子走进房中,他的心快要跳出心口外,而且面上的表情也冷傲。 石小开先是看看耳房中,那儿一切都是原来的样,没有打斗的迹象。 他举步走到床边看,被子蒙在一个人的头上,那床的另一面,还有几件女子衣裤,那当然是翡翠穿的,想是被中的人未穿衣了。 石小开冷然地伸手,他一把抓起棉被一端低头看,他几乎惊叫出声。 “这……” “这什么?”君不畏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面,他也未曾发觉,石小开想闪开,耳房太小了。 石小开不想死,他立刻全身戒备,当他看到石壮几人堵住了耳房出口,他才略略放心。 石小开侧身半步,因为大床上那翡翠的尸体,已经全身泛紫色,七孔流血已干一半,但看上去却又带着一丝丝笑意,好像死而无怨言。 石小开就是被翡翠的笑容吓一跳。 翡翠应该痛苦不堪状,可是她没有。 石小开当然不知道,翡翠是甘愿替君不畏死的,而且她死在君不畏的热烈拥抱中,她以为已死得其所,死得幸福,也死得了无遗憾。 一个人如果这样死掉,这个人还在乎是怎么死的?抑或是如何的惨死? 翡翠就是这样,当君不畏愤怒与痛苦得全身血脉奋张的时候,她满足地露出了笑容。 她是在笑容中走向死亡。 石小开全身一紧,低吼道:“她是被你下毒而毒死的,你太过份了!” “叭!” “噢!” 君不畏一巴掌打得石小开身子一偏,半张面已肿起来,他就是没躲过君不畏的这一掌。 门外面,李克发几人看得清,他们的少东几曾被人打过耳光。 只有他们少东打别人,甚至打他们。 李克发就要动手往房中杀进去了,但被石小开喝住。 石小开的心中明白,自己绝非君不畏的对手,如能打得过这小子,他早就不叫君不畏活了。 石小开当然明白,李克发几人冲进来,第一个死的就是他自己。 君不畏一把揪住石小开,几乎把石小开提起来。 “你想干什么?”石小开咬牙叫。 君不畏道:“你刚才说什么?” 石小开道:“你把我的侍妾毒死在床上!” “叭!” “唉!你他妈的又怎么说?” 君不畏道:“你说她是我毒死的?” 石小开道:“昨夜你要翡翠陪你,我二话也不说,大方地叫人为你们备酒还烧洗澡水,你痛快过了,忘了我们对你的一片好心,反把我的姑娘毒死,喂,姓君的,我是把一个活蹦乱跳的女人交给你的,一早她死了,你说,这不是你害的又是谁?” 石壮在门外接上口,他大吼:“对,人一定是他害死的,操他娘,反找我们少东麻烦呀。” 石小开道:“你是怎么把翡翠毒死的?” 君不畏手一推,石小开坐在床沿上。 他把一双赤红的眼睛怒睁着,自怀中取出一块襟角抛在石小开的手上,吼道:“我问你,你认识字吗?” 石小开接过襟布,道:“当然识字。” 君不畏道:“那好,你大声地念出来,大家听听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石小开把襟布摊开来了。 他的双目一暗,眉头也跟着皱起来了。 “万两银子不取,我为卿狂,翡翠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贱妾奉命杀你,怎忍下手,但愿来世相聚,再效于飞。” 血书,这是血书,石小开全身一震,破口大骂:“这个不要睑没良心的贱货,我平日白疼你了。” “呼!” 那血书一把又被君不畏夺过去,石小开气得站起来。 “嗖!” 君不畏出刀真的比电都快,刀刃已搁在石小开的脖子上了,他只需刀锋下压,石小开的头就会掉下来。 石小开几乎眨眼间,顿觉自己一点机会也没有。 门外站的几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叫起来。 “少东!” 石小开双手一摊,低沉着声音道:“姓君的,你敢杀我?” 君不畏冷然道:“我把你这颗坑人的脑袋切下来,连同翡翠的血书送交你爹去。” 石小开全身一颤,道:“也是本少爷用人不忠,本少爷认了,姓君的,你不会忘了你曾说过的话吧?” 君不畏道:“什么话?” 石小开道:“你曾说过,如果我要活命,那就用银子买,你怎么忘了?” 君不畏咬牙,道:“翡翠一死,我考虑许久,是不是还履行我的话。” 石小开怒叱道:“姓君的,你不能说话算放屁,你还是个人物吗?况且死的是我的人呀。” 君不畏道:“她的心却是我的。” 石小开叱道:“强词夺理!” 君不畏道:“血书为证。”他抖着另一手上的血书。 石小开道:“血书?” 门外的石壮大叫,道:“什么血书,也许那是你小子逼着翡翠写的。” 君不畏厉吼道:“人嘴两片皮,理由全是你们的,黑白也颠到,天底下还有是非吗?娘的,老子这就切下你的人头来!” 他的刀已入肉半分了,石小开已发觉痛。 石小开立刻对门外的石壮怒叱:“石总管,都是你的馊主意,你真想要我死在姓君的刀下呀!” 石壮慌道:“少爷!” 石小开道:“别说了,咱们花银子吧。” 石壮回应道:“是,少爷。” 石小开又对君不畏道:“姓君的,你这把刀也应该收起来了巴。” 君不畏道:“哼,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江湖上那么多人为银子而拚命。” 石小开道:“闲话少说,闲屁少放,你要多少银子?” 君不畏道:“我问你,昨日我打算要你补偿白银一万两,只因为翡翠,我放弃那一万两银子不要,可是你小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要翡翠拿毒药害我,如今翡翠已死,姓石的,你也休省却那万两银,想活命,你把万两银子一文不少地拿出来,你琢磨吧。” 石小开几乎要瘫软倒地了。他大叫:“你……狮子大开口呀!” 君不畏道:“我不勉强。” 外面李克发厉声吼:“他奶奶的,穷鬼穷怕了,你敢向阎王老子头上敲呀。” 石壮也吼:“妈的,棺材里伸出手死要钱不是。” 君不畏怒叱道:“石小开,叫他们外面安静,要不然先挖出你一只眼。” 石小开想到眼睛,他内心不惧反而笑,但他的表面并未笑。 “你要挖我眼?” “外加一条腿。” 这话令石小开心中发笑,这不是同他老爹一样了吗? 石小开大声地道:“好,算你狠,我花银子买命。” 君不畏再指指床上的翡翠,又道:“外加一个小条件,你小子厚葬翡翠姑娘。” 石小开又火了:“他娘的,翡翠是我的人,为你这小子死了,她是我养的人,应该为我而死,她……” 君不畏怒道:“你若不答应,一万两银子我也不要了,老子就拿你去陪葬。” 石小开无奈何地道:“你欺人太甚了。” 君不畏道:“姓石的,你若是个人物,你就拒绝,半招之内你若能躲过,我什么也不要,转头走人。” 他这话似乎吹牛,但不论是否在吹牛,石小开就是不出手。 石小开不是二流玩刀人,他乃石不全的儿子,如果论武功,石壮他们几个都比不过他。 石小开叹口气,道:“娘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好,我照办。” 君不畏道:“要把翡翠的墓修得十分体面,如果我从台湾回来,看不到翡翠姑娘的墓,姓石的,我放火烧了你在小风城所有的一切。” 石小开双眉一挑,道:“你去台湾,必是助镖局的那批保镖的了?” 君不畏的冰眸一抬,道:“你管得着吗?” 只这么一句话,石小开几乎笑得肚子开了花,他用力地压住那股子兴奋,道:“好,我不会叫你失望,姓君的,你不会还有别的要求吧?” 君不畏道:“我在想,我是不是太吃亏了。” 石小开大叫道:“你还吃亏呀?我姓石的才是标准的赔了女人又折兵呀,你他娘的吃什么亏。” 君不畏道:“你懂个屁,江湖难得知心人,我是浪子,这些年好不容易遇到翡翠,却只两次在一起便是如此的结局,你想想,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痛不欲生啊!” 石小开冷笑道:“少来,操,我知道你同苗姑娘已打得火热。” 君不畏道:“我不配。” 痧稹开暗自一喜,道:“你们难道没有……” 君不畏道:“别想得那么龌龊。” 石小开微微笑了。 他心中在想,一个浪子,你也配追求苗小玉吗? 石小开忍着痛,也忍着怒,拍拍手对门口的石壮说道:“去,从前面取一万两银子过来,打发这可恶的快滚,别误了这小子上船的时间。” 石壮他们早就心中在笑了。 石壮走得快,霎时间走到帐房去取银,大小银票他弄了一大把,又急匆匆地到了耳厢外。 “少爷,银票拿来了。” “给他,叫他滚!” 石壮把银票送到君不畏面前,道:“拿去吧,省着花,张张银票有血腥。” 君不畏到了这时候也不再多言,他接过银票就对石小开道:“石兄,你不送送我这客人?” 石小开叱道:“你滚!” 君不畏道:“那得你陪我滚。”他的那把剥皮快刀又微微地抬起来了。 石小开道:“天下还有强迫主人送客人的吗?” 君不畏道:“如果有人想坑我,我有你垫底。” 他的声音很大,外面的人吃一惊。 兰儿就吃惊,因为她准备在君不畏走出来的时候,一把毒粉罩过去,她不信君不畏又把鼻孔塞住。 但君不畏的话叫兰儿泄气,她不敢造次了。 于是,耳房之中挤出两个人来,石小开陪着君不畏,那么轻松地好像哥俩一样往前面走。 石小开走到前屋还得笑着向赌场中的熟人打招呼。 君不畏也随着点头笑。 有人就莫名其妙,前不久石家还请人要杀这姓君的,怎么今天他们又变成好朋友了? 其实这些人才不会深究,他们只喜欢赌。 石小开站在台阶上,他的几个杀手就站在他两边。 他们看着君不畏远去,每个人的面上一片冷傲之色,当然也有咯嘣咬牙的。 石壮道:“对付这样的恶棍,我们除了在海上做了他,实在别无他法可使。” 石小开沉声道:“把翡翠那贱人装上麻袋送到山里去喂狼,娘的,厚葬?你看得到吗?”说完,他手一挥,道:“苗刚他们大概快去验货封桶了,咱们去栈房。” 这一行下了台阶便往南门走去。 他们一大早赶来赌场,原是要看成果的,也是看君不畏怎么死在翡翠手上的,岂料事与愿违。 石小开一行刚到骡马栈房,苗小玉与他的大哥苗刚两人也到了。 苗刚只一看,便对石小开道:“石少东,验货封桶往船上运吧。” 石小开道:“我等贤兄妹来了。” 苗小玉已开始看货了。 她每一只桶均看过,然后看着石小开把封条加以贴封打印。 大门外停了五辆大车,伙计们开始往车上抬木桶,只看每个人的样子,就知道每只桶够重的了。 五辆大车装满,木桶也已装完,石小开随之取出银票二百两交在苗刚手中道:“先付二百两,剩下的照老规矩,回来一齐算。” 苗刚接过银票往怀中塞,还回了一声:“贪财了。” 大车出了小风城的城门,直往海堤驰去,每一辆大车上三个人押车,一路来到海堤边,领头的乃是总管石壮,他跳下车先登船,迎上石壮的乃是小刘。 小刘当然也认得石壮,他抱拳一笑,道:“总管。” 石壮道:“货在哪里上船,放置哪里?” 小刘指着大舱,笑道:“全部在这里。” 石壮道:“有几桶必需小心放置,所以我把人也带来,帮着往船上装。” 小刘道:“那最好不过。” 人多好办事,五大车上的木桶很快就装舱完毕,苗刚与他的几位镖师也到了,他见已装进大舱,又见舱板合闭,缆绳固定,便放心地对石壮点点头。 石壮左右看,却不见君不畏与苗小玉前来,他正在吃惊,如果苗小玉与君不畏不来,计划就泡汤了。 不料就在这时候,只见黑妞儿在前,苗小玉陪着君不畏来了,两人边走边说着话,很快地走到海堤边。 石壮对两人点头挥手,道:“两位,一帆风顺啊!” 君不畏一瞪眼,苗小玉道:“如果这是你心里话,我便也诚心感激了。” 石壮道:“这是什么话,一船的货可是我们的呀。” 于是,石壮哈哈笑着,率领着他的人车走了。 启航的时辰到了,“跨海镖局”的三桅大船,船头伸出一只长杆子,杆子上面卷起一长串鞭炮,霎时间噼噼叭叭地响起来,也引起一片欢呼声。 船上面除了总镖头苗刚之外,另外便是副总镖头罗世人与四位镖师,再加上君不畏与苗小玉,几乎“跨海镖局”的精英全都来了。 行船的伙计有十名,如果一切顺利,五天之后他们便回来小风城了。 “跨海镖局”只有这么一艘三桅大船,船中央是镖货,头舱住着十名伙计,后舱隔了一间小舱,苗小玉与黑妞儿便住在里面,君不畏与苗刚两人便也挤在后舱里了。 三面大帆升起来,大船霎时间破浪往东行,往东当然是往台湾的鹿港。 苗刚站在船头上,他回头望,海平面上已不见陆地了,小风城早已远离,他高声对掌舵的小刘吩咐:“舵稳好,好像是顺流。” 小刘大声回应道:“总镖头,正是顺流,好兆头。” 这就是船上规矩,尽说的吉祥话。 君不畏在船舱中睡大觉,他怀中有银票几百两。 他把石小开那里“整”来的万两银票已交苗刚收藏在镖局里了。 君不畏无心同人谈话逗乐子,因为他心中为翡翠姑娘在思忖,翡翠太傻了,竟然为他这么一个浪子而死。 君不畏的心中充满了愤怒,他的眼中也尽是翡翠的影子,这光景就令他寝食难安。 他到南边来,为的是杀大海盗田九旺的,不料田九旺去北边同捻党勾结,甚至海盗的那座鱼山孤岛上也只剩下些女人守着。 这就不比在陆地上找人方便,大海上到哪里去找大海盗田九旺? 君不畏果然烦恼得辗转反侧、咬牙切齿。 就在一轮红日往西落的时候,远处水面上出现一条大船,这条大船的船帆很奇怪,一半黑一半红,三只桅上三面旗,每一面分别成黑白色,看见的人便觉得这条船有问题,因为它令人不舒服。 镖船上站在高处了望的人大声喊叫起来了:“是海盗船呀,过来了!” 舱里面的人全部走出来了,大伙也立刻看到了。 苗刚一见也大叫:“准备,抄家伙!” 苗小玉四下看,却不见君不畏。 她大方地走到后舱内,只见君不畏躺在那儿没动弹,似乎还在睡大觉。 “君兄!” 苗小玉这么一声叫,君不畏坐起来了。 “苗小姐,我知道了。” “你不起来瞧瞧?” “叫他们来吧。” 突然有人大声叫:“看,好像大海盗田九旺的海盗船,好大哟!” “它们冲过来了!” “噌!”君不畏奔出后舱外。 他举目看过去,三里外果然有一条怪船往这面冲来了。 君不畏问苗刚:“苗兄,真的是田九旺?” 苗刚道:“兄弟,传言田九旺的船就是这样。” 君不畏咬牙咯咯响,道:“我终于找到你了,姓田的,拿命来吧!” 镖船上的人已准备搏斗了,他们每人手上提着刀,每人也有两把小刀,那是当镖掷的短刀。 突然间,镖船里面发出“咚咚”的响声令苗刚等大吃一惊,众人不由得低头看,哟,货舱内的咚咚声更响了。 苗刚看看众人,道:“这是什么声音?” 罗世人道:“好像有人在凿船。” 君不畏也听到了,他走到货舱上面,把耳朵贴在舱盖上仔细听,不由紧皱眉头,道:“不好,是有人在敲打船底,这声音不只一个,有好几个。” 苗刚急忙走到船边,他往水下面看,他以为一定有人潜到他的船底动手脚。 但他什么也没看见,而声音也更响得密。 苗小玉道:“哥,会不会是那些大木桶呀?” 苗刚道:“怎么可能?大木桶装的是货,每个木桶上有封条,那是不会有问题的。” 君不畏道:“苗兄,你们验仔细了?” 苗小玉道:“我同哥看着封桶的。” 君不畏道:“木桶底部也验过了?” 他此言一出,苗家兄妹齐吃惊,兄妹两人相对看,不知如何是好。 便在这时候,斜着冲来的海盗船上,已有人大声吼叱:“他娘的,你们还不快快落帆呀,找死不是?” 苗刚也厉声回道:“来船哪位是当家的?” 海盗船上传来大声笑,只见一人站在船头翘起的地方,一手斧头一手是刀,他舞动利刀大声叫:“老子田九旺,你大概就是小风城姓苗的了。” 苗刚吃一惊,怎么田九旺知道自己? 苗刚大声道:“你是田九旺呀,咱们保镖赚点辛苦钱,不像你们出手抢,海面上大家挥挥手如何?” 对面的大船上,田九旺那一对金鱼眼睁得大,他仰天哈哈狂笑,道:“那是你一厢情愿,姓苗的,你还不叫人落下帆!” 苗刚不叫落帆,尽量摆脱田九旺的船碰上来。 这时候,只听船底的声音更密集地响不停,显然有不少的人在凿他的船。 这才是令他心神不宁的事情。 苗小玉很想叫人开舱来查看,但时不我予,她急得直跺脚。 于是,海面上两条船并行了。 君不畏已冲到船头高处看,他也大声地喊叫着。 “田九旺,我找你很久了。” 君不畏这话刚叫完,对面船上有人开骂了。 骂人的大汉不是别人,二当家侯子正是也。 侯子正与三当家文从武在上海,他们与沈家有交情,不料沈大小姐海派作风,她爱上浪子君不畏,而文从武却死在上海“沈家赌场”后院,而且死得很惨。 侯子正双手抱刀指过来,他高声叫骂:“操你娘老皮!原来你果然在船上,当家的,就是那小子把老三坑杀了,他还口口声声要找你。” 另一女人也出现了,那个女人正就是鱼山岛上的,她也尖声骂:“操你娘,看你小子今天往哪里逃!” 君不畏哈哈笑,道:“妙,该来的全到了。” 大海盗田九旺吼道:“姓君的,你找老子干什么?” 君不畏道:“大约半年前,朝廷派出一名巡按去台湾,大海上你把他们都杀掉,可有这么一回事?” 大海盗田九旺仰天大笑,道:“老子每天都杀人,什么官呀民的,老子都不记得了。” 君不畏道:“我便告诉你,也叫你死得明白,那位巡按就是我哥,我们是孪生,你看到我,必会记起你曾杀过像我一样的人。” 他此言一出,对面的海盗们都发愣,苗家兄妹两人也吃惊,到这时候,大伙才知道君不畏的真正身份。 大海盗田九旺的船快冲上镖船了。 苗刚已发觉水声哗哗啦啦响,水声响自船底,他的大船已开始进水了。 苗刚看看这情形,他当机立断,大声吼叫:“兄弟们,今天咱们拚了,咱们别等海盗登船,咱们把船靠上去,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苗小玉道:“哥,莫非那些大木桶有问题?” 苗刚道:“那得搏杀以后才知道。” 苗刚这次出海,镖局的精英尽出,虽然只十名伙计,但都是好手。 两条大船在大海的急速回漩中撩起海水哗哗响,本来镖局的船在回避,由于苗刚的话,小刘与另一大汉用力地把船往正面摆。 小刘大声吼:“落帆!” “刷刷刷”声相继响起来,霎时间三桅大帆收起来了,却也听得海盗船上的二十多名大毛汉哇哇怪叫着“杀!” 海盗船早就把帆落下了,有几个大汉把锚钩长竿举起来,就在两船打横往一起冲的刹那间,七八支铁钩抛过来了,啊,就有七八个海盗,从扯帆的绳索上自空中荡着跳过来,他们一旦落在船面上,举刀便砍。 “杀!” “拼呀!” 船已冲在一起了,双方面的人也狠干起来。 那苗刚早就认准侯子正,他扑过去就是十一叉扫打全抖出来,了。 侯子正的斧头左右劈,两个人一时间杀得凶残,光景是谁也不让谁。 苗小玉和黑妞儿,双双奔杀那个海盗婆,三个人就在船尾干上了。 海盗婆来自鱼山岛,她本来要找上君不畏的,因为她忘不了被君不畏反囚在山洞内的恨事,只可惜君不畏在大船撞上的刹那间,他已扑向田九旺了。 田九旺的手上有两般兵刃,一把利斧与一把东洋刀,田九旺的头上还缠了一条尾巴,一看便知道是虎尾。 田九旺面对君不畏,他龇牙咧嘴冷冷地笑,道:“小子,听说你要田大爷的项上人头去领赏呀。” 君不畏徐徐地取出一张官家告示,道:“赏银一千两,你可要过目?” 田九旺道:“你也要为你什么狗屁兄弟报仇?” 君不畏道:“难道你没杀一个像我这样的人?”他头一仰,又道:“你看清楚。” 大海盗田九旺双目一亮,好大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了几下,道:“嗯,是有个年轻官儿被老子劈死在大海里,自从这件事以后,官家就发出海捕文书要抓老子,而你,你第一个找上我,嗯……你也找对人了。” 君不畏道:“田九旺,你这名字就好比牌九中的天九王,还不到顶尖人物。” 田九旺咬着牙道:“你小子大概很喜欢赌牌九了,你说老子不是顶尖的?” 君不畏道:“天九王猴来降,我今天就是猴子,老小子,你的克星来了。” 田九旺已发现双方干得狠,他的人倒下的要比对方的多,他岂能把时间浪费在嘴皮上? 田九旺一瞪眼,东洋刀横扫,利斧高举,一声大吼:“老子劈了你这狗操的!” 空中响起一阵金铁撞击声,听起来就宛如五月花炮般那么密集。 君不畏露出一副剽悍相,腾身直撞对方的刃芒中,就在这一阵响声与冷焰进溅中,他的口中一道细芒激射而出,那么神奇地抹过田九旺的脖子。 “噢……啊!” 双方落地,田九旺的斧头不见了,他持斧的一手用力地按紧脖子。 君不畏的右手肘上有一道血痕,那是他悍不要命闯上去时被东洋刀扫中的。 猛回身,君不畏发现田九旺那黑又红的大脸盘上一片朱赤,那一口比一般人的牙齿大一倍的牙,已全部露出来,发出森森白光。 “小子啊,你怎么下的刀?” 君不畏道:“你很想知道吗?” 田九旺凶芒一斜,忽然双手抱刀,他的刀在半空中划出无数个圆圈,忽然往君不畏推过去。 “杀!”田九旺叫声是厉烈的,犹似下山猛虎的吼声。 君不畏弹身而上,他不为田九旺的凶狠而稍退。 原本就是这样,动上刀,谁狠谁才唬倒对方,但今天田九旺遇上的乃是君不畏,而君不畏是专门来找他报仇的。 君不畏已经找他很久了。 “叮当”之声再起,田九旺忽然仰面自刀层中往下摔,他摔得还真不轻。 “轰!” 田九旺的身子从船头落在一丈八尺深的舱板上,他张口叫不出声音,因为他的喉管被切断了。 君不畏杀了田九旺,他木然地站在船头上,因为他发觉镖船已往下面沉,至少已沉了两尺深。 他吃惊地看着,便在这时候,镖船上面那一层紧紧盖的舱盖被人自里面劈开来了。 君不畏一见,便知道这又是石家父子两人弄的鬼。 他转头看苗小玉,发现苗小玉与黑妞儿两人与一个海盗对杀狂砍,那个海盗婆早已死在那儿了。 再看苗刚,苗刚身上在冒血,侯子正也满身是血,两个人就在船中央杀得凶。 君不畏早就恨透侯子正了。 侯子正曾伤在君不畏手里,那时候在上海,如今也算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了。 君不畏先不去管镖船上的情况,他跃到田九旺尸体旁边,尖刀一挥便切下田九旺的人头。 真吓人,他左手高举人头,跃在舱顶上大声吼叫:“田九旺已死了!” 这一声叫,第一个吃惊的便是侯子正。 侯子正吃惊抬头看,苗刚的一支短叉掷出手。 “砰!” “啊!” 侯子正的背上被叉穿透,他往地上倒的时候,还怒目直视君不畏。 侯子正倒下了,七八个海盗就在他附近,这个影响可大了,不旋踵间,又有三个被砍倒。 一时间,海盗们往船尾集中,放眼看也不过只有七八人还可以拚杀,只不过他已被镖局的人前后围上了。 苗刚看看自己兄弟们,发觉伤的还不少,一大半人的身上带着伤,三个伤重的正靠在船边直哎唷。 这时候君不畏已指着镖船对苗刚叫道:“苗兄,镖船上出问题了。” 苗刚回过头,只见钩住的船已往一边斜,就在他一怔间,镖船上发出“轰通”声,几块盖货舱的木板被托起来了,只见十个怒汉已跳到船面上来。 君不畏只一看,便冷笑了。 只见为首的一人不是别人,“闪电刀”任一夺来了。 这老儿曾在石家大宅前面擂台上败在君不畏的手上,如今不知怎么会来到大海上。 跟在“闪电刀”任一夺两边的人都是有来头的人物,苗刚一看便头皮发麻。 他对君不畏低声道:“君兄弟,怎么这些恶人会在我的船上?” 君不畏道:“我只认识一个任老头。” 苗刚道:“你看那个赤发大汉,他的外号叫‘赤发罗汉’拜占山,左面的手持双爪家伙是‘金钱豹’张耀,还有个金笔林老十,都是些令人头痛的人物。” 君不畏道:“不就是玩命吗?苗兄,我以为石家父子两人太可恶了。” 苗刚咬牙道:“我兄妹中了姓石父子两人的偷天换日之计了。” 君不畏道:“大桶有问题。” 苗刚道:“不错,问题出在大桶里。” 两人只说了几句话,镖船上的十个恶汉已奔杀过来了。 这些人一字排开在大海盗船边上,那“闪电刀”任一夺对着君不畏一声冷笑,道:“小子,咱们又遇上了。” 君不畏道:“石家父子真厉害,把你老装在大木桶里面,任老,他父子大概出了不少银子吧。” 任一夺叱道:“别说银子,为你的命担心吧,儿!” 君不畏道:“你们这么辛苦地潜上船,任老,我不会叫你们失望的。” 任一夺对红头发拜占山道:“听听,这小子有多么地狂妄。” 拜占山头一甩,道:“看我劈了他!” 任一夺把手一拦,道:“等等。” 拜占山道:“还等什么,双方已有死伤了。” 他的话几乎令苗刚吃一惊,苗小玉也奔过来了。 苗小玉惊讶地叫道:“哥,他们从哪里来的?” 苗刚道:“大妹呀,咱们上了石家父子两人的当了,这些人是由大木桶中出来的。” 苗小玉道:“大木桶装的是各类贵重货物呀,怎么会是这些人?” 君不畏一边道:“你们没有查看大木桶底部,他们在运来之前,把货又取出来,把人藏里面,你们就不会知道了。” 苗小玉顿足道:“真是可恶!” 那面,任一夺突然大声喊叫:“田当家的,怎么不见来会合,你们二当家也该在吧?” 任一夺这么一吼,镖局的人全都明白了。 原来这些人与大海盗田九旺有配合,准备在海上消灭镖局的人,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杀君不畏。 只可惜双方搏杀的过程太快了,等到任一夺这十个杀手撞破桶板出来,田九旺这边已死伤一大半了。 这样的过程也令任一夺料想不到。 苗刚忽然大笑了。 当他把事情想通之后,嘿然大笑了。 任一夺还在呼叫田九旺,猛孤丁一颗人头往他身上砸过来。 “接住,他就是你要会合的田九旺。” 君不畏抛出人头后,大步迎上任一夺。 任一夺手一拨,好大的人头落到海中了。 他惊怒交加地道:“原来你小子已把田头儿杀了!” 君不畏道:“下一个就是你。” 海盗中有人大声叫:“我们二当家也死了,你们来得太慢了。” 这是对任一夺的抱怨,任一夺当然知道。 那金钱豹张耀举着双爪大吼一声道:“任老,咱们还等什么?杀!” 张耀斜身扑击,正与退守回来的罗世人遭遇,罗世人二话不说,长短刀上劈下扫,与张耀狠干上了。 拜占山要杀君不畏,但是一支长叉拦住他,是苗刚舞叉相迎,二人就在船边杀起来。 “金笔”林老十哧哧笑,他指着苗小玉道:“好美的女娃呀,林爷侍候你了。” 林老十不老实,一副色迷迷的样子,出手一招便点向苗小玉的右胸膛,一看就知道他淫邪。 苗小玉的刀左拦右杀,“当”地一声拨开金笔,右手尖刀已扫向林老十的肚皮,林老十“噌”的一声往后闪,他这才知道苗小玉不简单。 “跨海镖局”的四位镖师没闲着,分别迎上扑过来的另外五个汉子,黑妞儿就拦住一个矮汉打起来。 任一夺见双方交上手,他面对君不畏冷冷笑,道:“姓君的,今天在这大海上,你以为还有机会生还?” 君不畏道:“这话应该我问你,莫忘了,在石家门外是你逃走的,你多活这些天,应该珍惜才是,不该再送上门,大概石家父子出了重金吧?” 任一夺道:“小子,咱们别尽磨嘴皮子,你不看他们杀得多热闹,你就不出手吗?” 君不畏道:“任老,对于你的年长,我依然尊敬,对于你的行为,我却不敢苟同,当然我也带着些许地同情,因为你是个被人利用的可怜老人。人呢,谁能不被白花花的银子诱惑,你呀……” 任一夺大吼一声腾身而起,半空中传来他的叱骂:“我宰了你这小畜生!” 未等对方落下来,君不畏后起先到,他的身法就如同他早已等在半空中似的。 于是,那尖刀交叉搓磨声与无数碎陷激射中只听得一声厉嚎:“噢!” “咚!” 任一夺的颈上在冒血,他落下来打着旋,而君不畏的左上臂一刀连下来过肘才停住,但他却神来一腿踢过去,“叭!”地一声直把任一夺踢落在大海里。 “啊!” 林老十果然厉害,他的金笔直把苗小玉的右手尖刀打落海中,伸手就去活捉苗小玉了。 君不畏的双目泛红,他拔身而起,一个云里翻,落在林老十的背后。 “唔!” 林老十挨的一刀真叫惨,后背处被君不畏切开来,他的手就没有再收回来,便倒下去了。 苗小玉不及开口便往苗刚那里杀去。 苗刚正与“赤发罗汉”拜占山生死之搏,两人就快分出胜负了。 两个人的身上在冒血,这时候苗小玉扑过来。 苗刚的钢叉猛一挥,拜占山的砍刀斜着砍,苗刚就是要拜占山如此回应,他的钢叉猛一收,带动着敌人的钢刀打着旋,一时间拜占山无法把砍刀收回来,于是…… 于是苗小玉的尖刀自侧面刺上拜占山的右侧肋下,尖刀深入半尺深,杀得拜占山“噢”地一声打起旋来了。 苗刚一声冷笑,横叉扫打,“叭!”直把拜占山打落到海里面。 兄妹两人联手干,立刻往船中央冲去。 苗刚抖动钢叉哇哇吼叫:“杀!” 苗小玉直往黑妞儿那里去支援,便在这时候,副总镖头罗世人一声尖叫:“唉!” 站在船头的君不畏看到了。 罗世人的后颈带起一片皮肉抛飞一丈多高,敌人的钢爪上还在滴血,那罗世人叫着一刀扫,却又被敌人的另一爪拦住,于是,半空中带血的钢爪就要击中罗世人的头上去了。 君不畏便在这时候出手了。 君不畏如果扑去就来不及了,他把手中尖刀抖手掷去,而且也发出一声吼:“着!” “叭!” “啊!” 真准,君不畏的尖刀直贯“金钱豹”张耀的后背,就不知穿透前心没有,不过张耀那半空中的利爪再也无法往罗世人的头上击下了。 罗世人转过身,他的长刀猛一扫,几乎把张耀来一个拦腰斩。 罗世人气急了,他下刀就是一声骂:“你娘的!” 张耀死了,君不畏过来抽出他的尖刀,对罗世人道:“罗兄伤得不轻,快回船包扎。” 罗世人道:“君先生,你也在滴血呀。” 君不畏一笑,道:“我不要紧。”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立刻在船边拾起一根竹篙,只见他左挑右拨,直刺横扫,刹时间被他打落海里的大汉就有五六个,于是尚余的不过六七名海盗,一看势头不对,立刻便往海里跳。 就在这时候,突然大船往一边偏,苗刚一看,原来自己的大船已往水中沉,由于船边被铁链绳索钩得牢,一时间无法解开,便也带动这艘海盗船往一边偏斜,时间一久,这海盗船便也会沉掉。 一场搏杀刚完,另一场危难又到,苗刚急叫大伙快把两船分开来。 有几个汉子带伤干,又是刀又是斧,纷纷往铁链与绳索上砍去。 海盗船被带往一边,偏得几乎船上站不住了,又见镖船上那些大木桶有几只已漂出舱外随波逐浪,这光景大伙全慌了手脚。 君不畏似也无法可想,他惊慌中把胖黑叫到一条系船铁链边,道:“你用力拖住这条链子。” 胖黑立刻双手用力抓牢铁链,君不畏双臂贯力,他大声吼叫:“快把套环松掉!” 原来他与胖黑一样,也用力去拖拉铁链,就在这千钧一发间,两个大汉急忙把套在船边上的铁环拔起来。 “轰!” “哗!” 两条船便立刻分离了,那镖船已往水下沉去,海盗船却猛地一个大偏,船上的人有一半翻滚在船板上。 于是,海面上又见大木桶漂浮起来。 苗刚一看,自己的船已沉,这分明是任一夺他们在底舱凿了大洞,光景是要把镖局的人加上君不畏全部杀死在海上了。 苗刚想到这,心中愤怒至极,立刻命人把海中的大木桶打捞上船,他要找石家父子两人去理论。 君不畏很愉快地躺在船舱中,苗小玉就坐在他身边。 君不畏虽然杀了田九旺,为他的孪生哥哥报了仇,却也为情所愁,所以他愉快在脸上,心中却有些苦。 苗小玉道:“君兄,咱们转回小风城,你陪我去找石家父子两人理论。” 君不畏道:“那是当然。” 苗小玉缓缓反手按在君不畏的手背上,她半低头地道:“我终于明白一件事了。” 君不畏道:“你明白什么了?” 苗小玉道:“你不是为了官府的赏金才找田九旺的,你是为了报仇。” 君不畏道:“不错。” 苗小玉道:“你为了你哥,你们是孪生兄弟?” 君不畏叹口气,道:“是的,我们虽是孪生兄弟,性格却是大异其趣。” 苗小玉道:“很奇怪,你们应该有相同地方才对。” 君不畏道:“我那孪生哥,他从小比我聪明,你知道吧,这年头,聪明的人习文,我却习武。” 苗小玉道:“大半年前大海上出命案,真的轰动一时,原来死了的巡按大人是令兄。” 君不畏道:“我们志趣不一样,我无法忍受那种官场的礼仪,也不喜欢人五人六的官场生活。”。 苗小玉道:“你是一头野马。” 她渐渐地低下头去。她的秀发也拂在君不畏的脸上了。 君不畏却仍然枯井无波,他甚至一动也不动。 苗小玉动,她把手移向君不畏的面颊,那么轻柔地抚摸着,也低声地道:“一匹野马,不知我能否骑着它驰聘大江南北。” 君不畏笑笑,道:“骑上我这匹野马,你会后悔的。” 苗小玉道:“那么,就叫我后悔一次吧。” 她说着便把脸送上去了。 她的头稍稍移动,温暖的樱唇印在君不畏的唇上了,她要把一颗纯真的心交在君不畏的手中了。 君不畏虽不会拒绝,但也多了一层思忖。 在苗小玉的温存下,君不畏伸手把她抱在怀中了。 这是一间十分精美的小舱,显然是大海盗田九旺一个人住的地方。 小舱的舱壁上有个木架子,上面还放了不少酒,三张虎皮铺在板子上,矮桌是长方形的,固定在小舱中央,再看另一面,还有几把锋利的东洋刀。 苗刚就把田九旺的这间小舱交由君不畏住下。 君不畏臂上的一刀也不轻,但在苗小玉的照料下,他轻松多了。 他抱住苗小玉只是文雅地吻了几下。 苗小玉的回应却是渴望和狂烈,但她也明白,君不畏受了伤,应该多多休息。 两人只是相拥互抱,最后,苗小玉还是站起来了。 “君兄,你多休息,天亮我们就到了。” “你也歇着吧,大伙都累了。” 苗小玉走了。 她回到自己住的小舱时,发觉黑妞儿还把守在舱门外,苗小玉道:“怎么不睡?” 黑妞道:“小姐,我觉得不对劲。” 苗小玉道:“什么不对劲?” 黑妞儿道:“君先生恐怕要走了。” 苗小玉道:“你怎知道?” 黑妞儿道:“大海盗田九旺一死,君先生就不会再留下来了,他会走的。” 苗小玉道:“也许会,不过,也许不会。” 黑妞儿道:“如果君先生走了,小姐你怎么办?” 苗小玉道:“我没有想那么远,睡吧,明天也许会再打一场。” 黑妞儿道:“石家父子太可恶了,想把咱们一网打尽在大海上,死都没人替咱们伸冤。” 苗小玉道:“如果不是君先生,咱们休想活着回来。” 两人挤进小舱中睡了。 海盗船上有六间这样的小舱房,大概专门为大头目们设计的,如今苗刚的镖船沉了,却弄了这么一条海盗大船驶回小风城,真令他啼笑皆非。 这一夜风平浪静,苗刚坐在船头发呆,他看着海面上直瞪眼,因为他不知如何才能把君不畏这样的高手留下来,如果君不畏愿意,他甚至把总镖头的头衔让给君不畏,他与罗世人两人当副总镖头。 仍然由小刘掌舵,从星辰与海流看,小刘就能知道快近海岸了。 原本是往台湾鹿港的,不料却是石家父子两人的坑人阴谋,什么货也没有。 如果苗刚有机会去每一个大木桶看看,他必然会气得发疯发狂,因为有几只大木桶内装的是石头。 木桶之内装石头,船底被凿,沉得更快。 苗刚看看船面上捞起的几只空桶,每一只空桶底都已空,显然装的人自底部爬出来,以后便开始在船底凿大洞。 苗刚把当时情形想了一遍,他便也明白了。 当海盗船驰近的时候,双方接上口,相互吼骂的时候,大木桶内藏躲的人便开始行动了。 原来他们都暗中勾结合计好了,准备着内外夹击,一举消灭镖局的人,同时任一夺几人合击君不畏,大海上他们的胜算大,这也是石家父子两人以为万无一失的狠招。 但人算不如天算,君不畏见了田九旺,他立刻下手便杀,田九旺一死,海盗们也慌了,等到任一夺一伙自船舱中出来,海盗们已不足为患了。 这光景等于各个击破,如果双方配合得巧,君不畏与镖局的人就惨了。 苗刚想着,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三更天之后,他才懒洋洋地往舱中走去。 舱中传来此起彼落的鼾声,也有不停的哎呀叫,因为这一战下来,镖局的人又伤了九个,其中三个伤势严重。 海面上传来水花声,东方泛白,又是一天到来,就在了望的汉子刚指着西方大叫:“看见陆地了”的时候,斜刺里,附近驰来一条双桅快船。 这条快船来得快,船上已有人在大声喊叫了。 快船上喊叫的人不是别人,沈家门的沈文斗出现了。 事情巧极了,因为沈文斗在高声叫:“喂,田当家的,我有消息送来了。” “田当家的”,当然是叫田九旺。 灰朦朦的天,沈文斗没看清船上的人,他还以为大海盗田九旺已经办完事要找石家父子去讨银子了。 这真是个大阴谋,田九旺与沈家门的沈一雄有勾结,这件事不足为奇,因为沈家门与鱼山岛不太远,沈一雄想太平,他就不得不同大海盗田九旺一个鼻孔出气。 侯子正与文从武就曾经去过上海的“沈家赌场”。 快船还在两里外,但沈文斗的叫声却十分清晰,他仍然在大叫:“田当家的,你们稍等一等呀。” 于是,苗刚出来了。 君不畏出来了。 这样的场面实在出人意料之外,就在快船快要靠上大海盗船的时候,快船上面的沈文斗看清楚海盗大船上的两个人,两个他都认识的人—— 君不畏与苗刚。 沈文斗瞠目不知如何再开口。 苗刚大声叫了:“沈大少吗?原来你们与大海盗田九旺真的有勾结呀,苗某倒是看走眼了。” 君不畏冷然地道:“在上海我就知道了。” 沈文斗也不甘受讥,大声地道:“你们知道又怎样,沈家堡怕谁了。” 快船已与海盗船并在一起了。 两条船均未落帆,两条船仍然往前驰,沈文斗已跳到大海盗船上了。 这时候苗小玉走出小舱来了。 苗小玉的出现,沈文斗立刻满面堆笑道:“真想不到,苗姑娘也在船上。” 苗小玉冷然地道:“沈少爷,大海盗田九旺好像与人有勾结,他们在大海上等我们。” 沈文斗道:“苗姑娘,田当家本来刚回到鱼山,我有事找他的,可是鱼山岛上说,田当家率人往南边来了,听说是与小风城石家有约定,所以我才往小风城来了。” 他抬头四下看,又道:“这光景好像你们把田当家一众打败了。” 苗刚道:“不是打败,是把田九旺这一帮海盗消灭在大海上了。” 沈文斗惊愣地道:“包括小风城石家父子?” 君不畏道:“姓沈的,你很关心嘛!” 沈文斗道:“我只是奇怪,就凭你们这些人竟然把合击你们的两批人马消灭在大海之上,我以为听错了。” 苗刚咬牙道:“姓沈的,我苗刚在水路保镖,一样地拜码头,尊你们沈家堡沈老爷子一声前辈,每次经过少不了一份厚礼,怎么的,你们明明知情而不点破,想坑我们呀,天理何在!” 沈文斗道:“苗兄,你误会了,我只是后知,事前并不知情呀。” 君不畏道:“我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了。” 苗小玉道:“拿我们当傻子不是?” 沈文斗道:“至少沈家堡并未参与吧!” 他这话等于承认他在事前已经知道了。 苗刚愤怒地道:“可恶!” 沈文斗看看苗小玉,道:“苗姑娘,欢迎你来沈家堡游玩。” 苗小玉只冷然地瞪视着沈文斗,那种不高兴的样子,沈文斗当然一看就明白。 沈文斗冲着几人一抱拳,道:“打扰了,在下这就回沈家堡了。” 他转身跳回自己的快船上,高声吩咐船上的人,道:“松缆绳,回沈家门!” “刷!” 两条缆绳抽回来,两条船立刻分开来。 沈文斗站在船上看,他看的是苗小玉,他心中在想,只怕苗小玉心中已没有他这个人了,哼,都是因为那个姓君的小子。 他也想到他的大妹子沈娟娟,凭良心,他的妹子沈娟娟长得美,又是洋派作风,可是她抓不牢姓君的心。 就在两船渐去渐远的时候,沈文斗却一声大叫道:“君兄,倒忘了告诉你了,我妹子在上海苦等着你呀,你可不能叫我妹子伤心呀!”说完,他大声笑起来。 君不畏面无表情地站着,苗小玉并未有任何反应。 苗刚开口了。 “娘的,好像他妹子嫁不出去似的,当众宣布要送给人家当老婆。” 君不畏低头走回小舱中了。 苗小玉便也跟着走进小舱,她坐在君不畏身边,低声细语地道:“君兄,别放在心上。” 君不畏道:“我明白。” 苗小玉道:“君兄,沈文斗的话是说给我听的,我知道他的用心。” 君不畏道:“沈文斗也喜欢你,就好像石小开一样地喜欢上你了。” 苗小玉道:“只可惜我并不喜欢他们。” 君不畏道:“我可是个浪子呀。” 苗小玉道:“那是你以为,而我却以为你是侠客。” 君不畏哈哈笑了。 苗小玉把手伸过去,他叫君不畏握住,脸上那份满足,足可以令君不畏冰释心中的情结。 海盗船进海湾石堤了,这光景早就传遍了小风城,许多人奔走相告,以为海盗打来了。 船靠上了,有一批人直往海边石堤跑来,为首的不是别人,石家的总管石壮是也。 石壮身后还跟了七八个人,他们一拥到了石堤上,石壮就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于是,苗刚当先跳下来了。 苗刚奔上石堤,伸手一把揪住石壮,叱道:“姓石的,你们设下赶尽杀绝之计,送我们去大海中上当呀。” 石壮道:“总镖头,你这是什么话?” 苗刚指着海盗船,吼道:“你们与大海盗田九旺暗中勾结,姓田的就在海上等着我们。” 石壮道:“你胡说,谁同海盗们勾结?” 苗小玉也过来了。 君不畏已站在石堤上,石壮发觉这些人一大半都带有伤,便知道他们在海上狠干过。 石壮装糊涂地大声吼:“血口喷人不是?” 苗刚指着船上载的几只大木桶,叱道:“石总管,你们好可耻,把大木桶以偷天换日手法运上船舱,货变成一批杀手,那任一夺就在其中。” 石壮跺足大叫:“这是什么话,有谁看到我们动手脚呀?分明是你们吃了我们的镖货,回来反咬一口呀。” 君不畏忽然一掌打过去,他忿忿地道:“少在此地说些昧良心的话,你去告诉石家父子,约个时间大家决战,江湖上最直截了当的解决之法,有什么比动刀更方便?” 石壮挨了一掌,但他却嘿嘿笑了。 “好,我一定把你这些话带到就是,姓君的,你令我全身不自在,你果然如我家老爷所言,是个可怕的人物。” 君不畏道:“是吗?那我告诉石家父子,叫他们少动邪念,是人物大家明着干。” 石壮嘿嘿笑着,回身就走。 苗刚站在石堤上大声地吩咐。 “兄弟们,把海盗船上的帆换下来,这条船是咱们镖局的船了。” 说得也是,他的三桅大船已沉人海中了,再叫他买一条又谈何容易。 苗刚把几个未受伤的分一半留在大船上,另一半扶着受伤的一路走回镖局。 还真的巧极了,君不畏一行刚走进小风城,忽闻得马蹄声自远处奔来。 苗刚与君不畏回头看,只见一骑来得快,嗒嗒嗒一阵马蹄响,骑马的已进小风城了。 马上的人是个老者,君不畏一看就知道是谁。 马上的人猛收缰,拉得那马两蹄扬,马上的老人回过头来了。 嗨,来的正是“坐山虎”包震天。 包震天偏偏在这时候出现,着实令君不畏吃一惊。 包震天翻身下马,他直往君不畏面前走去,他的脸上一片愤怒。 君不畏微微一笑,道:“包老,我知道你一定会找我,只是想不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包震天沉声道:“君兄弟,我拿你当自己的亲兄弟对待,而你……” 君不畏道:“我令你失望。” 包震天道:“失望透了。” 苗刚在一旁忙开口,道:“包老爷子,你大大地冤枉君兄弟了。” 包震天道:“怎么说?” 苗刚指指长街,道:“走,回到镖局我慢慢地告诉你老知道。” 包震天重重地瞪了君不畏一眼,道:“你要把真相对老夫说明白。” 君不畏道:“我想包老必定发现什么了。” 一行人往镖局走,包震天一边忿忿地道:“最可恶的莫过于石家父子两人,娘的,我拿他父子当一家人,他们却暗中摆我一通,我差一点被砍头。” 君不畏道:“差一点被北王砍头?” 包震天道:“你果然早已知道了,哼!” 君不畏道:“不错,我是发觉石家父子两人的阴谋,包老,你忘了翼王石达开姓石,石不全他们是一家人呀。” 包震天道:“东王与北王本就彼此不和,各人心中有疙瘩,如果再经过石不全暗中捣鬼,哼,翼王就渔翁得利了,娘的,我们发现于文成第一次坑我,姓于的把银子转而运到翼王手中,第二次乃是铁大山与林怀玉两人,他们早就是翼王的近卫了,只恨我当时不知道,差一点老命送在他两人手中。” 君不畏道:“两次都是我把包老救了的,这一点大概包老不会否认吧。” 包震天道:“但你发觉石家父子两人的阴谋后,却不对我明说,为什么?” 君不畏道:“包老,只怪我当时答应了石不开不揭穿他的阴谋,但我想早晚包老必会知道。” 包震天道:“君兄弟,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人?” 君不畏一笑,道:“我只不过是一个浪子,包老,我南来只为了一件事,为我那孪生哥报仇,而且我已经杀了大海盗田九旺,如果石家父子天良发现,我便也要离开小风城回北地了。” 包震天道:“你别当什么浪子,我在翼王面前保你个将军干。”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如果我想当官,我的孪生哥也许就不会死在去台湾的大海上了。” 一行人进了“跨海镖局”,来到大厅上,早有人把大夫请过来为伤者治伤。 君不畏的臂伤不轻,经过大夫细心敷药包扎之后,便也觉得轻松不少。 一边的包震天却要拉着君不畏去找石家父子两人理论,君不畏笑笑道:“包老,你只管坐着歇息,我以为石家就快来下战书了。” 苗刚一怔,道:“怎么的?他们想趁着咱们受伤刚回来、人疲马乏又伤痕累累的时候来捡便宜?” 君不畏道:“你难道不知道这正是他父子两人的作风吗?哈哈……” 苗刚一听,立刻吩咐大伙道:“赶快治伤,灶上准备酒菜,娘的,吃饱了打仗有力量。” 苗小玉已回后面对她老娘报平安去了,这时副总镖头罗世人走人大厅,道:“总镖头,咱们站在理字上,应该由咱们找石家父子去理论,他们不该在大木桶中藏杀手,几乎把咱们葬在大海中。” 包震天吃一惊,他向苗刚道:“怎么回事?” 苗刚愤然地把大海上的事说了一遍,包震天咬牙,道:“想不到石家父子两人如此阴毒。” 罗世人道:“总镖头,咱们马上去找石家父子。” 苗刚道:“罗老弟,我说过,大伙吃饱了再去,此去免不了一场拚。” 就在这时候,大门外奔进一个人来了。 来的不是别人,石家的总管石壮是也。 石壮刚走上大厅台阶,突闻得包震天大吼一声自正厅内冲出来。 包震天的出现并不令石壮吃惊,石壮反而哈哈一笑,道:“哟,包老也在呀,怎不到我们那里去呀?我家老爷还在叨念你老呢。” 包震天怒指石壮,叱道:“你们石家真是一窝奸家伙,娘的,把我包震天玩弄于股掌之上呀!” 石壮双眉一挑,道:“包老,你这是什么话?当年你同我家老爷有交情,我们老爷很念旧,你老来到小风城,咱们拿你当上宾,吃的、用的、住的、玩的,哪一样都是最好的,你要募银子,我们老爷尽力出,十万二十万的都给了你,怎么了,你拿了好处忘了人,不念交情了?” 包震天嘿嘿大笑,咬着牙道:“他娘的,还以为老夫被你们蒙在鼓里呀,石不全这老王八蛋,他不是把白银捐给韦王,他借我之手,暗中引来翼王的降将把白银劫去,反而嫁祸东王,引得东王与北王互斗,娘的,这阴谋也只有石不全他才想得出来。” 石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包震天道:“老夫快马到南通,正遇上北王催粮草的人,是他们对我说,劫去我银子的于文成、铁大山与林怀玉三人,早就投靠翼王那边了。” 石壮哈哈笑了,他搓搓双手,道:“这么说来,事情终于被你弄明白了,对不对?” 包震天叱骂道:“两次落水,几乎要了老夫的命,娘的,老夫讨公道来了!” 这时候苗刚、罗世人等也过来了。 苗刚迎着石壮,怒道:“石壮,你们是如何偷天换日把大木桶中的货换成杀手的?” 石壮吃吃一笑,道:“总镖头,事情已经到这地步了,还费唇舌争论什么?” 苗刚道:“怎么说?” 石壮道:“我看该来的都到齐了,总镖头,我是来传信的,我们老爷有交代,今天日落西山时,大家在望月谷中比高下,一切的瓜葛有什么比动刀子还干脆?” 果然被君不畏言中了,苗刚气得一瞪眼。 罗世人道:“咱们这是刚由大海上拚过命回来的,兄弟们大部份都有伤,姓石的,捡便宜不是?” 石壮道:“如果不赴约,很简单,你们把那些贵重的货赔出来。” 苗刚道:“你们把货都换了杀手,我正要找你去理论,你却……” 石壮道:“这话是你说的,我们不承认以人换货。” 苗刚叱道:“真是无法无天不讲理!” 石壮道:“望月谷就是讲理的最好地方。” 苗刚急得一跺脚,大吼道:“好,我们去!” 石壮哈哈笑了,他笑对包震天道:“包老,你也去凑凑热闹吧。” 包震天道:“老夫去定了。” “哈哈哈……” 石壮走了,他很愉快地走了。 就在这时候,苗小玉自后面走出来了,她也看到包震天了,包震天对苗小玉点点头,两人有些黯然。 苗刚立刻吩咐,命大伙准备,到日落只不过三个时辰了,便把船上的人也召回镖局来了。 小风城大街上似乎平静多了,尤其是快到天黑之前的半个时辰,街上好像少了人,原因是小风城的“石敢当赌馆”休息三天不开门。 “跨海镖局”也关上大门了。 只不过谁也不知道这两处的人去哪里了。 两处的人马分批走,明摆着往东王庙方向走,人们还不知道,东王庙后山的望月谷就有一场生死之斗快展开了。 石小开对他爹说得很明白,论人马,石家在小风城的人比镖局的人多上两倍,靠人不如靠己,几次邀请高手,都弄成灰头土脸,单就这一次设汁的海上搏杀,应是十成把握,却仍然全军尽没。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石不全狠心想杀人。 石不全最善于借刀杀人,江湖上的“八手遮天”就是说石不全的作风,如果没有十分把握,石不全是不会亲自动手搏斗的。 他现在非动手不可,因为他已被逼到台前来了。 苗刚率人到了望月谷,谷中不见一个人,君不畏怕大伙中兰儿的毒,命大伙把鼻子堵起来。 其实,苗刚能率领前来一拚的兄弟,加起来也只不过二十一个人,这其中还包括两个灶房做饭的人。 他能用的人全部来了。 包震天今天要杀人,他的砍刀早就搁在肩头上,露出他当年当山大王的架式。 镖局的人走进望月谷,有个兄弟已指着荒林叫起来:“你们看,林子里有人上吊了。” 两个兄弟跑过去,只一看之下又往回跑,两个人跑到苗刚面前来了。 “什么人上吊?” 有个汉子气急败坏地道:“真惨呢,是个姑娘,下身的肉不见了,她是被人吊在树上的。” 苗刚一怔,道:“被人谋害的?会是谁?” 一边,君不畏心头一震,他拔身而起,野鸟投林般进入那片荒林中。 君不畏抬头只一看,秀发半掩面,但另一面他看得清,便也一声吼:“娘的,可恶啊!” 只见他腾身出刀切断吊绳,那具尸体跌落地面上。 君不畏上前托起头,他厉叫:“翡翠!翡翠!” 是的,翡翠姑娘死得惨,她替君不畏服了毒,死后还被人吊在这荒林子里被野狼啃。 翡翠的两条大腿只剩下骨头了,白森森地好凄惨。 有人走过来了,是苗小玉。 苗小玉只一看几乎吓一跳,但她动手了,她就在林内以刀挖坑,黑妞儿也找来一把刀帮着挖。 君不畏好像呆子一般,他木然地看着翡翠,并伸手为翡翠把秀发拢好。 人性,在残忍的江湖上是不值一谈的,江湖上只论财与势,权与利,杀戮便说明这一切。 坑挖好了,苗小玉对黑妞儿道:“我们把披风脱下来,为翡翠姑娘裹上,叫她入土为安吧。” 黑妞儿把披风脱掉,很快地把尸体卷裹起来,直到翡翠的尸体埋进土坑,君不畏仍然一句话也不说,他甚至显得更加凝呆了。 他凝呆得如同快要疯了一般,疯子是很危险的。 苗小玉站在君不畏面前,她无从开口,也无从安慰,他明白君不畏在内疚,他如果那夜不去找翡翠,翡翠又怎么会死? 君不畏正是在自责,他的内心中也在呐喊着:“翡翠,是我害了你!” 包震天走到君不畏面前,道:“君兄弟,我已听得苗总镖头对我解说过,我谅解你的无奈。” 君不畏仍然不为所动,他仍然发呆。 包震天道:“兄弟,你是玩刀名家,应知道咱们出刀方能消去心头恨事,且等照上面,咱们狠宰。” 君不畏咬牙了。 包震天又道:“我还得提醒你,石不全不但武功奇高,他的手段也阴,你得妥为防备。” 君不畏突然大声喊叫:“石……不……全……你还不出来!” 就是这么一声吼叫,哇,对面的林子里与山溪边,突然间冒出一伙人来。 这批人大概早就来了,大约地数一数,人数就有七十人之多。 望月谷中突然冒出这么多的人,苗刚立刻大声对自己兄弟们吩咐:“大家注意了,等一会动上手,咱们的力量要集中,绝不可分散开来。” 小刘已在叫大家准备了。 不错,镖局只不过二十一人,对方却有七十多,差不多等于四打一,如果分散开来,镖局的人就惨了。 脚步声已渐渐地传过来,像是打闷雷一般,只见为首的正是石家父子,那石不全端坐在一张大椅子上,两个大汉抬着椅子,这一对父子后面便是石壮、尹在东、莫文中、尤不白、李克发与兰儿,另外,石家船上的两大杀手苟在耀与秦不老也在其中,余下的大汉们大概就是石家在小风城的主力人物了。 其实双方面的人马几乎谁都认识谁,因为大部分都在小风城土生土长,只因为各为其主,此刻便也只得怒视着对方不认人了。 双方就快碰上了,半空中人影腾飞,君不畏已站在望月谷的大石上。 君不畏把手一挥,他戟指石家父子,叱道:“姓石的,如果你父子两人是人物,上来吧,君不畏以一敌二,又何必死伤无辜?” 石不全怒视着大石上的君不畏,叱道:“滚!你是什么东西,去叫苗刚出来!” 君不畏咬牙欲骂,苗刚站出来了。 苗刚沉声道:“姓石的,你们好阴险,想一举把我们消灭在大海上。” 他右手指天,又吼道:“还是上天有眼,咱们还是安全地回来了。” 苗小玉尖声接道:“回来找你讨公道!” 石不全哈哈大笑了。 他那独目炯炯,双手按在椅子上微微颤抖着,想是准备出手了。 石不全厉声道:“那是你们说的,老夫运上船的是货,双方都验过,而且也贴了封条,至于海上发生的一切,关老夫何事?” 他这是一口回绝苗刚的指控,气得苗刚鼻子冒烟,全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镖局的人也火大了,都在骂。 石小开接道:“今天收拾你们之后,姓苗的,你们就得把失镖赔出来,少一分也不行。” 包震天走出来了。 “石不全,你对我包某人怎么说?” 石不全哈哈一笑道:“银子是我石某的,又不是欠你的,你又何必苦苦追究呢?” 只两句话,包震天当场愣住,是的,他是向石不全募银子,又不是石不全欠他。 大石上的君不畏猛吸一口气,怒指石小开,道:“石小开,你可恶,你不该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 石小开轻松地道:“你对我说过什么话呀?” 君不畏道:“我叫你厚葬翡翠姑娘,而你,却命人把翡翠姑娘吊在荒林中喂野狼,你……该死!” 石小开冷然地道:“你算老几?翡翠吃你的饭还是吃我石小开的饭?你老兄搞清楚,翡翠是我的人,她对我不忠,就得受到一定的惩罚,江湖上的律例,任谁也会这么做,我如果厚葬一个不忠于我的人,你看我还有那么多弟兄,他们又怎么想?” 君不畏咬牙道:“真是恶人歪理一大堆,哪管正义在人间,娘的,对于你父子两人,大概只有动刀子了。” 椅子上的石不全怒目相向地道:“好嚣张的小子,今天叫你知道石某的厉害。” 石不全尚未发动,君不畏已扑向石小开。 石小开当着他的人当然不会退缩。 石小开的动作也不慢,他人在半空中,双袖之内已发出“咔”声,立刻现出两道极光冷焰指向扑过来的敌人。 两人的动作太快了,半空中相遇立刻便是一阵怪异的响声传来。 “扑……嘟……” “噢!” “轰!” 两条人影落下地,那石小开站起身来左右晃,当石壮大叫着奔上前的时候,石小开头一偏倒在地上了。 石壮抱住石小开,他的手在石小开的脖子上摸了一把鲜血,立刻回头大叫:“老爷,少爷死了。” 是的,君不畏出手便要石小刀的命。 “杀!”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大叫出自石不全之口,只见他自大椅子上一弹而飞起四丈高下,空中带起衣袂忽噜噜声响,只见数十点细小寒星罩向君不畏。 君不畏已腾身迎上去了,但当一片星芒罩来,半空中他大吼一声往斜闪,便在他的闪躲中,双手缩起猛甩袖,劲风拍落不少银芒,只不过君不畏心中明白,他的腿上大概中了几只暗器。 石不全冷笑了,他也看到君不畏中他的毒芒针了,他就在君不畏落下地的时候,暴起右掌直往君不畏的头上拍去。 “杀!” 君不畏暴喝如炸雷,一道电闪似的冷焰在君不畏张口的同时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 电闪的芒焰穿进扑击来的石不全的胸上,好犀利地穿过前胸自背后透出。 石不全的手几乎已拍中君不畏的头了,但他却已无力再拍击。 石不全急得以左掌抹去左眼罩,他的一条废腿也好端端地左右急跳又退。 原来石不全根本没有瞎眼断腿,到了此刻,他已不再欺瞒什么了。 石不全似乎去拔那支穿过他胸上的利器——那只看上去就如同蜥蜴的舌头一般细又利,但他只拔了一段,便瞪大了双目倒下去了。 石壮一见,急得他大手一挥,高声大叫:“兄弟们,狠宰啊!” “杀!” “杀呀!” 双方人马立刻挥刀狠干起来。 望月谷中杀得惨烈,石家的人很冲动,只因为他们发觉石不全与石小开两人死得惨,往后的日子难过了。 人到了这种时候,就不顾一切了。 别看双方已混战在一起,仔细看仍然是将对将来兵对兵,包震天就找上石壮干起来。 苗刚对上尹在东,这一高一矮杀在一起,完全是不要命地对杀,苗刚的钢叉舞得紧,尹在东的身上已冒起血来了。 副总镖头罗世人堵住独眼的李克发,两个人这是第三次碰上面,谁也不多言,挥起刀便杀在一起。 镖局的徐正太拦住莫文中,两人已相互砍杀到了山溪边上了,那徐正太的左腿踩在溪流里,闪过劈来一刀,分水刺已刺在莫文中的大腿上。 莫文中一刀落空挨一刺,他不退,把刀插进徐正太怀中,两个人立刻踩在溪流中干起来。 郭长庚的双刀迎上尤不白,两个人就在那片矮林边互有追杀,一时间很难看出谁占上风。 只因为镖局的人比石家的人少许多,石壮才大吼着一拚,不过,文昌洪与丘勇,再加上个黑妞儿,三人这么一配合,也勉强把场面撑住了。 黑妞儿找上兰儿,她知道兰儿会用毒,但她十分小心,一根铁棍密集地打,兰儿就是没机会抖开她的毒粉来。 这时候君不畏坐在大石上没有动。 他不是不动,只因为他双腿中了石不全的暗器“毒芒针”,两条腿已似失去知觉了。 苗小玉紧紧地守在他身边,如果有敌人冲过来,她便发狠地出刀。 她不用问,只看君不畏的痛苦状,便知道君不畏在运功抵御腿上的毒往身上攻。 她也很想帮助君不畏,但此刻她只能仗刀守护,心中那份焦急就别提了。 望月谷内杀得惨烈,仔细看双方的人马已躺下不少。 包震天与石壮两人交替着大旋身,山崖边你一刀我一刀地已不见章法了。 包震天好像犯了他山大王的本性,左后背挨一刀他也不出声,就在石壮又一斜劈暴斩中,包震天一声大吼:“陪你包大爷下地狱吧,我的儿!” “噢……”石壮的叫声震天。 石壮那一刀他应可闪躲的,石壮也以为包震天会闪,然而包震天没有,包震天的左手突然多了一把短刀,短刀只一现,便插入石壮的肚子里了。 两个人碰撞在一起倒下去了。 两个人的鲜血也流在一起,包震天的老家青田县,那地方的人信上帝,上帝说恶人要下地狱,所以包震天大叫着拉石壮下地狱了。 真奇怪,石家父子的死,并未影响这些人的士气,但石壮一死不同了。 石壮一死,立刻就有人往谷外溜,这光景令谁也吃惊。 那苗刚一招“野战八方”几乎扫中尹在东的头,却被尹在东就地滚出三丈外,便在这时,苟在耀与秦不老两人打声招呼:“上船了,还有什么好干的?” 这两人掌管着石家大船,两人并肩退走,大概这船也变成他两人的了。 尹在东好像成了头儿,他滚出圈外也叫起来:“兄弟们,回城里了,该谁的谁拿走,命是自己的呀。” 真会叫,这时候他才说出心里话。 石家带来的人都听到了,没有一个不调头而走,便是兰儿与尤不白也跑了。 谁会想到一场搏杀变成这样的结局。 附近传来两声厉叫,众人看去,只见莫文中自山溪中挺起又倒下,溅起水花四溅,而徐正太却爬在地上大喘气,立刻有两个弟兄奔过去把徐正太架回来。 矮林中突又一声凄厉大叫:“哦!” 苗刚急忙跃过去,他看得一瞪眼,只见罗世人的上身已被鲜血染红染透,而罗世人的一把短刀尚在李克发的肚皮上左右戳着,李克发早就吐血断气了。 苗刚大步扑上去,他抱住罗世人,道:“兄弟,咱们赢了,小风城再也不是石家天下了。” 罗世人一声苦笑,道:“赢得好辛苦……啊!” “是的,赢得辛苦。” 望月谷中一场血战,天刚黑便收场了。 苗刚一行也并非完整,两个兄弟死了,九个人身上挨刀在流血。 苗小玉的眼泪流出来了。 她拉住君不畏的衣袖在哭泣,因为君不畏的毒已往他的身上蔓延,而君不畏却在微微笑。 苗小玉知道君不畏的用意,那是叫她放心地走吧,他并不在乎死。 苗刚急道:“妹子,再怎么说,也得把君兄弟带回小风城去,便是真的难治,咱们也要尽全力。” 苗小玉道:“哥,他……拒绝。” 君不畏不出声,他只是摇头,因为他说话也觉舌头硬,而且面皮也已青了。 苗刚道:“不行,便是兄弟你真的不治而亡,我苗刚也要为你盛大的发丧办事。” 君不畏面皮连表情也没有了。 他真的快断气了。 于是镖局的人不论是伤者或不是伤者,大伙都围住大石四周不走了。 苗小玉开始掩面大哭起来。 黑妞儿一旁也哭,大伙看看地上死的石家父子,无不再想上去砍他们几刀泄泄忿。 缓缓地,君不畏的双目好像疲倦地闭上了,这显示死神就要降临到君不畏的身上了。 苗刚也在握拳悲忿地直跺脚。 就在这时候,山谷外面传来一阵铜铃声,那铜铃的响声就好像一剂强心针,一下子君不畏的双目又睁开来了。 他的面上似乎也在微微地抖颤。 那铜铃声带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众人看过去,从望月谷口的山溪边奔来一匹马,那是一匹白尾巴的枣红健马,马上面端坐着一位如荷花一般的白又嫩的俏姑娘。 只不过眨眼之间,健马已到了大石众人前面,只见她双目一亮,腾身便跃上大石,苗小玉横身拦,叱喝道:“你干什么?” 姑娘不说话,低头面对君不畏,她低低地道:“小风城不见你的人,说你们来这里打斗,你呀,真是叫人为你担心。” 君不畏双目用力睁开,他想笑,但他的面皮不听他的指挥。 姑娘自怀中摸出一粒大红丸,一下子便塞入君不畏的口中,她又叹口气道:“说是不出十天半月的,一等就是三个多月。” 他的动作令苗小玉吃一惊,那姑娘抬头道:“这个浪子呀,好像满有人缘的,你们好像在关心他了。” 苗刚道:“姑娘,你认识君先生?” 姑娘道:“我们之间熟得不能再熟了。” 苗刚道:“姑娘的大名是……” 那姑娘美眸一亮,道:“你听过墨非子这个名字吗?” 苗刚吃一惊,道:“十万大山中的药王墨非子前辈?” 姑娘点点头,道:“我爷爷早死了,只不过我爷爷的本事我早已学会了。” 她拍拍君不畏,又道:“这浪子我要带他走了,留下来他便活不成了。” 苗小玉心中好像被人打了一拳,她有些发昏。 只不过,苗刚还是合力把看不畏扶在马背上。 君不畏又把双目闭起来了,但灰暗中,人们可以发现君不畏的面色不青了,也好看多了。 那姑娘跃上马背,她对苗刚一众点点头,道:“我要赶回去为他治毒伤了,晚了我也没办法。” 她抖抖缰绳,健马立即往谷外奔去,霎时间不见了。 “大妹子,别搁在心上,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君兄是条野龙,咱们的庙太小了。”苗刚在安慰他妹子。 苗小玉道:“偏偏他被石不全毒芒针打中,我……”苗小玉又落泪了。 那匹枣红健马驰出数十里外了。 马上的姑娘一手拉住她后面的君不畏,吃吃地笑了。 君不畏却开口道:“笑什么?” 姑娘道:“我在笑,如果你已经断了气,如果你已倒在那个姑娘的怀里,我就不知道如何把你这个浪子的尸体送回我的‘天才小筑’了。” 君不畏道:“我如果死了,你就会痛苦地过一辈子了,我的小百合花儿呀。” 马上的姑娘忽然收住马缰,她跳下马来了。 只见她自怀中取出一个吸铁磁棒,把君不畏的裤管扯破,就在马旁以磁棒把君不畏腿上的毒芒针吸出十多支来,真吓人,针是紫色的。 也不知小百合花儿喂给君不畏吃的什么药丸,当毒针全部吸出来之后,君不畏已能腾跃了。 “你早该把我身上的毒芒针取出来了。” “我如果取得早了,你会投向那姑娘怀抱里,我才不上那种当呢!” “哈哈哈……” “嘻嘻嘻……” ——全书完—— 武侠屋扫描yaayoo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