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第1章 楔子:薄情郎 寒风呼啸,“呜呜”声有如鬼哭狼嚎,窗扇“嘭嘭”地响,侍女连忙去关窗扇。 这简陋的厢房冷如雪原,侍女哆嗦着,搓着手,我让她退下,去歇息。 正要解衣,突然传来门扇被推开的声音。 终于,他来了,接我进府的第五日,他终于来了。 原以为,接我进府,他会视我如珠如宝,却不是,他只是将我扔在一间偏远僻静的厢房,不闻不问。 仿佛,我只是他的囚虏。 的确,我是他的囚虏。 我是大晋皇后,他是汉国将军,如今更是身居要职,封为中山王。 他率军攻晋,都城洛阳城陷,他下令纵火烧了洛阳坊市,杀了大晋王公贵族和百官以下三万人,满手血腥,满身杀戮。我这过气的皇后不是他的俘虏,是什么? 他一步步走来,面无表情,那双黑眼燃着火气。 “宽衣。”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不想反抗,依言解开衣袍,只剩贴身单衣。 寒意袭来,手足冰寒。 我不敢哆嗦,也不能露怯。 他伸出长臂,将我推倒在床榻上,以一本正经的邪恶语气命令道:“今夜,侍寝。” 话落,他魁梧的身子压下来,一如当初茅草屋的那夜,他很重,重得我喘不过气。 我没有任何反抗,因为,纵使反抗,也逃不掉。 解开下裳,他粗鲁地分开我的腿,刹那间,剧烈的痛陡然袭来,铺天盖地。 这样的痛,残酷,狠厉,决绝。 好比,很久以前那撕心裂肺的痛,撕裂了我的神智。 “心疼了吗?”他掐着我的下颌,眼中的戾气令人惊骇,“我绝不会让你腹中的孽种生下来!” 他猛烈地动作,以他的暴虐与冷酷折磨我,如风如电,捣毁一切。 我轻轻地笑了,他没有给我一碗汤药令我滑胎,却以这种残忍、冷血的方式,打下我腹中的孩子。 府中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怀着孽种进府的,怀着他的手足的种。 前两日,他的妻卜氏好心好意地过来瞧我,还带着一个大夫来为我把脉,说为我好好调理身子。 把脉后,大夫断定我有喜了,一月的身孕。 卜氏和大夫走了以后,我笑了好久好久。 进府前一日,我信期刚走,怎么可能短短五日就有一月的身孕? 这是卜氏的心计与下马威,她要我在府中无法立足,要将军生气,对我死心。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四目相对,没有分毫情意,只有陌生。 这张脸,俊美粗豪如昔,我从来没有看透过。 痛意慢慢消失,他的眼中只有瘆人的漠然。 没多久,他意兴阑珊地起身,整好衣袍,俯身盯着我。 以为他会说点儿什么,却没有,他冷漠地转身,扬长而去。 我如死一般躺着,唇角缓缓勾起来。 心,剧烈的痛…… …… 连续三夜,夜夜承欢,夜夜残酷,夜夜蹂躏。 我无胎可滑,卜氏自然对他说我还没有滑胎,如此,他心中的气就不会消。 这日午后,我应卜氏之邀,去前院与众姐妹饮茶闲谈。 她们故意说一些话气我,我心中有气,却不动声色;她们欺负我,支使我伺候她们,我一一照做,毫无怨言。她们更气了,其中一个侍妾将一杯热茶倒在自己身上,却说是我心存怨气,拿滚热的茶水倒在她身上。 我无言以对,根本不想争辩。 卜氏劝着四五个侍妾,说什么自家姐妹要和和气气,齐心协力服侍将军。 侍妾们不听劝,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要卜氏为她们主持公道,惩治我这个贱人。 恰时,将军来了,一个姿容美艳的侍妾立即迎上去,在他怀中嘤嘤哭泣,诉说自己的委屈。 他扶着爱妾坐下来,冷目瞪着我,接着以瞧不出情绪的目光扫了一圈。 卜氏立即将整个事情说了一遍,极尽歪曲之能事,说我不愿伏低认小、心存怨气与恨意,将茶水泼在侍妾身上,伤了人。 姿容美艳的侍妾就是将茶水倒在自己身上的侍妾,此时依偎在他怀里,娇滴滴地恳求道:“妾当她是姐妹,她却这般敌意,将军要为妾做主……” “你想本王怎么做?”他淡淡地问。 “这些茶盏都是她摔的,不如……”那侍妾眸光一转,“她也挺可怜的,让她回去歇着吧,不过要从这些碎片上走过去。” “好!有意思!”他豪爽地应了,捏着那侍妾的脸蛋。 “羊献容,还不照做?”卜氏冷言冷语。 我看着他,心中千般滋味,眉骨酸热。 他竟然这般待我! 世间男人果然都是薄情郎! 深深吸气,我毅然迈步,踩在碎片上,一步,一步,又一步…… 众妻妾看着我受刑,或窃笑,或鄙夷,或冷漠。 那尖锐的碎片刺破了鞋底,刺入脚板,钻心的疼令我不敢再迈步。 痛彻心扉。 最大的痛,莫过于,自以为的爱,变成了恨。 有侍妾催促我快点走,我只能继续走,纵使这双脚伤痕累累,我也要走下去! 这一生,就是这般荆棘丛生、刀光剑影,这条路,就是这样心痛如割、生死浮沉。 将军的脸膛平静得令人心寒,瞧不出分毫的心疼,想当初,他也是这般冷酷、冷血。 很多年前…… 第2章 燃烧的嫁衣 “啊……啊……”贴身侍女碧涵尖声叫道。 “啊,着火了!”碧浅也叫起来。 厅堂所有人都面色大变,我的父亲手忙脚乱地为我扑火,我的舅父和堂舅父们立即吩咐下人帮忙扑火。 我回首一看,大红嫁衣十尺裙裾着火了,火光明耀。 有人说这是“不祥之兆”,有人说这是“吉兆”,意味着我进宫后成为皇后将会光耀门楣,让孙家和羊家更加兴旺。 嫁衣曳地后裾的火扑灭了,却焦黑了一片,羊玄之不知如何是好,让孙秀拿主意。 我屈身捡起烧焦的后裾,用力一扯,撕下半截,只剩五尺后裾。 众人惊异,有人小声嘀咕着羊家长女这般厉害。 孙秀冷冷的目光扫过那些口出不吉之言的人,“时辰到了,快上轿吧,不要误了吉时。” 于是,出府,上轿,直奔宫城。 心如止水。 只要能离开羊家,只要不再忍受羊家人的欺负与鄙视,嫁去哪里,嫁给谁,无所谓。 就算前方是一条火光冲天的不归路,就算所嫁的人是懦弱愚钝、年过四十的皇帝,就算那深宫内院水深火热。 我没有选择或拒绝的余地,这一生由父亲、羊家人操纵,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遵从。 进了宫城,我想起泰山南城郊野的那夜,想起那个身高九尺、一双白眉的魁梧男子。 他说会来娶我,可是,等了三年,他没有出现。 早该知道,如他这种亡命之徒自身难保,怎会顾及到我?怎会信守承诺?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恨他,将他从心中抹去。 轿子停在昭阳殿前,陪嫁侍女碧涵和碧浅扶我进殿,接着,七八个宫娥服侍我更衣。 任由她们忙碌,我打量着这个以后将会在此居住的寝殿。 一国皇后住的寝殿果然不一样,金碧辉煌,奢华贵气,所用的皆是佳品。 往后将会是怎样的日子,不敢深想,走一步算一步了。 册后大典安排在一个时辰后,我必须着皇后冠服以示隆重。 皂色冠服,倾鬟缓髻上插着金步摇,宝光流转,随着步履的行进而微颤。 百官齐聚、宫人如云的殿上,我终于见到那个传说中蠢钝如猪的皇帝。 原以为这个任人摆布、受人欺负的傀儡皇帝司马衷肥头大耳,目光无神,一副蠢呆得令人作呕的样子,却不是。 他已过而立之年,身着黑色帝王冠冕,身量颇高,面目清俊瘦削,颇有帝王之相。 在转头望见我的那一刻,司马衷呆了。 只是一瞬间,他傻笑起来,仿佛很喜欢我,惹得所有人窃笑。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有一瞬间,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异、锐利的光,是错觉吗? 可是,他的傻笑,让他看起来更傻、更蠢。 典仪过后,宫人送他与我回昭阳殿。 永康元年(公元300年),十一月甲子,我成为大晋皇后,母仪天下,孙家与羊家依附于手握朝政大权的赵王司马伦,也将跟着水涨船高,权势直升。 这便是孙羊两家送我进宫、嫁给傀儡皇帝为后的目的。 没有比司马衷更窝囊、更无能的皇帝,这个无法掌控自己生死、命运的皇帝,不配拥有我,我,羊献容,从来不要无权无势、连自己都无法保护的男人! 今夜洞房花烛,我如何保全自己? 第3章 夜闯昭阳殿 繁复的大婚礼仪一一行过,我疲累不堪,真想卧床歇会儿。 所幸宫人服侍司马衷与我换了常服,就循序退下,寝殿顿时安静下来。 黄昏未至,难道要和这个蠢钝儿在床榻上干坐着大眼瞪小眼? 他看着我,傻兮兮地笑着,就像垂涎美丽女子的傻子一般,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又有点羞赧。 我不好将嫌恶摆在脸上,也不想被他这么看着,就不动声色地起身,斟茶饮了一杯。 忽然,感觉身后有轻微喘息声,正要回头,却传来一道声音:“朕也要饮茶。” 我吓了一跳,没好气地斟了一杯茶递给他。 他咕噜咕噜地喝光了,大着舌头缓慢道:“朕饿了。” 傻子就是这么说话的,真够傻里傻气的。 灵光一闪,我道:“陛下饿了?那臣妾去吩咐宫人弄一些糕点来,好不好?” “好呀好呀。”司马衷欣喜地笑。 “陛下在这里等臣妾回来,陛下不能乱跑哦。”我柔声安抚。 “好,朕在这里等你,你速速回来。”他眨着眼眸,撅着唇。 我快步逃出寝殿,避开宫人的耳目,出了昭阳殿,四处走走。 宫城是皇室贵人的居所,深宫内苑是帝王后妃的寝殿与游冶之地,宫阙巍峨,飞檐如鹰,亭阁古朴,花苑长廊,气象庄严,步步是景,处处皆赏。 若是春夏,这宫苑必定花团锦簇、锦绣华贵,但是值此冬寒时节,只见飞屑漫天,萧瑟苍凉。 夜幕笼罩,我不想回昭阳殿,可不得不回去。 司马衷正在用膳,满嘴油光,见我回来,立即站起身,蹦蹦跳跳地奔到我跟前,“你为什么去了这么久?” “哦,臣妾迷路了。” “饿了吗?你瞧,朕命人做了这么多好吃的,你陪朕用膳,好不好?”他期盼地看着我,傻气的语调令人觉得别扭。 我含笑颔首,与他一道用膳。 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为我夹菜,还唾沫横飞地数落宫人的不是,很聒噪。 我抬眸看他,他惊愕地呆住,仿佛被我冰冷的眸光吓住,嘴中叼着的鸭肉掉在案上。 半晌,司马衷捡起鸭肉吃了,我斟了一杯酒递给他,“夜里冷,陛下喝点儿酒暖身。” 他开心地笑了,一饮而尽。 接着,我连续斟酒给他,他一口气饮了七八杯,终于头晕目眩,在宫人的搀扶下上榻歇息。 第二日晚膳,我一人独用,司马衷没有踏足昭阳殿。[$妙][笔$i][-阁]. 冷风凛冽,如刀割人,寒意刺骨。 我站在窗前,听着“呜呜”的风声,洁白的雪花从天而降,从盐粒子变成鹅毛大雪。 白雪映着宫城昏黄的光影,变成旖旎之色。 “容儿……容儿……” 远处传来隐隐的叫声,谁在叫我? 凝神一听,那叫声越来越大,好像是孙皓。 表哥怎么会闯进昭阳殿? 第4章 保护你,一生一世 虽然有宫人阻扰,他还是突破重重障碍,奔到我面前,手执一柄宝剑,一向温润的眉宇竟然萦绕着凛然之气。 孙皓满目忧虑,气喘着问道:“容儿,你还好吗?” 我望向十几个宫人与侍卫,冷冷道:“退下。” 待殿中只剩下他与我,他执着我的手,“容儿,我知道你不愿嫁,是孙家与羊家逼你嫁给那傀儡皇帝。” “是我自愿的,不怪任何人。”我淡淡道。 “不是!”他切齿道,纯净的眼眸变得复杂了,“我带你走!” “表哥,我已是皇后。”我挣开手,冷眼以对。 “容儿,难道你甘心一辈子当那……陛下的皇后?”孙皓气急败坏地质问。 “一国皇后,母仪天下,荣华富贵,有何不好?”我深深一笑。 “可是,陛下不是……你知道的,赵王掌控了朝政大权,陛下只是傀儡。” “表哥,小心祸从口出。”我一本正经地训斥他,“回去吧,昭阳殿不是外朝男子踏足的地方。” “容儿……”他又惊又怒,不敢置信似地看着我,过了半晌,他以坚决的语气道,“只要你跟我走,我会保护你,一生一世。” 表哥到底太天真。 虽然他从来没有表白过心迹,但我知道他待我有别于一般的兄妹。 送我入宫,成为傀儡皇帝司马衷的皇后,乃众望所归,孙羊两家就此成为大晋皇朝的后族、外戚,依附赵王司马伦,在洛阳城权势无两。那些利令智昏的舅父、堂舅父和羊家人怎会让我这个皇后逃出宫城?怎会让他们的权势受影响? 羊氏是本朝士族世家,自羊续为东汉南阳太守,便世代为官。祖父羊瑾的堂兄弟羊祜深受武帝器重,宠遇甚厚;祖父官至尚书右仆射,其他羊氏子孙也在朝为官。 孙氏也是世代为官,族人孙秀是赵王司马伦的亲信,为其出谋划策,废太子,杀贾后,之后,司马伦矫诏自封为使持节、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等等,执掌朝政大权。孙秀是司马伦身边的红人,孙氏在洛阳的权势一夜之间煊赫无两。 我是羊家长女,父亲是羊玄之,母亲是孙家女,外祖父是孙旂,舅父是孙弼。我代表着孙羊两族的荣耀兴旺,他们岂会轻易让我离开宫门? 孙皓是堂舅长子,比我年长三岁,苦口婆心地劝道:“容儿,嫁入宫门未必幸福,你一向聪慧,怎会不知嫁给陛下……” “你怎知我不会幸福?”我冷笑,“表哥不必再说……”[首发 “孙皓!”一道怒喝,自殿门处传来。 疾步走来的是,孙秀,羊玄之。 父亲一步步走来,面色阴沉。 孙秀满面怒容,叱骂道:“你好大的胆子!这昭阳殿是你能来的吗?还不滚?” 孙皓涨红了脸,大声道:“我要带容儿走,我不能让容儿一生的幸福就此毁了!” “啪”的一声,孙秀掴了孙皓一巴掌。 “你凭什么打我?”孙皓不驯道,目露凶光,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凶厉。 第5章 不配为人父 “凭什么?就凭我是你的长辈!”孙秀面冷声硬,吼道,“孙家没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你滚!” “家族荣耀靠一介弱女子来维系,非大丈夫所为!孙家有你这样的子孙,才是耻辱!”孙皓破口怒吼。 孙秀气得脸膛发暗,“逆子!” 羊玄之小心翼翼地赔笑道:“孙大人息怒,孙皓还小,不知好歹,还是先带他出宫吧。” 孙秀立即喊人进来,七八个侍卫制住孙皓,押着他离开。 他不停地挣扎、叫嚷,最后回首看我一眼,那样悲绝的目光,令人心惊。 我暗自叹气,为了我,表哥夜闯昭阳殿,得罪孙秀,只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嫁给司马衷为后,我这一生的幸福就此毁了,他痛惜,他不愿我囚困深宫,他要给我幸福,保护我一生一世。他这份心思、心意,我只能心领。 因为,我不想害他;再者,他有心无力。 “啪”的一声,清脆地响在耳畔。 我惊愕地呆住,捂着脸颊,那种火辣辣的痛,不及心中的痛。 是父亲掴我一巴掌。 虽然,这种痛已经麻木,但还是会痛。 “贱人!”羊玄之双目怒睁,骂道,“你竟然勾引孙皓!和你母亲一样下贱!” “羊兄息怒。”孙秀一笑,“容儿毕竟已册封为皇后,一国之母,有话好好说。” “让大人见笑了,大人不如先到殿外稍后,我与皇后说两句体己话。”羊玄之脸上的笑贱得令人恶心。 “好,我在殿外等候羊兄。”孙秀看我一眼,好意规劝,“容儿,听父亲的话。” 心中冷笑,我目送善谄媚的孙秀离开,不看父亲一眼。 羊玄之阴沉地瞪我,没有半分为人父亲的慈祥与疼惜,只有厌恶与怒火,“我警告你,你最好打消逃走的念头,好好当你的皇后。” 我挺直了腰杆,淡淡道:“羊大人,今非昔比,这是昭阳殿,吾是皇后,大人是臣,当自称‘微臣’。” 他一愣,以极其鄙薄的口吻道:“若非我,你能当得上皇后?我始终是你父亲,在我面前,你也敢摆皇后的架子?哼!” 他不配为人父亲! 我懒得同他多费唇舌,道:“时辰不早,吾乏了,还请羊大人回府歇着吧。” 羊玄之更气了,拽住我的手腕,目露凶光,“我告诉你,让你当皇后,是便宜了你。别以为当了皇后就可以忤逆我,也别想着逃出宫,记住了吗?” 我点点头,挣开手,倔强地望着窗外。 他又道:“好好服侍陛下,为陛下生下一男半女,若是得男,便是太子,你这辈子就不缺荣华富贵。” 倘若我生下男婴,便有希望册封为太子,母凭子贵,孙家与羊家也能凭此权势在握,届时,赵王司马伦就不在他们的眼里了。 这便是他们的期盼与筹谋。 我怎会将自己交给那个蠢钝的皇帝? 司马衷这一生,命运从来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被先帝操纵,被贾后操控,被赵王掌控,只是一个可怜可悲的傀儡皇帝,比我还惨。假若我为他生孩子,是害了孩子,让孩子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孙秀去而复返,随同驾临昭阳殿的,还有司马衷。 第6章 为陛下生儿育女 司马衷看见我,蹦跳着走到我面前,笑嘻嘻道:“容姐姐,你好美,朕又见到容姐姐了。” 他为什么突然叫我“容姐姐”? 我淡淡行礼,“陛下。” “夜深了,请陛下和皇后就寝。”孙秀装腔作势地施礼,接着吩咐内侍、宫娥,“服侍陛下和皇后就寝。” “哇唔……”司马衷夸张地打呵欠,“朕困了,你们退下吧。” “是,陛下。”孙秀意味深长地笑,“陛下记得与这位容姐姐一起就寝,她这么美,陛下可以让她为陛下生儿育女。” “生儿育女?”司马衷皱眉,似乎不懂是何意思,想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哦哦哦,朕知了。容姐姐,朕与你生一个像你这么美的公主,好不好?” 他拉着我的手,傻傻地笑,期待我的回答。 迫不得已,我颔首,接着对孙秀道:“吾不习惯宫娥的服侍,还请孙大人为吾唤碧涵进来。” 孙秀示意宫人去传碧涵来,接着,他和羊玄之就告退了。 碧涵斟了两杯酒,我为司马衷宽衣解带,忽然闻到他身上散出一股淡淡的香,这种香很雅,很好闻。 更没想到的是,层层衣袍包裹之内的身躯,根本没有赘肉,不虚胖。 “陛下,喝点儿酒暖身吧。”我让碧涵端来两杯酒。 “好耶!”司马衷拍手道,“朕要与容姐姐一起饮酒。” 他端起酒杯,凑近闻着,“好香,容姐姐,这是什么酒?” 我笑道:“这是陈年的青梅酒,陛下,快尝尝。” 他一饮而尽,我接过空的酒杯,碧涵扶他上榻,放下凤帷青帐,吹灭宫灯。 司马衷探出帐外,催促道:“容姐姐,快来呀。” 我坐在床沿,柔声道:“臣妾为陛下捏捏臂膀,好不好?” 他使劲地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笑。 一边捏按着他的臂膀,一边观察他。仔细瞧着,我才发现这个可悲的皇帝长着一张不算丑的脸,甚至可以说,这张脸颇有俊色,五官端正,眼眸漆黑。 当他不笑、不露出傻气的时候,这双深黑的眼好像变得深了,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 片刻之后,司马衷不出所料地闭眼,神智模糊起来。 我轻手轻脚地离开床榻,拉着碧涵来到窗前,“碧涵,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自愿?” 碧涵轻轻咬唇,不敢看我,娇羞地点头。 既然如此,我放手,让她代我和司马衷完成周公之礼。 站在寝殿的角落,我望着凤帷青帐笼罩的床榻,昏黑中依稀可见碧涵脱下司马衷的中单,也脱下自己的衣物,合身趴在他身上……[首发 那杯青梅酒中下了一种可让人神智不清的药散,会让司马衷认不清到底是我、还是碧涵。 而今日早间,我问碧涵:“碧涵,假若让你代我服侍陛下,你可愿意?” 她惊愕地睁大眼,不敢相信我所说的,“这……” “只要你愿意,往后你不必服侍我,我拨两个宫娥服侍你。假若你诞下龙种,孩子暂时由我抚养,我会让陛下册封你为贵人,仅在我之下。倘若孩子册封为太子,他十八岁时,我会告诉他,你是他的亲生母亲。陛下百年之后,你我同是太后。”我晓之以利,竭力打动她,“我羊献容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皇后为什么不愿服侍陛下?”碧涵诧异地问。 “实话对你说,我已有意中人。”我漠然道,“我要等他来娶我。” ps:喜欢文文的妹纸可以把书放入书架哦。 第7章 我一定会出人头地 “啊?”她更吃惊了。 “若你不愿意,我不勉强你。”我淡淡一笑,“一个时辰后,你告诉我你的决定。” 半个时辰后,碧涵告诉我,她愿意代我服侍司马衷。 之所以找碧涵而不找碧浅,是因为,碧涵心眼多,颇有功利之心。 其实,我是骗她的,我并没有意中人。 …… 披着鹤氅,戴上风帽,我悄然离开昭阳殿,避过宫禁宿卫的耳目,随处走走。 落雪簌簌有声,自苍广袤的穹悬垂而下,一帘帘,一幕幕,向前延展。 刺眼的雪光照亮了黑夜,寒气逼人,偏僻的宫苑看不见一个人影,就连那巡视、守夜的宿卫也躲在屋内饮酒取暖。 我拢紧鹤氅,看见前方的宫室像是无人居住,便站在宫室外的殿廊下,望着洁白的雪幕出神。 虽然冷得发抖,但我更喜欢这样的孤单,无须面对那些讨厌的人,无须面对令我恶心的人。 我是司马衷第二任皇后,此生此世都无法改变了吧,但是,走出羊家,这一生便由我自己掌控,我不想、也不会再让人操纵。 此后,孙家和羊家加官进爵,羊玄之拜光禄大夫、特进、散骑常侍,封为兴晋侯。 就连无心为官的表哥也成为宫城宿卫骁骑营的一名士兵。 五日后,孙皓来到昭阳殿,拜见皇后。 “卑职拜见皇后。”他恭敬地行礼。 “免礼。”我看着身穿骁骑营兵服的孙皓,觉得他不一样了。 腰配宝刀,身姿轩昂,这样的表哥颇有英伟之气,神采飞扬。 大殿上,宫人退下,碧浅沏了一杯热茶奉上,守在殿门处。 孙皓的目光从未有过的坚定,“我央求孙秀,将我编进骁骑营,容儿,我一定会出人头地。” 我知道,他进骁骑营,事出有因。 “我要当校尉,当将军,统领精兵。”他意气风发地说道,“容儿,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表哥这又何苦?”我早已猜到,他有这样的转变,许是为了我。 “容儿,不管你是皇后,还是为人妻,你永远是我孙皓珍视、保护一生一世的妹妹。”孙皓定定地望我,眼中闪过一抹柔情。 “表哥,谢谢你。”这世间,唯有他真心待我好。 十岁那年,母亲临死之际,要表哥答应照顾我一生一世,他义不容辞地应了,重重发誓:这一生,竭尽所能护容儿周全。 自那以后,表哥便待我很好,尽力呵护我,让我不受伤害,只是……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他对我的好,点点滴滴,都在我心中,我无法酬谢他什么。 他低声道:“你身在深宫后苑,万事当心。我无法时常出入宫禁看你,但我会设法和你联络,若你有事找我……” 他在我耳畔说了一个负责昭阳殿附近宫禁宿卫的士兵名字,若我有事找表哥,可让那人传话。 再说两句,孙皓告辞离开。 望着他坚毅的身影消失在昭阳殿,我叹了一声。 一个时辰后,昭阳殿迎来一个我想不到的来客,孙瑜。 以孙秀为首的孙家人都投靠了赵王司马伦,这出入宫禁对于孙家人来说,并不难。 第8章 毁了一生幸福 孙瑜是我另一个堂舅的女儿,是表哥的堂妹,是孙家掌上明珠,更是洛阳城颇有名气的美人。 她披着一身白雪踏入大殿,侍女为她拂去大氅上的雪花。 我打量着她,暗自猜测着她的来意。 她穿着鲜红色棉袍,满头珠翠,更衬得姿容美艳、风姿妖娆,好像有意在我面前显摆她的华贵与美貌。饮了两口热茶,她盈盈一笑,“容姐姐当了皇后,母仪天下,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可喜可贺呢,我羡慕得紧。” “那让你当,如何?”我浅浅地笑。 “那怎么行?容姐姐已经册封为皇后,就算容姐姐心有不甘,也是无力改变。”孙瑜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或许姐姐不知,当初赵王让孙秀议立皇后,和父亲说送我进宫。我死也不从,父亲这才提议让容姐姐进宫。” “原来妹妹是我的恩人,他日我必会奉上一份大礼,以报今日妹妹大恩。”原来,孙家不愿自家女儿进宫,毁了一生幸福,这顶后冠才落在我头上。 “容姐姐还不知,前几日堂哥知道你即将册封为皇后,心急如焚,求孙秀和父亲不要送你进宫。”她所说的堂哥,就是孙皓。 我冷笑,孙家人又怎么会听他的? 孙瑜继续道:“堂哥求祖父,让堂哥与你成婚,祖父也不愿你嫁入深宫,劝孙秀和父亲另觅人选。可是,孙秀已经议定,怎会再更改人选?祖父年事已高,就算想帮你,也有心无力。” 她的祖父,就是我的外祖父,孙旂。 进宫前夕,外祖父来到羊府,对我谆谆教诲:“容儿,你所嫁的不是一个普通的男子,也不是一个有权有势的高门,而是嫁入深宫,嫁给无力朝政、受人掣肘的陛下。从此往后,你的一生便与皇室联系在一起,你要为自己打算,凡事三思而后行,多想想,少言辞。” 外祖父孙旂的教导,我铭记在心。 “孙秀担心堂哥会做出什么事来,就把堂哥软禁在房中。”孙瑜娓娓道来,“容姐姐大婚的次夜,堂哥趁下人送饭之际打昏仆人,逃出府,夜闯昭阳殿。后来,堂哥被押回去,被打得鼻青脸肿,又被软禁了。昨日,表哥突然想通了,对伯父说,他要进骁骑营,守卫宫城。” “当真?”想起方才表哥的决绝与若无其事,我想不到他为我受了这么多苦,表哥,你如此待我,我如何偿还? “其实,早在六月,堂哥就向祖父和祖母求过,求他们成全你与堂哥的婚事,祖母不同意。” “外祖母为什么不同意?”我面不改色地问,心中却极为震撼,想不到表哥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表哥竟然有意娶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众多儿女中,外祖母最喜欢的是母亲,母亲过世,外祖母哭得死去活来。 爱屋及乌,外祖母尤为疼惜我,待我极好。 可说,表哥喜欢我,娶我进门,外祖母为什么不同意? 寒风呜咽,漫天飘雪,外面的殿顶与地面被白雪覆盖,整个天地皆为雪色,纯洁无暇。[$妙][笔$i][-阁]. 我不明白,孙瑜为什么对我说这么多? 她饮了一杯热茶,抿唇一笑,“容姐姐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说这些。” 我亦笑,“洗耳恭听。” “我只是为堂哥惋惜,无法赢得美人归。” “是吗?”我不信她会为孙皓惋惜,这个美艳的孙家女儿城府极深,不可小觑。 “那年,我与堂哥去泰山南城玩,从那时起,堂哥就开始喜欢你。”孙瑜陷入了回忆。 我记得,那年我十岁,表哥十三岁。 第9章 那种恨,那种痛 那年春,母亲带着我从洛阳回到泰山南城老宅,秋,堂哥孙皓与孙瑜来游玩。 “堂哥对我说过,那年发生了一些事,让他记忆深刻。”她缓缓道,眉目间有些伤色,“有一日,堂哥与你在后苑玩,忽然听见一声惨叫。你们发现那惨叫声是从你母亲的房中传出来的,于是你们悄悄地打开窗扇,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你父亲不知何时回到泰山南城,堂哥与你看见,你父亲打你母亲耳光,口中还不停地骂着‘贱人’。你母亲哀声求饶,被打得嘴角流血、脸颊红肿,你父亲还不停地打着,甚至将你母亲推倒在地,踹着你母亲的腹部。当时,你母亲怀有六个月的身孕。” 她说得没错,这件事,我永远不会忘记,那种恨,那种痛,令我终身难忘。 泪流满面,今时今日,听着她复述多年前那残忍的一幕,我仍然瑟瑟发抖。 “当时,你想去阻止你父亲,可是堂哥抱着你,捂着你的嘴,不让你乱动,以免被你父亲发现。”孙瑜面有嘘唏,“你父亲不解恨,一直踢你母亲的肚子,直至你母亲流了很多血、昏过去才作罢。你父亲走了之后,堂哥看见你抹了眼泪,面无表情地走进房间,陪着你母亲,堂哥吩咐下人请大夫来诊治你母亲。不久,你母亲醒来,但大夫说,腹中胎儿已经死了,你母亲也……” “母亲失血过多,救不活了。”我哑声道,热泪滚落,心中剧痛。 “那夜,你陪着你母亲,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倔强地抿着嘴。过了子时,你母亲终于去了,你没有掉一滴泪。”孙瑜的美眸闪着泪光,“堂哥知道,你看似坚强,实则脆弱,他说你很可怜,又说你很勇敢。就从这时候开始,堂哥怜惜你,发誓要代替过世的姑姑保护你。” 表哥,你真傻。 我从来不知,表哥待我好,不仅仅是兄妹之情。 不知何时开始,他对我有了男女之情? 外面天寒地冻,风雪肆虐,殿中寒气逼人,手足冻得麻了。 心,被冰雪包裹着,痛得没有知觉了。 碧浅端着茶盏凑到我唇边,“皇后,喝点热茶吧。” 就着她的手,我饮了两口,任由她为我拭泪。 孙瑜薄红的脸上再无方才的凄色,感喟道:“容姐姐身在宫城,堂哥就进宫成为骁骑营的士兵,只为一世保护姐姐。如此深情,只怕容姐姐这辈子都无法酬谢了。” 我冷冷道:“妹妹相告,感激不尽。” “容姐姐客气了,今日来,有一事想劳烦容姐姐。” “何事?”我早就知道,她对我说这些,必有目的。 “我……”孙瑜娇羞地垂首,尽显女儿家羞涩之态,“劳烦容姐姐说服陛下下一道旨意,为我赐婚。” “哦?妹妹已有意中人?是谁?”我起了好奇心,她的眼光高于天,也有入她眼的男子吗? “成都王。”她看我一眼,又低垂了螓首。 我一愣,她的意中人竟然是成都王司马颖。 第10章 任意妄为 成都王司马颖,司马衷皇弟,武帝第十六子,太康十年(公元289年)受封成都王。 孙瑜何时与成都王相识?难道也是在外祖母六十寿宴那日对他一见倾心? 我不动声色道:“成都王颖,年二十一,已有妻室,妹妹不介意么?” “成都王有王妃、侍妾,但我不介意,只要能嫁给成都王,我什么都不介意。”孙瑜跪在我面前,仰首殷殷地求道,“还请容姐姐成全,为我与成都王赐婚。” “这……难道你心甘情愿伏低认小、当成都王的妾室?”我讶异。 “羊家是士族高门,孙家也是名门望族,容姐姐也不愿看着孙家女儿伏低做妾吧。恳求容姐姐念在你我都有孙氏血脉,下旨让成都王迎娶我为侧妃。”她满目恳切,为了能够嫁得意中人,大胆求嫁,她的胆量与魄力,我自叹弗如。 我低眉沉思,脑中浮现司马颖那俊伟的容颜、那深邃的黑眸,仿佛听见那震动我心、令我心痛的乐声。 孙瑜叩首道:“求容姐姐成全。” 我问:“你父亲可同意?外祖父可应允?” 她抬首,眸光微转,“此事……若容姐姐成全我,我毕生感激不尽。” 我明白了,她思慕司马颖,还未对家人言明,求我以司马衷的名义下旨赐婚,圣旨一下,孙家人也无可奈何。可是,她不明白,赵王把持朝政,假若她父亲不同意她嫁给司马颖为侧妃,还是有本事将那不可违逆的圣旨取回。 “赵王执掌朝政,陛下受其掣肘,我可以尽力帮你,不过,有一些事,我想知道真相,望你诚实以告。” “容姐姐想知道什么?”孙瑜的眉眼露出喜色。 “三年多前,你我与表哥去郊野游玩,你做过什么?”当年那件事,我耿耿于怀,想亲口听她说。 “我没做过什么……”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慌色,眼珠滴溜溜地转。 “既然如此,你退下吧。”我寒声道。 “容姐姐息怒……”她惊惶道。 “孙瑜,你是否应该敬称一声‘皇后’?在吾面前,你应该自称什么?”我拍案,色厉内荏。 孙瑜惊诧地看我,想来没料到我会突然翻脸无情,也没料到我会问起当年之事。[首发 片刻后,她深深吸气,道:“三年前,在泰山南城郊野,民女故意欺瞒堂哥,将皇后丢在郊野。是民女的错,民女任意妄为,恳请皇后恕罪。” 三年多前那件事,我铭记于心,此生此世都不会忘。 那时,我十六岁,孙皓和孙瑜来泰山南城游玩,相约去郊野游览。没想到,她竟然暗中使计,骗表哥先回城,将我一人丢在郊野。我认不得回城的路,又逢下雨,走到天黑也还没回城,只能在野外的茅草屋歇一晚。 更没想到,就在那间茅草屋,我被一个身长九尺、长着一双白眉的亡命之徒毁了清白。 这笔账,我记在那魁梧男子的身上,更记在孙瑜的头上。 我厉声喝问:“今年五月,吾回到洛阳,你还做过什么?” 闻言,她的身子颤了一下,低声回道:“民女……那日民女邀皇后去金谷园游玩,后来没去成,是民女故意为之。” 第11章 只因妒忌 “这么说,那个欺负我的公子是你安排的?” “民女让下人向高公子通风报信,说街口有一个绝色美人,那高公子是洛阳城臭名昭著的好色之徒,见了皇后自然不会放过皇后。” “还有呢?”心一分分地冷凉。 “祖母寿宴那日,皇后落水,也是民女暗中搞鬼。”孙瑜的声音越来越低,螓首也越垂越低。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害吾?”怒火焚心,我怒声质问,“吾哪里得罪你了?” “民女任性妄为……皇后恕罪……皇后恕罪……”她伏地叩首,吓得瑟瑟发抖。 “说!” 孙瑜颤声道:“民女只是……堂哥一向疼惜民女、呵护民女,后来,堂哥只喜欢皇后,不再喜欢民女,民女不甘心……民女是孙家女儿,祖父、祖母疼惜民女、喜欢民女,但后来,祖父、祖母和堂哥都喜欢皇后,民女妒忌皇后,就设法捉弄皇后,以解心中怨气。” 太荒唐。 她多次捉弄我,让我受尽凌辱,只因为外祖父、外祖母和表哥喜欢我,只因为她妒忌我。 蛇蝎心肠。 她不敢再求我成全她,小心翼翼地觑着我。 我不想再看见她,吼道:“滚!” 孙瑜连爬带滚地离开昭阳殿。 碧浅安慰道:“皇后息怒,如今真相大白,以后她再也不敢捉弄皇后了。” 这口怒气,怎能轻易咽下?她加诸我身的伤害,我怎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想嫁给司马颖,我偏偏让她嫁不成! …… 与司马颖初次相见,是在外祖母六十寿宴。 五月末,寿宴摆在金谷园,这举世皆知的天宫琼宇金谷园是石崇的私人别苑。 石崇依附先皇后贾氏一党,今岁四月,赵王司马伦与梁王司马肜、齐王司马冏发动政变,废皇后贾氏为庶人,后来在金墉城以金屑酒毒死她。贾后一党倒了,石崇无人可傍,被免职,后又被斩杀,家产也被抄没,这金谷园也就变成孙秀的囊中之物。 为彰显孙氏煊赫的权势,孙秀等人决定以外祖母的六十寿辰大做文章,让整个洛阳城都知道今时今日孙家在朝中的地位与权势。于是,外祖母的寿宴摆在金谷园,告诉所有人,谁敢得罪孙家,下场就如石崇。 孙家下人早在三日前就在金谷园准备寿宴、布置厅堂,寿辰这日,我随羊家女眷来到金谷园。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孙瑜热情地接待我们,后来说带我观览这个世间绝无仅有的仙宫。 果然名副其实,金谷园的确是阆苑仙境。 金谷园依邙山、临谷水而建,筑台凿地,修园建馆,挖湖开塘,方圆几十里,规模庞大,令人叹为观止。 孙家、羊家人领着宾客游览园子,孙瑜引着我游园,处处是人,处处皆景。 亭台楼阁,池沼碧波,鱼跃荷塘,茂树葱郁,修竹亭亭,鸟鸣清脆,百花争艳,令人眼花缭乱。她为我讲解着,想着外祖母在此举办寿宴,虽然有着其他目的,但也算是享了子孙之福。 不久,下人来禀说存放贺礼的厢房发生了一点小事,孙瑜匆匆走了,让我慢慢观览。 直到寿宴开席,我才匆忙赶回去,因为,引路的侍女迷路了。 第12章 断人心肠 回到前院,临近一个小池塘,忽然,有一个下人急匆匆地跑过来,狠狠地撞了我。 我想稳住身子,可是,这下人好像用力地推了我一把,我失足掉进池塘。 不远处就是宾客云集的前院,侍女大喊“救命”,所有人都跑来围观我的糗样。 我不识水性,在池塘中扑腾着,喝了几口水。 好像有人喊着“快救人”,就在这时,有人跃入水中,抱着我,救我上岸。 我咳得厉害,孙瑜上前嘘寒问暖,训斥那下人太鲁莽,冲撞了容姐姐。 救我的人是一个俊美高大的男子,那飞拔的剑眉凝着水珠,鼻梁高挺,薄唇如削。 但是,他只有半边脸,银色面具遮掩了左脸。 孙瑜为我道谢,吩咐下人带那男子去厢房更衣,也吩咐侍女带我去更衣。 一直在想,那个冲撞我的下人到底有没有推我,仅仅一刹那,我无法确定。 是错觉吗? 回到寿宴,那个救我的男子不在座。 来宾多是洛阳城的达官显贵,大多数是巴结逢迎之人,纷纷上前向外祖母祝寿敬酒。 席间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我坐在羊家女眷中,寻着救我的男子,却找不到。 舅舅安排了歌舞助兴,舞姬退下后,孙瑜突然笑道:“祖母,今儿是您寿辰,瑜儿恭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好,瑜儿乖。”外祖母慈祥地笑。 “祖母这么开心,今日又有这么多贵宾在场,不如让瑜儿与容姐姐为祖母与各位贵宾献上一份薄礼,博祖母一笑,好不好?”她娇声如莺啼。 “哦?什么礼?”外祖母含笑问道。 “瑜儿舞一段,容姐姐弹奏秦琵琶(备注:秦琵琶就是阮),为瑜儿伴奏。”孙瑜看向我,巧笑嫣然,“容姐姐,你我是祖母最疼爱的外孙女、孙女,为祖母献礼,是应当的嘛,是不是?” 我一怔,她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她是否知道,我根本不会弹奏秦琵琶。 母亲擅弹奏秦琵琶,技艺纯熟,可我从来没学过。 八岁那年,我求母亲教我,可母亲叹道:“容儿,此生我不会再奏秦琵琶。” 可是,在沉寂的午夜,我偶尔会听见那凄楚的乐声从柴房传出来。 母亲在柴房昏黄的烛火下弹奏秦琵琶,泪流满面,乐声也随之呜咽。 那是一曲断人心肠的《越人歌》。 孙瑜有此提议,是故意的吗? 外祖母敛了微笑,“罢了罢了,不要在贵宾前献丑。” 有孙家女眷道:“那倒不是,容儿母亲擅弹奏秦琵琶,技艺独步洛阳,人人皆知。想必容儿得了母亲真传,为祖母献上一曲也不为过。” 其他孙家人一道附和,外祖母和外祖父板着脸,不语。 怎么办? 我根本不会弹奏秦琵琶,如何献艺?说母亲从未教过我,他们会信吗? 也许,孙瑜就是想让所有人看我窘迫、出糗吧。 “不如由在下为孙老夫人献上一曲吧。”寂静中,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所有人循声望去,走近前的是一个身姿轩昂的锦衣公子,左脸却戴着银色面具,遮掩了半边脸,令人难以认出真容。 但是,仅仅是右脸,他的俊美与气度就令人心折。 第13章 越人歌 这个戴着半边面具的锦衣公子,就是救我的男子。 众人窃窃私语,讨论着这锦衣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外祖父爽快道:“公子美意,老夫代内人与孙女领了。” 下人奉上一把作工精良的秦琵琶,孙瑜就算不情愿,也要献上一舞。 她无法令我出糗,想必咬牙切齿吧。 秦琵琶身正圆如琵琶,音色高雅,纯厚圆润。 那锦衣公子坐好,奏响秦琵琶,乐声淙淙,如水流淌,又如珠玉落玉盘。 她开始舞动,纤细的身段柔软地轻摆,纤长的双臂灵巧地挥舞。 桃红的裙裾不停地旋转,仿佛片片桃花飞落枝头,美得令人惊叹。 乐音流畅,配合着她时而欢快、时而忧伤的舞步而弹奏。 我沉浸在熟悉而陌生的乐声中,仿佛看见在秋夜冷风中摇曳的烛火忽明忽灭,好像看见倒在血泊中的母亲再也不会醒来…… 心如刀割。 锦衣公子的技艺只比母亲差一点儿,却也堪称技艺妙绝。 舞罢,曲毕,掌声如潮。 我如梦初醒,忍住眼中的泪意,望着那个坐在我对面的锦衣公子。 他也望着我,遥遥探来的眸光好像含着一些微妙的意味,令人捉摸不透。 …… 站在高高的凉台上,整个金谷园尽收眼底。 碧色葱茏,花团锦簇,绿波荡漾,屋宇金碧辉煌,宛如仙宫池苑。 那锦衣公子所奏的秦琵琶,勾起了我心中的痛,离席逃走。 走着走着,就走上了凉台。 母亲,容儿好想你……容儿好孤单…… 我一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那么狠辣地折磨母亲,为什么连我也不放过,为什么那么痛恨我们母女俩。 母亲吃尽了苦头,受尽折磨,也没有怨言,不许我向祖父告状,不许我透露半句。 我问为什么,母亲哭道: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父亲…… 每次问,母亲都这样回答。 母亲怀着六个月的身孕,被父亲又打又踹,胎死腹中,母亲也活不成了。 临终前,母亲拉着我的手,喘着气道:“容儿,不要说……不许对你祖父说,也不许怨恨你父亲……你父亲没有错……母亲走了,你要勇敢地活下去……” 我不愿答应母亲,可是母亲说,若我不答应,我就不是她的女儿。 只能遵从母亲的临终之言。 母亲去了,我哭得肝肠寸断。 我没有对祖父说过半个字,也没有对父亲口出恶语,只在心中恨他、骂他、咒他。 母亲,我又回到了洛阳,父亲和后母说要为我安排婚事,我只能认命吗?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幽渺的叹息。 我一惊,立即转身,但见一人站在我身后。 不知何时,那锦衣公子无声无息地上了凉台,我竟然毫无所觉。 他来了多久?[首发 陡然想起我泪流满面,我立即转回身,掩饰伤色,却看见他递来一方丝帕。 接了丝帕,我拭去泪水,哑声道:“谢谢公子。” “你母亲擅弹秦琵琶,你不会么?”他的嗓音清润沉朗,很好听。 “不会。” “你母亲没教过你?” “没有。” 他不问我为什么在此饮泣,也许是不想再勾起我的伤心事,但是,提起母亲,我怎能不伤悲? 第14章 成都王,司马颖 我坐下来,问道:“公子为什么离席?” 锦衣公子也坐下来,关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我见你面色有异,便来瞧瞧。” 我微微牵唇,不复多言。 静默半晌,他忽然道:“我身上带着萧,你想听什么,我为你吹奏一曲吧。” 我错愕,不知道他为什么待我这么好,却脱口道:“公子会《越人歌》吗?” 他从怀中取出一管玉箫,朝我淡淡一笑,吹奏起来。 真的是《越人歌》。 箫声仿佛从他的嘴唇流淌而出,传出凉台,醇厚苍凉,断人心肠。 每次母亲弹奏秦琵琶,便是这曲《越人歌》,也许,这是母亲刻骨铭心的爱恋。 凄凉,凄涩,凄美。 在熟悉的音律中,我听见母亲对我说,容儿,是母亲的错,不怪你父亲……我看见母亲抚着我的脸,目光怜惜而悲痛……我看见母亲满脸都是血、全身都是血,却依然对我笑…… 母亲,这明明是父亲的错,明明是父亲丧心病狂、禽兽不如,为什么你这么窝囊?为什么被父亲折磨、伤害、虐打而从来不抗拒?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父亲看似风度翩翩、实际上却是衣冠禽兽? 这些年,我一直想不通。 锦衣公子吹得很好,一曲罢了,我才发觉自己再次泪流满面。 正要抹泪,他却伸手为我拭泪,举止温柔,眸光怜惜。 我愣住,心口剧跳。 他为什么待我这么好?他是什么人? “这曲《越人歌》让你想起伤心事?”他沉声问。 “嗯。”我颔首。 “那我再为你吹奏一曲开心点的。” “不必了,公子,谢谢你。”我诚心诚意地道谢,“公子左脸戴着面具,是不是不想让人认出来?还是左脸……” 我想说的是,左脸是否毁了,但终究没说出口。 锦衣公子笑言:“我的脸完好无损,之所以戴面具,的确是不想以真面目示人。” 我想看看他的真容,但不好意思开口,望向寿宴那边的喧哗热闹。 “容儿。”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唤我,转过头,却惊呆了。 这是一张完美无瑕的脸,一张俊美倾城的脸,鬼斧神工,是上天的恩赐。 俊秀的五官组合成一张令人毕生难忘的脸,那双俊眸漾着潋滟的波光,那薄唇闪着诱人的光泽…… 心怦怦地跳,我痴呆了好半晌才发觉不该这样看着他,羞窘地垂首,避开他含笑的目光。 以银色面具遮掩半边脸,想必是不想招惹桃花吧。 这般神仙般的人物,必定不是凡人。 他的身份,我越发好奇。 “你是羊家长女,羊献容。”锦衣公子沉沉道,“我是司马颖。” “司马颖?”我震惊得再次呆了,不敢相信这个下水救我、为我解围、为我吹奏的锦衣公子就是成都王,“你是成都王司马颖?” 他莞尔一笑,“不信?” 元康九年(公元299年),先皇后贾氏诏司马颖为平北将军,镇邺(今河北省临漳县)。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大了,于是问道:“王爷不是在邺城吗?怎么……” 第15章 为什么不等本王 “我秘密回京办一些私事,适逢你外祖母六十寿辰,便来凑凑热闹。”司马颖眉宇含笑,很美很俊,“没想到会在这里认识你。” “我……我数日前才回洛阳。” “你一直在泰山南城?” 我点点头,心中漾起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总觉得他的注视别有意味,他的目光仿似日光,太盛、太烈,逼人的眼,令人无法迎视。 “容儿……”司马颖又唤我,语声温柔得令我心头一颤。 “嗯。”我鼓起勇气抬眸看他,脸腮如有火烧。 “容儿……容儿……容儿……” 那一声声焦急的呼唤,属于孙皓。 我往下一看,表哥正四处找我,想必会找到凉台,我心慌地站起身,“我……表哥在找我……” 他已戴好面具,站起身轻拍我的肩,“我会再找你,你先去吧。” …… 从六月到十一月,我等司马颖找我,可是,他没有现身。 也许,他已回到邺城,军务繁忙,分身乏术。 况且,我与他仅有一面之缘,他所说的那些话,也许只是随口说说的,我何必自作多情? 虽然我被他的秦琵琶乐声和玉箫吹奏的《越人歌》吸引,但对他仅仅是刹那间的心动,在等待的五个月里,那些曾经的好感随风消逝。 不知孙瑜与司马颖是怎样相识的?又有怎样的故事? 孙瑜思慕他,不会是司马颖的花言巧语惹得她春心荡漾吧,好比我,傻傻地等了五个月。 司马衷年四十一,却像个大孩子,喜欢玩闹,天寒地冻也吵着玩这玩那,缠着我陪他玩。 我懒得应付他,让碧涵陪他玩闹。 这日,天宇一扫连日来的阴霾,日头终于冲破云层的遮蔽,绽放万丈光芒。 阳光凉薄,却有一丝暖意萦绕心头。 还有半个多时辰,天色就暗了,我扮成内侍,持着出入宫禁的腰牌,随着表哥安排的卫士从侧门离开宫城。 终于踏出那华丽而压抑的昭阳殿,踏出宫城,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烦闷的心顿时敞亮。 漫步在热闹的街衢,我心中雀跃,买了一些小玩意儿准备送给碧涵、碧浅。 正在一个摊贩前把玩着一柄精致的金钗,忽然,我身侧多了一个人。 “姑娘,我家公子有请。”说话的是一个青衣人。 “你家公子是谁?”我不能随便跟人走。 青衣人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帕上写着三个字:越人歌。 我一惊,继而一喜,随着青衣人踏入摊贩旁边的酒楼。 果然是司马颖。 他所在的厢房沿街开有一扇窗,就是这么巧,他看见我站在楼下,就派人请我上来。 “王爷。”我想问,为什么这五个月他不回京,可是,问不出口。 “你已嫁给皇兄,是大晋皇后,是本王皇嫂。”司马颖面无表情地说道,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坐吧。” 我坐下来,他没有戴银色面具,仍然是那个美得令人屏息的公子,俊美得倾国倾城,眉宇间却有似是而非的伤色,我看不懂。 他侧首看我,目光深深,“容儿,为什么不等本王?” 第16章 可为你弑兄夺位 我淡淡道:“此话怎讲?” “本王说过,本王会再找你。”他加重了语气,声音饱含怒气。 “那又如何?”我面色如常地反问。 “你说什么?”司马颖双眸怒睁,握着我的手腕。 “王爷息怒。”我清冷道,他的手劲越来越大,手腕有点痛,“王爷为什么动怒?” “那次在金谷园,本王追随你去凉台,为你吹奏《越人歌》,难道你不知本王对你有意?”他恨恨道,脸颊因为饮酒与动怒而染了薄薄的红晕。 我笑了,终于逼他说出这话。 他更气了,甩开我的手,“你还笑?” 我敛容道:“王爷,孙羊两家将后冠戴在我头上,我只是一介女流,无力抗拒。再者,我实在不知王爷错爱容儿……” 司马颖一杯杯地灌酒,想必心有不甘吧。 心中奇怪,为什么初次相见他就对我有意?刘聪是这样,他也是这样,难道我真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让他们一见难忘? “王爷已有妻妾,我已是皇后,事已至此,无法改变,还请王爷勿以容儿为念。” “你心甘情愿一辈子当皇兄的皇后?”他皱眉问道。 “我还能如何?”我凄然道。 “容儿……”司马颖的双掌握着我的肩,俊眸缠绕着缕缕柔情,“本王不愿失去你。” “王爷,我是你皇嫂。”我郑重提醒。 “那又如何?本王不介意。” 我看着他,暗自思忖着他究竟想如何。 他那双眸子深黑如渊,仿佛有一股旋风,会卷走人的身心与魂灵。 司马颖握着我双臂,迫使我站起来,“皇兄可当你的父亲,蠢钝无能,你怎会喜欢他?” 我轻淡地笑,“陛下毕竟是九五之尊……” 他眸光深深,“以你的才貌,皇兄并非你的良配。” “就算我出身高门,但皇室毕竟是皇室,任何高门都无法比拟。” “容儿!”司马颖重声道,眉宇间流露出慌急之色。 我仍然在笑,因为我想看看,他对我到底有多少情意。 他冷峻地看我,眼中交织复杂的情绪,如冰如火,冷热交织,“本王手握强兵,本王可为你做任何事。若你心中有本王,本王可为你弑兄夺位!” 我剧烈一震。 他的语气极其郑重,如有千斤重,不似说笑;他的双眸少了几分俊色,多了三分血色。 若你心中有本王,本王可你弑兄夺位!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成都王司马颖竟然为了我愿意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他对我的情当真这般深沉、刻骨? “容儿,你是否……”他握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如本王一般……将本王放在心中,时刻牵记。” “我……”看着他情意绵绵的眸,我不知怎么说。 曾经心动过,曾经失望过,而今,他方才那句话,令我无法不感动,无法不再次心动。 看着这张俊美得无可挑剔的脸,这个身份地位、才智气度皆优的成都王,我自惭形秽。 我不够好、不够完美,配不上他,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我并非他想象的那样。 怎么办? 第17章 一生只奏约人歌 拒绝他的情意,还是顺从内心的意愿? 司马颖慢慢俯首,目光灼热,轻触我的唇角。 我像是被烫了一下,别开脸,避开他,双腮火辣辣的。 他见我一副娇羞的样子,许是当我接受了他的情,笑道:“容儿,本王备了秦琵琶,本王为你奏一曲,如何?” “好。”剧烈跳动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想听什么曲子?”司马颖取来一把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鸾的秦琵琶,坐下来,摆好姿势,“《越人歌》?” 我颔首,心慢慢地沉了。 乐声奏响,忧伤的秦琵琶声缓缓流淌,渐成凄殇。 他专注地弹奏着,面色平静,十指抚弹,看着我,幽深的眼眸流淌着款款柔情。 垂落的广袖如云皎洁,一袭白袍衬得他愈发美如冠玉、皎如秋月。 好像听见母亲在轻轻地哼唱: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歌声凄楚呜咽,饱含深情,又充满了浓浓的无望,气息似断未断,令人心痛如割。 仿佛看见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母亲,看见忍辱负重、备受虐打的母亲…… 母亲沾染了血的手抚着我的脸,双眸含泪,却极力挤出微笑,“容儿,笑一个给母亲看。” 我笑不出来,可是母亲就要走了,我只能努力地笑,让她安心离去。 母亲吩咐表哥,让他不要将父亲虐打母亲致死这件事说出去,要他发下重誓,并要他照顾我。 表哥一一应了,泣不成声。 “容儿,乖,不哭……”母亲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眸也越来越无神,“就算母亲不在你身边,母亲也会在天上看着你……你要勇敢地活下去,不让母亲失望,知道吗……你是羊家和孙家的女儿,从小就聪明,但你要勇敢、坚强,还要有胆识……容儿,记住,身为女儿家,美貌和才智不能决定你的一生……勇敢,坚强,胆识,才是最宝贵的……” “容儿记住了。”突然,母亲阖上双眼,我惊叫,“母亲……母亲……母亲……” “容儿……容儿……” 有人唤我,我愣愣地回神,司马颖焦急地问:“怎么了?” 泪水模糊了双眼,但我看得清楚,他的关心发自肺腑。 他搂着我,轻拍着我的背,“不要伤心。” 母亲过世三个月后,我从来没有再哭过,直至近来陈年往事被勾起,才数度饮泣。 此时此刻,我难抑心中伤痛,哭倒在他怀里,呜咽不成声。 十九年来,从来没有有过这样宽厚的肩膀让我依靠、让我尽情地哭,司马颖是第一人。 良久,我止了哭,他为我拭泪,温柔问道:“为什么你每次听《越人歌》,都哭得这么悲伤?” 我不语,默默抽噎。 “是否因为……你母亲?” “嗯。”我哑声道,“母亲擅弹秦琵琶,一生只奏《越人歌》。” “你母亲……”司马颖顿了片刻,叹气道,“其实,本王十岁那年,见过你,也见过你母亲。” 我不解地看他,他见过我和母亲? 他十岁,我八岁,还没回泰山南城。 第18章 母女一样贱 他娓娓道来:“本王十岁封王,必须离开洛阳前往封地。那是太康十年(公元289年),本王行至洛阳城郊,忽然腹痛,就停了马车跑到树林里方便。忽然,本王听见女子的惨叫声,就赶紧整好衣袍过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记忆埋在深处,只是被埋葬了,并没有忘记。 他说的那件事,我想起来了。 “本王躲在一棵树后,看见一个身穿锦衣的公子虐打一个女子,口中不停地骂着‘贱人’。那女子跪在地上求饶,一边哭一边解释,那公子根本不听,扇她耳光,踹她身子,毫不怜香惜玉,禽兽不如。本王猜想,这一男一女许是一对夫妻,本想上前劝阻,却被下属拉住了。” “那公子太可恶,把那女子虐打得鼻青脸肿,还不解气,竟然将她推进树林的粪坑里。那女子死死地抓着公子的衣袍,他就使劲地踹她,把她踹进粪坑。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奔过来,手中握着一把野草野花,她看见母亲在粪坑浮沉着,扔掉了野花,焦急地奔过来救母亲。看着母亲在粪坑里扑腾着,吃了好些屎尿,小姑娘哭叫着,可是,她一个孩子,如何救母亲?于是,她恳求父亲救母亲上来,苦苦地哀求。那公子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无动于衷,任凭女儿怎么哀求也不救,反而笑眯眯地欣赏着妻子吃屎尿、闻恶臭的样子。” 那恶臭缭绕在鼻端,那屎尿卡在咽喉,我透不过气……哭得眼睛快瞎了……叫得嗓子快哑了……父亲冷酷地笑,恶魔般的样子令我记忆犹新。 恨,充满了全身,变成熊熊的怒火,在心中燃烧。 司马颖接着道:“本王叫下属去喊人来救人,但是,下属劝本王不要多管闲事,还强拉着本王离开。本王不走,抱着树才没有被下属拉走,接着本王命下属去叫人,他才不情不愿地去了。小姑娘哀求那公子,拼命地磕头,哭得肝肠寸断。那公子想走,却被女儿拉住袍角,走不了,踢了她几脚,最后索性拽着她,把她也扔进粪坑。临走前,他嫌恶地骂道:‘母女一样贱!’然后,他扬长而去。小姑娘个子小,掉进粪坑吃了不少屎尿,所幸她母亲抱着她,她才没淹死。” 多年前的事,镌刻在心中,想忘也忘不了。 痛彻心扉。[$妙][笔$i][-阁]. 母亲,时隔多年,我仍然无法忘记,父亲那样待你,这辈子我不会原谅他! 父亲不止一次将母亲推进粪坑,每一次,父亲都恶狠狠地骂道:“母女一样贱!贱人只配吃屎尿!你们比屎尿更脏!” 肝肠寸断。 泪水滑落,我道:“王爷吩咐下属救那母女上来,还给她们两身衣袍,让她们去溪边洗洗。临行前,王爷还给那母女两块面饼。” “启程后,本王问下属,下属说那公子是羊家长子,羊玄之。因此,本王记住了,那可怜的小姑娘是羊玄之的女儿,羊献容。”司马颖为我拭泪,又心疼又怜惜。 “谢王爷救命之恩。”我记得那个长得俊俏的男孩,却不知他就是以才智闻名洛阳的成都王。 “当年,本王也为你拭泪。”他的眼眸闪着泪光,显然动情了。 第19章 已有十年 是啊,虽然我从头至脚都是屎尿,臭不可闻,他却不怕,以手指拭去我眼睑下的那滴泪。 他轻叹一声,道:“你父亲出身士族高门,想不到是这样的人,人面兽心。对了,当年你和你母亲为什么在郊外?你父亲为什么那么待你们?” 我摇头苦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知道答案,但无人告诉我。” 司马颖奇异道:“你母亲不告诉你?” 我颔首,泪落如雨,“那日,母亲说城郊风光秀丽,就带我出城。我摘了很多野花,没想到父亲追来,待我去找母亲,就看见了那一幕。” 他揽过我,将我的头按靠在他的肩头,轻拍我的肩。 过了半晌,他沉沉道:“容儿,就算本王早有王妃、侍妾,却从未忘记当年那个倔强的小姑娘。元康九年(公元299年),也就是去年,本王回京,派人打听过,你不在洛阳,羊府下人说你在泰山南城。本王只好作罢,今岁,本王听闻孙秀要为孙老夫人做寿,想着也许你会回京,就戴了面具混进寿宴,希望能见你一面。” 我看着他,心中翻滚如沸。 司马颖又将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深情入骨地说道:“容儿,从十岁那年到今日,你在本王心中,已有十一年。” 他的眸光太深邃,他的俊颜太惑人,我垂了眸,心中如饮甘蜜,脸腮微热。 下颌被他抬起,他的眼眸流光溢彩,迷惑人心,“只需再忍耐一阵子,本王会带你离开洛阳。容儿,等本王,好不好?” 我轻轻颔首,他开心地抱紧我,我靠在他肩头,闻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润熏香,十九年来第一次觉得这么心安、幸福。 原来,被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子爱着、呵护着,是这般幸福、甜蜜。 过了半晌,司马颖松开我,“本王秘密回京已有数日,今晚子时便回邺城。” “这么快?”我讶然。 “嗯,已安排好了,你一人在宫中,千万当心。”他嘱咐道,“本王回邺城后会跟你联络。” “王爷如何与我联络?” “届时便知。”他神秘一笑,再次抱紧我,“容儿,真希望与你多待片刻。” 但是,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去,宫里的人会起疑。 叮嘱又叮嘱,惜别又惜别,我终究与他挥手告别。 …… 回到昭阳殿,所幸没有人发现我秘密出宫。 正要就寝,忽然听见殿外有喧哗声,有女子娇笑声,也有男子说话声。 好像是司马衷。 碧浅去而复返,禀道:“皇后,陛下与几个宫娥原先在偏殿玩闹,眼下在大殿外玩耍。” 这般吵闹,还让不让睡觉了? 心头隐怒,我披了大氅出去,站在大殿门槛处,看着一男四女在胡闹。 檐下挂着几盏宫灯,寒风凛冽,灯影飘摇,殿廊影影绰绰。 司马衷以红绸蒙着眼,寻找、追捉四个宫娥,四个宫娥敏捷地左闪右避,一边咯咯娇笑,一边逗耍着他,让他过来追、过来抱。 其中一个宫娥是碧涵。 碧涵何时也这么不分轻重、这般轻佻? 第20章 让朕亲一个 司马衷总在抓住她们的袍角时被她们逃脱,一边笑嘻嘻地叫着“抓到了抓到了”,一边辩着方向,玩得满头大汗,流露出一股傻劲,让人忍俊不禁,更让人想欺负他。 四女一男玩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在一旁看着。 突然,司马衷朝我这边走来,冷不防一把抱住我,开心地大叫:“抓到了,朕抓到你了……让朕亲一个……” 笑声戛但是止,四个宫娥敛声静气地站着,深深垂首。 碧涵偷偷地抬眸,觑我一眼。 我板着脸,推开他,他却不依不饶道:“朕抓到你了,朕要亲你,不许耍赖。” “陛下,这是皇后。”碧浅连忙道。 “皇后?”司马衷惊愕道,立即拿下红绸,更开心了,“朕抱到了容姐姐,容姐姐要陪朕玩。” “胡闹!”我怒道,瞪向四个宫娥,“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服侍陛下就寝?” “还早嘛,容姐姐陪朕玩,好不好?好不好嘛……”他竟撒娇起来,摇着我的手臂。 我甩开手,“碧涵,服侍陛下就寝。” 司马衷又想撒娇求我,被我冷冽的目光吓到了似的,惧怕地垂首,看着双足。 其实,他还是孩子心性。 我一时心软,温和道:“改日再陪陛下玩,陛下快去歇着吧。” 闻言,他开心地笑起来,乐呵呵地回显阳殿了。 这夜,虽然有点累,但兴奋得睡不着,因为,司马颖那张俊颜、那双俊眸总是盘旋在脑中,他说的话总是回响在耳畔,挥之不去,他的深情与温柔让我忘记了身在一个华丽的牢笼,不自觉地笑起来。 过了三日,果真收到他的来信。 他所说的联络,是以一只信鸽送来一张小纸,娟秀小字,寥寥数语,或道心中念想,或道邺城近况。 我回信给他,道尽情思与盼念。 有了念想与牵挂,这无所事事的日子便过得快了。 为了迎接新年,宫人打扫了寝殿里里外外,宫城装饰一新,大红绸带挂得到处都是。 赵王司马伦命宫人准备新年元月初一的国宴,宴请文武大臣。 旧岁的最后一日,每家每户备宴用膳,阖家团圆,平平安安。 身在宫城,只能与司马衷一起过年。 这日午时,忽然有宫人来禀,赵王在显阳殿设宴,宴请司马衷、我和心腹大臣,一起过年。 显阳殿是天子寝殿,只有天子才有资格在那设宴,司马伦这么做,无疑是向朝臣与诸王宣告:他执掌朝政,虽非天子,却有天子之尊、之权、之势。[首发 宫人为司马衷穿上帝王冠冕,以示隆重,我也要穿上皇后冠服出席酒宴。 显阳殿灯火通明,茜纱宫灯置放四角,巨烛燃烧,辉彩流光。 踏入大殿,我看见司马衷孤单地坐在宴席主位上,一手撑着额角打盹儿,赵王与大臣都还没到,只有垂地的帷幔随风飘扬。 这是故意的吧,让所有人看他的笑话,鄙视这个无能、窝囊的傀儡皇帝。 “扶陛下入寝殿就寝。”我吩咐内侍。 “陛下,皇后,方才有同僚上奏要事,本王来迟,该罚,该罚。” 殿外传来一道声音,伴随着洪亮的笑声。 第21章 没人可以伤害她! 我转身,但见一个身穿亲王袍服的中年男子踏入大殿,昂首阔步,气焰嚣张,仿佛他才是九五之尊,才是这座宫阙的主宰。 随着他进来的是那帮心腹大臣,孙秀和羊玄之皆在。 他们虚虚一礼,算是拜见了陛下与皇后,接着入座,我也落座。 寒暄虚言之后,宴席开始。 进宫一月余,这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打量赵王。 赵王司马伦是司马懿第九子,先帝司马炎的皇叔,是司马衷的皇叔爷,我也需喊他“皇叔爷”。 虽然他比司马衷年长十余岁,却不显老,孔武有力,双目炯炯,志得意满,恣意狂放,权欲熏心。的确,他有资格得意洋洋,手握朝政大权,操纵陛下的生死,整个宫城,甚至整个洛阳城,都是他的。 司马衷是陛下,司马伦是太上皇,皇权在握,有何所惧? 酒过三巡,司马伦的心腹、亲信向陛下与我敬酒,大多敷衍了事,完全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羊玄之对赵王多有逢迎献媚,我听在耳中,直想呕。 满座皆男子,唯有我一个女子,耳畔是男子饮酒呼喝、粗声粗气的喧闹声,我不想再受罪,就推脱身子不适,告辞回寝殿。 司马伦并不为难我,让我先回去了。 饮了数杯,酒气上头,我合衣躺在床榻上,让碧浅到外殿候着。 没想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痒,好像是有人抚触着我的眉、唇。 我骤然清醒,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令人作呕的脸、一双露出淫光的眼。 赵王,司马伦。 怎会这样? 我骇然起身,他迅速地制住我双手,色迷迷地笑,“没想到那小子的皇后这般**。” “放开我!”我怒叱,想不到他竟是一个好色之徒,“滚!” “滚?”司马伦大笑,狷狂道,“本王执掌朝政,那小子与你的命捏在本王手中,本王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就死!” “是,王爷手握生杀大权,但王爷是我皇叔爷,是长辈!”我提醒道。 “皇叔爷?长辈?那又如何?”他冷笑,“不要以为本王不知,你根本就看不上那小子,也没有与那小子行周公之礼。你守身如玉,正好本王解你空帷寂寞。” “无耻!”我一边应付着他,一边想着如何阻止他。 怎么办?怎么办? 司马伦撕扯着我的衣袍,奸邪地笑。 我拼命地挣扎、反抗,无奈力气不足以推开他。 心,一分分地下沉。 为什么总有这样的遭遇? 为什么? 难道真如母亲所说,美貌并非幸事,反而会带来无穷尽的灾难? 他俯身,唇舌烫着我的肩头、锁骨,我想踢他,却踢不到。 就在这个危急时刻,突兀地响起一道饱含怒气的声音:“放开她!” 司马伦一愣,回首望去。 孙皓! 他满面怒火,双目怒睁,手中宝刀架在司马伦的脖颈处。 “原来是你!”司马伦慢慢站起身,低眼看一眼闪着银光的宝刀,“凭你也想坏了本王的好事?” “没人可以伤害她!”孙皓语声冷酷。 我立即下床,取了外袍披上,裹紧自己,心有余悸。 假若不是表哥,只怕今夜我再次成为被凌辱的羔羊。 司马伦威胁道:“你胆敢威胁本王,本王要你孙家满门抄斩!” 孙皓不为所动,眼中的杀气越来越浓烈,“还不滚?” 司马伦阴沉地离开,孙皓看着他离开昭阳殿,这才过来安慰我:“容儿,不要怕,有我在。” “表哥如何知道赵王来此……”我饮了一杯茶定惊,“碧浅呢?” “碧浅被赵王的人打晕了,今夜我不必值守,就在昭阳殿外守着,没想到赵王竟是人面兽心的下作之徒。容儿,你放心,往后每夜我都守在昭阳殿。” “我担心赵王会对付你,免了你的职。” “应该不会,假若他当真免了我的职,我就在城中传言,说赵王是好色、无耻之徒,罔顾亲缘伦常,意图染指皇后。”孙皓恨恨道,怒气未消。 “可是,如此一来……”我终究没说出口,如此一来,也毁了我的清誉。 “这是下下策,我会三思而后行。”他一笑,“夜深了,你早点歇着。” “表哥,谢谢你。”我不知如何酬谢他,好像除了一句不具分量的“谢谢”,再也不知说什么。 孙皓轻握我的臂膀,嗓音从未有过的低沉,“容儿,我答应过姑姑,尽平生之力,照顾你一生一世。” 他的保护与深情,我只能默默接受,不知如何回报。 可是,为了我,他得罪赵王,赵王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再次安慰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让我去歇着,明日再计议。 转身回寝殿,却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十余名宫禁宿卫闯进昭阳殿,凶神恶煞,阵仗吓人。 一人从后面踏入大殿,那袭亲王袍服在宫灯的照耀下,鲜亮刺目。 赵王,司马伦。 孙皓将我护在身后,双目圆睁,“王爷想怎样?” “孙皓擅闯昭阳殿,罔顾礼数,有违祖法,罪无可恕。”司马伦缓缓道,语气极重。 “你——”孙皓气得涨红了脸,眉头紧皱。 “王爷,孙皓是吾表兄,是吾传召他来昭阳殿……”我不卑不亢道。 “哦?是皇后传召?”司马伦笑眯眯道,“不过本王接到密报,说皇后与表兄私会于此,淫luan宫闱。” “王爷,吾与表兄清清白白,并无见不得光之事,昭阳殿宫人可以作证。” “本王说你们淫luan宫闱,就是淫luan宫闱,本王的话,就是圣旨。”司马伦狂妄而奸诈地笑,“孙皓勾引皇后,擅闯昭阳殿,庭杖二百。” “是!”宿卫应道。 孙皓抽出腰间宝刀,欲与上前的宿卫对抗,气愤道:“赵王血口喷人,你们为虎作伥!” 司马伦冷冷下令:“忤逆、顽抗者,格杀勿论!” 十余名宿卫一齐攻上,孙皓正要迎战,我连忙拉住他,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一打起来,宿卫不会手下留情,他一人如何打得过十余个? 我急中生智,“王爷,表兄是孙家人,孙秀好歹为王爷立了不少汗马功劳,此次表兄确有不对之处,还请王爷海涵。表兄年轻气盛,得罪了王爷,不如让孙秀领回去好好管教,如何?” “这个孙家逆子,就由本王代为管教,孙秀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司马伦满目阴沉,再次下令,“来人,庭杖三百!” “我跟他拼了!”孙皓挣脱我,持刀攻向他。 我眼疾手快地拽住他,因为,一旦动手,就是格杀勿论。 我低声道:“暂且忍耐。”然后对司马伦道,“那就劳烦王爷代为管教。” 宿卫抓住孙皓,将他按在地上,在司马伦的示意下,以两根粗棍杖打他。 身受皮肉之苦总好过命丧昭阳殿。 起初,孙皓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默默地忍着臀部的巨痛。 那一棍棍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撕扯我的心,很痛,很难受。 表哥,是我连累了你。 杖打三百,就算是身子骨强壮的盛年男子也会受不住,去了半条命。 司马伦斜勾唇角,一边饮茶一边欣赏着孙皓身受皮肉之苦的样子。 想了无数个法子,仍然想不到行得通的法子让他少痛一点、少受一下棍子。 方才我以眼神示意碧浅偷偷跑出去找孙秀,假若孙秀还没出宫,倒可以为孙皓说两句好话。 可是,孙秀未必会为了孙皓触怒司马伦。 看着表哥强忍着痛的样子,我热泪盈眶,可是,我不能哭,必须赶紧想法子。 “容姐姐……容姐姐……” 忽然,殿外传来司马衷惊惶的叫声。 宿卫继续杖打,司马伦与我望出去,只见司马衷形容仓惶地奔进来,好像受了什么惊吓似的,满目惊恐。 “容姐姐……”他奔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臂,好像没看到大殿还有其他人,“好可怕……朕怕怕……” “陛下怕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我灵机一动,柔声问道。 “朕……”司马衷望了望殿顶,惊惧地颤着,“朕不敢说。” 司马伦虽然觉得奇怪,却不动声色地等着司马衷能说出什么事来。 我安慰道:“有臣妾在,陛下不要怕。陛下看见了什么,但说无妨。” 司马衷点点头,忽然对那些宿卫道:“你们做什么?吵死了,朕和容姐姐说话,你们不许吵!”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宿卫愕然地愣住,看向司马伦,让他示下。 司马伦一眨眼,宿卫不再杖打孙皓,我松了一口气。 司马衷傻里傻气地说道:“朕做了一个美妙的梦,梦到容姐姐……朕和容姐姐在吃糕点、饮酒,不亦乐乎……忽然,容姐姐不见了,朕看见……看见父皇拿着一个苹果给朕吃,不过,父皇要朕跟他走……朕就跟着父皇走,走啊走,就走到了一个大殿,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盏灯,黑乎乎的,很吓人……朕看见案上摆放着很多灵牌,可是,朕找不到父皇了,朕看见案上摆着又大又红的苹果……朕就拿了一个,正要吃,忽然,‘嘭’的一声,朕吓了一跳,赶紧逃,却踩在一个木板上……朕捡起来一看,是一个灵牌,上面的字闪闪发光……忽然,大殿吹着大风,把烛火都吹灭了,朕很害怕,就跑出来了,来找容姐姐……接着,朕就醒了,灵牌就在朕怀里……朕很害怕,不敢再睡在那里,朕要和容姐姐一起睡……” “那个灵牌呢?”我问,想着他这个梦究竟是真是假。 “那个灵牌,朕给小山拿着了。”司马衷对近身内侍吩咐道,“小山,拿过来。” 叫做小山的内侍走过来,将灵牌抱在怀中。 我看向灵牌,疑惑道:“陛下,这灵牌为什么裂了?” 第22章 废帝,废后 司马衷一副无辜的样子,歪着头道:“朕做梦之时,灵牌摔在地上,自然裂了。” 司马伦一看见灵牌上的字,立即抢过灵牌仔细看着,摸着那细微的裂缝。 这是他的父亲司马懿的灵牌。 “咦,皇叔爷为什么也在这里?”司马衷好像才看到司马伦,非常不解的样子,“皇叔爷,为什么这个灵牌会在朕怀里?” “陛下不要怕,只是梦而已。”司马伦面不改色地说道,眼中却有锐芒闪过。 “朕乏了,你们一个个站在这里做什么?朕要和容姐姐一起睡,你们想看朕如何睡觉吗?”司马衷手指着那帮宿卫,一脸稚气,又有些许威严。 所有宿卫窃窃笑起来,嘲笑他的傻与蠢。 司马伦拿着灵牌一言不发地走了,其余人也离去。 我立即吩咐宫人将孙皓抬到寝殿,传太医给他诊治。 忙了半个时辰,太医才告辞离去,孙皓喝了汤药睡了,而司马衷已在我的床榻上睡熟了。 无论那个梦真假如何,无论那个司马懿的灵牌如何裂的,司马伦罢手便可。 …… 我没想到,司马伦竟然不死心。 过了两日,天空放晴,微薄的日光为庄严的宫苑笼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寒风仍然凛冽,在卫士的强硬手段下,我来到含章殿。 赵王在此设宴款待我,珍馐美味,美酒香醇。 “皇后赏脸,本王荣幸。”他笑道,摆手请我坐下。 “赵王设宴,是吾之荣幸。”既然逃不过,只能虚与委蛇。 “皇后姿容冠绝洛阳,本王见过不少美人,却从来没有见过如皇后这般迷惑人心的女子,本王怎能不心动?”司马伦chi裸裸道,斟了一杯酒推到我面前,“这是昨日孙秀进献的美酒,皇后尝尝。” “恭敬不如从命。”我柔婉一笑,拍他马屁道,“王爷贵为宣帝九子,秉承宣帝遗风,文韬武略,不如让吾借花献佛,敬王爷一杯。” “好!”他举杯,一饮而尽。 我举袖遮挡,火速将杯中酒倒在案下,接着拿过酒壶再斟酒,“王爷,羊家与孙家能有今日的地位,是王爷的器重,献容再敬王爷一杯。” 他被我的柔声软语撩拨得舒坦、开怀,我斟酒,他就饮酒,我起身夹菜递在他嘴边,他更受用,志得意满地大笑。 连饮数杯,我摇了摇酒壶,又打开壶盖瞧瞧,“王爷,这壶酒没了,只剩一杯了。” 司马伦的淫笑令人厌憎,更令人作呕,“饮尽最后一杯酒,本王与你……” 我含笑瞪他一眼,“那王爷先吃菜。” 趁他夹菜之际,我快速而巧妙地将五石散放进酒壶,再倒在他的酒杯里。 饮完酒,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拽着我,直往寝殿。 “本王知道,你年轻貌美,自然不愿服侍那蠢钝如猪的小子。”他搂着我,步履飘浮,“本王不一样……本王文韬武略,是真龙天子……” “是,王爷是真龙天子。”我思忖着,他如何知道我并没有和司马衷行周公之礼,难道是宫人有所发现、密报予他? “跟了本王,对你、对孙家羊家大有裨益……本王不会亏待你们……”司马伦只有两分醉意,语调却变了,“本王当了皇帝……” “王爷有法子当皇帝?”我诧异道,他打算如何篡位。 “自然有法子……最迟月底,本王就当皇帝……”他坐在床榻上,拽着我的手,不让我走。 我挣扎着,他好像清醒了一些,强硬地将我揽倒在榻上,一臂按着我,一臂自行宽衣解带。 忽然,他僵住,一动不动。 发作了,很好。 司马伦皱眉,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为什么本王的心跳得这么厉害?” 我支起身子,曼声道:“因为王爷食了五石散。” “你在酒中下了五石散?”他怒喝,“你胆敢害本王!” “吾怎敢害王爷?五石散为世人推崇,吾只想为王爷增加一点乐趣,吾做错了吗?”我故作无辜道,在他难受之际,离开床榻,离他远一些。 司马伦恼怒地瞪我,恨不得立即杀我泄恨。 被我摆了一道,自然恨得咬牙切齿。 我来到外殿,吩咐宫人为赵王准备化解五石散的吃食,然后回昭阳殿。 若食用五石散,必会亢奋异常,必须不停地走动漫步,大量吃冷食,喝温热的醇酒,穿宽松的薄衣袍,以凉水浇注全身。如静卧在榻,只怕会一命呜呼。 司马伦食了五石散,倘若用强欺负我,必死无疑。 …… 两日后,接到司马颖的飞鸽传书,他打算出其不意地杀进宫城,秘密带我离开。 我修书阻止他,让他不要冲动,并且将昨日发生的事简略告诉他。 昨日午后,孙秀带着一个下属入宫觐见,说赵奉神色有异,自称是宣帝司马懿。 那些亲眼目睹的宫人说,赵奉在显阳殿外发疯,自称“朕”,对所有宫人发号施令,责骂司马炎这个不孝子孙竟然传位给蠢钝儿,将大晋江山交给一个愚蠢无能、不懂朝政、永远长不大的司马衷,痛心疾首,涕泪纵横。 赵奉还说自己在北邙山与神仙同游,无忧无虑,但是得知司马衷无力掌理朝政,任凭贾后这个贱女人将朝堂搞得乌烟瘴气,不仅害死先太子、残杀无辜,还淫luan宫闱……他被这对子孙气得半死,决定回来主持大局,另选贤能执掌大晋江山。接着,赵奉要求九子司马伦即刻进宫。 司马伦拜见了附身在赵奉身上的宣帝神灵,接受了司马懿的神旨,不日即位称帝。 司马懿的神灵离开之后,赵奉昏倒在地,过了半个时辰才醒来,并且言道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此次宣帝司马懿附身在赵奉身上,不知是不是得益于日前司马衷那个梦的启发。 司马颖再次捎来书信,让我当心宫中有变,设法保全自己。 不二日,司马伦让孙羊两家人负责在邙山修建司马懿庙,孙秀领一帮献媚之臣进谏,拥戴司马伦称帝。 司马颖得知此事,要我稍安勿躁,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由于司马伦忙于篡位称帝一事,倒好像忘了我,不再踏足后苑。 我左思右想,也许他本非好色之人,也许司马衷梦见灵牌破裂一事让他有所忌惮,也许他专注于夺得帝位,无暇它顾及,这才放过我。但是,仍然夜夜担惊受怕,夜夜难眠,担心他突然闯进昭阳殿。 永康二年(公元301年),元月乙丑,司马伦“应天命”,遵宣帝司马懿神旨,矫诏司马衷禅位,着帝王冠冕,于太极殿登基称帝,受宗室诸侯王、文武百官叩拜。 接着,昭告洛阳与四境,大赦天下,改元“建始”。 担心他在称帝后对我有什么不轨之心,更担心他动了杀念,一并杀了司马衷与我,便让司马衷留宿在昭阳殿,让宫人守在外殿。 孙皓安慰道:“不要怕,我会守在殿外。” “表哥,辛苦你了。”我说道。 “假若赵王真的派兵硬闯,我就与他拼个你死我活。”他绝烈道。 “你也要保重。”我忧心忡忡道。 他拍拍我的臂膀,朝我一笑,出去巡守。 这夜,辗转反侧,注定无眠。 心一直揪着,担心突然有士兵气势汹汹地杀进来,大肆杀戮…… 夜色深沉,宫阙静谧,听不见任何动静,却总也睡不着。 床榻上司马衷的鼾声异常响亮,偶尔传来他磨牙的声音,好像是野狼啃咬狗骨头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更漏深深,夜色漫漫,天色微亮时,我终于撑不住沉重的眼皮,沉睡过去。 被碧浅刻意放轻的声响吵醒,我睁眼,看见她正轻手轻脚地收拾我的衣袍与妆盒。 额角有些痛,脑子很重,我预感不祥,迷糊地问道:“发生什么事?” “皇后,半个时辰前,赵王……如今已是陛下了,他下诏,废了陛下,改称‘太上皇’,皇太孙也被废了,封‘濮阳王’,皇后也被废了,称‘太上皇后’。”碧浅愁苦道。 “陛下呢?”我愣了半晌才问。 “陛下在显阳殿,内侍为陛下收拾行装。”碧浅知道我问的自然是司马衷。 “为什么收拾行装?”我诧异地问。 “赵王在诏书中说,着太上皇、太上皇后与皇太孙前往金墉城,还把金墉城改为永昌宫。” 司马伦称帝,将我们赶往金墉城,自然是要窃据天子寝殿显阳殿。 因为,一山不容二虎。 去金墉城也好,省得夜夜提心吊胆。[$妙][笔$i][-阁]. 碧浅自去收拾,我靠躺着,头疼欲裂。 去了金墉城,就收不到司马颖的信鸽与书函了,怎么办? 赵王司马伦篡位称帝,他很快就会知晓,但我必须尽早通知他,让他尽早做准备。 如何通知他? 忽然发觉,我身在床榻上,而昨夜,睡在这床榻上的是司马衷,我睡在凤榻上。 我怎么会睡在床上? ps:喜欢文文的妹纸记得把书放入书架哦。 第23章 相思之苦 想不到,只当了两个月的大晋皇后,我就被废了。 更没想到,这仅仅是开始。 这是我这一生第一次被废。 司马衷、我、皇太孙乘坐云母车,从华林园西门出宫,来到金墉城,所携之物只有贴身所用之物,带不来洛阳宫城的锦绣、奢华。 金墉城是曹魏高祖文皇帝在洛阳故城的基础上修建而成,是曹魏帝后游冶的别宫,先帝司马炎代曹魏、创新朝,用以囚禁曹魏宫人。 如今,金墉城改名为永昌宫。 宫殿与行装自有宫人打扫、收拾,我一人漫步在宫道上,冷风袭来,瑟瑟寒意刺骨入肤,我拢紧了大氅。 这里的宫殿废弃多年,无人踏足,留守的宫人也难得打扫一次,因此,所见之处皆荒芜,漫天飞屑,宫道堆积着杂物与落叶,宫墙与屋顶有些斑驳。 这夜,宫人累到半夜,简单地做了晚膳,司马衷与我吃了一些便就寝了。 他在正殿,我在偏殿,相安无事,这一夜,我睡得很踏实,一觉到天亮。 第三日一早,孙皓来金墉城看我。 “容儿,此处比不得宫中,不过胜在自在。”他望了望空旷的寝殿,微微一笑。 “京中形势如何?” “赵王当了皇帝,不可一世,在宫中设宴,夜夜笙歌,与那帮献媚之臣沉溺酒池肉林。”孙皓愤愤道。 “孙家与羊家必定加官进爵了吧。”我冷笑。 “那是自然。”他鄙夷地苦笑。 “表哥,赵王篡位称帝,行大逆不道之事,乃乱臣贼子,人神共愤,势必激起诸王不满。我相信,赵王坐不稳这帝位,一旦诸王兴兵讨伐,孙家与羊家就……表哥,无论如何,你务必保全自己。”我总觉得,司马家这些手握兵权、蠢蠢欲动的诸王不会甘心让赵王当皇帝。 “我知道了,你也要保重。” “这样吧,你找一个心腹之人来往于洛阳与金墉城,你我互通消息。” “也好,还是容儿想得周到。”孙皓笑赞。 “倘若京中有变,你不要顾着我,先保全自己,表哥切记。”我叮嘱道。 “我怎能扔下你?”他的眸色倏然暗下来,沉沉地看着我。 “若你连自己都无法保全,如何照顾我一生一世?”我只能这么激励他。 孙皓沉默半晌,终究答应我。 突然,他想起什么事似的,从外面拎进来一只信鸽,将折叠成很细很小的纸条递给我,“这是从信鸽上取下来的。” 我立即展开信函,粗略看了看,“表哥,谢谢你。” 他狐疑地问:“你让我注意昭阳殿的信鸽,就是为了这信函?” 离开宫城前,碰巧他来送我,我就让他时刻注意昭阳殿的信鸽。若有信鸽,带来给我。 我点头,“表哥,这不是普通的鸽子,这是传递书函、消息的信鸽。” 孙皓更疑惑了,“你与谁互通消息?” 我莞尔道:“暂且保密。” 他挑眉瞪我,我不肯说,他也无可奈何。 此后,这信鸽就认识了这里,不再飞往洛阳的昭阳殿。 司马颖的来信没说什么,以《越人歌》倾诉相思之苦。 我在信函上简略地说了赵王篡位之事,让他早做准备。 …… 来到陌生的金墉城,司马衷倒很兴奋,整日疯玩,今日去东边玩,明日去西边玩,后日去南边玩,接着去北边玩,扬言要玩遍金墉城。碧涵一直陪着他,他倒也信任她,颇为依赖她。 只是,一看见我,司马衷就会蹦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臂,黏着我。 我们所住的宫殿外皆有重兵把守,身边也有耳目盯着我们,赵王将司马衷与我软禁在此,目的就是不让司马衷威胁到他的帝位。 五日后,先太子司马遹之子、皇太孙司马臧暴毙。 这日午时,我正在用膳,忽然有宫人来报,皇太孙去了。 匆匆赶去,司马衷和碧涵已在司马臧的寝殿,面有凄色。 宫人禀道:昨夜司马臧腹痛,许是吃坏了肚子,连续不断地上茅房,约有十余次。 司马臧拉得手足发软,五更天才有所缓解,睡着了。 今日一早,宫人见他还没醒,想着昨日累着了,就让他多睡会儿,没想到午时了还没起身。 宫人近前一看,司马臧睡得很沉,脸膛发青,没了气息,这才着慌了才报。 有经验的宫人察看了司马臧,确定无疑,他脉息已无,死去多时。 金墉城没有太医,查不出具体的死因,只能吩咐宫人备丧事,让司马臧入土为安。 司马衷呆呆地看着唯一的孙子,眼珠子一动不动,脸膛平静得异乎寻常,不若往常那样,表情生动,傻笑撅嘴。 也许,悲伤到极致,便如他这般,平静如斯。 就算他愚钝,但看着自己的亲孙子死了,也会伤心难过。 “碧涵,扶陛下回寝殿歇着。”我吩咐道。 “是。”碧涵扶着司马衷慢慢离开,像是一对丧子的老夫老妻。 虎落平阳,昔日的皇太孙被囚禁在此,丧事也只能草草办了。 吩咐诸多事宜后,我回到寝殿,想了一两个时辰,才想通了一些事。 当年先帝决定册立蠢儿司马衷为储君,是因为司马衷的儿子司马遹非常聪明,超乎一般孩子的智慧。先帝想着儿子不慧、孙子聪慧便可,便立司马衷为太子、司马遹为皇太孙。 司马衷即位后,没想到太子司马遹被无子的贾后忌恨、残杀,只留下聪慧的儿子司马臧。 司马臧被册立为皇太孙,也是个人小鬼大的人精,早就遭到赵王司马伦忌恨。 留着司马衷一条蠢命,对赵王的帝位没什么影响,留着聪慧的司马臧一命就是留下祸根,早晚会成为心腹大患,于是,赵王索性斩草除根,杀了司马臧,就没有人威胁他的帝位了。 虽然无法查出司马臧的死因,但我可以肯定,司马臧命丧金墉城,必定是赵王的密令。 …… 孙皓密报于我,赵王司马伦为了收买人心,对那些逢迎拍马的臣子加官赏赐,滥封爵位,侍中常侍多达九十七人。此类官员需戴貂尾帽,一时间哪里来这么多貂尾? 情急之下,孙秀建议改用狗尾巴,于此,早朝时分,太极殿上不是貂尾就是狗尾,各占一半。 如此盛况,洛阳城百姓讥讽道:“貂不足,狗尾续。” 那帮献媚之臣无经天纬地之能,也无安邦治国之才,为了各自的家族与利益,结党营私,勾心斗角,纷争厉害,人心不稳。 如此一来,诸王更有借口兴兵讨伐。 司马颖会在什么时候发兵进袭洛阳? 我一心一意地等着、盼着,只要他来了,就能带我离开洛阳。 这夜,碧浅去歇着了,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便披了墨氅独自外出。 殿外天寒地冻,寒风呜咽如鬼哭狼嚎,落雪簌簌,将浓黑的夜色染白了。 天晴了几日,想不到今日突然阴霾,入夜便开始下雪。 风雪袭身,寒气逼人,我拢紧大氅,心中却暖和,因为,司马颖会带我离开洛阳,离开风雨飘摇的皇室,离开加诸我身的枷锁。 站在一间偏殿殿廊上,望着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由于天冷,巡守的守卫大多躲在屋中,整个金墉城静得只有落雪的声音。 忽然,我听见身后的宫室似有动静,心神一凛,全身僵住。 似轻又沉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我。 是宫人吗?还是宿卫?要回头吗?还是应该拔腿奔逃? 就在我下定决心逃的时候,一支铁臂勾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捂着我的嘴,任我激烈地挣扎,也无法挣脱。 身后的人将我拖进宫室。 殿中很黑,只有微薄的雪光透进来,依稀瞧得见这个宫室并不大,除了一张低矮的案几,别无他物。 “若你不出声,我就放开你。”嗓音低沉,抓我的人果然是男子。 “嗯。”我只能先应下来。 慢慢的,他松开我的嘴,扳转我的身。四目相对,我看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他含笑看着我,我蹙眉,搜寻着记忆,终于想起,是他。 这男子身长八尺余,身形魁梧,面目英武,五分俊色,五分豪迈,让人过目不忘。再者,他剑术精妙,武艺高强,膂力过人,不太像汉族男子。 “想起来了?”他拉着我坐在案几上。 “你为什么夜闯金墉城?”我暗自猜测,他有何目的? “我听闻你册封为皇后,就来瞧瞧你。”他目不转睛地看我。[^*] 我不太相信,但他的目光变了,微微的热,我淡淡道:“如今被废了。” 他握着我的手,嗓音低沉得惑人,“你不信吗?” 我抽出手,笑问:“公子贵姓?何方人氏?” “我叫刘聪,新兴(今山西忻州)人。” “你不是汉人?” “我是匈奴人。”刘聪黧黑的脸膛洋溢着自豪,“我是匈奴冒顿与前汉公主的后代,我祖父是匈奴左贤王刘豹。” 原来他是匈奴贵族之后,怪不得他的相貌不类汉人,魁梧彪悍,天生神力。 第24章 禽兽不如 他又握着我的手,目光灼灼,“你当真甘心嫁给蠢钝无能的陛下?” 我凄然一笑,“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能如何?” 刘聪郑重道:“我可以设法带你离开金墉城、离开洛阳。” 他不似开玩笑,我笑盈盈地问:“然后呢?” “然后,我带你到左国城,左国城往北有很大的草原,我们在草原上放牧,草原很美,一望无际,草原的天很蓝,草原的风很香,草原的湖很清澈,草原的一切会让你忘记所有烦恼,就像在天上翱翔的小鸟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他生动地说着,仿佛身在草原,看见了广阔的草原与广袤的蓝天。 “再然后呢?” “我娶你为妻。” “你喜欢我?”我淡淡地问,仿佛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是,我喜欢你。”刘聪略有错愕,须臾便面色如常,坦白承认。 “你我只有一面之缘,你就喜欢我?”我莞尔。 “我们匈奴人很简单,不像你们汉人,七弯八绕,担心让人猜中心思。”他诚恳地盯着我,“去年五月与你第一次相见,我打听到你是羊家长女,接着就离开了洛阳。容儿,倘若你愿随我去草原,我带你离开。” 我深深一笑,“你喜欢我什么?” 刘聪有点尴尬,不知如何回答。我的追问,也许让他觉得苦恼,也让他觉得不可思议——身为女儿家,我竟然与他讨论男女之间的情事,着实奇怪的吧。 半晌,他才回道:“喜欢就是喜欢,我也说不清。” 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怨恨,我一向认为如此。 他执着我的手,目光深深,郑重道:“容儿,嫁入皇室,看似尊贵风光,实则是一条锁链,捆住你的一生。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他贵为九五之尊,却连自己都无法保护。这不,赵王矫诏,废了他,虽然名为‘太上皇’,但实际上他被赵王软禁了,你也陪着他在这里受苦。” 他所说的,我很清楚。 “目前洛阳形势不稳,诸王蠢蠢欲动,也许再过阵子还会起兵开战。你一介女流,身陷如此漩涡,如何保全自己?”他忧心忡忡道。 “我并非孤单一人,羊家和孙家都是我的靠山,刘公子不必为我担心。”我傲然道,司马颖答应过我,会来救我,我会等他来。 “这么说,你不愿随我走?”刘聪眼中的期望变成失望。 “即使我随你走,你以为赵王会放过我吗?羊家、孙家和一旦发现我逃走,也会派兵追我。” “我有法子……” “刘公子,你我仅有两面之缘,就算你对我有情,但我对你无意,还请刘公子不要强人所难。”我唯有这么说,让他彻底断了念头。 他一瞬不瞬地看我,漆黑的眼眸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深得见不到底,那样的眸光,凌厉若箭,嗜血如刀,仿佛下一刻就会刺进我的胸口,要了我的命,令人惊怕。 从未见过这样可怖的目光,比三年多前在泰山南城郊野遇到的那个亡命之徒的目光更可怖。 我头皮发麻,避开他的注视。 刘聪扣着我的手腕,“你当真不愿?当真对我无意?” 我硬着头皮道:“是。” 他捏住我的下颌,扳过我的脸,四目相对,我看见,他深不可测的眼眸跳跃着骇人的戾气。 “是不是因为我无权无势?是不是因为我无法给你荣华富贵?是不是因为我刘聪不能让你载入竹帛、名垂青史?”他问,一字字、一句句,咬得极重。 “是!我羊献容慕虚荣、恋权位,虽然你是匈奴贵族之后,但我出身清贵高门,你凭什么要我放弃荣华富贵随你浪迹草原?”我鄙夷道,微微扬脸,“就算眼下陛下被废,但是赵王不得人心,陛下未必没有复位的一日。” “原来如此。”刘聪掷开我的手。 我清冷一笑,其实,宫城与皇后的尊位并非我留恋的,之所以拒绝他,是因为,我根本不了解他,不清楚他的底细,对他也无男女之情,怎能随随便便随他走? 最重要的是,我等的人是司马颖。 他恶狠狠道:“有朝一日,我会让你后悔今日的决定。” 我笑了,“我等着那一日。我该回去了,刘公子自便。” 刚刚站起身,就被他拽下来,跌坐在他怀中,我心神一凛,激烈地挣扎着,却被他越抱越紧。 “放开我!你……做什么?”我惊慌道。 刘聪一手扣着我的双手,一手扣着我的后脑,让我动弹不得。 我想叫得大声一点,好让那些守卫听见,可又转念一想,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我的清誉就毁了,我不能让司马颖看轻我。 只是分神片刻,他就吻住我的唇。 竭力闪避,可避不开他的追逐。 他紧密封锁,我毫无后退的余地。 热气弥漫,气息紊乱,那湿热的唇步步紧逼,一次又一次地攻占。 陌生的男子,陌生的怀抱,陌生的热吻,一切都很陌生,可是,我被他禁锢在怀,被他轻薄。 匈奴男子果然不类汉人,直接而霸道,强势而激烈。 想起三年多前那个姓明的亡命之徒,他的吻也是这般不可理喻,我毫无招架之力。 这是第二次被人用强。 早在三年多前,那夜之后,我就发誓,不会再轻易地被人凌辱。 我用劲地咬,他立时松开,舌尖溢出一丝血色。 刘聪眼中的狠色越来越浓,我蹙眉瞪他,并不畏惧,“放开我!” “汉女中难得有你这般凶悍的。”他语音沉沉。 “匈奴男人中很少有你这样的禽兽。”我冷笑。 “禽兽?”他忽然笑起来,“不是禽兽,我是禽兽不如。” 话音方落,他重重地吻我,狂风暴雨似地席卷了我,比方才更火爆。 好久好久,刘聪才放开我,深深看我,似笑非笑。 果然禽兽不如。 再不走,也许会像三年多前那样尸骨无存,我连忙挣脱下来,慌张地逃走。 可是,他拉住我的手腕,扳转我的身子,握着我双肩,“容儿,记住,我是刘聪。” 我点点头,仓惶离开。 这个不知自己喜欢我什么的匈奴男子,以男子特有的力量强吻了我,我当然会记住。 刘聪。 …… 与刘聪第一次相遇,是在今岁五月。 外祖母六十岁诞辰,说想见见我,父亲就派人接我到洛阳。 自十岁那年离开洛阳回到泰山南城,九年来我第一次回洛阳。 却没想到,再也回不到泰山南城。 来到洛阳第二日,表哥孙皓便来看我,带我到洛阳繁华的街衢逛了逛。 第三日,孙瑜登门,说带我去一个好地方游玩,还说外祖母的寿宴要在那地方摆。 三年前,她戏弄我一次,害得我shi身,我不会再轻易相信她,就婉言拒绝。 我的后母张氏说,五月晴光灿烂,那金谷园百花盛开,恍如阆苑仙境,应该去玩玩。 府中其他人也说金谷园是天宫琼宇,来到洛阳一定要去金谷园瞧瞧。 只能去了。 孙瑜很热情,一路上介绍这、介绍那,为我讲解洛阳的锦绣繁华。 她似乎并不急着去金谷园,买了不少脂粉与绸缎送我,说我是羊家长女,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能丢了羊家的脸,因为如今的羊家和孙家不同往日,权势在握,大富大贵,不能穿得寒酸。 时近午时,孙瑜拉着我进了一家酒楼,请我品尝洛阳名菜、名点。 吃饱喝足,这才启程前往金谷园。 刚行了一阵,马车就停下来了,赶来的孙家仆人禀报说,府中有事,要孙瑜立即回去。 孙瑜抱歉道:“容姐姐,父亲让我立即回去,真不好意思。” 我忙说没关系,改日再去也一样。 她说先送我回府,我说不必了,想在街上逛逛,晚点再回府。 于是,只剩我一人独站街头。 街上人来人往,皆是锦衣华服,此处离羊府不远不近,于是决定看看各色玩意再回去。 买了两样颇为精致的玩意儿,行至一条小巷,忽然,迎面走来**个男子。 正中那男子身穿华贵锦服,肥头大耳,白胖高大,神色却猥亵得很,眼中露出一股淫色,其余男子皆是家仆的服色,抱着几捆丝缎。 他们朝我走来,不怀好意,我看懂了那富贵公子的眼色,立即转身逃走。 但是,他们冲过来,拦住我的去路。 这小巷行人稀少,我应该怎么办? 那公子一步步靠近我,摸着下巴,满目yin荡,“美人,陪本公子饮两杯,本公子不会亏待你。” “你可知我是谁?”我唯有以家世吓退他,“你胆敢胡来,我父亲不会放过你。” “本公子阅女无数,你是本公子今岁所见的最美的女子。美人,只要你好好服侍本公子,本公子让你吃香的喝辣的。”他对我眨眨眼,那副垂涎美色的模样令人作呕。 “我家公子家世显赫,只要你依了我家公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有一家仆道。 八个家仆围住我,我只能道:“只要你放过我,我送你十个美人。” 那公子笑眯眯道:“哟,好大的口气,只不过我就是喜欢你,今日本公子要定了你。” 第25章 我为何怕你 我大喊“救命”,他立即捂住我的嘴,以蛮力制住我。 那八个家仆展开丝缎,围在四周,为他们的公子行龌龊之事遮掩。 富贵公子将我逼至墙角,撕扯着我的衫裙,就算我大喊救命,也无人上前施以援手。 当街凌辱,洛阳城竟有这种无耻、下作之徒。 “没用的,在这洛阳城,无人胆敢管本公子的闲事。”他淫邪道,撕烂了我的衣襟。 “放开我……你胆敢冒犯我……我父亲不会放过你……要你满门抄斩……”希望能吓退他。 “满门抄斩?”他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那皇帝老儿愚钝无能,如今是赵王掌权,我父亲是赵王的人,我想要哪个女人,就要哪个女人。” 原来如此。 心头转过数念,我想着法子自救,可是,眼下危急,我如何阻止他? 富贵公子抓住我的手,趴在我身上,吻着我的脖颈与肩膀。 我拼命挣扎,叫得嗓音都哑了,也无人救我。 心中悲愤。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我还要再遭受一次凌辱? 心急如焚之际,忽然,富贵公子不动了,慢慢抬起头,我看见他的脖子出现一条血痕。 一柄泛着银光的宝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富贵公子慢慢站起身,“好汉当心,刀剑无眼。” 我立即站起来,整理着衫裙,可是,衣襟已破,无法蔽体,右肩裸露。 持刀的男子身穿一袭黑衣,比富贵公子高出一大截,魁梧挺拔,剑眉飞扬,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凛然正气。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管我家公子的闲事?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家公子……”一家仆威胁道。 “当街欺负女子,厚颜无耻,罪无可恕!”黑衣男子愤怒道,嗓音沉厚有力。 “你姓甚名谁,报上名来!”富贵公子喝道,虽然生死捏在别人手中,却惯于仗势欺人,不甘心放过我。 “不想受皮肉之苦,就立即滚!”黑衣男子面色冷沉,不似开玩笑。 “你活得不耐烦了……有种你报上名来……”富贵公子愤愤地叫道。 黑衣男子手腕微动,刀尖抖动,晃了两下,富贵公子的衣袍立即四分五裂,碎片掉在地上。 衣不蔽体,富贵公子惊骇地抱着自己,仓惶逃走。 接着,黑衣男子捡起那些家仆扔在地上的丝缎,裹在我身上,“姑娘受惊了。” “谢公子相救。”我思忖着,他是如何突然降临的,而那八个家仆竟然毫无所觉。 “姑娘往后当心,方才那无耻之徒臭名昭著,在洛阳城不知玩了多少女子。”他一笑,眸光深深,“对了,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我打量他,此人大约二十多岁,容貌俊豪,身姿魁伟,腰佩宝刀,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度,应该是一个有所作为的男子。 正要开口,逃走的无耻之徒又回来了。 “给我上!”富贵公子命令八个家仆操刀攻来,洋洋得意道,“抓住他,重重有赏。” “不自量力!”黑衣公子斜勾唇角,缓缓举刀,摆出一个帅气的姿势迎战。 那些家仆一拥而上,而黑衣男子一动不动,那双眼眸从来没有眨过,杀气越来越盛。 八柄刀尖一起袭向他,刀光纵横,与强烈的日光互为辉映,耀花了我的眼。 那团银光遮蔽了战况,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招的,只见八个家仆皆被震开,倒在地上。 紧接着,他们立即起身,再次攻上。 对付这些拳脚功夫粗略的家仆,黑衣男子游刃有余,轻松淡定,一招一式流畅至极,仿佛重若千钧,又似如轻灵如羽,打得他们满地呻吟、跪地求饶。 与三年前泰山南城的那亡命之徒一样,他的武艺这般高强。 数十招之后,那富贵公子眼见八个家仆占不到丝毫便宜,就灰溜溜地逃了,家仆也跟着跑了。 “姑娘受惊了吧。”黑衣男子将宝刀入鞘,潇洒豪迈。 “我还好,谢公子大恩。”我再次致谢,他的额头渗出薄汗,眼中的杀气已经消失,含笑望我。 “容儿……容儿……” 我转身望去,望见表哥孙皓疾步奔来。 待表哥在我面前止步,我想为他们介绍一下,可是,身后再无人影。 黑衣男子走了? 当真神出鬼没。 “容儿,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和瑜儿去金谷园吗?”他气喘吁吁地问,见我穿着怪异,有些惊愕。 “孙家仆人把孙瑜叫回去了,我在街上逛逛,表哥,回去吧。” “好,我送你回去。”孙皓与我并肩走着,皱眉道,“方才我看见你身后有一个男子,他是谁?他欺负你?” “我不认识他,他只是问路的。” …… 以为再也不会见到救我的那个黑衣男子,没想到他会到金墉城找我,还说带我离开洛阳。 仅是一面之缘,刘聪就对我有情,当真不可思议。 此次我拒绝了他,他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吧。 二月,春风翦翦,绿意初绽。 除了有赵王的重兵看守与耳目的监视,被软禁在金墉城的这些日子尚算宁静。 物品缺乏,时常吃不饱、穿不暖,日子清苦,可是,这里好过洛阳宫城,好过羊府。 无人烦我、扰我,清静得好像只有我一人,自从皇太孙司马臧崩了,司马衷就像换了一个人,颓丧萎靡,不像前些日子那么开心、兴奋,闷在寝殿。 只要士兵放行,我就会四处走走逛逛,熟悉金墉城的建制与宫殿,摸清守卫的点与巡守的情况,以备不时之需。 这夜,一时无眠,取了一本书歪在床上看。 碧浅轻步走进来,摇摇头,劝道:“夜深了,皇后歇着吧。” 我道:“你先去歇着,无须伺候了。” 她坚持要我早些就寝,才肯去偏室歇着,我瞪她一眼,只好搁下书,躺下来。 碧浅吹灭宫灯,只留了一盏,接着拿着茶壶出去了。 很快,有脚步声传来,我以为是她回来了,却不是。 是我完全没有料到的人,刘聪。 他身穿一袭夜行衣,一步步靠近床榻,仿佛裹挟着一股诡异的黑夜气息逼近我。 我惊诧地拥衾而起,“你怎么又来了?没人发现你?” “对我来说,进这金墉城,如履平地。”刘聪自信一笑。 “有事么?”虽然隐隐知道他来此的目的,但我还是这么问了。 “数日未见,你清减了。”他坐在床沿,深深地看我。 我不语,默然与他相对。 他没什么变化,脸膛仍然俊帅豪迈,双眼仍然深不可测。 他注目于我,眸光愈发炙热烫人,我禁不住他宛如日光般炫目的目光,垂首避开。 想起上次在那个偏僻的宫室,他在黑暗中吻我,那般直接而霸道的吻,我的脸腮立即烫起来。 暗骂自己,怎能想起那么不堪的事,怎么对得起司马颖? “我要歇着了,你走吧,当心一点,不要让守卫发现。” “你怕我?”刘聪略略攒眉。 “我为什么怕你?你没有三头六臂,又不是毒蛇猛兽,我怎会怕你?”我冷嗤道,有些心虚。 “不怕我,为什么赶我走?”他淡淡而笑。 “我乏了,想歇息了。”我没好气地说道。 “你是谁?” 碧浅惊叫道,匆匆走过来,惧怕、结巴道:“你胆敢伤害皇后,我喊人了……” 我连忙道:“碧浅,他是我朋友,你到外殿守着吧。” 她诧异地睁大眼,看他两眼,才搁下茶壶出去。 突然,刘聪箭步上前,眼疾手快地抓住她,手扣她的咽喉。 碧浅惊骇地僵住,不敢动弹,“你想做什么?” “刘聪,放开她!”我骇然一跳,下床,取了外袍披上。 “你随我去一个地方,我保证她不会少一根毫毛。”他漠然道。 “你威胁我!”我切齿道。 “我只想你随我去一趟,事后我会送你回来,仅此而已。”刘聪希翼道,状似诚恳。 虽然不知他想带我去哪里,但我相信,他不会害我。 我吩咐碧浅:“你在床榻上布置成我卧寝的样子,明日一早,你守在寝殿,就说我抱恙在床,不想见任何人,不许任何人进来。” 碧浅应了,“皇后什么时候回来?” 我冷冷地看向刘聪,“该回来的时候自会回来。” 接着,我披上墨色外袍,乔装成一个不起眼的男子,他松开碧浅,拽着我悄悄离开寝殿。 倒想看看他有何本事离开这个守卫森严的金墉城。 随着他在宫殿间绕来绕去,躲过巡守士兵的视线,刘聪好像比我还熟悉金墉城。 来到一处宫墙,他从一个黑暗的墙角取来一根长长的粗绳,粗绳的一端是坚硬、结实的铁钩。 刘聪抡了几圈,抛出铁钩,再拽三下,觉得牢固了,就朝我一笑。 原来他是以这法子闯进来的,我还以为他有飞天遁地之能。[$妙][笔$i][-阁]. 只是,我觉得奇怪,为什么没人发现这里有异动? 难道这里的守卫或巡守比较薄弱? 他揽紧我的腰,我吓了一跳,正要推开他,却被他提了起来。 一臂拽着粗绳,一臂揽着我,他脚踏宫墙,就像小鸟那般飞起来,眨眼间就跃上宫墙。 心,剧烈地跳动。 凌空飞起,平生第一次,那种感觉很奇妙,有点骇人。 可是,他的胸膛温热坚实,他的臂膀沉稳有力,让人觉得心安。 第26章 这姿势,这力道,真狠 顷刻间,刘聪抱着我慢慢地飞落地面。 他的脸坚毅平静,嘴唇微抿,鬓发被夜风吹乱。 双足及地,心才落回原处。 却发现,我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身,深怕摔下去似的。 脸颊如有火烧,我立即松手,他收了粗绳,拉着我离开。 走了一阵,刘聪与我共乘一骑,在浓夜中疾驰,来到一处有河、有草、有璀璨星辰、有两间竹屋的旷野。 苍穹广袤,星辰闪烁,月辉洒遍寰宇,河面上银光潋滟、波光粼粼,很美,像是梦中的场景。 他与我坐在河边草地上,偶尔说两句,大多时沉默。 野外静谧,夜风袭来,手足渐渐冷凉。 不知何时,我睡着了,恍惚觉得他揽着我,又好像记得他抱着我回竹屋…… 次日醒来,鸟儿的啾啾声清脆悦耳,是我从未听过的美妙音律。 假若这一生从此摆脱羊家、孙家,摆脱大晋皇后的身份,在此过着仙云野鹤般的日子,该是不错吧。 走出竹屋,放眼望去,夜幕下的野外与清晨的野外有着截然不同的美。 空气清新,朝阳当空,日光照得整个郊野如琉璃般流光溢彩,如梦如幻。 深深吸气,伸了一个懒腰,忽然想起,刘聪呢? 找遍竹屋,又四处看了看,仍然没有他的影子,他去了哪里? “在找我?”身后传来淡淡含笑的声音。 我转身,刘聪就站在我身后,手中拿着几个野果。 他走过来,眉宇蕴笑,“饿了吗?吃野果吧。” 我尴尬地接过野果,到河中洗过后,坐在草地上吃,心想着他今日想做什么,什么时候才让我回去。 吃完野果,他说带我看看野外风光。 共乘一骑,骏马缓行,徜徉在山野树林间。 刘聪拥着我,并不多话,不知在想什么。 第一次被一个并不熟悉的男子拥在身前,起初有些紧张,见他没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慢慢就放心了。却总觉得身后的胸膛很结实、很烫人、很坚固,仿佛一座山,永不倒塌。 “午后教你骑马。”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骑马?” “乱世女子,当会骑马。” 我失笑,这是什么道理?为什么一定要学会骑马? 刘聪扳过我的下颌,凝视着我的眼,“一介女流,若想在这乱世保全自己,必须学会逃命。” 逃命,就要骑马? 他的目光森冷无比,“你跑得快,还是马跑得快?” “若想保全自己,不一定要逃命。”我反驳道,“还有其他法子。” “什么法子?”他好整以暇地问。 我拂开他的手,不想对他说太多,不过他所说的不无道理,学会了骑术,大有裨益。 刘聪没有追问,突然抽鞭催马,马蹄飞奔,我没有扶稳,差点儿被摔下去。 情急之下,我拽住他的手臂,心有余悸。 他故意的。 …… 午膳是烤鱼。 刘聪站在河中,手中拿着一根树枝,一头削得尖尖的,足以刺到鱼。 每刺一下,就有一条鱼儿惨遭厄运,很快,他捉到了两条鱼,扔到草地上。 我以为捉鱼并不难,好像很好玩,于是道:“我也要捉鱼。” 抢过他手中的树枝,连续刺了五六次,都被鱼儿溜走了。 我就不信捉不到,再刺了几下,那些游来游去的鱼儿好像故意逗我玩,气得我牙痒痒。 “你这样捉鱼,一辈子也别想捉到。”刘聪调侃道,忍俊不禁。 “为什么你捉得到,我捉不到?”我不服气。 “你求我,我就教你。”他高挑剑眉,得意洋洋地笑。 我就是不求他,蹙眉瞪着他,鼓起腮帮子。 他摇头失笑,“宁可饿肚子也不开口求人,你这姑娘怎么这么倔强?” 我有恃无恐道:“不教就不教咯,饿死事小……” “什么事大?” “求你事大。” “好好好,算我自愿教你。”刘聪无可奈何地笑,指着一条鱼儿,“你看准了鱼儿的位置也无用,因为鱼儿游来游去,一直在动。” “那如何是好?”这个道理,我懂,因为鱼儿游着,我才捉不到嘛。 “你看着鱼儿游来游去,猜猜鱼儿下一刻会朝哪个方向游,你就往哪个方向刺下去。” “如此简单?” “你不能刺鱼,而是要刺在鱼儿将会游去的地方,比鱼儿快一步。” “哦,我懂了。” 瞄着那条鱼儿,须臾,我狠狠地刺过去,可是,不中。 刘聪的双臂交叉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我出糗,淡淡挑眉,似在取笑我。 死盯着一条鱼儿,再刺过去,接着我举着那条遭殃的鱼儿在他面前,“捉到了!我终于捉到了!” 他也笑了,竖起大拇指,接着取下那条鱼儿,扔到草地上。 此后每刺必中,他笑道:“还好是捉鱼,假若是杀人,你这姿势、这力道,真狠。” 我斜眼瞪他,连自己都觉得这目光狠毒得似要穿透他的脑门。 “最毒妇人心,当我没说过,没说过。”刘聪连忙赔笑,“只是捉鱼,是我胡说八道。” “我不捉鱼了,我要捉你的脚。”我逼近他,命令道,“站着不许动!” “容儿,我不是那意思……” 我狠狠刺下去,他立即后退,我又刺,他又后退,我连续刺,他急得跳脚,水花四溅。 忽然,我踩到一块卵石,立足不稳,仰面滑倒。 刘聪敏捷地揽住我,我也拽着他的手臂,惊骇得心跳剧烈。 他的双臂慢慢收紧,我与他越靠越近,近得连他的鼻息都清晰可闻。 四目相对,我知道这很不妥,可是他的目光似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令我移不开目光。 鱼儿在腿旁游来游去,凉风吹拂,脸颊越来越烫。 这是不对的,我怎么可以和别的男子这般暧昧?怎么可以对不起司马颖? 半晌,我推开他,走上草地,脱了鞋袜,赤足行走。 刘聪也脱了鞋袜,一声不吭地去捡柴生火,准备烤鱼。 “容儿,等着吃便可。”他朝我一笑,将鱼儿插在削得尖尖的青竹上。 “咦,鱼的内脏不清除一下吗?” “内脏?”他不解道。 “你没杀过鱼吗?鱼的内脏当然要弄出来了。”我想,他懂得烤鱼,应该会杀鱼。 “我不会杀鱼。”他理所当然地说道,“君子远庖厨。” “你会烤鱼,还远什么庖厨?”我打趣道。 “你出身士族高门,养在深闺,难道你会杀鱼?”刘聪不以为然地瞅着我。 我让他把那削铁如泥的匕首递给我,摁住鱼,将鱼鳞刮干净,接着开膛剖腹,将内脏拨出来。 他看得目瞪口呆,“你一个姑娘家居然会杀鱼,佩服!佩服!” 我得意地瞪他一眼,在泰山南城老宅,没少做过灶间的粗活,杀鱼只是小事。 他看着草地上血淋淋的内脏,皱眉道:“假若这是一具尸首,只怕你也会这样一刀下去,把人的内脏……” 说着,他还比划着刀切的动作。 “闭嘴!” “其实我想说,往后宁可得罪小人,也不能得罪你。”刘聪低声嘀咕着,做好逃命的准备。 我懒得理他,继续杀鱼,吩咐他把杀好的雨拿到河中洗净。 当我们吃着香喷喷的烤鱼,那种成就与滋味是无法形容的。 吃饱后,歇了半个时辰,他开始教我骑马。 他坐在我身后,手把手地教我,怎么拉缰绳,怎么让马跑起来,怎么让马停下来,怎么控制骏马,等等。我一一记下,“都记住了,还有什么没说的?” “急什么?”刘聪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要记住,假若马癫狂起来,你不能紧勒缰绳,尽量伏低身子。” “知道了,你让我一人骑骑。” 忽然,他握着我的右手,我全身一僵,被他掌心的热度烫着了。 只是片刻,他就跃下马,轻拍骏马。 我按照他所教的掌控着,骏马慢行,绕来绕去,很温顺。 不知道走了多少圈,绕得我头晕,于是让骏马停下来,“不难学嘛,我是不是学会骑马了?” “学得还挺快,倘若累了,下次再学。” “那下次再学吧。” 刘聪出其不意地伸臂,抱着我的腰,将我抱下马。 心再次怦怦地跳。 所幸,他很快就放开我,拉着马他回竹屋。 在竹屋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后,我看见刘聪坐在屋前竹阶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在想什么? 我一直在想,这三个月,他在洛阳吗?若不在洛阳,他在哪里?为什么带我到这里?为什么教我骑马? 我对他根本不了解,却莫名地觉得他不会害我,其实,我有什么值得他加害于我? “坐吧,陪我聊聊。”他拍拍身旁的位置。 “聊什么?”我坐下来,原来他早就知道我在他身后。 “此次被废,你怎么想?” “既来之,则安之。” “赵王篡位,陛下被幽禁,你有什么想法?”刘聪又问,深幽的目光落在远处。 他为什么问这些问题?有何目的? 我淡然道:“我只是一介女流,能有什么想法?” 第27章 绝望,仇恨,冷酷 他终于侧首,目光微厉,“你应该看得明白,司马衷自身难保,根本没有本事保护妻小。你跟着他,早晚赔上一条小命。” “然则,如何?”我反问。 “容儿,听我的话。”他握着我的双手,殷切道,“随我走,离开洛阳,我会倾尽所有保全你,让你知道,当我刘聪的女人,远远比当司马衷的皇后强。” “我可以先问你两个问题吗?”我微勾唇角。 “你想问什么?” “你喜欢我什么?”即使上次问过,我还是要问,因为,没有无缘无故的男女之情。 刘聪静静地看着我,忽而失声一笑,松开我的手,“上次在金墉城,你也问过这个问题,这几日,我不断地问自己,我为什么喜欢你,喜欢你什么。” 我听着,注视着他的眼眸。 他的眸光坚定不移,诚恳无欺。 他凝视着我,眼中的暗色越来越浓,“不否认,初次见你,我被你的美貌与气韵吸引,但是,当我把刀架在那无耻之徒的脖子上,我看见你的眼眸布满了绝望、仇恨与冷酷。一个柔弱的女子被人欺负,自然会绝望、愤怒,但你不一样,你的绝望带着刻骨的仇恨,你的仇恨带着骇人的冷酷。你拥有一张冷艳妩媚的脸,也有一双令人惊心、诧异的眼眸。” 我惊诧,就那么一眼,他就瞧出这么多?我的眼睛真的流露了心中的所思所想? “你年轻貌美,不该有绝望、仇恨、冷酷,于是,我记住了你,想更多地了解你。”刘聪又握着我的手,言辞恳切,“容儿,我不知道你发生过什么事,但我保证,我刘聪的女人,不会绝望。” “我绝望,是因为我痛恨男人,世间所有男子,我都痛恨!”我故意恶狠狠道,阴沉地眨眸。 “为什么?”他震惊。 “你不必知道。” “我看得出来,你不恨我,也不讨厌我。” “你怎知我心中所想?即使我不讨厌你,那又如何?”我嗤笑。 “容儿……”刘聪着急道,“虽然我不知你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但并不是每个男子都是你所见的那样。” “你不必再说,我不会随你离开洛阳。”我必须让他彻底断了带我走的念头。 “你宁愿留在司马衷身边,也不愿随我走?”他眸色暗沉,双眼风起云涌。 “是!”我断然道。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也看着他,让他知道我的决心。 对视半晌,他坚硬的脸膛慢慢回暖,恢复如常,松开我的手。 …… 刘聪说,入夜后送我回金墉城。 暮风涌起,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起,郊野风光如画。 他骑马回来,手中拎着一袋东西,“饿了吗?” “晚膳吃什么?”刚才还不觉得饿,他一提起,倒觉得五脏庙空空如也。 “我烤的鸡翅让人三日不想吃肉,想尝尝吗?” “这是鸡翅?”我指着他拎着的那袋东西。 他咧唇一笑,将那袋鸡翅递给我,去捡柴生火。 若渊黑眸因为浓浓的笑意而璀璨晶亮,他笑起来很好看,那是一种阳光般温暖的俊朗,更是一种豪气干云的心胸与气度。 我看着他忙活,想着吃完这顿烤鸡翅后就要回金墉城,不由得怅然起来。 刘聪将两只鸡翅插在削得尖细的青竹上,接着放在火上慢烤。 鸡肉的香气飘散开来,那鸡翅“吱吱”地响,我禁不住这诱惑,吞着口水。 不一会儿,他将烤好的鸡翅递给我,“仔细烫着。” 我不客气地接过来,闻了闻烧烤的香味,馋得好像饿了五日五夜。 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鸡翅熟了,嫩嫩的,香香的,很好吃。 不知是饿了还是太好吃,我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了两只鸡翅,满嘴油光,还盯着正烤着的鸡翅。 “两眼放光,还以为你是饿死鬼。”刘聪又好笑又无奈,“你没吃过烤鸡翅吗?” “没吃过。” “容儿,方才你啃鸡翅,狼吞虎咽,不过很可爱。”他憋着笑,不敢笑得太放肆。 “快点烤!再不烤好,我就啃你。”我威胁道。 “我不介意你啃我,你想啃哪就啃哪。”他意味深长地笑。 我明白他这话的言外之意,迫于他似有暗示的目光,转头避开他。 刘聪又递给我两只鸡翅,我一边吃一边道:“教我烤鸡翅吧。” 他笑道:“教会你了,那我岂不是无用武之地?” 我斜睨着他,“不教是不是?” 他但笑不语。 吃完后,我缠着他教我烤鸡翅的诀窍,他被逼无奈,才答应教我。 如何将鸡翅插在青竹上,如何掌握火候,他手把手地教,低声讲解着。 我试着插了一只鸡翅,放在火上烤。 烤鸡翅根本不难,一学即会,往后若有机会,一定烤来吃。 鸡翅“吱吱”地响,一面应该烤得差不多了,我转首问道:“现在要翻身吗?” 脑子一轰,一片空白,我全身僵住。 唇,正好碰触到他的唇。 这个瞬间,他也愣住了。 火光腾跃,艳红灼热,唇瓣贴合,周身滚烫。 我猛地回神,转过头继续烤鸡翅,窘得垂着头,不敢动一下。 眼角余光看见,他看着我,而且我感觉他的目光越来越炙热。 火势更加旺了,我的脸腮越来越烫。 “袖子着火了。”刘聪惊叫道。 我刚反应过来,就被他抱着往后退,他撩起自己的袍角扑打着我着火的袖子。 那只鸡翅还在手里,我被这接连的意外弄得心慌慌的,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 待我发觉他揽我在怀的时候,更窘了,羞愧于自己的失神。 之所以失神,是因为在想方才那个凑巧而短促的吻;因为失神,才会不小心被火烧了袖子。 为什么失神? 我窘迫得手忙脚乱,心口跳动加剧,慌乱地挣着,却被他抬起下颌。 那鸡翅掉在草地上,我以双手推着他的胸膛,却被他反扣在身后,他的唇严严实实地罩下来。 我紧紧闭唇,刘聪耐心地逗弄着,循序渐进,好像品尝珍馐佳肴。 温柔得密不透风,慢慢加深,慢慢霸道。 任凭我如何挣扎,如何闪避,也躲不开他的索求。 不知不觉中,他的吻变得狂野起来,我喘不过气,仿佛身子里的气息都被他吸走。 窒息般的感觉,天旋地转。 仿佛,三魂六魄散了,飘向不同的地方,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神智回归时,我使劲地挣扎、转头,他终于松开我,眸光如火,嗓音暗哑,“容儿……” “放开我……”我恼怒地瞪他。 “只要你应允,我就带你离开洛阳,当我刘聪的女人,给你一世安稳。”他眷恋地看我,“三日后,我再教你骑马,你告诉我决定,好不好?” 我轻轻点头,“我会好好考虑。” 他慢慢松了手,“假若你随我走,我不会让你后悔做出这个决定。” …… 刘聪送我回金墉城,没有出任何意外,碧浅说我抱恙在床,也无人怀疑。 她关心地问:“皇后,没发生什么事吧,那男子是什么人?” 我靠躺在床榻上,乏得不想动,“进宫前认识的朋友,碧浅,此事不要对任何人说。” 碧浅颔首,“奴婢已备好汤浴,皇后是否沐浴?” 当我置身在浴桶中,温热的水令我全身心放松下来,氤氲的热气熏着脸,眼前渐渐模糊。 闭着眼,什么都不想,却不知怎么回事,脑中浮现出那温柔而狂野的一幕。 是刘聪强吻我的那一幕。 猛地睁眼,才发觉心怦怦地跳。我怎么会无端想起那不堪的一幕?怎么会想起刘聪? 碧浅关切地问:“皇后,怎么了?” 我摇摇头,站起身,让她服侍我穿衣,暗暗下决心,不能再胡思乱想。 之前答应他好好考虑,只是缓兵之计。 次日,我坐在书案前抄书,慢慢地抄,一张张地抄,借此让纷乱不宁的心绪平静下来。 午后的日光从窗扇斜射进来,宫砖上映了一地明亮的斑斓,殿前小苑的海棠与桃花在春风中摇曳怒放,花香袅袅拂来,沁人心脾。 传来隐隐约约的喧闹声、欢笑声,有些闹心。碧浅端茶进来,说陛下今日终于出了殿门,性情大变,笑呵呵的,吃了三大碗米饭,这会儿正与几个宫娥在花苑玩闹。 司马衷难过了数日,终于从丧孙之痛中缓过来。 碧浅看我一眼,眼眸有点怪怪的,却又什么都没说,说去膳食间看看。 我接着抄了半个时辰,便信步走向寝殿的后苑,看看明媚的春光。[首发 殿廊拐角处,忽然有熟悉的声音传来,我立即止步,仔细听着。 是碧浅和碧涵。 “你这么说,无非是嫉恨皇后让我去侍奉陛下,而没有选择你。”碧涵冷嘲热讽地笑,“碧浅,若你也想侍奉陛下,飞上枝头变凤凰,明说便可,何须拐弯抹角?” “我从未想过侍奉陛下,我只想一生服侍皇后,你自己一心想着攀龙附凤,不要把别人想得像你一样不堪。”碧浅的声音隐含怒气,“你做过什么事,不要以为没有人知道。我警告你,你再暗中使坏、存心陷害,我就……” 我藏身在拐角处的屋角,微微探头,看见她们站在殿廊下的石径上,针锋相对。 旖旎的春光笼罩在她们身上,即使她们仅着宫娥衣袍,发饰简单,她们年轻的容光也如春花那般娇嫩绚烂,她们的清秀绝丽也熠熠闪光。 碧涵暗中使坏?陷害谁? 第28章 你的心,喜欢我 碧涵微微挑眉,不屑地笑问:“你就如何?” 碧浅义正言辞地说道:“你我二人自小服侍皇后,一起长大,皇后视我们为姐妹,还让你侍奉陛下,你竟然陷害皇后!你究竟有没有良心?你……” “你不要血口喷人!”碧涵面色一变,生气地叱道,“捉贼拿赃,定罪也要有人证、物证,你凭什么说我陷害皇后?” “敢做还不敢认?”碧浅冷笑,手指戳着碧涵的胸口,含怒质问道,“赵王如何知道皇后没有服侍陛下,而是李代桃僵?为什么赵王无缘无故对皇后起了觊觎之心?这都是你做的好事!” 这个未经证实的真相,令我一震。 之前还奇怪为什么司马伦知道我使的“李代桃僵”一计,为什么他忽然对我起了兴致,原来是碧涵使坏。 碧涵黛眉紧蹙,拍掉碧浅的手,粉雕一般的玉脸萦绕着怒气,“我再说一遍,你再血口喷人,我不会再念及昔日情分!” 碧浅恨恨道:“你心中还有昔日情分吗?你对得起皇后吗?你再陷害皇后,我也不会念及昔日情分!” 在泰山南城那些年,这对姐妹一直陪着我,即使所有人都欺负我、鄙视我,她们依然忠心耿耿,不离不弃,安慰我,开解我,为我遮挡风霜雨雪,帮我分担家务,陪我忍受羊家人的欺凌。 想不到,世事如此可笑,有些人可以同甘共苦,却在荣华富贵面前折腰、变心。 我走过去,她们看见我,立即掩藏起不该有的怒色。 静静地盯着碧涵,我知道,这种清冷的凝视,她受不住。 她渐渐心虚,想笑却不敢笑,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才好,玉脸僵硬。 我冷笑,她的定力还不够火候。 “念旧情,也要视人而定。”我淡淡道,“倘若有人不顾昔日情分……” “皇后……”碧涵跪下来,凄苦道,“碧浅所说的,并不是真的,奴婢什么都没做过,奴婢怎敢害皇后?” “既然你什么都没过,跪着做什么?”我冷冷地俯视她,盯住她漆黑的瞳眸。 “皇后,还在京中的时候,奴婢无意中看见碧涵与赵王见面;后来,服侍陛下的小山说,碧涵对陛下说过一句话。”碧浅道。 我洗耳恭听,碧涵听见碧浅这话,顿时慌乱起来。 碧浅怒视碧涵,道:“当时,陛下已睡了,碧涵说:皇后不愿侍奉陛下,我就成全她;不过她既想守身如玉,又要迷惑陛下的心,我可不答应。碧涵,难道你敢否认?” 我浅浅地笑,碧涵拽着我的裙裾,仰着脸,凄然求道:“皇后,奴婢错了……奴婢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恳请皇后饶奴婢一次……奴婢再也不敢了……” 碧浅拿开她的手,怒道:“现在承认了?皇后待你如姐妹,你竟然……蛇蝎心肠!” “为什么这么做?”我无悲无喜地问。 “奴婢一时想不开,一时糊涂……皇后让奴婢侍奉陛下,是奴婢天大的福分……可是陛下对奴婢毫无半分怜惜之情,只当奴婢是玩闹之人……皇后对陛下从未柔声细语,陛下却对皇后那么好,见到皇后就很开心,喜欢粘着皇后,与奴婢在一起时也整日念叨着皇后……奴婢很伤心,觉得陛下对奴婢无情是因为皇后……奴婢糊涂,奴婢鬼迷心窍,奴婢大错特错,奴婢恳求皇后念在昔日情分上,饶奴婢一次吧。”碧涵声泪俱下地求着,泪珠滑落如线,双眸微红。 “啪”的一声,我扬掌,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 她的脸很细嫩,立即红了,现出鲜明的五指印。 尔后,我转身回寝殿。 身后传来碧涵懊悔的哭声,“谢皇后恩典,谢皇后……” …… 本不想再随刘聪出金墉城,但我没有逃避的余地。 在竹屋歇了一夜,披上外袍,我来到外间,看见案上有一幅画,以镇尺压着。 这幅画,题为《月下潇湘》。 夜幕上浅浅泊着一弯冰冷的弦月,树林寂静神秘,小河潺潺流淌,河畔站着一个纤瘦女子,着杂裾垂髾服,腰束帛带,迎风飘飞,广袂飘拂,临风照水,风姿绝世。 画技高超,意蕴浓郁,画意优美,令人神往。 忽然发现,这临风而立的女子,似曾相识。 这是我吗?这幅画是刘聪画的? 一股温热的气息从身后袭来,那是属于盛年男子阳刚、烫人的气息。我一惊,立即回头,果然是刘聪。我搁下这幅画,思忖着,他来了多久? “这幅《月下潇湘》,如何?”他笑问,嗓音沉朗。 “我不识音律,也不懂画,你就别为难我了。” “你不觉得画上女子似曾相识吗?瞧不出来吗?”刘聪展开画作,放在身前让我欣赏。 “你作的画?这女子是我?”虽然早已猜到实情,但我还是问了。 他颔首,朝我一笑,“心中有画,自然水到渠成;心中有人,自然流诸笔下。” 我愣愣的,想不到他身为一个匈奴后裔,竟然精通汉学。 收好画作,他拉着我去吃早食。用过早食,他教我骑马。 我骑在马上,他牵着马,让我温习上次所学,接着他再教我几点技巧。然后,他坐在草地上,望着远方,不知道想些什么,让我自个儿练习。 学会了骑马,以后应该大有裨益;而且坐在马背上的时候,掌控着坐骑,犹如掌控自己的命运、自己的一生。那种感觉,很好。 策马疾驰的时候,冷风迎面扑来,发丝、衣袍飞扬而起,任意驰骋所带来的畅快、恣意与狂放,让我深深迷恋。 刘聪躺在草地上,嘴中叼着一根细草,闭着眼,正惬意地享受着日光的抚摸、春光的沐浴。 我忽然来了兴致,略略催马,骏马小跑起来,往附近的树林奔去。长发掠起,我的心仿佛也随风高高飞扬,畅快至极。而远处的那男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点。 终于学会了骑马,我开心得扬声大叫,回程途中,再次扬鞭催马,骏马陡然提速,风驰电掣,如箭离弦。我的身子往后仰,差点儿摔下去,所幸抓牢了马缰。 远处,刘聪疾速奔来。骏马越跑越快,风声呼呼,心揪得紧紧的,我越来越害怕,想让骏马慢下来,完全忘记了他所教的要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手忙脚乱。 他喊着什么,我听不清楚,只好紧紧抓着缰绳,夹着马腹,不让自己掉下去。 骏马越来越不听话,凄厉地叫,马背上的我被颠得东摇西晃,吓得魂飞魄散。 怎么办?怎么办? “松开缰绳!”刘聪大声喊着,满目焦急。 距离近了,我终于听见他的话,试着松手,须臾之间,骏马不再那么暴烈。 陡然,轻微的一震,我的身后多了一个人——原来,他跟着骏马疾奔,以高强的武艺与骑术跃上马。 刘聪紧拥着我,接过我手中的马缰,骏马慢慢平息了恶劣的脾气,最终停下来。 我手脚冰凉,头晕目眩,全身僵硬,身在颤抖,心也发颤,任由他抱我下马。 双足着地,却虚软得站不稳,我背靠着骏马,感觉到腰间立即缠上一支铁臂。 想推开他,但是,我四肢绵软,无力支撑,头也晕晕的。 不知怎么回事,一阵阵的眩晕中,有人吻我的唇,扣着我的后脑,将我紧紧压在炙热的胸膛。 迷糊中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奋力推拒着,却无济于事,他的强势攻占令我毫无反抗之力,他的霸道封锁令我更加虚弱绵软。 舌与舌的纠缠,唇与唇的噬咬,炽热袭人,双腿越发无力,他似乎抱着我坐在草地上…… 碧空如洗,流云宛如棉絮飘逸多情,春阳为这早晨妆点了万丈光芒,仿若琉璃,金光闪烁。 鸟语,花香,眼前似有一条流淌着千种花瓣的花河,芳香袭袭,流水悠悠……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那幽静迷人的胜境回来,发现刘聪压着我,浅浅啄吻我的唇角。 羞窘,恼怒,我用力地推他,却撼动不了他分毫。 “容儿……”他那双暗迷的眼眸顿时灼亮,目光如豹子般锐利。 “放开我!” “方才你不是……” “趁人之危!”我切齿道,在他双臂的禁锢下挣扎着,“放开!” “你明明……”刘聪的拇指指腹缓缓蹭着我的腮,“容儿,你的心,喜欢我。”[^*] “你卑鄙!”我重声道,怒目而视。 他看着我,瞳孔一动不动,蒙上一丝清寒,染上骇人的戾气,就像出没于深山的猛豹,下一瞬就会扑过来,将我吞入腹中,嚼碎。 心,咚咚咚地跳着,我强烈地感觉到,心底滋生惧意。 自从母亲过世,我就不再惧怕,再可怕、再骇人的事,我也不怕。可是,这个叫做刘聪的匈奴男子,竟然让我觉得怕。 为什么? 过了半晌,他的脸膛恢复如常,松开我,坐起身,也拉我起来。 我缓缓呼气,四肢略松,但听他波澜不兴地问:“容儿,你考虑得怎样?” 第29章 复位,回京 站起身,我冷声道:“刘公子垂爱,我深感荣幸。请你记住,我是大晋皇后,谁也改变了这个事实。” “我已猜到你会这么回答,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非要陪着那个失智、庸碌的皇帝吃苦头?”刘聪的声音异常的平静。 “假若你非要我给你一个答案,那么,我给你:我对你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他缓缓站起,深深注视我,悲愤地问:“难道你对那皇帝就有男女之情?” 我克制着心头的怒火,“我对陛下如何,对旁人如何,与你无关!” 他纵声大笑,笑得狂妄,笑声渐渐悲冷,“好!好!好!与我无关……你的事,自然与我无关……”他凶厉地瞪住我,“羊献容,我不会再打扰你!但是,终有一日,你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我看着他拂袖离去,背影僵硬,步履沉重,带着满腔怒气走向竹屋。 他一片丹心,遭我生硬的拒绝,我本以为不会再有相见的一日,但是,世事难料。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动情,但我很清楚,他真心待我好,真心带我脱离漩涡、泥淖,真心给我一种安稳、宁静、平淡的日子。假若,这是司马颖对我说的,我会心花怒放,毫不犹豫地答应。 刘聪,虽是匈奴后裔,却不可否认,是一个有担当的优秀男子。 …… 日日担心,夜夜惧怕,怕司马伦的人突然闯进来,杀了我们,永绝后患。 所幸,一日日地过了,我们还活着。 我等着司马颖率军攻进洛阳的那一日,等着他带我离开这个血腥的是非之地,我相信,他一定会带我离开。 四月,天渐渐热了,阳光越来越盛,风暖花落,春花凋零,夏花绚烂,浓荫遍地。 一日,我正在抄书,碧浅形色匆匆地奔进来,神色怪异。 “发生了什么事?”我搁下狼毫,心头微感不祥。 “皇后,城门那边来了好多将士,手执长戟,腰配宝刀,不知是什么人。”碧浅越说越惊怕,“奴婢听闻,那些士兵来势汹汹,好像不是什么好人。” 难道是赵王派来的人?难道赵王按耐不住,终于下手了?可是,若他想下手,何须大张旗鼓? 金墉城消息闭塞,京中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无法得知。 整整一月,表哥没有派人送来书函,难道表哥出事了? “容姐姐……容姐姐……”人未至,声音先至,司马衷惶急地大喊着,奔进大殿,“容姐姐,不好了,前面来了好多士兵,他们是不是来杀我们的?” “皇后,前面真的来了很多士兵,杀了一些人,硬闯到这里了。”紧跟着奔进来的是碧涵,又急又怕,六神无主。 我大惊,心揪了起来。 可是,那些士兵若是赵王的部下,为什么会杀赵王安排在金墉城监守我们的士兵? 这时,殿外传来凌乱而重重的橐橐声,似有不少人闯进来,我沉思片刻,拉着司马衷往外走。 站在殿前阶上,我望着数十个刀戟在身的戎装士兵,心潮涌动。 灿烂的阳光映照在刀上、戟上和触目生冷的铠甲上,银芒四射,闪闪烁烁,耀人眼目。 两个身穿将领战袍的男子从后面走上前,屈身行礼,“臣、末将参见陛下、皇后。” 这二人自称,左者是广陵公司马漼,右者是左卫将军王舆。 司马衷惊怕地躲在我身后,结结巴巴道:“平身。” “陛下,逆贼司马伦犯上作乱,矫诏篡位,大逆不道,末将与广陵公已擒获司马伦,还请陛下与皇后回京主持大局,以安军心与民心。”王舆高声道。 “请陛下、皇后回京。”司马漼也道。 …… 原来,这两个月,发生了很多事。 赵王司马伦矫诏篡位,登基称帝,激怒了宗室嫡系、先帝子嗣,尤其是齐王司马冏和成都王司马颖。 他们的“怒”,其实是对皇权、帝位的觊觎,换言之,若要排资论辈,也是我们当皇帝,什么时候轮到你司马伦? 三月,驻守许昌的齐王司马冏与豫州刺史、龙骧将军等人起兵,遣使传檄文给驻守在邺城的成都王司马颖、常山王司马乂和驻守长安的河间王司马颙等人共同讨伐逆贼。宗室诸王闻风而动,对赵王群起而攻之。 其实,天下兵马掌握在宗室诸王手中,一旦有哪个王篡位称帝,行大逆不道之举,势必会激怒诸王,各州、各镇兵马就会齐集、向洛阳高歌猛进。 正在洛阳宫城享受当皇帝滋味的司马伦,听闻诸王起兵讨伐,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召孙秀等一帮心腹大臣共商御敌之策。 齐王司马冏大军屡战屡败,只能坚垒自守。 成都王司马颖亲率二十万大军至朝歌(今河南鹤壁市淇县),与敌将会战于黄桥,战败;后采纳谋士所献之计,大败敌军,乘胜渡河。 四月,广陵公司马漼、左卫将军王舆率七百精兵入宫,击杀孙秀等司马伦一党于中书省,擒获司马伦。 这场讨伐赵王司马伦之战,将士之死大约十万人。 而洛阳宫城,死了多少人,无人知晓。 …… 回到洛阳宫城,总有一种做梦的感觉,很不真实。 司马衷又穿上帝王朝服,坐在太极殿上朝,以无人敬仰的天子之尊俯瞰群雄。 五花大绑的司马伦跪在丹墀下,耷拉着头,发冠凌乱,已无昔日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 兵败如山倒,他也变成了阶下囚。 有朝臣问陛下如何发落司马伦,司马衷看看我,咧唇傻笑,“皇叔爷毕竟是皇叔爷,虽然他做出人神共愤之事,不过朕是晚辈,就罚他……和朕一样,去金墉城面壁思过吧。” 群臣高呼:“陛下仁厚。” 当日,赵王司马伦被送往金墉城,不几日,金墉城传来消息,他中毒身亡,所中之毒正是他毒死先皇后贾氏的金屑酒。他四个儿子,也都在金墉城。 也许,这是司马氏哪个王爷下的密令,也许是司马衷的谕旨。 无从得知。 是以,司马衷大赦天下,改元“永宁”,下诏褒赏勤王有功的诸王:齐王,成都王,河间王等。 回京后,仍然住在昭阳殿,但我是废后。 我设法联络表哥,但是,派人找遍洛阳城,也找不到表哥。 司马颖呢?何时才进城? 四日后,我站在殿廊,望着后苑的碧树浓荫、花落花开,碧浅匆匆行来,“皇后。” “什么事?”我见她面有异色,心猛地下坠。 “奴婢打听到,羊家、孙家所有人都被杀了。”碧浅面色沉重,眉眼间似有凄色,“据可靠消息,前几日夜里,有士兵闯进羊府和孙府,大肆屠杀,血流成河。后来,那些士兵纵火,羊府和孙府烧成灰烬了。” “哦。”我淡淡应了一声,继续赏花、赏缤纷多彩的初夏。 四月,风有点热,又有点冷,蓝空高远,无边无际,那种湛蓝,蓝到极致,便成虚妄。 多年来,后苑的花无人培植,娇贵的品种早已活不成,那些坚韧不拔的低劣品种倒是顽强地生存下来,越长越茂盛,绽放出妍秀的鲜花,以清丽、高格之姿在血雨腥风中摇曳,笑傲群芳。 碧浅陪着我,静默不语。 孙家、羊家依附于赵王司马伦,诸王讨伐司马伦,孙羊两家势必成为众矢之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父亲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我应该开心,应该纵声大笑,应该感谢那些士兵,那些欺负我的人终于死了,死得多彻底、多干净! 外祖父、外祖母被儿孙连累,老来不能安享晚年,死于非命,也许这就是命吧。 唯有他们的死,让我难过。 表哥呢?表哥也死了吗? 表哥,你在哪里? “皇后,表少爷一定会吉人天相,也许表少爷躲起来了。”碧浅安慰道。 “希望如此。”这世间,只有她了解我的心思。 这个世间,最厌恶、最痛恨的那个人,终于死了,再也不会见到了,再也不会欺负我、恶骂母亲了,我应该笑,但是,脑中浮现出那些痛苦、不堪的记忆…… 父亲拖母亲入房,毒打母亲,撕裂母亲的襦衫……年仅八岁的我,躲在帷幔后面,捂着嘴,流着泪,看着母亲被父亲脱光了衣衫,看着父亲扇着母亲的脸,看着母亲在父亲的暴怒中颤栗、流泪、咬唇…… 我在柴房看《诗三百》,父亲看见了,说我偷懒,一巴掌打过来,紧接着操起一根木柴,狠狠地打我……即使全身都痛,痛得无法忍受,我也不求饶……父亲越打越气,最后将我扔进水缸,摁在水中……所幸母亲看见,我才没有溺死…… 母亲将秦琵琶藏在柴房,夜半时分悄悄去柴房,父亲发现了,勃然大怒,将秦琵琶摔碎。母亲死死抱着秦琵琶,泪流满面,任凭毒打、辱骂……我站在门口,没有恳求父亲饶过母亲。父亲将母亲拽到墙边,将她的头撞墙,顿时,鲜血溢出,血泪布满了母亲的脸……我惊惧地尖叫,吵醒了所有人…… 母亲,他终于死了!母亲,在这世间,我没有亲人了! 母亲,你开心吗?我很开心,可是,你与父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永远无法得知。 这个世间,我孑然一身,没有亲人了。 只有司马颖,只有我身边的碧浅。 大殿传来脚步声,片刻后,我发觉有人站在我身后,转身望去—— 一个身穿铠甲的男子望着我,外披黑色战袍,俊美的脸略有憔悴,剑眉挺拔如松,薄唇棱角分明,望着我笑。 第30章 本王来了 我惊呆了,心跳剧烈,想立即奔过去,双足却定住了,迈不动步子。 那个俊逸倾城的成都王,那个美得令人屏息的男子,此时此刻,戎装飒爽,英姿勃勃,多了四分阳刚、三分坚毅、三分沉稳。 司马颖。 他朝我走来,我再也克制不住雀跃、欢喜之情,飞奔过去,却在他身前硬生生地止步。 伸臂揽我入怀的人,真的是司马颖吗?是那个我惦记、牵挂数月的男子吗? 隔着厚重、坚硬的铠甲,我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碧浅悄声退下,到大殿守着,为我们望风。 “容儿,本王来了。”司马颖朗声道,笑容清明。 “嗯。”我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清减了。”他略略推开我,脉脉地凝视我,“气色不大好,是不是太想本王,以至于……” “王爷刚刚入城吗?”我窘得岔开话题。 “入城后就进宫拜见皇兄,接着就来昭阳殿了。”他的微笑仿若春阳,令人满心温暖。 他是成都王,是司马衷的皇弟,他堂而皇之地入昭阳殿,于理不合,会招人话柄,也许还会被人抓住把柄,掀起风波、巨浪。可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他带我离开宫城、离开洛阳,我不在乎。 我牵着他的手,来到寝殿,坐在床榻上,默默相望。 第一次觉得,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彼此,什么都不必说,他就能明白我的心意,我也明白他的心思,是最简单、最奢求的幸福与安宁。 这张脸,是记忆中的俊脸;这双眸,是午夜梦回深情对视的眼眸;这双手,是温暖我冰冷的心的手掌。 我终于等到了。 司马颖揽我入怀,“容儿,让你等这么久……” “容儿与王爷之间,不必说这些话。”我莞尔一笑,环着他的腰。 “处理完军务,待洛阳稳定了,本王会寻机带你离开。”他捧着我的脸,眼眸中交织着丝丝缕缕的情丝。 “嗯,容儿等王爷的好消息。” 他深深地凝视我,眸色越来越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沉。 心咚咚咚地跳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我猜到他即将会做的事,有点羞窘,又有点期待。 阖眼的刹那,他的唇落下来,轻轻的,宛如沁凉的春风。他的唇柔软如花瓣,他的吻温柔似绢丝,仿佛有一种独特的芬芳袅袅拂来,从鼻端沁入五脏六腑,令人浑身舒坦。 唇与唇贴合,发自肺腑的付出,出自真心的情意;心与心的靠近,魂灵与魂灵的拥抱。 一切,水到渠成。 陡然间,一双充满了戾气的黑眼切入我的脑海,一种霸道而强悍的气息搅乱了我的思绪,一幕激烈而狂野的记忆令我的心漏掉了半拍。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能再让刘聪扰乱我的心神。 “怎么了?”司马颖发觉我的异样,担忧地问。 “没什么。”我搂住他的脖颈,即使脸腮红透了,我也不能退缩。 他抱紧我,那个可恶的人消失了。 …… 这夜,司马衷突然来昭阳殿。 我正要歇寝,听见碧浅的叩拜声,立即穿好衫裙,来到大殿。 他深夜来此,有何要事? “你骗朕,容姐姐明明还没歇寝,你为什么骗朕?”司马衷撅着唇,不依不饶地叫着。 “陛下,碧浅以为臣妾歇着了,才对陛下这么说。”我清冷道,不假辞色地看着他,“陛下有何要事?” “朕……朕睡不着,就到处走走。”他蹦到我面前,全无一国之君的威仪,拉着我的广袖,笑眯眯道,“对了,容姐姐,有一事,朕要问你。” “明日再说吧,今夜很晚了。”其实,时辰还早,我只是不想陪他疯闹。 “就问一件事,好嘛,容姐姐……求你了,容姐姐……”司马衷眉宇紧皱,摇晃着身子,就像孩童无辜地祈求,“好不好嘛?” 我终究心软,拂开他的手,“什么事?” 他开心地笑,“今日一早,碧涵姐姐对朕说,她是朕的女人,应该给她一个名分,册封她。” 那次我打碧涵一巴掌,原以为她不敢再有什么心思、会循规蹈矩,没想到她竟然从司马衷身上下手,想得到名分。 她不想当一个有名无分的皇帝的女人,想飞上枝头,也属人之常情。 我缓缓道:“倘若陛下喜欢她,就册封她吧。” 司马衷眨眼,“哦”了一声,歪头想着什么,半晌才道:“那朕应该册封她什么呢?” “陛下慢慢想。”既然碧涵想要名分,我就成全她。 “容姐姐是皇后,应该帮朕想。”他天真地笑望着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齿。 “陛下不记得了吗?臣妾已经废了,不再是皇后了。” “哦,那朕再册封容姐姐为皇后。”他为自己这绝妙的提议欢呼。 “陛下,不如册封碧涵为皇后吧。”我心念一转,紧盯着他。 “啊?”司马衷连连摆手,惊慌道,“不行不行,皇后只能是容姐姐,谁也不能和容姐姐抢。” 我不发一言,冷着脸,他好像被我吓到了,步步后退,“不行……不行……不行……” 司马衷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碧涵走过来,气愤道:“皇后,碧涵竟然教唆陛下……” 我摆摆手,径自回寝殿。 照此看来,司马衷认定,我是他的皇后。 …… 两日后的夜里,在偏殿抄书。 殿外光影昏暗,殿内宫灯明亮,夜风度窗而入,明辉烛影摇曳如柳,纱幔随风飘摇。 忽然来了兴致,取了一张大纸,提笔写下一行字。 有人入殿,我抬首,看见司马颖缓步走来,广袂微扬,翩若行云。 着绛纱袍,戴远游冠,长身玉立,眸似星辰,鼻若山峰,面若美玉,风姿绝世。他在案前闲闲站定,看着我,眸光温润得似能掐出水来。 飘逸若云,清雅似菊,皎洁如莲,这样的男子,出身高贵,气宇超脱,是谪仙般的人物,谁能不倾心?谁能不注目? 他的眼中只有我,我心满意足,眨眸轻笑,“王爷。” “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司马颖行至案侧,朗声念道,“想不到你也看《孙子兵法》。” “随便翻翻罢了。” “力透纸背,龙飞凤舞,张扬跋扈。”他啧啧赞叹,“若非亲眼目睹,本王不会相信这超凡脱俗的字出自女子之手。” “王爷觉得女子所写的字应该是娟秀小楷么?” 他摇头失笑,“本王只是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子。” 我含笑反问:“容儿是怎样的女子?” 他笑问:“真要本王说么?” 我颔首,他执起我的手,拉我近前,“你很美,美得令人屏息,看似娇弱,却又不尽然。仅仅是这句出自《孙子兵法》的话、这幅字,本王便觉得你与众不同,对你肃然起敬,因为,你的心、你所涉猎的,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 听此溢美之词,我脸红了,“王爷过奖了。” 司马颖的眼力与其他男子不一样,他看重的是一个人的心境、心胸,而不是肤浅的容貌。 他,到底不一样。 “容儿,当年树林里那个可怜的小姑娘所遭受的一切,本王记忆深刻。去年五月,本王在金谷园与你重逢,你已长成一个清美妩媚的女子。本王钟情于你,不是因为你的美貌,而是因为,蕴藏在你眼底眉梢的那缕孤伤与绝望。”他的指腹温柔地抚着我的娥眉,嗓音清朗,眼中布满了层层叠叠的情丝。 “王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酸酸甜甜,点滴滋味在心头。 他拥我入怀,紧紧相拥。 良久,司马颖放开我,“看你写字,本王也技痒了。” 我含笑道:“王爷赠容儿一幅字吧。” 他从容一笑,提笔写下一行字,宛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就如他的人、他的气度,他的字翩若惊鸿、矫若游龙,飘逸流畅,似清风入竹林,又如雁渡寒潭,缥缈出尘。 “知兵之将,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我念道,心中敬服。的确,国之将帅,身系一国之安危,乃国之栋梁。 “容儿,本王带你去一个地方。”司马颖神秘道。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 ……[首发 为了方便出宫,我换上一袭男子黑袍,扮作司马颖的随从,大摇大摆地出了宫门。 来到华林园,我们弃了马车,徒步而行。 华林园本是前汉芳林园,后改名为“华林园”,先帝命人修葺扩建。竣工后,先帝时常带着后妃来此游冶。整个园子规模颇大,殿宇朱廊,亭台楼阁,嶙峋怪石,碧水池沼,花木扶疏,碧树葱茏,有自然意趣之景,也有精致雕琢之胜,仿若瑶台仙境。瑶华宫,景阳山,天渊池等等,都是令人流连忘返的胜景。 我只是听宫人提起过,并无游览过。 虽然夜色笼罩,遮掩了华林园的瑰丽与美景,但是,园中枝桠上挂着宫灯,十步一盏,逼退了那浓重的夜色,那些奇花异树、亭台楼阁被红艳的光影照亮,仿佛披着一层迷人的轻纱,更添妖娆的旖旎之色。 司马颖牵着我的手,漫步在石径上,两侧的宫灯与碧树随风轻摇,仿佛为我们欢呼鼓掌。 花香袭人,我沉浸在这巨大的幸福里,醉了。 第31章 这个女人,你要不起 尽头是灯火辉煌的小阁,我们拾级而上,踏在铺着红毯的地上,我惊艳地睁大眼,举眸四望。 小阁四周挂着熠熠的琉璃宫灯,照得小阁宛如白昼;中间是一张案台,案上摆放着珍馐与美酒;四面垂挂着双层紫红轻纱,夜风吹拂,纱帘飞扬如水。 美如仙境,我醉了,呆傻地看着他,希望永远也不醒来。 他为我花了这么多心思,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心中暖热。 席地而坐,司马颖笑问:“喜欢吗?” 我颔首,甜甜地笑。 “今夜,本王与你在此饮酒、秉烛夜谈。”他斟酒,眉宇间的笑美得令人着迷。 “好。”我弯唇而笑。 闲谈风月,夜色妖娆。 他喂我吃菜,我喂他饮酒,低声笑谈,如饮甘蜜。 即使只是静静不语,即使只是静听风声,即使只是度过一夜,这一切也都那么美好。 我靠在司马颖的胸前,他揽抱着我,任凭时光从指尖滑过。 想问他,什么时候带我离开宫城,可是又不想问,因为,信他就应该什么都不问,让他安排。 我的身份毕竟特殊,也许需要一点时间,也许要等到时机成熟,也许是别的原因,我不问,他自会去做。 他转过我的身,出其不意地吻我,柔软的唇瓣烫着我,以灼热之势燃烧着我。 我伸臂环着他的脖颈,感觉四肢绵软,心也越来越柔软,好像化成了流水,倾泻而出。 慢慢阖目,不知怎么回事,那随风飘扬的紫红纱帘渐渐映出一个黑色的人影,映出一张脸。 我慢慢睁大眼,仿佛看见了鬼,吓得呆住,心剧烈地跳起来。 纱帘后面站着一个男子,着一袭黑袍,一双黑眸阴鸷地盯着我,就像一只巨鹰疾速地俯冲而下,啄食猎物,嗜血残忍。 为什么总是想起刘聪?为什么总是在与司马颖亲密的时候想起他? 但是,我发现,此次不是我想起,而是——站在纱帘后面的刘聪是真的,他迈步离去。 我惊吓得全身僵硬。 “容儿?”司马颖松开我,蹙眉看我,目含关心。 “没事,没事。”我剧烈一震,连忙掩饰了慌乱。 “不必担心,今夜没有人会打扰我们,园中只有本王的人。”他抚慰道。 我勉强一笑,竭力挥散方才那抹黑影,也许,那只是错觉,不是真的。 他揽我入怀,我靠在他肩头,闭眼,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心神慢慢定下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王爷,末将巡视过,没有发现。” 司马颖仍然抱着我,沉声道:“本王不允许有任何疏漏,仔细巡视。” 平稳的心再次猛跳起来,四肢僵硬,我缓缓侧头,看过去——刹那间,手足一分分地冷凉,心从悬崖顶上跌入万丈深渊。 站在小阁外的黑袍男子,正是刘聪。 四月的深夜,忽然之间变成寒冬腊月,这华林园变成了冰天雪地,寒气砭骨。 刘聪微低着头,黑眼向上微挑,盯着我,阴沉沉的;剑眉上挑,犹如一双宝剑,光寒九州,剑锋饮血。 “退下吧。”司马颖沉声吩咐。 “诺。”刘聪慢慢眨眼,眸色阴狠,毅然转身,踏步离去。 那叩地的步伐,好似沉重,又似轻快。 刘聪,竟然是司马颖麾下部将。 刘聪亲眼目睹我与司马颖情浓、亲昵,会作如何感想? …… 碧浅打听到,刘聪是监五部军务的宁朔将军刘渊第四子,现于司马颖军中任职,为右积弩将军,时常为前锋,参与作战。 原以为他会寻我麻烦,却没有。我忐忑不安,希望他不要执着。 我在昭阳殿静心等候,等司马颖带我离开这座华丽而风雨飘摇的宫城。 出乎意料的是,五月初,诏书下,复羊氏后位。 与此同时,册立先太子司马遹儿子、襄阳王司马尚为皇太孙。 为什么会这样? 这当中发生了什么事? 应该问问司马颖,不,应该先从司马衷口中打探消息。 司马颖应该不会让司马衷再次册封我,应该会暗中使力,让我再无牵绊,随他离开这座牢笼。 可是,他没有来到入宫,我在深宫内苑,也不好出宫找他。 六月乙卯,齐王司马冏率数十万大军入洛阳,威风凛凛,引起城中一片恐慌。 有宫人在传,雄兵压境,鼓声震天动地,旌旗如林迎风飘扬,甲胄士兵如潮水般涌进城,枪戟森森,银光闪烁。 逆贼司马伦亲党和所置官吏,皆被司马冏诛杀、罢免,京中、宫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手握强兵,一呼百应,司马冏之势无人能及,自封为大司马,加九锡,辅佐朝政。司马颖和司马颙皆受封高爵,拥兵自重。 这日,午膳时辰刚过,这会儿他应该在午歇,我匆匆前往显阳殿。 走在殿廊上,途经花苑,我远远地看见司马冏和司马颖坐在碧树环绕的亭阁中,品茗闲谈。 这司马氏二王,即使是手握重兵的权贵,却也不能无视宫规,公然在宫城内苑闲饮、赏景。但是,如今这局势、这当今圣上,也只能任司马氏诸王得意了。 我灵光一闪,计上心来,避过周边的耳目,轻手轻脚地靠近那亭阁,藏身于碧树后面。 从碧绿枝叶的缝隙间,我看见那二王皆戴远游冠、着绛纱袍,谈笑风生。 八个亲卫站在阁外,手执长戟,面无表情。 “老弟,明日我命人把两个美人送到你那儿,保你三日不想上早朝。”司马冏笑呵呵道。 “敬谢不敏,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司马颖冷冷一笑,毫不客气地回绝。 这齐王司马冏大约三十余岁,是先帝司马炎二弟、齐王司马攸之子,袭封齐王,是司马衷的堂弟,想不到耽于美色。 他不屑地瞪司马颖,端起玉杯,浅啜一口,“你整日愁眉苦脸,让人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老弟,不就是一个女人嘛,你想要哪个绝色美人,我为你寻来,送到你府上。” 司马颖一饮而尽,抬眸盯着对面的司马冏,“我只要她。” “我早说过,那羊献容是陛下的皇后,你身为皇弟,碰不得,要不得。若是传了出去,成何体统?”司马冏越说越气急败坏,“那羊献容真有那么美吗?瞧你迷得神魂颠倒,尽给我司马家丢脸?” “你不明白。”司马颖的眉宇凝聚着恨意、伤色、悔意。 “男女情爱,只是锦上添花罢了,你是亲王,手握强兵,理当关心家国大事,而非儿女私情。”司马冏叹了一声,谆谆教诲,“老弟,我奏请陛下复立羊氏为后,阻拦你带她走,是为了你好。你想想,羊氏已是陛下的皇后,这辈子都是陛下的人,即使她不是皇后,你也不能要她。” “我不理会那么多,我不管……” “陛下是你兄长,你倒说看看,你如何要她?” 原来,是司马冏从中搞鬼,是司马冏! 司马颖站起身,望着花苑的繁盛花事,棱角分明的侧脸有着难言的伤,“我只想带她离开洛阳,与她一起过安宁、平淡的日子。” 司马冏站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头,“老弟,你给不起。这天下不太平,世道艰难,仅仅我们司马家,就斗得你死我活,生灵涂炭。想过平静的日子,痴人说梦。老弟,不是我有意阻扰你,而是,这个女人,你要不起。” 司马颖转身面对他,迷惑地蹙眉,“要不起?” 司马冏拍他的肩头三下,笑道:“听我的话,大丈夫应以家国大事为重。有我富贵的一日,就有老弟荣华的一日。” …… 我没有去显阳殿,转身回昭阳殿。 司马颖终究听从司马冏的劝阻,不再专注于儿女私情,以家国大事为重,放弃了我。 为什么变成这样? 那些温柔、痴心的话语,言犹在耳;那些耳鬓厮磨的一幕幕,历历在目;那些美丽的山盟海誓,刻在心间……可是,给我希望的那个人,放弃了我,从容离去,留下我一人。 六月,日光毒辣,暑热郁燥,可是,夏风竟然这般冷,冷入骨血。 “皇后,入夜了,传膳吧。”碧浅走过来,第三次提醒道。 “我不饿。” “多少吃点儿吧。” “退下。”我从锦榻上站起身,这才发觉四肢发麻、酸疼,差点儿跌倒。 碧浅服侍我就寝,躺在床榻上,手足渐渐冷凉。 司马颖,你终究负了我吗? 强忍着眼中的泪意,我努力不去想那个负心人,不去想那些事,可是,心越来越痛,一**的痛袭来,淹没了我……我不能为不值得伤心的人伤心,绝不能!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辗转反侧,我吩咐碧浅掌灯、准备笔墨,起身抄书。 一行行,一页页,我写得很快,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下笔渐渐慢了,心再无杂念。 一册《史记》,抄了半本,我搁下狼毫,以手臂撑着头,闭上酸涩的眼。 好像眯了一小会儿,我猛地睁眼,摇摇头,站起身,伸伸懒腰,却突然发现,碧浅已不在,前方站着一个人。 我怔怔地看着他,平静的心澜如浪涌起。 深夜来昭阳殿,所为什么事?我应该质问他吗? 司马颖缓缓走来,步履沉重,昏黄的宫灯辉映在他的锦衣轻袍上,他俊白的脸影影绰绰,不显喜怒。 第32章 棋子,利用 他站在案前,我站在案后,中间隔着一张木案,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容儿。”他的嗓音从未有过的低沉,好像压抑着千般情绪,“本王……” “王爷有话,不妨直说。”我自持道,冷着脸。 “本王食言……”他说得异常艰涩,双眸满含歉意,“本王答应过你,却没有做到……” 我站在他身前,等着他的解释,竭力克制着激动的情绪。 司马颖痴痴地看我,魅惑人心的俊眸泛着莹亮的泪光,“容儿,本王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我涩苦地问:“王爷不要容儿了吗?” 陡然,他跨出一步,紧紧抱着我,嗓音悲沉,“要!要!本王怎会不要你?再给本王一些时间,好不好?” “为什么现在不行?”我靠在他的肩头,克制着心头的潮涌。 “因为……时机尚未成熟……”他收紧双臂,好像要将我揉碎。 “何时才时机成熟?”心,一寸寸地冷。 “本王会尽快,容儿,本王不会不要你……只是眼下洛阳局势不稳,你毕竟是皇兄的皇后。”他语声沉沉,似有浓浓的情绪。 我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想从他的眼眸深处望进他的内心,想看清楚他的心,可是,我只看到他眼中小小的人影,别无他物。 司马颖的手指抚触着我的娥眉,潋滟、漆黑的眸交织着层层叠叠的情愫,“无须多久,本王会带你离开洛阳,到邺城,或者到成都,谁也不会打扰我们,容儿,好不好?” 虽然早已猜到他会说出这番话,心,仍然一寸寸地往下坠。 我违心道:“王爷是陛下皇弟,手握重兵,理当以家国大事为重,儿女私情暂抛一旁,容儿可以等。” 他展眉一笑,“本王知道,你会体谅本王的。” “夜深了,王爷滞留宫中多有不便,尽早出宫吧。” “本王无眠,这才私自进宫瞧瞧你。” 司马颖揽过我,拍拍我的肩背,半晌之后转身离去。 那一丝温暖,随着他的离去而消失。 他曾经带给我的温暖,终究烟消云散,终究被他自己弄散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泪珠终于滑落,心,悲酸地痛。 …… 司马衷还下了一道特别的旨意,齐王司马冏、成都王司马颖和河间王司马颙可以自由出入宫城,除了后宫内苑,其余地方都能踏足。如此隆宠,震惊朝野。 因此,这三王时常在下朝后、商议政事之余,在宫中耍刀舞剑,甚至耍到天子寝殿附近,引起朝野侧目。 这日午后,我坐在廊下,呆呆地看碧池中亭亭玉立的荷花,忽然间狂风大作,天色阴霾,惊电闪闪,雷声隆隆,不会儿就下起倾盆大雨,风雨雷电交加。 “皇后,这夏日雷雨太大了,回寝殿吧。”碧浅劝道。 “你看,那碧绿的荷叶上水珠滚动,多好看。”我在想,那荷叶遭受大雨的侵袭,为什么不会沉下去呢? “那荷花在风雨中亭亭玉立,雨濛濛,风飒飒,也很好看。”碧浅莞尔轻笑。 “是啊,真好看。” “风太大了,雨都飘进来了,若是淋湿了,仔细着凉。” “你回去拿伞吧,我再看会儿。” 碧浅说立即回来,要我在这儿等她,我看着风雨肆虐中的荷叶、荷花,忽然觉得,就算风雨再大,它们也不会折腰,秀绝而柔韧。 我伸出手,从檐上飞落的雨珠落在我的掌心,冷冷的,有点疼。 掌心水花四溅,像是一朵水花清新地绽放。 “小时候你总是喜欢这样玩。”一道疏朗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有点熟悉,有点久远。 “十岁以后,你就不再这么玩了。”说话的男子走到我身前,望着我笑。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敢置信,惊喜得说不出话。 母亲过世后,我就不这么玩了,因为,母亲常常与我这样玩,母亲走了,我就孤身一人了。 他的肩头被雨打湿了,头发也染了雨丝,他还是他,只是比以往多了三分成熟、稳重。 我轻轻笑起来,“表哥。” 真好,表哥没有死,我还有表哥,我不是孤单一人。 孙皓微微皱眉,抬手轻触我的鬓发,转而落在我的肩上,“气色不好,这些日子很苦吧。” “我很好,表哥,孙家、羊家所有人都……为什么你没事?你躲在哪里?”我焦虑地问。 “我慢慢与你说。”他从容道。 来到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表哥缓缓道来。 三月,三王兴兵讨伐司马伦,他觉得事态严重,就向外祖父、外祖母进言,请他们回泰山南城颐养天年。他们同意了,其他人却不愿离开繁华、富贵的洛阳,于是,他护送外祖父、外祖母去泰山南城,安顿好他们后才回京。听闻司马伦一党、孙羊两家皆被诛杀,他不敢进城,躲在乡下,待京中稳定些再回来。 前几日,他乔装进城,受到右卫将军的重用,现今已是负责宫禁宿卫的殿中将军。 “宫中不少人认得你,万一被人认出你是孙家人,那如何是好?”我担忧道。 “孙皓已死,如今的我,容貌已毁,叫做杨护。”孙皓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东西,贴在左脸,那半张脸立即变成被大火灼烧过的样子,丑陋不堪。他淡淡一笑,“平时,我乔装成这样,再以鬓发遮掩伤疤,就不会吓到人,也不会被人认出。” “表哥,你为什么进宫?”我很难过,俊朗的表哥竟然变成这副鬼模样。 “容儿,我答应过姑姑,一辈子护你周全。”他拍拍我的手,“你在宫中,我就在宫中。” 他这般痴心长情,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表哥,我不希望你为了我不顾自己的幸福。” 他的眉宇流露出坚毅之色,“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 回到昭阳殿,碧浅端来热茶和点心,孙皓吃了一点,道:“对了,我听闻,三王兴兵讨伐,赵王司马伦兵败,有一事很蹊跷,成都王在宫中有内应。” 心猛地一跳,我尽量以平稳的嗓音问道:“你从何处听来的?那内应是什么人?” “我夜间巡守时无意中听说的,据河间王的部将说,成都王在宫中安排了耳目,宫中、京中发生何事,赵王司马伦有何动静,成都王立即就知道,了如指掌。”他所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让我心惊肉跳,“赵王称帝,成都王知道后,立即命人传信给齐王、河间王。那部将还说,成都王不想带头兴兵讨逆,以免落人话柄,就故意让部下泄露机密,如此,齐王就会第一个起兵。” “那内应是谁?”我故意问道。 “不知道。”孙皓又道,“河间王赞成都王厉害,竟然在宫中安排耳目,了解京中形势,取得先机。” 我用飞鸽传书给司马颖传信,目的是为了让他及早做准备,率军攻进洛阳,带我离开。却没想到,在旁人眼中,竟然变成这样。 禁不住想,在司马颖的心目中,我是耳目、内应吗? 孙皓告辞,我看着他孤单、萧瑟的背影,心中怅惘。 …… 谁在喋喋不休地说话?吵死人了! 我猛地惊醒,这是男子的声音,奇怪了,我的寝殿怎么会有男子? 忽然发觉,四肢被绑着,口中塞着粗布,眼睛蒙着黑布,我躺在地上,只听得见说话声。 我凝神细听,其中一道清朗的声音属于司马颖。 “皇叔,你意思是,司马冏也有觊觎之心?”司马颖惊异道。 “这还不明摆着吗?”这人的声音略微沙哑。 让司马颖称为皇叔的,如今在京中的只有司马颙。司马颙是宣帝司马懿弟弟司马孚孙,与先帝司马炎同辈,是司马衷与司马颖的堂皇叔。 司马颙恨恨道:“司马冏独揽朝政,朝臣早已不满;对陛下没有臣下之礼,甚至对陛下呼来喝去,不将陛下放在眼中,好像他才是皇帝。” 司马颖有意问道:“那皇叔以为,我们应当如何?” “静观其变,让他引火**。”司马颙的声音显得阴险狡诈,“他有狼子野心,我们就让他在洛阳只手遮天,待他得意忘形之时再给他迎头痛击。” “皇叔意思是,我们离开洛阳?”从声音听来,司马颖好像对目前的局势、对司马冏的了解并不够,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这么蠢的人,应该是装的。 “你不是在宫中有耳目吗?”司马颙笑得奸险,“你好好利用这颗棋子,我们才能占得先机。” “我不想再利用她。”司马颖生硬地回绝。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既已利用过一回,利用第二回、第三回又如何?”司马颙不屑道,“你不会爱上一颗棋子吧,章度(司马颖的字),成大事者,不能为儿女私情牵绊。” 棋子? 棋子! 利用? 利用! 不想哭,可是,泪水不可抑制地流下来,流下来…… 不想痛,可是,心痛如割,仿佛有一柄匕首刺入心口,一下下地刺着,永不停歇…… 第33章 不堪的真相 原来,只是利用而已。 原来,所有的海誓山盟、所有的痴心长情,都是假的。 我只是一颗棋子。 竟然这么蠢、这么笨,会相信一个从未深入了解过的人。他只是会弹秦琵琶,会奏《越人歌》,只是看见过我小时候狼狈的样子,我就认定他,喜欢他,世间还有比我更蠢的人吗? 谁将我绑了去,谁有意让我听见司马颖和司马颙的对话,如何回寝殿的,被谁带回来的,我一概不知。只记得,悲伤、心痛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有人狠击我的后颈,我就晕了。 是谁要我知道这个不堪的真相? 但是,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司马颖只当我是一颗可利用的棋子。 在金谷园,他追我到凉台,摘下面具,表露身份,只为引我上钩。在那酒家,他对我说那番痴情刻骨的话,做出那种种长情的姿态,只是为了让我爱上他,就可为他传信,将宫中、京中所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他。回京后,他带我去华林园,给我一场浪漫、旖旎的夜游,只是为了牢牢抓住我的心,让我继续为他“效力”。 我为什么这么蠢?为什么这么容易相信他? 碧浅瞧出我面色有异,关心地问:“皇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语,呆呆地望着那高空中无拘无束的飞燕。 “皇后,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会好受点。”她急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开解我。 “奴婢求你了,皇后这样自苦,奴婢瞧着比你还难受。再困难的事,也有法子解决。” “皇后,是不是和成都王有关?” “皇后,表少爷来了。” 轻缓的脚步声在我身侧停止,我一动不动,“碧浅,去沏茶。” 孙皓站到我身侧,沉缓道:“这几日你闷闷不乐,究竟为了何事?” 我转过身,看着他乱发遮脸的模样,忽然间明白,这世间,只有表哥待我最好,全心全意地待我,留在我身边护我周全。我眨了一下酸涩的眸,“没事了,表哥,我还是以往的容儿,任何人都不可信,只信自己。” “也不信我吗?”他自嘲地问。 “除了我自己,表哥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希望,你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容儿。”孙皓身着武将官服,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正气与硬朗,“这才是我心目中坚强的容儿。” 我淡淡一笑,心头的苦涩,唯有自己知道。 …… 孙皓说,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都推功于齐王司马冏,让齐王继续坐大,成为权倾朝野、风头无两的亲王,统摄朝政,自由出入宫禁,履剑上朝、入天子寝殿,谁也不敢拦阻。 不日,司马颖以母疾为由,奏请回归藩国侍奉。司马冏准奏,命他继续镇守邺城。司马颙也率军离京。 六月十六日,司马颖离京。 前夕,在孙皓的掩护下,我乔装成宫娥,来到华林园。 宫灯撤了,小阁的纱幔也撤了,仿佛那妖娆的一夜、那旖旎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踯躅石径,暖风吹拂,枝梢沙沙地响。 广袂随风轻扬,我竭力忍着眼中翻涌的泪水,不让自己为那个负心人哭。 圆月皎皎,嵌在广袤的夜幕上,与我一样,孑然一身。月华如凝乳,整个华林园仿佛飘拂着着一袭无边无际的白纱,为夜色添了三分神秘、二分纯净。 走着,走着,不经意地抬头,前方站着一个男子。 着一袭白锦轻袍,戴一顶白玉冠,他长身而立,宛如月下聚雪,广袖与袍摆随风轻摆,仿似不是凡尘中人。 我应该立即转身逃离,可是,双足定住了。 即使他欺骗我、利用我、负了我,我仍然放不下他,仍然为他心痛。 原来,早已泥足深陷。 司马颖快步走来,一臂揽我入怀,“本王知道,你会来。” “王爷自重。”我推开他,寒声道,“夜深了,我该回宫了。” “不许走!”他握着我的手腕,箍着我的身,任我如何挣扎也挣不脱,“既然来了,本王就不让你走。” “王爷,我是你皇嫂。”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我拼了全力挣开,气喘吁吁地瞪着他。 “容儿,你我之间究竟怎么了?”司马颖无辜地看我,有些着急。 “王爷该以家国大事为重。”我不想再被他蛊惑,转身逃走。 他追上来,扣着我的双臂,大声质问:“你说清楚,本王要你说清楚!” 我清冷地笑,斜睨着他,“该说清楚的是王爷。” 也许他受不住我这样冰寒的目光,他面色一变,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我也盯着他,四目相对,目光静止,唯有风过树梢,广袂相触。 这个器宇不凡、姿容俊美的成都王,以秦琵琶、《越人歌》和多年前的往事令我爱上他,心甘情愿地被他利用,是我咎由自取。 “容儿,下一次进京,本王一定带你一起离开洛阳。”司马颖信誓旦旦地说道。 “一颗棋子罢了,无须王爷费心、费神。”我弯唇一笑,笑得无比开心,心涩涩地痛。 “你说什么?”他眉宇紧攒,流露些许惊色。 “王爷当我是棋子,还是耳目,或者是内应?”我自嘲地笑。 他没有回答,眸光惊异。 我陡然怒问:“你敢否认,你从来没有利用过我吗?” 撕心裂肺,夹杂着所有的怒、怨、痛。 司马颖仍然不语,忧伤地看着我,那双亮若星辰的眼眸承载了太多情绪,复杂难懂。 心头的怒火越来越旺,我又喝问:“你敢否认,你从来没有骗过我吗?” 眼中蓄着的泪水不争气地落下,落在暖风中。 良久,他低沉了嗓音,有点颤动,“本王不否认,可是……” 我扬掌,狠狠地掴他的脸,“啪”的一声,清脆得令人心颤。 他一动不动,并无怒色,急于解释道:“容儿,虽然本王骗过你……” “从今往后,我只是你的皇嫂,你我之间再无任何瓜葛。”我怒目而视,转身逃走。 “容儿……容儿……”司马颖悲痛地叫着,一声又一声。 他没有追上来,即使追上来,我也不会原谅他。 那个谪仙般的男子,那个深入我心的男子,不再属于我了。 …… 我抱恙在床,卧榻数日才慢慢好起来。 碧浅衣不解带地照料我,我病好了,她却病怏怏的,我命她快去歇着,她才不情愿地去了。 孙皓每日都来探视我,不过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宽慰我几句,让我不要胡思乱想。 宫娥将小榻搬到后苑殿廊下,好让我晒日光、赏夏花。 日光不那么毒辣了,日薄西山,残阳如血,红艳艳的云海仿似平静得波澜不兴,又似翻涌不息,那抹余晖为这宫墙染上妖艳的血色。 司马衷的声音传过来,我站起身,他正巧来到后苑,蹦跳着过来,“容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叫朕好找。” “陛下有什么事么?”我淡淡地问。 “朕方才听闻你身子不适,怎么了?传太医了吗?”他关心人的时候,也是一副傻傻的样子。 “太医瞧过了,今日已经好了,陛下无须担心。” “太好了,容姐姐,听闻华林园的荷花开得很好,明日朕要去华林园游玩,你也去散散心吧。” “不了,陛下和碧涵一道去吧。” “哦,容姐姐真的不去吗?”司马衷失望地皱眉。 “臣妾喜欢荷花,不如陛下为臣妾摘两支荷花吧。”我转念一想,就这么应付他了。 他拍手叫好,兴奋道:“这个主意好,那容姐姐就好好歇着,朕一定摘两支荷花送给容姐姐。” 我目送他离去,心想着,或许,如他这般失智,无忧无虑,没有烦恼,没有负担,也没什么不好。 次日,御驾前往华林园,宫中宿卫抽调了一半护驾,碧浅说表哥也被调去了。 早晨的日光还没那么毒辣,我四处乱走,没想到来到宫中最偏僻的西北角。 这里的宫殿、屋宇破落斑驳,到处都是蜘蛛网,先帝朝那些被废、被冷落的嫔妃就住在这里。司马衷践祚,先皇后贾南风悍妒,不容嫔妃,司马衷也就只有一个皇后了,这些殿宇倒是荒废了。 看了一圈,我往回走,忽然,身后好像有轻微的脚步声。 正要回头,后颈一痛,我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发现身处的地方竟然是那间竹屋。 刘聪![^*] 我弹身而起,立即来到屋外,看见他坐在屋前阶上。 “醒了?”他头也不回地说道,脚边有一埕酒,酒坛空了。 “你绑我出宫做什么?”脑中转过数念,我问。 “你是不是应该问我,我为什么没有随成都王回邺城。”刘聪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下。 “你想说就说。”我坐下来,立即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他身穿灰袍,衬得脸膛更黑,面无表情地看我,“我向成都王提议,我在京中滞留一些时日,为他打探京中消息,尤其是齐王的动静。” 想起华林园那夜他阴鸷的目光、阴沉的面色,我毛骨悚然。 第34章 凌辱 他剑眉上挑,又道:“上次我回京,也是为成都王打探消息,暗中部署。” 我明白了,难怪了。他是司马颖麾下右积弩将军,理该随军,却数次滞留洛阳,必定是司马颖命他在洛阳打探消息、暗中部署。而初次相遇的那次,只怕也是如此。 “容儿,你再仔细考虑一下,我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刘聪的眼色慢慢变了,分明动情了。 “我已为人妇,你又何必执著?”我意兴阑珊地苦笑。 “我执著,是因为,我放不下你。”他握着我的双肩,嗓音沉得暗哑,“多月来,我一直对自己说,不要再想你,忘了你,可是,每日每夜,你总出现在我眼前,宛如刻在心中,你教我如何忘了你?” “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你不要浪费心思在我身上,你明白吗?”我苦口婆心地劝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刘聪的声音陡然提高,剑眉上竖,“我知道你喜欢成都王……当我看见你依偎在他怀里,看见你与他拥吻亲热,你知道我多么痛、多么恨吗?我恨不得杀了你们!” 顷刻间,他的脸布满了浓烈的戾气,就像一只猛豹看见猎人抢走了它的猎物,仿佛下一刻就纵身扑过去。 我静静地问:“也许,就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你才会这般执著。” 他重声道:“不是!” 缓了片刻,他无比郑重地说道:“我对你一见钟情,是因为你的容貌,因为你的出身,更因为你是我刘聪一直想要、却遇不见的女子。” 我不明白,他面上的戾气慢慢消失,“初相见,我倾心于你的容貌与眼眸;第二次,我被你刚烈的性情吸引;第三次,我们在这里相处一夜一日,骑马,捉鱼,烤鱼,烤鸡翅,我看得出,与我在一起,你很开心,我的心也彻底沦陷。容儿,你看似柔弱、脆弱,实则勇敢、坚强、刚烈,正因为你的独特性情,我被你深深地吸引。只要你随我离开洛阳,我刘聪此生不负。” 深情入骨,情意深重,刘聪这番话出自肺腑,真诚无欺。 这么好的男子,许诺此生不负,或许我应该跟他离开,从此天高地远,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但是,奈何我只是感慨他的情意,却无法接受他。只因,深入我心的那个男子,此时此刻还无法拔除。 我诚恳道:“我只有一颗心,你让我怎么办?刘聪,我无法勉强自己,更无法酬谢你什么,我只能说,抱歉,希望你明白。” “成都王那样对你,你还想着他、念着他?”刘聪陡然怒吼,十指用力,握得我的手臂很疼,“他只当你是一颗棋子,欺骗你的感情,利用你为他获取京中消息,你为什么还爱他?他究竟有什么好,让你念念不忘?” “原来是你。”我早已猜到,可能是他绑了我,好让我知道真相,对司马颖死心;此时听他说来,还是震动。 “是!是我绑了你,我要让你看清楚他的真面目!我不希望你被他欺骗、蒙蔽,还依偎在他怀里!当我看见,你对着他笑,主动吻他,献出自己的一切,你知道我多么心痛吗?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多么痛……我多么恨,恨不得杀了自己,恨不得一掌打死你,一剑杀了他……”他厉声道,吼声渐渐变成悲鸣,厉色与悲伤交织在眼中,令人动容。 “放开我!”我激烈地挣扎,他疯了,一定疯了,匈奴男人太可怕了。 “他那么伤害你,你还爱他?”他的右手扣着我的脖子,一字字地说道,咬得很重,像要将牙齿咬碎。 “是!”我气疯了,这恐怖的男人太可恶,“放开我!” 刘聪瞪着我,微扬着脸,双眼睁大,布满了乖张、邪戾之气,很吓人。 咽喉处越来越紧,他的右掌越来越用力,扼得我气息滞涩,很难受。 我掰开他的手,掰不开;推着他的胸,推不开;抓他的脸,抓不到……我不反抗了,任由他扼死我,这样也好,干净了,解脱了…… 缓缓闭眼,我看见他的手臂隐隐发颤,他的眼睫隐隐发颤,他的目光隐隐发颤,他的黑眸涌上血色。 “说!你不再爱他!心中只有我!”刘聪面目扭曲,暴戾骇人。 我轻轻一笑,闭眼,喘不上气,四周的天籁之音慢慢消失,临死前一刻,这个世间宁静迷人。 咽喉一松,我剧烈地咳着,半晌才舒服些。 却发现,腰间的帛带松了,我大惊失色,“你做什么?放开我……” 他以帛带绑住我双手,将我压倒,撕扯着我的衫裙,我疯狂地挣扎,大叫:“你疯了!” “我是疯了,被你气疯了!”刘聪一掌制住我的手,一手解衣,这张脸,再也不是寻时的神色。 “不要这样……我们好好说……”我强迫自己冷静,寻思着以柔克刚应该可行。 “你伶牙俐齿,巧言令色,不要妄想我会被你三言两语所迷惑。”他将灰袍扔在一边,扯下我的贴身丝衣,一双血眸忽然一亮,俯首吻下来。 湿热的唇舌在我身上滑行,吮着脖颈,啃着锁骨,吻着每一寸肌肤,留下一处处火热。 我惊恐地扭着、抗拒着,不停地叫着、求他,他充耳不闻。 他邪气一笑,俯唇勾吻,我尖叫:“好痛……刘聪,放开我……只要你放过我,我会试着接受你……” 刘聪抬起头,眼中欲色分明,“既然如此,就从成为我的女人开始接受我。” “你混蛋!” “这才是你的真性情。”他低低一笑。 蓝空在上,竹板在下,夏风越来越热,日光越来越毒辣,刺人眼目;远处的小河淙淙地流淌,近处的小鸟啾啾地叫着,在这空旷的野外,他竟然在屋外凌辱我! 刘聪吻我的娥眉,轻柔如风,眼睫,鼻子,双唇……温柔得好像担心碰坏了,这一刻,我重重地咬。顷刻间,血腥弥漫。 他眉宇紧皱,冷硬的脸膛风起云涌,以强悍之势蹂躏我。 血气越来越浓,我知道,是他唇上的血。 不!我绝不能让多年前的一幕再次重演!绝不能! 怎么办?如何阻止他?他好像变了一个人,软硬不吃,我如何令他放过我? 我疯狂地挣扎,拼尽所有力气也无法推开这座大山。 刘聪的眼中似有火花爆开,陡然间,他挺进我的身,那种瞬间被充实的怪异与涩痛令我全身僵硬,那种时隔四年的撕裂之痛,令我崩溃。 我惨叫,无力地摇头。他沉声安抚,轻抚着我的额头。 四年前,被那个亡命之徒强行毁了清白之后,我发誓,此生此世绝不再让人用强。 可是,我手无缚鸡之力,无力自保,四年后,那惨烈、屈辱的一幕再次发生。 欲哭无泪。 不!我不能哭!我羊献容发誓,就算被凌辱、被欺负,也绝不在人前软弱! “容儿,此生不负,假若有违此誓,我刘聪不得好死!”刘聪轻捏我的下颌,迫使我看他。 我闭上眼,冷漠以对。 他真心爱我,他对我的情足可令人感动。但是,他还伤了我。 我不会寻死,也不会求饶,更不会流泪,我会记住这一次所遭受的辱与痛,有朝一日,十倍、百倍地偿还给他! …… 四年前,在泰山南城的郊野,被那个亡命之徒毁去清白之身;四年后,在洛阳郊外的竹屋,被这个匈奴男子强行占去。母亲,这一生,容儿就无法避免这些屈辱吗? 刘聪将我抱回屋中,一起躺在硬木床上。 他宽肩窄腰,长臂长腿,身板紧实,尤其是长着一撮胸毛的胸膛,结实得像是铜墙铁壁;黝黑的肤色发出一种独特的幽暗光泽。他侧身躺着,勾着我的腰肢,面无倦怠之色,愉悦地笑,“容儿,今晚我们离开洛阳,好不好?” “皇后失踪,你以为齐王不会派人寻找吗?你以为出城很容易吗?”我鄙薄地睨他。 “你不见了,齐王必定会阖宫搜查,也会派人在城中秘密寻人,但不会大张旗鼓。”刘聪寻思道,“我有法子出城。” “什么法子?”我面不改色地问。 “到时你就知道了。” 他冷毅的脸洋溢着幸福、笃定的微笑,仿佛永远拥有了我,好像我成为他的女人已成事实,无法更改。他抚触着我的娥眉,缓缓下滑,来到唇瓣,轻轻摩挲,怜惜而情深地看我。须臾,他俯首,含着我的上唇。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我眸光一转,略作回应,他愣了一下,开怀低笑。 片刻之间,轻吻变成了热吻,柔和变成了热烈,你情我愿的吻变得缠绵炽热。 对于我的转变,刘聪没有怀疑,反而开心得像个孩子。 “我就知道,你一身傲骨,必定不会把自己交给那无能皇帝。”他粗糙的大掌轻轻爱抚我的身,从细肩下滑至侧腰、小腹,“肤如凝脂,欺霜赛雪,温香软玉,世间最美、最高贵的女子,是我刘聪的女人。” 原来,他以为我还是清白之身,我痛,他就以为我还是处子。 恨,一点一滴地聚集;火,一簇一簇地点燃。 屈辱在心。 第35章 皇后有喜 刘聪以为强占了我,我就会乖乖地跟他走。 他去弄吃的,我立即穿衣,骑上他的骏马回宫,等他回来发现我消失不见的时候,我已经身在昭阳殿。 虽然被你用强得到我的身,但我不会是你刘聪的女人,这辈子,你都别妄想! 此前我不讨厌他,此后,我恨他! 所幸,他没有进宫质问我,也许是被什么要事绊住了。 据说,齐王司马冏遣人追到邺城,认命成都王司马颖为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录尚书事,加九锡,入朝不趋,履剑上殿。 司马冏这么做,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司马颖接受大将军封衔,辞掉九锡殊礼,上表国朝,乞米十万以赈济阳翟百姓。又造八千棺木,收敛安葬在黄桥一役阵亡的将士,并表彰其家,加两级优待。 听闻有关他的事,我尽量不去想,决定将他从心中拔除;刘聪加诸我身的凌辱与心中的痛恨,我也压在心底,暂时不去想。我尽量让自己过得清心、静心,但是,碧浅和表哥还是瞧出我有心事,总是劝我想开些,让我到花苑和华林园散心。 最热的夏季终于过了,暑气渐消,秋风乍起。 仿佛一夜之间,灿烂的夏花飞落枝头,凋零落地,任人践踏。 八月底,那飞鸽带来司马颖的书函。 他在信中道出原委,去年五月,他秘密回京,打探京中消息,联络部属,听闻孙秀为外祖父做寿,就戴着半张银色面具,扮作达官贵人的朋友来外祖母的寿宴。他说,他的的确确惦记我十一年,在寿宴上与我重遇纯属偶然,虽然当时他对我并无多少男女之情,但是他确实牵记我十一年。我嫁给司马衷后,他听闻消息,再次秘密回京,只为见我一面,也许,早在那时候,他就对我动情了,只是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心。 有意接近我,引我爱上他,然后利用我,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他传信,但是,今年四月入京,他才发现,他喜欢我,放不下我。可惜,我是皇后,是他的皇嫂,这叔嫂关系,是他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逾越的人伦纲常。 他发誓,一定会想法子破除这叔嫂关系,一定会带我离开洛阳,堂堂正正地与我在一起。 最后,他希望我原谅他,不原谅他也无碍,他会竭尽平生所能,补偿以往对我的欺瞒与伤害。 看完了书函,我让碧浅收起来,放在寝殿中,但不要让我知道藏在何处。 此后,每日都会收到一封书函,司马颖在函中倾诉衷肠,深情厚意力透纸背。 我从未回信,看过后就把书函交给碧浅。 九月,一场秋雨一场凉,秋风瑟瑟,黄叶铺地,一地金黄。 一日,表哥对我说,近来碧涵有些奇怪,整日闷在屋里,也没去显阳殿服侍司马衷,许是抱恙在床。 我让碧浅打探,两日后,碧浅回禀,服侍碧涵的宫娥说,碧涵的信期延迟了半个月。 心中一动,我带着太医来到碧涵住的小殿,碧涵正在床榻上吃粥,见我直闯,惊得米粥洒了。 两个宫娥立即换了一套褥子、锦衾,然后扶着碧涵躺下来,我示意太医去视诊,就算碧涵不肯让太医把脉,也不敢当面顶撞。 宫人都退出去,寝殿中只剩下四人。 把脉后,太医禀道:“皇后,是喜脉。” “碧涵这胎,劳烦李大人多多费心,若有不慎,仔细牵连无辜。”我缓缓道。 “是,微臣定当竭尽所能,为碧涵姑娘安胎。”李太医连连点头。 “碧涵这胎,是龙种,不过眼下齐王权倾朝野,吾不想陛下的子嗣有何不测,你明白了吗?” “微臣明白,微臣定会守口如瓶。” “如有泄露,大人的亲人便如蝼蚁,死不足惜。”我放言威胁。 “皇后放心,微臣不会泄露半句。”李太医信誓旦旦。 我让他下去煎药,接着看向惊惶不安的碧涵。她面色苍白,下颌尖俏,显得一双灵秀的杏眸比以往大了,想必是怀孕后胃口不好、膳食不进所致。 碧浅责怪道:“碧涵,有喜了,为什么不向皇后禀报?瘦成这样,怎能保得住胎儿?” 碧涵低垂着螓首,眼珠滴溜溜地转,“奴婢不知怀孕了,以为感染风寒,躺几日就好。” 我知道,她隐瞒身孕,是因为,一旦我知道了,有可能会杀了她腹中孩儿,有可能会在她生养后抢了她的孩子。她想保住孩儿,借此保住荣华富贵,说不定还可以得到名分地位。 “皇后,孩子是无辜的……”碧涵坐起身,凄苦地求道,“奴婢恳求皇后手下留情。” “碧涵,当初我就说过,只要你诞下一男半女,我会奏请陛下,册封你。” “真的吗?”她双眸一亮,欣喜道,“奴婢一时糊涂,做错了事,奴婢以为皇后不管奴婢的死活了。” “我答应过你,不会食言。”我坐在床沿,轻拍她的手,“你好好养胎,若能诞下男孩,我会尽力把你的孩子捧上太子之位。只不过,你腹中龙种,绝不能让人知道,必须秘密行事。” “为什么?”碧涵迷惑地问。 “眼下齐王独揽朝政,虽然已册立皇太孙,但齐王会允许陛下再有皇子出世吗?” “皇后说的是,奴婢糊涂。” “此处人多眼杂,势必会泄露风声,稍后你搬到昭阳殿的偏殿,我让碧浅帮你,嗯?” 我盯着她,眸光清冷。 她愣了片刻,眨着无辜的眸,缓缓地颔首。 …… 两日后,我对司马衷说,我有喜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他激动得就像个孩子,在寝殿中奔跑,欢呼大叫:“容姐姐为朕生孩子了……朕要做父皇了……太好了……” 宫人看着兴奋得忘形的司马衷,忍俊不禁,掩嘴偷笑。 “朕什么时候才能当父皇?孩子什么时候长大?”他拉着李太医的衣袖,问出令人喷饭、无奈的问题。 “陛下,皇后十月怀胎,小皇子才能呱呱坠地,出世后大约一年才开始学语,那时陛下再教小皇子叫‘父皇’。”李太医耐心道。 “哦,朕知道了。”司马衷笑得合不拢嘴,“小山,赏李大人。” “谢陛下。”李太医随着小山退下。 “陛下,臣妾乏了,想歇一歇。”眼见司马衷奔过来,我连忙道,他在这里,大声吵闹,想静一静都不能。 “哦,那容姐姐好生歇着,朕先回去了。” 司马衷脸上的笑容来不及隐藏,凝固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丝的落寞。 碧浅送他出去,回来后,不解地问:“皇后为什么假扮怀孕?” 我走到窗前,凝眸望着窗外在风中飘飞的落叶,道:“我毕竟是皇后,陛下不留宿昭阳殿,我也不去显阳殿,宫中人多眼杂,势必有人猜到我与陛下只是挂名夫妻。” 碧浅明了地点头,“皇后借怀孕告诉所有人,皇后与陛下是名副其实的夫妻。只要碧涵生下一男半女,到时就是皇后的孩子,谁也不敢质疑皇后了。” 其实,这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我必须防着齐王司马冏。 司马冏是司马衷的堂弟,独揽朝政之余,很快就显露出好色、淫逸的本性。 表哥说,司马冏在王府夜夜笙歌,与众多美姬、侍妾浸淫酒池肉林,甚至一夜连御数女,淫荡荒唐。 我有孕,也许他就不会打我主意。 其三,大晋皇后有喜的消息一传出去,司马颖、刘聪就会知晓。司马颖会作何感想,我不想理会;刘聪是否认定我腹中的孩儿是他的种,我也不理会,我只要他们知道,我已是司马衷名副其实的妻。 “皇后放心,服侍碧涵的宫娥,是奴婢安排的,奴婢会时刻盯着。”碧浅道。 “嗯。”我点点头,“那偏殿禁止任何人出入,去传表哥来一趟。” 不久,孙皓匆匆赶来,正想行礼,我连忙道:“表哥,无须多礼。” 他腰悬宝刀,清俊的脸膛被乱发遮掩,微微绷着,眉宇之间似有愁色。 我知道,他应该听宫人说起我怀孕一事。 “表哥,李太医说,是喜脉。”我站到他面前,观察着他的反应。 “哦。”他愣了半晌,眼眸才眨了一下,“恭喜。” “有喜脉的是碧涵,不是我。” “哦……你没有身孕?”孙皓又惊又喜地问,激动得握住我的手腕。 我颔首,微微一笑。 他有点尴尬,放开我的手,雀跃道:“我就知道,你会保护好自己的。” 保护好自己? 心头苦涩,我眨眸道:“表哥,我让碧涵住在偏殿,禁止任何人出入,你指派两个可靠的人守着,若有人硬闯,或是碧涵有什么动静,立即跟我说。” 孙皓坚决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放心,我不会让碧涵生事的。” 我看他身上穿得单薄,嘱咐道:“天凉了,表哥保重,当心染了风寒。” 他说自己会当心的,过了片刻,他欲言又止,终于鼓起勇气道:“容儿,眼下孙羊两家已经……其实你不必留在宫中,大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们可以回泰山南城,和祖父、祖母团聚。” 第36章 我对你只有恨 是啊,没有人逼我当皇后了,我也不必再背负家族兴衰荣辱的重担,即使我逃走,应该也没有人会追缉我。我想过,假若部署得好,我完全可以离开洛阳,回到泰山南城,过平淡、宁静的日子,总比在宫中无依无靠、身不由己、受人欺负强百倍。 当司马颖离开洛阳、我卧病在床的时候,我真的这么想过。 只不过,数日后,我就被刘聪绑出宫,被他欺负了。 眼下我也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开,可是,为什么我无法果断地做出决定、毅然离开? 是因为还无法对司马颖忘情,还是因为对刘聪的恨? 我不知道,摸不准自己的心。 “表哥,我不想连累外祖父和外祖母。”这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无论你有何决定,我都会在你身边。”孙皓沉沉道。 …… 司马颖的书函还是一封封地传来,每次看着他的字、他的纸上深情、他的惭愧悔恨,我就会想起那些美好的回忆,那情意绵绵、旖旎温柔的一幕幕带给我无尽的伤痛与折磨。 每次都发誓不再看他的书函,却总也克制不住,还是看了。 一看,就会心痛。 眨眼间,秋天过了,冬寒来了,百花凋零,花苑萧瑟,飞屑漫天飞舞,一片凄迷。 宫城北角有一处温泉眼,先帝命工匠建造了一个专供自己与后妃温泉暖汤沐浴的小殿,叫做“仙泽殿”。近年来,先皇后贾氏专政,诸王乱政,司马衷又是失智的帝王,这“仙泽殿”便废弃数年。 有一日,我无意中发现这个沐浴的好地方,便让工匠和宫人清理打扫,让太医看过温泉水,确定没有问题,这才时常来仙泽殿沐浴。 这日黄昏,吃了点心,我避过耳目,披上风氅,戴上风帽,来到仙泽殿泡温泉。 表哥指派给我的四个护卫守在殿前,两个宫娥在殿门处候着,碧浅在一旁服侍。 我浸在温热的汤泉中,微闭着眼,全身舒张,四肢放松,享受温汤带来的舒适与惬意。 这里很安静,无人打扰,仿佛整个世间只有我一人,没有烦忧,没有心事,脑中空空如也,却很实在。 忽然,外面有动静。 “奴婢去瞧瞧。”碧浅警觉道。 “去吧。”我准备起身,外面不知道是什么人乱闯。 我以绸巾擦身,殿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轻响,好像是脚步声,又像是闷哼声。 心跳加速,我预感不祥,取了纯白中单穿上,就在这时,碧浅叫了一声,“皇后……” 此后,再无声响。 她大叫一声,必定是向我示警,我手忙脚乱地穿衣,紧张不安。 来过这里七八次,都平安无事,为什么今日就发生意外?究竟是谁硬闯? 齐王司马冏。 我看见,他大摇大摆地闯进来,身着亲王袍服,披着大氅,脸上洋溢着yin荡的笑。 “王爷来这里做什么?”我明知故问,竭力稳定心神,以衣袍遮着腹部。 “皇后真会享受,这么美妙的地方,本王怎能不来瞧瞧?”他步步紧逼,肆无忌惮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王爷就好好瞧,吾先告辞。”我绕道出殿,离他远远的。 “皇后怀了龙种,应该有三个多月了吧,为什么你的身子还这般纤细?”司马冏一步步靠近我,“难道皇后这龙胎是假的?” “三个多月,自然还瞧不出来。”我竭力冷静,陡然喝道,“不许过来!” 他在我前面五步远止步,摸着下巴,阴邪地笑,“不施粉黛,散发赤足,这模样比穿衣的时候更加艳光四射、惹人怜爱,这才是真正倾国倾城的美人。” 我怒道:“吾是皇后!” …… 司马冏好似听了一个笑话,狂妄地笑起来,“在本王眼中,只有美人,没有皇后。” 他快步上前,我从衣袍中抽出早已备好的匕首,对准他的胸口,他硬生生地止步,慑于我手中锋利的匕首,不敢上前半步。 “放下匕首!”他阴沉地瞪我,“否则本王让你生不如死!” “你再过来半步,吾就喊人了。”我飞快地想着法子逃出他的魔掌。 “喊啊,你喊啊!”他纵声大笑,“四个护卫已被本王的人杀了,三个宫娥也被本王打晕了,你叫得再大声,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我骇然,如此看来,司马冏早已知道我常来这里,特意在今晚来此,但是,他如何知道我怀孕是假的? 他步步前进,我步步后退,举着匕首,对着他。 就在他的胸口靠近匕首之际,我运力刺去,却见他忽地侧身,一掌扣住我的手腕,加大力道,我吃痛,匕首便被他夺去,扔得远远的。 我发疯般地拳打脚踢,他将我摁在小榻上,坐在我腿上,扣住我双手,脸上充满了淫光荡色,“一个月前,本王去花苑走走,看见你在折秋菊,本王才知道,司马衷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个姿容倾世、风华绝代的美人;也怪不得司马颖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爱上一颗棋子。” “无耻!禽兽!”我拼了全力反抗。 “本王权倾朝野,全天下的美人都是本王的,你也不例外。”司马冏笑得恣意忘情。 “吾是你皇嫂!” “那又如何?本王才不理会那劳什子人伦纲常,本王眼中只有美人。” 他正要撕开我的贴身中单,恰时,我听见他惨叫一声,“谁敢伤本王!” 一个蒙面黑衣人站在小榻前,双眼森寒,手执锋冷的宝刀,刀锋抵在司马冏的脖子上,不知是何时进来的。 司马冏惊惧地站起身,哆嗦着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夜闯宫城,你不要命了……” 我立即取了衣袍穿上,看见司马冏的后背有一道长长的血口子,伤口很深,足见这蒙面黑衣人下手的力道有多大、多狠。 救我的黑衣人,是孙皓? “此处是深宫后苑,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不也是擅闯?”黑衣人的声音闷闷的,有点熟悉。 “你究竟是谁?”司马冏惊问。 “还想活命,就立即滚!” 黑衣人的眸色越来越阴鸷,杀气腾腾。 司马冏立即转身逃命,却在跨出第一步后,后颈就遭受黑衣人重击,晕了过去。 我惊骇地看着黑衣人,黑衣人拿下蒙脸的黑布,我猜得没错,这阴鸷的目光,只有刘聪才有。 他轻搂着我,“别怕,你在这里等我,我先把司马冏拖出去。” 我立即道:“不必了,我回昭阳殿了。” “不行,外围有司马冏的人守着,假若你现在出去,那些人就会知道司马冏出事了。”刘聪解释道,“一个时辰后,司马冏也该醒了,我再送你回去。” “好吧。”想了想,也许只能如此。 他将昏迷的司马冏拖到前面,过了半晌才回来,我连忙把匕首藏起来,担忧地问:“司马冏真的不会醒吗?碧浅呢?” 他一笑,“无须担心,碧浅只是被打晕了,司马冏也不会这么快醒。” 我裹紧棉袍,这会儿才觉得后怕,司马冏让我心生惧意,但刘聪更让我害怕。 他应该在邺城,为什么又秘密回京?每次,他的出现总是无声无息,令人心惊肉跳,仿佛带着黑夜神秘而诡异的气息,是黑夜的化身。 六月那次,他那么伤我,我对他只有恨! “你怎么在洛阳?” “我回来看看你。”刘聪的目光往下,落在我的小腹上,扯唇一笑,“你怀了我的孩子?” “不是,是陛下的孩子。”我尽量不让他靠近。 “我最了解你,你绝不会心甘情愿地委身那个无能的皇帝。”他剑眉微挑。 “是吗?人总是会变的,凡事皆有可能。”我凉薄地看他,“陛下到底是我的夫君,我心意变了,就怀了龙种。” 刘聪静静地凝视我,眸色愈发深浓,面色愈发冷沉。他跨出一步,靠近我,我抽出匕首,对准他的身躯,喝道:“站住!” 他刚毅的眉宇布满了伤色,“容儿,你已是我的女人,你竟然想杀我?” 我冰冷地瞪着他,“是!我不会再让你靠近半步!” 他的脸膛一如狂风暴雨肆虐下的花苑,凌乱,凄痛,凋零,被摧残得尤为可怜,他那双黑眼却有怒火焚烧,我震骇地后退,“别过来……别过来……” 他一步步、缓慢地上前,“上次你支开我、逃回去,我知道,你不愿随我走;我不怪你,我想着也许你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我,我就给你时间考虑……听闻你有喜,我知道你怀了我的孩子,我很开心,我要做父亲了,我兴奋得睡不着觉,连夜回京……” “我腹中的孩儿,真的不是你的。” “我没想到,你这么怕我、这么恨我,容儿,你告诉我为什么。”刘聪的嗓音满含悲痛。 “你真想知道?”我问,他点点头,我冷冷道,“因为,你强取豪夺,你伤害了我。原本,我并不厌憎你,那事之后,我对你只有恨,再无其他!” “原来如此。”他意兴阑珊地说道,仰天低笑,“只有恨,再无其他!” 是的,只有恨,再无其他! 我恨不得杀了他,为自己所受的屈辱讨回公道! 第37章 我会试着接受你 刘聪满目悲痛,双眸染血似的变成血红色,令人惊怕,“既然你这么恨我,那便杀了我,以泄你心头之恨!” 紧握匕首,我恨恨地盯着他,压在心底的恨意一点一滴地翻涌上来。 他大步上前,握着我的手腕,将匕首抵在他胸口,睁大眼,黑瞳慑人,“刺下去!只要用力一刺,你就可以为自己复仇!世上再也没有刘聪这个人伤害你!” 我应该立即刺下去,一了百了,为自己复仇。 他俊毅的眉宇充满了无穷无尽的伤痛,剑眉飞拔陡峭,面孔有些扭曲……就是这个匈奴男子,曾经救过我,曾经与我度过快乐的时光,一直想带我离开洛阳、给我安稳的日子、简单的幸福……只是,我对他毫无男女之情,只有微弱的好感……他用卑劣的手段伤害了我,我恨他,应该杀他泄恨! 但是,为什么手臂发抖?为什么无法硬起心肠刺下去?为什么觉得他对我的情意没有错,错的只是他以暴戾的手段伤害了我? “为什么不杀我?”刘聪握着我的手,移开匕首,冷酷地问,“为什么不刺下去?为什么……” “滚开!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惊骇地推开他,却被他搂住。 他夺了我手中的匕首,扔在一边,轻捏我的下颌,他戾气滚滚的脸在我眼前放大,“你不杀我,是因为你不舍得我死。容儿,你心中有我,只是你不肯承认、不愿面对。” 他疯了!一定疯了! 我怒道:“我不杀你,是因为我不想杀人!” 刘聪冰冷地笑起来,“你不是蠢笨、软弱之人,你和我一样,冷酷决绝、心狠手辣,但是,你的缺点是心软。真心对你好的人,你下不了手,你会心软,你舍不得!” “不是……不是……”我立即否认,惊恐地挣扎。 “是!谁对你好,你都会记在心里,即使我用强占有你,即使你恨我,你也下不了手,因为你心中有我。” 他面色一沉,忽然打横抱起我,将我放在小榻上。 我迅速坐起身,刘聪敏捷地制住我,扯着我的衣袍,压下来。 我拼命地推拒,“刘聪,放开我!” 他轻抚着我的小腹,分外邪恶,“既然你说不是我的孩子,那真相便是,你没有身孕。” 我一怔,没想到他这么了解我。 他慢慢俯身,我竭力抗拒,仍然无法阻挡他的唇落在我的脖颈。 碰触,吮吻,热气弥漫,熟悉的感觉袭来,顷刻间,我剧烈一颤,不敢乱动,我愤恨地瞪他,咬牙道:“你胆敢再伤我一次,此生此世,你别妄想我会原谅你!” 刘聪怔怔地看我,半晌,低沉问道:“你会不会试着接受我、喜欢我?” “我会……试着接受你。”眼下,只能这么说了。 “真的吗?” “真的。” “你不会再想着成都王?只想我?”他的眼中微含欣喜。 “我尽量。”我拂开他的手,“你很重,我快被你压死了。” 他侧身搂着我,与我挤在小榻上,宛若相拥而眠的夫妻。 白雾弥漫,水汽氤氲,温泉水滑,那晃动的水光与昏红的灯影交织在一起,映上墙面,仿佛潋滟的波光在墙上晃动,使得殿内旖旎迷离。 殿外秋冷瑟瑟,殿内因为温泉的热气而暖意袭人。 虽然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但还是担心他又不规矩起来,于是我问:“齐王不会醒吗?碧浅呢?万一他们醒了……” 刘聪的大掌轻揉我的侧腰,“不要担心,一个时辰后他们才会醒来。” 后来,我才知道,他杀了齐王司马冏的亲卫,用迷药令他和碧浅、宫娥昏迷。 静默,如死。 我蜷缩在他的怀中,不敢动弹,想着托辞回昭阳殿。 “成都王听闻你怀了龙种,很着急。”他冷冷开口,突兀地提到司马颖。 “哦。”我不能不应一声。 “他不相信你怀了龙种,派人回京查探虚实,我请缨回京。” 心中很苦、很涩,司马颖在意我到底有没有委身司马衷?而刘聪会如何向司马颖禀报? 刘聪抬身,俯视着我,眸光迫人,“你放心,我会对成都王说,你没有身孕。” 我一本正经道:“不,你对成都王说,我的确怀了龙种。我要让他知道,我是司马衷真正的妻。” 他并不惊讶,面不改色地问:“为什么?” 我莞尔笑道:“你以为呢?” 果然,他开心地笑了,含住我的唇。 他这么说,只是试探我是不是下定决心忘记司马颖。 司马颖的身边留着这么一个危险的匈奴人,一不小心,司马颖会受到伤害,我不能激怒刘聪,不能让刘聪因为我而伤害司马颖。 …… 不知刘聪怎么对司马颖说的,司马颖的书函还是一封封地飞鸽传来,道尽千般思情、万般念想。他不提我腹中的孩儿,也不提洛阳形势,更不提邺城的事,只谈风月,偶尔提及他昨日读了哪部书、令人感慨万千的好句,今日买了一件有趣的玩意儿,明日将去做什么,仅此而已。 我从不回信,一来心中那根刺还在,二来担心刘聪得悉我回信了,会引发他的妒火。 这个冬天,我每日每夜都待在昭阳殿,没有踏出半步。在宫人眼中,皇后很重视这胎,足不出户,静心待产。孙皓调了一支精锐禁卫日夜保护昭阳殿,闲杂人等不许擅进。 齐王司马冏再也没有骚扰我,自从仙泽殿那夜以后,他就没有踏入深宫后苑。 听闻,他沉迷女色,在府中与艳姬美妾沉浸在酒池、歌舞中,夜夜欢愉,置家国政事于不顾。 永宁二年(公元302年),元月,皇太孙司马尚夭折。 我不知道司马尚是被人害死,还是意外。碧浅说,两日前,皇太孙病了,高热不退,太医束手无策,用了各种方法也没能保住年幼的皇太孙一条命。 碧浅还说,从始至终,司马衷没有去看过司马尚一眼,照常用膳、玩耍,与平时无异。 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在金墉城,司马臧暴毙,他难过了好一阵子;这次司马尚夭折,他为什么无动于衷? 五月,齐王司马冏独掌朝政,以陛下子孙俱尽为由,谏立司马衷弟司马遐之子、年仅八岁的清河王司马亶为太子,以自己为太子太师。 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想久专朝政。 司马亶是司马衷的侄子,也是我侄子,齐王司马冏让我收司马亶为养子,司马亶便顺理成章地册立为太子。 司马衷又能如何?齐王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让他下诏书,他就下诏书。 五月初,夏花灿烂,花香浓郁,热气渐起。 碧涵诞下一女,当然,宫人都以为皇后羊氏为陛下生了一个小公主。 司马衷很高兴,抱着女儿到处玩,向宫人炫耀,招摇过市。 我为碧涵所生的女儿取名司马翾,满月后,司马衷下诏,封“宣平公主”。 答应过的事,我不会食言,让司马衷下诏,晋封碧涵为贵人,金章紫绶,赐居云气殿,名分仅次于我。 孙皓从宫外找了一个可靠的奶娘育养宣平公主,我从众多宫人中挑了两个心思细腻、灵秀的宫娥协助照料,把小公主养在昭阳殿。 有了名分地位,女儿也得到应有的敕封,碧涵在云气殿当荣耀的贵人,还算安分守己。 女儿被我抢来,想必她心有不甘吧。 …… 齐王司马冏得志后,除了独掌朝政,还作威作福,任人唯亲,不听百官劝谏,诛杀忠直之臣,日益骄奢。而且,他奢靡骄横,不可一世,沉迷于酒色,大兴土木,破坏公私屋宇数以百计。 十一月底,河间王司马颙上表朝廷,列齐王司马冏数条罪状,扬言率领十万兵马、将与成都王司马颖等诸王共会洛阳,讨伐齐王。 十二月,河间王司马颙以李含为督,率张方进逼洛阳,宣称驻军在洛阳城的长沙王司马乂为内应。 洛阳再次风声鹤唳,局势堪忧。 孙皓每日与我说京中形势与诸王近况,每每提到司马颖,心就会咯噔一下。 与司马颖有关的每一件事,自但是然地沉淀在心中,镌刻在脑中,想忘也忘不了。 表哥嗤之以鼻,“这些王爷一旦统摄朝政、手握权势,就不可避免地变了嘴脸,原形毕露,变成其他王爷兴兵讨伐的对象。” 他担心宫中有变,调派精兵保护昭阳殿,日夜不殆。 沉迷于皇家权柄所带来的美梦中的司马冏,听闻诸王大军逼近洛阳,派遣麾下大将擒拿河间王司马颙的内应、长沙王司马乂。 长沙王司马乂先发制人,率领亲兵一百多人夜入宫城,据城而守。 我一直待在昭阳殿,听从表哥的劝告,没有出殿观望,但是,宫城内外的激战异常激烈,就算我在昭阳殿,听闻外面的激斗声,也如临其境。 第38章 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齐王司马冏派大将董艾抓捕长沙王,长沙王司马乂入宫后,控制司马衷,挟天子以令诸侯。 司马乂虽无兵马,但护卫宫城的两万殿中禁军是天下最精锐的将士,只要控制了皇帝,就相当于控制了禁军。再者,司马乂对禁军将领说了一番鼓动人心的话,许之以利,两万禁军就能为他所用。 董艾回大司马府(齐王司马冏府)复命,屯兵宫城西部以做准备;司马乂派遣部将射火箭焚烧大司马府,董艾则派人纵火烧宫城西门,千秋神武门。接着,司马乂宣天子诏,谓约“大司马反了”,率禁军攻打大司马府。 黄昏时分,血战开始,飞矢如雨如蝗,黑烟遮蔽了天空。 宫城外的厮杀太惨烈,金戈铮鸣,枪戟激撞,叫嚣不止,哀嚎声声,我在深宫后苑,听见那隐隐的杀戮声、混战声。宫人吓得两股发抖,我不是看着奶娘照顾小公主,就是抄书,心如止水。 这夜,宫城中所有人都不敢安寝,不是走来走去、坐立难安,就是站在殿前观望战况,担心突然有士兵闯进来烧杀抢掠。 半夜,我站在殿廊,仰头望着。 锦绣的宫城变成了血腥的战场,血腥蔓延,火光冲天,浓烟肆虐。 孙皓说,宫城内外尸横遍地,一片狼藉,司马冏兵多将广,攻势凶猛,司马乂节节败退,护着司马衷撤到宫城上东门,坐困斗兽。不久,越来越多的文武官员、三公九卿赶来护驾,司马乂率领的禁军大为振奋,攻守有道。 虽然司马冏麾下都是强兵悍将,但天子诏令一出,与帝对抗,谋反罪成,渐失人心,士气越来越低落。黎明时分,这场争夺宫城皇权的激战分出胜负。 金戈声终于停歇,孙皓说,齐王司马冏战败,枭首示众,暴尸三日。 其子三人皆囚于金墉城,不久被杀;其党羽皆夷三族,死者两千余人。 长沙王司马乂护驾有功,司马衷拜他为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 永宁二年(公元302年)十二月,改太安元年。 …… 一日,孙皓对我道:“长沙王身居要职,摄国专政,不过我无意中得知,他每日与成都王飞鸽传书,向成都王禀报,事无巨细。” 我微惊,长沙王司马乂是先帝第六子,开朗果断,虚心下士,颇有清誉。 他为什么听命于司马颖? 河间王司马颙率军入京讨伐,司马颖起兵呼应,却没有统兵进京。先前,我想不明白,现在明白了。之所以没有亲自领军入京,是因为他捏住了长沙王司马乂这颗棋子。 有棋子当他的先锋,他何须亲自出马? 至此,长沙王司马乂统洛阳,权势熏天。 又是一年年关,司马乂下令,宫中准备新年庆典,热热闹闹的,扫去旧年的杀戮。 这日,大雪纷飞,寒风呼啸,折断不少光秃秃的枝桠,好像要拔了整棵树。 宣平公主司马翾长得玉雪、秀致,惹人怜爱,在奶娘和宫娥的照料下,一日日大了。 每逢六,我才让碧涵来看看女儿,让她们母女俩相聚一个时辰。 她抱着女儿,专注,幸福,柔声哄着,为人母亲的疼惜、爱怜尽显无疑。 心中有愧,我离开偏殿,在绵密的落雪中慢行。 碧浅跟在后面,“皇后,雪越来越大,还是回去吧。” “你先回去,我一个人走走。” “奴婢还是陪着皇后吧。” “碧浅,我是不是做错了?其实,我不必抢碧涵的女儿。”我停在一个小亭子前。 “奴婢以为,贵人再也不是以前奴婢所熟悉的碧涵了,虽然陛下……贵人为了专宠,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皇后把小公主抱来抚养,是防患于未然。再者,一些宫人私下里揣测皇后与陛下……皇后此举正好封住那些有所怀疑的宫人。”碧浅头头是道地说。 “话虽如此,拆散她们母女,总归是作孽。”我叹气。 “皇后就别胡思乱想了,不这么做,贵人还不欺负到皇后头上来?”碧浅恨恨道。 我抬眸望去,眸光凝住。 如帘如幕的白雪在眼前迤逦,纷纷扬扬,满目洁白。 在这漫天匝地的飞雪中,站着一个外披鹤氅的男子,眉目如画,俊美如铸,气宇卓绝。 鹤氅飞扬,如一团黑色的焰火;袍摆微拂,似一片洁白的雪花。 他望着我,痴迷地望着我,眸光穿越了亭子,凝定不动,整个人像是积雪堆成的雪人。 我愣住,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皇后,是成都王。”碧浅在我身后提醒。 “去望风。”我回神,淡淡吩咐。 碧浅无声离去,司马颖朝我走来,一步,一步,很慢,很慢。 每一步,都踏在我的心上,微微的痛。 就算时隔一年多,仍然无法释怀。 他拉着我冰凉的手,走入一间无人居住的殿宇。我竟然一动不动,任由他牵引,心澜起伏。 司马颖默默地看我,含情脉脉,俊眸漾着潋滟的水泽。 心澜,渐渐平静。 “容儿……”他轻抚我的脸。 “这一年多,我一直在想你。” “就算你不回信,我亦知道,你看了那些书函。”他握着我的双肩。 “容儿,我不祈求你的原谅,我只想告诉你,我会践诺,穷毕生之力,我一定会践诺!” 很想对他说,你不必践诺,因为你与我再无任何瓜葛。 可是,说不出口,也做不到无动于衷,我静静地凝视他,双眸湿了,渐渐成雾。 突然发现,他不再自称“本王”,而是“我”。 为什么? 司马颖的指腹轻轻拂过我的娥眉,双臂陡然用力,拥我入怀。 我不敢动,担心克制不了自己的心,引臂抱他。 他的掌心摩挲着我的后背,“快了,容儿,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带你离开洛阳!” 这样的诺言,是我想要的吗?他是真心的吗? 我不知道。 他松开我,诚挚道:“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泪水终于滑落,司马颖为我拭泪,开心、欣慰地笑——虽然我没有回答,但我的泪水告诉他,我心软了,再一次信他。 “你宣称身怀龙种,今年五月诞下一女,是有意气我,是不是?”他涩笑。 “不是。”我知道了,刘聪没有隐瞒他,对他说了实情,“此次你回京,可有下属同行?” “只带了一个亲卫,无须担心我,我没事。” 高悬的心落下来了,刘聪是将军,不是亲卫,此次没有跟随他秘密回京。 司马颖捧着我的脸,眸光深深,如万丈深渊那般深,“我知道你在宫中很难熬,不过快了,你记住,我永远、永远也不会丢下你。”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自称“本王”了? 他好像看出我的疑惑,笑言:“你我之间,没有皇后、王爷,只有你我。” 我淡淡一笑,他紧紧抱我,不舍得放开。 他说,此次秘密回京,是为了与长沙王司马乂会面,更为了见我。 我问:“听闻长沙王掌权后时常与你联络,这是为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司马颖揽着我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漫天飞雪,“齐王(司马冏)掌权,皇叔,也就是河间王(司马颙),以为齐王势大,皇兄(长沙王司马乂)势弱,齐王会打败皇兄,就宣称皇兄是内应。一旦皇兄被齐王所杀,皇叔就以此为借口起兵讨伐。只不过,皇叔千算万算,算不到皇兄会掌权,控制了洛阳。” “长沙王先发制人,夜入宫城,宣天子诏攻打齐王府邸。如此看来,长沙王应该听到了风声。” “这风声,是我派人密报皇兄。”他一笑。 “难怪了,就因为如此,长沙王才对王爷事事听从?” “皇兄并非事事听从我,而是,对他来说,我尚且有用,他就事事问我,征求我的意见。”他的唇角微微一扯。 长沙王司马乂是骠骑将军,戍卫京畿,但手中没有强兵作为后盾。河间王出镇长安,成都王出镇邺城,兵马在握,兵多将广,就算长沙王护驾功劳再高,坐镇洛阳执政,他也没有实力与河间王、成都王相抗衡。[^*] 再者,长沙王代替齐王司马冏在洛阳执政,二王藩镇虎视眈眈,他只能选择与一方结盟,以巩固在朝的权势和地位。因此,他选择了皇弟、成都王司马颖,有成都王为外援,给他撑腰,河间王就不敢轻举妄动,大晋天下可暂时稳固。 因此,朝中政事,无论大小,长沙王事事请示成都王。 “皇兄这么做,只不过是担心河间王和我突然发难,就向我投诚,与我结盟。”司马颖自嘲道。 “王爷有什么打算?”我想知道,在他心目中,我究竟摆在什么位置。 “静观其变。”司马颖的唇角噙着一抹微弱的冷笑,就像一个棋艺登峰造极的棋手,淡看棋子厮杀,而他静卧一旁,坐收渔人之利,“这盘棋下了几年,还不到收官的时候,眼下局势,各据山头,互相角力,正是最乱的时候。” 我明白了,萧墙内斗,诸王乱政,自相残杀,手握兵权的诸王都不是愚蠢、无能之辈。在司马氏宗室中,最深藏不露、最淡定沉稳、最深谋远虑的那个,就是我心仪的男子,司马颖。 从来没看透他,此时才算看明白了一点点。 第40章 雪盲症 “皇后,怎么了?” “我没事。”我淡定地站起身,走了几步就摔在地上。 太安二年(公元303年)元月,我患了雪盲症,眼前茫茫一片白。 李太医说,这雪盲症很罕见,我的双眼是被雪地强光灼伤,暂时盲了,只要对症下药,卧榻静养数日应该就会痊愈。他还说我心郁气结,嘱咐我少思虑、放宽心。 碧浅端来汤药,每次我都支开她,将汤药倒了。 因为,盲了也好,以后再也看不见那个令我厌憎的人了。 五日后,李太医诊视后,对我的病情没有好转感到惊奇,宽慰我,并向我请罪。 次日,碧浅终于发现我根本没有喝药,数落我一番,逼着我喝药。 李太医在我的眼部绑上布条,嘱咐碧浅好好照顾我。 三日后,碧浅说花苑的春梅开了,带我去看看。我不想去,反正也看不到,她说今日阳光明媚,总是闷在寝殿也不好,应该去花苑散散心,晒晒日头、闻闻梅香也是好的。 也许,是应该到外面走走,总是闷在寝殿也不是法子。 梅香扑鼻,与冷风一起吸入体内,分外清冽。 脑中浮现出遒枝缀梅的一幕:丝绡般的梅花缀满枝头,皎洁如云,粉红如锦,嫣红如霞。 碧浅说得没错,出来透气,闻闻梅香,可令人心胸开阔,郁结在心的闷气会慢慢消散。 “皇后,到别处走走吧,奴婢是皇后的双眼,不会有事的。”她笑吱吱道。 有她陪在我身旁,我很放心。 虽然双眼蒙着绸布,看不见一切,却另有一番感受,耳朵特别灵敏,细微的动静也听得到。 每走过一处地方,碧浅就会说这是哪里,有什么变化。 “去前面的寒潭走走。” “好,皇后当心,前面有树枝。”她提醒道。 站在“雁渡寒潭”边上,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我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这寒潭的碧水一年四季都是冰冷的,却不会结冰,很奇怪。 碧浅劝道:“这儿太冷了,还是去别处吧。” 我摇摇头,“我想多待会儿。” “那奴婢回去取鹤氅给皇后披着?” “也好。” “奴婢速去速回,前面就是寒潭,皇后不要乱动。”碧浅叮嘱我务必小心,扶我坐在一块大石上,这才离开。 寒潭散发的寒气令人警醒,让我时刻谨记,我绝不能让司马颖有事,必须克制着不给他回信、不提醒他。 刘聪太可怕,一旦我有所暗示,或者一有动静,他就会知道,司马颖就会受到伤害。 忽然,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来人好像刻意放轻脚步,不让我察觉。 来人不是碧浅,是谁?鬼鬼祟祟地接近我,有何目的? “谁?”我猛地转身。 下一刻,那人用力地推我,我尖叫一声、跌落寒潭。 往下沉,往下坠……四周都是冰寒的水,逼迫着我的口鼻、胸口……我拼命地挣扎、划动,可是无济于事,我不识水性……寒气僵硬了我的四肢,胸口越来越胀,喘不过气,神智越来越模糊…… 我要死了吗? …… 碧浅说,我昏迷了两日两夜。 那日,她赶回“雁渡寒潭”,看不到我,在附近寻我,寻了一阵才想起我可能掉入寒潭,这才喊人下潭救我。 表哥从潭底捞我上来,之后寸步不离地守在昭阳殿,直至我醒来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秘密追查究竟是什么人推我。 其实,何人推我,我心中有数。 原以为活不成了,但是,上苍还不让我死,要我继续承受这世道、这天阙给我的煎熬与无奈。 虽然醒了,却低热不退,烧了三日才有所好转,捡回一条命。 在神智模糊的时候,想起了母亲,想起了一直护我左右的表哥,想起了十六岁那年夺去我清白的亡命之徒,想起了司马颖,想起了刘聪……这二十二年,生命中那些痛彻心扉、愤怒噬心、撕心裂肺和温馨幸福,一幕幕,点点滴滴,闪现,交融在一起。 寒症好了,身子清爽了,却落下咳嗽的病根,时不时地咳几声。 李太医说,我在寒潭中浸泡过一段时间,寒气入侵,伤及脏腑,尤其是肺,须以汤药驱除寒气,寒气去了,就不会再咳。 “大人,那皇后要喝几日的汤药才会痊愈?”碧浅着急地问。 “寒潭的寒气太重,皇后脏腑受损,必须好好调理。倘若皇后调养得好,没有再受冻、受寒,汤药调理数月就能痊愈。倘若不慎再受寒,只怕……”李太医躬身道。 “只怕什么?”碧浅又惊又急。 “假若皇后再受寒,只怕寒气难除。” “什么?”碧浅睁大眼。 “大人,除了汤药,吾如何调养?须注意些什么?”我示意她别一惊一乍的。 “皇后与寻时一样便可,注意保暖,不食寒凉之物,少思虑,多歇息。”李太医娓娓道来。 既然如此,便好好调养身子。 李太医退下,碧浅恨得咬牙切齿,“皇后,表少爷一定会查出那人,竟敢害皇后,不能轻饶。” 我慢慢闭眼,“传话给表哥,不必查了。” 碧浅惊诧,不赞同放过那个害我的人,不过她也不敢违逆我的意思。 …… 司马衷很少来昭阳殿,即使是来,也是去看望宣平公主。 就算我抱恙在床,他也没来,不像以往那样缠着我。其实,不必应付他,我乐得轻松。 每日喝药,每日清咳,直到五月才有一点起色,而双眼不出十日就复明了。 五月,宣平公主司马翾一周岁,我特意在昭阳殿设宴,为小公主庆生。 寿宴上,碧涵打扮得美艳亮丽,着一袭杏黄襦裙,削腰帛带,缓髻倾鬟,珠翠花簪,妆容精致,黛眉含笑,殷红的唇笑得合不拢。 她一直抱着自己的女儿,给她喂食,逗她笑,即使小公主尿湿了她华美的衫裙,她也不在意。 早在二月,碧浅和我说过,碧涵恳求司马衷,以我凤体抱恙为由,替我抚养小公主,待我身子大好了,就把小公主还给我。 司马衷没有应允,她气得在云气殿乱砸东西,打骂宫人。 寿宴之后,过了两日,碧涵来昭阳殿求见。 我知道,她按耐不住了。 “皇后,翾儿一岁了,没有亲娘的照料,对孩子来说,是多么可怜。嫔妾求皇后可怜可怜翾儿,让她回到亲娘身边。”她跪在我面前,凄楚地哀求。 “人生在世,做过什么,说过什么,都应该铭记在心,还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因为,天在看。”我冷冷道。 “嫔妾知道错了,嫔妾不该有专宠的念头,不该霸占陛下……皇后,只要翾儿回到嫔妾身边,嫔妾什么都可以不要,求皇后开恩……”碧涵泪如雨下,我见犹怜。 “我早已说过,世无两全,你要名分地位,就要舍弃其他。”我抬起她的脸,“陛下只宠你一人,你想生养几个皇子、公主都可以。” 她静静地看我,眉眼凝蹙,泪珠摇摇欲坠,当真凄凉。 最后,她行了一礼,恭敬地退出大殿。 碧涵,我知道是你推我的,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抢回女儿。 我不会追究,毕竟我抢了你的女儿。 …… 七月末,一日,孙皓让我屏退左右,只留下碧浅。我问:“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只是负责宫禁安全的殿中将军,不过瞬息万变的洛阳、宫城局势让表哥得到了锻炼。他不再是以往那个单纯冲动、行事不计后果的少年了,而变成一个处世沉稳、言行内敛的将军,锐气在清俊的眉宇间隐隐浮现。 “有一人,想见你。”他的神色颇为神秘。 “谁?”我实在想不出,什么人想通过表哥见我。 “也许他是你最厌憎、最恨的人,不过我觉得,你应该见见。” 想了片刻,我让他带进昭阳殿。 完全没料到,已经去了阴曹地府的羊玄之,竟然出现在我眼前。 此生此世,我最恨的那个人,不是死了吗? 我看向表哥,孙皓解释道:“那年,赵王司马伦被擒,孙家和羊家被杀,姑丈在家仆拼死保护下,侥幸逃出洛阳。这两三年,姑丈一直躲在洛阳城郊的村野。前些日子,长沙王(司马乂)的部属认出姑丈,就将姑丈带回洛阳。长沙王知道姑丈是你父亲,并没有追究。”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当年意气风发、富贵荣华的羊玄之,已经沦落成形容憔悴、邋遢的村野乡夫,粗布衣袍,头发凌乱。但是,就是这个衣冠禽兽,长达十余年地折磨、虐打母亲!就是这个村野乡夫,不知廉耻地羞辱、凌虐发妻! 我恨他! 自从那年得知他被杀之后,那焚心噬骨的恨慢慢消散,如今再次见到他,那深入骨血的恨好像又回来了,撕扯着我的心,撩拨着我。 “两日前,河间王和成都王密奏,诛杀赵王党羽余孽。”孙皓所说的余孽,就是羊玄之。 “成都王、河间王怎么会知道老爷尚在人世?”碧浅问。 “河间王和成都王在洛阳有耳目,洛阳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很快就会得知。”孙皓冷冷地眨眼。 司马颖为什么这么做?难道是为我下决定、以泄我心头之恨? 第41章 伤我最深的,就是你 孙皓看一眼历经不少磨难的羊玄之,“长沙王一向听命于成都王,姑丈必死无疑,姑丈就……求我带他来见你,容儿,假若……” 我清咳两声,慢慢饮茶。 碧浅服侍我多年,我微弱的表情变化,她都能猜出几分。于是,她讥诮道:“表少爷不是不知,当年老爷如何虐打夫人和皇后;早知今日有所求,当初何必那么绝情、心狠手辣?” “是我的错。”不发一言的羊玄之忽然跪地,满脸的悔恨,“我那么对待你们母女俩,都是我的错……我愧为人夫、愧为人父,皇后恨我乃人之常情,就算皇后杀了我,我也毫无怨言。” “你就该千刀万剐!”碧浅气愤道。 “你不是想知道姑丈为什么那么对你和姑姑吗?何不趁此良机问问?”孙皓在我耳畔道。 这是纠缠我一生的心结,本以为永远没有机会得知真相,想不到还有这一日。 我不置可否,他明白了我的意思,问:“姑丈,姑姑是孙家长女,出身名门,才思慧敏,貌美温柔,你为什么那么对待姑姑?就算你不喜欢姑姑,也不至于那么虐打、凌辱姑姑呀?”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妒火作祟。”羊玄之的语气很诚恳,“那年,父亲带我到孙家提亲,你母亲年方十八,秀美清婉,我一见倾心,想着这段姻缘一定美满幸福。却没想到,洞房花烛之夜,你母亲面无表情,对我冷冰冰的,全然没有新嫁娘的欢喜之情。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想了各种方法讨你母亲欢心,以博你母亲一笑。你母亲郁郁寡欢,喜欢弹奏秦琵琶,也只有弹奏秦琵琶的时候,她才会露出美丽的微笑。” “然后呢?”碧浅问。 “你母亲对我冷淡,渐渐的,我也失去了耐心。两年后,你母亲生了你。再过半年,我无意中听见你母亲和婢女小晴谈话,我才知道,原来你母亲在嫁给我之前已有心仪的男子,这才对我这么冷淡。”羊玄之平静地说着,全无火气与怒气。 碧浅看我,我错愕,母亲真的有心仪的男子,而且为了那男子,对夫君冷淡数年。 孙皓道:“就算如此,姑丈也不该那么对待姑姑。” 羊玄之苦笑,“我自以为这是一段美满的姻缘,婚后几年才知道妻子的心中装着别的男子,我很恼火,一连三个月,日日夜夜饮酒,灌醉自己、麻木自己……后来,我终于想通了,既然生了孩子,你母亲和那男子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只要多哄哄你母亲,她就不会总想着那男子……那日,我想着带你母亲去郊外踏春,却有下人说你母亲出门了,应该去了郊外。” 虽然他极力克制,却还是显露了他的愤怒,“我连忙赶去郊外,希望能追上你母亲。可是,我找了很多地方,还是找不到你母亲,回府后才知道你母亲已经回来了。这夜,我看见你母亲拿着半枚玉玦呆呆地看,泪流满面。我猜想,那半枚玉玦一定是她和那男人的定情信物,我很生气,就去问小晴。小晴当然什么都不说,只说不知道,但从她慌张的面色来看,我猜到,你母亲去郊外应该是和那男人见面。” “你无法忍受姑姑对你不忠,觉得丢尽颜面,就虐打姑姑?”孙皓质问。 “不是。”羊玄之猛地用拳头击地,“几日后,我看见你母亲悄悄地出门,两个时辰后才回来。回来时,我躲在暗处偷看,你母亲的衫裙有点脏乱,发髻也有点乱。我觉得有蹊跷,就继续偷看。你母亲一回来,就吩咐小晴备热水沐浴……因此,我明白了,你母亲之所以沐浴更衣,是不想让我发现,她与那男人私通。” “血口喷人,夫人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碧浅气道。 “若非私通,怎么会衣衫、发髻凌乱?又何必一回来就沐浴更衣?”羊玄之冷笑,“你母亲对不起我,我也不会让她好过……我不会让这对奸夫淫妇再做出有辱羊家声誉的事!” “因此,你就虐打、欺凌姑姑,用尽各种手段,丧心病狂得连小表妹也不放过?”孙皓怒吼。 “是!她胆敢做出那不知廉耻的事,我就要她付出代价!” “那你知道……夫人喜欢的那男子是谁吗?”碧浅替我问了这个问题。 “我不知,从那以后,你母亲就没有出府半步。”羊玄之的面孔恢复了平静,“我问过小晴,小晴宁愿被我逐出府,也不肯说。” 母亲,真如他所说,你对夫君冷淡,是因为心系他人吗?后来又和那男子有私情,是不是? 母亲,告诉我,他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碧浅安慰道:“皇后,奴婢不信夫人会做出那样的事。” 我走回寝殿,一步一步,那么沉重。 假如母亲做出对不起夫君的事,一定是身不由己,我相信。母亲,我应该救他吗? 而让母亲惦记、想念一辈子的男子,究竟是谁? …… 后来,羊玄之是生是死,我不知道,也许表哥做了妥善的安置,让他远离洛阳。 母亲说过,是她对不起父亲。 难道,母亲真的做过对不起父亲的事,父亲这才性情大变,那般凌虐母亲? 罢了罢了,母亲已过世多年,真相究竟如何,不必追究了。 夜阑深深,宫漏滴答。 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眠,母亲的音容笑貌在脑中不断地闪现。 忽然,死寂的寝殿出现细微的声响,好像是脚步声。 我戒备地望着,心怦怦地跳,一角的宫灯散出昏黄的灯影,宫砖上出现一道黑影…… 看见来人是谁,我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紧张了。 身着一袭黑衣,他手中拿着蒙面的黑布,朝床榻走来。 “你来做什么?”我立即掀衾下床,冰冷地问。 “来看看你。”刘聪站在我面前,魁梧的身形像是一座高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压迫得我喘不过气。 “我不想看见你,你走!”我恶声恶气道,往前走数步,手指大殿。 寝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他的肩背宛如直插云霄的雪山,寒气迫人,僵硬陡峭。 终究,他拽我坐在床沿,蹲在我跟前,“我只是来看看你,别紧张。” 我粗鲁地拂开他的手,瞪他一眼,慢慢冷静下来。我的反应太大了,其实没必要这么怕他。 刘聪单膝跪地,“眼疾好了吗?还咳吗?” 他的眼眸写满了关心与怜惜,但我不会感动,“与你无关。” “我不愿你有任何伤痛,希望你好好的。”他眸光深炙,看起来颇为诚恳。 “伤我最深的,就是你!”我没好气道。 “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这类话,我不会再信,可以相信的,唯有自己。 刘聪轻握我的手,希翼地看我,“容儿,你已是我的女人,在我心中,你是我的妻,随我走,好不好?” 我抽出手,嫌恶地瞥他一眼,别开脸,不瞧他。 随他走?做梦!我永远不会和这种强取豪夺、霸道可恶的男人在一起! “我知道,你不会随我走,但我还是要问。”他再次握住我的手,紧紧的,让我无法抽出,“你父亲,在前往泰山南城途中遇害。” “什么?”我听错了吗?父亲? “你父亲,被人害死了。” 我听明白了,羊玄之终于死了,这一次,是真的吧。 心中怪怪的,不是欣喜、开心,也不是悲痛、难过,也许只是觉得突兀。 因为,上次见过之后,我对他的恨消失了,对他也没有半分为人女儿的亲情,只觉得他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可有可无。 自从我懂事起,我就开始恨他,恨了这么多年,只有恨,没有孺慕之情,也就不会觉得悲伤。 刘聪研判着我的表情变化,“你应该知道,河间王和成都王上表朝廷,诛杀你父亲。长沙王没有杀你父亲,成都王就派人去杀。这件事,我绝没有骗你,虽然不是我亲自去杀,但成都王命我从旁协助,确保你父亲活不了。” “他为什么这么做?” “成都王说,你父亲是赵王司马伦的党羽,不能留下祸患。他又私下里告诉我,你父亲死了,你应该会很开心。” 果不其然,司马颖是为了我才对父亲赶尽杀绝——他以为,父亲死了,我就能泄恨,就能为母亲讨回公道。 他又问:“成都王为什么这么说?你与你父亲……” 我寒声道:“此事与我无关,我不想再提起这个人。”[^*] 刘聪拔高声音,“他是你父亲。” 我怒,“我没有父亲!我告诉你,我没有父亲!” 他突然笑了,“好,不提他。”他坐在我身侧,侧搂着我,“容儿,我想你。” 我激烈地推开他,站起身,“你走!滚……” “为什么?”他似乎很受伤。 “我讨厌你!这辈子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你最好立刻死在我面前!”我吼道,怒火与畏惧交织在心中,如浪翻涌。 “容儿,你冷静点……” 第42章 你舍不得 “滚啊!我恨你……我恨不得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会再那样待你,你不要这么大声……”刘聪握住我双臂,试图安抚我的情绪。 我用劲地推开他,从床尾抽出一把匕首,横在颈间,“再不滚,我就死在你面前!” 他愣住了,静静地看我半晌才离去。临去的那目光,沉痛刻骨。 我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床上,剧烈地喘气。 …… 为什么刘聪夜闯宫城如履平地?为什么从来没有被禁卫发现过?是幸运还是他有内应相助? 不得而知,也不想费神去想与他有关的事。 次夜,我正要就寝,碧浅为我铺好床榻后去熄灯,突然,外面传来隐隐的嘈杂声。 凝神细听,那嘈杂声应该与禁卫有关,有刺耳的刀剑声,而且声响越来越大。 “皇后,好像往昭阳殿来了。”碧浅寻思着蹙眉,“奴婢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当心点儿。” 我穿好衫裙,坐在床头等她回来。 内乱频频的天阙,由手握强兵、权势滔天的宗室亲王掌制,就算是司马衷也无力自保,更何况是我? 日日神思紧绷,夜夜担惊受怕,在夜色笼罩了一切的深夜,一旦有异动,便大有可能是巨变。 今夜将会有什么变数? 过了一阵子,昭阳殿的殿门处传来喧嚣声,夹杂着呼喝声、刀戟声,是宫禁宿卫无疑。 宫娥来禀,的确发生了大事。 长沙王司马乂遇刺,胸前、后背分别中刀,却并非致命的伤。他的亲卫及时赶到,那刺客眼见大势已去,便突出重围,逃了出来。长沙王下令,阖宫搜刺客,格杀勿论。因此,他麾下的将士就带着宫禁宿卫一起搜宫。 宫娥说,碧浅和守卫昭阳殿的禁卫已经拦住那些嚣张的将士,不让他们进来搜。 我让宫娥退下,想着长沙王麾下的将士绝不会善罢甘休。 放下凤帷幔帐,我吹灭两盏宫灯,只留下一盏,忽然,我发现宫砖上映着一道黑影,心猛地揪起来。 刺客! 四肢僵硬,心口猛跳,我看见那黑影动了…… 让我震惊的是,从寝殿最隐蔽的角落走出来的刺客,竟然是刘聪! 他的步履很沉、很重,捂着右胸,面色和唇色皆泛白,明显是身受重伤。 “假若你恨我……想泄恨……就将我交给外面的人……我就是刺客……”他低缓道,拽着我的手腕。 “你怎么不逃出去?”说出口,我才想到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假若他能逃出去,怎么会滞留宫中? 碧浅扬声道:“皇后已歇下,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孙皓狠厉道:“我负责守卫昭阳殿,若想进去搜人,先问问我的宝刀!” 长沙王的麾下大将立即反驳,“王爷已经下令阖宫搜刺客,军令如山,违者杀无赦!再者,刺客潜匿在宫中,万一伤了皇后,你们担当得起吗?我们搜人也是为了宫中所有人的安全,让开!” 刘聪好像难以支撑,软倒在低,黑眸从来没有这么无神。 该不该救他?看着他被长沙王擒获、凌虐至死吗? 只是迟疑了一瞬间,我扶他上床,让他躺在里侧,我半躺在外侧,挡住视线。 宫灯昏暗,凤帷幔帐遮掩,刘聪应该不会被发现。 很快,碧浅和孙皓走进寝殿,后面跟着一个将军、五个执刀戟的士兵。 “大胆!”我突然喝道,“吾寝殿,你们胆敢擅闯?” “皇后息怒,刺客藏匿宫中,卑职只是奉命行事,保护皇后。”那将军锐利的目光遥遥探来。 “既是如此,就搜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假若搜不到刺客,吾会对你们王爷说,吾堂堂一国之母,就寝之时,衣衫不整,你们硬闯,有损大晋清誉,更有损长沙王军威,不知你们王爷会不会袒护你们?”我懒懒开口,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嗓音低哑魅惑。 “卑职军令在身,还请皇后见谅。”那将军挥手,“得罪了,搜!” 五个士兵散开搜查,那将军一步步走来,目光犀利。 全身绷紧,我不敢回头看刘聪,故意拉低寝衣,微露双肩。 碧浅及时赶过来,伸臂拦住,喝道:“皇后凤榻,岂是你能靠近的?你吃了雄心豹子胆,胆敢冒犯?” 我冷嗤一笑,“他想搜,就让他搜,反正这宫城、这洛阳都不是陛下的,谁会将陛下放在眼里?” 千钧一发之际,孙皓箭步过来,横刀在前,“还不退下?” 那将军无奈地后退,适时,五个士兵皆报,并无发现可疑之处。 最后扫视一言,将军带着五个士兵退出寝殿,孙皓也尴尬地离去,临走前背对着我道:“我会守在外面。” 我放松下来,吩咐碧浅去放下纱幔,隔绝大殿。 刘聪半眯着眼,一动不动,如死一般,我气恼地低喝:“人都走了,还不起来?” 他还是不动,眼皮微掀,我愤恨地打他的肩,“喂,起来!滚下去!” 他闷哼一声,眉头紧皱,慢慢起身,好像很费劲似的。 怪了,手怎么粘粘的? 血! 他的左肩受伤了,他躺的地方都是触目惊心的血。 “想不到你会救我。”刘聪笑得苦涩,“我这就走,不会连累你。” “你怎么了?伤得很重?”见他满面病容,我摸摸他的额头,“很烫,应该是伤口引起的。” “无碍,死不了。”他想爬出去,却软软地倒下。 “你伤在哪里?” 我解开他的夜行衣,右胸、左肩的伤最重,后背也有几处刀伤,难怪他流了这么多血,伤口引发了高热。 碧浅低叫一声,震惊地捂嘴。 我道:“去取伤药和布巾,还要一盆热水,当心点儿,不要被人发现。” 她匆匆去了,我扶刘聪躺好,他反握我的手,眯着的黑眼闪着晶亮的水泽,“为什么救我?你大可以让他们抓了我,也不必为我包扎伤口……” “我救你,把你治好,然后再杀你!”我抽出手,恶狠狠道,“或者,当你丧心病狂的时候,我就用现在的恩情逼你。” “哦。”他弱弱一笑,“虽然你这么说,但我知道,你并非这么想。” “今夜把床让给你,明日你就走!” 我下床,手腕再次被他握着,他的声音很微弱,眼神很无辜,“陪我说说话,我担心睡过去就醒不来了。” 我看着他,我所认识的刘聪,强势霸道,威猛魁梧,从来没有这样衰弱过,只要我想,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捏死他。 为什么不弄死他?这是复仇、泄恨的大好机会,我在犹豫什么? 刘聪缓缓道:“容儿,谢谢你,我会记住,你救我一命。” …… 碧浅将染血的床席和锦衾都换了,“皇后,奴婢将这些藏起来。” 我颔首,“夜深了,你去歇着吧。” 她看向刘聪,欲言又止,我笑笑,“无妨,明日早点起来,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碧浅终究去了。 刘聪坐到床上,上过伤药,就用布巾包扎。 长长的布条从前胸绕到后背,绕了好几圈,我忽然觉得这样靠得太近,很不妥,早知道让碧浅给他包扎了。 他温顺得就像一只黑色的绵羊,静静的,任人宰割。 从未仔细瞧过他的身子,没想到这般强壮、健硕,宽肩窄腰,胸背、手臂结实,怪不得他的力气那么大,我被他压制得毫无反击之力。 想起那不堪的一幕幕,我脸红心跳,更恼了。 “这一生,让你这般细心地伺候一次,值了,就算现在身首异处,也了无遗憾。”他没正经地说道。 “我现在就把你交给长沙王。”我怒道,恨不得打他的伤口泄恨。 “你舍不得。”刘聪轻笑。 我打在他右胸的伤口上,他低哼一声,脉脉地看我,“力道不足,还是舍不得。” 我再次打向他的左肩伤处,他眼疾手快地握住我的手腕,拉我坐下。 “我累了,你也早点歇着吧。”我仓惶地站起来。 “你睡哪儿?不如你睡床……” “我睡小榻。” 刘聪挑眉,自顾自地躺下来,闭眼睡觉。 也许是乏了,一躺在锦榻上,我就昏昏睡过去,直到被碧浅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惊醒。 碧浅的脸上洋溢着清俏的微笑,“皇后醒了。” 刘聪靠坐在床头,嘴角也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这二人怎么了?一大早的笑什么?有什么开心的事吗?碧浅对他不是充满了戒心吗? 碧浅瞧出我面色有异,“方才他说,皇后的睡容就像……” “不许说!”刘聪故意板起脸。 “像什么?”我问,瞪向他。 “他说皇后蜷缩着,睡姿像一只猫。”碧浅忍俊不禁。 “还有呢?” “还说皇后的睡容像花猫。”碧浅捂着嘴笑。 我压抑着怒火,对碧浅道:“不必准备他的早膳。” 碧浅连忙敛容,“是,皇后。” 刘聪辩解道:“我没这么说,是她陷我于不义,我说的是,你的睡容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儿。” 他们各执一词,我也不知道应该信谁,径自去洗漱。 碧浅去传早膳,刘聪已梳洗过,容光焕发,双眼黑亮,昨晚的病容与虚弱一去不复返。 第43章 一箭双雕 忽然想起一事,我问:“为什么刺杀长沙王?” 他剑眉微扬,“真想知道?” “奉命行事?” “长沙王掌政,遇刺四次,都是河间王派人来刺杀长沙王。” “河间王这么做,无非是不满长沙王独揽朝政,其狼子野心可见一斑。”我忽然想起,前阵子孙皓提起过,长沙王司马乂在府邸遇刺。 “河间王数次行刺不成,成都王都知道,也派我来行刺长沙王。假若行刺成功,那便好,假若失败,长沙王会以为刺客是河间王的人。”刘聪恢复了精锐的神采。 “你怎么知道昨夜长沙王夜宿宫中?”其实,我知道他应该与司马颖在洛阳、宫中的耳目联络过,里应外合,这才成功地夜闯宫城。 “行此凶险之事,自然是周密部署,力求一击即中。”他剑眉飞扬,颇为得意。 “长沙王还没死,你还不是功败垂成、身受重伤?”我讥讽道。 他不在意地笑,“虽然行刺失败,不过我另有收获。” 我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往外走去,“今日你必须走!” …… 表哥说,还没抓获刺客,长沙王的部属仍在搜宫,整个宫城人心惶惶,宫人宛若惊弓之鸟。 十余个有嫌疑的宫人无辜被杀,长沙王下令,宁枉勿纵,一定要抓到刺客。 我盘算着如何让刘聪安然出宫,仅靠我一人之力,根本办不到,必须借助表哥之力。 表哥不敢置信,我竟然将刺客藏在寝殿,我只能说,他是我的朋友,我要送他出宫。 表哥是个明白人,没有多问,应承了这件凶险的事,说只能夜间行事。 午后,我在书殿抄书,刘聪竟然穿着内侍的衣袍找来,让碧浅备文房四宝。 我不理他,兀自抄书,起初浑身不自在,总觉得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抄着抄着,心平静下来,忘了书殿还有别人。 不知过了多久,觉得口干,我端起杯盏,一饮而尽,忽见刘聪行至我案前,一幅画落在案上。 展开这幅墨画,枝影横斜、一个女子映入眼帘。 画中女子站在树下,容颜秀绝,面目清冷,双眸墨如点漆,唇瓣纤巧柔美;身着一袭华贵、典雅的衫裙,广袂、帛带、裙裾随风飘拂,影姿如兰,气韵倾世,飘若仙人。 也许,在众人眼中,这女子总是冷着一张脸,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清傲感觉。 这幅画的右下角题了一诗: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这是《诗三百》中的《野有蔓草》,写一对青年男女在山野不期而遇,男子对女子产生了爱慕之情,大胆求爱,率真朴实。 他作画又题诗,无非是求爱。 “许久不画了,生疏了。”刘聪谦虚一笑。 “以后不许画我!”我严肃道。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他折好画作,放在我的书案,“上次我送你的那幅画呢?” 在那所竹屋,他曾经作了一幅画送给我,我冰冷道:“撕了,烧了!” “无妨,你撕一幅,我就再画一幅。”他手指自己的脑额,自信道,“你的音容笑貌已在我脑中,就算你不在眼前,我也能画出来。” “不许再画我!” 我怒火中烧地瞪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见到他,不像以往为了摆脱他而敷衍他,总是气得丧失冷静,恨他的逼迫,恨他的强盗行径,恨他的靠近,总之,见到他,我就无法控制自己。 刘聪的目光落在书案一角的一幅字,“这是你写的?这幅字和你抄写的小楷很不一样。” 我立即拿起那幅字,没想到他抢先一步,抢了那幅字。 “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他朗声念道,黑眼流露出一抹赞赏,“飞扬洒脱,如行云流水,若寒潭卧木,似巨鹰俯冲,笔法恣意,运力纵横,有一股欲露不露的杀气。” “胡说八道,哪有什么杀气。”他的评介令人惊讶,我气恼地低喝,“给我!” 他把这幅字折好,放在贴身的衣袍里,“我知道你是为我而写,我会好好珍藏。” 我气结,“谁说送给你了?还我!还给我!” 刘聪笑得奸诈,“送出之物便如泼出去的水,怎好再收回?” 果然是不折不扣的强盗,想扑过去抢回来,想了想,还是作罢。 只是随手写的字,罢了罢了,他强行要去也无妨。 …… 入夜,我仍在书殿,刘聪在寝殿,我让碧浅看着他,不许他到处乱跑,也不许他来找我,因为我不想与他同处一室。 距子时还有半个时辰,孙皓走进书殿,我搁下书册,站起身,“表哥。” 他站在我面前,面沉若水,“为什么救他?” “你认识他?”我奇道。 “他叫刘聪,字玄明,匈奴人,成都王麾下大将,骁勇善战,文武双全。”他的面色越来越凝重,“此人不可小觑,你如何认识他的?” “此事说来话长,表哥,他到底是我朋友,我不想他被长沙王诛杀。” 假若他要死,也要死在我手里。之所以不交出他,是因为此次他回京是为司马颖办事,他行刺失败,如若被长沙王抓住,对司马颖必定非常不利。 因此,我不能让刘聪被司马乂擒获,更不能让他死。 孙皓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怪异的色泽,“你想做的事、想救的人,我都会帮你。” 我诚心致谢,“安排妥当了吗?今晚方便行事吗?” 他颔首,“一切妥当,刘聪有话和你说,你去见见他。” 回到寝殿,我看见刘聪靠坐在床头,闭着眼,应该是闭目养神。 他听见脚步声,立即起身,望着我,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表哥安排好了,应该没事,你自己当心点儿。”我淡淡道。 “你会想我吗?”他希翼地问。 “不会。” “过阵子我再来看你。” “不必。” “这次你没杀我,我铭记在心。”刘聪行至我面前,唇角噙着微弱的笑。 “不必,时辰不早了,表哥在外面等你,你快走吧。”我的面色越发清冷。 他换上禁卫士兵的袍服,沉静地看我,握着我的臂膀,越来越用力。 我拂开他的手,却被他揽入怀中。 炙热的拥抱,短促有力,然后,刘聪毅然离去。 离去之前,他在我耳畔道:“容儿,当初的承诺,不会变。你应该知道,我完全可以不顾你的意愿强带你走,但我没这么做,因为我要你心甘情愿地跟我走。我会等你,等你改变主意,等你跟我走!” 的确,他可以轻易地夜闯宫城,必定也可以带我离开宫城,只是他没有强迫我。 我冷冷一笑,即使他没有强行带我走,也抹不去他的恶行。 半个多时辰后,表哥来昭阳殿对我说,刘聪已安然离宫。 …… 深宫的日子,一日日地熬。 太安二年(公元303年)七月,孙皓说,河南尹李含、侍中冯荪和中书令卞粹等人刺杀长沙王司马乂,被人告发,司马乂派人夜擒他们,当场诛杀。 他还说,这三人是受河间王指使刺杀长沙王司马乂的。 八月,河间王司马颙以李含之死为由,命部将张方为督,领兵七万,征讨长沙王。 成都王司马颖立即响应,使陆机为前将军,统兵二十余万,进攻洛阳。 长沙王司马乂并不惊慌,上奏司马衷;司马衷下诏,以司马乂为大都督,兴兵迎击。 当初,司马乂事事请示司马颖,二人联手对抗司马冏,如今反目成仇,兵戎相见。 皇家宗室中的每一个人,在至高权柄的诱惑下,手足情谊可弃,血缘亲情可抛,上一刻是盟友,下一刻便是敌人,一切皆以自身利益为先。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同根又如何?在这局势瞬息万变的天阙、洛阳、乱世,唯有自己与手中的权势最可靠。 十月,司马颖麾下陆机军和司马乂战于建春门,大败,损兵折将不少。 战事不断,战火绵延,金戈铁马,血染京都,烽烟滚滚。 宫内人心不稳,一些宫人总在墙角议论,二王大军会不会攻破城门,长沙王能不能守得住。 我站在殿廊,遥望浓烟升腾、火光隐隐的天空,想着率军征战的司马颖会是什么模样。[^*] 是否甲胄光寒,是否宝刀森冷,是否目光如炬? 自分别后,司马颖时不时地飞鸽传书给我,我没有回信。当时,他离去之时,问我会不会回信,我说,这就要看你有多少诚意了。我没有回信,不知道他是不是以为我没有原谅他。 刘聪行刺长沙王失败,回邺城后,我终于给司马颖回了一封书函,却只是一幅字,上写: 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 司马颖看到这字,会想起我与他最初的美好。 刘聪应该会看到这字,会以为我假借司马颖告诉他,我不会给司马颖回信,让他放心。 一箭双雕,一举两得,这是我的无奈,也是突但是来的灵光。 第44章 成都王纳妾 河间王、成都王联手征讨长沙王,这场战足足打了四个月,司马乂战胜,斩杀敌军俘虏六万多人。有时,半夜会突然惊醒,我恍惚听见外面有兵戈声、喊杀声和军靴踏地的橐橐声。 表哥说,河间王、成都王合兵一处,兵多将广,围攻洛阳,决定以围困之策令司马乂投降。 因为战事太久,长沙王大军困守洛阳,米粮匮乏,就连普通老百姓也的日常米粮也难以为继。 洛阳城,变成一座孤城,水尽粮绝,满城饿殍。 这个寒冷的年关、新年,萧条,冷清,宫人和洛阳城的百姓似乎都感到了一种灭顶的绝望。 太安三年(公元304年),元月二十六日,孙皓突然来昭阳殿,说了一件出人意料的大事。 司空、东海王司马越,趁守军饥饿疲惫,勾结几个殿中禁军将领,夜里擒获司马乂,软禁宫中。之后,司马越奏请司马衷,罢去司马乂所有官衔、职务,囚禁于金墉城,以安民心。 两日后,司马越开城投降,将河间王、成都王迎进洛阳。 后来,我才知道,孙皓也参与了以司马越为首的兵变。而东海王司马越之所以开城投降,是担心司马乂抵挡不住二王大军。这些殿中禁军将领选择叛变,一来他们受司马乂部将欺压、早已心怀怨愤,二来洛阳城内米粮、物资缺乏,饥荒将会引起大范围的恐慌与暴动。他们认为,再死守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 长沙王司马乂被废后两日,被张方抓到营地,活活烧死司马乂,时年二十八岁。 我盼着司马颖进宫,却又担心刘聪看见我与司马颖在一起而发癫。 出乎意料的是,我盼来了一个忘记了数年的故人。 宫人来报,说我的妹妹来觐见。 妹妹? 当她踏进大殿,袅袅婷婷地朝我走来,我才恍然想起,我还有这么一个亲人。 她穿着男子衣冠,身形娇小窈窕,明眸皓齿,即使不施粉黛,那姿容也明艳得不可方物。 三年多未见,孙瑜愈发美艳,双眸如泛春波,含情似雾,眼底眉梢的媚色勾魂夺魄,风姿绰约,似有千种风情,撩人心怀。 “孙瑜参见皇后。”她规规矩矩地行礼,唇角噙着疏离的笑。 “免礼。”我也以疏淡的姿态对待她,思忖着,这些年她在哪里?为什么毫发无损?此时洛阳局势千钧一发,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回洛阳? “皇后是否以为孙瑜和孙家所有人一样,惨遭诛杀?”孙瑜垂额敛眉,“今日孙瑜进宫觐见,皇后是否觉得不可思议?” 很早以前,她就嫉妒我抢了她的风头,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我、陷害我,我知道,此次她回京、进宫觐见,目的只有一个:炫耀。 只是,我不明白,她想炫耀什么? 难道,与司马颖有关? 碧浅站在我右侧,替我问出口:“表小姐想说什么就尽管说,不必卖关子。” 孙瑜抿唇道:“假若皇后对孙瑜的私事没有兴致,孙瑜就不烦扰皇后了,今日觐见皇后,只是想让皇后知道,孙瑜尚在人世。” “你如何保全一命?”既然她想炫耀,我就给她一个机会。 “孙家、羊家遭难之时,孙瑜并不在京中,而是在邺城。”她淡淡的表情完美得无懈可击。 “邺城?”碧浅惊诧道,担忧地看我一眼。 “皇后不愿为孙瑜赐婚,孙瑜爱慕成都王,非王爷不嫁,只能独自前往邺城找王爷。”孙瑜凄然道,那神色别有一番辛酸与苦涩,“假如皇后有兴致,孙瑜就说给皇后听。” “你想说就说咯。”碧浅没好气道,瞥她一眼。 我端了杯盏,浅抿一口,那般苦涩。 …… 孙瑜慢慢道来,我不知道她所说的能不能信。 她找到成都王府,司马颖心软了,就让她暂住在王府。他忙于地方庶务和军务,她见缝插针地接近他,可是,他总有借口避开她的追踪与靠近。她不气馁,千方百计,制造各种机会“偶遇”他,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与他单独相见。 但是,他所说的,伤了她的心——司马颖要她离开王府。 她痛哭流涕,以孤女身世堪怜博得他的同情、赢得他的怜惜,他终究没赶她出府。 孙瑜打听到,司马颖极尽孝道,时常亲自侍奉程太妃,对母亲亲可谓言听计从。于是,她决定从程太妃身上下手。偶然之下,她在花苑救了程太妃,程太妃念在她对儿子的痴心长情上,让她在身边服侍。于此,这些年,她一直服侍程太妃,将程太妃哄得服服帖帖,深得老人信任。 虽然司马颖有王妃、侍妾,但并不上心,孙瑜觉得奇怪,就暗中观察。 终于,她得知,他对一个女子念念不忘,才会冷落府中的如花妻妾。 让她震惊的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就是表姐羊献容。 可是,孙瑜有心无力,无法阻止司马颖爱表姐。饶是如此,她也不气馁,决定一步步来。 她再次成功地接近他,对他说,她与羊献容自小一起长大,姐妹情谊深厚,如今表姐身陷洛阳,水深火热,陛下又无法保护她,她一定挨得很辛苦;她说,每次想到表姐身不由己,在内乱频生的宫城受尽欺辱,她就睡不着,为表姐心痛。她诚恳地求他,若有机会,救表姐出来。如果司马颖应允,她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他。 听完这番话,司马颖有些动容,对她刮目相看,不再拒她于千里之外,还时常与她闲聊,问她与羊献容有关的事。 我明白了,孙瑜假借与我姐妹情深,借我博得司马颖的信任与怜惜,太卑鄙!太无耻! “孙瑜与王爷无话不谈,增进不少情意,这都是皇后的功劳。”孙瑜含笑看我,眼角生媚,“这手段虽然不够磊落,不过孙瑜已是绝境,只能出此下策,还望皇后见谅。” “然后呢?”碧浅越听越愤怒。 “程太妃眼见孙瑜与王爷情意深笃,就让孙瑜去服侍王爷。”孙瑜深深地笑。 像有一把火烧着心口,烈火熊熊,愤怒,灼痛,痛得四肢发颤,可是,我又能如何? 她继续说着,语声平缓,那微笑闪现出若有若无的得意。 孙瑜得到了程太妃与司马颖的宠信,虽然成都王妃和侍妾嫉恨她,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自由出入王爷的卧寝。这些妻妾的心计与陷害,她一一化解,而且表现得大方得体、宽宏大量,没有追究她们,程太妃更喜欢她了。 一夜,司马颖月下独酌,她劝他少喝点儿,之后服侍他回房就寝,他在醉意朦胧中宠幸了她。 如此,她成为他的侍妾。 “孙瑜终于成为王爷的女人,孙瑜心满意足,不再有遗憾。”孙瑜娇羞地低垂了螓首。 “成都王纳你为妾?”碧浅惊异地问。 “只要能够服侍王爷,做王爷的女人,名分地位不重要。”孙瑜再次抬眸,直视我,“真正的爱,便是如此,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只要能够留在他身边,孙瑜做什么都可以。” 体内的烈火慢慢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心口插着一柄小刀,鲜血淋漓。 孙瑜端庄地轻笑,“孙瑜知道,王爷只爱皇后,心中也只有皇后一人,孙瑜不介意,只要能服侍王爷,能时常见到王爷,孙瑜别无所求。” 我静静地听着她这三年多在成都王府所发生的事,不发一言,心,越来越痛,越来越痛…… “王爷以飞鸽传书与皇后联络,互诉情意,孙瑜知道,王爷决定带皇后回邺城,与皇后长相厮守。”孙瑜娇艳的脸漾着诚意十足的微笑,“孙瑜期盼那一日快快到来,因此,孙瑜与皇后就能效法娥皇女英、飞燕合德常伴王爷左右。不过,假若皇后觉得孙瑜碍眼,破坏你们的夫妻之情,孙瑜会识趣的,自请去侍奉程太妃。” “住口!”碧浅忽然喝道,“不许再说!” “说!”我的心口胀得很疼、很疼。 “皇后生气了么?”孙瑜慌张道,“孙瑜说错话了,孙瑜该死……孙瑜只是觉得,皇后与王爷乃天作之合,应该厮守一生,而孙瑜的私心便是服侍王爷和皇后。” “你还说!”碧浅气得俏脸红红的。 我微微扬脸,“你特意回京,就是和我说这些?” 孙瑜连忙解释:“不是,此次回京,是因为孙瑜偷偷地随军出征,被王爷发现了,王爷就留孙瑜在军中,近身服侍王爷起居。进城前,孙瑜对王爷说很挂念皇后,他就让孙瑜进宫觐见皇后。” 是这样的么?司马颖,告诉我,是这样的吗? 她的眸光纯澈得令人信以为真,“皇后不要担心,王爷已有法子带皇后离开洛阳,或许过不了多久,皇后就能前往邺城了。” 我笑,缓缓地笑,冷冷地笑,径直回寝殿…… 第45章 只爱你一人 站在窗前,望着凄冷的花苑,屋瓦冷冷,霜华几重。 四肢僵硬,心间冷透。 我不知道孙瑜所说的可以相信几分,我不想胡思乱想,但一想到他宠幸了孙瑜,心就很痛。 从来不介意他的王府有多少侍妾,从来不介意他如何对待那些女子,但是,孙瑜不一样。 孙瑜害过我几次,从小妒忌我,我绝不会再与她有任何关系。 我绝对不会让心爱的男子与孙瑜有任何瓜葛,如今,孙瑜已是他的侍妾,我如何自处? “皇后,孙瑜所说的未必是真,皇后不如问问成都王。”碧浅安慰道。 “此处风冷,皇后站在这里很久了。” “皇后,吃点儿羹汤暖暖身子吧。”碧浅苦口婆心地劝道。 “成都王不是那样的人,成都王只爱皇后一人,不会喜欢表小姐的。”她着急道。 我转身,在铺着狐狸毛的小榻上坐下来,“退下。” 碧浅摇头叹气,不得已退出寝殿。 天光越来越暗,我闭眼,脑中一片空白,不想去想任何人、事,不想看见眼前的一切…… 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居然睡着了,身上盖着厚厚的貂裘,殿中已掌灯,昏光杳杳。 站起来伸展筋骨,我忽然看见妆台前坐着一个人,吓了一跳。 刘聪。 他什么时候来的?我竟然睡得这么沉! 这次进宫,他打的什么主意?我暗暗思忖,不想先开口。 他面对着我,仍然一身黑衣,面色温和,眉宇平展,与他以往的神色大为迥异。 “孙瑜见过你了?”刘聪大咧咧地坐着,豪迈的气概显露无疑。 “见过了。” “她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我禁不住想,他和孙瑜的交情如何? “也罢,我只告诉你一句,无论她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坐回小榻,这么说,孙瑜所说的,都不可信。可是,刘聪为什么为司马颖说话? 刘聪走过来,蹲在我跟前,一双黑眸蕴着诚意,“容儿,这是你离开洛阳、脱离险境的大好机会,司马颖会安排好一切。虽然你跟他走,不是跟我走,但是只要你能够离开宫城,我不介意。” 我疑惑了,难道他已经决定罢手,不再缠我? 他苦涩地笑,“三年多来,你在洛阳、在宫城熬得这么辛苦,,我也伤害过你……我不忍心你再身陷泥淖,假若成都王可以给你一片广阔的天地,我可以罢手,因为,我不愿再令你泥足深陷在此。” 是真的吗?他真的不再缠着我?他不会反悔? “成都王对你的爱,丝毫不亚于我对你的爱,再说我伤害过你……假若你选择他,我放手。”刘聪语声沉静,笑得那般凄涩。 “刘聪,你当真决定放手?”我不敢置信地问,他愿意放手,太意外了。 他颔首,“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终于想通了。如今,我只希望你开心。” 我完全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转变,没想到他有放手的这一日,不知不觉地笑起来。 …… 翌日,司马颖遣人送来一封书函,让我去华林园。 元月的华林园,寒风飒飒,树木光秃秃的,满目萧瑟与荒凉。不过,日头终于冲破几日来的阴霾,露出几缕明媚的阳光。 碧浅陪我来到瑶华宫,司马颖还没到,这座废弃多年的殿宇却打扫、布置得富丽堂皇。 尤其是那座二层高的小楼,朝南的门扇开着,寒风越入,绸幔随风飘摇。 物件簇新,摆设清雅,书案为檀木所制,画屏上绘幽兰,清新脱俗,可见司马颖的用心。 等了半晌,司马颖终于出现,碧浅躬身退下。 他站在前方,望着我,当年在金谷园初见的那个姿容倾世的俊美男子,变成了手握重兵、数度兴兵讨伐的权王,气宇轩昂,眉宇间萦绕着三分沙场的铁血气息。 这一刻,我忽然很恐慌,这个才干、智谋皆强的成都王可谓文韬武略,他所思、所谋、所虑的,只是如何待我离开洛阳吗?他不想问鼎那诱人的至尊权柄吗?假若由他掌理大晋江山,也许这宫阙就不会内乱频频。只可惜,他生不逢时。 司马颖走来,延臂拥我入怀,越抱越紧,好像要将我揉碎。 我闭眼,细细感受被所爱之人拥在怀中的幸福与辛酸,苦尽甘来,这一日,这一刻,我等了多久? “容儿……”他哑声道,嗓音饱含诸多复杂的情绪,酸涩,开心,激动。 “你知道吗?我盼着这一日,盼了多久?”他捧着我的脸,流光璀璨的俊眸漾着迷人的光泽。 “我也盼了很久。” 司马颖的唇落下来,由最初的轻柔慢慢深沉、慢慢激烈,炽热如火。他吮吻我的唇瓣,心尖隐隐发颤,因为动情而颤抖,因为倾尽藏在心中的情愫而身心俱空,唯有他炙热的胸膛、灵巧的唇舌。 他的双臂收得越来越紧,掌心摩挲着我的背,好像难耐不安。 脑中忽然浮现孙瑜那双缀满笑意、冷意森森的美眸,我猛地推开他,气喘不定。 “怎么了?”他沉声问。 “没什么。”我犹豫了,到底要不要问他? 他拉我坐在小榻上,侧搂着我,“我已经安排好了,再过几日,你就可以堂堂正正地离开洛阳。” 我目不转睛地看他,“昨日孙瑜进宫看我。” 司马颖面不改色地说道:“你们是姑表姐妹,这些年,我收留她在府里。” 我淡漠地问:“王爷何时纳她为妾?” 他略有焦急,“你知道我利用你,不肯原谅我,说你我之间再无任何瓜葛……我心情不好,日日酗酒,孙瑜时常陪我,开解我,给我出主意……有一日,我喝醉了,就宠幸了她……容儿,我无心的,我对她并无男女之情,我只爱你一人……原谅我,好不好?” 孙瑜并没有骗我!司马颖果真纳她为妾! 他有多少侍妾,我都不介意,可唯独孙瑜,我无法释怀!无法无动于衷! “世间男子,三妻四妾,理当如此;你贵为成都王,府中侍妾如云、佳丽环绕,也无可指摘。”我缓缓地勾唇,“既然王爷已纳孙瑜为妾,就该好好待她。” “你不生气?”司马颖犹疑地问,“真的不生气?” “真的。” 他松了一口气,笑道:“你和她是表姐妹,因为你,我才对她多有照拂。再者,孙家人都死了,她孑然一身,也怪可怜的。你不原谅我的那一年多,她任劳任怨地陪着我,假若没有她,也许我撑不下去。” 我与司马颖能够走到今天,还得感谢孙瑜,没有她的付出与无怨无悔,他就无法坚持下去。 我应该感谢她! 收不住唇边的冷笑。 …… 河间王麾下大将张方进攻洛阳,自己却在关中出不来,因此,成都王进洛阳城后就变成唯一的掌权者。他司马衷下诏,改元永安。 张方纵容部下在洛阳城大肆抢劫、杀人放火,百姓怨声载道,整个京都鸡飞狗跳。 二月初,成都王司马颖下诏,废皇后羊氏为庶人,命她前往金墉城。 我知道,这道旨意,是他部署的第一步。 孙皓来金墉城看我,约略猜到司马颖这道废后诏书的目的,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伤。 为了我,他选择以恐怖的面貌示人,隐姓埋名,甘冒危险,护我左右,这情谊恩义,我如何报答? 而我将要离开洛阳了,他何去何从?他会不会怪我? “容儿,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作何选择,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因为,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他笑得很淡、很轻,语气却很沉,令人觉得沉重。 “表哥,谢谢你,但我希望,我唯一的亲人不再为了我而委屈自己,去做他想做的事。” “这就是我想做的事。”孙皓轻松一笑。 我不再多说,他这般固执,不是两三日就可以劝解得了的。 表哥离开后,司马颖来了。身着一袭素白长袍,玉冠流光,面若美玉,倜傥不群,气宇卓然,湛然若神,那属于沙场的铁血与凶色,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搂着我,笑问:“知道我为什么废你为庶人吗?” 我莞尔笑道:“我不再是皇后,是庶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再也没有束缚。” “你是庶人,我将你软禁在此,你哪里也去不得。” “是吗?”我斜睨着他。 “只有你死了,才能顺利离开金墉城,永无后患。”司马颖久久地凝视我,好像永远也看不够。 “照你这么说,第二步是假死?” 他点点头,掌心抚着我的侧腮,“我下旨宣布,皇后羊氏在金墉城暴毙,过几日我就带你回邺城,好不好?” 我笑望着他,甜到了心头。 终于可以离开繁华而寂寞的洛阳,离开富丽而深寒的宫城,这些年的等待都值了,这一刻,我开心得想欢呼,紧紧抱着他。 他深炙地吻我,唇舌湿热,鼻息急促,好像越来越不难以承受这男女之间的情火……他拥着我走向床榻,慢慢倾身倒下……他挑开我的衣襟,热吻越来越激狂,唇舌在我的脖颈、肩膀、锁骨留下火热的湿痕…… 心中那根刺,不停地撩拨着我,告诉我,他已宠幸了孙瑜,以后我将与她共侍一夫。 我没有资格强求司马颖为了我而视其他女子为无物,因为他是尊贵的成都王,因为我已是刘聪的女人,但是,孙瑜不是别人,是害我失去清白之身的罪魁祸首。 曾以为我不会在意孙瑜的存在,原来我很在意,无法忍受她在司马颖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第46章 只为妻,不为妾 “怎么了?”司马颖无奈地停下来,我的推拒,令他疑惑。 “我微染风寒,不太舒服。” 他抱我坐起身,“容儿,等过几日我处理好京中军务,我们就回邺城,你再忍耐几日。” 我恍惚地点头,心头沉沉。 …… 两日后,孙瑜来金墉城看我,说司马颖担心我在这里待得闷才叫她来陪我的。 二月春寒料峭,冷寒的风无处不在,只是不像腊月、元月天寒地冻。她仍然穿着厚重的貂裘,裹得严严实实,我觉得奇怪,难道她病了? “我听王爷说,再过五日就可以启程回邺城,恭喜容姐姐苦尽甘来、得偿所愿。”她贤淑地笑,我被废成为庶人,她的称呼也变了。 “是吗?”我漠然道,打不起精神应付她。 “容姐姐不开心吗?”孙瑜走上前,亲热地握我的手,观察我的表情,“你是不是介意你我共侍一夫?” “不是。”我介意的是你。 她叹了一声,松开我的手,道:“还记得祖母在金谷园摆寿宴的那日吗?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日。” 那日,我也此生难忘。我遇到了司马颖,孙瑜也遇到了司马颖。 听她道来她与司马颖相遇、相识的经过,我才知道,世事就是这般凑巧。 孙皓来找我,我与司马颖分别,他刚从凉台上下来,就遇到孙瑜。 她看见他手中拿着的银色面具,猜到他就是方才为自己弹奏秦琵琶的公子,不由得心花怒放。 其实,早在献舞的时候,她就芳心暗许。虽然他戴着面具,只有半边脸,但是她认定,这个气宇超凡、翩翩风姿的公子一定拥有一张俊美的脸。 舞毕,她发现为自己伴奏的公子不在席上,就离席找他,想不到上苍竟然让她找到他,还亲眼目睹他的真面目。这么一个姿容绝世、才华出众、气度超脱的公子,她的心中、眼底都是他,虽然只是闲聊数句,但是她已将一腔情丝系在他身上。 临走前,孙瑜问他的姓氏,往后如何找他。 司马颖道明身份,说很快就离京,让她不要对其他人说出他的身份,还说会设法联络她。 望着他的背影慢慢远去,她心中甘甜如蜜。 果不其然,两个月后,她收到他的飞鸽传书,虽然只是寥寥数句,但是她如获至宝,时常拿着这封书函细细地瞧着。 听着她绘声绘色的复述,看着她娇羞而欣喜的神情,我的心一寸寸地下坠,手足一分分地冰冷,二月春日越来越寒,犹如腊月的天寒地冻。 为什么会这样?司马颖在同一日与孙瑜、我相识,两个月之后就和她联络,却没有和我联络。当初他有意让我误解、继而利用我,难道他那样对孙瑜,也是有意为之,进而利用她? 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子?在他眼中,所有女子都可以为他所利用吗? 这三四年,他执著于我,对我用情,他对孙瑜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当真只是因为我的关系而爱屋及乌吗? 一切都乱了。 孙瑜轻抚小腹,甜丝丝地笑,“容姐姐,此番回邺城,我就可以静心养胎,为王爷生养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王爷。” 碧浅惊讶地问:“你怀了成都王的孩子?” 孙瑜颔首,脸上流露出将为人母亲的喜悦与母性,“容姐姐嫁给王爷,也会和我一样,很快就能为王爷生养孩子。对了,王爷很喜欢孩子呢,每夜都要摸摸我的肚子,还要听听肚子里的动静。”她羞窘地笑,“孩子才两个月,怎么可能有动静呢,是不是,容姐姐?” 心中乱糟糟的,像是柳絮飘飞的春天,雾濛濛,白茫茫。 “表小姐先回去吧,皇后身有不适……”碧浅为我下了逐客令。 “碧浅,容姐姐被废了,不再是皇后了,再过几日就是王爷的侍妾了。”孙瑜轻细的笑声很清脆,却像一枚尖细的银针,刺进我的眼眸,巨痛难忍。她又道,“王爷有王妃,有诸多侍妾,我与容姐姐一样,都是王爷的侍妾,只要我们姐妹俩联手,就能在王府有一席立足之地。” “不要再说了……”碧浅拔高声音。 我无动于衷地坐着,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胸口剧烈地起伏,手足克制不住地抖着。 清冷空旷的大殿好像在晃,有点模糊,就连孙瑜娇艳的脸也变得模糊了。 我哭了吗? 为什么哭?我不能哭,不能让孙瑜看见我的软弱与悲伤,不能! 孙瑜忽然想起什么,笑道:“对了,容姐姐,程太妃对儿媳妇很挑剔呢,我花了很多精力、使尽各种办法才博得老人家的信任与欢心。我担心程太妃怀疑你的身份,假若她知道你是当朝皇后,是王爷的皇嫂,只怕程太妃不会让你进府,不过我相信王爷会安排好一切,你不必担心。进府后,我也会帮衬容姐姐的,再怎么说我们也是表姐妹,是不是?” 我竭力忍着,淡漠道:“如此,我先谢过妹妹了。” 也许她终于说完想对我说的话,告辞回京。 “皇后,奴婢扶您回殿歇着。”碧浅忧心忡忡地说,“表小姐所说的,未必是真,皇后千万不要相信……” “退下吧,我想静一静。”我神思恍惚地回寝殿。 “皇后……”碧浅不敢违逆我的意,只是担忧地看着我。 …… 我不是皇后了,满心期盼离开洛阳、与司马颖双宿双飞的那一日,可是,变数太多,真相太多,意外太多,我来不及接受…… 我能接受吗? 三日后,司马颖终于来金墉城。 为掩人耳目,他只着一袭暗紫长袍,长身而立,殿外的日光映射在他周身,为他镀上一圈淡淡的光晕。他俊白的脸因为逆光而笼罩在昏暗中,让人瞧不清楚他的面容。可是,我感觉得到,他的笑容很灿烂,神采奕奕,意气风发。 掌控朝政,重兵在握,美人在抱,他自然春风得意,心想事成。 他站在我面前,精致的五官洋溢着欢欣的笑容,“容儿,我的承诺,你的心愿,很快就会实现。” “是吗?”我漠然地看他。 “你不开心吗?”司马颖发觉我的异样,握起我的手,“发生了什么事?” “王爷可否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问。”他拉着我来到殿廊。 殿前的桃花、海棠开得如火如荼,枝头轻绡般的花朵娇艳芬芳,以轻盈之姿独占春天的鳌头。 他深深地凝视我,温柔道:“容儿,你我之间再无任何障碍。” 我的唇角挑起一抹清冷的笑,“我愿意随王爷回邺城,不过王爷可否答应我三件事?” 司马颖俊眉微皱,“哪三件事?” “其一,逐孙瑜出府,无论王爷与孙瑜有什么情义,往后再也没有任何瓜葛。”我的声音冰冷得脸连自己都打颤。 “为什么?” “因为,孙瑜从小就妒忌我,曾经害过我数次,我和孙瑜从无姐妹之情。” “她不是这么说的,她说与你姐妹情深……” “孙瑜最擅长装腔作势、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如果她不这么说,王爷会对她另眼相看吗?” 司马颖了然地挑眉,又为难道:“可是,她怀了我的骨肉,我不能让她怀着我的孩子……” 我径自道:“其二,你府中的侍妾,一个也不能留,因为,我不会和那么多女人共享一个夫君,更不屑与其他女子争宠。” 他的神色越来越复杂,“此事,我可以办到……” 我心中冷冷地笑,决然道:“其三,我要做成都王妃。” 他俊美如铸的脸沉如冰玉,“此事只能慢慢来,王妃若无重大的过错,我也没有道理废了她。” “假若王爷做不到这三件事,我不能随王爷走,还请王爷见谅。”我笑盈盈道,眸光却是冷寒。 “容儿,你为什么变成这样?”司马颖惊异道,不可思议地紧盯着我。 “是王爷从未没看清楚我的真面目,我羊献容只为妻、不为妾,要的是夫君一心一意、痴心长情,而不是独守空闱。”我狠下心肠。 “容儿,眼下最要紧的是离开洛阳,待回到邺城,我会好好安排,你大可放心。” “这是我的坚持,否则,我绝不离开洛阳。” 他的脸膛冷硬如铁,眉宇间浮现出隐隐的寒气,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我,默然不语,眸光越来越锋利,如刀似剑。 我保持着轻微的笑意,迎视他,心隐隐作痛,这是一种磨人的闷痛。 冷凉的春风从殿廊拂过,吹起我与他的广袂,吹冷了我们的心与曾经的情。 这一刻,那么漫长,漫长得春花都凋谢了。 司马颖紧绷的脸略略松动,“其实,你根本不愿随我回邺城,是不是?” 原来,他看出来了,我所提的三件事,只是有意刁难他。 “为什么?”他激动地握着我的肩。 “没错,我不愿随王爷回邺城,因为……”我傲然引颈,“一山难容二虎,我不会和曾经害过我的孙瑜共侍一夫。” “我对她……我只是可怜她,我爱的从来都是你。”他急急道,“容儿,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能让孩子流落在外,等她生下孩子,我再安排她住在别的地方,好不好?” “既然王爷想要孩子,那就不要强求我。”孩子的确无辜,可是我不能心软。 司马颖恳切道:“你所提的三件事太苛刻,给我一些时间处理,好不好?容儿,听我说,眼下最重要的是离开洛阳,假若错失良机,以后你就更难离开洛阳了。”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我坚决道:“若王爷做不到,我不会走。” 他松开我,着急地低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气话!你看清楚,洛阳形势不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心痛如绞,痛一阵接一阵地袭来,我忍了又忍,“这是我的坚持,还请王爷见谅。” “你到底爱不爱我?”他摇着我的身子,激愤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说啊……到底爱不爱我……”他崩溃地吼,俊眸浮现出血丝。 ps:免费章节到此结束,下一章就收费啦。 摇摇是专职码字,若不收费我就喝西北风了,偶也要生存是不? 047你就是我的了 我闭唇不语,任由他发泄。 司马颖摇晃着我,不停地质问,好一会儿才松开我。他的俊眸染了水色,眸光冰寒,一字一顿地问:“我最后问一次,你是不是不跟我走?” 心痛难忍,我只能强忍着眼中的泪不掉下来,“是!王爷做不到,就不要强求。” 瞬时,他扬掌,啪的一声,响亮得刺耳。 脸颊火辣辣地疼,口中涌起腥甜,脑子有些晃,他的脸布满了怒火,有点模糊。 也许,这巴掌用了他**成力道,我才会觉得这么疼,才会头晕。 司马颖不再说什么,盛怒地瞪我半晌,转身离去。 那暗紫的背影越来越远,上下左右地跳动着,渐渐模糊。 …… 站在殿廊,任凭春风冷了手足,任凭心中的痛把自己淹没,泪如雨下。 还在洛阳宫城时,孙瑜第一次见我,之后我决定不在意孙瑜的存在,不介意她与司马颖有怎样的情意,无论如何,我不能放弃离开洛阳的机会,但是,孙瑜在金墉城所说的,我无法不介意。 当初,司马颖是不是故意引她上钩,不得而知。而今,她有了他的骨肉,即使我不介意这些,那往后呢?也不介意和那么多女子争夺一个夫君吗?不介意成为最卑微的侍妾、抬头仰望高高在上的成都王吗? 其实,什么都介意,所有的一切,我都介意! 拒绝跟随司马颖走,做出这个决定,是对自己、对他的残忍,是逼不得已,是不想以后陷入另一种煎熬与折磨,是不想司马颖与我美好的感情因为那些争宠的不堪而面目全非,是挥剑斩断以后可以预见的痛楚。 从今往后,我与司马颖再也没有瓜葛了。 可是,为什么心这么痛? 粉红的桃花,嫣红的海棠,在春风中摇曳的娇花连成一片云,模糊成红色的海,越来越红,越来越暗,铺天盖地的黑暗…… 不是昏厥,而是眼瞎了;不是雪盲,而是暴盲。 碧浅找来大夫诊视我的眼疾,大夫说我所患的眼疾是暴盲。 如受打击,情志抑郁,肝脏失调,气滞血瘀,以致目络阻塞,淤血不化,视力难复。 这是大夫说的,之后,他开了药方就走了。 碧浅体贴周到地照顾我,开解我,可是一时之间,我很难释怀、开怀,这暴盲症能不能好,已经无所谓了。 “皇后,既然说开了,就不要再想了。皇后还有表少爷呀,表少爷会一直在皇后身边的。” “其实,贵为王爷又如何?妻妾成群,朝三暮四,那么多女人围着一个夫君,过着争宠夺爱的日子,有什么意思?皇后的选择是对的。” “只要皇后按时喝药,心境开朗,这暴盲症很快就会好。” 每当碧浅喋喋不休地说,我就让她说,左耳进,右耳出。 她说得对,我的决定是对的,与其以后痛苦半辈子,不如挥剑斩情丝;与其到后来美好的情缘变得面目全非,不如现在快刀斩乱麻。 暴盲症能不能好,无所谓,看天意了。 得知我又患了眼疾,表哥立即赶到金墉城看我。 “暴盲症?这是什么病?”孙皓忧心地问。 “不是什么大病,过几日就会好。”眼前的男子,我只能看见模糊、灰暗的一团暗影。 “京中有什么事吗?”碧浅问,有意替我打听司马颖的消息。 “没什么事。”许是他见我面有疑惑,继续道,“据闻刘沈起兵,连战连捷,河间王退守长安,急召张方回去。” “成都王呢?”碧浅又问。 “成都王后日回邺城。” “表少爷可知,表小姐已是成都王的侍妾,怀了成都王的骨肉?”碧浅一向清楚我的心思,追根问底。 孙皓回道:“瑜儿跟我提过,说……成都王待她很好。” 我不想再听到与孙瑜、司马颖有关的话,道:“表哥,我乏了,先去歇着了。” 他轻拍我的肩头,道:“好,改日我再来看你。容儿,不要胡思乱想,只要你放过自己,相信没有人能伤害你。” 是啊,只要我放过自己,没有人能伤害自己。 碧浅忽然道:“皇后,奴婢送表少爷出去。” 我知道,必定是表哥叫她出去,问她我为什么又患眼疾,为什么郁悒在心。我也知道,碧浅不会对他乱说。 不一会儿,她就回来了,说表哥留了几个护卫保护我。 此次我被废,贬为庶人,软禁在金墉城,是司马颖的意思,自然没有多少守卫严防守着金墉城。表哥担心我被留守在这里的士兵与宫人欺负,就为我打点。 司马颖离京这日,他没有来金墉城与我见最后一面,也许他被我决绝的态度激怒了、伤心了,才这么绝情吧。 不过,不见是最好的,不会再互相伤害,不会再心痛。 相见不如不见,心痛不如惆怅。 …… 夜幕降临,我早早地就寝,让碧浅回寝房歇着。 睁着眼,亮着一盏宫灯的寝殿黑乎乎的,沉重的黑暗令人心慌意乱。其实,让我烦躁的是,对司马颖的不舍与留恋。 整个金墉城静谧如死,一点声息也无,只有我的气息,若有若无地绵延在这荒芜空旷的夜里。 忽然,细微的脚步声从窗台那边传来,我心神一凛,紧抓着锦衾,心猛烈地跳着。 “别怕,是我。”熟悉的声音。 我认出来了,是刘聪。我立即支起身子,“你怎么来了?你没有随军回邺城吗?” 他低沉道:“成都王让我留在洛阳处理一些军务,过几日就走。容儿,你的眼睛……” 我简略说了一下暴盲症,他没有多问,“好久没去竹屋了,我带你去散散心,好不好?” 那竹屋承载了我的屈辱与不堪,我再也不想去,“不了,大夫说我要静养,我想早点歇着,不如你改日再来看我……” 还没说完,我闻到一股极淡的古怪的香气,眨眼之间就不省人事。 醒来后,我知道是刘聪用迷药把我弄昏了,再带我离开金墉城,来到郊野的竹屋。 “为什么这么做?”我气愤地问,前不久他明明说放手,不再缠着我,如今这又是做什么。 “金墉城人太多,我只想与你在一起,无人打扰。”他的嗓音和以往一样,却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 “明日一早碧浅发现我不在,会派人寻我。”即使我看不见,也知道他坐在床上,与我面对面。 “放心,我会让碧浅昏睡两日两夜。” 我明白了,他也给碧浅下药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刘聪的手指抚触着我的螓首,慢慢下滑,摸着我的腮,我心惊肉跳,隐隐发觉,他未必真的放手了。 他不带任何温情地问:“为什么不跟成都王走?他为你安排好一切,只要你跟他走,就可以和他双宿双栖,厮守一生,可你拒绝了他,为什么?你可知道,他伤心,他心碎。容儿,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辜负他?” 我道:“因为,我不想和一个厌恶的女人共侍一夫;因为,我不想和他的王妃、侍妾争宠。” “如果他做得到专宠你一人呢?” “此事不必再提。” “你的眼疾,是不是因为成都王?” “是又如何?” 刘聪轻触我的眼睫,“既是如此,你就是我的了。” 我心跳加剧,尽量平静地问:“你不是说罢手了吗?不是答应我不再缠着我吗?” 他低笑,听来分外邪气,“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成都王横在我们中间,你心中只有他,我只能被迫放手;如今你放弃了他,你我之间再无任何人,你自然就是我的了。” 我冷道:“即使我不跟他走,也不表示我会喜欢你。” 这男人的想法太诡异了,我放弃了司马颖,与他无关,为什么我就变成他的了? 可恶的男人!为什么我无法摆脱他? “无妨,我们慢慢来,我会让你喜欢我、爱上我。”刘聪的声音很危险,令人毛骨悚然。 “话虽如此,但也要慢慢来,你不能逼我。”我心里七上八下,寻思着如何让他冷静一点。 “自然是慢慢来。” 他温暖的指腹抚触着我的脸,缓缓滑行,婉转流连,我很想拍掉他的手,却不敢动手,以免激怒他。 一团黑影弥漫在眼前,刘聪的声音近得不能再近了,“每日每夜,我都在想你,想得走火入魔,想得神思癫狂。想你的唇瓣,想你的玉颈,想你的**,想你的幽香,想你的身子,你的一切,从头到脚,想得心痛,那种痛,像是马鞭抽在身上,你能体会吗?” 他的手指抚过我的唇、颈、乳、腰,我吓得四肢僵硬,心快要蹦出来。 从来不知,他对我迷恋至此;从来不知,他这般邪恶。 他想怎么样? 我不敢问,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阻止他像以前那样强暴我。 “你怕了?”刘聪的声音好像没有那种危险的感觉,炙热的鼻息喷在我的脸上。 “我很怕很怕……你让我害怕……你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 “我已经拒绝了司马颖,我会试着接受你,喜欢你。” 048丧心病狂 “很好,既然你选择喜欢我,那就为我解了相思之苦,反正你早已是我的女人。” 话音未落,他就扣住我的后脑,揽着我的腰身,温柔地吻我。 虽然是轻柔如风的吻,却霸道得不容抗拒,不让我闪避,不让我退缩。 我试着推他,他是铜墙铁壁,怎么推也推不动。 终于,他松开我,却发现,腰间的帛带松了,我立即按住他的手,“不要!” 刘聪轻咬我的耳垂,鼻息灼烧我的侧腮,“容儿,你是我的……” 怎么办? 恐惧一阵阵地袭来,将我淹没,在漫天匝地的黑暗中,一只饿豹缠在我的身上,撕咬,啃噬……惧意在四肢流窜,手足冰冷,我再也无法忍受这只猛豹的魔爪在我身上游行,吼道:“放开我!不要……” 他的唇离开了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求求你,放过我吧,等我喜欢你的那一日,我会……” “你会如何?是不是像你把自己献给成都王的那样?”刘聪捏住我的手腕,“那一日,是什么时候?” “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时候……”手腕越来越疼,他的手劲越来越大,大得出奇,好像要捏碎我的手腕才罢休,“我尽力……我会快一点……” “可是我等不及了,我已经等了这么久,无法再等了,我要你!现在就要你!”他的语调与以往不一样,邪恶得令人心惊胆颤,像噬肉、嗜血的猛豹。 “你说过,你不会再伤害我、强迫我,你忘了吗?”我急急道,心尖颤抖。 刘聪湿热的舌舔着我的腮,“你决定不爱成都王,你的身心就属于我,我想如何享用就如何享用。再者,这是你自己选的,不能怪我。” 腕骨很痛,我再也无法忍受,怒吼:“你丧心病狂!禽兽不如!放开我……” 他连声低笑,“这才是我的容儿,凶悍得像一只蛮横的小野猫。” 我疯狂地挣扎,推他,打他,抓他,却无法撼动他分毫,手腕还在他的掌中,我整个身子陷在他的怀抱,无法突围。 突然,手腕传来一阵刺骨的巨痛,痛入骨血,好像碎了、裂了…… 后背冒出冷汗,我痛得咬唇。 “你再抗拒,这只手就被我捏碎了。”刘聪漫不经心地说道,冷酷得令人发指,“不要妄想我会饶过你,再挣扎反抗,你只会更痛,吃更多的苦头。” “你不是人……”我有气无力地说道,看不见他此时此刻的脸,却很清楚,他的表情一定令人厌恶、惊惧。 “我不是人,是你的男人。” 话音方落,他撕裂了我的衣袍,尖锐的裂声惊心动魄。 想推他,想逃跑,可是,被他捏伤的右手痛得半点力气都没,无法动弹。 健硕的身子覆压着我,他轻而易举地钳制着我,令我无法抗拒;唇舌在我身上滑行,如蛇爬行,湿湿的,滑滑的,可怕得令人崩溃。 他火热的身躯烫着我,急促的鼻息洒在我身上,我却觉得那般冰冷。 刘聪毫无预兆地挺进来,仿佛森冷的箭镞穿透了我的身,撕裂的疼痛令我无法抑制地叫出来。 真的,我感觉到自己撕裂了。 很疼,很痛,四肢都在痛,每个细微之处都在痛。 黑暗,更黑了,我愣愣地睁着眼,不再做无谓的抵抗,任由他发泄。 脑子空了,身子空了,所有的一切,都空了。 他像一个杀人如麻的铁血将军,横刀前进,攻城略地,不管那些无辜的生命,不理部下士兵的死活,纵马驰骋,挥鞭攻占。 没有怜香惜玉,没有深情厚意,唯有赤果果的占有。 所幸,我看不到,一切都黑的,只有他加诸我身的凌辱与暴虐,那般清晰,那般不堪……那种噬骨、屈辱的痛深入骨髓,烙在我的身上。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变成这般丧心病狂、不可理喻,也不想知道,也许,我已经死了。 每一次强悍的攻击都震撼着我的身子,每一次凶狠的占有都撕碎我的魂灵……泪水纷飞,我告诉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 我没有昏死过去,而是神智清楚地经历了这场天翻地覆的掠夺。 恨,在心中、在体内涨满,总有一日,会爆发。 我背对着他,刘聪将我抱在怀中,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楚,也不想听。 四肢酸软,不再是自己的了,被他捏伤的手腕稍微一碰就疼得我直抽气,也许伤筋动骨了。 他竟然暴烈得捏伤我的手! 这副躯壳好像很沉,好像很轻,也许魂灵飞升了,不再属于我,我昏昏沉沉地睡了。 此后,我没有清醒过,时而半梦半醒,时而觉得在水中沉浮,时而觉得病得迷迷糊糊,时而觉得全身燥热、如在火场,时而觉得似在冰天雪地、手足僵硬……除此之外,身上每一处都麻木。 午时才彻底清醒,刘聪坐在床沿,应该是守着我。 “饿吗?我煮了粥,想吃吗?”他笑问,我想应该是满面春风吧。 “我……”挣扎着支起身子,却发觉四肢酸痛得厉害,尤其是右手腕,刺痛难忍。 他将我抱起身,让我靠躺着,体贴道:“躺着吧,你身子虚,今日就不必起来了,我去端一盆热水帮你梳洗。” 我拉住他,“我自己来吧。” 刘聪轻抚着我的腮,“我想,你无法起身。” 的确,他一整夜的需索无度,弄得我全身疼痛,无法起身,只能躺在床上让他伺候。 梳洗,吃粥,接着他为我的右手腕擦了伤药,温柔至极。 然后,他抱着我来到屋外,坐在屋前竹阶上,享受春日午后的阳光。 他不说话,我也不想说,暗自思忖着他会不会直接带我离开洛阳,我应该如何摆脱他。 双眼已瞎,什么都看不见,我如何摆脱他? 这个地府恶鬼,这辈子我就无法摆脱他的纠缠吗? 阳光的笼罩带来一丝丝的暖意,风是冷的,他的胸膛是热的,烘得我全身不自在。 “容儿,倘若往后每一日都能像现在这样抱着你听风、赏景,望着日头变成夕阳,等着夜色笼罩大地,那该有多惬意。”刘聪爽朗道,满足,愉悦。 “有可能吗?”我绝不会跟这个残暴的男人走。 “我带你去左国城,那里比这里更美,你会喜欢的。” “是吗?” “不愿意么?”他扳过我的脸。 眼前始终只有一团暗影,我冷笑,“我可以不愿意吗?” 他不再说什么,保持着方才抱我的姿势,不再开口。 …… 晚食很丰富,是刘聪向附近的农家买来的,为了防止我逃跑,他将我绑在床上。 填饱肚子,他还是抱着我坐在屋前,听着小河潺潺的流淌声,数着天上的星星。 这样风和日丽的宁静日子,的确令人向往,但是,于他是惬意舒怀,于我则是煎熬折磨。 “容儿,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他重复这句话,语声中饱含残忍的意味。 “是吗?”我清冷地反问。 “不信?” “不是不信,而是你暴虐的行径只会让我害怕。” “那我们就赌一睹,倘若你爱上我,你三生三世随我处置。” 太可怕! 我应了他的赌,反正究竟有没有下一世,只有死后才知道。 他在我耳畔暧昧道:“我们一起沐浴。” 当两个人坐在浴桶中,他轻柔地为我擦身。我一动不动地任由他伺候,算是接受了他强加给我的。就算他给我洗得再干净,也无法拭去他烙在我身上的辱印。 “你知道成都王有一个侍妾叫孙瑜吗?”我随口问道,可惜看不见他的表情。 “知道,在王府见过数次。”刘聪的声音四平八稳,并无异样,“你与她是旧识?” “她是我表妹。” “成都王率军攻进洛阳,孙瑜偷偷随军,后来被发现,成都王就留她在身边。你不跟成都王回邺城,就是因为她?” 我不答,反问道:“就你所见,成都王待她好吗?” 他回道:“这两年成都王待她不错,其实,王府中虽有不少侍妾,不过有宠的也就那几个,在那些侍妾中,孙瑜颇为得宠。” 我没有再问,心刺痛起来。 不管他说的是真还是假,司马颖已经离京,我选择留在洛阳,结局已定,我还能如何? 刘聪在我耳畔道:“待我处理完军务,我带你离开洛阳。” 他的鼻息渐渐急促起来,我没有回答。 陡然间,他揉捏着我的腰,我惊惧地推他的手,“好痛……” “就这么念念不忘?”他的唇轻触我的唇,炙热的鼻息令我觉得冰冷。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不是……” “不是?”刘聪握着我的后颈,“你问孙瑜,是想求证吧。” “没有……” “孙瑜与我相识,你是不是以为是我指使她离间你和成都王?”他将我的头扳到他面前,嗓音变得像昨晚那般邪恶。 我的心思不够复杂,他总是能看穿。 他突然恶狠狠道:“是!我和孙瑜很熟,她如何得到成都王的宠爱,她随军进京,她对你所说的,都是我教的,你满意了?” 我骇然,他这是气话,还是事实? 049凌虐 此时此刻,他是什么表情?是勃然大怒,还是冷酷嗜血? 刘聪掐着我的两颊,“还想知道什么?一并问了。” “我从来没这么想。”我不敢再激怒他,一旦激怒他,受苦的只有自己。 “嘴里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么想。”他冷冽的话,冰冷了浴桶中的水。 “我都说了不是,你还想我怎么说?”我怒道,被他激得忍无可忍。 “这就是心虚。”他冷凉的唇触着我的颈项。 忽然,侧颈传来一股刺痛,我尖叫起来,惊恐地推他。 他抱着我出浴,将我扔在床上,我立即爬起来,但是,他很快就压下来,轻而易举地压制着我,让我动弹不得。 恐惧,再一次灭顶。 “不要……饶了我吧……” “你这么美,我怎么舍得放过你?”刘聪邪恶道,“再抗拒,你的左手会像右手一样,废了。” 太残暴! 男女的力道悬殊太大,他知道如何钳制我,如何令我毫无反抗之力,在他的强悍与凶狠下,我唯有放弃反抗,因为,他是刀俎,我是鱼肉,任他宰割。 那种被侵犯的、撕裂的痛,唯有咬唇忍受。 血气弥漫,泪水滑落。 刘聪毫不怜惜,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发泄他的怒火与欲火。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是群鬼乱舞的地府,这是荆棘丛生的万丈深渊,随着他一次次地凌虐,我一丈丈地掉入深渊,被黑夜掩埋,被欲火焚烧,被疼痛包围,身心撕裂,灰飞烟灭。 …… 这日,日上三竿我才醒来,刘聪为我打点一切,我什么都不用做。 我知道,他决定带我走,不会让我留在洛阳,我应该怎么办? 吃过午饭,他为我穿上男子衣袍,说带我到另一处安全之地。 身上阵阵发冷,我如何摆脱这个地府魔鬼? 他拥着我策马奔驰,刮面的春风凛冽如刀,我着急地想法子,越想心越乱。 不知为什么,骏马突然停了,凄厉的嘶叫声划破天空。刘聪勾揽着我的腰,冰冷的唇触着我的腮,“有人来救你了。” 心中狂喜,一定是表哥!一定是他! 刘聪以为可以轻而易举地让我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洛阳,却没想到表哥早晚会发现我失踪。 “容儿!”正前方有人叫道。 “表哥。”我回了一声,没错,是孙皓。 “你不能带她走!”孙皓扬声道,语声中微含怒气。 “我带谁走,与你无关!”刘聪冷寒道,“再者,容儿已是我的妻,她不跟我走,跟谁走?” “皇后……” 是碧浅的声音,焦急,担忧。 孙皓磊落道:“我不想伤你,你放下容儿,我放你一马。” 刘聪狂妄道:“区区十几个人,你以为我打不过吗?” 我知道,刘聪武艺高强,骑she精湛,十几个护卫未必能拦得住他,表哥有把握救出我吗? “放心,这些小毛头,我还不放在眼里。”刘聪浅啄我的唇,“别妄想孙皓能救你,他还没这个本事。”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我淡漠道。 “假若你不想容儿受伤,就让容儿在一旁等着。”孙皓朗声道。 “乖乖地坐在马上,不要乱动。”刘聪吻我的唇,火热缠绵,短促有力。 他故意在众人面前吻我,激怒表哥,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刘聪的女人。 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郊野的风很冷。 刀剑相击的铮铮声很刺耳,虽然眼前一团黑影,但我知道,这场打斗非常激烈。 表哥的武艺不及刘聪,加上十余个护卫也未必打得过刘聪,胜负可以预料。 无论如何,我不能跟一个残暴的男人走。 战况一定很惨烈,惨叫声接连响起,我紧张得握紧拳头。 有人靠近我,是碧浅低声叫我,我挣扎着下马,她立即扶着我,我小声说了一句。 “表少爷受伤了。”碧浅惊道,“其他人都死了。” “看在容儿面上,我饶你一命。”刘聪云淡风轻地说道。 碧浅拉着我后退,说刘聪走过来了。我立即用她给我的金簪抵在胸口,“别过来!” 刘聪的声音无比冷酷,“就算你死了,我也要带着你的尸首走!” 我绝烈道:“那么,你就带着我的尸首走!” “为什么?”他怒吼,“你就这么不愿跟我走?” “是!要么我死,要么放手,你选!” “我知道你不会死,你只是以死逼我放手。”他自信道,笑得很悲伤。 “假若可以选,我宁愿死!”我可以忍受他的凌虐,但无法忍受被他凌虐一辈子。 忽然,前方传来利刃刺入血肉之躯的轻响,清晰入耳。 碧浅说,孙皓趁刘聪和我说话,从背后偷袭,宝刀刺进他的身子,鲜血四溅。 紧接着,碧浅扶着我上了一匹马,匆忙离开。 刘聪没有追来,我禁不住想,照他的脾性,他一定怒火焚心。 …… 碧浅昏迷,所幸表哥来金墉城看我,这才发现我被人劫走。 孙皓当即派人在金墉城附近找我,又幸运地遇到我,从刘聪手中救了我。 他很自责,怪自己疏忽大意,让我受了这么多苦。他恨不得仗剑去杀刘聪,拳头不停地打墙,碧浅多番劝解,他才不再做傻事。 我安慰他,他不听,最后我不得已道:“表哥,你再这样,不是让我更难过吗?” 听了这话,孙皓才恢复常态,安排好一切后回京。 碧浅服侍我沐浴时,惊得抽气,我知道,身上都是刘聪留下的瘀伤、血瘀。 “皇后是不是……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她难过地问,“疼不疼?” “还好。”我竭力挥去存留在脑中那可怕的回忆与那个魔鬼的凶悍。 沐浴后,她服侍我就寝,“奴婢会陪着皇后,表少爷也加派人手守着,皇后安心睡吧。” 很快的,我昏昏地睡去,只是噩梦连连,那种种不堪、龌龊的记忆纠缠着我,不让我安生。 两日后,表哥说,刘聪应该离京了,让我放心,好好调养。 司马颖回邺城后不几日,增封二十郡,拜丞相。河间王司马颙上表,册立司马颖为皇太弟,兼丞相一职。于此,司马衷下诏,废皇太子司马亶,立司马颖为皇太弟。 三月,拜司马颙为太宰,东海王司马越为尚书令。 表哥说,皇帝的车辇、冠冕等天子用物都送到邺城,司马颖无不接受,僭侈日甚。 他为什么这么做? 以我对他的了解,以他的才智谋略,绝不会做出这等无视国君的事。 我不敢想,他的变化,是不是因为我? 虽然总是担心刘聪再次劫我,可是,有碧浅日夜的陪伴与开解,那种种的担忧、惊惧慢慢消失,心境也慢慢开朗,只是有时还会从噩梦中惊醒,有时想到司马颖就会泪落如雨。 四月,暴盲症终于好了,我的眼睛重见光明。 人间芳菲四月天,碧浅说那几株荼蘼过几日就谢了,凋谢之前应该去瞧瞧荼蘼的风姿。 这日,她拉着我出来散散心,身后跟着两个护卫。 开到荼蘼花事了,春华凋谢,夏花灿烂,群芳在这风暖碧落的四月以最美的风姿凋谢,以最艳的娇颜绽放。 花瓣皎洁如雪,令人羡慕,一片片地簇拥着、堆叠着,蔓延成一朵朵飘逸洁白的云。 忽然,不知何处传来男子的歌声,醇厚,悲伤,苍凉。 今夕何夕兮…… 我心头一震,金墉城怎么会有唱《越人歌》? “是谁在唱?”碧浅奇怪地问,举眸四望。 “皇后当心。”近身保护我的两个护卫走上来,“前面好像有人。” 我朝前走去,蓝天白云下,碧树繁花中,清风徐徐中,站着一个青衣男子。 身形高轩,广袂微拂,一袭素朴的青衣衬得他显得清绝孤旷,好像他站在山巅、悬崖,遗世独立,气宇超脱,高蹈从容。他侧对着我,目视前方,旁若无人地唱着,嗓音沉醇,充满了磁性,气息欲断未断,拖曳绵长,压抑着浓浓的悲伤与凄凉。 歌声随风飘荡、传开,缭绕于阳光明媚的空中,与这四月的繁花绚烂不相符。 他戴着面具,看不清容貌。直至唱毕,他才缓缓转身。 碧浅一惊,我亦微惊,他戴着沉重的青铜面具,像是一副枷锁,锁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清湛的眼眸。 “是否打扰了姑娘赏花的雅兴?”青衣男子低沉道。 “没有。”我摆手挥退护卫,只留下碧浅在一旁,“公子怎会在金墉城?”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我是金墉城的活死人。” 碧浅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拉着我的胳膊。我靠近他,问:“可否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他淡漠道:“青衣。” 我笑道:“原来是青衣公子,倘若公子方便,可否告知,为什么你在这里唱《越人歌》?” 青衣仍然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喜欢罢了。” 我研究着他的年纪,虽然青铜面具遮掩了他的面容,但这公子已不年轻,该有四十了吧。而母亲假若活到现在,是四十出头,与他年纪相当。我无法确定,母亲所爱的男子,会不会是这个青衣公子? 待我回神,他已经离去。 050放过自己 次日,我又去那个花廊,希望能够与青衣公子相遇。 果不其然,他又站在碧树繁花中唱《越人歌》,青袂飘飘。 听着他苍凉的歌声,对母亲的思念在心间泛滥。母亲,与你有关的前尘往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我不该追根究底,可是,我觉得在这里遇见这个神秘的男子,是上苍的安排,我不能什么事都不做。 我莞尔一笑,“公子这曲《越人歌》,淡淡的忧伤,刻骨的苍凉,惊心的绝望,令人动容。” “姑娘过誉了。”青衣微微一笑。 “公子年少时,是否在洛阳?”我终于问出口。 “在洛阳。” “公子可有妻小?” “姑娘这么问,我会以为你对我有意。”他漆黑的眼眸兴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碧浅清俏道:“公子可别会错意,我家姑娘只是随口问问。” 青衣正经地回道:“我有妻小,不过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我直接问:“敢问公子,公子的最爱可是妻子?公子年少时是否有一个心爱的女子,却很遗憾,没有娶她为妻?” 他笑了,低了头,一会儿才抬头答道:“既然姑娘这般坦白,我就直言相告,我有妻小,年少时没有喜欢的女子,近几年却对一个女子念念不忘。” 希望变成了失望,我还是无法找到真相,母亲,我应该放弃吗? “姑娘这么问,是否因为这曲《越人歌》?”青衣问,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嗯。”我不好意思地笑,“是我唐突了。” “无碍。”他温和道,“假若姑娘喜欢,我再为你唱一遍。” 他的歌声响在耳畔,我想起与母亲相依为命的一幕幕,泪湿眼眶。 此后,我总在花廊隔三差五地遇到青衣,听他唱《越人歌》,与他闲谈,渐渐的混熟了。 他的话不多,言简意赅,语气温淡,温润如玉,与他闲谈很轻松,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无所顾忌。而且,我发现他时常会迸出一两句精辟之语,令人深省。 有一次,青衣唱毕,我还沉浸在歌声中,他出其不意地说道:“姑娘心事重重,忧虑甚多,对身心无益。若有烦忧之事,不如说出来,青衣可为你参详一二。” “我……我只是不知道何去何从。”自从暴盲症好了以后,我就在想,我已经被废,不再是大晋皇后,正是离开洛阳的好时机,我从金墉城消失,应该不会有人追根究底。 “何去何从,是世人最难抉择之事。”青衣缓缓道,“姑娘无法做出决定,是因为为难,人或事挡住了去路,姑娘这才难以抉择,不知道何去何从。” “是啊。”我叹气。 他三言两句就说出了紧要处,我完全可以离开金墉城、洛阳,回泰山南城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可是,刘聪会放过我吗?我的行踪,他应该很了解,我在洛阳,他没有十分把握,不会冒然回京捉我;假如我在泰山南城,他单枪匹马就可以把我劫走。 这就是我选择留在洛阳的原因,表哥多次劝我回泰山南城,我只能一次次地拒绝他。 青衣高深莫测地说道:“无论在哪里,只要保持一颗平常心,就能化解所有的危机。以从容之态面对所有的风刀霜剑,以一颗平常心面对荣辱兴衰和生离死别,你就能所向无敌。” 想了想,我觉得他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这世道不太平,这天下内乱频频,这江山摇摇欲坠,太过执著会让自己活得很累,不如以平常心对待一切。 还有一次,青衣和我谈起男女之间的情。 “情之一字,世间最苦。求而不得,心苦;明明在眼前,却不能强求,心苦;自以为得到了,却还是求不到,最苦。”他望着天上的流云,眸光淡远,我却觉得他的目光很沉、很重。 他说的很对,身受劫难是痛入骨血的煎熬,心受劫难是痛彻心扉的煎熬。 司马颖与我,是明明在眼前、却不能强求。 刘聪与我,是自以为得到了、却还是求不到。不过,于他来说,才比较正确。 青衣是遗落世间的仙人,超凡脱俗,世人皆醉他独醒,寥寥数语总能切中要害,精辟独到。他并没有有意开解我,所说的话好像随口道来,却让我茅塞顿开。 他道:“酸甜苦辣,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到头来不过是一堆黄土。无论你在哪里,无论是什么时候,你唯一可以做到的是:放过自己。” 放过自己?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我耗尽一生。 …… 听表哥说,在邺城遥控国政的皇太弟司马颖好像变了一个人,骄奢僭越,任人唯亲,无君之心日益明显,大失众望,坊间多有议论。 他为什么变成这样?是否与我有关? 不愿自作多情,可是,我不想他因我而丧失他的谋略与内敛,成为众矢之的。 七月初三,忽有内侍来到金墉城,宣天子诏,复尊羊氏为皇后,迎回宫中。 做了五个月的囚徒,回宫后,我才知道,两日前,右卫将军陈眕宣天子诏、传召百官入殿中议事。司马衷下诏,拜司空、东海王司马越为大都督,紧接着,司马越、右卫将军陈眕与长沙上官巳聚众十余万,七月初四,奉帝北征司马颖。 原来,司马衷已下诏废去司马颖的皇储身份,复立司马亶为皇太子,大赦天下。 司马颖的僭越行径,引起诸人不满,尤其是他的仇家,密谋策划这次讨伐。 河间王司马颙遣张方率兵两万疾驰邺城相助,还没到邺城,司马颖部将石超在荡阴大败司马越军,劫司马衷入邺城。上官巳逃回洛阳,司马颙派张方疾奔洛阳,控制京都,上官巳败逃。 如此,洛阳落在张方的手中,朝政、军务由他一人独断,当然,他会请示河间王司马颙的吧。 这座宫城,兵力空虚,唯有几千禁军守着,如何敌得过张方的强兵悍将? 张方乃一介武夫,虽非大奸大恶之徒,但纵兵大掠洛阳,将城中能搜刮的珠宝与物资都搜刮了,闹得人心惶惶。所幸,宫中相对太平,他没有在宫城大开杀戒,其下属也没有怎么为难宫人。 宫城风平浪静,他只在前朝管制,从未踏足深宫后苑,碧涵与我井水不犯河水,各守阵地。 这日,碧浅悄悄对我说,云气殿有动静。 “我听宫人说,贵人找过张方,不止一次。” “哦?”我大感惊讶。 “昨晚贵人秘密出宫,不知去了哪里,表少爷的下属亲眼看见的。”碧浅神秘道,“奴婢觉得,贵人出宫一定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让表哥派人盯着她,一有发现,速来禀报。” 碧浅颔首,匆忙去了。 可是,就在这日黄昏,我再次被废,而且是被一个武夫废黜后位。 日薄西山,西天的云海慢慢褪去了绚烂与瑰丽,变得黛紫、暗沉,晚风涌起,冷凉萧瑟,拂起的广袂带起丝丝的凉意。 一行士兵闯进昭阳殿,守卫拦不住他们的步伐。 带头者就是张方,六个腰悬大刀的亲卫止步于大殿外。 他身着黑袍,面无表情,淡淡地行了个礼,“这是末将最后一次给皇后行礼。” 我微微一笑,“此话怎讲?” “陛下在邺城,末将接到陛下口谕,废黜皇后。”张方虎目生威,落音极重。 “陛下为什么废黜皇后?”碧浅不甘心地问。 “张将军说废后是陛下的旨意,那就是陛下的旨意。”我示意她不要乱说话,轻笑道,“劳烦张将军来宣诏,辛苦了。” “明日一早,搬出昭阳殿。”他的目光凛冽如刀,沉淀着经年杀戮的嗜血与血腥。 “张将军放心,明日一早我前往金墉城。”我漠然道。 “不必,你暂且迁到北苑。”话落,张方转身离去,昂首阔步。 碧浅有点急,寻思道:“怎么会这样?陛下在邺城,怎么无缘无故地废黜皇后?” 我莞尔笑道:“该来的,总归会来。” 她迷惑地看我,不明白我的意思。次日,她和我搬到北苑,就明白了我那句话的意思。 孙皓派人将我、碧浅的用物搬到北苑,碧浅吩咐宫人清理北苑积累多年的灰尘。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北苑斑驳的矮墙染了一层骇人的血色。 经过几个时辰的打扫,北苑终于焕发新颜,只是破旧、简陋了些。碧浅挥退宫人,斟了一杯温茶递给我,我刚喝完,就听见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是碧涵。”她惊讶道。 “这不是来了吗?”我站起身,淡然以对。 自回宫后,就没有和碧涵见过面,掐指算来,自从二月被废,有大半年没见她了。她变得更美了,妆容明艳,缓髻倾鬟,斜插的金步摇微微摇晃,一袭紫红宫装华美耀目,那金绣的广袂随着她的步履行进而翻卷着。 两个宫娥跟着碧涵踏入小屋,其余宫人候在屋外。 她走进来,笑盈盈地看着我,“皇后,哦,不对,你已经不是皇后了,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碧浅看不过她的冷嘲热讽,“就算皇后被废,也是我们服侍过的姐姐。” 051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啪的一声,碧涵的近身宫娥春雪打了碧浅一耳光,身手利落。 碧浅捂着脸,恨恨地瞪着碧涵。 “你是什么东西?贵人身份尊贵,岂容你胡言乱语?”春雪喝道。 “碧浅,今时不同往日,以卵击石,受苦的只有自己。”我清冷道。 “还是你有见地。”碧涵抿唇一笑,“不如你猜猜我今日来此的目的?” “贵人心思,我怎敢妄加揣测?” “你一定觉得奇怪,陛下为什么再次废了你的后位?” “倘若贵人知晓个中原因,还望相告。” 碧涵红艳艳的唇勾出一抹冷笑,“你并不蠢,怎么会想不到?” 我的确猜到,张方废后应该与她有关——她与张方私自相见,还在夜里出宫相会,想必她对他有所求。张方是骁勇善战的将军,不会听命于一个柔弱无依的宫妃,能打动他的,只有美色。 为了出气,为了复仇,碧涵委身张方,让张方矫诏废后,并不出奇。 我想不通的是,就算尝到了皇帝的女人的滋味,张方也未必会做出矫诏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吧。 除非……他想以“废后”告诉洛阳所有人,如今洛阳、宫城的主宰者是张方,不是旁人,谁也不能忤逆他,他想要谁死、就要谁死,就算高高在上、身份尊贵的皇后也只能任他宰割。 “没错,是我。”碧涵走到我面前,掐着我的双颊,“是我让张方矫诏废后,我要你被我踩在脚下,我想怎么折磨你,就怎么折磨你。” “悉随尊便。”我冷冷地瞪她。 “这回落在我手中,我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的黛眉高高挑着,目光也吊得高高的。 我不语,她的一双美眸微微眯着,散发出丝丝冷气,“谁也救不了你!对了,是我把你推到寒潭的,你应该猜到了,可是你妇人之仁,竟然放过我!” 碧浅愤怒道:“皇后放你一马,你非但不感恩,还恩将仇报,你不是人!” 春雪又甩她一耳光,清脆响亮。 碧涵的美眸盈满了怒气,面容有些扭曲,“恩将仇报?我是有仇必报!你让我去侍奉陛下,好,我去,我很高兴,终于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两手空空,陛下不喜欢我,你也不让陛下册封我,让我当一个卑贱的宫女服侍陛下,任人践踏!我怀了陛下的骨肉,你竟然抢了我的孩子,让我与翾儿骨肉分离,这都是你的错!我所遭受的苦与罪,都是拜你所赐!” “你贪心不足、心术不正,你怨不了任何人!”碧浅反驳道。 “我就怨她!这都是她的错!”碧涵色厉内荏地怒吼,狠狠地掐着我的脸,“我忍了几年,为的就是今日!我告诉你,你不要妄想有人来救你,你表哥也救不了你!” “你把表少爷怎么样了?”碧浅惊恐地问。 “你担心什么?又不是你的表哥。”碧涵灿烂地笑,坐下来,“来人。” 四个宫娥押着我和碧浅跪着,两个内侍走进来,在碧涵的示意下,巴掌掴在我们的脸上。 我和碧浅毫无反击之力,任由他们一掌掌地抽在脸上。 表哥一定出事了,一定被张方制住了,否则碧涵不会说出这般肯定的话。 雨点般的巴掌接连地落下来,很疼,很痛,红肿了,流血了,麻木了……头晕目眩…… 碧涵看着我们挨打,得意地笑,眸光那般冰冷,神色那般畅快。 不知道挨了多少个耳光,只觉得满嘴都是血,耳中嗡嗡嗡地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 如果不是宫娥架着我,我早已软倒在地。 也许碧涵觉得痛快了,站起来,摆摆手,“不许有人伺候,不许给她们膳食,不许给她们热茶,否则,人头落地!” 这句咬牙切齿的话隐隐传入我的耳朵,宫娥松开我,我瘫软在地,模糊中,那抹华美的宫装倩影慢慢远去。 “皇后……”碧浅挣扎着朝我爬过来,嘶哑道,“你的脸……” “你也是……”一开口,嘴巴、脸颊就疼痛难忍。 “她怎么……变成这样……坏……” “别说了……很疼吧……”我努力撑起身子,想摸摸她红肿渗血的脸,却又担心弄疼她。 “不疼……”碧浅摇头,泪水滑落,“奴婢帮你擦擦……” 她帮我擦受伤的脸,之后我也帮她擦脸,她时不时地落泪,惹得我也难过。 是我连累了她,碧涵赏给我们的耳光估计有一两百下,嘴和脸都伤了,必须外敷内服才能好,可是,碧涵怎么会让太医给我们诊治?那些太医也不敢擅自诊治我们。 碧浅愁苦道:“脸肿成这样,没有伤药,如何是好?” 我安慰她两句,眼下这情形,我们无可奈何。 五脏庙空了,碧浅说去找点吃的,我摇摇头,碧涵有意折磨我们,就不会给我们饭吃。 相拥而泣,然后并肩躺在简陋的床上。 我听到了她肚子咕咕的叫声,她也听到了我五脏庙闹腾的声响,相对苦笑。 忽然,有人敲门。 碧浅去开门,外面却没有人,回来时手中拿着一个小碟子,上面是四个馒头。 也许是哪个好心的宫人偷偷送来的。 …… 翌日早上,挣扎着起身,却起不来,天旋地转。 碧浅和我都全身发热,脸和嘴的伤引起的低热。而且,我发觉双耳不太灵光,听不清碧浅的声音,她的情况比我好一些。 “皇后好好歇着,奴婢去求太医来一趟。”她强撑着下床。 “你也病了,不要了,再者太医不会来的,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奴婢求他们,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碧浅掰开我的手,朝我一笑。 碧涵的近身宫娥春雪突然来了,说贵人要我们去洗衣物。 碧浅哀求道:“皇后病了,全身发热,下不了床。春雪,我求求你,你在贵人面前为皇后说几句好话,就由我代皇后去洗,好不好?” 春雪抬脚踢开她,居高临下地说道:“她已经不是皇后了,你最好牢牢记住。贵人决定的事,我也没法子,你们不去洗,只怕更难熬的折磨还在后头。” 我拉住碧浅,让她不要再求人。 忍着不适,跟春雪来到洗衣物的宫苑,春雪说贵人每日的衣物都要我洗,洗完了才有饭吃。 那么,只能洗。于我来说,做这类粗活并非难事。 只是,我和碧浅都病着,头疼脑热,眩晕一阵阵地袭来。每当快忍不住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撑住了,就能所向无敌! 碧浅劝我歇会儿,我摇摇头,继续洗。洗完后,春雪命令我为贵人做午膳。碧浅义愤填膺,却也没法子,只能帮我分担一些。 做好午膳,端到云气殿的案上,碧涵尝了一口,就端起菜肴撒在我身上。 衫裙脏了,好在菜肴不是很热,没有烫伤。 碧浅惊了,想为我擦擦,被春雪拽住。 “这世间有很多平民百姓吃不饱,不能浪费了,你就把地上的菜吃了吧。”碧涵鄙薄地看我。 “不能用手拿,只能用舌头去舔。”春雪道。 “奴婢替她吃,奴婢很饿,替她吃……”碧浅连忙道,抢着吃。 一个内侍一脚踢过来,将她踹到一旁。 碧涵轻蔑地眨眼,“她想吃,就让她吃个够,去拿二十个馒头。” 春雪催促我快吃地上的菜肴,我吸气、再吸气,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用舌头舔,用嘴巴吃,将屈辱吞入腹中,将所受的劫难铭记在心。 碧浅眼睁睁地看着我吃,帮不上忙,正如我也帮不上她。 宫人亲眼目睹我像狗一样舔地上的脏菜,就算觉得不忍,也不敢吱声。 宫人拿来馒头,逼碧浅吃馒头,连续不断地吃,吃不下也要吃,噎死了也要吃,嘴巴痛死了也要吃,正如我的嘴巴烂了也要吃。 妇人之仁果然害人害己,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碧涵一边笑,一边饮茶,端庄地坐着。 碧浅噎到了,剧烈地抽气,内侍用劲地拍她的背,让她吐出噎在喉咙的馒头,她才缓过气。 泪水横流,痛苦难当。 我们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倒在地上,如死一般。 碧涵还不解气,深深地笑,“拖出去,扫地。” 之后,我们在云气殿扫地,扫完了还要做晚膳。 下午,碧浅晕倒一次,我晕倒两次,被宫人弄醒,喝点热茶,又继续干活。 还好,碧涵吃了晚膳,没说什么;接着,她要我服侍她沐浴。[^*] 她坐在浴桶中,胴ti皎洁,凝白如玉,我为她擦身,她一会儿说力道轻了,一会儿说力道重了,春雪在旁边不停地呼喝、捏我。 有几次,我以为自己再也忍不住了,可是,我咬牙忍了。 有几次,我以为自己支撑不住了,晕倒了,可是,我还是站着。 出浴后,我为碧涵擦干身上的水渍,还要为她擦脚。 她忽然觉得双足不舒服,命我打来一盆热水,给她浴足。 我强忍着,轻缓地揉着她小巧的足,突然,她尖叫一声,抬脚踹在我脸上,“你想捏死我!” 她的脚板正中我的脸,我跌倒在地,倍感屈辱,泪水在眼中翻滚。 053再见皇太弟 “不可!”我急忙道,“陛下,此事不可儿戏。” “为什么?” “此事以后再说吧。” “哦。”司马衷站起身,依依不舍地看我,“容姐姐,朕该走了,你好好养病。” 我颔首,他走了几步,顿住脚步,吩咐宫人道:“今日午膳后把容姐姐的用物搬回昭阳殿。” 这句话的语气虽然不具半分帝王威严,却有点不容反驳的意味。 我愣了一愣,忽然间觉得,自我嫁给他,这个失智的皇帝并没有对不起我;痴傻、失智不是他的错,无力保护我也不是他的错,大晋王朝内乱频生更不是他的错。虽然他没有尽到身为帝王的职责,却尽他的微薄之力呵护我。 那么,我对得起他吗? 从一开始,我就看不起他、鄙薄他,继而做出很多对不起他的事。 多少有些愧疚,但是,我不后悔。 …… 当晚,我和碧浅搬回昭阳殿,奇怪的事,司马衷没有下诏复我的后位,不知道是张方阻拦,还是司马颖暗中阻扰。因此,我住在昭阳殿,没有任何身份,却享受着皇后的尊荣。 这日,贵人在含章殿设宴,宴请皇太弟司马颖,还邀请了我。 “贵人邀请皇后,不知道安的什么心,皇后去赴宴吗?”碧浅担忧道,“皇太弟也在,皇后……” “去。”我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苍颜如雪的女子。 该见的,总归要见,躲避不是法子。 碧浅嘀咕道:“其实,皇后大可婉言拒绝,就说伤病未愈、身子不适。” 我取下发髻上的珠簪钗钿,将红色的玉刀插入发髻,“距午时还有半个时辰,先去花苑转转。” 她扶起我,离开昭阳殿。 百木开始凋零,秋风横扫之下,黄叶自枝头飘落,在风中飞旋舞动。踩在落叶上,咯吱咯吱地响,像是心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 “皇后,皇太弟在前面的风亭,那女子是谁?”后面的宫人说了一句。 “多嘴。”碧浅轻叱道。 我望过去,风亭中站着两个人,司马颖,孙瑜。 男子轩昂挺拔,俊颜皎皎,雪白长袍,气宇高蹈;女子风姿楚楚,巧笑嫣然,清雅衣裳,玉致脱俗。 他们如同从仙界下凡的金童玉女,谈笑如风,广袂飘拂,翻卷在一起,举案齐眉。 时而交颈亲昵,时而轻拥揽抱,时而轻吻螓首,她羞窘地垂眸,他脉脉地凝视,令人艳羡。 隐隐作痛的心,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剧痛袭来,几乎令我窒息。 碧浅及时扶住我,不然我也许就软倒了。 这样的情景,意料之中,可我没料到,这么心痛。 这样的结果,是自己造成的,怨不得任何人。 …… 含章殿的正殿摆开宴席,金玉琳琅,珍馐诱人,美酒飘香。 我踏入大殿的时候,司马衷,碧涵,司马颖,孙瑜,已经在座。我不再是皇后,司马衷的身旁人自然是碧涵,我的宴席与司马颖二人的宴席东西相对。 “容姐姐快坐。”司马衷兴致高昂地说道,“为容姐姐斟酒。” “谢陛下。”我坐下来,碧浅跪坐在我身后。 自从我进殿,司马颖的目光就从未转过来,不是低垂着,就是看着别处,或与娇妾低声言谈。 那种闷痛,很沉,很重。 近看之下,这大半年来,他没什么变化,唯一变了的是,他对我的态度…… 还是那张魂牵梦绕的俊脸,还是那双朝思暮想的眼眸,还是那个举世无双的男子。 可是,他不属于我了,因为,他的心中不仅仅只有我。 碧涵装扮得明艳动人,桃腮红唇,金珠钗,金步摇,金光流转,刺人眼目,一袭紫红的宫装华贵繁复,完美展现出她尊贵的身份与端庄大气,倒衬得我为谁服丧似的。 她盈盈笑道:“今日皇太弟赏脸赴宴,吾倍感荣幸,吾敬皇太弟与夫人一杯。” 司马颖含笑举杯,孙瑜亦举杯,遥遥相敬,引袖饮酒。 “此次陛下出征,惊险危难不断,所幸皇太弟舍命护驾,陛下才得以安然回宫,姐姐也应该敬皇太弟一杯。”碧涵黛眉微挑,笑容满面。 “那是应该。”我举杯遥敬,朝对面的男子微笑,“敬皇太弟。” 他从容举杯,终于正眼看我,目光冷冽,“客气了。” 我引袖,一饮而尽,这酒香醇清甜,容易入口,很好喝。 接下来,歌舞助兴,在舞袖的缤纷、裙裾的旋转中,他与身边的女子言谈甚欢,亲昵得如同一人,向我炫耀他们的恩爱与情深。 他不再看我一眼,专注于美酒佳肴与歌舞美人,如此甚好,冷酷一点,决绝一点,就不会抱有希望。 不停地斟酒、饮酒,碧浅低声劝我少喝点,我不听,只想灌醉自己,什么烦恼就都消失了。 也许我醉了,说起了胡话,碧浅扶着我退席。 冷风一吹,我略微清醒,不过根本站不稳,全身虚软,好像飘浮在半空,碧浅扶着才能走回昭阳殿。 可是,我不想回去,我还想饮酒,一醉方休……我不想清醒,不想心这么痛,痛得这么清晰……不想脑子里都是司马颖的音容笑貌,不想这么清醒地想着他……醉了,就什么都不想了,一切都没了…… 碧浅和几个宫娥拖拽着我,硬是把我拉回去。 不知怎么回事,头越来越晕,越来越困,也许那甜香的酒后劲很足,我喝多了,才这么晕。 寝殿的宫灯都熄了,只剩下一盏。 有人把我抬到床榻上,脱了外袍和丝履,我知道是碧浅,于是抓住她的手,“别走,陪陪我,好不好?” 碧浅没有应声,我费力地坐起身,拽着她的胳膊,眯着眼,“我好难受,你陪我说说话。” “好,你想说什么?” 不是碧浅的声音,是男子低沉的声音,有点熟悉。 顿时我清醒了两分,使劲地睁开眼,看见一张熟悉的俊脸。我欣喜地扑过去,捧着这张冷沉的脸,“是你吗?这是做梦吗?我是不是醉了,在做梦?” “你醉了。”他淡漠道。 “不,我没醉……我很清醒,我还可以喝……”我的头好晕,难过地闭眼,又睁眼,“你不要动来动去,晃得我头晕……” 忽然,一支手臂缠紧我的腰,我贴在他的胸前,双臂抱着他的头,脸贴着他的脸。 司马颖,我好想你,你可知道? 我拒绝跟你走,我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可是,我很想你…… 你不理我,不看我,和孙瑜那么恩爱,我的心很痛,你知道吗? 闭着眼,嘴唇轻触他的脸颊,还想吻他另一边的脸颊,可是他避开了。 不知怎么回事,一阵眩晕之后,我倒在了床上,司马颖覆压着我,沉沉地望着我。 “容儿……”他的嗓音分外沉哑。 我眨眨眼,想清醒一点,可是,脸在烧,头在烧,整个身子都在燃烧,烧得我昏昏沉沉。 他的俊眸布满了血丝,越来越红,问:“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我笑起来,推着他的胸膛,因为他很重,“我想喝……我要醉,一醉方休……我们继续喝,好不好?” 他目不转睛地看我,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怪异。 我摸着他的额头、英眉,慢慢往下,经过鼻子,触着他的唇,“红红的,软软的……” 司马颖拿开我的手,忽然之间,他的唇挤压着我的唇,厮磨,吮吻,纠缠。 我呆了,这是真的吗?还是在做梦?这是司马颖吗?还是我梦中的司马颖? 为什么感觉这么真实? 无论如何,我不能失去这个绝无仅有的机会,我要吻他。 吸着他的唇,吮着,咬着,用劲地吻,这样他才不会跑……我气喘吁吁,渐渐地喘不过气,想推开他,却推不开,想让他轻一点,却变成轻细的呻吟…… 全身犹如着火了一般,我紧抱着他,不让他走,可又觉得燥热难忍。 我勾着他的脖颈,可是,他一动不动,盯着什么。 “为什么你身上有这么多鞭痕?”司马颖问,赤红的眼眸像是猛虎的眼。 “不要问……不要问我……”我用力地推他,不能让他看见这么丑陋的我,“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说!谁打你的?”语气森寒。 “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走啊……” 他抱我做起来,摇着我,越来越激动。 可我越来越晕,那铺天盖地的眩晕汹涌地袭来,淹没了我。 …… 我不敢问碧浅,昨夜司马颖有没有来昭阳殿,我也无法确定,是在梦中见到了他,还是真的。 因为,昨晚喝了很多酒,醉了。 三日后,孙瑜进宫看望我。 她妆容淡淡,只着一袭浅橘色袍服,婀娜多姿,身段犹如窈窕的少女。 “容姐姐一定在想,为什么我的身段如柳纤细?”她自嘲地笑。 “孩子出世了吧,多大了?”那日第一次远远地看见她,我就发现了,为什么她的腰身这么细?倘若刚刚分娩,只怕不会复原得这么快。 “孩子没了。”孙瑜惨淡道,语气满是自责,“回邺城途中,马车颠簸,动了胎气,滑胎了。” 我不语,不知道应该对她说什么,安慰她,还是幸灾乐祸? 054没有面目见人 她轻轻叹气,脸上布满了伤心与懊悔,“王爷丧子,难过了好久,那阵子,他性情大变,变得暴躁易怒,动不动就怒骂叱责下人。无论是王府上下,还是部将士兵,他的转变让人惧怕,失了军心。这都是我的错,假若我不跟着王爷,在王府好好养胎,就能保住孩子,王爷也不会弄成这样,兵马大减。” 原本我以为,司马颖的突然转变,身为皇太弟,处处僭越,无君之心,等等骄奢行径,是因为我的关系;难道是因为丧子之痛?是我自作多情? 真相如何,其实并不重要。 “我自责,王爷也自责,以为是自己没照顾好我,才失去了孩子。”孙瑜婉约地笑,“自那以后,王爷待我很好,温柔体贴,就连王妃都妒忌我呢。” “是吗?”我冷笑,假如成都王妃妒忌你,你怎会活得这么好? “对了,上次容姐姐为什么不跟王爷回邺城?”她不解地问,双眸满含遗憾,“我以为你会跟我们回邺城,害我白高兴一场。”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我终究没有说出这句话,只淡淡一笑,“此次你和王爷什么时候回邺城?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呀。”她的脸略微僵硬,微笑凝固在唇边,“妹妹我求之不得呢,这样我就有伴了。” “我乏了,太医嘱咐我多多歇着,妹妹还是尽早回去陪王爷吧。” “那我先走了,容姐姐保重。” 孙瑜微微垂首,笑意深深地离去。 碧浅瞪了一眼她的背影,道:“表小姐进宫看望皇后,其实是故意来说这些话的,皇后别往心里去。” 我轻轻地笑,次日午后,我问碧浅:“那晚我喝醉了,是你服侍我就寝的吗?” 她欲言又止,我见她想说、又不敢说的神色,顿时明白了,“王爷来过?” 碧浅点点头,“王爷不让奴婢说,皇后刚回昭阳殿,王爷就跟着来了。皇后喝醉了,王爷也喝醉了,满身酒气,走不稳,摇摇晃晃的。他让我退下,奴婢就退下了。” 原来,那不是梦,是真的。 我在醉酒的情形下,放浪形骸,差点儿与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完全不记得了,他什么时候离去的,我也不知道。 “皇后与王爷……”碧浅想问,又难以启齿。 “没什么,我醉了,睡过去了。”我淡淡道。 …… 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会兴致高昂地来到金墉城。 碧浅跟在我后面,追着我的步伐,“皇后走慢点,小心摔了。” 来到那个遇见青衣的花廊,本以为会遇到他,却找不到他。 碧浅蹙眉道:“金墉城这么大,怎么找?对了,不如奴婢去问问青衣公子住在哪里。” 只能如此,可是,留守在这里的宫人都说不知道金墉城有一个喜欢穿青衣、戴青铜面具、朗声唱歌的公子。 奇怪了,怎么会这样? “不会吧,没这个人?”碧浅哆嗦着,“难道见鬼了?” “瞎说。”我瞪她一眼,“我们在花廊等等,我相信,他一定还会来这里。” “皇后,我们必须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去。”她提醒道。 我点点头,望着四周,希望青衣会突然出现。 过了半晌,碧浅问:“皇后找青衣公子有什么事?” 我没有回答,轻轻叹气,她细眉微结,道:“皇后不说,奴婢也知道,这七八日,皇后闷在寝殿,日思夜想,郁郁寡欢,奴婢猜想,皇后应该是想不通某件事,或者是不知道怎么抉择。” 我好笑道:“那你说说,我在想什么?” 碧浅轻笑,“奴婢猜,皇后所想之人,是皇太弟,所想之事,自然与皇太弟有关。” 她猜对了,我所想的,的确与司马颖有关。 今年初,我临时变卦,没有跟他走;而如今,上苍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能再错过,因为错过便是一生。 即使我已非清白之身,相信司马颖不会介意;即使孙瑜夹在我们之间,会无风起浪;即使他的心中有别的女子,我也不能再错过一次。 但是,我无法果断地下决心,担心刘聪横加阻扰、伤害司马颖,担心我跟了司马颖,被某些人传出去,给他带来无妄之灾……我应该怎么办? 青衣看透了这人世间与红尘,才智脱俗,见解独到,我相信他可以给我中肯的意见。 可是,他没有出现。 翌日午后,我再次来到金墉城等他,终有一日,我会等到他的。 “皇后,不如请表少爷派人问问金墉城有没有这个人,这么等下去也不是法子。”就这么干等着,碧浅不耐烦了。 “金墉城的人都不知道青衣,再让人去问,也无济于事。”我也知道干等下去也不是法子,可是,除了等,还能怎么样? “假如青衣公子已经离开金墉城了呢?”她说了一个我不敢去想的情况。 “不会的,不会的。”我喃喃道,心慌慌的。 他说过,他是金墉城的活死人,也就是说,他不会离开金墉城。 过了半个时辰,碧浅重重地叹气,“皇后渴了吧,奴婢去沏茶来。” 我站起身舒展筋骨,摘了一朵雪白的秋菊把玩着。 有人靠近,不经意地回眸,一抹久违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青衣萧萧、气宇清绝的青衣。 “公子,我终于等到你了。”我欣喜地迎上去。 “姑娘在等我吗?”他的语声依旧淡漠,唇边好像滑落一抹轻淡的笑意,“姑娘有什么烦忧?” 我涩然一笑,“公子一直在金墉城吗?昨日我问过这里的人,他们都说不认识你,没见过一个戴青铜面具的公子。” 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从可怖的青铜面具中透出来,漾着闪闪的辉泽,“因为,我只在夜晚出现,他们当然没有见过我。” 我奇了,“我见你的时候,都是白日……” 青衣的目光变冷了,“只有见你的时候,我才在白日出现。” 顿时,我觉得毛骨悚然。忽然,我的手被他拉住,被他拽着走。 “你带我去哪里?” “稍后便知。” 来到最近的城楼上,视野一下子变得宽广,整个金墉城铺展在眼前,就连远处的乡野、森林、青山也遥遥在望,如诗如画,颇有气象。 此处的风很大,吹得脸有点疼,衣袍广袂迎风飞舞。 青衣带我来到这里,有什么深意? 他没有对我说一个字,扬声唱起来,今夕何夕兮…… 唱音浑厚圆醇,乐调却那么悲伤、凄美、苍凉,随风飘远,传之四野。 这是母亲最爱的《越人歌》,母亲为了心爱的男子,辜负了父亲,后来又觉得对不起父亲,心甘情愿地承受他的折磨、凌辱……母亲,我应该不顾一切地追求所爱吗?即使有阻扰、有荆棘,我也应该勇往直前吗? 青衣唱这曲《越人歌》给我听,是不是告诉我,我应该当机立断、追求所爱? “姑娘找我,想必是很重要的事,不如说来听听?”一曲唱毕,他淡淡地问。 “我想与心中所爱厮守一生……可是我担心自己会连累他,带给他伤害……我伤害过他,拒绝过他,现在不知道怎么做……”我不知道如何表达,说得结结巴巴。 “姑娘不必细说,我明白。”青衣望着高远、广袤的秋空,目光遥远,“人生在世,总会被一些人或事牵绊,以至于身不由己。天朝不稳,天下大乱,在这瞬息万变的世道,人很渺小,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自己有遗憾。因为,这次相见,很有可能就是最后一次相见,上苍连诀别的机会也不给你。” “我明白了。”我茅塞顿开,“公子,谢谢你。” “不必谢我,我只是说出心里的想法,并没有给你什么意见。” 我总觉得,他的眼眸很深邃,深邃而复杂,复杂得令人看不懂,“公子为什么戴着这么重的青铜面具?” 青衣移开目光,俯瞰如画乡野,“因为,我是活死人,没有面目见人。” 我不明白他话中的深意,也不好追问,只好作罢。 …… 我应该对司马颖说清楚,应该将我对他的情意告诉他,于是,我来到他在洛阳的府邸。 下人说他在书房,让我在厅堂稍候。 孙瑜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端着茶盏的丫鬟。 “容姐姐大驾光临,找王爷吧。”她柔声道,脸上妆点着完美得无懈可击的微笑。 “是,劳烦夫人通传一声。”碧浅替我回道。 “容姐姐亲自找来,想必是要紧事,不过王爷在书房处理公务,下人都不敢打扰,我就为容姐姐走一趟,你稍等。”孙瑜展现出当家主母的风范,袅袅娜娜地走了。 碧浅朝着她的背影做鬼脸,嗤之以鼻,“也不知道会不会告诉王爷呢。” 我耐心等候,只要司马颖愿意见我,其他的阻滞,都没关系。 过了片刻,刚才接待我的那个下人回来了,说王爷让我去花苑与王爷相见。 跟着下人来到花苑,司马颖却不在,下人让我稍候,说王爷很快就到。 苑中有一张石案、三只石凳,我和碧浅坐下来等候。可是,他一直没现身。 忽然,东边的厢房传来爽朗的笑声,好像是司马颖的笑声。我走过去,心跳剧烈,有点心虚,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房中传出说话声,是司马颖和孙瑜。 第55章 美人计 “王爷,不要嘛,这大白日的……让下人撞见了多不好……”孙瑜娇声曼语,欲迎还拒。 “谁敢进来?”他低声一笑,笑声充满了暧昧。 “容姐姐来找王爷,想必有要紧的事,王爷不去见容姐姐吗?” “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本王的事更要紧。” “可是,王爷明明不是这么想的,妾身知道,王爷一直惦记着她,放不下她。虽然上回容姐姐伤了王爷的心,可妾身觉得她有苦衷,此次亲自来找王爷,她应该是想和王爷重归于好。”孙瑜说得相当诚恳。 “住口!”司马颖冷冷道,“她能有什么苦衷?本王对她再无当初的情,不许再提她!” “王爷别生气,妾身不提就是了。”她委屈道,“啊……嗯……王爷,轻点儿嘛……” 房中传出孙瑜的浅唱低吟,令人筋骨酥软,想必与她欢好的男子正沉浸在温柔乡而无法自拔。 晴天霹雳! 本王对她再无当初的情…… 司马颖,真的是这样吗?那么,我醉酒的那晚、在华林园瑶华宫的那日,你那么待我,又是怎么回事?是故意羞辱我吗? 身,往下坠,心,被撕碎,手足,被斩断。 孙瑜低声媚笑,又道:“那容姐姐一直等着也不是法子,妾身去跟她说一声……” 司马颖冷哼一声,“她愿意等,就让她等……” 泪水在眼中滚动,我强忍着,拼命地忍着……毅然转身,飞奔离开…… 这是自己酿成的后果,怨不得任何人。 …… “皇后,吃点儿吧,你已经两日两夜没进食了,再这么熬着,会病倒的……” “王爷只是说气话,奴婢觉得,他对表小姐那么说,不表示真会那么想。” “皇后可亲自问问王爷,王爷对你的情意,奴婢看在眼中,不是假的……” “呀,这么烫……皇后,不要再折磨自己,奴婢求求你,不要这样……” 碧浅怎么劝,我都听不进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司马颖真的不爱我了吗? 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病来如山倒,李太医说我染了风寒,情志抑郁,心郁气结,若想痊愈,务必保持心境开朗。可是,我怎么开朗得了? 时而高热,时而低热,昏昏沉沉,迷迷糊糊,连续三日,我神智不清,偶尔睁眼,也看不清眼前的人。 只记得,司马衷经常来看我,因为,我听见了他对我说的话: “容姐姐,快快好起来。” “朕带了一样好玩的玩意儿给你玩,你快起来瞧瞧。” “容姐姐,要听太医的话,把汤药吞进去,病就会好了。” 表哥也常来看我,开解,鼓励。 朦胧中,我好像看见青衣坐在床沿,他沉沉地看着我……他好像还对我说了一番话,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他道:“姑娘,轻生是懦夫所为,是可耻的……虽然人在世上会遭受各种各样的苦难,但是,活着就意味着还有诸多可能、还有期盼,你想做的事还没做完,怎么能轻言放弃?轻言放弃的人,是懦夫。” 我明白了,我还没告诉司马颖,还没表明心迹,怎么可以就这么放弃? 就算他不爱我了,我也要让他知道,我依然爱他。 热度退了,却缠绵病榻多日,这场病拖拖拉拉的,半个多月才痊愈。 无须再喝汤药的这日,碧浅很高兴,为我梳妆打扮,说要带我出去转转。 在百木凋零的花苑,我又看见司马颖与孙瑜携手赏景,神情亲昵,恩爱非常。 虽然心痛,但我不再退却。 修书一封,我派人送到皇太弟府邸,并且嘱咐一定要交到司马颖手中。 装扮了一番,我来到华林园,在小阁等候。可是,他没有来,来的是孙瑜。 她娉婷地走来,步履轻缓,曳地的裙裾迤逦而过,风情万种。 “容姐姐一定很奇怪,为什么王爷没有来。”她浅浅笑着,天生的媚骨娇颜。 “是很奇怪。”期盼的心顿时冷了,犹如寒风过境,心间冷彻。 “王爷让我对容姐姐说,王爷政务繁忙,没有闲暇来。”孙瑜挑眉道,“不过你应该明白,这只是王爷的托辞,实际上……王爷真的不想来,但又不好抹了你的面子,这才让我来。” “劳烦妹妹辛苦走一趟,真是过意不去。”我竭力装得若无其事。 “不辛苦,容姐姐的事,我向来打足十二分精神应对。”她意味深长地笑。 “是吗?那不是费神、费力?” “虽然费神、费力,不过天道酬勤,我修成了正果,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那就恭喜妹妹,得偿所愿。”我得体地笑,“也祝愿妹妹青春永驻、永葆王爷的宠爱。” “承容姐姐贵言,我一定会牢牢地抓住王爷的心。”孙瑜笑得风生水起,“时辰不早了,我先行一步。” 她从容地转身,扭着婀娜的腰肢离去。 我扬声道:“妹妹,此后各安天命。” 她顿足,没有转身,片刻就继续迈步。 对付这只老谋深算的母狐狸,必须虚实结合,真假参半。 碧浅奇异地看我,问:“皇后有什么打算?” 我抿唇微笑,望向凄冷风中的瑶华宫,眸凝一线。 …… 三日后,我在仙泽殿泡温泉,只有碧浅在殿前守着。 不出意料,司马颖来了。走进这温泉水暖、水雾弥漫、昏光杳杳的内殿,他淡漠的目光落在温泉池中的我。 表哥派了一个部属将我的书函送到他的手中,这封书函并没有写什么,只是一副字,我曾经飞鸽传书送给他的《孙子兵法》中的那句话。 想起以往,他会来仙泽殿赴约。 我走上去,随手取了轻绸披上,行至他面前,曼声道:“王爷下池泡泡吧,有益身心。” 司马颖不语,静静地盯着我,漂亮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又似乎什么都没。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知道,轻薄的绸衣披在身上,很快湿透,贴在身上,曲线毕露,有如胴ti展现在眼前,对男子而言具有极致的诱惑力。我就是想以最直接的方式让他想起他曾经对我的情,勾起他对我的爱,因为,男人都禁不得诱惑。 但是,他的俊脸始终风平浪静。 “这么想我?”他漆黑的瞳仁对着我的眼,乖张道,“还是想男人?那晚,我差点儿以为,你记挂着我,思念成狂,才喝那么多酒,把自己灌醉了。我甚至以为,你假装喝醉了和我燕好,是因为真的爱我。后来我发现,你真的醉了,胡言乱语,发酒疯,根本不是想与我燕好,只是酒后神智不清,做出糊涂事。” “容儿服侍王爷沐浴。”我将声调压到最低,为他宽衣解带。 “美人计?”司马颖扣住我的手腕,眼神终于变了。 “王爷坐怀不乱,美人计对王爷无用。” 我莞尔一笑,双手滑过他的肩头,脱下他的外袍,接着脱他的中单。 然后,我拉着他步入温泉汤池。 虽然他并不健硕,身板却结实,宽肩长臂,窄腰长腿,肤色较白,在暖光的映照下,散发出诱人的光泽。我取了柔巾擦他的身,轻缓,温柔,但听他温和地问:“你身上的伤好了?” “李太医调制了一种专治鞭伤的膏药,外敷一月便能恢复原状。” “谁伤你的?” “过去了,就不提了。” “陛下回京后,原本决定重新册封你。我阻止了,你是不是很生气?” “不生气。”我搂着他的腰身,脸颊贴在他的肩背上,细细感受拥有他的感觉。 四年来,我与他聚少离多,日日期盼,夜夜等候,那厮守的幸福就在眼前、就在手中,却被我轻易地丢弃,我为什么那么傻?这一次,我不会轻言放弃。 司马颖一动不动地任我抱着,我触吻着他白皙的肌肤,肩膀,脖颈,脊梁,舌尖缓缓下滑……我感受得出来,他全身紧绷,也许被我撩拨得快按耐不住了。 片刻后,我来到他身前,踩在他的脚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吻他泛着粉光的唇。 以为他会反客为主,非但没有,他反而粗鲁地推开我。我往后跌去,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在水中。温水没顶,我立即闭眼、屏息,心口剧烈地缩起来——因为他大力的推而揪痛。 我来不及从水中挣扎起来,就被他拽起来,狠狠地抵在池壁上。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怎么?改变主意了?”司马颖的左掌压着我的右肩,用了很大的力。 “什么?”我抽气道。 “你所提的那三件事,我不会满足你,难道你不介意了?”他的目光很冷,与这温暖如春的内殿形成强烈的反差。 “不介意了。”年初我拒绝他、伤害他,是我的错,现在他想怎么惩罚我,我没有怨言,“我就在你面前,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司马颖出其不意地笑起来,张狂恣意,却含着些微的悲伤。 良久,他扼住我的脖子,“你不介意了,把自己脱光了摆在我面前,希望我要你,是不是?你以为我无法拒绝你的诱引,是不是?” 是的,我这么以为。可是,我没有回答。 第56章 再无半分情意 他鄙夷地冷笑,“你自以为国色天香,所有男人都无法抗拒你的美色吗?” 我摇摇头。 “是!我无法抗拒你的美色!我现在就可以要你,但是,那只是因为你的美色,没有其他!”司马颖咬牙道,目光冰寒。 “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王爷,我只想下半生好好爱你……”我难过道。 “就算你脱光了,我对你也没有任何兴致!”司马颖的手指着自己的心,“因为,这里插着一把刀,是你亲手插进去的!” “只要王爷对我还有一点点怜惜之情,我愿跟随王爷、服侍王爷,不离不弃。”我明白,伤了就是伤了,心上的伤不会痊愈,因为太深刻、太入骨。 “你愿意,我可不愿意,我不想再看见你,不想再被你插一刀。”他的脸泛着桃红的色泽,却冷硬如铁。 他被我伤得很重,不想再冒险一次,他不要我了…… 泪水在眼中打转,我忍住了,“我怎么做,王爷才会原谅我?” 司马颖冷嗤一笑,眸光如冰,“心冷了,再也热不起来;心碎了,再也拼不起来!羊献容,我对你再无半分情意,你趁早死心。” 心痛如割。 心爱的男子就在眼前,近在咫尺,却那般遥远——他的心中,不再有我。 我吸吸鼻子,“我会努力,孙瑜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他又笑了,冰冷的笑令人难以承受,捏着我的下颌,“晚了!” …… 那日,在仙泽殿,司马颖扬长而去,丢下我一人。 无论如何,我不能轻言放弃。这只是开端,往后还有更屈辱的事、更艰辛的路等着我。 过了三四日,贵人在云气殿设宴,邀请了我和孙瑜,说是自家姐妹聚一聚。 碧浅劝我不要去,我想了想,决定去。 碧涵蛰伏这么久,也该是出手的时候了,我不相信她会放过我。 既然她这么好兴致,我就看看她想玩什么把戏。 我特意妆扮了一番,桃腮粉唇,步摇金钗,珠翠满髻,还穿上所有衣袍中最华艳的袍服,盛装来到云气殿。 当我踏入大殿,碧涵和孙瑜看过来,目露惊诧。 “姐姐真美。”孙瑜的赞赏颇有诚意,“再美的女子也要匀妆和华美的衣袍,不然就是失色。” “那倒是,不过有些人天生丽质,无须妆扮也艳光四射。”我浅笑,落座。 “夫人与姐姐是表姐妹,我与碧浅也是姐妹,我们四人也算有缘,还能聚在一起。”碧涵说着,忽然伤感起来,“羊家、孙家大多已经不在人世,我们还活着,是我们的福气,我们应该珍惜,往后要好好活着。碧浅,今日你不要拘谨,和我们一起坐下畅饮。” “贵人客气了,奴婢跪着便可。”碧浅坚持道。 “既然贵人让你坐,你就坐吧。”我道。 于是,碧浅坐在我身侧,与我共用一席。 孙瑜端起玉杯,“贵人都说了,我们别拘谨。来,为了我们还活着,干一杯。” 四人举杯,遥遥相敬,引袖饮下。 碧涵究竟打什么主意?是否和孙瑜联手、狼狈为奸? 宫娥再斟酒,碧涵举杯,一饮而尽,“为陛下、皇太弟干一杯。” 三杯落腹,我头晕得厉害,浓重的黑暗袭来,把我淹没…… 朦胧中,脸腮有些痒,好像有一只手抚触着我的脸,我拼了全力冲破黑暗的笼罩,努力睁开眼——一张方正的脸膛映入眼帘,我骇然一跳。 张方! 我弹身而起,惧意在四肢流窜。 “美人……”他扣住我的肩膀,制住我,不让我乱动,“原本我不喜美色,不过送上门的美人,怎能不好好享受?” “我被人迷晕了。”我连忙解释,发现这里是仙泽殿,我躺在小榻上,只着贴身中单,“张将军,你被人利用了。” “有美人相陪,被人利用又何妨?”张方纵声一笑。 我推开他,激烈地挣扎,却惹得他压下来,紧接着,他扣住我的手,冰凉的唇落在我的肩膀。 忽然,他不动了,松了我的手,我立即支起身子,正要逃走,却看见,前面站着几个人。 司马颖面平如镜,波澜不兴;孙瑜和碧涵的唇边噙着冷笑,饶有兴致;司马衷迷惑不解地看着我,碧浅的表情很丰富,震惊,慌乱,焦急。 我呆了,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 太大意了,被碧涵算计了,这一幕,是她布局的。 “容姐姐……”司马衷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张将军,你怎么在这里?” “皇后……”碧浅飞奔过来,捡起地上的衣袍,披在我身上。 “美人,改日再聚。”张方拍拍我的脸,整整衣袍,径自离去,没有对陛下和皇太弟行礼。 “奴婢扶你回去。”碧浅拉我起身,用衣袍裹紧我,朝外走去。 “站住!”碧涵娇声喝道,“不许走!” 我止步,挺直腰杆,看向幸灾乐祸的女人,看向面无表情的司马颖,心如止水。 孙瑜挖苦道:“身为陛下的女人,竟然勾引将军,不知廉耻,万一传了出去,陛下的脸往哪搁?陛下尊严、威信何在?” 碧涵道:“陛下,这件事就由臣妾处置吧。” …… 云气殿大殿,司马衷坐着,其余人都站着,我站在大殿中央,等候裁决。 司马颖没有说半个字,脸膛平静得无懈可击,不显喜怒,仿佛这件事与他毫无干系。 他在想什么?他是否和其他人一样认定我勾引张方?抑或他根本不在意我做过什么? 我不知道,他冷静如冰的反应令我心慌意乱。 孙瑜缓缓道:“陛下,王爷,今日贵人邀妾身和容姐姐在此相聚,一边闲聊一边吃喝。后来,容姐姐说身子不适,就和碧浅先回昭阳殿,妾身就和贵人闲谈,不久,有宫人来报,说……说有人看见容姐姐去了仙泽殿,而张将军也去了……” 碧涵接着道:“陛下,臣妾觉得事有蹊跷,就立即派人禀报陛下,接着和夫人前往仙泽殿……想不到,姐姐竟然和张将军……” 我没有开口,就让她们说个够,露出狐狸尾巴。 “陛下,容姐姐曾经位尊中宫,妾身不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可是,眼见为实,妾身不得不信。”孙瑜神色温婉,措辞也很严谨,“世人皆知,张将军是河间王麾下大将,骁勇善战,如今他的兵马掌控了洛阳,权势滔天。许是容姐姐有什么苦衷,或是为难之事,这才不顾身份地接近张将军。不过,如此行径,视宫规于无物,万一传了出去,有损陛下天威与尊严,臣民也会耻笑陛下与国朝。” “夫人所言极是,此事不可轻率。”碧涵黛眉微紧,美眸流露出志在必得的色泽,“姐姐毕竟曾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却做出勾引外臣之事,践踏陛下天威与尊严,是下作的**荡妇,论罪当诛。王爷,吾说的,对不对?” “贵人所言不差,身为皇帝的嫔妃,勾引外臣,必须严惩。”司马颖漫不经心地说道。 心猛地揪痛,我收不住唇边的冷笑。 这是他的真心话吗? 碧涵微微一笑,福身请示道:“请陛下下旨,将贱妇羊氏杖毙,即刻行刑。” 司马衷听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插不上话,急得脸孔涨红,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拉着我的衣袂,“朕……朕……容姐姐不是贱妇……容姐姐,你快说,你没有做出那种事……” 我漠然道:“陛下,我无话可说。” 他更着急了,看看碧涵,又看看我,“你怎么会无话可说呢?容姐姐,你快解释给他们听,你没有做出那种……事……” “陛下,贵人在酒水中下药,迷晕皇后和奴婢,再将皇后弄到仙泽殿,这一切都是贵人布局的,皇后什么都没做过,皇后是冤枉的。”碧浅焦急地替我解释,“陛下明察,贵人布局陷害皇后……” “贱婢,她已经不是皇后,你还口口声声地叫她皇后,你当吾是什么?”碧涵陡然怒喝,“她不是皇后,吾是贵人,吾何必陷害她?” “王爷……”碧浅祈求地看着司马颖,希望他为我说句公道话。 我故意灿烂地笑,“碧浅,他们亲眼所见,我百口莫辩,何须解释?” 碧浅不甘心地闭嘴,不再多言。 碧涵催促司马衷尽快下旨,将我处死。 他禁不住她的逼迫,不得已下旨:“容姐姐……行止不端……杖毙……” 司马颖的眼中溢满了清寒,面如冰玉,三缄其口。 碧涵朝外喊道:“来人,将贱妇羊氏拖出去,即刻杖毙!” 当即有两个侍卫进来,碧浅挡在我面前,被他们推开,然后,他们拉我出去。 司马颖无动于衷,目不斜视,我身上某一处地方痛得厉害,一阵阵的,难以承受。 他竟然可以做到熟视无睹! 就在踏出大殿之际,一人站在殿前,恭敬地行礼,“末将参见陛下、贵人、王爷。” 表哥,孙皓。 我朝他一笑,苦涩的笑。 “杨将军?”司马衷眼睛一亮,“何事禀奏?” 第57章 投怀送抱 “与贵人有关。”孙皓踏进大殿,腰悬宝刀,乱发遮脸,掩去了半边脸的狰狞与丑陋,“大约半个时辰前,末将巡视时,无意中看见服侍贵人的汪海和两个内侍抬着一个白色的布袋往仙泽殿去了。末将悄悄地跟着,看见他们走进仙泽殿,不久他们就出来了。接着,张将军不知从何处现身,进了仙泽殿。末将觉得事有蹊跷,就躲在暗处,按兵不动,直到陛下、贵人和王爷匆匆赶来,末将这才知道出了大事。” “这么说,容姐姐是被人迷晕了、扛进仙泽殿的。”司马衷高兴得忘乎所以,蹦跳着奔过来,一把推开抓着我的侍卫,拉着我进来。 “杨将军血口喷人,根本没有这样的事,陛下,杨将军与贱妇羊氏交情不浅,臣妾以为,他们早有勾结。”碧涵不甘心这精心布置的局被破坏。 “若贵人不信,末将可传人证进殿。”孙皓的英眸微微眯起。 “好好好,快传人证。”司马衷兴高采烈地拍手。 我以静制动,碧涵轻轻咬唇,有些心虚;孙瑜则是淡然沉着,司马颖冷眼旁观,好像与此事毫无关联,也不愿惹祸上身。 人证就是服侍碧涵的汪海,他说,是贵人吩咐他将昏迷的我扛到仙泽殿。他跪地求饶,说只是奉命行事,并非有心陷害我。 碧涵面色剧变,痛心疾首地指着他,“汪海,吾待你不薄,你为什么害吾?吾根本没有吩咐你,一切都是你胡编乱造的。”她看向司马衷,颠倒是非地辩解道,“陛下,杨将军和姐姐素有交情,一定是杨将军收买了汪海,让汪海陷害臣妾,臣妾怎么会陷害姐姐?” 果然颠倒黑白的能人。 孙皓立即反驳道:“贵人这么说就不对了,难道是她不顾自己的清誉,命人把自己弄到仙泽殿,与张将军合谋做了一场戏,然后再让汪海说是贵人指使的?” 他口中的“她”,就是我。 “你——”碧涵一时答不上来,恼羞成怒地喝道,“她为了扳倒吾,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只怕是贵人想置她于死地吧。”孙皓反唇相讥。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朕好烦。”司马衷又是跺脚又是挥手,不耐烦道,“这件事就算了,谁也不追究,谁也不许再提!” 话落,他捂着双耳,孩子气地冲出去,丢下所有人。 碧涵美眸紧眯,咬牙切齿地瞪我。 孙瑜淡淡的,挽着司马颖的手臂,柔声道:“王爷,天色不早,不如回府吧。” 临行前,司马颖清冷的目光扫过来。 这一眼大有深意,可我看不懂。 …… 表哥请皇太弟司马颖在城中一家酒楼相聚,不过表哥并无出现,现身的是我。 当司马颖走进厢房,看见我笑盈盈地站着,并无惊讶之色。 也许,他早已猜到了表哥此次相邀的真正目的。 “王爷。”我摆手示意他坐下,案上摆着六样精致小菜和清甜的酒水。 他容色淡淡,掀袍坐下。 虽然只是一袭无绣无纹的白袍,却将他轩昂的气宇挥洒得淋漓尽致,在我眼中,他的一言一行、他的姿容气度都很完美,毫无瑕疵。 我为他斟酒,举杯道:“敬王爷一杯。” 司马颖的唇角勾出一抹弯弧,与我碰杯,一饮而尽。 表哥打听过,邺城大败,司马颖与司马衷奔回洛阳,只有数十骑跟随,刘聪不在其中。因此,我无须顾忌什么,更不能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只要司马颖对我还有一点点情意,就应该搏一搏。 “王爷有什么打算?” “你想知道什么?”他饶有兴致地问。 “留在洛阳不是长久之计,王爷不是那种贪图享乐之人。”我放柔了声调,温柔地斟酒。 司马颖没有回答,兀自饮酒。 我瞧得出来,他的眉宇间有伤色,有落寞,有失败之痛。 我安慰道:“王爷天纵英明、文韬武略,只要把握最佳时机,就能……” “不要再说!”他忽然喝止我,面无暖色。 “王爷,饮酒吧。”我心中暗叹,为他斟酒。 他握住我的手腕,酒水撒了出去,他冷冷地问:“为什么约我来此?” 我拂开他的手,搁下白玉酒壶,痴痴地看他,“我只想让王爷知道,我对王爷的心……从未变过……” 突然,司马颖将我拽过去,揽抱着我,“难道你想故技重施?四日前,你勾引张方不成,今日就来勾引我?” 他竟然这般看我! “原来王爷也只不过是一介俗人。”我凄然一笑。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他冰凉的手指抚触着我的腮,仿似流连不舍。 “那王爷说来听听。” “贵人邀你相聚,你知道她不会安什么好心,猜到她可能设计害你,于是你决定将计就计。”司马颖笑道,“你让杨将军暗中注意,以保你没有性命之忧,然后在最后关头拆穿贵人的阴谋。” 我莞尔轻笑,“什么事都逃不过王爷的眼睛。” 他冷笑,“你这招将计就计,可谓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心口一跳,“此话怎讲?” 他的手指轻抚着我的娥眉,没有热度,“将计就计,在最后关头拆穿,便可知道孙瑜是否和贵人合谋,还可趁机试探我。” 我就知道,他早已看出我的心思,在他面前,我就是一张白纸。 他说对了,我将计就计,最想知道的是,他对我是否再无半分情意。 “可惜,王爷的伪装无懈可击,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我抬起身子,幽幽道。 “不必试探我。”司马颖掐着我的双颊,面冷声寒,“我早就说过,就算你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对你也没有半分兴致!今日,你邀我来此,无非又是一招美人计,你可真是乐此不疲!” “既然王爷知道,为什么还来?” “因为我想看看你的蠢模样。” “王爷见到了,满意了么?” 心中酸涩,很疼,热泪上涌,溢满了眼眶,我竭力忍着,却还是从眼角滑落。 我知道,他被我伤得很重,现在他一次又一次地伤我,我毫无怨言,只是他可曾体会到我的心痛? 司马颖默默地盯着半晌,眸色越来越复杂,却又在转瞬之间变得冷肃,“不要以为女人的眼泪会让男人心软,你所作的一切,在我眼中,愚不可及!” 泪水不可抑制地滑下,心痛如割,我哑声问道:“王爷对我当真不再有半分情意?” 他的脸孔倏然沉下来,深邃的俊眸漾着刻骨的伤与情,盈盈光转,我哀痛地看着他,期待着他的回答。 没有回答,他的手指轻沾我眼角的泪,接着以舌尖轻舔指尖的泪滴,“咸的。” 我迷惑了,他为什么这么做? 司马颖慢慢俯唇,温柔地吻去我眼角的泪水。 心尖轻轻颤动,我伸臂环上他的脖颈。 唇齿相触的那一刻,我的心剧烈地跳起来——我做到了,他对我并非毫无情意。 轻柔变成激烈,温和变成狂热,我倾尽所有,吻他,不顾一切地想拥有他。 魂灵悸动,心灵相依,身躯的颤抖源自于心魂的水乳jiao融。 热气弥漫,鼻息急促,他湿热的唇舌滑至我的脖颈,忽然,他用力的吮吻激得我一惊。 痛! 就像那个地府魔鬼曾经对待我的那样,仿佛在我的颈项撕开一道口子,吸干我的骨血。 司马颖抬起头,我微眯着眼,不解地看他。 “四日前,你也是这样勾引张方的?”他的目光冷冽如冰,就像锋利的冰锥刺进我的胸口。 “你说什么?”温存与缠绵令我深陷,他无情的话像一桶冰水浇醒了我。 “不是每个男子都沉迷于女色。”他拍拍我的脸,直起身子,颊边噙着一抹冷笑,对我冷嘲热讽,“我说过,我对你没有半分兴致,方才吻你,那是因为,你主动投怀送抱,我应该礼尚往来,仅此而已。” 投怀送抱?礼尚往来? 他每个嘲讽的表情、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就像一条马鞭,狠狠地抽在我身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司马颖拉我起身,扣住我的双颊,冷酷无情地说道:“你自取其辱,怨不得别人。我告诉你,你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因为在我心中,你已经死了!” “王爷……”我拽住他的衣袂,坚决道,“我知道无法弥补什么,我只想让王爷知道,我不会放弃。就算王爷一再地羞辱我,我也不会放弃。” “你趁早死心!”他拨开我的手,径自起身。 我连忙站起来,拽住他的手,可是,他推开我,我立足不稳,跌倒在地。 他看我一眼,冷嗤一笑,从容离去。[$妙][笔$i][-阁]. 我看着他的背影从模糊的视线中消失,心中剧痛,泪水滚落。 …… 表哥得知消息,张方有意迁都,挟司马衷、司马颖和司马炽等宗室回长安。 于此,我做出一个影响了我后半生的决定。 表哥还说,张方想让司马衷迁都长安,但担心他和诸位大臣不从,于是上奏请司马衷拜谒宗庙,想在司马衷出宫拜谒宗庙的途中劫走他,劫往长安。司马衷没有应允,以天寒为由拒绝。 张方不想再拖下去,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地逼司马衷上路。 十一月初,晚,孙皓最后一次问我:“容儿,你当真决定随他去长安?” 第58章 相缠一生 我点点头,“表哥,我已经错过一次、伤他一次,不想再错过第二次。” 可是,我伤了表哥无数次,只因,我当他是兄长。 表哥,我欠你的债,何时才能还? “奴婢跟你一起去长安吧。”碧浅握着我的手臂,依依不舍道,“奴婢不想离开你,再者,你身边也需要人伺候的嘛。” “此行有不可预测的变数,碧浅,我不愿你跟着我冒险、吃苦。”我拍拍她的手。 “跟着你,怎么会吃苦呢?表小姐心如蛇蝎,奴婢跟在你身边,可以为你出谋划策……”她急得快哭了。 “容儿,不如带碧浅去吧,她跟着你,我也放心。”孙皓劝道。 我摇头,“表哥,我把碧浅交给你了,我当碧浅是好妹子,你要好好待她。” 碧浅泪流满面,一个劲地摇头。 我嘱咐道:“我离开后,你就带碧浅离开宫城,离开洛阳。” 她伏在我肩头,痛哭流涕。他深深地看我,眼中布满了不舍、怜惜与深情。我知道,他一直压抑着对我的情,不让我为难,可是,离别在即,他无法自控。 脉脉相望,相顾无言。 终究,他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去。 表哥,若有机会,我会酬谢你给予我的佑护与恩情。 这夜凌晨时分,在表哥的掩护下,我乔装成男子出宫,来到司马颖的府邸。 一早起身,他看见我,很是诧异。 “王爷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王爷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决定破釜沉舟,就算他赶我走,我也不走。 “你以为这是儿戏?”他勃然大怒,低吼,“回去!” “我不回去!王爷,我已不是皇后,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只想跟着王爷,像孙瑜那样,留在你身边。” “我叫你回去!” “不回!” “啪”的一声,他扬掌,掴在我脸上。 脸颊火辣辣的疼,可我不惧,“无论如何,我要跟着王爷!要我走,除非你杀了我!” 司马颖气哼哼地瞪我,最终拗不过我,带我上路。 据闻,张方劫司马衷出宫这日,司马衷不愿离开洛阳,躲在花苑的林木间,被张方的下属发现,强拉着他上车出宫。而且,张方纵容将士在宫中大肆搜略,锦帛四百万,金银珠宝百余斛,被洗劫一空。 司马衷娇生惯养,从小在宫中长大,没吃过苦,更不知人间疾苦,骑马一两个时辰就嚷嚷,只能弄来一辆马车给他坐。我和孙瑜都骑马,跟在司马颖后面。 对于我的突然出现,孙瑜自然震惊极了,不过她善于掩饰,大方、贤淑地与我相处,对我极为照顾,颇为体贴。 这日在农家歇一晚,司马衷认出了我,就黏着我。 “容姐姐,这里好黑啊,朕好怕……容姐姐,朕要跟你一起睡。”他低声道,紧靠着我。 “这不是在宫中,以后要自称‘我’,不能自称‘朕’,记住了吗?”我告诫道。 “哦,记住了。”他神秘兮兮地问,“但是,为什么在宫外不能自称‘朕’?” “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是陛下。” 司马衷拼命地点头,乖乖地躺下来。 对面,孙瑜铺好褥子和棉被,温柔道:“王爷,夜深了,睡吧。” 司马颖朝她亲昵地笑,躺下来,她也躺下来,紧挨着他。 我侧躺着,冰凉的月光从窗口流淌进来,一地清霜,驱散了屋中浓重的黑暗。 孙瑜也侧躺着,面对着我,身后的司马颖睡熟了,鼻息匀长,忽然转身,将她卷入怀中,相拥而眠,宛若情深意重的夫妻。 顿时,心剧烈地痛起来。 我拼命压抑着,慌张地起身,奔到屋外,伏在树干上,伤痛难抑,泪水滚落。 越哭,越伤心,心越痛……悄声饮泣渐渐变成了呜呜大哭…… 这是自找的,当初的决定,酿成了今日的伤痛。 往后,这样的情形不会少,我要承受的,也许比这还要令人难以承受,我必须忍,必须坚持。 不知哭了多久,心中好过一点了,我正想回屋,却看见前面站着一人。 夜风萧萧,枝影凌乱,月色凄迷,他的衣袍在风中乱舞,面容隐在昏暗的夜色中,我看不清楚他的脸。 我立即擦擦脸,思忖着,司马颖不是睡着了吗?为什么跟着我出来?在我身后站了多久? “哭什么?”他朝我走来,语声冷淡如水。 “没什么,我想母亲而已……” “受不了,还是尽早回洛阳吧。” “王爷不必激我,我不会回去!”我能否觉得,他跟我出来,是关心我? 司马颖不再开口,望着远方广袤的苍穹,愣愣出神。 清冷的月辉洒在他的脸上,使得他完美的侧脸犹如鬼斧神工,俊美如铸,无可匹敌。 前不久,大晋天下兵力最强的两个军事藩镇是邺城和长安,司马颖经营邺城多年,深得民心,兵多将广。可是,一步错满盘皆落索,成也邺城、败也邺城,他抵挡不住司马腾、王浚等人的联军,失去良机召集旧部逃出,到最后只剩数十骑跟着他。 他的兵马散了,他失去了邺城,失去了问鼎帝位的资格与力量。他最辉煌、达到顶峰的时候,也就是他的人生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峰会路转,急剧转折。 回京,离京,从八月到十一月,这两三个月,他比以往沉默了,总是望着远处出神,眉宇凝重,眸光沉沉。以往的意气风发、胸有成竹,在他身上难以寻觅,但我相信,以他的才思智谋、深谋远虑,他会东山再起。 我从身后抱着他,靠在他的肩头,希望能给他一点温暖,也给自己一点温暖。 “王爷,总会有转机的。” 司马颖没有说话,任由我抱着。 地上的枝影狂乱地飞舞,相缠一生,缱绻一世。 …… 司马衷、司马颖和与豫章王司马炽来到长安,大晋就变成两个京都,长安,洛阳,成为西台、东台,东台也称为留台,几个官员在留台留守。 不知为什么,洛阳传来消息,十一月初七,留守洛阳的朝臣,复我皇后尊位。 我猜想,许是碧涵从中搞鬼。 抵达长安,司马颙率官属步骑三万人至霸上,隆重地迎接了司马衷等一行人,并为我们做了妥善的安置。 为了便于控制,一帝二王都住在征西将军府,以此为陛下在洛阳的行宫,我和孙瑜自然也住在这里。在司马颙的地盘上,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走到哪里,好像都有一双眼睛盯着。 司马衷还是个孩子,疯玩了三日,依然兴致不减,整日闹着玩,司马颙只好派人陪他玩闹。 司马颖曾为数万大军的统帅,此时相当于受人软禁,自然浑身不自在,心郁气闷,壮志难酬。 我与孙瑜各住一房,相安无事,她对我客气,我对她也客气。 不过,我不相信我们会一直相安无事。 这日,下人来请司马颖去河间王府的西苑校场,我们三人便一同去了。 原来,司马颙正和几个部将射箭,顺便邀昔日的皇太弟舒展舒展筋骨。 三五个部将都是能人之辈,司马颙的射术也是一流,不过司马颖也不差。 当他引弓瞄准箭靶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眼中浮动的杀气。 咻的一声,利箭笔直地飞射出去,正中中心。 连发三箭,箭箭中心,力道刚猛。我和孙瑜不约而同地鼓掌,为心爱的男子喝彩。 司马颙含笑称赞,接着是其他部将射箭。 不知为什么,脑中浮现出一人的音容笑貌,以及他高强的武艺、精湛的骑射……我猛地惊醒,后背冒出冷汗,为什么总是想起刘聪? 司马颖和他们在谈话,我忽然听到“刘聪”这两个字,心中一颤。 “章度,你这是放虎归山。”司马颙沉重地皱眉,“野兽难驯,反咬我们一口那就糟了。” “是啊,刘渊这老匹夫竟然做出大逆不道之事,王爷,末将愿领兵讨逆。”一部将抱拳道。 原来,匈奴人刘渊自立为王。 早在七月,荡阴之役后不久,东嬴公司马腾等人起兵讨伐司马颖,刘渊向司马颖建议,他回五部匈奴召集兵马,率领部众支援司马颖,共同抵抗司马腾大军。司马颖同意了,拜刘渊为北单于、参丞相军事。 刘渊回左国城后,自封“大单于”称号,二十日之间就聚众五万,置都离石(今属山西吕梁市管辖)。刘渊在叔祖父刘宣的反对下,决定不援救司马颖,迁至左国城,又吸引数万人归附。 数日前,刘渊以祖先与汉朝宗室刘氏约为兄弟而自称汉王,建国号汉,改元元熙,以汉室继承者自居。同时自置百官,建立一个脱离晋廷的国家。 我骇然,那么,刘聪呢? 刘聪是刘渊第四子,此时他在哪里? 次日,我寻了个机会,问司马颖:“王爷,刘聪不是你的部将吗?刘渊自立为王,那刘聪如今身在何处?” “刘聪奉我命随父刘渊回五部匈奴,本以为他会带回援军,却没想到,养虎为患。”司马颖的黑瞳微微收缩,“据传来的消息说,他被封为抚军将军。” “哦。”我应了一声。 假若上苍给刘聪一个尊贵的身份、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相信他会雄鹰展翅、鹏程万里。而今,他是汉国的将军,手握兵马,不可同日而语。 其实,我不必再担心,只要他不在司马颖身边,就算他知道我跟着司马颖,他又能如何? 第59章 本王只要你 “为什么突然问起他?”司马颖疑惑地盯着我,目光犀利。 “我不是曾在华林园见过他吗?当时觉得此人非池中之物,想不到……”我面不改色地说道。 “是啊,我也没想到刘渊这老匹夫会自立为王。”他眉宇微紧,厉色微现,“并州是东赢公司马腾的地盘,突然冒出一个刘贼自建汉国,睡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他已派大将率军讨逆,希望一举歼灭刘贼。” “王爷有何打算?长安并非久留之地……”我岔开话题,不想再说与刘聪有关的事。 “你以为,我该如何?”他笑望着我,似乎有所期待。 “以退为进。”我轻轻启唇。 司马颖英眉略挑,赞赏之色展露无遗,“如何以退为进?” 我娓娓道来:“眼下王爷没有兵马,困于长安,若想东山再起,必须以退为进,离开长安,再做打算。” 他的黑眸晶亮如星辰,熠熠闪光,“离开长安后,作何打算?” “王爷可召集旧部,集合兵马,届时视兵马情况再做决断。” “我所想的,与你丝毫不差。”他轻笑,眉宇舒展,温柔的微笑勾人心魂。 “王爷还是及早离开长安为好。”我痴迷地看他,慢慢靠近他。 司马颖颔首,“是应该做决断了。” 我环着他的腰身,依偎在他胸前,细细感受这来之不易的温暖胸怀。 他一动不动,似乎全身都僵硬了,半晌,他伸臂抱我,紧紧相拥。 心中欣喜,却不敢流露出来,担心这温存的一刻立即就消失。 …… 次日,河间王妃设宴款待孙瑜和我。 河间王是司马衷、司马颖的堂皇叔,因此,河间王妃是我们的堂皇婶,她待我们客客气气的,热络地招呼我们,还送我们袍服珠钗,说假若府里下人伺候不周,尽管告诉她。 宴席结束后,回到寝房,我想着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就去找司马颖。 来到他的寝房前,我听见里面传出说话声。 “既然王爷与容姐姐重归于好,就去找她好了,妾身才不稀罕。”孙瑜娇嗔道。 “谁说本王与她重归于好了?”司马颖轻哼。 “别人瞧不出来,妾身怎会瞧不出来?其实,王爷根本忘不了容姐姐……” “不许再说她!” “王爷不让妾身说容姐姐,但容姐姐已在王爷的心中。”孙瑜委屈道。 我心中一暖,是真的吗?司马颖心中真的还有我吗? 他冷冷道:“本王心中,再无任何一个女子!现在本王眼中只有你一人。” 最后一句,分外暧昧。 接着是女子的娇语呻吟,令人脸红心跳。 我克制不住地发抖,压不住心中的那股好奇,走到窗下,在窗纸上戳了一个小洞,望进去。 袍服落在地上,堆叠在一起。床上,女子搂着男子的脖颈,男子倾身吻她,**狂野。 气息一滞,心中剧痛,我紧紧闭眼。 片刻后,我睁眼,继续偷窥屋中香艳的一幕。唇舌下滑,司马颖吻着孙瑜的颈项、香肩,她慢慢往后仰,美眸微睁,眸光迷离,一副沉浸在男欢女爱的快乐中的模样。 “王爷,其实妾身不介意和容姐姐共侍王爷,王爷为什么不太理睬容姐姐?”她细声问道。 “本王早已说过,本王只要你,不要其他女子。”他嗓音沉哑,却冷冽得很。 “可是,妾身看得出来,容姐姐很难过。”她躺倒下来,手抚着他的背。 “本王再说一遍,本王只要你,不要其他女人!”他不带任何情意地说道,“只要你好好服侍本王,本王不会亏待你!” “知道了,王爷。”孙瑜娇笑。 一字字,一句句,犹如冷箭袭来,一箭足以令我毙命。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样说?他不要我吗?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 这个瞬间,泪水汹涌而下,模糊了双眼。 这火热的一幕,只属于他们二人。而我,什么都不是。 心,裂开,一片片地碎了,掉在地上。 鲜血淋漓。 转身,迈步,我僵硬地走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为什么只要她、不要我? …… “容姐姐,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容姐姐……” “容姐姐……容姐姐……容姐姐,别哭了……” 我好像听到说话声,努力地从悲痛中回神,我看见司马衷站在我面前,摇晃着我的手臂,担忧,焦急。 他苦着脸道:“容姐姐,谁欺负你了,朕为你出气!不如朕赐他死罪,让他向你求饶,好不好?” 手足不是我的,身子不是我的,心也不再是我的,很冷,冷得发抖……我全身发抖,克制不了……也许我虚弱得支撑不住,也许是受不住长安的寒气,我瘫软在地,他抱起我,奔回我的寝房,将我放在床上,为我盖上棉被。 “容姐姐,假如还觉得冷,朕再去拿棉被。”司马衷堵着嘴,表情很傻、很可爱。 “不用了,我不冷了,陛下快回去歇着吧,我也要睡了。” “我留下来陪你吧,好不好?”他希翼地求道。 “陛下还是回去睡吧,在这里会着凉的。”我眨眨眼,微微一笑,表示我没事了。 “哦,那朕回去了,你不能再哭哦,明日一早朕来看你。”他笑得眼睛眉毛都挤在一起了。 司马衷回去后,我强迫自己睡过去、睡过去,可是,方才那火热的一幕,不断地浮现…… 其实,并非在意司马颖与孙瑜行周公之礼,毕竟他们已是名副其实的夫妻,我在意的是,他为什么那么说?他当真那么想吗?而昨日,他明明不再排斥我,明明接受了我,为什么仅仅一日就变化这么大? 两日后,司马颖向河间王司马颙请辞,自请废去皇储身份。 大晋皇帝司马衷在长安,司马颙兵强马壮,朝政便由他一人独揽,废去司马颖“皇太弟”的皇储身份,自然也是司马颙代为下诏。不过,司马颙挽留司马颖在府中再住一阵子,说眼下各地局势混乱不堪,征战不断,留在长安较为安全。 过了数日,司马颙设宴,席间有司马衷、司马颖、司马炽、我和孙瑜,还有几个将军,济济一堂,衣香鬓影,丝竹悠扬,乐舞妖娆。 几个武将都是粗鲁汉子,丝毫不惧天子,只对司马颙一人恭敬。司马衷被灌了好多酒,宴席一半就歪倒在地,醉得不省人事,由下人抬回寝房。 孙瑜与司马颖共用一席,神情狎昵,有说有笑,旁若无人地缠在一起。 眼睛很痛,痛得干涩,心痛得隐隐发麻,我只能忍、忍、忍,除了忍,我还能做什么? 忍无可忍之时,我只能灌醉自己,这样就不会难受、不会胡思乱想。 不知喝了多少酒,只觉得头晕目眩,屋顶在旋转,地也在旋转,所有人都在转动。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无所知。 有点清醒的时候,觉得腿上很重,一只胳膊麻了,没有知觉了。 睁开眼,我震惊地发现,这不是我的寝房,也不是我的床,压着我的腿和胳膊的人是司马衷。 他也醒来了,看见我衣衫不整地躺在他身边,大声尖叫。 我立即捂住他的嘴,“陛下,不能嚷嚷。” “容姐姐,你为什么睡在朕的床上?”他迷惑地坐起身,挠着头。 “我也不知道。”我四处找衣袍。 恰时,有人硬闯进来,嘭的一声,声音很响,震动人心。 司马颙,司马颖,司马炽,孙瑜,四人定住了,惊诧地看着我们。 我懵了,心怦怦地跳,为什么这么凑巧? 孙瑜的脸上并无多少惊诧,司马颖的惊色很快就消失,一张俊脸冷硬如铁。 “朕……容姐姐……”司马衷脸孔涨红,急于解释,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不是这样的,朕与容姐姐……不知怎么回事……就睡到了一起……” “废后曾是陛下的皇后,陛下无须解释。”司马颙看司马颖一眼,笑了笑,退出寝房。 “王爷,你先出去吧。”孙瑜拍拍司马颖的胳膊,柔情款款。 他的目光扫过我,眼风冷漠,是那种陌路人的漠然。然后,他转身离去。 司马衷扯了棉袍穿上,匆匆忙忙地下床。 孙瑜走过来,腰身轻摇,“容姐姐,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昨晚喝多了?” 我不发一言,脑中渐渐清晰,她拍拍我的肩头,“妹妹服侍容姐姐穿衣吧。” 司马衷的脸还是红红的,“朕……朕先出去了。”[$妙][笔$i][-阁]. 我拂开孙瑜的手,下床穿袍,不看她一眼。 …… 十二月丁亥,司马衷下诏,改元永兴,永安元年变成永兴元年。 司马颙表奏,废司马颖“皇太弟”的皇储身份,令他回封地,另立司马炽为皇太弟。 这日,司马颖带着孙瑜、我和数十个部下离开长安。 在府前话别,司马颙拍拍司马颖的肩膀,“此番分别,日后还会再见。章度,本王相信,日后还有你大展拳脚的一日。” 司马颖笑了笑,“其实,我只想与母妃、妻儿团聚,这大晋江山,有皇叔辅佐陛下,我很放心。” 第60章 动摇了 其实,废司马颖,司马颙乐见其成。诸王内斗已有数年,发展至今,死了不少人,司马颖是他最有实力的盟友、也是最强劲的对手。司马颖无势,于司马颙而言,利大于弊。 孙瑜登上马车,我随后跟上,忽然,司马衷的叫声远远地传来,“容姐姐……容姐姐……” 所有人都转头望去,但见司马衷疾步奔来,气喘吁吁地拉着我的衣袂,“容姐姐,你不要走……朕想和你在一起……” “王爷会好好照顾陛下,陛下就安心留在这里吧。”我推开他的手,可是他抓得很紧。 “不!朕要跟着容姐姐,你去哪里,朕也要去!”司马衷的语气少有的坚决。 所有人都看着他对我的痴缠,这个瞬间,我的脸颊烧起来——我是陛下名正言顺的皇后,但也是他的妻,而在众目睽睽下,我弃他而去,跟随司马颖离开,这不是为人妻子该有的作为。 司马炽拉住司马衷,劝道:“皇兄的容姐姐在洛阳宫中,这位公子是十六哥的近身,皇兄认错人了。” 司马衷迷惑地皱眉,“真的吗?容姐姐在洛阳?为什么他和容姐姐长得这么像?” “人有相似罢了。”司马炽掰开他的手。 “那朕要回洛阳找容姐姐……”司马衷眨眼道。 “好好好,待天暖和一些,臣弟陪皇兄回洛阳。”司马炽拉着他回去,哄道,“臣弟陪皇兄玩,好不好?” 我望着司马衷的背影,心中满是愧疚。 世人本就对这个失智的大晋皇帝不敬,甚至鄙薄他、轻视他,我在众人面前背弃他而去,更让他丢了体面和尊严。但是,我无法顾全他的面子,只能选择心中所爱。 …… 寒冬腊月,天寒地冻,我们一行人往南方奔行。 寒风凛冽,我和孙瑜坐在马车上,但也冻得瑟瑟发抖。加上风餐露宿,不出几日就染了风寒,病怏怏的。 司马颖决定,找一处民居暂歇几日,待我们二人风寒症好些了再上路。 我三番四次寻机向司马颖解释那晚与司马衷同床的事,可是,他不是借故避开,就是孙瑜适时出现,到了嘴边的话也没能说出口。几次下来,我就知道,他不想听我的解释,她也暗中阻止。 这日,司马颖与几个部属外出,我来到孙瑜的寝房。 “容姐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她白嫩的脸上点缀着动人的微笑。 “这些年,你一直在王爷身边,陪王爷出生入死,患难与共,想必你觉得很幸福。” “自然很幸福,不过,人总是贪心的,我要的不仅仅是幸福。” “我知道你的野心不仅如此。”我莞尔一笑,“王爷好比一块肥肉,你想一人独吞,别人妄想染指。” “这话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孙瑜笑眯眯道。 我凝视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你可有想过,就算你伪装得再好,总有被揭开面皮的一日?就算真相被刻意地掩埋,总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她眼角含媚,婉约地笑,“那就拭目以待咯,不过,无凭无据的事,你以为王爷会信吗?” 我笑,“看来你当真不了解王爷,你以为你的伪装功夫和伎俩很高明吗?王爷心思细腻、才智超群,你那些小动作,逃不过王爷的眼睛。只不过王爷不想拆穿你罢了,假若你想永葆宠爱,我奉劝你收手,否则,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不必危言耸听,我常伴王爷左右,而你呢?王爷在想什么,有什么心思,我一清二楚。”她端着杯盏,吹了吹热气,浅尝一口。 “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我冷冷眨眸,拂袖离开。 这夜,我假装头疼,司马颖来看我,我趁机解释:“王爷,那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喝多了,醉得不省人事,被人抬到陛下房中也不知道……王爷,什么事都没发生……” 司马颖掖了掖棉被,面上没什么表情,“你好好歇着,不要想太多。” 我拉着他的衣袖,楚楚地恳求:“王爷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我还有要事与部属商谈,你先歇着。”他推开我的手,面目冷淡。 “王爷不信我吗?”我凄然地问,眉骨酸涩。 “你病了,好生歇着,后日就启程。”他的脸孔毫无暖色,冷得刺人。 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变成这样,满心悲酸,泪水不可抑制地滑下,“我会陪在王爷左右,不离不弃。我只想弥补以往的过错,视王爷为夫君,每日能见到王爷,如此就心满意足了。” 司马颖漆黑的瞳孔微微一动,眸色却淡然,“既然见到了,你就不该这样。我还有要事,你早点歇着吧。” 话音方落,他就匆匆离去,不给我开口的机会。 为什么他的心这么冷?为什么我的付出无法令他回头?我应该怎么做才能令他回心转意? …… 继续前行,只要我坐马车,孙瑜就骑马,我骑马,她就坐马车,如此轮流。 这日,她竟然与我同处车厢,相安无事地过了半个时辰。 “容姐姐,有一事,我不知该不该对你说。”她忽然开口,声调拿捏得颇为犹豫。 “洗耳恭听。”我淡漠道,她的装腔作势,我领教得太多了。 “这几日,我听见王爷的几个部属在抱怨。” “抱怨什么?” 孙瑜故意重重地叹气,“这也怨不得他们,毕竟他们也是为王爷好。我就直说了,容姐姐千万不要生气。”她停顿了片刻,道,“虽然容姐姐女扮男装,但谁不知道你是大晋母仪天下的皇后?你是陛下的皇后,是王爷的皇嫂,你跟着王爷,有违人伦纲常。再者,长安不少人知道容姐姐背弃陛下,跟随王爷,这迟早传得人尽皆知,你让王爷情何以堪呢?” 我并非没有想到这一点,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 她黛眉微蹙,继续道:“此次王爷离开长安,表面上是被遣回封地,实际上王爷想联络旧部,以图东山再起。可是,容姐姐跟着王爷,王爷的部属会有什么想法?他们会觉得,王爷与皇嫂暗通曲款,做出有违伦常之事。王爷招揽旧部,是为了保护陛下、保卫大晋江山,还是为了一己私欲?我们知道,王爷与你清清白白,恪守礼数,可是那些武夫不明白,在他们眼中,容姐姐迷惑王爷,是勾引小叔的妖后;而王爷鬼迷心窍,为了一个女人甘冒天下之不韪,兴兵作乱,争权夺势,问鼎帝位。” 我知道,她所说的很在理,我反驳不了,因为事实如此。 “容姐姐,我并非以此逼你离开王爷,我只是将那些部属心中所想、口中所言说给你听。”孙瑜状似诚恳道,“如今王爷失势,旧部散乱,若想招揽强兵强将,就要德行不损、清誉良好。容姐姐是聪明人,这些浅显的道理,不必我再多言吧。” “妹妹对我说这番话,我很感激。”我淡淡道。 “那就好。”她清润的嘴角浮现些微得逞的笑纹。 “道理,我很明白,至于如何抉择,我会慎重考虑,妹妹不必费心。” 话落,我朝外喊停车,外出骑马。 寒风袭来,吹得脸面生疼,双耳、双手冻僵了,像是被猪油淋过似的,辣辣的疼。 我应该怎么办? 孙瑜所说的,我不是没有想到,只是我一味地认为,只要司马颖不赶我走,我就无所顾忌,就应该死守着他,不离不弃。我羊献容的余生,属于他! 可是,她的话,动摇了先前坚石般的决定。我的存在,只会让司马颖的处境更加艰难,让他更加为难。 原本想着我可以帮他,可是,我不但帮不了他,反而害了他,我应该怎么办? 他策马在前,我望着他,心中很乱。 母亲,我应该怎么做?成全他,还是成全自己? 就在我纠结于这个抉择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胯下骏马突然嘶叫一声,发癫似地狂奔,如箭离弦。虽然学过骑术,可是并不精通,性情温和的马,我尚且可以掌控,若是癫狂的马,我无法控制。 因此,疾速前奔的烈马几乎把我甩出去,所幸我紧紧地抓着缰绳,伏在马背上,才没有被摔下去。可是,这匹烈马好像很不喜欢我骑在它身上似的,恨不得掀翻我,我怎么努力都无法制住它。不一会儿,我被烈马颠得东摇西晃,头晕脑胀、翻江倒海。 忽然想起,刘聪教我骑马的时候,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只不过眼下这匹烈马比那匹烈马更为暴烈。我按照刘聪的教导,缰绳不敢抓得太紧,伏低身子,不让自己摔下去。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后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我紧张地回头望去,司马颖策马奔来,满目惊乱,焦急担忧。 他靠近我,伸臂勾住我的腰,将我抱到他的马上,我魂飞魄散,紧紧抱着他。 一个部将控制了那烈马,司马颖拥着我,让骏马慢行,我埋脸在他的肩窝,心慢慢安定下来。 “没事了。”他沉声安慰,紧绷的脸略略松缓。 “嗯。”我微微一笑。 远处,孙瑜骑在马上,望着我们,面冷如冰。 她知道我不会骑马,却不知道我跟刘聪学过骑术,虽然骑术不精,但也不差。这骏马突然发癫,一定是她暗中做了手脚——她要我被癫狂的马甩下来,最好是摔断了脖子或是摔伤了手脚,我对她的威胁就少了。 第61章 被丢弃在雪地 临近年关,司马颖决定,择地休整三日,在郊野的一个小村庄过除夕、新年。 我们给了农家一些银两,农家为我们准备房间和过年的物品。 除夕这夜,我们三人与几个将领围炉用膳,好不热闹。 元月初一,孙瑜和我早早起来,在雪地上堆雪人。 “容姐姐,明日就启程了。”她朝我一笑,白雪映得她的容色愈发显得娇嫩,“不如今晚由妹妹做主,让王爷和容姐姐喜结连理,好不好?” “不必了,妹妹有心了。”我冷冷一笑,不信她当真有这份好心。 “既然容姐姐决定跟随王爷,那就应当有名分,否则王爷那些部属如何看待你呢?”孙瑜搓搓手,哈气在手中,“你也不想他们看轻你,是不是?” “他们如何看待我,我不介意。”我拢紧大氅驱寒。 “话虽如此,容姐姐也不能无名无分地跟着王爷嘛。”她走过来,握着我的手,笑得真心真意,令人难以分辨,“你放心,我一定为容姐姐准备一个简单而隆重的大婚之礼,今晚就是你和王爷的洞房花烛之夜。” 我不为所动,轻轻一笑,这时节,这乡野,根本弄不到大婚之喜的用物,她有什么法子? 此后,我再也没看到她,直至午膳时候,她还没回来。 司马颖问起孙瑜,有个部将说,她一早就出去了,说是为我和王爷采办大婚之喜的用物。 接着,司马颖派人去找,一个时辰后,两个部将抬着孙瑜回来。 孙瑜冻僵了,发着高热,神智模糊,部将找来村中懂医的人诊治她,煎药给她服下。 司马颖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部将回道:“属下在十里外的树林找到夫人,当时夫人被绑在树干上,大氅丢在地上,身受寒气侵袭,奄奄一息。” “夫人怎么会被绑在树林里?”司马颖怒问。 “属下不知。”部将垂首道,“待夫人醒来,王爷就能知道详情。” 我看着昏睡的孙瑜,隐隐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不多时,她醒了,她柔弱无辜的目光滑过我的脸,凄楚地看着司马颖。 他问她,她虚弱地看我一眼,他就让我先出去,我只好离开,心中惴惴。 不到半个时辰,他走出来,面色冷峻,眸光冷沉得令人发怵。 我想问,孙瑜不是为我去置办大婚用物吗?为什么会被人绑在树林?想了想,终究没有开口。 静默了半晌,司马颖终于看我,目光如箭,一箭射穿我的脑门,“为什么这么做?” “什么?”我听明白了他的话,却明知故问,心间越来越冷,落满了雪。 “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做?”他骤然提高声音,声色俱厉地怒问。 “我不明白,王爷此言究竟何意?”手足冰凉,我的声调隐隐发颤。 “她好心为你我置办大婚之礼,你却暗中命人将她绑在树林里,还脱了她的大氅,让她活活冻死!”他扣住我的手腕,怒目瞪我。 “我没有!”我辩解道,他这么轻易地相信孙瑜,这么轻易地定了我的罪,还这么凶厉地吼我,他的一言一行,好比一支支冷箭,穿心而过,剧痛难忍,“王爷不信我?” “没有?”司马颖疾言厉色地吼,“假若不是你,她为什么被人绑在树林?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她出去了?” 我早已知道,孙瑜不会好心为我和他置办婚礼,这是她的布局,以苦肉计离间我和司马颖,以此赶我走。我也早已知道,之前她的温婉大方只是伪装,她早晚会出手。即使我清楚她的为人、秉性,可为什么没有防范?为什么让她得逞? 终究,还是自己疏忽大意了。 眼下,我应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司马颖相信我? 他喝问:“为什么这么做?”他苦笑,笑得失望透顶,“你说你错了,你心甘情愿跟随我,不离不弃,我以为你会和孙瑜好好相处。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心如蛇蝎至此,置她于死地!” 我拼命忍着眼中的热泪不掉下来,可是,泪水轰但是下,“王爷,我什么都没做过,为什么你不信我?” “不是你,还有谁?”司马颖握着我的手,遽然用力,捏疼了我的手腕,但终究没有刘聪的残酷,捏伤我的手腕。 “王爷,我不介意你身边有什么人,只要王爷心中有我,我已知足。”我低哑道,鼻音浓重。 “难道她自己将自己绑在树上,自己冻死自己?” “苦肉计,有何不可能?” “到现在你还不承认自己做错了!” 话音方落,司马颖扬掌,狠狠地掴了我一巴掌。 这个耳光,打蒙了我,打碎了我的心。脸颊疼得厉害,可是,比这更疼的是,心碎。 他目光冰寒,恨恨地离去,丢下一句话,“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 翌日一早,我起身后发现,人去楼空,司马颖、孙瑜和所有人都不在了。 全身冰冷,五内翻腾,我呆呆地望着远方,泪流满面。 司马颖,你竟然这般狠心丢下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想来,这结果还是自己酿成的。假若当初我没有拒绝他,就不会变成这样;假若我一直留在洛阳,让失去的永远失去,就不会自尝苦果;假若我狠心一点,揭穿孙瑜的伪善面目,就不会让她处处占上风,让自己陷入被动之境。 是我自以为是,以为可以和孙瑜共侍一夫;我以为,只要我忍让一点,她就奈何我不得,因为只要司马颖心中有我,她就不能对我怎样。 事已至此,懊悔又有什么用? 我站在荒无人烟的乡野,孑然一身,寒风铺天盖地地袭来……不,我不能认命,我要追上去!就算是徒步而行,我也要追上他们! 于是,一步步地走,就算双腿酸疼,就算寒气砭骨,就算风雪弥漫,就算无数次地摔倒,我也不能停下来! 可是,不到三个时辰,我又冷又饿,双腿不停使唤,走不动了。 饥寒交迫,我坚持、再坚持……天在抖,地在摇,脚下的路歪歪扭扭,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倾倒在我的眼中…… 好像躺在冰天雪地里,我冻得瑟瑟发抖,无法克制地抖着,心揪得很疼,好像被人一把握住,皱成一团,决意捏碎似的。忽而,双足似有一股暖意缓缓地蔓延而上,双手也慢慢暖和起来。 怎么回事? 是不是司马颖回头找我?是不是我又回到他的怀抱? 睁开眼,我才知道,我躺在一户农家的房中,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 额角突突地跳着,很疼,手足发烫,应该染了风寒。我费力地撑起身子,一阵眩晕袭来,我难过得想呕,不得已又躺下来。 有人走进来,我侧首看过去——一个身量魁梧的陌生男子走来,我失望了,不是司马颖。 “你觉得怎么样?”他的嗓音很沉厚,摸摸我的额头,“还很烫,我去端药。” 服下汤药,他扶着我躺下来,默默地看我。 我凝视着他,正想问他贵姓,却突然发现,他长了一双白眉。 白眉! 他是……那个夺走我清白之身的亡命之徒? 我仔细地看他,他脸容刚毅,三分俊色,七分粗豪,黝黑的脸膛萦绕着一种杀伐决断的冷厉,目光犀利如刀,一双白眉飞拔入云,令人过目难忘。 没错,他就是数年前我在泰山南城郊外遇到的那个亡命之徒。 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认得他! 时隔八年,我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他,而且被他救了! 上苍就是这么捉弄我的吗? “你认出我了?”他的唇边似有笑意,“你晕倒在雪地里,我认出你,就把你带到这里。” “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多年前的恨已经在经年累月中消失,我早已当他不存在,也早已认定此生此世不会再遇见他,但是,世事如此可笑。 “我叫刘曜,你呢?”他轻握我的手,“容儿,我想知道你的真名。” 整整八年了,当时,他对我说,他姓明;我则告诉他,我叫容儿。 …… 那是元康七年(公元297年),我十六岁。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杂花生树。 这日午后,春光明媚,树林里却是刀光剑影。 我捂着嘴,吃惊地看着那厮杀的一幕。 十几个青衣人围攻一个身上血迹斑斑的黑衣男子,那些银光闪闪的大刀从各个方位攻向那男子,招招狠辣,置他于死地。 那男子武艺颇好,手握一柄锋利无比的刀,一招就了结一个青衣人,已有几个青衣人倒地。 也许他已身受重伤,出招渐缓,青衣人出其不意的攻击总能在他身上再添一道刀伤。 虽然他伤痕累累,但仍然与敌人周旋,臂力过人,勇不可挡,步步为营,招招致命,刀光横掠而过,便有一人毙命。 一时之间,青衣人无法杀了那黑衣男子,黑衣男子也无法击退他们。 我从未见过这么血腥、残酷的厮杀,从未见过这么高强的身手,更从未见过这么高的男子。 第63章 我会娶你 屋外的人好像在说,屋里有人,会不会是那人躲在这里? “想活命,就大声地叫。”强占了我的男子低声道,“像荡妇那样叫,否则你为我陪葬!” “外面的人要杀你?” 他没有回答,骤然提速,狂野不羁。 我恍然明白,他可能早就听到外面的动静,听到他们往这边走来,为了躲过一劫,强暴我,希望以此迷惑那些杀手。 眼下,我只能大声地叫着,很享受似的。 屋外静了片刻,接着,茅草屋的门被推开。 那柴火和烛火早在他刚刚抱我时就被他扑灭,那染血的衣袍也在他刚脱下来时塞在一个黑暗的角落,因此,那些杀手依稀看见的一幕是:一对乡野夫妇在茅草屋中行快乐之事。 我紧张得瑟缩着身子,心几乎蹦出胸口。 片刻后,那些人没有进来,哈哈大笑,说了两句粗鲁的话就走了。 …… 天地寂静,春夜迷离。 亡命之徒躺在我身侧,我厌恶地侧过脸,脑中刀光火石,几个念头一一闪过。 “公子贵姓?”我必须知道他是什么人,不能让他白白占了便宜。 “日月,明。”他的声音很暗哑。 “为什么被人追杀?” “这么关心我?将我当做你的男人?”他撑起身,扳过我的脸,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恼怒地推他的胸膛,却没推开,只听得他闷哼一声,以手肘撑着身子,一手捂着前胸的伤处,鲜血从他的指缝滴落,滴在我的乳上。而且,不止一处伤口,前胸三四道刀伤都在渗血。 身受重伤,再加上一番**,想必他没什么力气了吧。 果不其然,我轻易地掀翻他,他倒在硬木板床上,剧烈地喘息,面色愈发苍白,黑眸半眯着,好像再也没有力气了,行将就木。 忍着身下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我支起身子,想离他远一点,却没想到手腕被他紧紧扣着,只听他有气无力道:“为我包扎……” “为什么我要给你包扎?”我笑了,冷冷睨着他。 “我是你男人,你是我女人……你不为我包扎,谁为我包扎?”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目光很无辜。 “你不配当我的男人!”我取了衫裙遮身,“我只当被一条将死的**咬了一口。” “如何才配?” “你都快死了,就算我告诉你,也无济于事。”我扭着手,想挣脱他的钳制。 突然,他眼疾手快地翻手,紧揽着我的腰,我没有防备,扑在他身上,唇立即被他吞没。 怎么挣也挣不开他如铁的手臂,他扣着我的后脑,我无计可施,唯有任他欺负。 他狠狠地吻,又啃又咬,好像要将我的唇吞入腹,我似乎闻到了血腥味,不知是不是他的伤处又流血了。我泄气极了,想不到他伤重快死了还有这等力气欺负我。 良久,他松开我的唇,却仍然箍着我的身,“配不配?” 我倔强道:“不配!” “我既非出身高门,又被人追杀,不过我会娶你。”他笃定道,目光如寒风凛冽。 “待你功成名就之时再来娶我,不过假若你过个三五年再来,只怕我已为人妇。”我莞尔一笑。 “我会娶你,至于何时来娶你,我自己也不知。” “既是如此,你好好歇着。” 我勉为其难地为他包扎,虽然他无权无势,又被人追杀,不过他说会娶我,再者我第一眼就觉得他应该不是池中之物。即使不知将来会如何,但眼下我只能选择帮他。 包扎后,我扶他躺好,他握着我的手,要我躺在他身侧。 我穿好衫裙,陪他躺着。 春夜宁谧,偶尔传来一两声野兽的嚎叫。 郊野之夜的确寒凉,我冷得蜷缩着身子,他搂紧我,我窝在他怀里,才觉得暖和一点。 四肢绵软,很累很倦,却睡不着,也许是从未被一个陌生男子搂着过夜的缘故吧。 他鼻息匀缓,应该睡得沉了,我拿开他的手,却听见他沉哑的声音,“你叫什么?” “我姓容,你就叫我容儿吧。”我还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是何底细,因此不能让他知道我的底细。 “容儿。”他的手指轻抚着我的腮,“若我来娶你,就在城中那家望月酒楼等你,我会等你一月。你每隔三月便去望月酒楼看看门口是否挂着一幅字画,字画上写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我“嗯”了一声,不复多言。 他会不会来娶我,何时来娶我,我是否真会嫁给他,不得而知,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 可能是太累了,很快我就沉入梦乡,直至次日清晨才醒来。 搂着我过夜的黑衣男子,早已不在身侧,心一分分沉下去,一分分冷凉。 也许早在天亮之前,他就走了。 回到羊府,只有表哥孙皓和我那两个近身侍女嘘寒问暖,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昨日没有回来,在哪里过夜的。 孙瑜站在表哥身后,笑盈盈地看着我,我心明眼亮,什么都不想说,径自回房。 这日午后,我去找她,在接近她的厢房时听见她与表哥好像吵了起来。 “为什么骗我容儿已回府?她根本就没回来,你说,为什么骗我?”孙皓的语气很重,饱含怒火。 “我没骗你,是府中下人找到郊外,先接容姐姐回府,我怎么知道她没回府?我怎么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我骗你做什么?”孙瑜生气地辩驳。 真相大白了。 原来,孙瑜把我骗到树林,接着骗表哥说府中下人接我回府,他就回城了,然后她回城,把我一人丢在郊野,让我一直等,等到天黑……而表哥为什么没想到我还在郊野?为什么没出来找我?也许,又是她对表哥说我不会出事的吧。 …… 他说,他会来娶我,可我等了三年,他没有出现。 因此,当我嫁给司马衷之后,决定将他从心中抹去,对他的恨也随着流年光阴而一点一滴的消逝。我从未想到,这辈子还会遇见他,而且是在我这么狼狈的时候。 那些年的恨,因为他的出现,从记忆的最深处汩汩冒出。 他叫刘曜,又是什么人?我应该告诉他我的身份吗? 服了药,我昏昏欲睡,他没有继续追问,让我好好歇着。 再次醒来,已是深夜,身上的热度退了,只是还有点低热,我觉得清爽了些,头不疼不晕,五脏庙唱起空城计。刘曜适时地出现,喂我吃了一碗小米粥。 他应该不会服侍人,因为他喂我吃粥的功夫实在太拙劣、太粗鲁,好几次,粥汤沿着我的嘴角流下来,或是滴在棉被上。他应该是第一次服侍人,可是,我瞧得出来,他真心待我。 “还想吃吗?”他低声问,似乎故意压低声音,不让我觉得陌生。 “饱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于是道,“我想歇着了。” “稍后你还要喝药。”刘曜搁下碗,温和地问,“告诉我,你叫什么?为什么晕倒到雪地上?这些年,你在哪里?” “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当年为什么被人追杀?为什么没有来找我?” 他淡淡地笑起来,冷厉粗犷的脸孔顿时柔和了几分,其实,他的面容虽然粗豪,但也不失俊美。他娓娓道来,我才知道,当年他也是逼不得已。 二十岁那年,他在洛阳游历,因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打死了人,被抓去见官,并且被定了死罪,将被行刑。行刑前,他买通狱卒,逃了出来,一路往东逃亡,才躲过仇人的追杀。后来,朝廷大赦,他才回来,因担心被仇人找到,就住在管涔山。 八年前,他二十五岁,从管涔山下来,到处游历,没想到竟然又遇到五年前的仇人。于是,他再次逃亡,逃到泰山南城,就这样遇到了我。为了避过仇人的追杀,他只能出此下策,与我行周公之礼躲过那些人的搜捕。 那夜天亮之前,他匆匆离去,回到管涔山,勤修骑射和武艺,避世三年。他并没有忘记与我的约定,来到泰山南城的望月酒楼等我,可是,等了三个月,我都没有出现。 我告诉他,那年是元康九年,我在洛阳。 他找遍整个泰山,也找不到我,只能放弃,听从上苍的安排。 这些年,他并没有放弃寻我,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会寻我、打听我。 我冷笑,我一直在洛阳,不是在宫中,就是在金墉城,你又如何找得到我? 此次我离开洛阳,就遇上他,果真是上苍的安排吗? “八年前,我答应过你,会回来娶你。”刘曜硬朗的眉宇含着星星点点的微笑,“容儿,我并非出身高门,但我会许你一世荣华,给你幸福。我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我会娶你。” “当年我十六岁,如今我已二十四岁,你觉得我仍然待字闺中吗?”我轻笑,“我已为人妇,当年的承诺,你不必再守。今日你救我一命,就当我们之间两清了。” “你当真已为人妇?”他双眼微眯,似乎不信。 “我为什么骗你?” “为什么你晕倒在雪地上?被夫君遗弃了?”刘曜的眼梢略有嘲讽。 第64章 野兽的光 “我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费心。”我清冷道,“当年我救你一命,今日你救我一命,你我之间再无任何瓜葛。” 他淡淡挑眉,“我不介意你已为人妇,只要你愿意,我刘曜会给你一世安稳,衣食无忧。” 我无动于衷,摇摇头。 他又问:“你当真不愿嫁我?” 我道:“八年前那件事,我已经忘了,你也可以忘记,就当从未发生过。” 翌日,我想走,追赶司马颖,可是病情反复,身上的热度还没完全退去,一站起来,就天旋地转,站也站不稳,更别说在这大雪纷飞的日子赶路了。 迫不得已,我只能接受刘曜的挽留,留在这里养病。 他是什么人,这些年他在哪里,我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因此没有再问。 虽然只有他进入我的寝房,服侍我喝药、用膳,但我听见了,外面还有人,应该是一些粗鲁的汉子。那些汉子故意压低声音,我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这日晚膳,我的胃口很好,吃了不少,感觉四肢恢复了力气,就对他说想去外面看看。 他说我病情反复,不宜去外面吹风,以免病情加重。在我的坚持之下,他拗不过我,用大氅将我裹得严严实实,扶我来到屋外。 寒风袭来,分外清冽,钻入口鼻,好像一股冰水入喉,冰冷了肺腑。 飞雪漫天,地上的积雪很厚,光秃秃的树上积满了雪球,整个乡野白茫茫一片,洁白干净,迤逦成一个梦幻、美丽的琉璃天地。 想起不相信我、丢下我一人的司马颖,心顿时抽痛起来。 就算我想追司马颖,没有马匹,没有干粮,没有银两,我孤身一人,如何追? “刘曜,那些马是你的吗?”我看见屋侧有六匹骏马,看来都是良驹。 “你想借马?想追你的夫君?”刘曜站在我身侧,语气淡淡。 “不愿借给我?”我不明白,我的心思为什么总是被人轻易地看透。 “不是不借给你,而是,倘若你是去追你的夫君,我不借。”他坦率道,毫不掩饰他的讥讽。 我拂开他握着我手臂的手,“为什么?” 他的眼中浮着若有若无的担心,“这大雪估计还要下几日,你一人上路,我怎能放心?” 我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我瞧得出来,他不会让我一人涉险。 忽然,五个汉子从远处走来,一会儿就走到这里。 他们身形魁梧,面目颇凶,对刘曜甚为恭敬。原来他们出去买了一些吃食,打算晚上围炉饮酒。之后,他们看我两眼,就嘻嘻哈哈地走进西边的农家。 刘曜扶着我回屋,我坐在被窝里,回想着那五个汉子方才的神色,渐渐想明白了:他们是刘曜的下属。那么,刘曜到底是什么人? 这夜,我辗转难眠,因为一直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问问他的身份? 不知过了多久,才昏昏地睡过去。 脸颊有点痒,我用手挠了挠;额头也有点痒,我又挠了挠;可是,唇上的痒让我猛地惊醒。 有人吻我! 我推开他,坐起身,戒备地瞪着黑暗中的男子,刘曜。 屋外刺眼的雪光漫进屋中,逼散了浓重的黑暗,他坐在床沿,沉沉地望着我,一双黑眸熠熠闪光,散发出吞噬人的野兽的光。 心扑通扑通地跳,我思忖着,他想做什么? 刘曜伸手抚着我的腮,很轻很柔,指尖的凉意令我心魂一颤。 我推开他的手,慢慢冷静下来,“三更半夜的,你有什么事?” “方才想起八年前在泰山南城郊外的那晚,就睡不着了。”他的语调沉得令人害怕。 “可是,我要睡了。” “容儿……”他握着我的肩头,语音低哑,似乎含着异样的情绪,“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我没有忘记你……” “八年前的事,我已经忘记了,你也应该忘记。”心骇然一跳,我劝道,“夜深了,回去睡吧。” 刘曜双手用力,将我的身子移近他,“八年了,虽然有点晚,但上苍终究不负我。” 我迟疑道:“你……” 他略微激动,“当年舍你而去,是迫不得已。容儿,我不想再丢下你。” 我连忙道:“可是,我已为人妇……你无须守诺……” “我不管你是否已为人妇,我也不是守诺,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你。”他靠近我,眉宇紧蹙,眼中闪着深沉的痛惜,“容儿,你明白吗?我要娶你!” “娶我?”我惊诧,他冷厉的脸膛就在眼前,我没来由地心悸,“可我不能再嫁你。”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心中只有夫君一人。”忽然,我灵光一闪,“刘曜,我腹中已有孩儿,难道你想枉杀一条性命?” 他错愕道:“你有身孕?” 我点头,“还请你高抬贵手。” 他在我耳畔道:“那就等你生下孩子。” 刘曜凝视我,眼神沉静如水,却给人一种可怕的感觉。 第二日早上,喝药之后,我昏昏沉沉的,四肢乏力,很困,却半梦半醒。我想清醒一点,却总也醒不来。我知道,刘曜带我上路,将我抱在身前,策马扬鞭,在冰封千里的原野上飞奔。 夜里,在乡野的农家休整。 可能是吹了寒风,我病情加重,夜里又发着低热,总觉得被窝里冷如冰冻,睡不暖和,蜷缩着,隐隐发抖。神智仍然不清,但我依稀知道,他陪在床边,细心地照料我。 忽然间觉得,有人脱了我的衣袍,寒气逼人,我更冷了,双臂不由自主地抱着自己。有人分开我的双臂,将我揽进怀中,顿时,一种温热包围了我,我依偎着那暖热的胸膛,紧紧靠着。 此后,不再觉得寒冷,很舒适,额角慢慢地不疼了。 天蒙蒙亮,我微微睁眼,外面的天光映白了窗纸。被窝里很暖和,我又睡过去。 …… 我不知道刘曜要带我去哪里,接下来的两日,他与我共乘一骑,与我同床共眠,细心照料我,我的风寒症虽然没有大好,但也没那么难受了。 暗下决定,我必须设法逃走。 这夜,还是在途经的农家歇息。吃过晚食,我回房歇着,他说要和下属商议要事,就去了别的房间。想想这两日他待我的种种,而此时我能有片刻的清静,顿感轻松。 就算心中有恨,就算极其厌恶他的靠近,但我又能如何? 很晚了,他还没回来,我躺在被窝里昏昏欲睡,忽然,有人闯进来,我吓得弹身而起,却看见一个绝对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的人,孙皓。 “表哥!”我惊得无以复加。 “容儿,先别说这么多,快走!”他拉我起身,利落地为我穿上衣袍、大氅。 我不再多问,既然他能够堂而皇之地进来救我,想必刘曜那帮人已被表哥控制。 策马飞奔,孙皓带我离开,往洛阳疾驰。 刘曜没有追来,许是他有要事在身,许是他不知道我往何处去。 途中不敢多加停留,我们不分昼夜地快马加鞭,终于回到熟悉的洛阳。 之所以表哥适时地出现、救了我,是因为未雨绸缪。他说,司马颖那数十骑部属中,有一个人与他颇有交情,他就给了一些银两,请他暗中保护我。 司马颖从长安回封国,那人飞鸽传书给表哥;司马颖丢下我,那人也告知表哥,表哥立即赶来找我。当时刘曜救了我,表哥不敢立即现身,暗中跟随,再伺机救我。那夜,他在刘曜等人的茶水中下了无色无味的药散,让他们昏迷,这才顺利地带我走。 “表哥,谢谢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了我,表哥做了这么多,还在天寒地冻的日子去找我,这份恩情与关怀,我何以为报? “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委屈吧,这两日先好好歇着。”孙皓拍拍我的肩,眼中溢满了怜惜与温柔。 想起之前的种种伤心与委屈,想起司马颖,我忍不住泪水,他拥我入怀,轻轻抱着。 我伏在他的肩头,痛哭流涕。 他宽慰道:“没事了。” 下属来报,数日前,表哥不在洛阳,碧浅被贵人派来的人带进宫里,再也没有回来。 碧浅落入碧涵的手中,凶多吉少。 孙皓乔装好以后,带着下属陪我进宫,回到昭阳殿,恢复了大晋皇后的身份。[$妙][笔$i][-阁]. “容儿,一旦恢复皇后的身份,就很难脱身了。”他郑重地问我,“真要这么做?你再想想……” “如若我只是庶人,无法救出碧浅。”我紧蹙眉心,,“碧涵抓了碧浅,就是因为我,我不能让碧浅有事。她利用碧浅逼我回宫,应该是我不在宫里,她一人寂寞难耐吧。” “你与碧浅情同姐妹,我也不希望她出事。”孙皓叹气,眼眸浮现一抹冷气。 来到云气殿,宫娥进去通报,不一会儿,碧涵袅娜地出来,珠钗环绕,宫装华贵,体态妖娆,妆容美艳的脸上漾着浅淡的微笑,仿佛我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她淡淡行礼,“皇后可回来了,多日未见,皇后可安好?” 我懒得与她浪费口舌,“贵人有心了,碧浅呢?” “皇后刚刚回宫,就恢复了母仪天下的身份,来云气殿要人。皇后这么紧张碧浅,待下人这份情谊,妹妹羡慕得紧。”碧涵抿唇含笑,“皇后放心,碧浅不会危及性命的,妹妹怎么会加害昔日姐妹呢?” 第65章 十倍偿还 “我警告你,倘若碧浅有何损伤,我不会善罢甘休!”我怒目而视,指着她浅笑盈盈的脸。 “皇后不要生气,只要皇后回来,妹妹就放心了。”她拂开我的手,笑容灿烂,卷长的黑睫投下一圈暗影,“皇后与陛下去了长安,妹妹这心里可真不舒服,整日提心吊胆,也深感寂寞。这座华美的宫阙,虽然已被张将军洗劫一空,可是仍然富丽堂皇,怎能少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呢?” 我料想的丝毫不差,她果真为了逼我回宫才对碧浅下手。 碧涵绕了我一圈,回到我面前,笑意深深,“既然皇后回来了,妹妹就把碧浅还给你。眼下她应该已回昭阳殿,皇后回去就能看见她,这是妹妹送给皇后的一份大礼,皇后一定很满意。” …… 果不其然,碧浅已被送回昭阳殿。 她蹲在墙角,双臂抱肩,低着头,面色苍白,眸光涣散,似乎神色有异。 我叫了两声,表哥也叫了两声,她没有回应,好像没有听见。我蹲下来,看见她衣袍不整,衣襟已被撕裂,我心下大震,抓住她的手,“碧浅,发生了什么事?碧浅……” “别碰我……”碧浅惊恐地抽出手,往右侧闪躲着,“别过来……别碰我……” “碧浅……”我吓坏了,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抓住她,可是,她奋力推开我,奔向外面。 我追上去,孙皓眼疾手快地拽住她,她尖叫起来,“别碰我……啊……滚……滚啊……” 他圈住她,她激烈地挣扎,发疯一般,咬在他的手臂上。他默默地承受,不得已在她的后颈狠狠一击,打晕了她。接着,我将她放在床上,唤来宫娥,表哥退出寝殿。 解开碧浅的衣袍,我大吃一惊,她身上布满了或青或紫的瘀痕,身下还有被侵犯过的痕迹。 一定是碧涵让人侵犯了碧浅!一定是! 我看着昏睡的碧浅,泪水滑落。 碧浅,是我害了你……你所受的痛楚,我一定为你复仇!为你加倍讨回来! 李太医诊视后,说碧浅身心受创,需要静养,服三日汤药,那些外伤就能痊愈。 这夜,碧浅醒来,我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神色呆滞,眼眸冷寂,不发一言。 见她被折磨成这样,我很难过,抱着她,“碧浅,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留在洛阳……再也不会了,以后我不会丢下你……” 她所受的痛楚,我感同身受。 那种痛,那种绝望,那种想死的心,铺天盖地地笼罩着,压在心口,喘不过气…… “碧浅,那些伤害你的人,我绝不会放过!”我一字字咬牙道。 “皇后,很痛……他们在笑,笑得很邪恶……”碧浅喃喃道,“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你知道吗?他们是恶鬼……” 五雷轰顶! 碧浅被几个男人**? 我看着一脸呆相的她,暗暗发誓:碧涵,我必定十倍偿还! …… 三日后,碧浅的病情有所好转,只是郁气攻心,不言不语,发呆发愣,时常盯着一处地方。 我看着她日日憔悴、郁郁寡欢,不由得悲从中来,恨意化成烈火在胸中燃烧。 宫人来报,贵人带着宫人往昭阳殿来了。 大殿上,碧涵装模作样地向我行礼,示意宫娥奉上人参和灵芝。 “皇后,听闻碧浅卧病在床,妹妹与碧浅好歹做过几年的姐妹,理当尽一分心意。这是妹妹托人寻来的珍贵药材,皇后可让太医酌量加入药材,让碧浅服用,以期尽快复元。”她口蜜腹剑地说道,脸上笑影重重。 “贵人有心了。”我冷冷道,“碧浅没有病,只是心郁气结,待我慢慢开解她,她自会痊愈。” “那就最好了。”碧涵扭着婀娜的腰肢,含笑望着大殿,“这昭阳殿,不知道皇后还能住多久?如今陛下身在长安,洛阳沦为陪都,这宫阙也人去楼空,只剩下皇后与妹妹二人,妹妹有皇后陪着,不枉此生。待陛下回朝那日,不知是皇后活着,还是妹妹活着?” “谁能笑到最后,谁就能活着。”我轻笑,“鹿死谁手,拭目以待。” “那就拭目以待咯。”碧涵冷嗤道。 “贱人,我杀了你!” 一声娇喝,从后面传来。 碧浅从寝殿奔出来,高举着匕首,眼中杀气腾腾,朝碧涵刺过去。 众人大惊,纷纷逃散。碧涵吓得花容失色,往外狂奔。宫人担心无辜被伤,一片惊乱,不知是谁撞了一下碧涵,她跌倒在地,想爬起来,却力不从心。 被仇恨与杀意控制的碧浅扑过去,扬臂刺向碧涵。 恰时,春雪护主心切,推开碧浅,扶着碧涵起身。碧浅再次扑过去,狠狠地刺下去。 碧涵没有受伤,春雪代替她挨了一刀。 顿时,热血飞溅,触目惊心。 护卫及时拉开碧浅,我命人将她带回寝殿,对惊魂未定的碧涵道:“贵人,碧浅神智不清,误伤了人,是她不对。不过这也怪不得她,之前她在你那里受了不少委屈,你不会怪她的,是吧?” 碧涵说不出话来,怒瞪我一眼,仓惶离去。 我命宫人清理血迹,回寝殿看望碧浅。 她蜷缩在床角,身子剧颤,面无血色,凶狠地瞪着某一处。 …… 半个月后,碧浅的心结仍然没有打开。 也许碧涵被碧浅的刺杀吓到了,那事之后,云气殿与昭阳殿相安无事,从无来往。 这日午后,孙皓匆匆进殿,面上有喜色,“容儿,有密报。” 我挑眉,“云气殿有发现?” 他点点头,在我耳畔低语两句,我勾唇笑起来,碧浅,今日就是我为你复仇的好日子! 孙皓带着几十个禁卫前往云气殿,午后,殿外的几个守卫不敢违抗,我们如入无人之境,大殿空无一人,静寂如死。 表哥早已打探到,每当碧涵行隐秘之事的时候,寝殿之外不会有人,宫人都避开了,只安排数人守在殿外。 我们直闯寝殿,亲眼目睹床上那对男女光裸着身子交缠在一起,浅唱低吟,男欢女爱。 片刻后,他们察觉到我们的到来,吓得立即分开,取了衣袍遮掩身子。 奸夫是守卫云气殿的小头目,叫做石勇。此时,他跳下床,满脸惊惧,一时慌了手脚。 而碧涵,用锦衾裹着身子,苍白的脸上惧色分明,心虚地看我。 “贵人与守卫暗通曲款,淫luan宫闱,罪不可恕!”我冰寒道。 寒光一闪,手起,头落,血溅,石勇死在床前,孙皓手执宝刀,脸绷如弦。 我挥挥手,两个守卫抬着尸首下去,其余人皆退出去,只有孙皓陪着我。 眼见奸夫血溅当场,碧涵慌了,跪在床上哀求道:“皇后,碧涵错了……碧涵不该那么对待碧浅……碧涵鬼迷心窍,一时糊涂,铸成大错,罪该万死……皇后,饶过碧涵这一次吧……碧涵做牛做马都愿意,做什么都可以,只求皇后饶过碧涵一命……” 她痛哭流涕,惊惧,害怕,楚楚可怜,瑟瑟发抖,当真凄苦,令人怜惜。 可是,她看着碧浅被人欺负的时候,可有一丝怜惜与可怜? “碧浅好歹是你的姐妹,你为什么那么做?”孙皓愤愤地质问,“为什么你这么歹毒?” “是,碧涵歹毒,碧涵心如蛇蝎……碧涵做错了……”她泪流满面,苦苦地哀求,“皇后,碧涵大错特错……饶过碧涵这一次吧,碧涵再也不敢了。” “淫luan宫闱,理当处死!”我不会再次心软,“我可以饶过你一命,不过,碧浅受过什么罪,我要你加倍偿还!” “不要……皇后,碧涵真的知错了……”碧涵哭喊道。 “要么死,要么受碧浅所受之罪,你自己选。”我阴沉地看她。 她震惊地看我,不再哀求,就这么呆直地看我,如死一般。 这是幻灭吧,她也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半晌,碧涵万念俱灰地说道:“碧涵只想苟活于世。” 我就知道,她会选择这一条路,只要有活下去的一线生机,她一定会紧紧抓住。 我看向孙皓,他点点头,吹了一声口哨。半瞬,五个男子进来,我和孙皓退出寝殿。 不多时,寝殿传出低声饮泣的声音。 我对孙皓道:“表哥,这里就交给你了。” 他拍拍我的手背,“放心吧,一切有我。” …… 孙皓说,那日,碧涵被折腾了一日一夜,所受的罪是碧浅的两倍,奄奄一息。 此后,她整日待在寝殿,足不出户,犹如聋哑人,神色呆滞,目光涣散,与碧浅如出一辙。 我曾想,杀了她,一了百了。可是,我终究留她一命。 也许,留她在世上,终究是祸患,斩草不除根,早晚会害死自己,但是,我没有狠下杀手,因此,司马翾还小,还需要娘亲;因为,她到底没有害死碧浅,我也留她一命吧。 想不到,我的一念之仁,会成为日后的一支利箭,射向自己。 冬寒远去,春暖来临,碧浅的郁悒日益好转,碧涵却像是云气殿的活死人,行尸走肉一般,变成了聋子、哑巴、傻子。 孙皓命人日夜盯着云气殿,以防碧涵暗地里再次使坏。 我不知道选择回宫是对是错,但我不后悔,起码碧浅慢慢好起来。 第66章 处死废后 午夜梦回,总会想起司马颖与孙瑜欢爱时说的那句话,想起他丢下我一人在冰天雪地的狠心与残忍,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待我,为什么?表哥见我难展欢颜、心境郁悒,几次问我与司马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简略说了说。 “孙瑜怎么变成这样?”他气得击案,“她竟然这样诬陷你!” “她不想我留在司马颖身边吧。” “可也不能这样对你。”孙皓眉头紧皱,“成都王竟然也相信孙瑜的话,他不是……喜欢你吗?” “我也不知他为什么变成这样,也许是怪我当年没跟他走吧。”想起司马颖待我的种种,心就很痛、很痛。 他轻拍我的肩,劝慰道:“假若成都王不再喜欢你,就不会让你跟他去长安,我以为他还是喜欢你的。至于他那么待你,也许他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 我喃喃道:“他能有什么苦衷?” 问表哥,也是问自己,可是,没有答案。 孙皓默默地看我,眸色渐渐变了,似乎有话想说,犹豫了半晌,终究道:“容儿,陛下被劫到长安,洛阳不是久留之地,不如回泰山吧。” 我也想过,不如回泰山。 司马颖,刘聪,再加一个刘曜,我很累了,心力交瘁……既然司马颖不要我了,洛阳没什么留恋的了,我还有什么理由留在洛阳呢?离开是最好的选择,隐居避世,过一种平淡宁静的日子,没有痛苦,没有爱恨,多好。 于是,我决定,和表哥、碧浅离开洛阳。 这夜,孙皓安排好一切,掩护我和碧浅出宫,却没想到,有人在宫城西门拦住我们。 立节将军周权和洛阳令何乔。 虽然洛阳已经沦为名义上的京都,但还有一些大臣留守,周权和何乔官职不高,但握有兵马和洛阳府实权。 “皇后不能走。”何乔道,“陛下远在长安,皇后在洛阳,便是朝廷的象征。” “皇后乃大晋母仪天下的国母,相信再过不久陛下就能回朝,皇后理当在宫中等候。”周权大义凛然道。 说白了,他们当我是大晋朝廷的活牌位,方便以后逼我用皇后的名义下诏或下达政令。 孙皓的下属与周权的兵马相比,天差地别,我选择回昭阳殿,继续当皇后,日后再寻良机。 只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周权和何乔知道我想逃走? …… 永兴二年(公元305年)四月,张方的废后诏书从长安送到洛阳,虽然是司马衷的圣谕,但是,这无疑是司马颙和张方的意思。 诏书还说,贬我为庶人,迁往金墉城。 我和碧浅欣然来到金墉城,没有宫人,没有护卫,没有行冗余的用物,只有随身包袱,因为这是一个出逃的良机。但是,当夜便有禁卫进驻金墉城,严密看守。 我猜到了,这大有可能是碧涵的手段,就连张方的部属送来废后诏书,应该也是她暗地搞鬼。 翌日,我刚刚吃完午膳,一行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宫娥、侍卫簇拥着一个娇媚、华贵的宫装女子,碧涵。数十个侍卫候在殿外,宫娥陪着她踏入大殿,趾高气昂。 她坐下来,姿态高标,得意洋洋的嘴脸再也寻不到前阵子呆傻、聋哑、行尸走肉般的影子。 也许,当初那模样,是装给我看的。 春雪喝道:“贵人在此,你一个庶人还不下跪行礼?” 我和碧浅缓缓下礼,“参见贵人。” “废后,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吧。”碧涵夸张地冷笑,眼风轻慢而鄙夷,“更想不到我会翻身吧。” “是想不到。”我很后悔,当初为什么留她一命。 “很多事,你想不到。”她用手掐住我的脸颊,迫使我抬头,“周权,何乔,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会那么巧拦住你?还有张将军的废后诏书,也不是巧合,是我的主意。贱人,今日你有这下场,都是拜我所赐,你应该瞑目了。” 我眸凝一线,眸光阴沉,“没到最后一刻,谁瞑目,谁不瞑目,还不知道。” 碧涵轻轻挑眉,“也对,没到最后一刻,你不会死心。碧浅,放心,我一定会让你们满意。” 碧浅气愤道:“你胆敢杀皇后,陛下不会放过你。” 碧涵笑得花枝乱颤,“她只是庶人,可不是什么皇后,再说,陛下杀得了我吗?”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你们不会寂寞的,有表少爷陪着你们,黄泉路上也有个照应。” “表少爷怎么了?”碧浅惊慌地问,面色大变。 “他赶来金墉城和你们汇合,不过……”碧涵故意停下来,得意地眨眸,“他一人上路,被我的人截住,也许被打个半死,也许已经在黄泉路上等你们了。” “你……你好狠!”碧浅悲痛、惊怒交加,“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的,不是我。”碧涵惬意地笑,死劲地掐着我的脸,咬着牙,一字字道,“贱人,这次没有人救你们了,受死吧!” 我知道,上次碧涵被凌辱一日一夜,恨我入骨,此次她不会放过我。她不会让我再次逃出生天,就决定取走我这条命,一了百了,再无祸患。从此以后,洛阳宫城,再也没人威胁到她,她最大。 碧浅看向我,我也看着她,凝眸一笑。 也罢,能够一起赴死,不失为一件美事,总好过遭受凌辱、折磨。 碧涵看见了我们的神色,笑意乍然消失,美眸中燃烧着烈烈的恨意,脸上萦绕着骇人的戾气,“在处死你之前,我会让你尝尝那**、痛楚的滋味!我会十倍还给你!” 春雪俯在她耳畔道:“贵人,凌辱这贱人固然是好,不过,奴婢担心夜长梦多。假若不及时处死她,或是耽误了时辰,只怕良机已逝,后患无穷。” 碧涵死死地瞪我,充满了仇恨,恨不得撕烂我,一口吞我入腹。 半晌,她不得不下决定,处死我。 我悲哀地想,今日就是我羊献容受死之日吗?表哥,你真的遭遇不测了吗? 四个士兵走过来,分别将一条白绫绕在我和碧浅的颈间。 白绫缠着我和碧浅的脖颈,两端被士兵拽着,只要一声令下,我们就成为金墉城的一缕幽魂。 碧涵脸上的微笑越来越开怀,仿如骄阳下怒放的鲜花,她点点头,惬意地看着我们在白绫越来越紧的情况下痛苦地挣扎……白绫一寸寸地收缩,一寸寸地缠紧,碧浅眯着眼,泪水滑下来,脸上却没有痛苦的表情,甚至对我微笑…… 气息被勒断,很难受,眼前越来越模糊,黑暗越来越重,我闭上眼,四周寂静如死,却似乎听到了碧涵恣意、张狂、凄厉的笑声。 就在我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忽然,脖颈一松,缠得紧紧的白绫没有勒断我的气息。 杀我的两个士兵软倒在地,胸口中刀;杀碧浅的两人也是如此,她也没有死。 我们不停地咳着,慢慢缓过气,却见碧涵慌了神,喊侍卫护驾,还命人抓住我们。 几个侍卫冲过来,我们正想逃走、避开,却有一人从天而降,落在我面前。 一袭黑衣,脸上蒙着黑布,手持锋利的宝刀,身量奇高,魁梧健悍,他挡在我身前,护着我,很快便与那些侍卫打起来。 我愣了一下,猛地回神,这黑衣男子让我觉得很熟悉,是刘聪,还是刘曜?抑或不是他们?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黑衣人也从天而降,与几十个侍卫斗在一起。 金戈相击,铮铮声无比刺耳,银光闪烁,寒芒交织,杀气弥漫。 激烈的打斗延伸到殿外,我的寝殿变成了杀戮的修罗场,侍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尸横遍地,惨叫声不绝如缕。 碧涵本以为我即将死在她手里,却没想到两个武艺高强的黑衣人突然出现,杀了她的侍卫,她恨得咬牙切齿,不甘心地瞪我。 始终在我身前保护我的黑衣男子似有杀过去捉她的意思,碧涵花容失色,在侍卫的掩护下仓惶逃走,其他侍卫不再恋战,纷纷撤退。 大难不死,我松了一口气,与碧浅紧紧抱在一起,“没事了。” 那个黑衣男子走过来,我盯着他的眼眸,发现他裹着头的黑巾有点松了,露出一双白眉。 “刘曜。” “是我。”他取下头巾和蒙脸的黑布,黝黑的脸膛仍然弥漫着可怖的杀气,“此处不安全,先离开这里。”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他们已经走了,这里没什么不安全。”我疏离道。 “那女人不会善罢甘休。”刘曜着急道,扣住我的手,“随我走!” “放开她!”碧浅拍打他的手,“放开啊……” 另一个黑衣男子拽走了碧浅,任凭她尖叫、打骂也不还手,顺手抄这她匆匆离去。 我连忙问:“喂,他带碧浅去哪里?他是你下属?” 刘曜勾揽着我的腰,“你跟我走,自然就知道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强硬地揽抱着我大步流星地离开。 第67章 痴心盟誓 出了金墉城,骑马来到乡野的一户农家,我问:“碧浅呢?那人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刘曜抱我下马,“应该在里面,放心,他不会对她怎样,只是不让她妨碍我们。” 我想去看看碧浅,他不让我去,将我拽进一间寝房,关上门。 方才在路上,我就在想,上次表哥救了我,他怎么想?时隔四月,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在金墉城?他是否已经知道我的身份? 心中盘旋着诸多问题,他狠狠扯过我,将我抵在墙上,我才回神,紧张道:“你不要这样……先放开我……” “你是晋帝的皇后、羊献容?”刘曜揽紧我的腰,贴着他强壮的身。 “是……你别这样,我喘不过气……”我挣扎着,腰间却越发紧挨着他。 “为什么骗我?” “我没骗你……” 他眯着眼,目光微厉,“你并非姓容。” 我反驳道:“八年前,你也骗我啊,你说你姓明。” 刘曜捏着我的下颌,微微抬高我的脸,“上次我自报家门,为什么你不说?” 这人好霸道,我不喜欢这种脾性的男子,嘀咕道:“你又没问,现在你不也是知道了?” 他说,上次被迷晕,之所以没追我,是因为有要事在身,就派一个叫做陈永的下属,也就是那个带走碧浅的男子,立即追赶我和表哥,一路追到洛阳,暗中盯梢,并将打听到的事飞鸽传书给他。于此,他知道了我的身份,晋帝司马衷的皇后。 对于我的身份,刘曜自然吃惊,想来洛阳见我一面,可是碍于公务缠身,直到现在才来。 我又开始好奇了,他到底是什么人? “上次我遇见你,晋帝在长安,你怎么会晕倒在雪地?”他对我上次的说辞起了疑心,眸光森冷。 “那件事,我不想再提。”我不想多说,更不能说出司马颖,因为我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好,那就不提。容儿,你已经被废,与其在金墉城被人暗杀,不如随我走。”刘曜希翼道,黑眸炯炯,“嫁给我,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不会让你身临险境,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为什么姓刘的男人都是这个德行?让我跟他们走,嫁给他们,许给我一个美好的未来,可是,我对他们没有男女之情,如此结合,会有幸福吗? 刘聪那样残暴的男子,一个已经让我承受不了,我不知道刘曜的秉性、脾性究竟如何,只能道:“就算我是废后,是庶人,但我到底是司马衷的妻子。我早就对你说过,我心中只有夫君一人。” “你喜欢司马衷?”他又惊又气,恨铁不成钢似的,“你怎么会喜欢司马衷?” “虽然陛下无力朝政,但也不像外人所想的那样失智、懦弱、无能,他毕竟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此生此世,我只能忠于他一人。”我说得冠冕堂皇,希望他会放手。 刘曜的语声中交织着鄙夷,“他保护不了妻小、家人,也保护不了自己,他无力朝政,正因为他的痴傻无能,才致使晋廷内斗不息、山河动荡;正因为他的失智、呆愚,才有先皇后贾氏把持朝政,挑起诸王内斗。元康二年,赵王篡位,司马衷被赶到金墉城,任人宰割,这时候,天下万民才知道,坐在洛阳宫城龙座上的天子呆傻无能,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何况是大晋江山?” 他所说的都没错,我无力反驳。 他接着道:“先皇后贾氏专权,臣民还不知道天子这么无用;他被赶到金墉城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震惊了。君威丧失,皇权沦落,尊严扫地,宗室诸王将会以赵王会榜样,开始矫诏抗命;文武百官对天子失望透顶,开始离心离德;天下万民不再觉得天子乃天命所归,开始觉得这个傻皇帝是一切兵祸、灾难的祸端。” 是啊,这样的天子,任何一个宗室亲贵、藩镇统帅都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晋廷,文武臣工只能选择明哲保身,对上阳奉阴违、对下狐假虎威。 司马衷不仅无法保护自己,保护不了家人,更害得天下大乱、兵祸连连、生灵涂炭;他的圣旨诏令一文不值,他的话形同放屁,彻底沦为宗室王爷、强藩统帅争权夺利的玩偶。 刘曜竟然看得这般透彻,竟然洞悉这么多,他的确睿智多思,非池中之辈。 我冷冷道:“既然你这么说,我想要什么,你都可以给我?” 他郑重地颔首,“你说,你想要什么?” 我的双臂环上的脖颈,傲然引颈,坚决道:“我是大晋皇后,废立数次,身不由己,尊严扫地,遗臭万年。我不会再嫁,更不会再嫁一个无法保护妻小的夫君;假若真的再嫁,我要嫁一个睿智贤明、深谋远虑的帝王,手握兵马,掌控朝纲,像秦皇汉武那样的帝王,以受万民敬仰的天子之尊君临天下。” 刘曜看着我,有些发愣,目光却凌厉如刀,令人害怕。 这张冷厉刚毅的脸孔,这双飞拔如剑的白眉,这双深邃若渊的眼眸,与刘聪一样,面目粗犷豪放,不似中原男子,令人难以忘怀。他的容貌异于常人,可谓天生异相,古来异相者皆非凡人,必能建功立业,有所成就,必定在竹帛青史上留下不朽的一页。 天生异相的刘曜,是何出身?是什么人? 对了,他和刘聪都姓刘,这二人有关系吗? “我的容儿,志向、眼光果然不一般。”刘曜微微含笑,“八年前,你我初次相遇,你的志向就不一般,不嫁我这个并非出身高门的亡命之徒,还说我不配当你的男人。当初我觉得你眼光太高、心术不正,如今我觉得,以你的家世、出身,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出奇。” “那就好。”当年我十六岁,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我真的想嫁一个家世良好的夫君,可以保护我、呵护我一生,不再受人欺负。 “既然你有此要求,我自当努力。” “好,待你位尊九五、君临天下的那一日,便来娶我。” “你会等我?”他问,眉宇含笑。 “会。”我莞尔轻笑。 “那便好。” 我轻推他的胸膛,刘曜出其不意地吻我,我连忙避开。 他染了欲色的黑眸略微清明,“不愿意?” 我蹙眉,“你先放开我……” 他高尖的鼻子轻触我的鼻尖,炙热的鼻息烫着我,“上次你说有孕在身,我知道你骗我,但我没有拆穿你,我只是不想再强迫你。你可知,那一夜总是出现在我的梦中?我无法克制地想你,当我在雪地里看见你,你知道我多么高兴吗?容儿,八年前你我缱绻一夜,八年后我们再次相遇,上苍注定了我们会幸福地在一起。” “对你来说,八年只是弹指一瞬,可对我来说,八年是没有尽头、毫无希望的等待与煎熬。已经晚了,就算我们重逢,我也是他人妇。” “我不介意。”刘曜缓缓摇头,眸色深深,“你我之间没有任何障碍,无论你是晋廷皇后,还是他人妇,在我眼中,你什么都不是,只是我刘曜要定的女人;就算马踏宫阙、踏平洛阳,我也要带你走!” 我大骇,他说什么?马踏宫阙?踏平洛阳?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淡淡一笑,眸色越来越沉,“容儿,你会等到我君临天下的那一日,看我一统江山、受臣民敬仰。” 脑子里乱糟糟的,我讶异地问,“你是……” 这般霸气、狂妄的话,令人震惊。 君临天下,一统江山……他也是匈奴人?与刘聪有关系吗? …… 四月的风拂在脸上,暖暖的,痒痒的,惬意舒适;郊野的阳光明媚灿烂,整个天空流光溢彩,漫山遍野的野花在暖风中摇曳多姿,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芬芳。 刘曜牵着我的手,漫步在乡村林野间,碧浅和陈永在后面跟着。 很久没有徜徉在宁静如画的乡野,虽然觉得风光优美,却无法淡定从容,因为,我不知道他究竟想怎么样。 来到一片绿茵茵的草地,小河慢悠悠的流淌,仿佛这个乱世的硝烟烽火、金戈铁马与它无关。 碧浅和陈永远远地避开,我看不见他们。刘曜拉着我坐在草地上,从身后抱着我。[$妙][笔$i][-阁]. 反抗也是无果,我索性任由他了。 “随我走,好不好?”他的脸颊蹭着我的腮,语声温和,“给我一些时间,待时机成熟,我娶你为妻。” “待你功成名就的那日,再来洛阳找我,那时,我会嫁给你,绝不食言!”我清冷道。 “难道你还想再等八年?”刘曜陡然拔高声音,扳过我的身子,紧盯着我的眸,“我找你整整八年,我们还有多少个八年可以等?假若你有何不测,或者你再嫁别人,我怎么办?” 他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可是,这只是我的权宜之计,我怎会跟他走? 他的掌心贴着我的腮,沉沉道:“容儿,既然上苍让我找到你,我就不会再放开你,我要把你留在身边,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 这番话,发自肺腑吗?就算是,他为什么喜欢我?喜欢我什么? 第68章 三年为期 我道:“话虽如此,我怎么知道你做得到?怎么知道你会有功成名就的一日?” 刘曜深黑若夜的瞳仁微微一缩,“我是汉国皇帝麾下的将军,如今我为他南征北战,他日我必登临高位,容儿,你不信我吗?” 我心中一动,他真的是汉主刘渊麾下的将军,我没有猜错,他和刘聪是一伙的,也许他们的交情还不错呢。 怎么办? “就算你有雄心壮志,我也不会冒险一搏,刘曜,不是我不信你,而是我只能信自己。” “你……”他气得不知道说什么了,脸膛发黑。 “我会在洛阳等你,你不要让我失望,好吗?”我柔声道,“我会好好保护自己,我表哥也会保护我,你放心吧。” “倘若他能保护你,今日你就不会任人宰割。”刘曜没好气地说。 他说得没错,表哥毕竟势单力薄,可是,表哥已经尽力了。 我别开脸,望着波光粼粼、金光灿灿的小河,那一河碎金、一川烟草,在这乱世是一幅多么宁静的画面,多么难得。 刘曜的嗓音仿若压抑着什么,“容儿,我娶你不是因为八年前的约定,而是,我真的想娶你。”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道:“不如这样吧,以三年为期,我在洛阳等你;三年后,无论你是否功成名就,我一定嫁给你。” 四目相对,刘曜望进我的眼,好像看透了我的所思所想。 我被他瞧得心里发毛,只能不惧地迎着他犀利的目光,面不改色。 “好吧,就以三年为期。”他无奈地答应了,眼眸深黑,宛若万丈深渊,卷走人的魂灵。 “你……喜欢我?”犹豫了须臾,我终于问出口。 “你长得这么美,艳冠洛阳,性情独特,我怎会不喜欢?”刘曜淡淡一笑。 “如此而已?” “喜欢便是喜欢,真要讲,也讲不出什么。男女之间的情,是一种揪心的感觉,不在身边,想念、牵挂;携手相依,看不够,爱不够,想完完全全地拥有。” 他说得对,喜欢,爱,真的讲不出具体什么来,那只是一种揪心、煎熬的感觉。只要入了心,那人就会永远在心里,赶也赶不走,忘也忘不掉;想拥有,想独占,想无时无刻地在一起,想一生一世彼此珍惜。至于为什么喜欢,喜欢什么,真的无从说起。 刘曜的眼中点缀着明显的情意与欲色,唇触上我的唇,凉凉的吻刹那间变得炽热霸道——是的,他和刘聪不一样,他的吻给人一种温和的错觉,在温和中攻陷,不容我有丝毫的抗拒;而刘聪,那是强势的掠夺、狠厉的霸道。 我没有反抗,因为他不容许我反抗,我也担心激起他的怒火,适得其反。 …… 刘曜终究应允了我,三年为期,届时无论如何,我都要嫁给她。 他送我和碧浅回金墉城,此后就离开了洛阳,不过,陈永会留在洛阳,暗中保护我。我也知道,他留下陈永,一来是作为联络之用,二来是监视我。 当夜,碧浅忧心忡忡地问我:“皇后当真三年后嫁给他?” “你说呢?”我含笑反问。 “奴婢觉得,这只是缓兵之计。” “这些年洛阳形势不稳,瞬息万变,此后三年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我靠在大枕上,想起表哥,不知道他是生是死,心中惴惴,“不知道表哥怎样了。” “是啊,贵人说表少爷……”碧浅蹙眉道,秀丽的脸上布满了担忧,“希望表少爷吉人天相,安然无恙。” 假若表哥还活着,一定会派人来告诉我。 假若表哥遭遇不测,我一定不会放过碧涵。 忽然想起一事,我问:“那个陈永,对你还好吧,他有没有欺负你?” 闻言,碧浅的身子抖了一下,侧过脸,目光闪躲,“没……他没欺负奴婢……” 见她这般神色,我更怀疑了,握住她的手,“他是否对你不规矩?碧浅,你告诉我,他究竟对你……” “没……真的没什么……皇后早点歇着吧。”她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仿若染了西天的云霞。 “你也去歇着吧。” 我明白了几分,那陈永真的对她动手动脚? 三日后,表哥的人终于来了,这人说表哥身受重伤,在洛阳城中养伤,目前无法亲自前来。 我让他带话给表哥,让表哥好好养伤。 十日后,表哥终于出现在我眼前。他瘦了一圈,面色苍白,我想看看他伤了哪里,他不让我看,只说是皮外伤,再过一月就会痊愈。 这些年,他数次被我连累,死里逃生,伤痕累累,却一直在我身边,不离不弃。 “傻容儿,不要哭,我伤势不重,再过几日就好了。”他摸摸我的头,宠溺道。 “表哥,我总是连累你,你为了保护我而遍体鳞伤……” “在这世上,你只有我一个亲人,我也只有你一个亲人,你我相依为命,何须见外?”他拭去我脸上的泪水,温柔地笑。 是啊,他一心一意地待我,没有心机谋算,没有想着回报,没有强逼硬夺,唯有心甘情愿地付出,视我如珠如宝,我的命,就是他的命。 这么好的男子,为什么我从未想过喜欢他、和他过一辈子?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身边人这么好,却永远不知道珍惜,咳……我只当他是可亲可敬的兄长,对他充满了感恩与依赖,却无男女之情。 我问:“那日发生了什么事?” 孙皓说,那日他赶来金墉城与我汇合,途中遭遇十余个黑衣人的伏击。这些黑衣人布好了陷阱,他一时大意才中了陷阱,身受重伤,奋力拼杀,才摆脱黑衣人的追捕。逃亡途中,他伤势太重,晕倒在路边,被附近的村民发现,才捡回一条命。接着,他委托村民回城给下属送信,他才得以回城养伤。 我知道,他没来找我,是不想让我担心。 …… 五月,表哥复原后,重提回泰山一事。 我再三考虑,最终决定留在洛阳,因为,刘曜不会轻易地放过我;再者,我越来越觉得司马颖对我绝情绝义是另有原因。 记得,刘曜送我回金墉城,临走前,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轻吻我的耳垂,低声道:“我会抽空回洛阳看你,你安心在洛阳等我。容儿,我答应你三年为期,并非舍得放手、舍得让你一人留在洛阳;是因为,我还要为汉国开疆拓土,为自己建功立业,没有太多闲暇照顾你。我也不想你陪我吃苦,我会赢取世间让人顶礼膜拜、至高无上的权势和最美好的一切,放在你的掌心,让你觉得,做我刘曜的女人不会受半分委屈。” 当时,我被他这番话震住了。 他的意思,我明白,他不愿我跟着他吃苦,当他功成名就、可以给我一切的时候,我跟着他才会幸福,才不会受委屈。 此后,他这番话总是回响在我的脑海,不由得想,男人都是这样想的吗? 表哥说,男人都会这么想,让心爱的女子跟着自己吃苦,是男人的悲哀;给她想要的一切,给她幸福、美满,这是世间每个男子的梦想与责任。 司马颖也是这么想吗? 他兵败,兵马受创,将士如一盘散沙,再也不是以往那个手握重兵、意气风发的成都王、皇太弟。他让我跟他去长安,是心软,之后他被削去“皇太弟”的身份,被迫回封国,以图东山再起,在途中丢下我……在长安征西府那晚,我对他说以退为进、伺机再起,和他重归于好;可是,没过两日,他就变了,变得冷漠无情,对我再也没有过温情的时刻。 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司马颖的绝情应该别有深意。 难道,他的想法和刘曜、表哥一样?他的权势大不如前,不知道能不能重整旗鼓;他不愿我跟着他吃苦,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这才做出一副绝情绝义的样子,不听我的解释,狠心将我丢弃在冰天雪地中。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 他这么做,心中也是不好受的吧。 是我笨、是我蠢,没有及时发觉他的所思所想,还埋怨他狠心绝情,我太笨了。 既然如此,我不能回泰山,必须待在洛阳等他回来找我,等他重整旗鼓、重整山河的那一日。 对于我的变卦,表哥和碧浅很惊讶。 “容儿,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孙皓气急败坏地问,眉宇紧凝。 “表少爷别急,皇后一定有自己的想法。”碧浅忧心地握着我的手腕,“皇后,究竟怎么回事?” “表哥,很抱歉,我……” 我难以启齿,我知道,我的反复无常和对司马颖的情,重重地伤了他的心,可是,我真的不想违背自己的心。 碧浅见我为难,道:“不如由奴婢和表少爷说吧。” 于是,她硬拉着表哥出去了。 我看着他伤心、无奈地离去,心道:表哥,对不起。 ps:喜欢文文的亲还请收藏、留言一下哦,打赏也是可以哒。 第69章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孙皓没有逼我,遂了我的心愿,留在洛阳,在金墉城当废后、庶人。 期待司马颖给我来信,但我心中清楚,他不会来信;期待他回洛阳看我,可我也知道,他不会回来……希望一次次地落空,一日日地被夜色吞没,但我会一直等下去。 那个暗中保护我、监视我的陈永,到底是祸患,我不能让他继续监视下去。 我让碧浅出面,请他来见我,在茶水中下药,让他昏迷。接着,我让孙皓绑了他,将他囚在我所住寝殿的附近的一间暗室,四人轮流看守。每日三餐,碧浅都会派人送去,或是自己送过去。 陈永与刘曜联络的法子,无非是飞鸽传书,孙皓模仿陈永的笔迹,半月传书一次,只报一切安好,并无特殊之事,尽量不让刘曜起疑。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不想让刘曜知道与我有关的任何事。 这个炎热的夏季,碧涵没有来金墉城,也没有出手害我,但我清楚,她绝不会善罢甘休。因此,我事事谨慎,膳食茶水都要试毒。 去花廊找过青衣十余次,一等就是三个时辰,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青衣不在金墉城了吗?死了吗? 我不相信他死了,也不相信他离开了金墉城,因为他说过,他是金墉城的活死人。 七月,骄阳如火,热浪滔天。 连续热了好几日,碧浅不知从何处寻来新鲜的瓜果,放在大缸水底一日一夜,食之冰凉沁爽,暑气燥热去了大半,好不惬意。 我还想再吃,碧浅连忙拦住,“不能多吃,虽然是大热天,可这瓜果太凉,吃多了,仔细身子不适。” 只好作罢,我问:“你怎么不吃?” 她莞尔一笑,“奴婢月信将至,不能吃这么冰凉的瓜果。” 我又问:“那个陈永怎么样?是不是恨死我了?” “他数次逃跑,有一次还把守卫打伤了,有一次抓住我不放……所幸他没有为难我……放了我……”说着说着,她低垂了螓首,脸腮微红。 “这个陈永倒是一个硬汉。”我发觉她的神色有些异样,不由得浮想联翩起来。 “是啊,他为人粗鲁,却也率直豪爽……”碧浅的双腮更红了,像是嫣红的海棠,娇艳欲滴,“奴婢没遇到过这样的男子,直来直去,还喜欢强迫人。” “他轻薄你了?”我心念一转,这小妮子不会芳心初动吧。 “没……没……”她连忙否认,娇羞地觑我一眼,“其实,奴婢……心中早有意中人……怎会喜欢陈永?” “我又没说你喜欢陈永。”我好笑道,欣赏她绯红的面色与羞答答的表情。 “皇后……”碧浅扭头跑出去。 我笑了笑,忽然想起,她的意中人是谁? 正想去抄书,却有一行人闯进来。骄阳当空,炙烈的阳光下,那个盛装的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下快步走来,阵仗傲人,气势惊人。 碧涵终于来了。 她能够堂而皇之地来到这里,说明表哥安排看守这里的守卫已经被制住。 眼下只能见机行事,我走出大殿,站在殿廊上,迎接贵人驾到。 碧涵走上来,浅笑盈盈地上下打量我,“数月未见,废后别来无恙吧。” 我笑,“托贵人洪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今日的妆扮美艳妖娆,紫红的宫装,金光闪烁的珠钗,孤傲的凤头步摇,将她妆点得华贵绰约,美不胜收。她的红唇因为微笑而扯开,“那便好,不然,这偌大的洛阳城,没有一个知心人,可真寂寞。” “贵人驾到,有何指教?”我思忖着,她今日来此,是要杀我吗?表哥是否再次遭遇不测? “指教不敢当,只是数月不见废后,甚为想念,就来金墉城看望废后,顺便游览一下洛阳的郊野风光。”碧浅的脸庞在强盛的日光下,依然白皙明艳,看不出半分瑕疵,“最想欣赏的,当然是废后被万虫啃噬、痛楚难当的模样。” 她径自笑起来,胸有成竹,颇为得意。 万虫啃噬? 忽然,我感觉到,双腿似有虫子在咬,先从脚底开始,很快的,那一条条的小虫爬上小腿肚,啃噬着,吸着我的骨血……紧接着,大腿、腰部,胸脯,脖子,无数条小虫钻进体内,撕咬着我的皮肉鲜血、五脏六腑,当真是万虫啃噬。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被万虫啃噬的感觉,又痒又疼,全身每一处地方都有虫子钻入钻出,痛楚难忍。我想抓痒,却抓不到,崩溃地挠着,却怎么也挠不到……好痒,好疼,好难受…… 碧涵惬意地笑,一双美眸泻出妖艳的厉色,“这滋味如何?是不是很**?”她猖狂地大笑,“我不妨告诉你,你所中的是‘万虫逍遥散’,这药散只要入体一点点,就会像你这般,如有万虫咬噬,又痒又疼,满地打滚,狼狈至极。” 万虫逍遥散?怎么会中毒?膳食茶水都试毒过,她如何让我中毒? 我跌坐在地上,身上痒疼,快被逼疯了。 “你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会中了我的‘万虫逍遥散’?”碧涵居高临下地笑睨着我,“方才你不是在吃冰凉的瓜果吗?我让人在那缸水中撒了万虫逍遥散,那些瓜果在水中浸了一日一夜,你吃进腹中,自然中了这无色无味的万虫逍遥散。” “你好卑鄙……”我全身大汗,嘴唇颤抖,牙关颤抖。 “卑鄙?只怕我不及你一分。”她掐住我的嘴巴,眸光阴厉,“我左思右想,杀你太容易,太便宜你了。我要慢慢折磨你,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一定会十倍偿还!”我咬牙、恨恨地说道。 “那我就等着咯。”碧浅的脸庞逆着光,暗影重重,“虽然万虫逍遥散不是剧毒,也不会即时毙命,只会让你痒疼十二个时辰,把自己抓得皮肉溃烂,毁了自己的容貌与身子。倘若你体虚,熬不到十二个时辰,那就下地府。倘若你熬过十二个时辰,那就恭喜你,你这条贱命还可以活着。不过我告诉你,这万虫逍遥散没有解药,也没人受得住万虫的啃噬,你好自为之。” 我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竭力忍着那无法忍受的痒、痛,咬紧牙关。 所有人都看着我,得意洋洋地笑,没人怜悯,没人同情。 碧涵,你当真歹毒! 她蹲下来,啧啧有声,黛眉高挑,欣赏我的狼狈与丑态,“你可知我多么想要你死?可是,我还不能让你死,我要隔三差五地折磨你,让你身受世人难以承受的煎熬,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如此,我才痛快、才甘心!” 我保证,绝没有下一次!在你出手之前,我一定会把你弄死! 碧涵如蛇蝎般狠毒地笑,“你这咬牙切齿的模样,应该很恨我,想杀我。我不会给你机会,因为,整个洛阳都在我的手中!” 我怒目瞪她,她纵声狂笑,尖厉的笑声传遍了金墉城。 越来越痒,越来越疼,我剧烈地颤抖、抽搐,牙齿碰着牙齿,心好像揪在一起,被数不清的虫子咬着、啃着……头疼欲裂,冷汗淋漓,汗珠滴下来,模糊了双眼……朦胧中,碧涵美艳的嘴脸扭曲了,变成狐狸的脸,张大嘴,撕咬着猎物…… 不知何时,那笑声消失了,那只狐狸也不见了,殿前空无一人,只剩下万只小虫啃噬着我。 不知晕了多少回,醒来多少次,死去活来,恍然如梦。 梦醒了,还有万只小虫不依不饶地在我体内钻来钻去。 仿佛,一抹黑影笼罩了我;仿佛,有人在叫我;仿佛,一人抱起我。 我死了吗? …… 殷红的血……眼前一片血红……一滴滴,汇聚成河…… 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没那么痒、那么疼了,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死了,就不会再痒、再疼。 温凉适宜的水簇拥着我,很舒适,洗去所有的汗水与疼痛,我很累很乏,缓缓闭眼。 却有一只手掐着我的嘴,迫我张唇,模糊中,有粘腻的水滴入我口中,浓浓的血腥气。 此后,我再无知觉,仿佛睡了一个长长的觉。 醒来时,再也没有万只小虫啃噬我,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只是四肢无力,腹中空空。 怎么回事?我没有死?[首发 我弹身而起,惊诧地发现,这是竹屋,躺在我身边的,正是我不想看见的人,刘聪。 是他救了我?他怎么解去我体内的万虫逍遥散? 他睡得很沉,鼻息匀长,双唇浮白,面色憔悴,左手腕有一道伤口,残留的血迹风干了。 想起神智模糊时饮血的感觉,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割腕让我饮血?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憔悴的样子,时隔一年半,他为什么还回来?我根本不想看见他,就算他救了我,就算他让我喝他的血,我也不会感激他。因为,他给我的伤害与凌辱,永难忘记! 在他醒来之前,我必须逃走! 就在我下床之际,刘聪勾住我的腰肢,将我卷入怀中,“想逃走?” 第70章 不疯魔不成活 “放开我……”我挣扎着,手足无力得很。 “不要走。”他扣着我的手腕,箍着我的身子,在我脑后沉声低语,“容儿,我只想这样抱着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我恨你。”我心平气静道。 这样的语气,足以让他知道,我对他的恨没有丝毫减少,也不会因为他的付出而有所改变。 半晌,刘聪扳过我的身,与我面对面,“我知道你恨我入骨,我也不奢望你会原谅我……你宁愿死,也不愿跟我走,你可知我多么心痛?” 我看着他,这一年半,他没有出现过,我庆幸,以为他不会再回洛阳找我,可是,这事不如我的意,他到底回来了。 他没什么变化,一双黑眼缠绕着深浓的情意,闪着诚挚的水泽,令人感动。 “你以死威胁我,背后那一刀就像是你刺的,我差点儿死了,你可知道?”刘聪将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这里,伤痕累累。” “我从未招惹过你,是你自找的。”我冷淡道。 “对,是我自找的,因为,我无法不爱你。”他剑眉紧攒,眉峰如山岳陡峭,“我对自己说,不要再想你,不要再爱你,可是,我做不到!就算你怎么伤我、拒绝我,我也无法停止爱你!我命令自己,不要再来洛阳,可我还是来了;因为,你已经在我心中,与我融为一体!见不到你,我就像丢了心、失了魂,你让我怎么活,容儿?” 听着他真心真意的告白,我毛骨悚然,不知怎么应对。 不疯魔,不成活。 刘聪牵唇一笑,“晋廷大乱,你不能再留在洛阳。司马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你要荣华富贵,我给你!你要名分地位,我给你!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我心中冷笑,你给我,我不要,我只要我喜欢的那个男子,司马颖。 “这些年,司马颖为你付出过什么?假若他真的爱你,早就应该带你走,而不是让你在洛阳日日夜夜地等他。”他的声音隐含怒气,“容儿,你不要做白日梦了,他无法给你幸福。” “为什么不能?你又不是他。”我淡漠道。 “可我了解他。” “当初他的确利用过我,但后来他再也没有利用我。”我反驳道,“他是宗室亲王,不像你,无拘无束,可以任意妄为。他深谋远虑,想成就一番作为,不能不必须顾及我的身份。” “傻容儿,在他心中,锦绣江山、九五尊位最重要,女人、家人、孩子都可以舍弃。就算是你,为了大业,他照样可以牺牲你。”他郑重地问,“你不信吗?” 是,我不信。 他真诚的表情不像有假,“这些年,有很多机会,他完全可以带你离开洛阳,可是,他带你离开了吗?”他痛心道,“没有!他一次又一次地舍弃你,就是担心被其他王爷抓住痛脚、被部将置喙、被臣民议论,才一次次地放弃良机。” 真的吗?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那年,司马颖废黜我庶人,就是想带我走。可是,我拒绝了,因为孙瑜而心灰意冷,故意刁难他。其他的良机,我不知道……心中很乱,我不想去想…… …… 碧浅被打晕,那些保护我的守卫也被迷晕,所以,碧涵才能畅通无阻地闯到我的寝殿。 这是刘聪说的。 表哥呢?碧涵有心害我,一定会先对他下手。表哥是否遭遇不测? 夜空广袤无垠,星光璀璨耀眼,夏夜的风带来淡淡的花香,拂去心头的烦躁与身上的热意。 我坐在屋前竹阶上,他仰面躺着,望着遥远的星空。 万虫逍遥散的确无药可解,不过很凑巧,早些年他见过有人中了万虫逍遥散,没有死。于是,他为我解毒。在手指、脚趾刺针放血,待血色呈为鲜红便可,接着在温水中浸泡半个时辰,这种诡秘的毒散就能全部散去。 因为我失血过多,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身子很虚,他就让我喝他的血,补充血气。 刘聪以自己的血救我,可见他真的在乎我,但是,我心中再也容纳不下其他人了。 “容儿,为什么喜欢司马颖?”他语声平静。 “男女之间的情,说不清道不明。”其实,我知道,司马颖以秦琵琶和一曲《越人歌》打开我封闭的心,继而占据了我的心。 “你喜欢他什么?” “我母亲擅弹秦琵琶,一生只奏《越人歌》;我与司马颖初次相见,他用秦琵琶弹奏了一曲《越人歌》……” 这么说,他应该明白了吧。 刘聪没有搭腔,静默良久才叹一声,然后,他让我回屋睡觉。 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着他会不会让我回去,想着如何摆脱他…… 深夜静谧,唯有蛙虫的叫声不绝于耳。 总担心他会突然闯进来,我迷迷糊糊地睡着,却无端地惊醒,冷汗涔涔。 屋外很静,刘聪睡在外面吗?睡沉了吗? 我轻手轻脚地下床,决定趁他熟睡的时候回金墉城。 他躺在屋外竹阶上,三四个酒壶散落在四处,酒气弥漫,呛鼻得很。由于饮酒的关系,他鼻息很重,好像不省人事。我轻轻地推他,他不为所动,睡死了。 正是逃走的良机。 我越过他,正准备牵马,忽然觉得身后有脚步声,心神一凛,转过身—— 刘聪眉宇紧蹙,仿佛从地府走来的恶鬼,嗓音冰寒,“你想走?” 我的沉默,相当于默认。 他一步步走过来,我步步后退,心惊胆颤……他箭步上前,陡然间抱起我,酒气铺天盖地地袭来,笼罩了我…… 就算挣扎反抗,也是以卵击石。 “刘聪,你混蛋!”我骤感恐惧,锤打他的胸膛。 “你不是不知道,我彻头彻尾是一个混蛋!”他将我压在屋前竹阶上,扯出我腰间的帛带,绑住我的手腕。 “放开我……” 刘聪神速地扯开自己的衣袍,赤身压住我,怒火点燃了他的黑眸,瞬间燎原,转变成熊熊的欲火。 为什么他总是这样残暴、总是强逼我? 他炙热的唇舌烫着我,碾过身上每一处,像是一柄锋利的刀划过肉身,辣辣的疼……他口中的酒气好像烧着了,点燃了我的身子……他的爱抚与吻触,使得我恐惧、剧烈地颤抖,我不知道如何阻止他……和上次一样,他不再是白日冷静自持的人,变得凶残、暴戾,不顾我的感受与意愿,弄得我的手足疼痛难忍。 “刘聪,我恨你……”无论我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你的心不属于我,我就要你的身,你不要妄想为司马颖守身如玉!”刘聪狂怒道。 我激烈地挣扎,拼力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动…… 当涩痛袭来,强忍的泪水终于滚落,我闭上眼,任绝望淹没了自己。 夜空倾倒,星辰掉落凡间,黑夜越来越黑…… 刘聪强攻硬夺,巨大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没完没了,无穷无尽。 一夜的需索无度,让我四肢酸疼,身子不再是自己的,麻木了。 夜空破晓,朝阳冉冉升起,当万丈光芒冲破黑夜的束缚,在人间洒下缕缕金光,他终于不再折腾我,轻柔地吻我的唇角,眼中漾着满足的笑意,“容儿,你是我的……” 随后,他抱着我,沉入睡眠。 …… 刘聪和我是被热醒的,午时的日头太过毒辣,晒得生疼。 他抱我回屋,并不因为宿醉和欢爱一夜而气色不佳,反而神采奕奕,弄水给我沐浴。 身上都是紫红的瘀痕,他怜惜地轻抚我的颈项,自责道:“昨晚喝醉了,不知轻重,下不为例。” 我无言以对,心头冰寒,就算他没有饮酒,也会变成禽兽不如的混蛋。 不敢问他打算将我如何,担心得到不想听到的回答。 他轻搂着我,“你是我的,无论你是否心甘情愿,我不会放你走!” 语气坚决,有一种杀伐决断的冷戾。 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 这日黄昏,刘聪带我上路,离开洛阳。 我没有问他带我去哪里,但我猜,应该是去汉国都城,离石。 为了防止我逃跑,他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我知道,他一定知道我千方百计地想逃跑,一路上戒备万分,丝毫不敢疏忽大意,就连夜里睡觉也很警醒。 单骑飞奔,所经之地,到处可见白骨、尸首和断肢残躯,流民与逃亡的平民百姓徒步而行,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比洛阳的乞丐还不如。 乱世之象,便是如此吧。 早些时候,司马颖回封国,他昔日的部将公师藩聚兵数万迎接,随后北上,攻打郡县,一路抄掠回邺城,想夺回昔日地盘、伺机再起。七月,东海王司马越以“奉迎天子、还复旧都”为征讨口号,传檄诸州都督,共讨河间王司马颙。 这是刘聪对我说的,我也知道,大晋江山分崩离析,各地枭雄踞地称雄,建立小国,如刘渊建汉。 司马颖重整旗鼓,率军争战,能不能夺回昔日权势? 现在很难预测,我只希望他能保住一命,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 可是,如果他回洛阳找我,找不到我,那怎么办?我必须想法子摆脱刘聪,必须回洛阳。 第71章 不要有任何妄想 终于来到离石,刘聪并没有让我住进他的府邸,而是将我安排在一座别苑,派了两个侍女服侍我的起居。 洛阳的锦绣繁华,非其他地方能比,离石城郭不大,较为古朴,并无京都的繁荣、气象与气派。我所住的这座小苑与洛阳的小户差不多,非洛阳富丽堂皇的高宅大户可比。但是,我并不在乎这些,日夜想的是如何逃跑。 白日,刘聪忙于公务,夜里回小苑陪我,不顾府中的娇妻美妾。 抵达离石第二日的夜里,他与我一道用晚膳,我随口问道:“你不回府瞧瞧妻儿?” “见过了。”近来他神采飞扬,今夜却不显喜怒。 “哦。”我夹菜喂他,笑问,“你府中的娇妻美妾知道你金屋藏娇吗?” “你担心她们找上门来?”他笑起来,看来很愉悦。 “是呀,我担心了两日呢。” “不必担心,她们不知道。”他握着我的手,饱含歉意,“现在只能金屋藏娇,这些日子先委屈你。” 我抿唇淡笑,不置可否。 这夜,刘聪留宿在此,我无法躲过,只能违心地承欢。 过了两日,在小苑待得烦闷,我让侍女春梅和秋月带我出去逛逛。原本她们不敢带我出去,找借口推托,我知道也许是刘聪下了禁令。过了一日,她们主动提起,估计是请示了她们的将军。 春梅、秋月一左一右地跟着我,两个侍卫紧跟在后,如临大敌一般。 离石真的很小,街衢只有两三条,没什么新鲜、特别的玩意儿,街上也没什么人,半个时辰就逛了个遍。 难道就这么回去?我还没打探清楚离石的具体环境和方位,再去哪里走走好呢? “天色还早,还有什么地方好玩?”我问。 “这个嘛……”春梅歪着头冥思苦想。 “奴婢知道城西有处地方风光怡人,不过比较远。”秋月兴奋道。 “去瞧瞧。” “夫人,将军说了,不能去太远的地方。”侍卫道。 “离石能有多大,走吧。”我率先迈步。 两个侍卫奈何我不得,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 秋月所说的那处风光怡人的地方,只是一汪水潭,碧潭中铺着片片碧绿的荷叶,一大片荷叶上长出一朵朵亭亭玉立的荷花,在暖风中摇曳生姿;碧潭西侧有一个古朴的亭子,供行人、游人休憩之用。 望着那开得正艳的荷花,我暗暗下定决心。 忽然,我“哎哟”一声,捂着腹部,眉心紧蹙,两个侍女立即扶着我,着急地问:“夫人怎么了?是否身子不适?” “也许吃坏了肚子,我……”我压低声音,不好意思道,“我想找个隐蔽之地方便一下。” “哦,奴婢明白。”秋月机灵道,吩咐两个侍卫,“你们在这里等候,我和夫人去去就回来。” 春梅想跟着来,我让她在这里等候。 秋月扶着我跑了老远,才找到一处比较茂密的草丛,我对她道:“你在这里等我。” 她点头微笑,转过身,“夫人当心。” 我往前走两步,突然回身,在她的后颈狠狠一击,她软倒在地,晕了过去。 事不宜迟,我提着裙裾飞奔,顺着官道往城郊赶。 也许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也许刘聪立即就会知道我逃跑,但怎么也要搏一搏。 所幸的是,他们没有追来,狂奔半个时辰,我的脚力慢下来,浑身是汗,口干舌燥,只能徒步慢行。 不行,靠两条腿逃跑,的确太费劲,我累得气喘吁吁,真想坐下来歇歇。 当年刘聪说对了,在这乱世,想逃命,必须会骑马。可是,除了会骑马,还要有骏马给我骑啊……徒步逃跑,不是好法子,说不定刘聪发现我失踪了之后会追来,于是,我找了一户农家借宿,明日早上弄到一匹马再上路。 可是,刚刚歇了半个时辰,我就听见远处传来激越的马蹄声,心惊胆颤。 我希望那不是追兵、不是刘聪,可我的祈祷阻止不了他的到来。他轻而易举地找到我,闯进我躲藏的柴房,拽着我上马,疾驰回别苑。 一路上,他不发一言,脸膛紧绷,黑得可怖,好像酝酿着夏日的狂风暴雨。他将我扔进寝房,虎目萦绕着炙烈的怒气,瞪我一眼,转身离去。 他生这么大的气,会怎么惩罚我? 夜幕徐徐下降,星辰次第亮起,天边的冷月一勾如弦,虚浮的白,是一种死寂的苍白。 我靠坐在床头,又累又乏,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春梅和秋月推门进来,才惊醒了我。 她们送晚膳给我吃,之后伺候我沐浴,我问:“将军在吗?” “将军送夫人回来后就走了,好像有要事要办。”春梅回道。 “夫人,虽然将军很生气,可是只要夫人说点儿好话,哄哄将军,将军就气消了。”秋月劝解道,“奴婢觉得,将军对夫人是百般宠爱呢。” “对嘛,毕竟是夫人做错了……”春梅以绸巾擦我的身,“夫人还不知道呢,将军听到夫人不见了的时候,急坏了,立刻骑马追夫人去了。将军待夫人这么好,夫人千万不要辜负将军。” 我站起身,水花四溅,她们连忙取来干净的绸巾为我擦身。 一切收拾好以后,她们退出寝房,我躺在床榻上,愁眉不展。这次逃跑失败,他会十二分戒备,会吩咐别苑的下人严密看着我,我想再次逃跑,难上加难了。 怎么办呢? 躺了好久,才昏昏地睡着,突然,一道剧烈的声响惊醒了我,是刘聪推门进来。 房中昏暗,他一步步走来,随手将酒壶放在案上,我闻到了呛鼻的酒气,微微皱眉,心揪在了一起。 他扯着衣袍,不多时就把自己脱光了,我缩在床角,知道他想做什么,幻灭感袭来,惧意从心中扩散开来,在四肢百骸流窜。 刘聪坐上床,微弱的浮光使得他的脸膛更黑、他的眼眸更红,他就像一头被激怒的猛豹,瞪着猎物,没有了冷静,只剩下兽性。我从枕头底下抽出金簪,抵在颈间,决然道:“别过来!” 他静静地看我,片刻后才沉声道:“你有本事,就马上从我面前消失!” 他的意思是,让我走吗? 我迟疑了一会儿,手脚并用地往外挪着身子,就在快要下床的时候,他突然捏住我的右手腕,我吃痛,手中的金簪被他夺了,扔得远远的。我拼命地踹他、打他,可是我微弱的力气怎么敌得过一个武艺高强的盛年男子? 很快的,刘聪压倒我,撕裂了我的寝衣。 静谧的黑夜,裂锦的清脆声清晰入耳。 我盲目地打他,激烈的反抗激起他的暴戾,他索性绑了我的双手,让我动弹不得,任他肆无忌惮地欺凌。接着,他刀锋般的唇舌噬啃着我,带着一股狠劲,双掌蹂躏着我,好像要将我搓成软泥才罢休。 处处酸疼,心中涨满了屈辱,盈眶的热泪簌簌滑落。 他是地府恶鬼,只要他一生气、或者是稍有不如意,他就会丧失冷静,疯狂、粗暴地凌辱我。 我崩溃地摇头,刘聪毫不怜惜,掐着我的双颊,邪恶得令人发指,“这就是逃跑的后果!” 咚咚咚,有人敲门,紧接着有人道:“四王子,建威将军找您,说是有紧急的事。” 我心中一喜,可是刘聪的话浇灭了我零星的希望,“对他说,我现在不方便,明日再说。” 外面的下人去回话,他阴鸷道:“不要有任何妄想!” “四哥,我刚回来,义父传召你我,你快快出来,与我一起面见父王。”屋外传来一道着急的声音,好像很遥远,有点熟悉。 “你先回府,稍后我去找你。”刘聪扬声道。 “四哥……”那人不罢休,像要闯进来。 “现在我有要事在身,你先去吧!”刘聪不耐烦道。 我认起来了,外面那男子的声音,和一个人很像,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是他吗?是刘曜吗? 我激烈地挣扎,刚要高声大叫,刘聪堵住我的唇,吞卷了我。 随后,他刺痛了我,心紧紧缩着,身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痛无处不在,屈辱无处不在,他的粗暴、狠戾再次邪恶地折辱了我。 仿佛过了好久好久,当他抽身离去,我已奄奄一息,全身像是被车轮碾过一般,痛得麻木了。 泪水长流,我蜷缩在锦衾里,低声哭着。[$妙][笔$i][-阁]. 春梅和秋月收拾着凌乱的床榻,帮我穿上新的寝衣,擦拭我脸上的泪痕。收拾好以后,她们怜悯地看我半晌,轻叹一声,灭了灯盏,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迷迷糊糊地睡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夜仍然那么黑,有人抱着我,轻吻我的腮与颈。 我清醒过来,刘聪让我枕着他的臂膀,怜惜道:“容儿,是我不好……我总是控制不住……我不想那么待你的……” 我闭着眼,全当没有听见他的话。 “我会尽量控制自己的脾气……我只想爱你、疼你,没想过这么粗暴地待你……”他的指腹轻触我的腮。 “原谅我,好不好?” 我没有回应他,就当自己死了一般。 第72章 把你的心给我 那个建威将军,是不是刘曜? 我随意问起,春梅和秋月说,建威将军是他们王上的义子,文武双全,骁勇善战,为汉国开疆拓土,立了不少汗马功劳。 想追问他的姓氏,恰巧她们有事去忙,我也不好再追问。 刘曜自称是汉国将军,那夜的那个男子,嗓音那么像,到底是不是刘曜? 三日后,有下人暗中嘀咕,说离石缺粮,偏远山村的百姓活活饿死在家中。 这世道,年年征战,各地战火、烽烟不断,受苦的是百姓。田园被毁,百姓的生计难以为继,被迫离开家园,流离失所,处于水深火热中。 这日,吃午膳的时候,刘聪说这些日子忙于政务,没有带我好好逛逛,打算午后带我出去看看郊野风光。 虽然我早已习惯囚困屋苑,但可以出去游览一番,没什么不好。 换了一袭轻便的衫裙,他抱着我共乘一骑,往郊外飞奔。 八月,秋高气爽,天高云淡,郊野的秋风有些凉,但清新爽冽,吹在身上很舒服。 绿草枯黄,枝桠上的碧叶也变成黄色,一树金灿灿的黄连成一片,一地金黄铺展延伸向远处,整个天地好像变成了金黄的主宰,令人目眩。 来到一处低矮的山坡上,他抱我下马,坐在枯黄的草地上,望着近处的宁静原野、远处的妩媚青山。 这里的风光的确很不错,视野开阔,一望无际,天上云卷云舒,地上青黄相接,大片的金黄点缀在苍茫的大地上,焕发出些许旖旎之色。 “想喝水吗?”刘聪温柔地问。 “嗯。”我应道。 他拿来水囊,打开来,递给我,我饮了两口递给他,他就着我喝的地方咕噜咕噜地喝着。之后,他弄了一块干净的地方,让我躺下来,自己也躺下来,望着深湛的蓝天、飘逸的白云。 凉风习习,日光的热度刚刚好,不晒也不冷。 “容儿,还记得吗?那年我们初相识的时候,我教你骑马。”他自顾自地笑起来。 “记得,不会骑马真是寸步难行。” “我们在河中捉鱼,我不会杀鱼,你杀鱼的刀法很利落,不像一个弱女子……当时我就觉得,你不是一个弱女子。” “是吗?”我一笑,“如果我不是弱女子,怎么让你欺负成这样?” “我不是欺负你,我只是……我是想疼你、爱你。”刘聪侧过头,眼中布满了笑意,“还记得烤鸡翅吗?” “当然记得,什么时候你烤给我吃?” “好,等我稍微空了,我就烤给你吃。” 我点点头,微眯着眼,“我眯会儿,你别闹我。” 他宠溺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好,不闹你,我也眯会儿。” 四野静谧,只有美妙的天籁之音。与刘聪相识的当初,骑马,捉鱼,烤鸡翅,确实很快乐,他也不像后来那样残暴、狠戾……他为什么变成这样?为什么? 躺了许久,我昏昏欲睡,忽然觉得眼前一暗,刚刚睁开眼,刘聪的眼眸充满了伤痛,“容儿,你一次又一次地伤我,可是我无法不爱你。每次我觉得我拥有了你,可是我拥有的只是你的躯壳,我要你的心。” “我的心?”我明白,他得不到我的心,就总是惦记着。 “把你的心给我……给我……给我……”他的眸色越来越狠,浮现出一股戾气。 “就在这里,你想要,就拿去。” 他揉着我的胸乳,缓缓地抚着,好像真要挖出我的心。 转瞬间,他眼中的戾气消失无踪,吻下来。 蓝天为幕,草地为席,痴缠不已。 …… 近来,刘聪很忙,一大早出去,很晚才回来,我乐得自在,偶尔出府随处逛逛。 街上没什么行人,一些店铺也紧闭大门,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这日午后,他突然回来,我正在抄书,全神贯注,没注意到他站在书案一侧。 “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他念道,赞许地笑,“既能够保全自己,又能够夺取胜利,容儿,你的志气不让须眉。” “将军见笑了。”我微微一笑,“闲来无事,我只是随便写写。” “你的字很独特,当世一绝。”刘聪小心翼翼地拿起这幅字,“好字!好字!我收了!” “不行!” 我马上去抢,他利落地折好,高高举起来,有恃无恐地笑道:“有本事就来抢。” 我无奈道:“这幅写的不好,我再写一幅给你。” 他死皮赖脸地说道:“蛮好的,我就喜欢这幅。” 说着,他把这幅字折好,收起来。我忽然想起,某年某日,洛阳的宫城,也曾经发生过相似的一幕……他刺杀司马冏,我将他藏在昭阳殿……假如那时我没有救他,或者杀了他,后来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 可是,人生没有假如,一切都回不去了。 刘聪不明所以,有点慌了,走过来搂着我的腰,“怎么了?生气了?” 我摇摇头,舒眉一笑,“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几日忙于政务,冷落了你,今日就早些回来陪你。”他揽紧我,脸对着脸,他的右手轻捏我的下颌,温热的鼻息拂在我脸上,“想去哪里玩,我带你去。” “不了,这些日子你也挺累的,还是好好歇着吧。” “也好。”他将我抱上书案,倾身而来,啄吻我的唇。 刘聪正要解开我腰间的帛带,屋外有人轻叩门扇,道:“将军,有急召。” 我立即握住他的手,“先去吧,我等你回来。” 他在我唇上落下短促的一吻,不得已地离去。 我继续抄书,让自己静下心,只要冷静下来,忘我地抄书,就能减轻心中的屈辱。 不一会儿,秋月来报,说有贵客驾到,让我去前堂见见。 前堂主位上坐着一个妆扮入时、衣着金贵的贵妇,容貌端庄,身姿颀高,颇为健壮。她端着杯盏,有模有样地品尝着,漠然地俯视一切。她的身旁站着一个年轻的淡妆女子,姿色颇佳,面有五六分英气,少了些许女子的柔美。 秋月低声介绍,主位坐着的贵妇是刘聪的亲生母亲,张氏,站着的年轻女子是刘聪的原配夫人,呼延氏。 我早就知道,她们早晚会知道刘聪金屋藏娇,只是没料到这么快就知道了。 这也难怪,刘聪回来一个月,几乎每日都留宿在别苑,冷落了娇妻美妾,府上那些女人必定会起疑。这婆媳俩今日来此,只怕不会轻易放过我吧。 “夫人。”我淡淡下礼。 “原来是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中原女子,怪不得聪儿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传闻中原女子长得美,身娇肉嫩,眼睛水灵灵的,看男人的目光直勾勾的,照我说,中原女子都是**荡妇。”张氏对媳妇儿道,一开口就冷嘲热讽。 “母亲说的是。”呼延氏抿唇微笑,垂眉顺目。 “你叫什么?”张氏浅啜一口热茶,问的是我。 “我姓容,将军叫我容儿。”我沉静道。 “何方人士?” “洛阳。” “多大了?” “今年二十四。” 张氏“嗯”了一声,对我的回答似乎还算满意。 忽然,她猛地拍案,大声喝问:“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 我道:“容儿愚昧,还请夫人明示。” 张氏将杯中剩茶泼在我身上,将杯盏掼在案上,重声叱责:“我不许你迷惑聪儿,府中还有依兰和其他侍妾,你不能一人独占聪儿。” 我直视她,不卑不亢地说道:“将军去哪里,留宿在府中还是别苑,容儿做不了主;夫人这些话,应当和将军说比较妥当。” 她怒声喝道:“放肆!” 我静静地站着,微低着头,丝毫不惧。 张氏走过来,捏住我的下颌,“你这张脸的确魅惑人心,但我不会让你霸占聪儿。” 我的唇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我没有霸占将军,而是将军离不开我。” 啪的一声,她打了我一巴掌,力道很大,脸上应该现出了五指印。她涂着厚厚一层妆粉的脸因为怒火而扭曲,黛眉绞拧,“在我面前,你也敢张狂?你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倘若夫人想赢得别人的尊重与敬爱,必须先尊重别人。”我捂着脸,半是委屈半是倔强。 “我尊重你?”张氏更气了,“你配吗?” “虽然我是侍妾,但我也是夫人的儿媳妇,难道不配吗?” “儿媳妇?”她仿佛听了一个很无稽的笑话,鄙夷地瞪我,“想当我刘家的儿媳妇,还要看我认不认。” 我心中冷笑,面不改色地挑衅道:“就算夫人不认,我也是将军最喜爱的女人,夫人有本事,就让将军不要再来别苑,或者把我赶走。” 张氏气得浑身发抖,“反了反了,今日我就教训你这个嚣张狂妄的女人。” 呼延氏连忙劝道:“母亲,先消消气,不值得为这种人生气。”她看向我,训斥道,“母亲好歹是将军的母亲,你身为儿媳妇,怎么能这么说话?母亲最近身子不大好,受不得气。” 第73章 丧子之痛 我没心没肺地睨着她,“这可怨不得我,又不是我请你们来的。再者,夫人又没有当我是儿媳妇,不尊重人,对我又骂又打,自己气着了,那是活该。” 张氏血气上涌,脸颊涨红,“放肆!来人……” 两个下人进来,听凭吩咐。她就像一个将军,威武地下令:“把她拖出去,让她跪在外面,没我允许,不许起来!” 当即,两个下人押着我来到外面,强迫我跪在堂前地上,我刚想起来,他们就压住我的肩。 好吧,跪就跪咯。 张氏坐着饮茶,在呼延氏的安抚下,怒气渐渐平息,偶尔看我一眼,极其嫌恶。 呼延氏的目光遥遥拂过来,面目温顺,目光谦和,那眼底的笑意越来越冷。 …… 跪了一个时辰,疼痛的膝盖早已麻木,双腿也因为保持着一个姿势渐渐麻木了。 时值秋季,地上的冰凉钻入膝盖,冷了手足,很快的,全身冷如冰块。 我被张氏罚跪,春梅和秋月站在一边干着急,想为我求情,却无能为力。 她们的担忧与关心,我看得清清楚楚,她们想去通报刘聪,可是我阻止了她们。 铅云堆积,天空阴霾,冷风袭来,我忍着四窜的冷意和不适,继续跪着……还没到天黑的时辰,天色越来越暗,秋雨从天而落,浇在身上,更觉得冷。 淅淅沥沥的秋雨越来越大,我全身湿透,雨水从头顶流下来,湿了双眸,湿了脸庞,丝丝的寒意钻入体内,心揪得紧紧的,四肢百骸好像变成了冰块,一动就会折了。 春梅和秋月进去为我求情,苦苦地哀求夫人饶了我,张氏命人拖走她们,并没有因为一场秋雨的降临而饶了我。 很好,她铁了心惩罚我,给我一个下马威,好让我懂分寸、知进退,让我收敛嚣张、狂妄,不再忤逆她,不再魅惑、独霸刘聪。 我就是要她这样惩罚我,就是要这样的结果! 两个时辰过去了,雨一直下,我头晕目眩,天还没黑,刘聪还没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忽然,腹部隐隐作痛,不一会儿,越来越痛,仿如刀绞,痛得无法忍受。 我极力忍着,捂着腹部,一股热流泻出,从两股间缓缓流下…… “啊,夫人流血了!”秋月惊恐地叫道。 “夫人,你怎么了?为什么流这么多血?”春梅奔过来,关切地扶着我。 我无力地靠在她身上,看见那殷红的血水,隐隐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快去找将军回来……” 秋月朝别苑的下人叫道:“快去找将军回来,夫人流了很多血……” 呼延氏搀扶着张氏走出来,眉心紧蹙,似有忧色,“母亲,她是不是有孕了?” 张氏的眼中闪过一抹慌色,问秋月:“她是不是有孕在身?” 秋月回道:“奴婢不知道,奴婢恳求老夫人,让夫人回房吧。” 张氏恢复了先前的盛气凌人,“抬回去吧。” 春梅和秋月扶我起身,我无力支撑,虚软地靠着她们,看向毫无痛惜之情的张氏,费力地开口,“夫人是否满意了?” “你不知道自己有孕吗?”她似乎不知道应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有点难堪。 “夫人怨怪我霸占将军,不喜欢我,但夫人有没有想过,我腹中孩儿也是你的孙儿?”我声音低弱,却句句如刀,“夫人今日来,是特意来要我和孩儿的命吧。” “你——”张氏面色一变,反驳道,“我怎么知道你有孕在身?这怎么能怪我?” “也是,夫人不知情,情有可原,可我的孩儿更无辜……”我控诉道,泪流满面,“他还没出世,就被祖母扼杀在腹中!就算你不喜欢我,你也不能杀死孙儿啊……” “你不能这么说,我也不是故意的……”张氏的话很苍白无力。 “此事与母亲无关,你不能怪母亲,你要怪就怪我吧。”呼延氏插口道,“将军把你藏在这里,是我告诉母亲的。” “你好好歇着。”张氏吩咐秋月,“去找大夫给她瞧瞧。” 我看见,刘聪站在一旁,看着我,表情复杂,悲痛,惊怒,眼中交织着懊悔、痛恨。 泪水轰然而下,我哑声道:“将军……” 张氏和呼延氏震惊地转头,想解释,却被他阴鸷的目光逼得把话咽回去了。 刘聪抱起我,径直回寝房,撂下一句冷肃的话,“恕孩儿不送。” …… 我就是要等他回来,让他亲眼目睹,是他的亲娘害死了他和我的孩子。 原本,我要让他亲眼目睹,他的亲娘和妻子如何折辱我,没料到,我怀了他的孩子,更没料到,当孩子已经离去的时候,我才知道孩子曾经在我的腹中待了一些时日,与我血脉相连。 这个孩子的来去匆匆,刘聪比我更难过、更悲痛。 大夫诊脉过后,他坐在床沿,握着我的手,低哑道:“容儿,孩子没了……” 语声哀痛,黑眸含着晶亮的泪光,他的丧子之痛,令人动容。 我闭上眼,冷冷道:“是你害死孩儿的。” “是我……我不该出去……我没有好好保护你和孩子……”他将我的手心贴在他的脸颊,“你骂我、打我,好不好?你想怎么惩罚我,我任凭你处置。” “我想睡了。”我幽幽道。 “容儿,不要不理我。”他移过我的脸,轻抚我的娥眉,“我陪着你,好不好?” “秋月,我不想看见任何人,我想静一静,把闲杂人等赶出去。”我冰冷无情地吩咐。 “将军,夫人刚刚丧子,身子虚弱,还是让夫人先歇着吧。”秋月劝道。 “是啊,等夫人身子好了,心情平复了,就不会这样了。”春梅道。 刘聪掖了掖被角,嗓音低沉而温柔,“明日一早我再来看你。” 春梅和秋月也退下,守在房门外,寝房恢复了平静,我睁开眼,心中百般滋味。 接连五六日,我都以冰冷的态度拒绝他的关怀与呵护,没有给他好脸色看。 身子渐渐康复,大夫说再过两日就可以下床,外出走走。 这日,春梅和秋月服侍我下床,为我穿了厚厚的衣袍,虽然冬寒还没到,但也给我披上轻裘,担心我小产后身子虚而受寒。 花苑中种植了几株桂花,浓郁的芳香随风飘来,浓得让人头晕。 秋月笑道:“夫人,那芙蓉开得真好,奴婢让人摘一朵给夫人欣赏,好不好?” 我摇头,静默不语。 站了片刻,我发觉春梅和秋月不见了,站在我身后的是刘聪。 “容儿。”他从身后搂着我,温热的胸膛暖和了我,“一切都是我的错,原谅我,好不好?” “我保证,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他扳过我的身子,我不语,他有点慌了,“你想怎么样,我都依你。” “容儿,告诉我,你想怎么样?”他期待着我的回答。 “我要害死孩儿的人,血债血偿!”我双眸冷眯,咬牙道。 刘聪骇然,我森冷地瞪他,“如果你做不到,不想为孩儿复仇,就不要祈求我的原谅,我自己为孩儿复仇!” 他为难道:“她毕竟是我母亲,我不能为了……而害死亲娘,这是不孝啊。” 我怒道:“是!她是你亲娘,可我是孩儿的亲娘!谁害死我孩儿,我就和谁拼命!” 他痛惜地搂着我,“容儿,不要这样,我们还会有孩子……我们还年轻,很快就会有孩子的……” 我骤然推开他,大声叫道:“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忘记过去,忘记洛阳的一切,安安分分当你的女人……因为你说过,你会保全我,给我一世安稳,此生不负……”泪水滑落,如雨滂沱,我崩溃道,“可是,你母亲不喜欢我,亲手杀死我的孩儿;你的原配夫人来这里耀武扬威,让我知道,我只是你堂堂汉国将军的卑贱侍妾,没有资格霸占你。” “容儿……” “言犹在耳,我还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可是你做到了吗?你非但让我受辱,还害死了孩儿,你枉为人夫、枉为人父!” “是我的错。”刘聪心痛不已,“容儿,冷静点……”[首发 “你教我怎么冷静?”我怒吼,“孩子没了……” “我们很快还会有孩子的。” “你府中那么多侍妾,随便哪一个都可以为你生儿育女,可是我呢?”我泪流满面,不让他靠近,“我还能再有孩子吗?” “可以,一定可以,你相信我,容儿。”刘聪硬是搂住我,不让我乱动,“我找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为你调理身子,一定可以!” “可是,我不可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仰脸饮泣,“每次做梦,我都会看见一个小男孩,浑身都是血,向我伸着手,哭叫着母亲……我没有保护好他,我的心很痛,你知道吗?你能体会那种心痛的感觉吗?” 他为我拭泪,怜悯道:“我都知道,失去了孩儿,我也伤心、悲痛。” 我奋力地推开他,“不!你不知道!你无法感同身受!你根本无法保全我,就连自己的孩儿,你也保护不了,我恨你,我不想再看见你!” 第74章 如火焚心 刘聪伸手想抓住我,“容儿,别这样……容儿……” 我奔回寝房,将自己锁在房中,不让他进来,即使他使劲地敲门、敲了好久,我也不开门。 这次怀孕,的确太意外。这些年,每次他用强与我欢爱,事后我都会用麝香避免有孕,这次被他带回离石,没顾得上弄来麝香,也没有想到其他避孕的法子,竟然就怀上了。 片刻间得到,片刻间失去,太快了,快得我几乎无法接受,心情瞬间转变。 这也是一个绝好的契机。 为了让我好好调养,为了让我平复心情,刘聪没有进房,歇在别处。 就这样,平淡地过了三四日,我仍然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 这日午时,我刚用完午膳,他忽然回来,形色匆匆。临走前,他走过来,默默地看我半晌,道:“容儿,我有要事在身,也许今夜不回来,你放心,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你安心等我回来。” 我木然地点头,心中狂喜,却装作面不改色。 刘聪情不自禁地靠近我,轻轻抬我的脸,吻我的唇,尔后,匆忙离去。 我望着那抹高挺、健壮的背影慢慢消失,没想到,这次见面,这次谈话,这轻轻的一吻,竟然别具深意。 这夜,他果真没有回来。秋月打听过,说最近国中政务繁忙,出了一些事。他是汉王刘渊第四子,自然有很多政务等着他处理。 天蒙蒙亮,我女扮男装,拎着包袱,从马厩牵了一匹马从别苑的偏门离开,没有人发现。 我骑马离开离石,奔向原野,奔向洛阳,风驰电掣。 也许是刘聪下令,别苑的守卫不再严密看着我;没有追兵追来,也许是刘聪忙于政务,没有回别苑,这才没有追我;也许是别的原因,反正我逃出了他的魔爪。 能够顺利逃出来,是我筹谋的结果。 张氏和呼延氏的到来,正中我下怀。我故意激怒张氏,让她惩罚我,以此作为声讨、控诉刘聪、与他吵架的理由;上天竟然给我一个绝妙的机会,让我有了身孕,更让我在张氏的惩罚中滑胎,我抓住了这个绝无仅有的机会,刻意拖延时辰,让他亲眼目睹我所受的折辱与悲痛。 接下来的丧子之痛、悲愤难平、郁气攻心,就顺理成章了。 假若他没有外出办事,我也会寻找良机逃走,只不过可能不会这么顺利。 腹中孩儿滑掉了也好,不然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刘聪的孩子。 虽然悲痛,但也不至于那么痛彻心扉。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离开离石的时候,整个并州正闹饥荒,离石也受到影响,之后,汉王刘渊下令,迁都黎亭。 …… 回洛阳的半途,我遇到了孙皓和碧浅。 碧浅喜极而泣,抱着我道:“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孙皓的眼眸也湿了,哭笑交织,“容儿,回来了就好。” 那时,七月,碧浅被打晕,我被刘聪救走,而表哥被立节将军周权邀去府中。周权被碧涵收买,软禁表哥两日两夜才放他出来。表哥赶到金墉城,知道我失踪了以后,立即派人去找,可是,那时候我已经被迫和刘聪离开了洛阳。 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奇妙,是巧合,也是人为。 碧浅见我面色苍白,有些疑惑,“皇后,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去了这么久?” “没事,回去再说吧。”我苦笑。 “碧浅,先回洛阳吧。”孙皓抱我上马,了然地笑了笑。 “表哥,谢谢你。” 回到洛阳,我才知道,表哥遍寻金墉城和洛阳也找不到我,就进宫向贵人碧涵兴师问罪,向她要人。她听闻我失踪了,猜到有人救了我,恨得咬牙切齿。 碧涵,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我会和你算清楚。 而那个被我囚禁在金墉城的陈永,早在我离开洛阳不久就逃跑了。 刘曜应该早就知道我失踪的消息,是否来过洛阳?是否还会再来? 心中惴惴,我期盼他和刘聪都不要来,也担心司马颖,不知道他能否在诸军混战中取胜。 我让表哥留意诸军消息,九月,孙皓说,河间王司马颙为了抵挡东海王司马越大军,表司马颖为镇军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给兵千人,镇邺城。 如此,晋廷内乱,陷入了混战的局面,司马颙、张方大军,司马颖大军,司马越大军,范阳王司马虓大军,诸军混战,以司马衷为帝的晋廷实则已经名存实亡。 司马越与司马颙,谁胜谁负,谁能夺得大权,现在还无法下论断。 相信碧涵知道我回到金墉城了,但是她没有来折磨我,也许是因为我事事小心的缘故,也许是表哥的守护令她不敢轻举妄动。总之,她在洛阳宫城,我在金墉城,井水不犯河水。 十月,司马衷下诏,令成都王为援军,据守河桥保卫洛阳。 十一月,立节将军周权诈称被檄,自称平西将军,复庶人羊氏皇后位。 这是我、孙皓和周权合谋的结果。 我让孙皓密见周权,对他许之以利,假若他有胆量诈称、复我后位,便可以以羊皇后的名义加官自封。虽然早先他和碧涵有勾连,但是碧涵无法给他更高的权位,只有我才有资格给他。 因此,我料定,他会按照我的意思做。 回到洛阳宫城,我恢复了大晋皇后的装束与凤仪,摆出了排场。 云气殿没有动静,好像一潭死水,但我知道,碧涵必定是伺机而动。 三日后,我刚吃过早膳,她就带着一批侍卫风风火火地来到昭阳殿,阵仗很大。 我站在殿门前,她走到门槛前止步,与我隔着一道门槛。 冬寒已至,她内穿藕粉厚袍,外披鹤氅,珠翠钗钿缀满了倾髻,再加上殷红的唇色,更显得雍容华贵,逼人的眼。相形之下,我则是形容粗陋、暗淡无光。 “见过皇后。”碧涵微微屈身,算是下礼。 “贵人免礼。”我知道她步履匆匆的缘由,却没有点破。 她挥退身后的宫人与侍卫,所有人都后退十步,只剩下春雪陪着。她的眼底眉梢盈满了焦急与忧色,“恳请皇后怜悯稚儿无辜,放了翾儿,碧涵感激不尽。” 我疑惑地问:“贵人何出此言?” 碧涵凄楚地看我,一双妙目水盈盈的,“今日一早,宫人发现翾儿不见了,碧涵命人寻找多时,找遍了整个云气殿,甚至整个宫城,都没有翾儿的踪影。” “哦?有这回事?”我更惊讶了,“此事非同小可,再多派些人找找,就算把宫城翻过来也找到翾儿。” “整个宫城都找遍了,只有昭阳殿还没找。”她眉眼凝结,担忧的神情楚楚动人。 “贵人意思是,翾儿可能在昭阳殿?”我震惊道,“你以为我把翾儿藏在昭阳殿?” “翾儿还不到四岁,受不住这寒天,一不小心就病了,还请皇后高抬贵手,饶过翾儿。”碧涵恳求道,那模样好像快哭了。 我道:“贵人,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我真的没有藏着翾儿。你我虽然水火不容,可是我何必和一个孩子过不去?再者,我也养过翾儿,她那么可爱,我疼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害她?” 她缓缓跪地,泪珠盈眶,“碧涵恳求皇后饶过翾儿……皇后母仪天下,慈悲心肠,只要皇后饶过翾儿,把她还给碧涵,碧涵心甘情愿为皇后效劳。” 我冷冷地俯视她,心中的恨意越来越强烈,如火焚心。 碧涵再次哀求,“碧涵心甘情愿为皇后效劳,皇后有何吩咐,碧涵一定照办。” 我凝视她良久,终于道:“既然如此,贵人就为我洗衣、沏茶、烧水做饭吧。” 她叩首道:“谢皇后。” …… 碧涵怎么折磨我、凌辱我的,我一定会加倍讨回来! 我让孙皓设法在天亮之前偷偷抱走司马翾,将小姑娘抱到宫外稳妥的地方藏着;只要司马翾在我的手中,碧涵就不敢轻举妄动,就会任我使唤。 她为我洗衣、沏茶、烧水做饭,就像我那时被她折磨的那样,我一不如意,就呼喝叱责,不是打骂,就是折辱,也让她尝尝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此时正是冬寒时节,她的手被冻得红肿起来,气色也越来越差。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四日后,我不让她做这些粗活了,随便编排了一个错处,罚她跪在外面的地上,跪到第二日天亮。黄昏时,天降大雪,寒气逼人,她仍然跪着,只求我不让她的女儿受冻挨饿。 她的身上落满了鹅毛般的雪花,僵硬得如同一个堆积的雪人。 我远远地望着她受虐,心中虽然不是滋味,但也没有心软。 次日早上,碧浅说,碧涵晕倒在雪地,全身冻僵了,只剩下一口气。 两日后,她的风寒症好了一点,又到昭阳殿,匍匐在地,“恳请皇后告知翾儿是否安好?是否穿得暖、吃得饱?” “贵人放心,翾儿好得很。”我端着茶盏,浅抿一口热茶,“就是有点想念娘亲,整日找娘亲。” “皇后有何吩咐,碧涵定当办得妥妥当当。”碧涵虔诚道。 第75章 为虎作伥 “既然你自己有所要求,我就成全你。”我看向碧浅,“碧浅,安排贵人去浣衣。” “是,皇后。”碧浅应道。 “谢皇后恩典。”碧涵叩谢道。 这天寒地冻的冬季,双手浸在冰水中浣衣,痛楚可想而知。让她去浣衣,到底是我心软,狠不下杀手。 夜里,碧浅道:“皇后这么做,会不会太便宜贵人了?皇后想想,贵人好几次置您于死地啊。” 我浅浅一笑,“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不如把她交给你。” 铜镜中的碧浅慌张地推辞,“这怎么可以?” 我道:“没事,放胆去做吧。” 因为,她的清白被碧涵毁了,她受了这么大的侮辱,都是拜她的昔日姐妹所赐,我就让她处置碧涵,出这口恶气。 三日后,碧浅向我禀报,碧涵任劳任怨地浣衣,双手红肿得可怕,还染了外寒,咳嗽低热,病怏怏的。她还说,她让人在碧涵的膳食中下了媚药,那夜,没有男子解救,碧涵被折磨了一整夜,看起来挺惨的。 “碧浅,总是沉湎于过去的伤痛,这日子会很累,没有日光,没有温暖,你觉得呢?”我握着她的手,“往前走,往前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明媚,是不是?” “奴婢明白,奴婢会记住皇后的教诲。”碧浅抿唇微笑。 我这么告诫别人,可自己做到了吗? …… 不几日,我以大晋皇后的名义下诏,贵人行止不端,惑乱宫闱,废贵人为庶人,宣平公主由皇后羊氏教养。 我不能让碧涵翻身再起,而且,只要我捏住她的致命要害——司马翾,她就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事,就在我下诏废贵人的次日,孙皓匆匆进宫,告诉我,洛阳令何乔带兵包围了平西将军周权的府邸,杀了周权。 就在这日,何乔下诏,废皇后羊氏为庶人,命其迁去金墉城。 没想到,区区洛阳令,竟然胆敢下废后令,把我呼来喝去,这大晋,这世道,真的乱了。 我不是母仪天下的国母,和司马衷一样,威严扫地,身不由己,只是一个被人操控、利用的玩偶。这是永康元年我被册立为大晋皇后之后,第四次被立,第四次被废。 谁给他的雄心豹子胆? 表哥道:“如今这世道,群雄并起,能者居之,只要手握兵马就是天王老子。何乔胆敢这么做,是不满周权在洛阳作威作福、横行无忌,是利欲熏心。” “我总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容儿,你以为……”他也猜到了什么,何乔有胆量下废后令,不单单是利欲熏心。 “他一向与碧涵有勾连,会不会他被碧涵利用了?”我寻思道,“或者是他听命于司马颙,才胆敢下废后令?” “也有可能。”孙皓深以为然地点头,“无论如何,我会藏好宣平公主,只要我们手中有小公主,碧涵就不敢乱来。容儿,何乔废你为庶人,让你搬去金墉城,你有何打算?” “我打算会会何乔。” “为什么?” 我望着殿外的鹅毛大雪,缓缓笑起来。 我倒要看看,他如何令我移驾。 次日午时,何乔果然带着兵马来到昭阳殿,那阵仗,仿佛他是手握强兵的大将军。 我站在殿阶上,他在众下属的簇拥下迈步而来,威风凛凛。他站定在我面前,腰背挺得直直的,“本官也想给皇后下礼,不过本官昨夜接到从长安快马送来的密诏。陛下命本官来昭阳殿宣旨废后,请羊庶人迁出昭阳殿,暂住金墉城。” 孙皓冷沉道:“还请何大人出示密诏。” 何乔笑道:“难道杨将军不信?” “废后非同小可,陛下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废后。何大人若无废后诏书便是矫诏,皇后完全可以治你死罪,满门抄斩。”孙皓寸步不让。 “既然杨将军执意本官出示密诏,本官就让你死心。”何乔奸诈地笑。 他从部属手中接过一卷黄绫,展开来,孙皓凑上去看,面色大变。 我早已猜到,何乔必定会做足功夫,否则他如何令我去金墉城? 这卷密诏,可能是司马颙下的,也可能是何乔伪造的。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只能暂时认命。 何乔阴沉道:“羊庶人还是尽早去金墉城,对了,据闻宣平公主失踪多日,羊庶人是否知道小公主的下落?” “小公主失踪一事,我也听闻了,我深居昭阳殿,怎么会知道小公主的下落?劳烦大人为陛下寻回小公主罢。”我微扯唇角。 “本官听闻,前贵人与你有点过节,小公主失踪,似乎与你有关。还请庶人交出小公主,否则,如果小公主有何不测,庶人难辞其咎。”何乔道。 “何大人,小公主失踪怎么会和她有关?”孙皓怒道,“何大人这么说,是否有真凭实据?” “虽无真凭实据,但心知肚明,假如羊庶人决意不交出小公主,别怪本官不留情面。”何乔道。 “你想怎么样?”孙皓眉宇沉肃,杀气迫出,“虽然皇后被废,但也不是你想杀就杀。只有陛下才能治罪,难道何大人想越俎代庖?” “本官并无此意。”何乔阴险一笑,“请羊庶人速速前往金墉城。” 我冷眼看他,“何大人,今日你所做的一切,我铭记在心,你最好寻求多方庇佑,否则,有朝一日,我复为皇后,你有何下场,无须我言明吧。” 何乔深深地笑,“好气魄,那就要看羊庶人能否等到复立皇后的诏书。” 我笑,“拭目以待。” …… 此次被废,果然与碧涵有关。 然而,她没有追来金墉城逼我交出宣平公主,也许是她想找到女儿后再找我算账。再者,她也知道孙皓会尽全力保护我,就算她想下杀手也讨不到多少便宜。 我叮嘱表哥,一定不能让碧涵找到司马翾。 很快,我就知道,她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为她知道,有人不会放过我。 表哥说,河间王司马颙担心我再次被奸人利用,更担心我被东海王司马越操控,对他不利,就决定赐死我,以绝后患。 司马颙连续下了几道诏书到留台,污蔑我与乱臣贼子谋逆,命留守洛阳的官员杀我。几位官员就是不奉命行事,还冒死上奏为我求情,赦免我。 “容儿,河间王不会放过你,还是尽快离开洛阳吧。”孙皓忧心忡忡道。 “河间王矫诏杀我,有你在我身边,我不怕。再者,不是有几个官员为我求情吗?” 我不想离开洛阳,我要等司马颖重握权势、东山再起,回来找我。 司马颙派来赐死我的尚书叫做田淑,他手持毒药,几个官员百般阻止,也阻止不了他来金墉城的步伐。田淑直闯我的寝殿,盛气凌人,不可一世地俯视众人。 他喝道:“羊庶人下跪接旨。” 我不得不屈身,却没有下跪,我知道这不是司马衷的诏令,是司马颙矫诏。 尚书田淑老调重弹,污蔑我谋逆,多次被奸人利用等等,赐我一死,以谢天下。 “废后是陛下的妻子,陛下怎么会赐死废后?这诏书是假的,不是陛下的谕旨。”孙皓愤愤道。 “本官从长安来,这诏书自然是陛下所下,千真万确。”田淑道,“本官要执行陛下旨意,所有闲杂人等退开!” 司隶校尉刘暾不卑不亢地喝道:“田大人,为虎作伥,必遭天谴。” 孙皓怒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等绝不会让你枉杀无辜!” 田淑气得发抖,怒指着我们,“你们……你们都反了……来人,来人……” 孙皓横刀在前,杀气凛凛,“河间王矫诏,陛下不知情,我等誓死保护废后!田大人若要毒杀废后,就先问问我这把宝刀!” 银光寒芒映上田淑的眉睫,他眉心一跳,吓得面色惨白,“你们……好,好,本官一定会参你们一本。” “田大人,还不回去复命?”刘暾讥讽道。 “还不滚?”宝刀刺出,刀锋凛冽,孙皓怒指田淑。 田淑一惊,吓得连连后退,跌在地上,尔后赶紧爬起来,跌跌撞撞地逃了。 我冷冷一笑,权当看一场无稽的戏。 …… 此后,河间王司马颙再也没有下诏、派人来杀我。 找遍了金墉城,还是没有青衣的踪迹,我禁不住想,他真的死了? 整个十一月,没有战事。 表哥安排在金墉城保护我的守卫,阻止不了刘曜,他总有法子闯入金墉城。 十二月初,我在花廊赏雪,纷纷扬扬的白雪飞落天庭,以绝美的舞姿、洁白的身躯飘落人间,为这个脏污的世间妆点,掩盖那触目的肮脏与丑陋。 碧浅回去取伞还没回来,忽然,我感觉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猛地转身—— 我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就在这个瞬间,他的狠击让我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看见一堆哔啵燃烧的篝火,篝火上烧着一口小锅,锅中的水噗噗地冒着热气。 这是一间简陋的农屋,我坐在一张毛茸茸的虎皮上,外面风雪簌簌,呜咽之声不绝如缕。 有人推门进来,我抬头看去,艳红的火光照亮了他黝黑的脸膛与轻微的微笑。 刘曜。 第76章 随我走,好不好? 他掸去鹤氅上的雪花,手上拎着一只白嫩的鸡。他端下那口小锅,将嫩鸡架在火上烤,接着连我和虎皮抱起,移到篝火边,“靠近一点就不冷了。” 我默然不语,他也不说话,坐在我身旁,翻烤着鸡。 忽然想起,那年,刘聪与我在竹屋烤鸡翅膀,而今日,刘曜与我在这风雪漫天的日子烤鸡。 刘聪应该已经知道我回到了洛阳,他没有来,我松了一口气,想着他应该是被政务缠住了。 刘聪,刘曜,一个是汉王刘渊第四子,一个是汉国将军,这两人必定相识。 他们交情如何?在离石的那夜,找刘聪去面见汉王的男子,是刘曜吗? 应该问问吗? 我不敢问,也不想问,因为,就算我知道他们交情非浅,那又如何?我能改变什么? 只是,他不是忙于为汉国开疆拓土、为自己建功立业吗?怎么突然来洛阳了? “容儿,为什么囚禁陈永?”刘曜语声平静,没有火气。 “我不喜欢被人监视,就让表哥把陈永关起来,还让表哥模仿陈永的笔迹飞鸽传书给你。”我早就猜到,陈永一定会把我囚禁他这件事告诉刘曜。 “陈永说,你被人劫走,直到九月才回金墉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谁劫了你?”他转过脸看我,眼眸深邃如渊。 “是我一个故交,他把我劫到长安。”我装作无辜地看他,“不要再提那件事了,好不好?” “你没事就好。”刘曜翻了一下烤鸡,“陈永仍然会在洛阳暗中保护你。” “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我不想被人监视。”我坚持道,倔强地看他。 他剑眉微挑,“那你想怎样?” 我道:“不如这样吧,陈永可以留在洛阳,但不能监视我。假如我有危险,我会派人通知他,他可以立即来救我。” 刘曜不赞同,“你身陷险境,远水救不了近火,如果陈永来不及救你呢?” 我别开脸,不乐意道:“我表哥会保护我呀,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把陈永召回去。” 他没有搭腔,屋中只有柴火的哔啵声。他专注地翻烤嫩鸡,焦香味扑鼻而来,惹得我食指大动。鸡烤熟了,他撕了鸡腿递给我,“尝尝,小心烫着。” 我闻了闻焦香味,轻轻地咬了一口,齿颊留香,真好吃。 他默默地吃,我也不出声,就这么安静地吃完整只烤鸡。 我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擦嘴,然后递给他,他擦了嘴之后就把锦帕收在怀里,我愕然道:“还给我。” “你送给我的,我当然收着了。”刘曜无赖道。 “我什么时候送给你了?我只是给你擦嘴。” “我不管,是你递给我的,我就当你送给我了。” 我斜睨他一眼,他坐过来,从身后搂着我,“我让陈永找个地方落脚,远远地保护你,你有危险就立即派人找他,如果有事就吩咐他去办。” 我点头,想挣开,却又担心激怒他,就在这样的温存时刻,心中惴惴。 他又道:“你有个侍女,叫做碧浅吧。”见我点头,他笑起来,“陈永是个硬汉子,骁勇善战,从来不为任何女子动心,他竟然喜欢碧浅。” “他喜欢碧浅?”我太惊讶了。 “是啊,上次我们在一起,他们二人在一起,孤男寡女,就对上眼了。”刘曜愉悦地笑,“后来陈永被你囚在金墉城,碧浅送膳食给他,他们时常见面,陈永就沉醉在温柔乡了。” “是陈永告诉你的?” “嗯,起初碧浅很怕陈永,陈永一靠近她,她就尖叫,很抗拒,后来就慢慢好了。” 我明白,陈永的靠近,让碧浅想起了那痛楚的回忆……可是,我记得碧浅无意间说过,她已经有意中人了,而且很明确地说,意中人不是陈永。这是怎么回事? 我问:“碧浅没有告诉我这件事,陈永亲口对你说,碧浅喜欢他?” 他郑重地点头,“你反对他们在一起?” 我解释道:“不是,我只是……没想到,对了,你不是为汉国征战吗?怎么有空来洛阳?” 刘曜的眸色渐渐暗沉,眸光低垂,“我想你。” 他抬起我的脸,凉凉的唇落在我的眉心,轻轻地吻。 “随我走,好不好?”刘曜的左掌捧着我的脸,动情道,“分别数月,有如数年,这相思之苦,你知道多熬人吗?” “我明白,可是我不想改变初衷。”我抚触他那飞拔入云的白眉,戏言道,“三年之期是我提出的,我会守诺。我嫁给你的那日,你不能太窝囊,不然我不要你。” “那我就竭尽毕生之力,不辜负你的期望。”他深感疑惑,“现在你是被废的庶人,大可不必留在洛阳受人欺负,你为什么非要留在洛阳不走?” “人在世间,身不由己,刘曜,相信你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我淡淡道,立即岔开话题,“晋廷内乱征伐多年,兵连祸结,生灵涂炭,依你之见,河间王司马颙和东海王司马越这一战,谁能赢,谁能大权在握?” 刘曜有些错愕,应该是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成都王的兵马和权势大不如前,眼下是河间王和东海王短兵相接的大战时刻,照我看来,这二王势均力敌,谁胜谁负,还很难说。” 我笑睨着他,略有嘲讽,“你堂堂汉国大将军,竟然瞧不出这局势会如何发展?” 他一笑,摸摸我的头,“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怎能预测未来?河间王和东海王兵马相当,不过照我看来,河间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大失人心,有点手忙脚乱,虽然东海王也不见得多么忠君爱国,但响应他的各州都督不少,尤其是王浚引入鲜卑、乌桓骑兵,这些异族骑兵骁勇善战,犹如草原上的一阵旋风,来无影去无踪,无人能敌,杀人不眨眼,令人闻风丧胆。这批异族骑兵将会发挥很大的效用,司马颙大军很难抵挡得住。” 我讶然,“你意思是,因为这些异族骑兵,司马越会取胜?” 他摇头,“目前还不能下论断,只能说,东海王的声势比较大,迎帝还都的口号颇得人心,胜算比较大。” 我想了想,他分析得颇有道理,现在的确还不能妄下定论。 “成都王,你觉得此人如何?会不会东山再起?”我犹豫了片刻才问出口。 “成都王曾经被册立为皇太弟,颇有才干,手握雄兵,可惜功亏一篑。”刘曜侃侃而谈,“此人兵败后犹如丧家之犬,假若没有忠心耿耿的旧部跟随、河间王重新起用,他早已退出司马氏诸王争霸。” 我骇然,他竟然这么评介司马颖! 司马颖真的穷途末路了吗?真的回不去了吗? 我看着刘曜,他也看着我,眸光深睿,仿佛望进我的眼底,将我看个透彻。我立即垂眸,他拥紧我,享受这宁静相拥的时刻。 刘曜与刘聪,虽然体格容貌有相似之处,行事作风都雷厉风行、霸道不羁,但刘曜比较温和,不会残暴地强迫、伤害我,我对他也不是那么抗拒。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 这夜,风雪侵袭,天寒地冻,寒气逼人,整个农屋冷如雪原。 我睡在虎皮上,盖着鹤氅,瑟瑟发抖,因为太冷了,怎么也睡不着。 刘曜靠着墙,闭着眼,好像睡着了。我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八年,他的容貌没什么变化,只是成熟了,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一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他统帅汉国大军南征北战,很有可能在这群雄并起的乱世干出一番大业。 我挪到篝火旁,想暖暖身子,刚蹲下来,整个身子就被人抱起——他抱着我挤在一张虎皮上,将我圈在怀中,以温热的胸膛暖着我。 “还冷吗?”他的嗓音暗哑得厉害。 “不太冷了。”慢慢的,我不抖了。 他就轻吻我的耳垂。热气弥漫开来,我感觉到他的舌尖舔着我,往下滑,湿热的唇舌慢慢用力,吮吸着我的颈项……唇齿相触,只是一瞬间,他就吞卷了我,不给我闪躲的机会,彻底地吞噬了我。 快,狠,准,和刘聪一样霸道,不容抗拒。 我气喘吁吁,微微挣扎,“不要这样……你我有约……三年为期……” 刘曜不管我说什么,不管我如何抗拒,制住我的手,狂热地吻我。 火光映红了他的脸膛,他的眼眸也变得赤红,沉醉于迷人心智的欢爱中。虽然他不像刘聪那么粗暴,但是我的反抗无济于事。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不!不能! “刘曜,我最厌恶被人强迫,如果你再次用强,三年之期就此不作数!”我冰寒道。 刘曜缓缓抬头,皱眉看我,脸上那种迷乱的神色慢慢消失,眼中的欲色也渐渐消散。 我发狠道:“我说到做到!” 他躺下来搂着我,自嘲地笑,“三年为期,届时我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没有回答,闭着眼,冷着脸。 这一夜,终究平安地度过。在他温暖的怀中,我睡得很沉。 第77章 一个都不能放过 天亮以后,居然放晴了,冰凉的日光从天上洒照下来,将这个冰雪的天地照得如同琉璃,金光与雪光交织在一起,看似缱绻。 刘曜带我出去逛雪景,策马慢行,凛冽的寒风钻入鼻子,直抵心间,分外冰寒。 到处都是皑皑的白雪,雪烟蔼蔼,这个洁白无垢的天地,一尘不染,令人羡慕。 偶尔有一两只飞禽走兽出没,他弯弓搭箭,立即射杀,当做今日的膳食。 他的射术,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精湛高妙。一棵高大粗壮的古木,冷箭没入一半。 我在想,他和刘聪相比,不知道谁的射术更厉害?谁的武艺更高强? 这个无稽的问题,真够无聊,我自嘲地撇嘴。 这夜,刘曜道:“明日午时送你回金墉城,之后我就离开洛阳。” 心中大喜,我面色如常地问:“你去哪里?汉军驻营?” “嗯。”他好像不愿提起太多汉军之事,“我担心你在洛阳有性命之危。” “这些年,我废立数次,不都是安然无恙?” “假若有个万一呢?” “没事的,有表哥和陈永在,你不必担心。”我娇嗔地笑,“倒是你,如果你没有干出一番大业,我可不嫁给你。” “那我就绑了你,你想逃也逃不掉。”刘曜抱着我,吻下来。 他没有强迫我,送我回金墉城,与我话别。 当他策马绝尘而去,我大大松了一口气。 回到寝殿,碧浅迎上来,担忧地打量我,“皇后,没发生什么事吧。” 我摇摇头,那日她取伞回到花廊,找不到我,陈永现身,对她说我的去向,她才放心。 我想起陈永,拉她坐下来,凝重地问道:“你可知道,陈永喜欢你?” 她愕然地呆了呆,羞窘地垂眸。 我又问:“你喜欢他吗?” 她看我片刻,摇摇头,我追问:“真的不喜欢他?” “怎么了?”碧浅感觉到事情的严重。 “陈永以为你喜欢他。” “啊?”她错愕不已,“他怎么会觉得奴婢喜欢他?皇后,怎么办?” 我想了想,“你找个机会对他说清楚罢。” 碧浅眉心微蹙,一张俏脸涨得红红的,“奴婢知道了,奴婢会对他说清楚的。” …… 回金墉城第二日,天晴。 碧涵终于来了,带着大批士兵,耀武扬威。 我知道,她找不到女儿,再也忍不住了,这才兴师动众地来要人。 表哥正巧来看我,立刻召集部属与她带来的士兵对阵,可是,我们的部属与碧涵带来的士兵悬殊太大,没有胜算。 她走过来,俨然是一个领兵作战的女将军,这里就是她的战场,只要她一声令下,我们所有人就会身首异处似的。她浓妆艳抹,双唇殷红,黛眉高高挑起,满目厉色,“贱人,你最好把宣平公主交出来,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宣平公主一事,与她无关。”孙皓横在我面前,护着我。 “滚开!”碧涵推他一把,没能推动他,恼羞成怒,“你插什么嘴!” “你想怎么样?”我决定以静制动。 “只要你把翾儿还给我,我就放你一马。”她被激怒了,面容扭曲,充满了戾气,“否则,你在乎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她的目光扫向孙皓、碧浅,阴沉骇人,仿佛一条吐着蛇信子的毒蛇,咬一口就令人毙命。 我不怕她的威胁,冷笑道:“我是废后,你也是被废的贵人,且不说我不知道宣平公主的下落,就算我知道,翾儿也由我教养,不是你。你不要忘记,翾儿是我和陛下所生的公主,不是你。” 碧涵细眉绞拧,美眸中的怒火几乎喷出来,烧了我的眉眼,“好,既然你不交出翾儿,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话毕,她利落地挥臂,鹤氅掀起,“抬上来。” 后面两个内侍抬着一个圆木桶过来,搁在地上。 有人惊骇地呼叫,碧浅一震,惧怕地哆嗦着,孙皓也面露不忍,眉宇紧蹙。 那圆木桶不高不大,若要装下整个人,怕是不可能,可是,那桶中的确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人头露在桶上面,面色苍白无血,嘴巴、脖子的血迹已干,触目惊心。 这年轻的姑娘是昭阳殿的宫娥,机灵懂事,没想到变成这样。 她看见我,眯着的眼睛顿时清亮,咿呀地叫着,剧烈地挣扎,木桶抖动着。 也许,她想求我救她一命。 “这就是吕后惩治戚夫人的手段,人龇。”碧涵得意地笑,那微笑像足了嗜血的母兽,“我让人割掉了她的舌头,砍断她的双臂、双腿,然后把她塞进木桶。” “你怎么能滥杀无辜?”孙皓怒叱。 “我滥杀无辜?”碧涵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咯咯地笑,“那我的翾儿就不无辜吗?” “假若小公主有你这样的亲娘,是她的耻辱与不幸。”碧浅气愤道。 碧涵微微抬手,冷酷道:“碧浅,有朝一日,我也让你尝尝人龇的滋味。” 那两个内侍得令,抓住那宫娥的头发,猛地提上来——这具身躯无手无脚,贴身衣物黏在身上,血肉模糊,令人作呕。 很多人别过脸,不敢看这骇人的一幕。 碧涵纵声狂笑,笑声猖狂,唯我独尊。 笑毕,她阴狠地瞪我,“再不交出翾儿,她的下场,就是你们三人的下场。” 碧浅骇然道:“你丧心病狂!” “是!我丧心病狂!我疯了!”碧涵怒指我们,杀气腾腾,“找不到翾儿,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奸yin掳掠,杀人放火,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你坏事做尽,一定会遭天谴!”孙皓靠近我,低声道,“容儿,我掩护你走。” “遭天谴的不是我,是你,贱人!”碧涵狂怒地下令,“抓住他们,一个都不能放过!” 顷刻间,对阵的两方打起来,短兵相接,枪戟森森,金戈铮铮。 碧涵的士兵迅速地包围了我们,孙皓带着我和碧浅冲出重围,奋勇杀敌。 我看见,碧涵站在不远处,隔岸观火,阴冷地笑。 枪戟丛中,险象环生,我和碧浅互相扶持,在混战中左奔右冲,怎么也冲不出去。若非表哥拼死保护,只怕我们早已丧命在此。 这危急的时刻,容不得我分心,我无暇想个妙法躲过这场劫难,只能在凶险万分的混乱中寻求生机。忽然,我听见碧浅的尖叫声:“小心!” 我震骇地转身,看见左侧有一支长戟刺过来,吓得魂飞魄散,立即闪避。适时,孙皓持刀杀过来,杀退敌人。紧接着,碧浅突然扑到我身上,利刃刺入血肉之躯的声音那么清晰,令人崩溃。 碧浅身躯僵直,目光微颤,我连忙扶着她,震惊道:“碧浅,你怎么了?” “碧浅左肩受伤了。”孙皓一边杀敌一边道。 “皇后,快走……”碧浅推着我,嘶哑道,“不要管奴婢……” 一支长枪刺过来,迫得我松开碧浅,她软倒在地,很快就被敌人抓住。 孙皓硬拽着我,“先走为妙,我会设法救碧浅。” 我害怕看见碧浅被碧涵折磨成人龇的模样,我不能让碧浅遭受这样的罪,我推开他,高声制止这场激斗。所有人渐渐住手,碧涵拍拍碧浅的脸颊,阴寒道:“贱人,再不交人,碧浅很快就会变成人龇。” 我道:“要我交人,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如何保证,在我交人后,你会放过我们?” 碧涵道:“我以翾儿的性命保证,只要翾儿回到我身边,我会饶你们一命。” “不如这样,我们离开洛阳,你不许追来,半个时辰后,自会有人把小公主送到你面前。” “我如何相信你?万一你没有把翾儿还给我呢?” “我都离开了洛阳,还扣着小公主做什么?自然是把她还给你了。” “你——”碧涵气得咬牙,“这么说,你还是不交出翾儿?” “是你不相信我罢了。”她已经疯了,我不能相信一个疯子做出的承诺。 “好!你不交人,我就让你欣赏、欣赏碧浅变成人龇的模样!”她的眼中布满了戾气,誓不罢休的模样骇人得紧。 “容儿,怎么办?看来她不会放过碧浅。”孙皓担忧道。 当即,两个士兵走上前,扬刀就要砍下碧浅的手臂。 我立即道:“且慢!” 碧涵怒火中烧地吼道:“立即交出翾儿,否则,我先砍下碧浅的手臂!”[首发 怎么办?不如交出司马翾吧,可是,一旦交出司马翾,恨我入骨的碧涵就会置我们三人于死地,绝不会饶过我们。 我犹豫着,碧浅悲声道:“皇后,不要管奴婢……奴婢先行一步……” 碧涵再下命令,士兵再次举刀,刀刃的银光与凉薄的日光遥遥相映,散发出刺人的芒色。 “且慢!” 我正要阻止,却听到一道高扬的喝声,有一种久违的熟悉。 众人纷纷转头,我望过去,一个身穿甲胄的男子从士兵中走来,匆忙的步履沉稳从容,那张映着风霜雪色的脸庞俊美如昔,风采依旧,倾倒众生。 心怦怦地跳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我望着他,移不开目光,眉骨酸涩。 第78章 相见欢 是他!是司马颖!是我心心念念的男子! 我笑了,他终于来了,终于来看我了…… 司马颖在我前面不远处站定,冷淡的目光移过来,并不见礼,“皇嫂。” 我痴迷地看他,说不出话,双眸湿润。 “王爷,废后是庶人,不再是王爷的皇嫂了。”对于他的突然到来,碧涵有些错愕,但很快就冷静下来。 “贵人也被废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将士听命于你?”他徐徐地问,好像在问她,又好像在问那些士兵的头领。 “王爷,这些士兵是洛阳令何大人的部属。”孙皓答道。 司马颖夸张地恍然大悟,“废贵人真有本事,就连洛阳令何大人也听命于你。” 碧涵好整以暇地问:“王爷怎么突然驾临洛阳?陛下呢?” 他淡淡一笑,“陛下在长安,废贵人不必担心。本王进据洛阳,兵马在洛阳休整。废贵人的所作所为,本王有所耳闻,待本王面见陛下,会向陛下详细禀报。” 碧涵知道,司马颖的突然到来,破坏了她谋划好的一切。他进据洛阳,兵马比洛阳令何乔的部属多得多,今日她想夺回女儿,已经不可能。因此,她没有多费唇舌,愤然离去。 厮杀、血腥的一战落下帷幕,众人散去,孙皓扶着碧浅去包扎,我让她好好歇着,对她说晚点再来看她。之后,司马颖随我回寝殿。 我脉脉地望他,他站在一拢天光下,俊脸上明暗交织,眸光深沉。 再也克制不住心中泛滥的思念,我奔过去,紧紧抱着他,泪水滑落。 片刻后,他伸臂搂着我,与我深情相拥。 我就知道,他的绝情绝义不是真的,是故意把我气走,他从来没有忘记我,他对我的情从来不是假的,是我自己太傻、太笨…… “王爷……”我止不住泪水,双眸模糊。 “容儿,你还好吗?”司马颖嗓音微颤,压抑着经年的想念与牵挂。 “我很好。”我抚触着他的额头、英眉、鼻子和脸颊,心中溢满了柔情。 他拭去我脸上的泪水,牵着我来到床榻前,坐下来,揽着我。 就这样静静地依偎着,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也幸福得想哭。 偷偷觑一眼,他闭着眼,脸庞沉静,享受着这难得的相拥时刻。我心中惴惴,好像这幸福来得太容易、太突然,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证明拥有了彼此。 “怎么了?”司马颖睁开眼,舒眉一笑,“为什么这么看我?” “我想……好好看看你,把你的音容笑貌记在心中。” “原来这么多年了,有人还记不住我的音容笑貌。” “不是,我想重新记一次。”我搂着他的脖颈,看着他诱人的唇。 他的眼眸立即沉下来,俯唇吻我,唇齿慢慢滚烫起来。 倾情一时,情深一刻,我闭上眼,沉醉在他的柔情里,缠绵不休。 那些不堪,那些刻意丢弃在回忆中的一幕幕,突兀地闪现,缠着我,拽着我,不让我走,不让我和心爱的男子双宿双栖……就算我离开了,刘聪也不放过我……卑鄙…… 心中百般纠结,惧意流窜在周身,我很想与心爱的男子成为真正的夫妻,这是我多年的期盼,可是,一到这节骨眼上,我就害怕,就忸怩起来。 司马颖松开我,眸光闪烁不定,“容儿,我……” 我知道,他想解释一年前的事,“我知道,一年前你那么待我,是故意那么做的,我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了?”他错愕道。 “你不让我跟着你吃苦,是不是?” “嗯。”他的脸上满是歉意,“是我不好,那时风雪漫天,我把你丢在那里,你不怨恨我吗?” “如果你不这么狠心绝情,我就不会回洛阳,还是会跟着你。” “因此,我只能狠心。孙瑜说你置她于死地,我知道那是她的苦肉计,可我不愿你跟着我吃苦受冻,就将计就计……” “其实,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就算吃苦受冻也是幸福,我不怕。”我要让他明白,只要和他在一起,牺牲什么,吃多少苦,我都愿意。 司马颖轻轻一笑,“可是,看着你吃苦,我很难受。” 我靠在他的肩窝,“我明白。” 此时此刻,情浓似血,以前的不快统统消失,所有的芥蒂也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两颗心紧紧相依,我在他的怀中,他抱着我,两情缱绻,这些年的煎熬、忍耐都值得了。 这次,他进据洛阳,孙瑜没有随军跟着他,而是和他的母亲、妻小在一起。早在年初,他就以女眷不宜随军为借口,让她和程太妃汇合。 我放心了,孙瑜不在,没有人妨碍我们。 …… 这夜,司马颖留在金墉城,与我共进晚膳,留宿在此。 寝殿留着一支灯盏,他脱了衣袍上榻,搂着我,“容儿,我想过了,等战事稍缓,我就娶你,好不好?” 我欣喜地颔首,忽然又怅惘起来,“这场仗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 他道:“明年应该就能结束。” 我问:“王爷觉得,河间王胜,还是东海王胜?” 司马颖凝眸一笑,“无论谁胜谁负,都无关紧要。这些年谋算太多,算计这,算计那,整日想着如何赢得民心、谋夺帝位,没有好好为你设想过。这场内乱乱了这么多年,死了太多人,司马家子孙大多横死,所剩无几,百姓处于水深火热当中,生灵涂炭,是时候结束了。我想通了,就算得到帝位、当了皇帝又能怎么样?大晋已经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群雄并起,外族虎视眈眈,就算我有通天之能,这大晋江山也无法扭转乾坤。我只求隐退避世,和所爱的人在一起,过着宁静、开心的日子。” “王爷真的这么想吗?”我欣喜地问。 “真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这一日。” “快了,等河间王和东海王决出胜负,我就会请辞。” 这个时候,我沉浸在中相逢的喜悦、两情的缠绵中,没有发觉他言辞中的不妥,脑中展现出一幅温馨和谐的田园之乐。 如果真想避世,为什么现在不可以? 我痴痴地看着他,守望多年,煎熬数载,终于苦尽甘来,幸福唾手可得,再过不久,我就能和他双宿双栖、隐居避世。 他也看着我,深沉的眼眸缠着层层叠叠的情丝,绕着我,我情不自禁地吻他,轻触他的耳垂、脸颊、唇瓣,他陡然咬住我的唇,肆意地吮吸。 气喘加剧,炙热的鼻息洒开来,他狂热地吻我,下颌,裸肩,锁骨…… 宫灯暗迷,帷幔轻晃。 “我许诺过你,待成亲那日,再与你洞房花烛。”司马颖温雅地笑。 我愣愣地看他,他瞧出我心神不宁、以为我不愿意吗?还是体贴我才没有强迫我? 不知道……心中乱糟糟的,有如飞雪漫天…… 他扶我躺下来,掖好棉被,“睡吧,我陪着你。” 我担心他另有所想,惴惴道:“王爷……” 他轻拍我的脸颊,“容儿乖,今日你也累了,早些睡吧。” 我缓缓闭眼,这夜,他睡在我身旁,谨守礼数,一夜到天亮,而我睡得很沉、很安心。 …… 碧涵再也没有来金墉城向我要人,也许她知道,只要司马颖在洛阳,她就无法动我分毫,也无法要回女儿,只能按兵不动、伺机而起。 司马颖忙于军务,但隔三差五地来金墉城看我,偶尔会在此留宿。 有时,我们相拥而坐,任时光流逝,感受彼此的心跳;有时,我们谈论河间王、东海王交战的情况;有时,我们谈起将来隐居避世的日子,幻想那温馨、快乐的一幕……他陪我的时间很少,因为他必须坐镇洛阳,有太多的军务等着他处理。 永兴二年的最后一日,他答应我,来金墉城陪我用膳,与我一起度过这年的最后一夜、迎接新年的第一天。我打算弄一些丰盛的膳食,请表哥、碧浅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一起过年,到时候一定会很热闹。 碧浅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吩咐宫人准备膳食。 天色暗了,司马颖还没来,我坐立难安,想着他是不是出事了,或者他是不是被留在洛阳的官员拉住了,来不了。 “皇后放心吧,王爷一定会来的。”碧浅宽慰道。 “容儿,既然王爷答应你,就一定会赶来,可能是军务太忙了。”孙皓笑着劝道。[^*] “会不会他在途中遭遇伏击?”我猜道,心中更乱了。 “王爷的兵马在洛阳,谁敢伏击他?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他好笑地瞪我。 这时,我听到殿外有脚步声,立即奔出去,望见司马颖匆匆而来,忍不住朝他奔去。 他扶着我,歉意道:“军务繁杂,我来晚了。” 我的心安定下来,“没什么事吧。” 他让我别担心,拉着我进殿,说了两句客套话,接着为自己来迟自罚三杯。 这年的最后一顿晚膳,我们很开心,一边吃喝一边谈笑,无拘无束,纵情恣意。 第79章 执念太重 我知道,表哥的心里不会好受的吧,因为我眼中只有司马颖一人。 散了之后,碧浅回房歇着,孙皓也在这里留宿一晚,我和司马颖回寝殿。 他的部属送来秦琵琶,我讶异地问:“王爷想……” “好久不奏曲子了,今夜我就为你奏一曲《越人歌》。”他浅笑如风。 “那就劳烦王爷了。” 他坐在床沿,我也坐在床沿,他修长的手指扣弦,音律从指尖流泻而出…… 这曲子虽然悲怆哀痛,但我们现在很开心,因此今夜的《越人歌》不再苍凉,倒显得有几分欢快的韵味了。 一曲奏毕,司马颖搁下秦琵琶,“如何?” 我故意调侃道:“王爷弹奏秦琵琶的技艺有些生疏了,这苍凉的曲子变成了欢乐之音。” 他揽我入怀,“因为,今夜我们只有欢乐,没有悲伤。” 我靠在他胸前,想着假如这样的时刻永远不消逝、他永远像这样陪着我,那该多好。可惜,山河动荡,世事难料,谁又能预知明日一早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容儿,待我请辞后,我会遣散所有侍妾,和你厮守终生。”司马颖的掌心轻抚我的腮,“我们找一处世外清静之地,谁也找不到我们。我想好了,屋前种几株桃树、杏树,屋后开垦几亩良田,你再为我生几个孩子,好不好?” “好。”我如饮蜜水,甜丝丝的。 我向天祈求,刘聪千万不要来找我,刘曜也不要来骚扰我,明年我一定设法离开洛阳,谁也找不到我,让我无声无息地离去。 过了一会儿,他提起河间王和东海王的战事,还说起刘渊所创建的匈奴汉国。他说,当年真不该纵虎归山,让刘渊那老匹夫回左国城搬援兵,如今匈奴汉国虽然还不成气候,但是不容小觑。匈奴人被世仇汉廷打压得四分五裂,但匈奴人一向骁勇,现在汉国数万雄兵锐不可当,刘渊麾下还有几员大将,都是能人之辈,如刘聪、刘曜。 我震骇,刘曜? “以前我听表哥提起过刘曜,这个人有本事吗?与刘聪相比,孰优孰劣?”我问。 “刘曜才智、胆色皆佳,雄武过人,射技尤佳,有‘神射’之美誉。他和刘聪一样,博览群书,文采风流,草隶皆工,喜好兵书,可谓文武双全。刘曜和刘聪是同族兄弟,文武之功难分伯仲,都是大将之才。”司马颖的言谈之中,颇有赞赏之意。 “汉国有这两人统帅兵马,那对我们岂不是很不利?”我早就知道,刘曜非池中之物,想不到他和刘聪一样文武双全;我也早就猜到刘曜和刘聪的关系非同一般,却还是没想到他们是同族兄弟。 “两军对阵,统帅者的才能固然重要,但是,是否兵强马壮、是否士气如虹、粮草是否充足等等,也很重要。” “也是。” 司马颖笑道:“好了,不说他们了,早点睡吧。” 我躺下来,心中无法平静。 他很快就沉入梦乡,也许是连日军务繁重,累着了,我怎么也睡不着,刘曜和刘聪的音容笑貌总是浮现在眼前,他们所说的话总是回荡在耳边,挥之不去。 假若他们知道了他们喜欢的女子是同一个人,不知道会怎么样? 不敢想象。 …… 永兴三年元月元日,日头被蚀,天地俱暗。 不知道上苍是不是惩罚人间这场由世人引起的兵祸,以天昏地暗警戒这些权欲熏心、争锋夺利的世人。 表哥说,眼下的形势对河间王司马颙非常不利。 去年十二月,司马颙的布防被突破、几路大军被攻破,东海王司马越再次率兵出征,高歌猛进,畅通无阻,抵达战略要地荥阳,屯兵在阳武。再者,更多鲜卑、乌桓骑兵前来支援。反观司马颙,几路大军已破,只剩下成都王司马颖据守洛阳、河桥等地。 表哥说,司马颙大势已去,这场二王的决战胜负已分,大局已定。 我很担心,如果司马颙真的输了,那意味着司马颖也会落得个兵败逃亡的下场,东山再起绝无可能。那么,我应该怎么办? 不知道司马颖什么时候离开洛阳,我也不敢去想,只希望相守的日子可以久一点,再久一点。 我想告诉他,早在十六岁那年我就失去了清白之身,这些年又被刘聪强迫,几个月前甚至怀过他的孩子……可是,我又不敢说,担心他知道这些事之后会嫌弃我,就算他不嫌弃我,心中也会存有芥蒂,如鲠在喉,甚至一辈子都会难受。 左思右想,我无法下定决心,到底要不要告诉他。 碧浅瞧出我有心事,问我在想什么,我说出原委,她犹豫再犹豫,似乎鼓起了勇气道:“前些日子,陈永来找过奴婢,奴婢对他说清楚了。” “哦?你怎么说的?” “奴婢说,奴婢是不洁之身,这一生只愿服侍皇后,不会嫁人。陈永追问是怎么回事,奴婢简略地说了……那件事,他听完后很生气,气得用拳头捶壁。奴婢说心如止水,不会与任何男子有男女之情。”碧浅缓缓道,“接着,他说他不介意奴婢不是清白之身,不介意那件事,因为他喜欢奴婢,认定奴婢是他这一生想呵护、珍惜的女子。他还要奴婢忘记那件痛楚的事,试着接受他。” “陈永倒是一个硬汉子。”我颔首一笑,“假若你愿意嫁给他,我会为你准备一份嫁妆。” “奴婢……不想嫁人。”她垂下螓首,面色静淡。 “碧浅,你是否因为心有所属才不接受陈永?” 碧浅惊诧地抬眸看我,“皇后见笑了。” 我猜道:“你的意中人,我也认识,是吧。” 她更惊讶了,窘迫,尴尬,脸颊映染了火光似的,红红的。 我猜对了,她的意中人是表哥,孙皓。他一有危险,或是受伤,她就很担忧,失去了平时的冷静与自持。一次是巧合,两次是交情,多次就有问题了。 碧浅绞着袖口,低垂着眸光,“奴婢没有非份之想,奴婢只是……情不自禁,奴婢知道表少爷的心中只有皇后一人,奴婢只希望终生服侍皇后……” 我抓住她的手,“你也看见了,我心中只有司马颖,表哥对我……而你喜欢表哥,你也尝到了这当中的苦。碧浅,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执念太重。” “其实,奴婢也想过不要这么执著,可是,奴婢做不到。” “是啊,执念,执念,既然是执著于一念,又怎会轻易地放开?” 我对司马颖的执念,造成了与刘聪、刘曜的纠缠;假若我想开一些,不那么执著,也许我和刘聪会有另一种人生、另一种幸福。可是,这个“假若”很虚幻,也做不到。 所谓心不由己,便是如此。 数日后,孙皓告诉我一件可怕的事。 他的部属无意中发现,司马颖与洛阳令何乔过往甚密,他就命人暗中盯着司马颖,果然有发现。司马颖和何乔密谋,意属宫城太极殿的帝位。 我震骇,不敢相信司马颖会图谋不轨。他不是说等河间王和东海王的战事结束就会请辞、与我隐居避世吗?他不是说厌倦了这种算计、筹谋的日子吗?他不是说要和所爱的人在一起,过一种宁静、开心的日子吗? 是他骗我,还是表哥的发现有误? “容儿,此事千真万确。”孙皓重复道,“绝非虚言,是我的下属亲耳听见的。” “司马颖和何乔密谋此事,何等机密,你的下属怎么会听见?” “成都王和何乔在外面私会,乔装成贩夫走卒,我那个下属也乔装打扮了,靠他们很近,就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他们怎么密谋?”我相信,此事关系重大,表哥不会欺骗我,更不会说司马颖的半句不是。 司马衷、宗亲和朝中大员被迫迁到长安,被河间王变相软禁,洛阳只有一些留守的官员,由司马颖坐镇。司马颖趁此良机掌控大晋京都,勾连何乔,宣称在先帝的遗物中发现一卷遗诏,遗诏中写明:倘若司马衷被宗室亲王胁迫,无力朝政,大权旁落,致使朝纲废弛、江山飘摇,便由成都王颖据此遗诏登位,统摄大晋江山。 以先帝遗诏夺位,的确是妙招,就算朝臣怀疑、诸王不信,司马颖也有遗诏在手,照样登基,成为大晋皇帝。可是,他不会算不到,一旦他以遗诏登位九五,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招来诸王的讨伐,到时候,他孤掌难鸣,洛阳也会成为一座孤城。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很难过,他根本没有隐居避世之心,根本没有放弃权位、放弃争夺,他为什么骗我? …… 表哥不会骗我,也不会故意捏造子虚乌有之事、让我对司马颖起疑心,司马颖密谋夺位之事,大有可能是真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够一边对我信誓旦旦,一边与旁人密谋大计?为什么他表里不一、总是让我伤心? 不出三日,我得到了答案。 司马颖来金墉城的这日,阳光明媚,破败的城墙、屋瓦也变得明亮起来。 我在偏殿抄书,他站在殿门处,身姿高轩,鹤氅垂落,因为逆光的缘故,那张俊脸笼在阴影中,瞧不出是什么神情。我拿着羊毫,愣愣地望着他,平静的心澜慢慢波动起来。 第80章 先帝遗诏 他稳步走来,将我手中的羊毫搁下来,拉着我回寝殿。 我任由他牵着,他的手掌很温暖,可我觉得那么瘆人,也许是心境变了。 “容儿……”站在窗前,他陡然抱着我,嗓音有点怪异。 “怎么了?”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过几日,我可能会离开洛阳。”司马颖松开我,温热的掌心贴着我的脸颊,“我不想离开你。” “为什么走?” “战事所逼。”他的眼中盛满了动人的浓情厚意,“跟我走,好不好?” “跟你去哪里?”我伪装的功夫越发好了。 “你不愿意吗?”他的眸光有些闪烁,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害怕。 此时此刻,我开始怀疑孙皓所说的那件事,“我愿意,可是你当真想离开洛阳?” 司马颖的面色很凝重,“我也不想离开洛阳,想和你在此厮守,可是,战事吃紧,形势所逼。我得到密报,东海王将会派大将率兵进攻洛阳。” 想想也是,东海王司马越不会让他长期占据洛阳的。 他忽然想起一事,神秘道:“对了,我告诉你一件怪事,不过你千万不要泄露半点风声。” 我心中一紧,问:“什么事?” “与先帝有关。宫人打扫先帝的寝殿,无意中发现一些先帝遗物,其中有一卷遗诏。”他神色郑重,童叟无欺,“宫人觉得此事事关重大,就找到了洛阳令何乔,禀报了这件事。何乔看了遗诏,也觉得此事太过蹊跷,就对我说了这件事。” “遗诏中写了什么?”指尖隐隐发颤,我很失望、很难过,表哥没有骗我,司马颖果然密谋夺位,根本不想隐居避世。 司马颖简略地说出遗诏内容,和表哥对我说的一模一样。说完之后,他道:“容儿,这件事太不可思议,我百思不得其解,父皇怎么会留下遗诏?” 我装得很震惊的样子,“的确奇怪,你查验过了吗?遗诏当真是先帝的笔迹?有印玺吗?” 他重重地颔首,“父皇驾崩多年,遗诏才被人发现,我自当再三查验,这份遗诏是真的,是父皇的笔迹,那印玺也是真的。” 双手一分分地凉了,“这么说来,遗诏是真的。” “皇兄自幼失智,无力朝政,以致朝纲落入旁人之手;先皇后贾氏挑起诸王内乱,此后数年司马家子孙争权夺势,互相残杀,以至于兵连祸结,战火连绵,生灵涂炭。父皇知道皇兄无力治理家国,没有才能统领大晋江山,预料到今日大晋山河分崩离析的局面,这才留下遗诏,要我登皇帝位,力挽狂澜。” “先帝有先见之明。” “可是,现在我手中的兵马不足以和河间王、东海王抗衡,他们不会相信这份遗诏是真的,更不会让我即位。”司马颖叹气,懊恼道,“如果我不顾皇兄的脸面,以先帝这份遗诏登基,河间王和东海王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坐享其成,他们一定会联手讨伐我。” “那王爷可有对策?” 他摇摇头,挑眉苦笑。 我想到的,他也算到了,但我相信,他今日来金墉城的目的是告诉我这件事,一定有其他打算,他和洛阳令何乔密谋夺位,不可能没有后着。 忽然,司马颖想起什么似的,欣喜道:“容儿,我想到一个法子,不知道可行与否。” 别人告诉我的传言变成了事实,我看着他在我面前一一展现他的谋略、虚伪与欺瞒,心间冷彻。那些温柔的话语仍在耳畔,那些美好的幻想如在眼前,今日今时,变成了泡影。 我问:“什么法子?” 他侃侃道来:“就算你被废了,还是皇兄名正言顺的妻子,是司马家的儿媳妇。先帝遗诏,就当是你在先帝寝殿发现的,这样河间王、东海王和那帮朝臣就不会怀疑遗诏的真伪。” 原来如此,他想利用我证明遗诏的真实性,为他夺位尽一份力。 这个瞬间,心隐隐作痛,“我是废后,是庶人,他们会相信我所说的吗?” “虽然你是废后,但你出身高门、家世清贵,你所说的有很大的说服力。再者,你是皇兄的妻子,没道理胳膊肘往外拐,是不是?你向臣民出示先帝遗诏,说明你忠于先帝的遗愿与旨意。” “河间王、东海王和文武百官不会觉得我与你合谋吗?” “河间王会这么想,但只要大晋臣民相信这份遗诏是真的,我就赢得了民心;废掉皇兄,我即位为帝,就是民心所向,是不是?”司马颖说的头头是道,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是啊,他这么说是可行的,百姓饱受兵祸之苦,做梦都想着战火连绵的日子立即结束、天下太平的那一日快快到来,成都王秉承先帝遗诏,即皇帝位,名正言顺,不该有人非议、讨伐。 只要我出面,向大晋臣民说我发现了先帝的遗诏,说先帝属意成都王司马颖即皇帝位,也许很多人会相信。 我应该帮他吗?应该为他多年的筹谋与艰辛献出一份力吗?应该终结这场持续多年的天阙内乱吗?只要我出面,也许司马颖就能顺利登基,就能力挽狂澜,结束内乱,整顿朝纲,让动荡的山河不再动荡,让流离失所的万民回归家园。 可是,为什么心那么疼? 司马颖握着我双臂,掩不住激动的神情,“容儿,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假如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密谋,我真的会帮你,可我知道了,我无法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按你的意思祝你一臂之力。我想知道,先前你所说的那些话,隐居避世,过一种宁静、开心的日子,是真心的,还是哄我的?是为了赢得我的欢心与信任,让我对你死心塌地,才说的花言巧语? “容儿,怎么了?”他略有着急,发现了我的异样,“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到底怎么了?” “王爷当真有过与我隐居避世的念头?不是哄我开心才说那番话?”我终究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团。 “当然不是。”他面色微变,“刚到洛阳,我真的厌倦了一切,想和你离开洛阳,找一出清静之地,和你厮守一生。后来何乔告诉我遗诏一事,我不想辜负父皇的心意,这才动了心思,想为大晋出一份力。” 我静静地看他,想看清楚眼前这个男子的真面目,想看清楚他的心究竟是怎样的。 可是,我看不透。 司马颖更急了,“容儿,你不信我?遗诏一事,的确是何乔告诉我的……” 不是不信你,而是我已经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是你和何乔的密谋,是你权欲熏心。就算你再如何信誓旦旦,再如何情真意切,我也不会被你蒙蔽双眼。 刘聪曾经说过,司马颖有几次机会带我离开洛阳,可是,他放弃了,为了权势、为了帝位,放弃了一次次良机。 如今看来,司马颖真的是这样的人,真的会为了皇帝梦放弃我。而今日,他为了坐上太极殿那至高无上的龙座,摆明了利用我这个废后、庶人。 他再三地追问我是否愿意帮他,我凄然一笑,“今日身子不适,我要想想,明日再议吧,我先去歇着了。” 我转身向床榻走去,却被司马颖拽住,“容儿,你真的不愿意帮我?” 看着他受伤、无辜的表情,我心中抽痛,可是,他看得到我心中的伤吗? 先前是谎话连篇哄骗我,现在是利用我,这教我情何以堪? “为什么不帮我?”顷刻间,他变成一个任性的孩子,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大吵大闹,“太极殿那龙座,我只有一步之遥,为什么你不帮我?你到底爱不爱我?” “爱?”他竟然这样质问我,竟然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心头落满了雪,我冷了脸、冰着眼,“王爷,这些年,你利用我多一些,还是放弃我多一些?” “你——”司马颖惊了,面色剧变,不知所措。 “你一再利用我,多次放弃我,多日前,你对我说了那么多甜言蜜语,现在却要我帮你夺位,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我怒道,泪水夺眶而出。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容儿……”他双臂用力,想将我拥进怀中。 “不要碰我!”我愤怒地推开他,“遗诏一事究竟是真是假,我还有分辨之力。” 他慌乱地解释:“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你?” 我悲愤道:“够了!原来我爱的男子竟然是一个满口谎言的无耻之徒!” 司马颖看着我,脸上的慌色渐渐消散,冷静下来。 泪水如倾,心痛如绞,这个时刻,我很想转身背对他,宁愿看不透他。 我走向床榻,但听他悲声道:“容儿,诸多兄弟中,我自认为才智谋略远远超过其他兄弟,可惜父皇把帝位传给了痴傻无能的皇兄。这么多年,我苦心孤诣地经营,算计筹谋,就是为了能够有朝一日继承大统,让大晋在我的治理下永享太平、国泰民安。可是,内斗多年,希望越来越渺茫,现在河间王和东海王的决战胜负将分,正是我夺位的好时机。有先帝遗诏,只要你助我一臂之力,我就能顺利地登基。” 第81章 激烈反抗 他走过来,从身后抱着我,悲伤含情的嗓音令人动容,“就算我利用你,对你多有欺瞒,可是,我对你的爱,日月可鉴。你嫁给皇兄,朝不保夕,废立数次,就连小小的洛阳令、一介武夫都可以下废后令,几度濒临生死,你可知道我多么担心、心疼?我爱你,皇兄无法给你的安稳、荣华,我想给你,而只有我取代皇兄登位九五,才是最圆满的,这样我才能更好地保护你,我们才有可能厮守终生。” 这番话,多么动听,多么感人,假若是以前,我会感动得无以复加,会欣喜若狂。可是,此情此景,我无法投入太多的感动,疑心和芥蒂让我无法再完全相信他。 就这样,他抱着我,我一动不动,许久许久…… 司马颖得不到我的支持,没有再强逼我,怅然离去。 心那么痛,我放不下自己的惊痛与烦乱去助他一臂之力,因为我的任性,让他失去了这次千载难逢的夺位良机。 他离开后,我难抑心中悲痛,哭倒在床……昏昏地睡过去。 醒来后,震惊地发现,我不在寝殿,而是在一户农家。 屋中没有人,只有一盏灯烛,我静下来想了想,不是刘曜就是刘聪,我必须趁他不在赶紧走。 可是,正要开门,屋门就被推开,刘曜矗立在门外,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他关上门,拉着我回屋,我坐在简陋的床上,心中惴惴,“你怎么来了?” 他如何潜入我的寝殿,如何带我出宫,我一无所知,他可真是神出鬼没。 “昨日就到洛阳了。”他的声音很冷,有点怪怪的。 “你没有和家人一起过年吗?” “陈永说你发生了一点事,我就赶来瞧瞧。”刘曜拿了一个烙饼递给我,“还热着,吃吧。” 我啃完烙饼,他递给我水囊,我举起来就喝,想不到水囊中装的不是水,而是烈酒。我被烈酒辣到了,剧烈地咳起来,他拍着我的背,满目疼惜。 脸颊好像有火在烧,也许是因为咳,也许是因为烈酒。 他问:“好点了吗?” 我点点头,慢慢地不咳了,一笑,“我没什么事,你别担心。前贵人想害我,不过已经没事了。” “陈永说,碧浅不喜欢他。”刘曜忽然提起这件事,好像别有深意,“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问过碧浅,她……已有意中人。” “哦,原来如此。”他看着我,目光犀利无比,“陈永对我说,他认定碧浅是好女子,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妻子,他不会放弃,一定会设法打动她、得到她。” “想不到陈永是痴情种。”我轻笑,有点僵硬。 “匈奴男子都是痴情种。”他云淡风轻地说道,“为了得到喜欢的女子,匈奴男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句话好像大有深意,我觉得,他的笑和以前不一样,别有一种冷酷的意味。 我预感不祥,问:“陈永不会做出伤害碧浅的事吧。” 刘曜付之一笑,“不好说,我无法保证。” 此时此刻,我确定,他故意这么说的。他说陈永与碧浅之间的事,其实是在说他与我之间的事,他要让我知道,假若我有意中人,他得不到我,大有可能做出伤害我的事。 难道他和刘聪一样暴戾? …… 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屋外夜色如染,寒风呼啸,刘曜点了柴火,屋中才暖和一些。 他坐在火堆前,火光映亮了他的脸孔,那冷峻无温的神色分外瘆人,“容儿,我决定了,三年之期太过无稽,我不想等。” 我惊震道:“你想怎么样?” 他转过脸,嗓音沉沉,“明日我就带你走。” “为什么?”我一定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没有为什么。”刘曜的眼中跳跃着火焰,却是冰冷的火焰。 我轻咬着唇,思忖着他为什么突然来洛阳,为什么突然有这个决定,他是否发现了什么。 他瞪着我,嗓音里似乎压抑着怒火,“就算你不愿意,我也要带你走。” 我没有回答,没有表态,我不能激怒他,必须想个法子让他改变主意。 他没有看我,清寒的目光落在火光上,却好像落在我身上,让人觉得那么刺。 屋中寂静,柴火哔啵做响,呜呜的风声充塞于天地间,犹如鬼哭狼嚎,怪吓人的。 这样的静默,气氛越来越压抑,刘曜忽然起身,拽着我来到简陋的木板床上,我骇然一跳,立即推拒着,他轻而易举地推倒我,压下来,制住我双手。 心跳加剧,我喘着粗气,一眨不眨地瞪他。 怎么办? 他的眸中跳跃着诡异的火光,很熟悉,与刘聪一模一样,那是一种足以摧毁神智、撕裂所有、令人崩溃的火。他盯着我,眸色如染,越来越暗沉,沉得仿如深潭潭底的暗无天日。 “八年前你已伤害我一次,八年后你还想摧毁我吗?”我幽冷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匆匆赶到洛阳吗?” 我摇头。 刘曜道:“陈永飞鸽传书给我,说你受人迫害,差点儿被杀,成都王突然出现,救了你。” 我知道,陈永会将我发生的事一一向他禀报,可是,我没料到陈永会瞧出我与成都王有私情,瞧出端倪。 “陈永还说,你与成都王似有私情,我不相信,特意赶来洛阳瞧个究竟。昨夜我抵达洛阳,今日我乔装成侍卫,守在你的寝殿前。”他一字字地说道,语声充满了力度,“我亲眼目睹,司马颖进入你的寝殿,很久以后才出来。” “你听我说……” “你别跟我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们什么都没做。” “是,我和成都王有点交情,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急急地辩解。 “那是怎样?”他的神情变得很邪恶,心中仿佛藏着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司马颖为什么救你?为什么三番四次来金墉城看你?为什么多次留宿?为什么……” 刘曜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雷霆震怒,怒火直喷我的脸,几乎将我焚烧殆尽。 想不到他发怒的时候这般可怕,一如猛虎出笼,张开嘴就能把人一口吞掉。 他会像刘聪一样残暴吗?他会不会丧失了冷静与自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慌张地解释道:“你听我说,我和成都王没有私情。” 他的话一字字从齿缝间挤出来,“如果你们没有私情,为什么他三番四次留宿在你的寝殿?”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尖锐的问题,心头转过数念,却没有一个说服力强的借口。 陡然间,刘曜攫住我的唇,蹂躏地吻,疯狂地咬……我极力闪避,却始终躲不开他的追逐。 他的唇是刀锋,割下一片片的血肉;他的舌是冰锥,扎出一个个血窟窿;唇很痛,我似乎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头晕目眩。我抵挡不住他高歌猛进的攻势,步步后退,片片沦陷。 他的狠辣与粗暴,比刘聪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拼命地反抗,却无济于事,无法撼动他分毫;我弓起身子,惧意涨满了心间。 不!不行!我一定要阻止他! “刘曜,如果你再次强迫我,这辈子,我不会原谅你!”我森寒道,“我羊献容说到做到!” “那又如何?”刘曜注目于我,反问道。 四目相对,我目光冰寒,他眸色沉鸷。 我发狠道:“你可以强迫我,但我告诉你,就算你得到我,我死也不嫁你!我死了也会恨你!” 他目龇欲裂,黝黑的脸膛像是泼了血水,风起云涌;他用力一扯,衣袍撕裂,我身上没有了遮蔽的衣物。寒意袭来,可我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害怕,从心中扩散的惧意,流窜在四肢百骸。 刘曜疯了似地咬我、吻我,就像一只饿了三日三夜的猛虎,咬得我全身疼痛,在我身上留下一个个可怖的血口;我只觉得全身都散架了,双腿酸软,双臂疼痛,他庞然大物似的身子压得我喘不过气。 可是,再怎么艰难,我也要反抗到底! 我激烈地挣扎,以各种法子掀翻他、推开他,因为,我不想再重蹈覆撤,不想再委身任何可恶的男人,我羊献容只属于自己![^*] 他扯开自己的衣袍,身子稍稍抬起,我趁机抬起膝盖,往他的要害处顶去。 正中他的下身,刘曜闷哼一声,捂着下面,我趁此良机、迅速地爬起身,往外面奔去。 可是,他武艺高强,反应神速,手臂那么长,一个转身,他就拽住我的手腕,将我往回扯。 我拼死不从,就在这样的拉扯中,刘曜手上加大力道,我被他拽得跌回去,摔在地上。 不知怎么回事,额头磕在床头木板上,剧烈的痛陡然袭来,我好像闻到了血腥味,头很晕,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我…… 醒来时,我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我动了动,惊醒了趴在床边的刘曜。他惊喜地握着我的臂膀,问:“容儿,你醒了,头还疼吗?” 第82章 温柔与霸道 额头的伤处的确还疼着,只是可以忍受罢了;我拂开他的手,别开脸,冰冷道:“假如这伤口再深一些,或是伤在要害处,我就死在你手里了,你开心了?” 他略有慌张,“我不是故意的,容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落在你的手里,反抗不了,也逃不了,被你囚着,任凭你为所欲为,你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蝼蚁,我还能怎么样?”我漠然以对,“不如你现在就一掌打死我,一了百了。” “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不会再动粗了……”刘曜真的急了,“容儿,相信我。” “你这种粗暴的人,我很难再相信你;再者,你一次又一次地食言,不守信诺,我如何相信你?”我心灰意冷地说道。 “我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 我不语,相信他会明白,要让我再次相信他,除非他不强迫我。 过了半晌,他重重叹气,嗓音里微含歉意,“刚才是我冲动,我向你赔不是,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仍然不说话,微抬下颌,不看他一眼,整出一副冷傲的模样。 又过了须臾,刘曜沉声道:“好,三年之期,我会等;但我希望你不要骗我,你与司马颖之间的私情,我会查清楚。假若你还和他纠缠不清,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我缓缓道:“我是嫂嫂,成都王是小叔子,仅此而已。假若非要说我和他有什么,那就是他想利用我这个废后,为他争取一点裨益。先前我觉得他颇有才干,手握强兵,忠君爱国,能够辅佐陛下佑护大晋江山,再者他姿容俊美、风度翩翩,我对他略有好感。可是这次他据守洛阳,多次向我表明心迹,竟然是利用我。” 他半信半疑地问:“他利用你?利用你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想怎么利用我,但我发觉了,今日他说要复立我为皇后,向东海王投诚。我训斥他几句,就吵了起来,后来他气色不太好,或许是因为被我骂了,觉得颜面无存,就走了。”我拣一些无关紧要的瞎编乱造。 “当真只是如此?”他仍然心存疑虑。 “我怎么会和小叔子有私情?虽然成都王比陛下俊美年轻,但他只是利用我,我怎么会……刘曜,你要我怎么说你才肯相信?”我不耐烦地叹气。 “只要你真心待我,不是糊弄我,我就相信你。”刘曜揽过我的肩,侧搂着我。 “现在我担心的是他还会来烦我,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我做出一副苦恼、不胜烦扰的样子。 他拍拍我的手背,“别担心,眼下河间王和东海王这次决战胜负已分,大局已定。东海王不会让成都王一直据守洛阳,也不会让这场决战再拖下去。” 忽然之间,我惶惶不安起来,“你的意思是,东海王大军很快就会攻到洛阳?” 他点点头,语气十分笃定,“河间王和成都王必败无疑。” 我慌了神,“那东海王不会放过他们吧。” 刘曜嗤之以鼻,“晋廷宗室已经死了那么多王爷,被毒死,被火烧死,手足、亲人惨死没多久,这二王的下场可以预见。” 不!司马颖不能死!我怎么能让他死?他绝不能死! 如果不是身处绝境,司马颖不会再次利用我,不会想着以先帝遗诏的法子即位,他这么做,虽然是为了自己,圆自己的皇帝梦,可也是为大晋着想。 我应该帮他,不应该总是觉得他利用我,更不应该被那虚妄的痛楚蒙蔽了双眼;既然爱他,就应该付出所有,不遗余力地帮他,助他一臂之力。 之前为什么想不通呢? 也许是因为刚刚确认了他与何乔的密谋,太过惊痛,才会觉得自己被他利用了吧。 刘曜的语声里含着款款情意,“你额头上的伤口不太深,我给你敷过伤药,包扎过了,应该没事了。时辰不早了,早点歇着吧。” 我躺下来,他也跟着躺下来,搂着我。 虽然很担心他再次兽性大发,可是他信守承诺,没有再逼迫我。 这一夜,我们只是相拥而眠。 …… 细想起来,司马颖丧失了兵马、落魄至此,其实还是因为我。 那年,我刁难他,拒绝跟他回邺城,他被我伤了心,伤得很重,就做出那些僭礼无德、无视国君之事,大失人心,才会招惹其他王爷的合兵讨伐,才会从人生的最巅峰跌落,走向另一个转折,才会一步步丧失了他曾经握在手中的一切。 是我害了他,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此,我更应该帮他夺位,让他以先帝遗诏登上帝位。只要有先帝遗诏,他就有可能赢得民心、赢得文武官员的拥护,就有可能以他的睿智、谋略威慑宗室诸王和朝廷,重新创立天子、朝廷的威严与神圣。 对,我应该帮他!我必须尽快回去,对司马颖说,我愿意帮他! 可是,刘曜说,黄昏时分再送我回金墉城,要我陪他一日。 倘若我太过抗拒,会惹他怀疑,我只能随他的意。 这日,他和我在农屋的附近骑马、游逛,乡野一片静穆,萧条荒芜,翠绿的山野已经变成杀戮的战场,到处都有无人收敛的尸骨。 寒风袭身,可我并不觉得冷,因为他不是拥着我,就是握着我的手,与我如胶似漆,俨然恩爱情深的夫妻。每每我想着司马颖、心神不宁的时候,他就会问我怎么了,我都以额头痛这个借口来打消他的怀疑。 直至黄昏,他才送我回去。 临别前,刘曜抬起我的脸,在我眉心轻轻地吻。 本以为就此告别,却听他以冷沉的声音警告道:“容儿,最好不要骗我,如若我发现你与司马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情,我不会放过他!过阵子我再来看你,你一人在洛阳千万小心。还有,三年之期,我会遵守,我希望你也会守诺,如若不是,我会做出什么事,我自己也不知道!” 心魂一震,我呆呆的,不知如何回答。 没想到的是,他的唇很快下滑,攫住我的唇。 温柔与霸道兼而有之,深情与粗野仿若双生,我一动不动,任凭他汲取。 …… 回金墉城当夜,我就派人让孙皓来一趟,因为,我想让他传话给司马颖,我想见司马颖。 次日午时,表哥赶来金墉城,说已经传话给司马颖了,不过司马颖忙于军务,一时走不开。 军务要紧,他分身乏术,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我只能等,耐心地等。 可是,我没有等到司马颖,却等到了他弃城而走的消息。 再过一日,表哥匆匆赶来,说司马颖来不及赶来金墉城与我告别,已经匆匆离开洛阳。 因为,东海王麾下大将攻克河桥,畅通无阻地进逼洛阳,大军压境,司马颖没有胜算,只能先行离去,放弃洛阳,直奔长安。 前几日我的拒绝,终究让他失去了登位九五的良机,我再次害了他。 五内隐隐作痛,我只能在冰冷而破败的金墉城枯守着,暗无日月,天地俱黑。 表哥说,碧涵也离开了洛阳,只带了几个宫人前往长安。 我知道,她担心司马颖在司马衷面前说她在洛阳的所作所为,担心被司马衷遗弃,就赶紧回到他身边服侍,哄他开心。只要把他哄住了,她就不会死,也不会被遗弃,说不定还能恢复贵人的名分、地位。 洛阳落在东海王司马越的手中,全城戒严,风声鹤唳。 每日,表哥将得来的消息告诉我。 河间王司马颙杀了张方,以张方的人头向东海王司马越求和,可是,东海王拒绝了。 永兴三年(公元306年)二月初六,司马越遣几名大将奉迎皇帝大驾。 接下来两三个月,司马越大军突破了司马颙所设的几道兵马防线,步步紧逼,逼近长安。 五月,司马颙弃城而逃,单骑向西南狂奔,逃进太白山。 而司马颖呢? 我问表哥,他支支吾吾地说道:“元月,成都王奔向长安,听闻河间王正与东海王求和,就没有进长安,此后再无踪迹。” 五脏六腑似有火烧,那么痛…… 河间王败逃后,东海王大将率领鲜卑骑兵进入长安,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杀了二万人,日光四散,赤红如血,哀嚎遍野。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司马衷被河间王、官员遗弃在长安,六月初一,他终于回到阔别许久的洛阳,坐在熟悉的太极殿龙座上,俯瞰那些熟悉的文武官员,君臣相顾,哀感流涕。 紧接着,他派人来金墉城接我回宫,复立我为皇后。 半个月后,司马衷大赦天下,改元光熙。 回到宫城的那一日,晚膳时分,宫人奉上粗食,我正要吃,司马衷就来了。 随驾的宫人将三碟菜肴放在案上,接着纷纷退下,只剩下我与他二人。 他开心地笑起来,拉着我的手臂,“容姐姐,再次见到你,朕太高兴了。” 殿中只有碧浅在,我吩咐道:“碧浅,服侍陛下坐下进膳。” 第83章 率性而为 他不肯松手,死死地抓着我的手腕,“容姐姐,容姐姐跟朕说说,你一人留在洛阳,有没有人欺负你?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朕,朕治他死罪。” 碧浅道:“陛下若想为皇后出气,就赐死前贵人,前贵人……” 我瞪向她,她不情不愿地收口,没再说下去。 “碧涵姐姐?”司马衷狐疑地皱眉,好像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她怎么欺负容姐姐了?容姐姐快告诉朕,她怎么欺负你的?” “臣妾饿了,陛下也饿了吧,先进膳吧。” “不嘛,容姐姐先告诉朕……”他摇晃着我的手臂,半是恳求半是耍赖。 “陛下不先进膳,臣妾就永远不说了。”我含笑威胁道。 “好,好吧。”他扭扭捏捏地坐下来,瘪着嘴。 我夹菜递给他,他一喜,笑着接过,又笑嘻嘻的了。 他吃着,我也吃着,只怕都饿了,不再言语。 今年,我二十五岁,司马衷四十八岁,接近半百,我嫁给他,已经六个年头了。 近几年的折腾,他御驾亲征,来往于洛阳与长安之间,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头;被亲人挟持,几度命在旦夕,身临险境,担惊受怕;他比之前更瘦了,可以说瘦得皮包骨头,可见他在长安过得并不好。 虽然他呆傻、失智,但也并非完全傻掉了,他也知道被人挟持、软禁的痛苦与无奈,也知道这天下已经大乱,自己的手足、亲人正在骨肉相残,也知道这大晋江山变成生灵涂炭、流血千里,是他的错。因此,他怎么可能过得舒心、自在? 其实,与其说他的呆傻误了朝纲、家国、天下,不如说是先帝、他的父皇误了这天下苍生。 先帝不该立他为太子,不该传位给一个连自己都无法保护的傻子。 可是,天下万民只会怨怪他,怨怪他的呆傻误了天下。 他是无辜的吗? 我不知道,只是越来越觉得,他可怜可悲可叹,我起了恻隐之心,怜悯他。 给他夹菜,司马衷欢天喜地地吃着,不顾形象,好像一整年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膳食了。 “和容姐姐分开这么久,朕想死容姐姐了。”他终于吃饱了,搁下碗箸,打着饱嗝。 “陛下吃饱了吗?”我笑问。 “吃饱了。”他接过碧浅递过去的绸巾,胡乱地擦嘴。 “那陛下回去沐浴更衣,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日臣妾再陪陛下玩。” “好耶,容姐姐,就这么说定了哦。”司马衷拍手叫好,接着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半个时辰后,碧浅为我卸下钗钿,问道:“刚才,皇后为什么不让奴婢说?” 我淡然道:“翾儿还在我手里,怕什么?” 她忧心忡忡地说道:“万一陛下再次册立碧涵为贵人呢?” 我道:“倘若陛下有心册立她,我又能怎么样?” 其实,我可以让司马衷不再册立碧涵,可是我不想这么做,因为,他是否册立她,要看他对她的喜欢,到底有多深。 …… 如我所愿,过了几日,司马衷仍然没有册立碧涵为贵人,也不再宠幸她,给了她一份不闲也不重的差事,有内侍看着她。 我笑了笑,他竟然为我剪除了宫中唯一的敌人,可是,他怎么会有这么绝妙的处置法子? 忧心的是,司马颖究竟在哪里,是否安然无恙? 孙皓一直为我打探他的消息,可是,他总说没有他的踪迹。 这夜,碧浅和表哥陪着我来到华林园。 这些年,洛阳被士兵劫掠过,激战过,被大火焚烧过,被浓烟熏过,被尸首堆积过,早已破落不堪,满目疮痍。华林园也被那些烧杀抢掠的士兵糟蹋过,树木零落,花圃变成一片贫瘠之地,亭台楼阁破败得令人痛惜,断井颓垣,到处是火烧烟熏的痕迹。 当年的繁华锦绣、风流韶华不复存在。 物不是,人已非,司马颖,你在哪里? 手中握着他送给我的玉刀,由于握得太久,这玉刀很烫很烫。 “皇后不必太担心,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避过这一劫。”碧浅总是宽慰我不要胡思乱想。 “一有王爷的下落,我一定立即告诉你。”孙皓信誓旦旦。 “表哥,我在想,东海王司马越掌权后,会不会有其他王爷讨伐他?”我问。 “这个不好说。”他寻思道,“如果东海王掌政后大失人心,必定有人不满。” 是啊,这是一个死局,周而复始;假若司马衷一直在位,势必有宗室变成权臣,挟天子以令诸侯,如此一来,这权臣就变成诸王讨伐的对象。 只是,宗室诸王当中,已经死了很多人,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忽然,不远处传来男子的唱声,今夕何夕兮…… 久违的男子歌喉,熟悉,浑厚,哀伤,苍凉……心头猛震,我循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奔至瑶华宫,碧浅和孙皓也一路跟着我。 他站在瑶华宫前,孑然一身,形销骨立,衣袂飘飘,熏黑的断墙让他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好像他已经不是俗世中人。那袭素朴的青衣那么熟悉,那张青铜面具锁住了他的面容,他站在天地之间,断井颓垣之中,仰望天宇,唱着一首苍凉的《越人歌》。 青衣没有死!青衣还活着! 可是,他为什么在华林园?他不是金墉城的活死人吗?难道他从金墉城出来了? 唱毕,青衣转过身,望着我,却好像没有看见我,好像我只是一缕无形的风。 我朝他走去,碧浅和孙皓留在当地,没有跟来。 “公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很亲切,亲切得就像兄长,像孙皓那样,也许是因为他会唱《越人歌》,也许是因为他的清醒与智慧给我的指示。 “你来了。”青衣的声音无波无澜,没有再见到我的喜悦。 “我在金墉城找过公子,为什么公子不在金墉城?” “我是金墉城的活死人,陛下大赦天下,我就离开了金墉城。” “哦,原来如此。”一想又不对,我又问,“那你怎么在这里?” “姑娘怎么也来这里了?”青衣徐徐笑问。 看来,他没有告诉我实情的打算。虽然我有很多疑问,诸如他离开金墉城后去了哪里,在哪里栖身,为什么在华林园,等等。华林园不是闲杂人等可以出入的,但我知道他有着看透世情的大智慧,不同于凡夫俗子,不问也罢。 我笑言:“我来这里散散心。” 从相识的那一刻开始,他没有问过我的身份,好像对我的身份并不好奇。他只是唱歌给我听,我有什么疑难杂症,他会开导我,给我指出一条明路。他就是这么一个气若幽兰、心如止水、言行清淡的高人。 和他在一起,我觉得身心很放松,没有任何负担,也能得到不少启发。 可是,近来很担心司马颖,想着他究竟是生是死,在哪里落脚,心事沉重,烦郁无法排解。 “姑娘心事重重,是否有什么烦忧?”青衣总能一眼看透我。 “我做错了很多事,我想弥补,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我希望他能为我解惑,或是给我一点启发。 “若想弥补,就去弥补,无须犹豫。” “可是,我想弥补的那人,不知所踪,也不知道生死,公子,我应该亲自去找他吗?” “想去就去,无须犹豫,率性而为,有何不好?”青衣温和道,眉宇间似有怅然,“不过,我想提醒姑娘,倘若你去了,找到那人,自然是好,可是万一找不到呢?再者,找不到那人倒也没什么,假若你身处险境,那就无法做出弥补了。” 他说的对,离开洛阳去找司马颖,始终太过草率。 天地之大,他身在何处,我从哪里找起?就算孙皓陪着我去找,可是前路茫茫,去哪里找?还不如等孙皓有了他的踪迹,再去找他也不迟。 想通了之后,我问:“公子时常来这里吗?” 青衣凝视我的双眸纯澈、漆黑,“偶尔来,如若姑娘想见我,可在瑶华宫前这株树上绑一方粉红丝绢,我就会在此等候姑娘。” 我微微屈身,“谢谢公子。” 他淡淡一礼,唱着那曲《越人歌》,缓步离去,犹如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 今夕何夕兮…… …… 司马衷下诏,搜捕司马颖。 我知道,这是司马越的主意。司马颖曾经是手握重兵的皇太弟,在邺城颇有声望,如果他潜逃在外,始终是司马越执政的心腹大患。因此,司马越不会放过他。 换言之,司马颖还没有死,一直在逃,我应该去找他吗? 不,我已经复立为皇后,一言一行太过惹眼,还是再等等表哥那边的消息。 八月,太傅、东海王司马越录尚书事,执掌朝政,成为新一任权势滔天的权臣。 在深宫内苑等待、期盼、煎熬的日子,一日犹如一年,漫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焦虑得似有文火焚心。可是,我什么事也做不了,只能等候孙皓带来好消息。 第84章 野心 一日,我到华林园散心,碧浅陪着我。 破败的园子虽然修缮过,但国库空虚,年年征战,朝廷与民间的财宝早已被洗劫一空,园子只是简单地清理打扫过,不可同往日而语。 走进瑶华宫,昔日的一幕幕从眼前晃过;走上二楼,屋中空旷,只有一张木案,孤零零的。 司马颖,你究竟在哪里? 忍回眼中的热泪,才发现碧浅不在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在了。 我惊惶地叫了两声,她没有回应,我觉得奇怪,正想往下走,却有人登上来,脚步声略重。 那人身着一袭黑衣,一步步走上来,抬脸盯着我,目光如豹,狠悍冷冽,锁住了猎物。 在这里见到他,时隔一年再见到他,我完全没有料到,这些日子我脑子里都是司马颖,倒把他忘记了。以前我一直担心他会来洛阳捉我,后来司马颖弃洛阳逃走,我整颗心就放在司马颖身上了,很少想起刘聪。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碧浅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她只是睡着了。”刘聪走上来,步步紧逼,“容儿,好久不见,嗯,我想想,有一年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退到窗扇前,无路可退了。 “我想知道,就能知道。”他黧黑的脸孔布满了乌云,是暴风雨前的前兆,“我想见你,自然有的是法子,这辈子,你休想躲开我!” 语气狠戾,咬牙切齿。 我咬唇,惊骇得不敢动弹。 他攫住我的身,健壮的身子挤压着我,“你伪装得可真好,假装与我柔情蜜意,让我以为你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让我以为你决定忘记司马颖,你所做的一切就是要让我放松警惕,然后寻找机会逃走,是不是?” 我不敢回答,看着他满目的戾气,我只能选择闭嘴。 刘聪掐着我的嘴,低吼:“说!是不是?” 嘴巴很痛,他的力道很大,掐得我无法说话,我也不想说,泪水在眼中打转。 “不说,是不是?”他眼中的怒火喷出来,吼声如雷,在我耳畔炸响。 “就算我逃走了,你母亲也害死了我的孩子,这个事实无法改变,也无法抹杀。”我的声音冷如冰,无辜地看着他,其实,这是故意装得楚楚可怜,“那也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被你娘亲手扼杀。” 他愣愣地瞅着我,目光有些飘移。 热泪盈眶,我嘶哑道:“世上每个当娘的都无法承受丧子之痛,你有多痛,我就比你痛十倍。” 刘聪抚着我的腮,脸上弥漫着凄风苦雨,“这件事,是我不好,可是,你也不该逃走……容儿,你走了,我多么难过、多么心痛,你知道吗?” 我凄楚地看他,不说话。勾起他的丧子之痛,我要让他明白,丧子对我的打击有多么大。 “这一年来,我忙于政务,没有来找你,是因为,丧子对你打击太大,我想让你慢慢忘记这件事。”他悲伤道,“因此,我不来见你,不逼你。” “嗯。”原来是这样的,这一年他没有来洛阳找我,是这个原因。 “容儿……”他拥我入怀,吻触我的发,“随我走。” 我一怔,想着应该如何回应他。 刘聪盯着我,目光锐利,“跟我走,我不会再让你受到半分伤害。” 我道:“可是,我是大晋皇后,倘若我无故失踪,陛下和东海王会派人搜寻我。” 他笃定道:“你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带你离开洛阳。” “可是,并非只有我一人,还有碧浅,还有表哥。” “他们和你一起走,到汉国去,我给你表哥一份差事。” “可是……” “容儿,你不愿意?”刘聪眉宇绞拧。 “不是……你听我说……” “我只要你回答,愿不愿意?”他逼迫道。 我不愿意跟你走。可是,我不能这么说,不能激怒他,就算我说不愿意,他也会霸王硬上弓,绑了我带我离开洛阳。我应该怎么说才能说服他? 忽然,我灵光一闪,问道:“你想要我心甘情愿地随你走、嫁给你吗?” 刘聪眼睛一亮,“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我,我当然很欢喜。” 我的手轻抚着他的前胸,“你也知道,我是大晋皇后,可是,区区洛阳令,一介武夫,就能下废后令。这些年,我五废五立,尊严扫地,威仪全无,几次身陷险境,差点儿命丧黄泉。这皇后当得太窝囊,司马衷贵为九五之尊,也无法保护我。” 他饶有兴味地问:“然则如何?” “其一,我羊献容只为妻、不为妾;其二,你是汉王刘渊之子,也算是宗室子弟,你已有原配夫人,若要娶我为妻,只怕你父王和母亲不会同意。”我冷言冷语。 “既然你不为妾,我自会安排一切,你不必担心。”刘聪略略挑眉。 “不仅如此。”我傲然抬起下巴,“我是大晋皇后,再嫁也要嫁九五之尊。” “你要我当皇帝?” “虽然汉国比不上中原晋廷,但如果再嫁汉王,我尚可考虑。” “换言之,我当上汉王,你才愿意嫁给我?”他毫不掩饰惊诧。 我轻轻一笑,“这些年,我五废五立,在宫城与金墉城之间来来往往,在夹缝中求生,我看明白了,也想明白了。如若我再嫁,就嫁一个手握生杀大权、执掌朝政、为臣民敬仰的帝王,呵护我一生一世。” 刘聪豪迈地笑,“我明白,司马衷这个傻子、可怜虫连自己都无法保护,更别说保护你了。容儿,要嫁就要嫁一个真正的男人大丈夫、大英雄,既然你有此要求,我自当答应你、只要你给我一些时日,我一定可以达成你的要求。” 我笑道:“好,等你当上汉王的那一日,再来洛阳娶我。” 他紧眉,“父王是汉王,我总不能……我有把握当上汉王,但也不可能在短短时日内取代父王。” “我会在洛阳等你,我也相信无须多久你就能达成心愿。” “可是……” “刘聪,这是我唯一的要求,如若你用强带我走,我宁死不屈。”我的语气很轻柔,可是他知道,我说到做到。 “你这个要求,可真不容易办成。”刘聪涩然一笑。 我含笑反问:“你没有信心?” 他的黑眸慢慢暗下来,“不是没信心,只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抱得美人归。不如这样,两年为期,两年后,我一定来娶你。” 我爽快道:“好,就两年。不过这两年中,我不希望你强迫我。” 刘聪的拇指缓缓地蹭着我的脸,“这两年,你休想溜走!休想偷偷地去找司马颖,和他双宿双栖!”他笑起来,冷笑分外嗜血,“我警告你,你最好安分地待在洛阳,否则,你会害死司马颖!” 我相信,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司马衷下诏搜捕成都王,我怎么会知道他的行踪?” “我不妨告诉你,司马颖这几个月,就是丧家之犬,到处乱窜。”他嘲讽道,“司马越麾下大军进入长安,司马颖无兵无卒,折道向南,出武关奔新野,打算回封国避难,保全一命。可是,到处都是司马越的人,他回不去封国,只能到处藏匿,东躲西藏。后来,他舍弃了母亲、妻妾,和两个儿子北上朝歌,我猜想他想投靠昔日部将公师藩。可惜,他没遇到公师藩,收拢了数百个旧将、士兵,躲避朝廷的追捕。” “那他现在躲在哪里?”我激动地问。 “眼下不知道。”刘聪的目光犀利如鹰,只消一眼就能看穿我的所思所想。 我连忙掩饰了担忧的神色,不作声。 司马颖辗转各地,疲于奔命,的确犹如丧家之犬,命在旦夕。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是我把他推进了火坑,是我的错……我要去找他,不,不行,刘聪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说明刘聪派人盯着他,我去找他,刘聪知道了,他就会有性命之危。 那我应该怎么办? 刘聪狠狠地握着我的脸颊,“我不许你再想着他!容儿,不许想他!” 我道:“既然我提出要求,就决定了忘掉那份情。” “你跟着他,是死路一条,他早晚被东海王的人逮捕。”他眯着眼,“你不如待在洛阳,他被押回洛阳,你就能见他最后一面。” “东海王不会放他一条生路。”我喃喃道,心中剧痛,是我把他推进死亡之地。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只有他死了,东海王才能放下心中大石。”他迫我看着他,“将死之人,你不必再念着他;你也不必想方设法地救他,因为你没那本事。” 是啊,我没有本事救人,连自己都没本事保护,更别说救人。 可是,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赴死吗? 刘聪与我约定,两年之后,他娶我。因此,这次他没有强迫我,天色暗了就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与刘曜三年之期的约定,与刘聪两年之期的约定,实属无奈,是缓兵之计。 之所以对刘聪说那样的话,是想让他和同族兄弟刘曜为了争夺汉国王位而起内讧,如此一来,对晋廷就大为裨益。再者,他们为了汉王之位,将会和晋廷宗室诸王内斗一样,骨肉相残,同室操戈,一来,他们无暇来找我;二来,他们一方有损也好,两败俱伤也罢,斗得越激烈越好,也算是为自己出气。 从刘聪的语气中,我瞧得出,他有野心。其实,刘曜也有野心。 第85章 心痛如割 没有野心的男人不是真正的大丈夫,有野心的英雄将会成为乱世枭雄,成就一番大业。 虽然我欣赏他们的气概、气魄和文武双全的才干,但是他们对我的逼迫与伤害,我铭记在心,永远不会原谅他们。 孙皓也说,东海王决意搜捕司马颖,我冒然去找他,只会对他不利,还可能成为他的拖累。 我在想,孙瑜一直不离不弃地跟着他吗? 九月,司马颖和两个儿子被捕,被送到邺城,交给范阳王司马虓处置。 东海王司马越让司马衷下诏,赐死司马颖。 孙皓打听到,范阳王司马虓不忍杀他,把他囚禁着。 堂堂王爷,堂堂皇太弟,曾经一方藩镇的首领,风光一时,声望显达,现在竟然成为囚徒。他一定很不好受吧,他一定恨死我了吧。 司马颖,是我害了你……我应该去邺城救他吗? 孙皓说,范阳王会保他一命,因为,如果范阳王想杀他,就会直接把他送到洛阳,交由司马越处置。范阳王囚着他,说明有意保全他一命。 我明白了,只要范阳王在,司马颖就会留有一命。只是,从宗室亲贵转变为暗无天日的囚徒,他如何接受?他甘心吗? 十一月初,邺城传来消息,范阳王司马虓在十月暴毙。 这是怎么回事?是真的暴毙,还是被人所害?我无从猜测,范阳王死了,司马颖就危在旦夕。 犹豫着要不要秘密离开洛阳,可是,我一人如何救出他?就算加上表哥和几个部属,只怕也很难救出人。还有,陈永暗中盯着我,刘聪也会知道我去找司马颖……我应该怎么办? 忧心如焚,可是什么事也做不了。 几日后,邺城又传来消息,范阳王的长史刘舆秘不发丧,使人假称司马衷的诏书送到邺城,赐死司马颖和两个儿子。 司马颖死了? 不……不会的…… 可是,孙皓告诉我,从邺城传来的消息千真万确,不会有假。 是我害死他的……是我…… 我走回寝殿,热泪轰然掉落……心痛如割,好像有人握着匕首,刺入我的心口,一次又一次地拔出、刺下去……四肢百骸都痛,全身剧痛,好像有人抱起我,可是,天那么黑,地不停地旋转…… …… 醒来时,殿中昏暗,正是深夜的时辰。 头疼欲裂,眼睛刺痛,我喊碧浅,原来她就在床前,欣喜道:“皇后,哪里不适?” “怎么不掌灯?” “皇后……” “怎么了?”我觉得奇怪,为什么眼前这么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皇后看不见奴婢吗?”碧浅颤声道,语声里饱含惊惶。 我隐隐觉得,眼疾又患了,因为司马颖的死,太过悲痛。 太医来诊治,暴盲症复发,我必须清心敞怀、静心休养,不要胡思乱想,眼疾才能复原,否则,长此下去,眼睛从此失明了。 碧浅劝我不要难过,孙皓也说,他派人再去邺城打听,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消息。 司马衷来看我,问我怎么会得眼疾,嘱咐太医好好诊治我。 “容姐姐,朕派人去民间找医术高明的大夫为你诊治,这什么暴盲症一定会好的。” “容姐姐不要灰心嘛,朕一定治好你的眼疾。” “容姐姐……” 碧浅知道我心中郁悒,悲痛无以派遣,他这么吵闹,我更心烦,她连忙道:“陛下,皇后累了,让皇后歇歇吧。” 司马衷“哦”了一声,“容姐姐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啊,对了,容姐姐想要什么,告诉朕,朕都赐给你。不如明日朕和容姐姐去华林园散散心吧……” 他喋喋不休的声音慢慢消失,想必是碧浅拉着他出去了。 司马颖是被我害死的,我怎能释怀?我怎能不痛? 范阳王死了,他就没有任何侥幸活下来,我早该去邺城找他,即使是见他最后一面也好。 我怎么那么笨、那么蠢?我为什么那么优柔寡断? 碧浅回来了,惊道:“皇后怎么又哭了?太医说你不能流泪,否则就……”她语重心长地劝道,“皇后,死者已矣,节哀顺变吧。假若王爷知道,也不希望你哭瞎了双眼呀。” 泪水簌簌而落,止也止不住。 “奴婢知道,皇后无法不心痛,可是,王爷在邺城遇难……并不能当真,也许是误传的。可能是王爷逃走了,故意让人散播出自己已死的消息,是不是?”她耐心地宽慰,“王爷聪明绝顶,怎么会轻易地就死了呢?” “是这样的吗?” “当然是了,王爷是做大事的人,就算被人囚着,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她越说越兴奋,“再说,王爷经营邺城多年,邺城还有不少王爷的旧部,那些将士一定有忠心于王爷的人,王爷被囚着,他们肯定会设法救出王爷。” 对啊,为什么我没想到这一点? 司马颖在邺城素有声望,不少旧部还滞留在邺城,他们不会不救他的吧。 无论怎么样,我不能轻易地相信他死了,也许他还活着。 可是,我也不能去找他,一来如果我无故失踪,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追捕;二来,司马颖的行踪不能泄露,我去找他,他的行踪就会暴露;三来,我去找他,刘聪和刘曜不会善罢甘休。 我必须保护好双眼,往后才能走出宫城、离开洛阳。 可是,不是想康复就能马上康复的。 几日后,病情稍微好转,眼前不再是漆黑一团,而是灰濛濛的,偶尔能看见模糊的人影。 这日,我的眼疾有所好转,基本能看见眼前的人,只是还有点儿模糊。表哥突然对我说,司马衷龙体似有不适,传召了太医诊治。 这些日子,我脑子里都是司马颖,根本想不到司马衷,也没去看过他,倒是他偶尔会来昭阳殿看看我。 我应该去看看他,毕竟这些年他吃了不少苦,身子每况愈下。 …… 午后,来到显阳殿,宫人却说司马衷半个时辰出去了,说是想去华林园散散心。 虽然寒风凛凛,今日的日光却很好,照在身上似有一股暖意与香味。 靠近瑶华宫,我听到了那熟悉的歌喉与苍凉的音律。从那似断未断、气若游丝的歌声,我听得出来,扬声而唱的青衣中气不足,好像有病在身,而那唱音比以往更凄凉、悲伤。 他怎么了? 我连忙奔上二楼,看见一个公子站在窗前,俯瞰整个园子。 他背对着我,衣袂飘举,好像一阵强风就能把他卷走,羽化仙去。 虽然有点模糊,但我认出来了,那公子就是青衣。 “公子。”我朝他走去,隐隐觉得不祥。 “你来了。”他没有回身,声音轻淡得虚无缥缈。 “公子是否有什么变故?为什么公子唱得这么悲伤?” “活在尘世间,总有一丝留恋与不舍。”青衣缓缓转身,青铜面具衬得他的脸更加苍白无血。 心中有些疑惑与猜测,可是我不敢相信。 他朝我一笑,极轻极淡的笑,仿佛未来没有笑过,“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唱《越人歌》给你听。” 我问:“为什么这么说?公子要离开洛阳吗?” 他不答,轻柔地笑,“我为你再唱一次吧。” “好,不过我想公子以真面目最后一次唱给我听。” “姑娘只需记住我的歌声就好。” “公子不愿,我也不强人所难。如此,我先告辞了。” 我佯装离去,却听见身后忽然传来怪异的声音,我立即回身看去,青衣瘫坐在地,衣襟上染了血迹。我大吃一惊,奔过去,“公子,你怎么了?” 青衣喘着气道:“没什么,你不必担心。”他从衣袍内掏出一样东西,“你看看。” 我接过来,一方浅绿丝绢包着半枚青碧玉玦。我心神大震,这半枚玉玦和母亲留给我的那半枚一模一样,玉质晶莹剔透,是于阗玉所雕,刻有一小朵梨花。 这半枚玉玦,和母亲留给我的那半枚玉玦,合起来应该就是一只完整的玉玦。 即使母亲没有说,我也知道,那半枚玉玦是她心爱的男子留给她的唯一信物。因为,母亲总是看着半枚玉玦发愣,看着看着就泪流满面。我知道,母亲是睹物思人。 后来,母亲去世了,只留下半枚玉玦给我,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的信物,我一直珍藏着。 这个世间,拥有另一半玉玦的人,便是母亲痴心一生的男子。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这半枚玉玦是先帝遗物。”青衣缓缓道,“你也有半枚玉玦,我曾经看见过一次……其实,我老早就想把这半枚玉玦交给你,可惜……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 先帝? 听到这两个字,我脑子里一轰,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听错了吗? 的确是先帝,母亲痴爱一生、至死不渝的男子是先帝,是司马衷、司马颖的父皇,司马炎。 可是,母亲为什么不嫁给司马炎?为什么不入后宫?先帝取代曹魏,创建大晋王朝,是文韬武略的帝王,母亲为什么不愿嫁给他? 而青衣为什么会有这半枚玉玦?他是什么人? 第86章 只恨这一生无法保护你 我盯着青衣,“公子时常唱《越人歌》,与先帝有关?” “先帝在世的最后几年,常常命宫人弹秦琵琶,他唱歌,我听得多了,也跟着唱。”青衣目光平和,想必是想起了以往美好的时光,“后来,每每想起先帝,我就唱这支曲子。” “你可知道,先帝为什么喜欢唱《越人歌》?” “先帝驾崩前的最后几日,我陪着先帝,先帝说起了一个出身清贵高门的姑娘。”他含笑道,“有一日,先帝去城郊散心,和那姑娘偶然邂逅,一见钟情。不几日,先帝带姑娘来华林园游览,姑娘也就猜到了先帝的身份。虽然他们相差二十岁,但是他们都喜欢《越人歌》,姑娘弹奏秦琵琶,先帝就扬声而唱,琴瑟和鸣。先帝想把她纳入后宫,但是她婉言谢绝了,因为她深知一如宫门深似海,也不喜欢争宠,更不愿他们的情意因为宫闱争斗而变得面目全非。先帝怜惜她,也感念于她的心意,就没有勉强她。” “先帝与这位姑娘没有终成眷属,这才念念不忘,驾崩前还惦记着她。”我总算明白了,母亲心爱的男子是文武双全的九五之尊,别的男子自然无法入她的心,“也因为如此,先帝一直喜欢秦琵琶,喜欢唱《越人歌》。” 司马颖会弹奏秦琵琶,弹奏《越人歌》,技艺精湛,只怕也与先帝有关。 一切都明白了,只是,母亲,为了一辈子不争宠,为了情意不会变得不堪,你宁愿另嫁他人,自苦一生,英年早逝,这又是何苦呢? 突然,一个人奔来,惊诧地看我一眼,接着扶着青衣,忧心道:“回去吧,您身子抱恙,要赶紧回去啊。” 这人是司马衷的贴身内侍小山,我的猜测没有错,青衣的真正身份是…… 青衣低弱道:“我没事……” 小山焦急道:“您都吐血了,还没事?” “小山,摘下面具。”我命令道。 “这……”小山为难道。 “我是皇后,你敢不从?” 小山犹豫片刻,终究摘下青衣脸上的青铜面具。青衣想阻止,可是力有不及,阻止不了。 摘下青铜面具,那张熟悉的脸慢慢显现在我眼前。 以前,这张脸总是表现出一副呆傻、无辜的神情,可是此时此刻,这张清瘦的脸平静得仿如秋水长天,我想起他在金墉城花廊唱歌的清绝身影,想起他那些看透世事的言辞,想起他遗世独立的神采。 青衣,就是司马衷。 “对不起,朕欺骗了你。”司马衷苦涩地笑,“你是不是恨朕?” 我无言以对,原来,他不傻,清醒得仿若世外高人,看透了一切。 他知道我喜欢司马颖,几次想离开洛阳、随司马颖离去,他从未阻拦,甚至鼓励我离开,追求自己的幸福。 他以自己微薄的力量保护我,从来没有强迫过我,点点滴滴,哽咽在心头。 他以另一个人的面目与我成为知交,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给我指明迷津。 我不明白的是,他不呆、不傻,为什么要装成一个傻子? 司马衷凄涩地笑,“你一定在想,朕不傻,为什么要装傻?” 我颔首,他缓缓道来:“朕自幼呆傻、懦弱,与十岁孩童一样,总也长不大。朕也不知道父皇为什么听从母后的话让朕即位,也许是看在朕的儿子聪颖有加吧。后来,赵王兵变谋逆,先皇后被废黜,那夜,不知道怎么回事,朕突然就清醒了,好像一夜之间从十岁孩童长大成人。朕在宫中游荡了一夜,看清楚了很多事,也想明白了很多事。” “既然陛下不傻,为什么继续装傻?”我诧异不已,他的人生竟然这么传奇,一夜之间突然不傻了。 “大晋兵马都掌控在宗室藩王手中,虽然禁军是国朝最精锐的兵马,但是精兵不多,一旦几个藩王联合起来,洛阳禁军无法抵挡。” “陛下可以联络几个兄弟勤王,比如成都王、长沙王,那时只要陛下发出诏令,他们会进京勤王。” “之前朕呆傻无能,先皇后挑起诸王内乱,假若朕暗中调遣成都王、长沙王进京勤王,天下就会大乱,兵连祸结,生灵涂炭。”他摇头失笑,“朕当时想,只要朕继续傻下去,洛阳就不会发生兵祸,这个天下也不会兴兵大乱。只要百姓不受苦,宗室诸王怎么闹都不要紧。朕没想到,当时的一念之差,造成以后数年的内斗、战乱。” 我明白了,司马衷只想洛阳和天下臣民安居乐业,免受战争之苦,这才没有调军勤王。 假若他突然变得聪慧了,就会招至杀祸;再者,晋室元气大伤,江河日下,已经到了日暮穷途的境地,就算他变得睿智,手中没有兵马,也无法扭转大厦将倾的命运。 因此,他就继续当一个傻皇帝,以至于局势越来越不可收拾,他更加无力挽救。 我在想,就算他不傻了、聪慧了,也无法与诸王相比,因为,那些王爷野心勃勃、智谋高超,阴谋诡计一出接着一出,司马衷怎能比得上? 忽然,司马衷吐出一口带点乌色血,小山惨声唤道:“陛下……” “陛下,怎么了?”我焦急地问,“小山,陛下到底怎么了?” “陛下……陛下龙体抱恙……太医说,陛下中毒了……”小山哭得凄惨。 “怎么会中毒?是谁下的毒?”我震惊,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今洛阳形势已稳,大局已定,东海王司马越独揽朝政,想司马衷死的,不是他还有谁? 傻皇帝死了,司马越就可以再扶持一个傀儡皇帝,取得更多的官爵与权势。 司马衷握起我的手,嗓音饱含歉疚,“不要胡思乱想,容儿,朕只恨这一生无力保护你。” 我问:“是不是东海王?陛下,告诉臣妾,是不是东海王?” “太医不肯说实话,奴才求太医,太医才说的。”小山一边抹泪一边哭道,“太医受人指使,在陛下的膳食中下毒药,虽然每日只是一点点,但日积月累,体内积累的毒素多了,陛下就会……” “那毒药不会致命,现在也还不是毒发的时刻,只是朕乱吃膳食、瓜果,这才招引体内的毒素提前发作。”司马衷朝我微笑,满足、幸福的微笑,“容儿,生死有命,朕也活够了,朕不想再做傀儡,被人利用。” “可是……” “容儿,朕时辰不多了。”他又呕出一口鲜血,小山连忙为他擦拭,他握紧我的手,“听朕说,朕死后,司马越一定会扶持司马炽登基。司马炽是朕皇弟,你不能晋为皇太后,这于你不利……你务必派人去传司马亶进宫,早做筹谋……” “不要说了,臣妾送陛下回宫,太医一定会治好陛下……”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为我安排一切,想起以往他待我的种种好,我很难过,我不想他就这么死了。 司马衷的声音越来越弱,“朕一生无能,无力保护妻小,但朕会尽微薄之力保你一命。你这一世的生死浮沉、悲伤痛楚,是朕带给你的,那么,就由朕结束。” 泪水夺眶而出,我哑声道:“与陛下无关……” 他喘着粗气,越来越难以为继,费力地伸手,抚触我的腮,“朕无牵无挂,唯一牵挂的,就是你,容儿……朕对不起你,绑你一生,困你一世……” 我抱住他,热泪潸然而落,“是臣妾对不起你……臣妾让碧涵替臣妾侍奉陛下……臣妾还……” 他温柔地笑,“朕是傻皇帝,无力保护妻小,自然不能束缚你。” 我明白了,他宠幸碧涵,是依了我的意,好让我安心;他晋封碧涵,是基于一个男人对妻妾的情分;在碧涵与我之间,他总是袒护我、呵护我,虽然我与他没有夫妻之实,背叛了他,可是,他毫无怨言,反而一再地保护我…… 司马衷这样待我,是愧疚多一些,还是夫妻情义多一些? 青衣,情意,情义,我不知道他对我是否有情,也不敢胡乱猜测。 “朕死后,你便可海阔天空……”他祈求地看我,“容儿,抱抱朕,好不好?朕想在你怀里等父皇母后来接朕。” “好。”我抱着他,第一次与我名义上的夫君这么亲密。 小山和碧浅在一旁看着,早已哭成了泪人。 我哼着那曲《越人歌》,感觉司马衷的身躯越来越冷,越来越冷……他的嘴角噙着幸福、柔和的微笑,闭着眼,安详地离去了。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 光熙元年十一月庚午,司马衷驾崩,时年四十八岁。 东海王司马越与诸臣议定,大行皇帝谥号为“惠”,史称晋惠帝。 史载,惠帝暴毙于显阳殿,十二月己酉,下葬于太阳陵。 而在司马衷驾崩的当夜,我让碧浅派人去传表哥进宫,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陛下驾崩一事泄露了风声,表哥非但没有进宫见我,反而司马越控制了整个宫城。 我想让表哥传司马亶进宫,继而即位,但终究功亏一篑,司马越先发制人,我无力扭转乾坤。 后来,我才知道,是碧涵泄露了风声,她一直与司马越的部属有勾连,此次趁机取悦司马越,以求获得赏识,得到他的庇护。 第87章 惠皇后,活死人 皇太弟司马炽进宫,登皇帝位,成为大晋新皇。 新皇下诏,改元永嘉,尊皇后羊氏为惠皇后,居弘训宫;立豫章王妃梁氏为皇后。 十二月,新皇下诏,封河间王司马颙为司徒,命他到洛阳赴任。 一入洛阳,便是入了狼窝,必死无疑;可是,抗旨不遵,也是死罪一条,河间王司马颙终究选择了进京赴任。不几日,传来消息,河间王于进京途中暴毙,其三个儿子也一同死了。 至此,后世名曰“八王之乱”的晋室诸王内斗,终于落下凄凉的帷幕。司马越赢得了这场长达十六年的内乱的最大胜利,独揽大权,权势滔天,无人匹敌。 …… 司马衷的死,我悲伤难禁,以至于即将康复的眼睛再次漆黑一团,眼疾加重。 住在弘训宫,安心养病,我是一缕孤魂,是偌大宫城的活死人。 司马炽的皇后梁氏与我不相往来,那些新朝的宫人也不再理睬我,只有碧浅和表哥陪着我。 表哥的武职没了,司马炽只给他一支禁卫小队统领,守卫弘训宫。 虽然司马炽不傻、不呆,但比司马衷强不了多少,只是一个傀儡皇帝罢了。 孙皓道:“天下已经大乱,匈奴人、鲜卑人、羯族人已经进入中原,这些异族士兵都是无恶不作的凶悍野蛮人,杀人放火,每到一个地方就洗劫一空。东海王应付这些异族人,就有够头疼的。” 大晋最精锐的兵马在这些年的内斗中消耗殆尽,仅剩的兵马如何抵挡异族如风如电、凶悍残暴的骑兵? 司马颖究竟是生是死,他还没有得到进一步的消息。 “容儿,先帝已驾崩,不如……”孙皓欲说还断。 “是啊,皇后,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碧浅也这样说。 他们劝我离开宫城,离开洛阳,回泰山南城,从此远离俗世纷争。在他们的眼中,我没有任何留恋,为什么还要留在洛阳? 与其回泰山,不如去找司马颖。 当我下决定的那一刻,他们也没有惊诧,也许他们早已猜到我会有这样的决定。 可是,上苍注定了,我走不了。 永嘉元年(公元307年)元月元宵,司马炽设宴禁中,盛邀我出席。 实际上,酒宴是东海王司马越的主意,宴请其麾下将领与文武百官,笼络人心。 暴盲症好了,我又看见这多姿多彩的世间,双眼一片光明。宴上歌舞升平,华衣锦服,高冠琳琅,实则,这满目繁华只是一匹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锦缎。 托辞身有不适,我早早退场,回到弘训宫。 收拾了细软包袱,碧浅和我溜出宫,赶去宫城西门和表哥汇合。 然而,正要踏出弘训宫门的那一刻,一行人自阴暗的宫道匆匆走来,风风火火,仿佛是来捉拿逆贼。当中为首之人,是装扮颇为美艳的碧涵。 不再是宫人的装束,也不是后妃的装扮,她的身份的确很尴尬,却不减她的美丽与妖艳。 今夜若想离开宫城,只怕是很难了。我没想到碧涵会死而弥坚,更没想到她会再次阻拦我。 她站在我面前,尖瘦的脸洋溢着深深浅浅的笑,“姐姐,好久不见。姐姐这是到哪里去?” “皇后的事,你不必费心。”碧浅戒备道。 “姐姐带着包袱,不会是想偷偷溜出宫吧。”碧涵笑眯眯地打量我,“哎呀,这怎么可以呢?姐姐好歹是先帝的皇后,是当今圣上御尊的惠皇后,怎能随意出入宫禁?” “你一介庶人,有什么资格阻拦皇后?”碧浅忍无可忍地喝道,“让开!” 话落,她拉着我往前冲去,可是,刚走出两步,前面的十个侍卫就挡住去路,一如铜墙铁壁。 碧浅气愤道:“再不让开,我喊人了。” 碧涵咯咯娇笑,“喊啊,最好喊大声点儿,喊得人尽皆知,让陛下知道,让东海王知道,让全洛阳的人都知道,惠皇后不甘宫闱寂寞,偷偷出宫找男人。” 碧浅骂道:“混账!你胆敢损毁皇后清誉?” 碧涵张狂地冷笑,“姐姐还有清誉吗?” 我拉住碧浅,问碧涵:“你想怎样?” 碧涵能够堂而皇之地来阻扰我出宫,必定是有了新的靠山。 “我想怎样?”碧涵笑道,“这句话多无聊啊,每次姐姐与我有什么不快,总会问这个问题。姐姐,其实我不想怎样,我只想翾儿回到我身边,过着快乐、开心的日子。可是,姐姐太狠心,逼得我不得不狠下杀手。” “你把表哥怎样了?”心猛地滞住,我很怕,很怕表哥会出事。 “表少爷嘛,这个时候应该不在人世了,倘若他坚持不交出翾儿,他们就会格杀勿论。”碧涵笑如狐狸,“姐姐别担心,东海王麾下的将领一个个如狼似虎,绝不会让表少爷有活命的机会。” 心中剧痛,我晃了晃,若不是碧浅及时扶住我,我已支撑不住。 不会的,表哥不会死,碧涵只是危言耸听而已。 表哥怎会出事呢? 碧浅抢白道:“表少爷一定会吉人天相,你想以此扰乱皇后的心神,你妄想!” 碧涵斜唇冷笑,“你们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反正今晚你们出不了宫,也没有人来救你们,我想怎么收拾你们就怎么收拾你们。” 碧浅安慰我,“她的话不能信,表少爷一定会没事的。” …… 碧涵下令,侍卫将我们赶回大殿。 碧浅伸臂拦着,护着我,“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胆敢伤皇后一根毫毛,我不会放过你们!” 碧涵冰冷道:“你以为这是昭阳殿吗?昭阳殿住的是当今陛下的皇后,可不是你!” “别过来……别过来……”碧浅惊惧地吼着,步步后退,我也只能往后退。 “贱婢!”碧涵冲过来,一把拽住碧浅,把她扔到一边去,两个侍卫立即抓住她。 然后,碧涵步步紧逼,我退到墙边,无路可退,碧涵掐着我的双颊,面容扭曲,美眸迸出阴狠的光,“这一次,你不要心存妄想,没有人会来救你们!” 我冷静道:“我死了,你永远也见不到翾儿。” 碧涵从敞袖中摸出一柄匕首,用锋利的刀刃拍打我的脸腮,“洛阳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我总有法子找到我的翾儿。而你,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我把翾儿藏在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此生此世,你永远找不到翾儿。” “是吗?”她的嗓音拖得长长的,黛眉高高地挑起,“你不要浪费唇舌、枉费心机了,就算你巧舌如簧,我也不会让你活过今晚。” “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其实,你完全可以不必走到这一步,早在先帝回京之时,你就应该狠下杀手,处死我。是你一念之仁,把你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对,我现在很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杀了你。” “可惜啊,太迟了。”碧涵美眸微眯,“我先杀了你,再毁了你的脸,还是先毁了你的脸,再杀你呢?” 她变了,曾经清丽绝伦的脸扭曲了,布满了戾气;她恨不得在我身上捅千刀、万刀,以泄满腔仇恨。 我不想杀她,毕竟她服侍我多年,曾经与我相依为命,甚至为了我吃了不少苦头。她与我之间的恩怨,如果必须有一个人来承担后果,那就是我,因为,是我让她替我侍寝,是我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是我造就了她与我之间多年的仇恨。 母亲早已去世多年,司马颖死了,表哥也死了,我在乎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我孑然一身留在世上有什么意思?不如刀锋饮血,死了就能去找他们了。 碧涵双眸圆睁,杀气腾腾,“既然你一心求死,那就怪不得我,我亲自送你一程。” “不……你不能杀皇后……碧涵,你不能杀皇后!”碧浅凄厉地叫道。 侍卫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叫嚷,我笑道:“碧浅,你我一同上路,不会孤单。” 碧涵紧握匕首,银光闪烁,逼人的眼。 她举起来,刀尖对着我,脸上布满了凶狠而得意的笑,狠狠地刺下—— 我慢慢闭眼,却在这个紧要的关头,一道爽脆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住手!” 匕首没有刺入我的心口,碧涵惊了一下,迟疑了须臾,想再次刺下的时候,冲进来的侍卫夺了她的匕首。 原来是司马炽的皇后,梁兰璧。 她走过来,冷眼看着我们;一袭皇后袍服,一袭妃色斗篷,端的风华万千。 碧浅喜极而泣,为了我们能逃过一劫而激动不已;碧涵功亏一篑,恨得咬牙,不甘地行礼。 “皇嫂身子不适,提前回宫歇息,想不到前贵人也在这里。”梁兰璧看向碧涵,嗓音静缓,“如今天下太平,陛下不想再看到有人死、有人流血,前贵人,若你还想留在宫中,最好安分守己一点。否则,吾掌管后宫,可不像皇嫂心存仁慈。” “皇后教诲,碧涵铭记在心。”碧涵低垂着螓首,眸光轻转。 “前贵人无视宫规,以下犯上,对惠皇后不敬,贬至浣衣所,没有吾的懿旨,不得踏出半步。”梁兰璧的语气温淡祥和,说出的话却极为无情,接着她吩咐近身侍女,“蓝儿,即刻传吾懿旨,将前贵人带下去。” “是,皇后。”蓝儿应道。 碧涵被侍卫强行带出去,临去的那一眼,她仇恨地瞪我,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第88章 遗世独立 所有人都退出去,大殿上只剩下梁兰璧、我和碧浅。 我略略屈身,诚心道:“谢皇后救命之恩。” 梁兰璧淡淡一笑,仿佛晨光微澜,“你不必谢我,你是先帝皇后,是皇嫂,而这后宫由我掌管,我自然不会让你有丝毫损伤。” “无论如何,皇后大恩,我铭记在心。”我莞尔,“日后若有什么差遣,我必当为皇后分忧。” “碧涵与皇嫂之间有何恩怨,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年轻而清美的脸仿佛敷了冰霜,冷意袭人,“不过,我绝不容许有人在后宫兴风作浪。” “碧涵是否做了什么事触犯宫规?”看得出来,这个新皇的皇后不是省油的灯。 梁兰璧道:“告诉皇嫂也无妨,那贱婢不仅勾引禁军将领,还勾引陛下,三番四次、千方百计地和陛下偶遇,企图赢得陛下青睐。” 我明白了,道:“皇后放心,从今往后,碧涵不会再触犯宫规,也不会为皇后增添烦忧。” 碧涵竟然打司马炽的主意,企图在新朝后宫谋得立足之地,太天真,太无耻。 梁兰璧长睫微眨,“那就最好不过,皇嫂也乏了吧,我就不打扰皇嫂就寝了。” 我恭送道:“皇后慢走。” 她的袍裾拖曳在地,徐徐而过,渐行渐远;我望着外面的黑暗与昏火,想着表哥是否已经遭遇不测?或者躲过这一劫? …… 表哥没有躲过这一劫,据他的一个部属说,那些士兵奉命闯进他的住处,逼他交出宣平公主司马翾。表哥不交,不说小公主的藏身之地,那些人眼见他不屈服,愤而围攻,杀了他。 次日一早,这个部属把孙皓的尸首抬回宫中,我抱着表哥,泪如雨下。 碧浅哭成了泪人,嘶哑道:“皇后,表少爷遍体鳞伤,死前一定很辛苦……” 的确,表哥伤痕累累,袍服染血,触目惊心。表哥睁着眼,死不瞑目,我知道,不能与我见最后一面,他心有不甘。不能见表哥最后一面,我也心如刀割…… “皇后,节哀顺变,当心眼疾又复发。”碧浅提醒道。 表哥死了,眼疾复发又怎样?表哥,是我害死了你,我该死…… 碧浅让人将表哥的尸首运出宫,好好埋葬,接着扶我回寝殿,又悲伤又愤恨,“皇后,表少爷是被碧涵那贱人害死的。” 碧涵,你害死了表哥,那么,你就该杀人填命! 梁皇后的懿旨,浣衣所的宫人不敢违抗,严密看守碧涵,不让她踏出半步。 三日后,碧浅来报,碧涵的双手长了奇怪的脓包,脓包很快就破了。由于双手浸在冷水中浣衣,又痛又痒,烂得很快。又三日,脓包越来越多,蔓延到身上、腿上,接连的破了,其痒无比,巨痛难忍。 碧浅说,碧涵痛痒难当,在地上滚来滚去,无人帮忙,冷眼旁观。 每当碧浅向我禀报的时候,我很惬意、很高兴,可是,仇恨未减,表哥再也回不来了。 过了五日,碧涵被肌肤溃烂的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求浣衣所的宫人传话出来,她要见我。 我才不想看见她全身溃烂的恶心模样,更不想再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伪装成凄惨、可怜的嘴脸。 这一次,我没有心软,命浣衣所的宫人在碧涵浣衣的水中放了一种毒药,让她全身溃烂而死。 听到她终于死的那一刻,心中的悲痛与愤恨稍微减轻。 碧涵,这就是你的下场! 而她的女儿,宣平公主司马翾,原先表哥将她交给一户人家养着,我让碧浅去瞧瞧,给了一袋银两,希望那对老人家会善待小姑娘。 倘若我狠心一点,表哥就不会无辜送命了,表哥,是我害死你的,我怎么偿还你的情义? 这双眼睛已经不是我的了,只要我一哭,就黑乎乎一片,看不见所有。我也不打算诊治了,就算碧浅一再地劝,我不为所动。 就这样,我变成了洛阳深宫的一缕孤魂,眼盲,口哑,遗世独立。 直到五月。 …… 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表哥不在了,我想出宫去找司马颖,很难很难。因此,我只能待在这座看似繁华、实则破败的宫城,当大晋王朝的惠皇后,深居简出,或者像一缕无影无形的风,游荡来游荡去。 由于心境慢慢平复下来,暴盲症也渐渐好了,风渐渐温热的时候,眼疾痊愈了。 这日,我漫无目的地闲逛,竟然走到了议政大殿,太极殿。 午膳时辰将至,文武百官早已离去,大殿光影绰绰,明明灭灭。 我踏入大殿,想看看宗室诸王争夺的龙椅究竟有什么吸引人的妙处,让世人争得头破血流。 殿中寂静如死,我望见,一人坐在龙座上,身上的光影明暗交错,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司马炽。 他好像闭着眼,也许在冥思苦想,也许在发呆发愣。 那龙椅很宽敞,镶金错银,宝光流转,他坐在上面,就像深陷其中,无以自拔,仿佛被其吞噬,再也抽身不得。 世上只有一把龙椅,龙椅只能容纳一人,因此,天下之主注定了是孤家寡人。 享万寿无疆,受孤独无边。 “皇嫂来了。”司马炽忽然出声。 “陛下。”我惊了一下。 他身穿墨色帝王常服,走下丹墀,步履飘浮,好似不堪承受这帝王袍服、高冠之重。 司马炽是武帝司马炎最小的儿子,性情软弱,无经天纬地之能,容易控制,司马越才会选中他当傀儡皇帝。他面色苍白,双眼无神,看来有些孤郁,“假如皇兄不走,那该多好。” “人各有命,陛下就遵从天命吧。”我缓缓道。 “皇嫂,朕那些皇兄、皇叔,为什么非要骨肉相残?”他像是自言自语,“如果十六哥和朕一样,闭门研读,韬光养晦,也许今日坐上这把龙椅的就是他。” 他口中的十六哥,就是司马颖。 司马颖不是那样的人,假若他真是那样的人,现在君临天下的天子是他,那么,司马越独揽朝政,被司马越控制,并非他想要的。他要的是,执掌江山,威慑朝廷,而并非当别人的傀儡。 司马炽突然握着我的双肩,像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悲怆道:“皇嫂,朕真的不想当皇帝,这个重担太重了,朕扛不起。再者,朕没有本事打理好这个江山,朕没有本事收拾残局。” 是的,十六年的内乱,大晋江山已经千疮百孔,濒临土崩瓦解,就算是司马越,也未必有能耐力挽狂澜,还大晋江山于繁华盛世。 我安慰道:“只要陛下尽平生之努力,就无愧于天地与列祖列宗。” “朕有愧,朕有愧……”司马炽悲哀地笑,“匈奴汉国,江东楚公,蜀地成国,各地叛军纷纷割据,异族铁骑踏入中原……皇嫂,你听到那铁骑的声音了吗?他们会不会杀到洛阳?” “不会的,朝中还有兵马,还有东海王。” “没用了,司马越也没用了……”两行清泪滑落,他挥手、不停地挥手,“回天乏术了……谁也救不了大晋江山……”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聆听他的心声。 司马炽涕泪纵横,悲天悯人地哭道:“这些年,朕亲眼目睹,百姓流离失所,道上尸骨横陈,父皇留下来的基业流血千里……皇嫂,那些匈奴人、鲜卑人、羯族人,都是豺狼虎豹,一旦这些猛兽踏入中原,就会有千万人死在他们的铁蹄下……可是,朕居然阻止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哀伤、悲愤、痛心,我明白,可是,我安慰不了他。 他凄凉地笑,踉踉跄跄地奔出太极殿。 我站了片刻,最后看一眼这空荡荡地大殿,转身离开。 然后,在碧浅的陪伴下,我来到华林园。 很多人都走了,离开这个人世了,自从我嫁入皇室,短短六七年,竟然死了这么多人。而这座富丽奢华的园子,也变得破败疲弱,繁华不再。 走上瑶华宫二楼,我看见窗前站着一个男子,黑袍静落,魁梧高峻如山;如血残阳的晖光泼在他的身上,仿佛他浴血而站,满身杀戮。 他是谁?刘聪,还是刘曜? …… 永嘉元年(公元307年)五月,我从华林园离开洛阳,前往并州。 强行带我走的,是刘曜。 那日,在太极殿见过司马炽后,我去华林园散心,遇到刘曜。 与其说遇到,不如说他在那儿等我。因为,他知道我经常来此散心。 他缓缓转身,阴影罩着他的脸,晦暗不明,但我还是认出来了,他是刘曜。 我让碧浅下去等候,静静地站在屋中,等他开口。 他缓步走来,站定在我面前,伸臂,慢慢地拥我入怀。我没有动弹,他的胸膛炽热烫人,就算我多么不愿,也不好明着挣脱。 匈奴人就是这么霸道、强势,容不得人拒绝、抗拒! “容儿……”他摩挲着我的背,抱我越来越紧,好像要勒断我的身骨。 “我喘不过气。”我轻微地挣了挣。 刘曜松开我,在下一刻吸住我的唇,如痴如醉地吻我。 我连忙道:“司马衷驾崩不久,我不想这样……” 他陡然停下来,静了半晌才道:“好,我就尊重一下已死之人。” 话落,他拉着我坐在案上,将我抱在怀中,抱得死紧。 这次,他的言行有点怪异,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第89章 同眠共枕 “你丢下军务来洛阳看我,不要紧吗?” “主帅不能离营,群龙不能无首。”刘曜语音低沉,“但是,我放不下你。” 不知道为什么他时隔多年还对我念念不忘,难道他和刘聪一样,喜欢我,非要娶我不可? 我莞尔道:“你从哪里来?” 他细细地抚触我的眉眼,“并州。你的眼疾痊愈了吗?” 心中一顿,我道:“痊愈了。” 看来陈永知道我很多事,只是我无法断定,刘曜知道刘聪来找过我吗? 如果刘曜知道我与刘聪之间的事,应该会问我,如果没有问,那就说明他还不知道。 这么想着,我略略放心。 “司马衷已驾崩,容儿,你有什么打算?”刘曜眸中的色泽越来越浓,是那种危险的欲色。 “我是司马炽御尊的惠皇后,还能有什么打算?”心中一紧,我暗自思量,他为什么这么问? “眼下你是守寡的皇后,与其留在洛阳,不如随我走,嗯?” 他的眸光温和平静,但我知道,一旦我说出拒绝的话,他就会立即翻脸不认人。 我斟酌再三,清柔道:“我在宫中无缘无故地失踪,会惹人怀疑。” 刘曜的脸孔平静得奇异,“你非要遵行三年之期的约定吗?” 我反问道:“这不是当初的约定吗?我喜欢守诺,也希望别人守诺,我不喜欢不守信的人。” 他不再说什么,过了片刻,突然,后颈一痛,头很晕,我陷入了黑暗之中。 醒来时,已经在疾驰的骏马上,他拥着我策马疾奔,赶回并州。 他说,碧浅自行回宫了,陈永会保护她;而且,碧浅会对外宣布,惠皇后旧疾复发,必需遵医静养,因此,关闭弘训宫宫门,不让任何人出入。 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司马衷驾崩,表哥死了,刘曜知道我没有了牵挂,就为我打点好一切,带我离开洛阳。 他也知道,不硬着来,我绝不会轻易跟他走。 没多久,我们就抵达汉军驻营地。他统领八万汉军,奉汉王刘渊之命攻打晋阳。 并州大部分地区已是汉国属地,由匈奴人统辖,然而,年初,东海王司马越命刘琨为新一任的并州刺史,让他掌管一方军政。晋阳历经多年战乱,已是一座尸骨累累的空城,刘琨到任后,安抚流民,鼓励耕植,加强军事防御,短短几个月,竟然让晋阳焕发出生机。 眼见如此,汉王刘渊就派刘曜转攻晋阳。 汉军营地在一个距离晋阳数十里的乡野村落,村落人去楼空,只剩下破落的农房和茅草屋,正好作为营地。其中比较完好的一间农房作为议事之用,另一间农房作为刘曜的卧寝。 他没有给我安排另外的卧寝,当夜,他和几个部将商议夺城之策,我一人待在房中,坐着坐着就睡着了,直到他进房才惊醒。 “乏了就先睡,不要等我。”刘曜抱起我,让我躺好,我惊得立即坐起身。 “这是主帅的卧寝,有女子出入,总归不好。”我审视着他的神色,“不如给我安排另一间房。” “没有多余的农房和帐篷。”烛火昏红,映照出他脸上满满的倦色,“军中都是男儿,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待着。对了,我给你准备了几身男袍,明日你就穿上。” “这也好,可是……” 他快速地脱衣,我还没想好应对之策,他就上床,揽着我睡下。 这木板床虽然可以容纳两个人,却也不大,我只能缩在他的怀中。 还好,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或许是他累了。而我也困了,很快就沉沉地睡了,一觉到天亮。 …… 鼻子很痒,脸颊很痒,下颌很痒,越挠越痒,我清醒过来,睁开眼,才发现是刘曜拿着我一绺青丝捉弄我。我佯装发怒,打他,他捉住我的手,凝视我。 他的胸膛越来越烫,他的鼻息越来越急促,他的眸色越来越暗沉,我暗道糟糕,正想推他,他适时地放开我,黑眸盈满了笑意,“从今往后,每日睁开眼,就能看见你。容儿,这一生,我再无所求。” 我笑,“那容儿服侍将军穿衣。” 刘曜起身,我为他穿上衣袍,他突然一臂揽着我的腰,一手捏住我下颌,“这就是我心目中的贤妻,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眨眸一笑,“将军不要忘了,我可是有要求的。” 他朗声笑起来,“我自然不会忘,待我功成名就的那一日,我就明媒正娶把你娶进门。” “那就拭目以待咯,不过……” “不过什么?” “将军应该早已成家立室,在你府中,应该妻妾成群、美人环绕。”我巧笑道,“你如何娶我?” “我自有法子,这些你不必操心。”刘曜将我的头轻按在他胸前,仿佛我是他此生此世最爱的女子,“你只需乖乖地留在我身边,假以时日,我会尽平生之力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谢将军。” 这日,我在营地四处看看,他调派了两个亲卫保护我。 汉军士兵大多是汉化的匈奴人,保留了祖先骁勇善战的体魄与气概。我以为匈奴男人都是桀骜不驯的粗汉子,很难管制,汉军军纪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却没想到,刘曜统帅的这八万汉军军纪严明,军容严整,实力不容小觑。 一座座营帐井然有序,旗幡迎风飘飞,整个营地好像静谧得空无一人,却令人肃然,无端地觉得害怕,好像每个士兵都可以随时手持枪戟冲锋陷阵。 步行在这些凶悍的匈奴士兵中,或凛冽、或冷酷的目光扫射而来,令人毛骨悚然。 这里蕴藏着最严酷的杀气,这里潜藏着最残酷的杀戮,巡守的士兵面无表情地走过,操练的士兵发出一阵阵的吼声;热血,厮杀,金戈,铁马,一旦身临其境,便情不自禁地想起敌我双方对阵时最惨烈的一幕幕。 看来,刘曜治军很有一套,是一个颇有头脑的将帅。 我亲自为他洗衣,来到附近的一条小溪,趁机察看四周的环境与出入军营的要道。 这夜,他仍然很晚才回来,想必这两日正与部将商讨进攻晋阳城的妙计,无暇管我。 我为他宽衣解带,他握住我的手,问:“你为我洗衣?” “我闲来无事嘛,反正我自己的衣袍也要洗。” “容儿,你是否已将我当做夫君?”刘曜的黑眸溢出笑意,虽有调侃的意思,却也期待我的回答。 “将军以为呢?”我盈盈一笑。 他愉悦地笑了,抱起我,同眠共枕。 天亮后,他带我游览附近的风光。两个亲卫远远地跟在后面,我们共乘一骑,时而疾驰如飞,时而慢悠悠地闲逛。虽然附近的风光并不怎么样,田野荒芜,林木稀疏,路有白森森的尸骨,村落里不见人影,只闻犬吠声。 五月,正是林木葱郁、百花盛开、乡野缤纷的时节,却是这种萧条凄凉的光景,令人唏嘘。 这就是战乱肆虐过的民间,这就是乱世景象。 骑马跃上一处略高的山坡,望得见远处那座看来生机盎然的城郭。 “那就是晋阳城。”刘曜手指着那城郭,好像垂涎一块肥肉。 “看来刘琨颇有才干。”我暗自琢磨着,心中忽有一计,“你和部将打算如何夺城?” “晋阳城久攻不下,军心有点浮动。”他眉头略蹙,“我想速战速决,可惜刘琨的防守很厉害。” “夜袭过吗?” “夜袭?”他忽然笑起来,“夜袭,可以一试。” “夜袭,打他个措手不及,兴许可以攻下晋阳城。” 刘曜转过我的脸,含笑赞道:“容儿,你真聪明。” 我狡黠一笑,“我为你献计,你如何奖赏我呢?” 他靠近我的唇,沉沉的声音无比的惑人,“今晚好好奖赏你,以身相许,如何?” 我别开脸,“不正经。” 他纵声大笑,爽朗的笑声传荡开去,随风飘远。 …… 这夜,刘曜麾下两名副将率领三万汉军夜袭晋阳城,他坐镇营地,以防有变。 子时,那三万汉军想必开始攻城了,他突然回来,对我说,要亲自率领五千铁骑驰援。 我心头一喜,道:“我为你更衣。”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穿上贴身单衣,披上战甲,戴上头盔,铁甲光寒,触之手冷,令人想起那战场上的铁血与无情。我为他穿戴完毕,忽然发现,戎装的刘曜更显得魁梧挺拔,身强力壮,器宇轩昂,别有一番英雄的豪迈气概与统帅的慑人气度。 我担忧地看他,“刀剑无眼,你务必小心。我等你回来,你要好好的,不能少一根毫毛。” 刘曜温热的掌心贴着我的腮,笑道:“容儿,想看看夜袭是怎样的吗?我带你去看看我的部将、士兵是如何攻城略地的,看看他们的骁勇、无敌。” “我一介女流,不好随军出征吧,假如被人发现,那你的部下会不会觉得你视征战为儿戏,竟然带着一个女子……”我犹豫道,心往下坠。 “谁胆敢说三道四?不要命了是不是?”他不羁道,“你放心,没有人敢说半个字。” 我不知道,他是有意让我见识那战争的残酷与血腥,还是提防我在他出征的时候逃跑。 的确,我想在他出征的时候逃跑,我之前的一言一行,在他面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伪装的,迷惑他,让他放松警惕,我就可以伺机逃走。 第90章 美人献计 可惜,这个逃走的良机被他毁了。 我随他赶往晋阳,被他抱在身前,因为他担心我不会骑马夜行。 确实如此,黑暗中策马疾驰,我不敢,也不会骑。 在那处山坡上,五千铁骑静候待命,五月郁蒸,高旷的夜幕上嵌着的那玩弦月却那么冰冷,夜风呼呼掠过。 我们望向晋阳城,城门上空,火光冲天,熊熊地燃烧,浓烟升腾,龙飞凤舞似地扶摇直上。 远传隐隐传来喊杀声、刀剑声、哀嚎声,越传越远,即使隔得远,我也觉得那厮杀的场面必定万分悲壮。 可以想象,城门下,正发生着一场血腥、残酷的攻城之战。生命是那么坚强,又是那么脆弱,眨眼间就被长戟刺死,被火海吞没。可以想象,鲜血淋漓,断臂残肢堆积在铁骑下,任人践踏。可以想象,那杀戮、争锋是何等的激烈、惨烈,即使每个士兵预料到自己的死亡,也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谁更勇猛,谁更无情,谁更残暴,谁就是强者。 这就是,成王败寇。 突然,杀戮的喧嚣声中夹杂着一缕胡笳的音律,一圈圈地传荡开去,忧伤,凄凉,悲怆。 这是怎么回事? “刘琨好计谋。”刘曜沉声道,“这是草原上流传千里的歌谣,本是全家团圆欢乐之曲,刘琨却让人吹得这么悲凉。” “这计谋就是‘四面楚歌’。”我道,刘琨果然不是有勇无谋的武夫,“用胡笳吹奏匈奴草原的曲子,勾起匈奴士兵的思乡之情,如此一来,夜袭的匈奴汉军就军心自溃,晋阳城也就守住了。” 他派人去前方传令,今夜撤兵。 我应该再献一计,赢得他的信任。 …… 夜袭之后,汉军中有一些人思乡情切,有点军心涣散,刘曜命部将去开导他们,重振士气。 这夜,他和部将在商议对策,我想进去,门口的侍卫不让我进去,说闲人勿进。 不得已,我扬声叫了一声“将军”,片刻后,屋中传出一道沉厚的声音:“进来。” 我步入议事房,五个浓眉粗眼的部将齐刷刷地看我,憋着笑,促狭地看刘曜。 刘曜怒瞪他们一眼,缓声问我:“有什么事吗?” 被这么五个三大五粗的匈奴男人盯着瞧,还真是不自在,我道:“我有一计,可让晋阳城守军军心涣散。” “嫂子有什么妙计,不妨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参详。”一个部将豪爽道。 “是啊,嫂子就说吧,不必拘泥。”又一个部将催促道。 刘曜点头应允,我扫了一眼他们,莞尔道:“既然刘琨送我们一曲,那我们就该回礼。再攻城一次,速战速决。” 五个部将异口同声地问:“为什么?” 我迎上刘曜不解的目光,“此战只是佯攻,目的在于抬回晋阳城守军的尸首,次日,我们将敌军的尸首用牛车送回晋阳城,还给刘琨。” 部将们纷纷击掌赞好,“妙计啊,兔死狐悲,看着昔日同袍战死,尸首被敌军送回来,他们就会想到自己很快就会战死。” 刘曜道:“的确是妙计,传令下去,明日午时,攻城。” 话落,他牵着我的手回到卧寝,忽然紧紧抱着我。 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闷声问:“怎么了?”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还没嫁给你呢,等你功成名就的那一日,我才是你的妻子。” “有你在我身边出谋献策,那一日很快就会到来。”刘曜抱我上床,撑起身子,定定地俯视我,眸光闪闪。 “怎么这么看着我?”我研究着他的神色,他很开心,眉宇间皆是赞赏。 “容儿,你知道吗?我爱你,很爱很爱你。”他将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我对你的爱,你能感受到吗?” 我被他的话震惊得愣愣的,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有怎样的反应。 他为什么爱我?我真的不明白。 刘曜坠入了多年前的回忆,“那年,我们在泰山南城的郊野相遇,我被人追杀,只能强迫你与我欢好,才躲过那些人的追捕。我以为你会哭哭啼啼地骂我、要死要活地要我负责,然而,你不是那种平凡的女子,你冷静得不可思议,言辞锋利,让我刮目相看。你要我娶你,却不是祈求我,甚至说我没资格娶你。” 是啊,当年我十六岁,到了出嫁的年纪,我早就决定,如果要嫁,也要嫁一个出身显贵、才智卓绝的男子,将我从羊家拯救出来。若是门户低下、资质平庸之辈,就会仰羊家与父亲的鼻息,我宁愿不嫁。 他微微一笑,接着道:“那时,我就觉得你与众不同,是我刘曜想要的女子。可惜,当时我是亡命之徒,没有显赫的家世,什么都没有,你的要求让我自惭形秽。那夜离开你以后,我总是想起你的话、你的音容笑貌,我忘不了你,我想娶你……可是,我没有本事娶你,因此,我拖了三年才去找你。” 我看着他倾诉衷肠,忽然间觉得,也许,那年、那夜的纠缠,注定了我与他无法分解的缘,也注定了我逃不过上苍的安排。 “容儿,你冷静聪慧,胆识智谋皆有过人之处,柔媚坚强,软骨与傲骨兼而有之,比一般的闺阁女子更值得世间男子疼惜。”刘曜的黑眸熠熠晶亮,显露了掠夺的本性,“此生此世,你是我的了。” “我真有这么好吗?”心中很苦涩,这就是他眼中的我。 “世间所有女子,都不及你。” “你的妻妾都不及我?”我柔声笑问。 “不及你。”他郑重道,怜惜地轻触我的螓首,“你始终在我的心中,我惦记你这么多年,怎么会爱上其他女子?谁也无法取代你!那些妻妾是父王为我挑选的,我无法拒绝才……” “我明白,你不必多说。”我摸他的脸,“虽然如此,我还是要为司马衷守孝一年。” “好,我答应你。对了,我让陈永把你珍视的东西送来,现在交给你。”说着,他从衣袍内拿出一个香囊,取出两枚玉玦和一枚玉刀。 我接过来,愣愣地看着,眉骨酸热。 母亲的遗物,司马衷的遗物,司马颖的遗物,都是我珍视的。 司马颖真的死了吗? 刘曜道:“离开洛阳的时候太匆忙,我就让陈永告诉碧浅,收拾一些衣物送过来,那包袱里都是你的东西。碧浅在洛阳很好,你不必担心。” 我“嗯”了一声,紧握着三枚玉器。 他握着我的手,抚触那枚玉刀,“这三枚玉器都是珍稀之物,也是你珍视的心爱之物,不过,往后有我在你身边,你不会再有遗憾。” 我舒眉一笑,将三枚玉器收好,重新躺好。 刘曜信誓旦旦,没有强迫我,只是与我同床而眠。 只是,我不知道,当他发现我这只是缓兵之计,会不会雷霆震怒?会不会恨不得杀了我? …… 两万汉军攻晋阳城,带回百余具敌军尸首,次日,刘曜派部将亲自将尸首运送到晋阳城门外。 据说,晋阳守军的军心开始浮动。我对他说,再过两日,便可夜袭强攻。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汉王刘渊突然派人传来旨意,召刘曜立即回京都。 迫不得已,他将军务交给副将,带着我和六个亲卫疾驰回汉国京都,黎亭。 我逃跑的计策,再一次变成泡影,只能另觅良机。 刘曜想让我住进将军府,我婉言拒绝,声称我不想一进府就被他的妻妾联合起来欺负,更不想和那么多人打交道,只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他没有强求我,找了一座小苑让我暂住。 不知道是不是他还没有完全信任我,还是天生的警觉,他在小苑安排了十几个侍卫,相当于软禁了我。就连下人也时刻盯着我,不过服侍我的两个侍女年纪不大,也没什么心机城府,娇憨可爱。 那年被刘聪带回离石,也是这般光景,被藏在别苑,见不得光。 这对同族兄弟可真有趣,喜欢同一个女子,做一样的事。 刘渊召刘曜回来,是因为他的小儿子得了一种怪病,大夫说回天乏术,准备后事为妙。小儿子见了父亲最后一面,就过世了。 我看得出来,刘曜的丧子之痛很沉重,虽然是不爱的女子生的,但小儿子才三岁,毕竟可怜。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丧礼上,我没有出现,也没有资格出现。我想起曾经在我腹中孕育的孩子,不禁惆怅起来。 上一次,被刘聪掳来,这一次,被刘曜掳来,为什么我总是无力反抗? 刘聪说爱我,刘曜也说爱我,这对同族兄弟都非要娶我,可是我对他们没有情意,我心中只有司马颖一人。无论如何,我必须寻机逃走,逃得远远的。 本以为刘曜会留宿在府中,没想到他来别苑了。 丧子之痛令他眉头不展,脸上布满了浓浓的倦色。他坐在床上,伏在我肩头,不发一言。 我想安慰他,可是又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良久,他低声道:“容儿,我不是个好父亲。” 第91章 心中只有你一个 “这不是你的错,生死有命,还是节哀顺变吧。” “他还那么小,就要经受病痛的折磨……你知道吗?从他出世,我就很少抱他,这两年在外征战,他很少见到我……当他无辜地看着我,说不痛的时候,我很惭愧、很懊悔……我觉得他很可怜,觉得自己很可恶,不配当他的父亲。”他哽咽道,浓浓的鼻音让人觉得他很悲痛。 “那以后你要当一个好父亲。” 刘曜不再说话,但我知道,他在擦泪。 过了半晌,越来越觉得喘不过气,他太重了,我拍拍他,“早点歇着吧。” 躺下来,他一如既往地抱着我,“容儿,为我生孩子吧,我会当一个好父亲,让孩子健康平安地长大,我要把所有的本领都传授给他。” 我柔声道:“好,等我成为你的妻子,我就为你生孩子。” 然后,他安心地睡了。 …… 丧事后,刘渊为这个义子在王宫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这日午时刚过,白露和银霜命人撤下午膳,外面就有几个男子大摇大摆地闯进来。 几个侍卫拦住他们,其中一个浓眉虎眼的壮汉道:“我是大王子,是刘曜的大哥,都给我让开。” 侍卫将信将疑,其他四个男子都说,这就是大王子,还说他们几个都是刘曜的好兄弟。 刘渊的长子叫做刘和,和刘聪有两分相似,下巴却长着密密匝匝的一撮卷胡须,看起来挺老成的。他对侍卫解释道:“我们兄弟几个听闻刘曜在这里藏了一个女人,就来瞧瞧那弟妹是不是长得倾国倾城,把他迷成那样。” 其他人跟着附和,说一定要看看嫂子。 我心中奇怪,他们为什么知道刘曜金屋藏娇?是谁泄露出去的? 刘曜的兄弟都知道了,那么刘聪一定会知道。可是,他没有跟来。 “嫂子……嫂子……”几个男子在外面叫着,嘻嘻哈哈,豪爽地大笑。 “夫人不要出去,大王子和这些人都不正经。”白露往外看了两眼。 “奴婢听说,大王子最喜欢美人了。”银霜神秘道,“而且,大王子府中有好多妙龄女子呢。” 我望见了刘和,的确,他那翘首以盼、望眼欲穿的神情,颇有几分风流的秉性。 刘和笑眯眯道:“既然弟妹不出来,我们就进去瞧瞧。” 另一人道:“可惜,四王子有要事在身,不能亲眼目睹美人的风姿。” 众人哈哈大笑,向大堂走来。 我迈步出去,盈盈地站在堂前,笑看着他们。他们止步在前,一个个目光闪烁,流露出惊叹、艳羡之色,我知道,我的容貌没有让他们失望。 刘和的面色恢复如常,抱拳笑道:“弟妹生得美艳,倾国倾城,是我等唐突了佳人,弟妹不要见怪才好。” “大王子美誉,小女子愧不敢当。”我轻柔道,“若大王子不嫌弃,不如进屋喝一杯茶。” “如此甚好。”他迫不及待地应了。 五个男子涌进大堂,推推攘攘,闹了一阵才坐下来。 白露银霜连忙去沏茶,我则站在一旁,垂首而立,浅浅笑着。 他们一直打量我,窃窃私语,刘和的目光肆无忌惮,最为直露,好像我是一只小白兔,而他是一个追赶而至的猎人。 突然,门槛处多了一个人,众人纷纷望过去,我立即迎上去,挽着他的手臂,“将军。” 刘曜拍拍我的手,携着我走进来,对刘和颇为恭敬,“大王子。” 刘和并无多少尴尬,冠冕堂皇道:“五弟,听闻你回来后新置了一处别苑,居然不告诉我们,不够兄弟啊。你竟然在别苑金屋藏娇,更不够意思了。” 其他人附和道:“就是嘛,藏了这么一个美娇娘,担心被人抢了不成?” “诸位误会了,是我喜欢清静,将军才将我安置在这里。”我柔声解释。 “你先回房歇着。”刘曜低声道。 我向他们点点头,退出大堂,听到刘和问道:“五弟,这美娇娘是从哪里得来的?” 白露、银霜陪我回房,白露气愤道:“这些个男人,好像一辈子没见过美人似的,一个劲儿地瞧夫人。” 银霜也忿忿然,“就是嘛,尤其是大王子,好像要把夫人生吞活剥了。夫人,以后不要和大王子多有接触,大王子经常调戏良家妇女,凡是他看中的,没有哪个女子逃得掉的。” 我惊讶,“大王子这般好色?” 白露道:“可不是?大王子好色,无人不晓。” 我勾唇冷笑,半晌才道:“今日不是要进宫赴宴吗?” 银霜猛地想起来,“对对对,奴婢要为夫人打扮呢。” “夫人,将军说了,要给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白露为我穿上一袭玉色衫裙,广袂削腰,飘逸如仙。 “夫人穿上这长裙真美,就像天上的仙女呢。”银霜啧啧赞道。 我没有搭腔,任由她们打扮,为我匀妆梳髻。 铜镜中的女子,面容柔媚,唇如花瓣,淡笑如兰。今夜,我就以这样的装扮陪同刘曜去王宫参加宴席,不管他的妻子的目光,不管旁人的说三道四,我只想着,也许会在宴上与刘聪相遇。 其实,还是有点犹豫的,落在刘曜手中,总比落在刘聪手中强。 刘聪知道我跟了他的同族兄弟,一定会勃然大怒,兄弟争一女的戏码就会精彩的上演。虽然这样一来,会激怒刘聪,也许我还会遭受可怕的对待,可是,这也是一个难得的契机。 两虎相斗,必有空隙,我就能找到机会逃走。 刘曜走进来,白露和银霜立即恭敬地站在一旁,“将军。” 他挥挥手,她们退出去,我站起身,看着他,脸上缀满了微笑。 “容儿真美。”他目眩神迷地看我。 这夏季轻薄的衫裙是碧浅为我收拾、送来的,正好派上用场。 他目光灼灼,握着我的手,“今夜你一定艳光四射。” 我为难道:“你父王为你接风洗尘,你的身边人应该是原配妻子,我去了不好吧。” 他对我说过,他与刘渊同族,是刘渊的子辈,幼年时父母早亡,自幼被刘渊收养,因此,刘渊是他的义父。刘渊称王后,就和刘渊的几个儿子一样,称“父王”。 刘曜笑道:“无妨,清柔坐右边,你坐左边。” 我知道了,他的原配夫人叫做清柔。我笑问:“那你如何向你父王和其他人介绍我呢?” “你想我如何介绍?” “这是你的事,怎么问起我了呢?” “我对父王说,‘父王,这是孩儿最喜欢的女子,姓容,叫做容儿。’”他煞有介事地说道,好像前面站着他的父王,“这样说,你可满意?” 我但笑不语。 刘曜眼中溢满了款款柔情,“不必担心,父王会喜欢你的。” 我忽然想起刘和,道:“对了,刚才那些人……” 他面色一沉,“大哥心术不正,沉迷女色,父王多次规劝也不听。往后大哥跟你说话,你务必当心,别着了他的道。” “知道了。”我环上他的腰身,娇声慢语,“将军好像还没告诉我,你府中到底有多少女人。” “真想知道?”他似乎更愉悦了,“等你进府就知道了。” “不嘛,你现在就告诉我。” “我想想。”刘曜装作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大概六七个侍妾吧。” 我推开他,转过身,心想着,世间男子果然朝三暮四。 他以为我生气了,扳过我的身,“你不喜欢我有这么多女人?” 我拿开他的手,愤愤道:“口口声声说爱我,说这么多年没忘记过我,先前我信了,现在我不得不怀疑,你心中真能容得下那么多女人吗?” “不是你所想的那样,虽然我有几个侍妾,可是,世间男子不都是如此吗?”他急忙解释,握住我的双臂,“无论是清柔,还是那些侍妾,我都没有把她们放在心上,我心中只有你一个。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可就是找不到你……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就……容儿,我答应你,有了你,那些侍妾,我都不要了。” “那你的清柔呢?” “他是父王为我安排的妻子,我总不能无缘无故休了她。” “刘曜,我告诉你,我羊献容,只为妻,不为妾。倘若你决定要我,就事先处置好你那些妻妾再来娶我。”我义正辞严地说道。 “好,我会处置的,你不用操心。” 忽然,刘曜揽我入怀,右掌虎口托着我的下巴,难掩欣喜,“容儿,我很高兴。” 我蹙眉,“高兴什么?” 他笑如狐狸,“刚才你说的这些话,让我确定,你已经视我为夫君。” 我微笑着,踏在他的脚背上,与他含笑对望。 ……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天色未暗,我们抵达王宫,刘曜说带我到处逛逛。 汉国王宫与洛阳宫城相比,不可同日而语,顶多只能与洛阳城中的高门大户相提并论,并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优美景色。因此,他为我介绍这、介绍那,我随意点头。 有个身穿内侍服色的男子突然来到跟前,“将军,四王子有要事找您。” “他在哪里?”刘曜问。 “将军请随奴才走。” “容儿,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他嘱咐我之后,匆匆离去。 四王子就是刘聪,刘聪突然叫走刘曜,是不是内藏玄机? 第92章 再遇恶魔 无论如何,以静制动便可。我举眸四望,东侧有一个小亭子,就往东走去。 刚刚踏入小亭子,忽有一人现身,好像凭空出现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 刘和。 他笑嘻嘻地说道:“美人,片刻未见,本王子想死你了。” “传闻大王子沉迷女色,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讥讽道。 “刘曜那小子都对你说了,无妨,无妨。”他哈哈一笑,“本王子行事从来都是光明磊落,是真小人,不是那种藏头露尾的伪君子。” “真小人也好,伪君子也罢,大王子吩咐下人叫走将军,不知有何用意?”我徐徐浅笑。 “美人不简单啊,不像本王子以往见过的美人,空负美貌,没见识,没胆色。”刘和饶有兴致地盯着我,垂涎三尺。 这汉国大王子人高马大,理应是名望显达的王子,却是这般好色之徒的无耻模样,令人作呕。一袭锦衣被他的言行举止衬得光泽暗淡,可谓衣冠禽兽。 他伸出一指,勾起我的下颌,轻佻道:“五弟只不过是父王的义子,整日打打杀杀,就算他战功彪炳,也只能封王。本王子就不一样了,本王子是长子,父王驾崩,这汉国就是本王子的。只要你跟了本王子,本王子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我莞尔道:“谢王子抬爱,小女子不爱荣华富贵,只爱骁勇善战的真英雄、大丈夫。” 刘和意味深长地笑,“这不难,刘曜能统兵打战,我也可以,不比他差。再者,五弟未必就是大丈夫,能让美人欲仙欲死的才是大丈夫。” 他朝我眨眼,淫色满目,我见之作呕,拂开他的手。 他非但没有在意这里是花苑,反而扣住我的手,强行抱我。我看见刘曜匆匆走来,他已经看见亭中的一切,我奋力挣扎,刘和恼怒道:“不识抬举,休怪我不客气……” 刘曜箭步走进亭子,脸膛绷得紧紧的,扣住他的手腕,翻转一扭,刘和痛得大叫,立即松开我,刘曜趁机拉过我,将我护在怀中。刘和忍着痛,恼羞成怒地吼道:“刘曜,你要扭断我的手吗?还不放开?” 刘曜松开他的手,脸孔铁青,双眸清寒。 “你的女人知道我是大王子,贪慕虚荣,向我投怀送抱,关我什么事?”刘和阴狠地瞪我一眼,“这样的女人,你应该好好管教。” “我的女人是不是贪慕虚荣,有没有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我看得一清二楚。你贵为汉国大王子,沉迷女色,奸yin掳掠,,我也很清楚。”刘曜愤而回敬道。 “你——”刘和气得涨红了脸,愤怒地离去。 刘曜关切道:“没事吧。” 我摇摇头,“没什么,这人真无赖。对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调虎离山之计。” 我叹气,“大王子居然使这种手段支开你。” 他陡然抱紧我,杀气滚滚,“刚才我看见他强行抱你,我恨不得杀了他!” …… 卜清柔突然身子不适,可能吃了什么不干净的膳食,派人来说,今晚不能来了。 刘曜轻捏我的耳珠,笑问:“清柔不来,你满意吗?” 我疑惑道:“她是真的身子不适,还是……” 他笑而不语,携着我踏入大堂。 宴席即将开始,堂中已经坐满了人,刘曜带着我走向属于他的宴几。我挺直腰杆,迎接众人或好奇、或不解、或鄙薄的目光,目不斜视。 刘和的宴几仅在汉王之下,他甩来一记恨恨的目光,我当没看见。还好,刘聪还没来,我松了一口气。 汉王刘渊的几个儿子,汉国大臣、显贵都在这里,他们对我的出现都很惊讶,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很快,他们都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是刘曜的新宠,不知从哪里带回来的女人。 有些女眷的目光很鄙夷,也许她们为卜清柔打抱不平吧。 不久,有人高喊:“王上、王后到——” 在座诸人纷纷起身相迎,一男一女并肩走进来,男的就是刘渊,大约五十多岁,身穿墨色长袍,头戴王冠,身形高大挺拔,面容粗犷冷厉,神采飞扬,虎目炯炯,颇有王者之风。女的是呼延王后,身形比中原女子高壮,姿容英朗,面带微笑,对众人点头示意。 刘渊挥手让众人坐下,自己也坐下来,扫视一圈,道:“传膳吧。” 呼延王后吩咐身边的侍女去传膳,忽然,目光转向我,盯我片刻,才收回目光。 我心中一紧,她的目光平静得异乎寻常,没有流露出半分惊诧与疑惑,此人必定深不可测。 突然想起,刘聪的生母张夫人怎么不在这里?不出席宴会吗?刘聪的妻子呼延依兰呢? 也许,过会儿他们就会来了。 “这么多人看着你,是不是不习惯?”刘曜瞧出我的异样,关怀地问。 “还好,我是大晋皇后,母仪天下,万众瞩目,这些年看我的目光太多了,我习惯了。”我的确有点儿不安。 “嗯,不必担心,一切有我。”他的臂膀很长,搂着我,轻拍我的侧腰。 不安,是因为即将再次见到刘聪。他是恶魔,是从黑暗中走来、带着地府气息的恶鬼,一想起他,一见到他,我就会不自禁地害怕。 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我捂着胸口,“胸口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 刘曜温存地揽着我,担心地问:“哪里不舒服?我陪你去……” 我忙道:“不用,我出去透透气,很快就回来。” 他正要开口,我立即起身,小跑着出去。 离开了大堂,我快步走着,像是逃亡一般,走了一阵子才停下来,靠在大柱子上喘气。 剧烈的心跳慢慢平稳下来,我忽然发觉,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刺在我身上,让人浑身不自在。 转过头,我看见,右前方,站在一个身穿绛红色锦袍的男子,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轩昂身影,可怕得不能再可怕的冷峻面孔,那双黑眼死死地盯着我,眸光如鹰,俯冲而下,朝我啄来。 我呆住了,彻底地呆住了。 怎么会在这里遇上这个恶魔? 心口再次咚咚地跳起来,快要蹦出来,我想跑,想避开他,可是,这不就是我预想中会出现的场景吗? 刘聪箭步冲上来,扣住我的身子,惊喜得无以复加,“容儿……”下一刻,他就皱起眉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洛阳吗?” 我无言以对,惊恐地瑟缩着。 “也罢。”他呵呵大笑,兴高采烈地拥着我,“容儿,我不会放你走了……” “你认错人了。”我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他听得清清楚楚。 刘聪松开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我怎么会认错?此生此世,我会认错世间所有人,也不会认错你。” 我挣开他的手,却怎么也挣不开,“你是谁?我真的不认识你,我不是你所说的‘容儿’。” 他的力道立刻加大,紧握我的臂膀,不可思议地蹙眉,“你就是容儿,你怎么不是容儿?你和她一模一样,我绝不会认错。容儿,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真的不是‘容儿’,我叫云香。”我羞恼道,“你放开我,很疼……” “你不认得我了?忘记我了?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将我圈在怀中,“告诉我,你怎么会在黎亭?谁带你来的?” “我不认识你,你不要这样……”迫不得已,我在他的胳膊上重重地咬。 刘聪吃痛,有所松懈,我趁机逃走,奔回大堂,不敢回头。 我知道,接下来的宴席,会相当精彩。 …… 在堂前平息了一下情绪,我才回到刘曜身边。 他握住我的手,柔情满目,眼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体贴,“好点了吗?” 我颔首,端起茶杯灌下去。 呼延王后在刘渊耳边说着,他就看向我这里,目光落在我身上,波澜不兴。 而他的另一侧,坐着刘聪的母亲,张夫人,刘聪的宴几也坐着妻子呼延依兰。这对婆媳见过我,自然认得我,此时见我坐在刘曜身边,大为惊诧,却又按兵不动,不再看我。 没多久,刘聪来了,站在门槛前一动不动,盯着我;那森冷的目光,如巨鹰,似猛豹,嗜血,狠戾。 也许,在场所有人都瞧得出,他在看我,而不是看刘曜。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聪儿,怎么不入席?”刘渊略有不悦。 “是,父王。”刘聪沉沉走进来,那沉重的步履仿佛踏在我的心坎上,重得我喘不过气。 我感受得到,他已经被激怒了。 刘曜也察觉刘聪的不同寻常了,也许已经瞧出他刚才就是在看我。 刘聪落座后,刘渊说了一席冠冕堂皇的话,为刘曜接风洗尘,让诸位不要拘礼,尽情吃喝。 宴席开始,众人互相敬酒,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呼喝声声。匈奴人与中原人就是不一样,性情豪放,大块地吃肉,大碗地饮酒,茹毛饮血一般,那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地上,豪迈粗犷。 我默默地吃着,总觉得刘聪的目光时不时地瞟过来,我如坐针毡,尽量冷静,不让刘曜怀疑。 第93章 我是她的夫君 刘曜夹了一小块牛肉,递在我唇边,“多吃点儿。” 我张嘴吃了,甜甜地笑,目光微转,瞥见刘聪正阴寒地瞪着我,面冷如铁。 他这样的表情,我并非没有见识过,这是他最怒的时候,他体内的怒火正如狂潮浪滔涌荡不绝,向我汹涌而来,像要卷走我。 “容儿,怎么了?你心神不宁,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刘曜担忧地问。 “没什么,可能是里面太闷吧。”我轻然一笑。 他拉我站起身,扬声道:“父王,孩儿有事禀奏。” 所有人都停杯放箸,看着我们。刘渊并无惊讶之色,声音颇为洪亮,“什么事?” 刘曜牵着我的手,郑重地介绍道:“父王,这是孩儿新纳的女子,叫做……” “王上,小女子叫云香。”我抢过话头,屈身一礼。 “父王,云香是孩儿喜欢的女子,望父王也喜欢云香。”虽然他不知道我为什么自称云香,但也照我说的接口了,他端起酒杯,示意我也端酒杯,“孩儿和云香敬父王一杯。” “好,纳妾一事,我没有异议,好好对待人家。”刘渊呵呵笑道。 刘曜和我正要饮酒,忽然响起一道浑厚的声音:“且慢!” 这是刘聪的声音。 他走到中间,那双失去了冷静的黑眼交织着悲愤与阴沉,“父王,孩儿有事禀奏。” 刘渊眉头一皱,“说!” 刘聪侧过身来,手指着我,“这个女子不是云香,父王,她是孩儿心之所爱,恳请父王将她赐给孩儿!” 冷沉的一席话,引起众人哗然,所有目光都朝我射来。尤其是张夫人和呼延依兰的目光,恨不得赏我两个耳光。而刘曜,我感觉他握着我的手越来越用力,我看见,他瞪着刘聪,目光如冰如弦,一碰就碎,一奏就裂。 接着,他转头看我,目露疑惑之色;我对他摇摇头,示意说,刘聪所说的,我不明白。 刘渊怒道:“她不是云香,又是谁?” “她是中原女子,叫做容儿,她已经是孩儿的女人。”刘聪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容置疑,“父王若是不信,可问问母亲和依兰,她们都见过容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刘渊喝问。 “王上息怒。”张夫人连忙解释,“聪儿的确有过一个侍妾,和这位云香姑娘长得很像,不过,人有相似,妾不敢肯定这位云香姑娘就是那个侍妾。” “母亲……” “聪儿,不可胡闹。”张夫人叱责道,“这位云香姑娘是曜儿的女人。” 刘和突然道:“父王,容孩儿说几句话。” 得到刘渊应允,他朝我略略挑眉,一本正经地说道:“云香姑娘不配入咱们刘家,方才,孩儿看见她和四弟在外面搂搂抱抱、拉拉扯扯,是她勾引四弟的。孩儿以为,云香姑娘是一个轻浮淫dang的贱妇,不能让她入咱们刘家。” 他话音方落,立即有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吼道:“放屁!” 是刘曜和刘聪同时出口。 刘和气恼地挤眉,“父王,孩儿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问四弟和亲眼目睹的人。” 刘聪怒道:“容儿是我的女人,怎么能说她勾引我?我是她的夫君!” 刘和不再多费唇舌,坐下饮酒。 刘渊气得不说话,刘曜也不出声,只握着我的手,整个宴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氛围当中。 “王上,不如这样吧,看看这位姑娘自己怎么说。”呼延王后笑着打圆场。 “嗯。”刘渊缓缓道,看起来有些烦心。 “云香,你真名叫什么?”呼延王后的嘴角蕴着一抹柔和的笑意。 这一幕,我始料未及。 原本我以为,刘聪再怎么震怒也不会当场闹事,我想不到他竟然在宴席上求刘渊将我赐给他。 我正想开口,刘聪的眼睛布满了可怖的戾气,“容儿,想清楚了再回答,否则,后果你无法承受,你会后悔一辈子。” 我缓缓道:“王上,王后,小女子真名叫做云香,除了将军,不认识其他人。” 刘曜似乎松了一口气,朝我一笑,如日光般温暖。而刘聪,脸上乌云滚滚、阴风阵阵,似有狂风暴雨即将侵袭。 刘渊威严道:“聪儿,人有相似,你认错人了。” 刘聪以笃定、冷酷的口吻道:“孩儿绝不会认错!” 撂下这一句话,他拂袖离开,步履沉重而快捷,旋起一阵逼人的冷风。 宴席继续,但众人看我的目光更有趣了,呼延依兰的目光含着些许的怨恨。 我坚持到最后才离开,随刘曜回别苑。 …… 夏夜的微风从小窗越入,烛火摇曳,光影暗淡,一室寂然。 从出了王宫大门到现在,刘曜对我很冷淡,一直缄默着。他脱衣后径直上床躺下,我坐在床沿,扳过他的身子,嗔怒道:“刘曜,你不是男人!” 他没应我,闭着眼,我不再多说,躺在身边,枕着他的臂膀,背对着他。 也许,他是等我主动向他坦白吧,我就偏偏不主动。 过了片刻,刘曜翻身而起,目光犀利得穿透人心,“我怎么不是男人?” “男人大丈夫,敢作敢为,有什么话就说,哪像你这样,藏着掖着。” “我没有藏着掖着。”他被我抢白得有点儿窘迫,“我是相信你。” “假如你相信我,就不会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我委屈道,别过脸,不看他。 “好好好,是我错了。”刘曜扳过我的脸,搂着我坐起来,“那我现在就问,你和四哥怎么相识的?” 刘聪说得出我的名字,容儿,就说明我和他相识,刘曜不会笨到这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简略地叙述,我在洛阳街衢与刘聪初识的经过,之后的感情纠葛跳过不说,接着从去年八月说起,他来洛阳看我,想带我走,我不肯,他也没法子,只说他还会再来,不会放弃。 刘曜应该相信了我与刘聪简单的情事纠葛,嘘唏道:“想不到四哥和我一样,多年来对你念念不忘,还当众抢人。” 我嗔笑,“你们匈奴男人都是那德性,就喜欢强迫女人,霸道得不可理喻。” “我什么时候强迫你了?嗯?”他靠近我的唇,嗓音分外的低沉,“既然你说我霸道,我就霸道给你看。” “不行……啊……”我想逃,已是来不及。 他箍着我的身,吻我的唇,炽热地吮吸,霸道地封锁,却终究遵守了承诺。 …… 接下来的两日,相安无事。 刘聪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得到我,我禁不住想,他会怎么做?我又该怎么应付? 兄弟争一女,愈演愈烈,自然是最好,我就可以渔翁得利,伺机逃走。 这日,一个下人在房外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样子很可疑。 我心中一动,支开白露和银霜,那个下人立即进来,对我说了一句话—— 四王子让我转告姑娘一句话: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 刘聪为什么让人转告这句话给我?那年,我在抄书,就写了《孙子兵法》中的这句,他无赖地抢了去。今时今日,他对我说这句有何用意?难道是叫我选择他? 不,不仅如此,他知道我不会选择他,这句话必定还有深意。 对了,后来,我将《孙子兵法》中的这句写了一幅字,飞鸽传书给司马颖,算是对司马颖的回应,也是对刘聪的承诺,一箭双雕,一石二鸟。难道,他托人转告我这句,与司马颖有关? 司马颖不是死了吗?难道…… 我不敢再深想下去,禁不住发抖。 突然,外面传来嘈杂声,好像有人在大声争吵,声音越来越大。 竟然是刘曜和刘聪。 我立即走出寝房,刘聪硬闯进来,刘曜想拦住他,两人就一边过招,一边往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一批侍卫和下人。 两人武艺相当,难分伯仲,既无法撂倒对方,也无法停止,就这么你来我往,拳脚相向。 我喊了一声“住手”,他们不听,继续以拳头招呼对方,难分难解。 这不就是我想看见的吗? 可是,此时此刻,我只想制止他们。 “住手!听见没有?”我奔过去,想劝开他们,反而被他们抓住,一人抓住我一臂。 “放手!”刘曜喝道,眉头紧皱成小山。 “我叫你放手!”刘聪怒吼,如猛豹吼啸。 刘曜用力一扯,我过去一点;刘聪用劲一拽,我又回去一点。就这么扯来扯去、拽来拽去,来来回回,痛死了。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我怒了,“我的手已经断了,你们是不是要我变成废人?” 他们立时松了力道,却仍然扣着我的手臂,担心被对方趁隙夺走。 刘曜怒火焚睛,火势熊熊,似要喷出来,“她是云香,不是你的容儿,她是我的!” 刘聪因为暴怒变成一头失去了常性的野兽,随时把人撕烂、咬烂,“容儿是我的女人,不信你问她,她还怀过我的孩子!” 刘曜不敢置信地看我,黑眼漫上了痛意与血色,“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不知怎么回答,想摇头,却又不敢,因为,刘聪以司马颖威胁我。 “为什么骗我?”刘曜嗓音悲痛,像是经受了沉重的打击,脸孔被那种刻骨的痛扭曲了。 第95章 屈意承欢 他没回答,径直吻我的唇,温柔而炙烈。 这一次,他没有粗暴地对待我,仿佛带着浓情厚意。我全身心地投入,不让他瞧出破绽,就让那些屈辱与羞耻见鬼去吧,只要他满足了,就会应允我与司马颖相见。 次日,刘聪向府中所有人郑重介绍我。 下人排成三列,五个侍妾站在一边,呼延依兰站在他另一侧,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刘聪扬声道:“依兰是大夫人,容儿是小夫人,从今往后,小夫人就是府中的一员,她的吩咐就是我的吩咐,都听清楚了吗?” 下人纷纷称是,那五个侍妾吃惊不已,有的瘪了嘴,有的嗤之以鼻,有的对我微笑。 然后,他进宫去办事,傍晚回来与我们一起用膳,说是为我接风洗尘。 晚宴膳食自有下人去准备,春梅和秋月陪着我在寝房前他晒秋阳、赏秋花。 黄昏时分,呼延依兰遣人来叫我过去。来到大堂,五个侍妾已经在这里,呼延依兰坐在北首的主座上,端着茶盏饮茶。 我对大夫人点点头,来到堂外廊上,望着夜幕徐徐下降。 黄昏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妖娆的墨紫色,那一枚单薄的弦月挂在天边,仿佛强风一吹,就会跌落下来,碎裂成片。晚风冷凉,捎来阵阵暗香,清冽得沁人心脾。 忽然,那五个侍妾的窃窃私语好像说到了我。 “听说,咱们王子带回来的小夫人,是建威将军带回来的。”一侍妾发现了惊天秘密似的,神秘地说。 “当真?是王上的义子建威将军带回来的女人?那为什么变成咱们王子的夫人?” “据说,前几日王上为建威将军设宴,咱们王子在宴上和建威将军抢人。” “这么说,咱们王子和建威将军都喜欢小夫人?” “可不是?这女人真有能耐,咱们汉国最神勇的王子、将军都被她迷住了,为了她在宴上争得面红耳赤呢。” “照我看,她必定是狐狸精转世,施展法术把王子和将军迷住了。” “就是就是,我还听说,前几日,咱们王子亲自向将军要人了,这才把小夫人带回府的。” “将军并不是那种甘愿认输的人,为什么就让咱们王子带走人?” “这当中有何曲折,只有他们知道了。” “她一入府就是小夫人,仅在大夫人之下,看来咱们王子很喜欢她,夜夜宠幸,就连……也不去了,我们几个就更别奢求了。” 她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呼延依兰清咳一声,她们才闭嘴。我淡淡一笑,当没听见。 这些侍妾被冷落,是因为我,因此无论她们在背地里怎么议论我,我都当做没听见。 刘聪回来后,家宴就开始,席间娇声软语、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呼延依兰始终淡淡的,娇美的脸庞似笑非笑,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五个侍妾争相展现自己最美的一面,其中一个献了一支舞,舞得差强人意,他百无聊赖地看了两眼,没说什么赞美的话,那献舞的侍妾涨着一张红彤彤的脸退下了。 我坐在他右侧,他很少与呼延依兰说话,倒是对我很亲热,常常做出一些亲昵之举,比如摸摸我的手背,拍拍我的肩头,捻捻我的耳垂,就算我不喜欢在众人面前这么亲热,但也无法阻止他。 侍妾们不敢流露出怨恨、嫉妒,但我瞧得出来,她们恨死我了,因为我抢了她们的夫君。 我想,刘聪要在这个家宴上向所有人宣告,我是他最喜欢、最在乎的女人。 只是,他是否知道,女人之间的争宠之心、明争暗斗,都是男人的宠引起的。 过了两日,我央求他带我逛逛街市,去郊野看看野外风光。 他得了空,就带我出府,在寂寥的街市逛了一下,接着策马去郊野。 天高云淡,秋风习习,湛蓝的天空蓝得纯澈,仿佛是蓝色的河水在天庭潺潺流淌。 如果是太平盛世,这里一定有瓜果飘香的果林、金黄叶子飘舞的树林、一大片柔软的草地,可惜,战乱、战火破坏了这里的丰收与宁静,变成自生自灭的荒野。 刘聪打量着我,“容儿,为什么今日这么开心?” “因为,广阔的荒野让人自由自在,冷凉的秋风让人无忧无虑,我想像鸟一样飞翔。”我伸展双臂,却被困住了,飞不起来。 “你想飞翔?” “是啊,可惜飞不起来。” 他陡然抱住我,旋转起来,越来越快,高声喊道:“飞啊,飞啊,我的容儿是一只小鸟,飞啊,飞得更高、更远……” 我扯开喉咙,扬声叫起来,“啊……” 是的,若我能飞,也是在他的怀里飞,飞不出他的掌心。 一圈圈地旋转,越来越晕,我闭上眼,魂灵仿佛飞出去了,只剩下沉重的躯壳。 在半空中飞翔,我是一只小鸟,无忧无虑地飞,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只知道飞。 可是,我着地了,醒了。 刘聪抱着我,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灼灼地看着我。 天在转,地也在转,只有他俊豪的脸坚定不移;我很晕,就在这样的晕眩中,他轻柔地吻我,秋风般的凉唇顿时湿热起来,燃烧所有的激情。 …… 接下来的十日,刘聪对我很温柔体贴,我竭尽全力地取悦他,屈意承欢。 谁也不知道我的内心多么痛苦,谁也不知道我每笑一次,心就哭一次。 自从我跟刘聪走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刘曜,也许,他早已经回军中继续攻打晋阳城了。 刘聪再也不提起刘曜,也不说司马颖,我也从来不提,只当自己是他的宠妾,只要我们开心快乐,其他的一切,都与我们无关。 可是,我不禁疑惑,他真的不想知道我与刘曜之间发生过什么吗?我们如何相识、我为什么被刘曜带到这里,刘聪为什么不问问?他想让我自己说吗? 一日,趁他心情不错,我随口道:“我与刘曜之间的事,为什么你不问?” “你想我问什么?”刘聪笑问。 “比如我和刘曜哪一年相识,如何相识。” “你想说,我就听。”他的面色一分分地冷沉下来。 “既然你没有兴致知道,我就不说了。” 他箍着我,不容我闪避,“我要你说!” 我轻笑,删繁就简,避重就轻,只说刘曜喜欢我,一意孤行地带我走,不理会我的感受;在汉军军营和王宫宴会上发生的事,我说的比较详细,并且说自己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伺机逃跑,才佯装死心塌地地留在他身边。 刘聪挑起剑眉,问:“如此看来,你都不喜欢我和五弟?” 我含笑反问:“四王子以为呢?” 他的目色忽然变得阴沉,“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一意孤行地带你走,不理会你的感受。” 我心中冷笑,他一意孤行还不多吗? “假如将军当真强迫我,四王子介意吗?”我环着他的脖子,委屈地问。 “不介意,就不是男人!”他捏着我的下颌尖,眼中的戾色骇人至深。 可是,刘曜说,不介意。 刘聪心胸狭隘吗?还是太在意我?刘曜的不介意,是无可奈何,还是真的爱我这个人? 不得而知。 也许,是他们的性情使然吧。 对刘聪交代我与刘曜之间的事,只是想博得他的信任与宠爱,别无其他。 刘聪冷落了呼延依兰和侍妾,她们也不来找我的麻烦,这样的日子很平静。 我在想,究竟什么时候才是最佳时机向他提出我要见司马颖?最近他的确很开心,可是,并不表示他会应允我的要求。 这日,我在府中四处走走,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看见几个下人在浣衣。 其中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子捧着一大盆衣物到晾衣架晾衣,即使是薄施粉黛,她的艳色也无法忽视。 孙瑜。 我大为惊奇,她为什么在这里?难道她跟随司马颖,一同被刘聪抓住,带到黎亭,她就在府中做粗活? 数年不见,她没有多大变化,还是那张美丽的脸蛋,身段还是那么窈窕,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她憔悴了,气色不佳,眉目间刻有岁月沧桑的痕迹。 也许,她知道司马颖的情况。 我走过去,孙瑜不经意地转头,看见了我,震惊地愣住。 “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相见吧。”我还记得她对我做过的每一件事,此生此世都不会忘。 “你……”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眨着眼睛。 “你为什么在这里做粗活?” “刘聪和你……”她眉心紧蹙,满目疑惑。 “这是四王子新纳的小夫人。”春梅训斥道,“不可无礼。” 孙瑜惊得睁圆双眸,“你就是刘聪的小夫人?” 我颔首,“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想了想,我对春梅道,“我和她是旧识,你去和这里的管事说一声,我带她到那边叙叙旧。” 春梅去了,我和孙瑜来到一处墙角下,站在一株满树都是金黄叶子的树下。 她别有意味地笑,“容姐姐,我听闻,刘聪很喜欢小夫人,夜夜同眠。” 世事就是这么奇妙,上苍总会安排世间凡人在不可能相遇的地方相遇,安排不可能相见的人相见。也许,这就是缘分。 第96章 变成一个玩偶 她知道司马颖与我之间的事,今日突然发现刘聪对我特殊,自然会觉得不可思议。 “不瞒你说,这些年来,刘聪喜欢我。”我淡然道。 “原来如此。”孙瑜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了……” “什么怪不得?” “哦,没什么。”她眸光一转,徐徐笑问,“容姐姐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 “王爷在哪里?”我着急地问。 “我不知道王爷被刘聪关在哪里,我想照顾王爷,他不同意,就让我在府中做粗活。” “那王爷怎么被刘聪抓来的?” 孙瑜说,去年,司马衷下诏搜捕司马颖,她一直跟着他东躲西藏、四处逃亡,后来,他们被捕获,接着被交到邺城范阳王司马虓的手中,被关押在囚牢。范阳王司马虓死后,长史刘舆矫诏毒杀他们。 所幸,那毒酒不是真的毒酒。刘聪收买了刘舆,救出他们,将他们带到汉国,囚着司马颖。 我明白了,刘聪救司马颖,并非无的放矢,我问:“你真的不知道王爷被关在哪里?” 孙瑜摇头,微笑略有讽意,“你可知,刘聪为什么抓王爷、囚王爷?” 一个答案隐隐浮现,可是,我不愿相信。 她唇边的笑意那般阴冷,“王爷曾经是刘聪效忠的主人,王爷落难,四处亡命,刘聪为什么不顾昔日主仆情谊、对王爷又抓又囚?那都是拜你所赐!我问过刘聪,他亲口对我说,因为,王爷抢了他最爱的女子的心,就是因为王爷,他只能得到她的身,永远得不到她的心!” 心,疾速地往下坠。 “刘聪还说,只要王爷在他手中,他心爱的女子就会留在他身边,死心塌地,任凭打骂。”孙瑜笑得花枝乱颤,“容姐姐,刘聪最爱的女子,就是你!” “王爷知道缘由吗?” “王爷原本不知情,后来刘聪自个儿对王爷道出一切。” 仿佛听见心碎的声音,那般清晰,那般残忍。 司马颖知道了我与刘聪之间的纠葛,我有什么面目见司马颖? 孙瑜道:“假如你还爱王爷,就恳求刘聪,让王爷过得好点儿。” ……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寝房的,心中纷乱,无法理清。 一定要冷静!一定要想清楚怎么应付这个局面! 因为我,司马颖才没有被毒死;因为我,他才被汉国四王子囚着,过着囚徒的日子;其实,更早之前,因为我,他失去了登基为帝的良机,从此以后命在旦夕。 是我害了他! 我应该如何营救他?刘聪要我怎样才让我去见他? 不,不能操之过急! 这夜,刘聪回来后就一直待在书房,我端了一杯热茶去敲门,看见他忙于政务,心中落下大石。我站在一侧,他一边饮茶一边盯着案上的奏疏,专心致志,好像我根本不存在。 他埋首忙碌、目不转睛,五官如青峰陡峭,目光沉着,嘴唇抿着,脸孔冷峻,俊色分明,别有一番睿智、英明的神采。 我从未见过这种时刻的刘聪,假如他当了汉王,也许汉国会蒸蒸日上,势力大增。 “有事吗?”他终于开口,头也不回,嗓音沉静。 “时辰不早了,王子还要忙多久?” “不好说,也许一个时辰,也许两个时辰。” “哦,我……今日看见孙瑜了。”我盯着他的脸。 刘聪伸手拉我,我顺势坐在他腿上,被他抱在怀中。他的神色并无多大变化,沉静如潭,幽深无底,“孙瑜是你的表妹,你也知道她的秉性,往后她说什么,你不要尽信,嗯?” 我颔首,暗自思量,孙瑜说刘聪因为我才囚着司马颖,难道有假吗? 他拍拍我的背,“先回去歇着,我要很晚才回房。” 我伸臂环着他的脖颈,轻吻他的脸颊,他抱紧我,沉沉低笑。 突然,有人敲门,传来一道声音:“王子,依兰可以进来吗?” 刘聪不耐烦地喊道:“不许进来!回去!” 外面再也没有动静,想必呼延依兰离去了吧。我不禁在想,她知道自己的夫君正在书房中和另一个女子亲热吗? 刘聪的鼻息炽热而又冰冷,“容儿,只要你乖乖的,死心塌地当我的小夫人,我会给你一切,甚至我这条命,也可以放在你的掌心,任你处置。” “真的吗?”我听着这世间最动人的情话,却是最可耻的情话。 “只要你乖乖的,一直乖乖的。”他吐着低沉的话,仿佛绵绵细雨。 我知道,他要我变成一个玩偶,任凭他玩弄的女人。我只想要司马颖好好地活着,只想和司马颖见一面,可是,他不会轻易同意。 他坚定道:“总有一日,我会如你所愿,我是皇帝,你是皇后。” …… 这日,我在府中四处走走,散散心,春梅眼见我没有穿披风,就回去取。 两个下人走过来,向我行礼,之后他们继续前行。我听见他们说,别苑发生了要紧的事,那个被囚的人想逃跑,刘聪赶去别苑了。 心中一震,别苑?被囚?逃跑? 那会不会是司马颖?刘聪是不是把他囚在别苑?一定是的! 我想去别苑看看,可是别苑在哪里? 我抓住一个下人,问他是否知道四王子的别苑在哪里。他说知道,还说可以带我去。 心中狂喜,我连忙让这个下人带我去,说我有要事找四王子。可是,刚要踏出大门,我止步了,回身望去——呼延依兰站在大堂前,发髻上的玉簪珠钗简约明媚,娇丽的面容无波无澜,身披豆青色披风,随风飘扬。 这事太巧合,也太顺利,我犹豫了,止步不前。 下人催促我,问我还去不去。 我正要开口,忽然觉得身后有人,我立即转身,杵在我面前的正是刘聪。 “去哪里?”他面色不悦,冷如寒风。 “小夫人说想去别苑。”下人答道。 “你想去别苑?”刘聪寒声问道。 “我听下人说你去了别苑,我想去找你。”心中发虚,我尽量装得毫不知情。 他面色骤变,眸光冰寒如利箭,“哪个下人说的,叫过来!” 下人赶紧去了,刘聪牵着我的手,来到大堂前。呼延依兰对夫君行礼,整出温柔的表情,装得无懈可击。 他瞪她一眼,极其嫌恶似的。我暗自思量,如此看来,他也瞧出这事的蹊跷之处了。 假若刘聪真的去看司马颖,必不会让下人知道,下人也不敢在我面前私自议论,泄露风声。而方才泄露风声的两个下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故意说那些话给我听的,勾起我的好奇心,让我追去别苑。如此一来,刘聪就会怒不可揭,重重地惩罚我。 想要我失宠的人,除了大夫人就是五个侍妾。 害我的人呼之欲出。 那两个下人来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刘聪怒声喝问:“究竟是谁让你们胡说八道?说!” 他们不敢说,抖抖索索地颤着,怕得要死。 刘聪满面怒容,“再不说,立即杀了!” 他们指向大夫人,呼延依兰。 她面色一变,“你们血口喷人!”紧接着,她又变了一副嘴脸,对夫君凄苦地解释,“依兰没有指使他们,真的没有,王子,请你相信依兰……” “啪”的一声,重重的一个耳光,刘聪用了八成力道,打得她嘴角流血,跌坐在地。 “若不是你,这些下人会听谁的指使?不是你还有谁?”他怒火正旺,嗓音冷酷,“再者,他们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说是你指使的?” “真的不是依兰,王子为什么不相信依兰?”呼延依兰捂着脸,泪落如雨,凄惨兮兮。 “我最不喜有错不认、不改之人,若你坚持不认罪,我就休了你,逐你出府!”刘聪森厉道。 “依兰认罪,是依兰有意陷害小夫人……”呼延依兰颓丧道,心灰意冷的模样令人心生恻隐。 刘聪拽着我回房,我回首望去,坐在地上的大夫人望过来,那目光幽深无波,平静得可怕。 从他处置大夫人雷厉风行的手段来看,他当真无情。 接下来,他要处置的是我。 回到寝房,刘聪不发一言,面沉如铁,萦绕着隐隐的寒气。[首发 我垂着头,放低了身段,道:“王子要打要骂,任凭处置。” 他的声音压着怒火,乖戾得可怖,“你就这么想见司马颖?” 我深深吸气,豁出去了,“是,我想见他。我知道,我和他再也不可能有结果,即使他不介意我跟了王子,我也不会再记挂那段旧情。我想和他见最后一面,了断以往的一切,让他别再惦记我,让他好好活下去,仅此而已。” “当真如此?”他半信半疑。 “倘若你不信,大不了不让我见他。” 刘聪掐住我的脸颊,“别以为你说这些话,我就会信你!我早就说过,只要你乖乖地听话,死心塌地地留在我身边,我就留司马颖一条命。哪天我高兴了,还会让你去见他。如果你把我惹急了,我无法保证什么时候赐他一杯毒酒!” 我仰脸看他,娇弱道:“我明白了。” 第97章 无风起浪 刘聪有公务在身,要外出三日,嘱咐我一人在府中务必当心。他没有命人看着我,因为他知道,只要司马颖在他手中,我就不会逃跑。 我在他的书房看书,他的藏书相当丰富,我看过的书,他都有;我没看过的书,他也有。 他的书案上放着一本《孙子兵法》,这书相当旧了,可见是经常翻看的。书案旁搁着几幅字画,我一一展开,越看越是惊心——其中四幅画都是同一个女子,或浅笑,或淡然,或凝眸,或赏景,姿态各异,衫裙飘飞,琼姿雪色,墨瞳点漆。 这女子,是我,落款是他。 想不到他仅凭记忆就可以画出这般栩栩如生的我,想不到他笔下的我美而高洁,更想不到的是他的笔触仿佛饱含了汪洋般的深情厚意,令人动容。 还有一幅字,是我写的那幅字,没想到他把这幅字装裱起来。 从未怀疑他的用情,可是,当我亲眼目睹这些画、这幅字,不禁在想,他对我的情当真这么深?深得无法自拔?这些年,我一次次地拒绝他、伤他的心,他一次次地来洛阳找我,一次次地伤害我,他的心究竟是怎样的,才能承受这些年的煎熬? 心,越发沉重。 男女之间的情,真的很奇妙。他对我用情如此,我无以为报,无法酬谢,因为我的心已经给了司马颖,还能收回来、再给别人吗? 第一日,平静地过了。 第二日,刘聪的母亲张夫人突然驾临。 我来到大堂,呼延依兰和五个侍妾已经在此,张夫人坐在北首主座上,板着脸,颇有威仪。 那日,呼延依兰在下人面前被刘聪打了一巴掌,后来就整日待在寝房,很少出来,只怕是丢了颜面、失了尊严,心中怀着怨气吧。 “容儿见过夫人。”我微微屈身,谨守长幼之礼。 “嗯。”张夫人用尖高的鼻子说话,面目清冷,以婆婆的姿态对我道,“聪儿已经纳你为妾,还让下人尊称你为小夫人,你挣足了面子、里子,也该略尽为人媳妇之道吧。” “夫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就知道,她趁儿子不在的时候来,必定没有好事。 “做婆婆的,自然是想喝一杯媳妇茶,你们中原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是,容儿为夫人沏茶来。” 春梅和秋月陪着我来到厨间,沏了一杯热茶回到大堂,奉给张夫人。 她接过杯盏,浅抿一口,当即叫一声,扬手泼来,整杯热茶都泼在我身上。 茶水滚烫,所幸秋月及时拉我一把,否则我就被烫伤了。 张夫人见我闪避,怒斥:“放肆!你竟敢闪躲?” 那五个侍妾见我被训斥、被整治,乐得跟花儿一样,掩嘴偷笑。 我有恃无恐地说道:“夫人息怒,容儿做错了事,自然该罚,不过容儿不知道是否有了身孕。倘若真的有孕,那夫人这一泼,容儿受惊,再被烫伤,想必会重蹈覆撤。上次容儿不幸滑胎,王子悲痛不已,假若这次再因为夫人这一泼而滑胎,只怕夫人与王子的母子情会有所损伤,真是如此,那就是容儿的罪过了。” 心事被我说中,张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怨恨、不甘地瞪我,脸容红一阵、青一阵。 “容儿再为夫人沏一杯茶。” 她还没开口,我就转身离去。来到外面,秋月气愤道:“幸亏奴婢手快,不然小夫人就受伤了。” 春梅也很生气,“老夫人此次来府,就是为大夫人出气的。” 我一笑,“不必生气。” 待回到大堂,我恭敬地献上一杯温茶,“夫人请用茶。” 张夫人冷冷瞥我一眼,不乐意地饮茶。突然,她眉头一皱,五官扭在一起,好像那茶水难以入口。她气不打一处来,扬手扔出整杯茶,气呼呼地瞪我。 呼延依兰疑惑地看看她,又看看我;五个侍妾莫名其妙,面面相觑。 这次,张夫人不敢再把茶水泼在我身上,只是摔在地上。我在茶水中放了一些炒菜用的调味的东西,那茶水的味道自然怪异之极,她想发火,想整治我,也要想想会不会因此和儿子的母子情从此断裂。 想整治我,没那么容易。 “夫人不喜欢容儿沏的茶,那容儿再沏一杯……” “不必了!”张夫人翻翻白眼,极为厌恶似的,“听说你厨艺了得,曾经亲自下厨,炒了几个小菜给聪儿享用,不知我这个婆婆有没有这个福分?” “夫人赏脸,不嫌弃容儿的粗劣厨艺,容儿自然为夫人亲自下厨。”我徐徐笑道。 想以菜肴找我的茬,整治我,我不会给你机会。 春梅、秋月帮我打下手,忙了半个多时辰,午时,我端上四菜一汤,让张夫人品尝。 两碟精致可人,秀色可餐;两碟家常小炒,色香味全;那羊肉菊花汤,鲜嫩清爽,热气腾腾。 我笑,“夫人不必担心,菜肴中没有毒,还请夫人尝尝容儿的手艺。” 张夫人抿唇一瞪,拿了银箸夹菜,吃入口中。 起初,她的眉头微微皱着,吃了第一口就舒展开了,此后她连续吃了一会儿,面色稍霁,必定是觉得这四菜一汤的味道很不错,才没有发作。 她搁下银箸,对我道:“聪儿喜欢你,冷落了依兰和别的侍妾,你应该知足,不要仗着聪儿的宠爱就在府中横行无忌。” 我横行无忌?真是太好笑了。 张夫人耳提面命地说道:“聪儿宠爱你,是你的福分,你要惜福,但你不能一直霸占聪儿,你让其他人怎么过?她们独守空闱,孤单寂寞,你应该多多体谅,还要多劝劝聪儿,去依兰和其他侍妾那边走走,去陪陪她们,知道吗?” 我应道:“是,容儿知道了。” “作为女人,无论是王侯将相的妻妾,还是贩夫走卒的糟糠之妻,都应该以大局为重,让夫君雨露均沾,这才是一家人的福分。”张夫人谆谆教诲。 “容儿明白。” “明白就好。”张夫人面色一转,“既然你已是聪儿的小夫人,聪儿就是你的天、你的地,你要一心一意地服侍聪儿,不可再与别的男人有任何纠缠。安分守己、相夫教子是一个女人最重要的品德,你记住了吗?” “容儿记住了。” “那就好,倘若你不安分守己,在府中多生是非、无风起浪,我不会心慈手软!”她重声威胁,“你给我牢牢记住!” “记住了。” 我心中狂笑,多生是非、无风起浪的不是我,是你的好媳妇儿,呼延依兰。 张夫人让我回去,我福身一礼,当即离开。 …… 第三日,吃过早膳,秋月陪我去剪花枝。 剪了一些花枝,养在清水中,放在书房和寝房,清香漫溢在房中,令人心旷神怡。我还摘了一些菊花花瓣,可沏茶,可煲汤,食之有益。 一处剪完了,我走到另一处,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脚底一滑,双腿往前滑倒,身子往后倒,摔在地上。即使秋月眼疾手快地抓住我,也没能拽住我。 腿疼,腰疼,身疼,秋月想扶我起来,却又不敢,担心我伤了要害之处。 挣扎着坐起身,我索性不起来,这才发现地上湿漉漉的,还油亮亮的,好像沾有油腥。 踩在滑溜之地,不摔倒才怪。 两只手的虎口擦伤了,血迹斑斑,火辣辣的疼;身上也疼得厉害,我想站起来,却站不起来。 “小夫人,奴婢一人只怕无法扶您起来,不如奴婢去喊人来。”秋月愁苦道。 “去吧。”眼下只能如此了。 秋月匆匆茫茫地远去,我忽然间觉得,这次意外绝对不是意外。 身后好像有脚步声,我正要回头,瓢泼大雨倾倒而下,将我淋个正着,就像是一桶冷水从头浇灌下来,全身湿透。 怒火升腾,我愤怒地转头,抹去脸上的水,看见一个身穿下人衣服的男子跑远了,可惜,我只看见他的背影。 已是初冬光景,冷风凛凛,我冻得瑟瑟发抖,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究竟是谁在背地里害我? 又有脚步声靠近,沉重,急促,我望过去,看见一人箭步走来,担忧,急切。 刘聪。 我看着他一步步靠近我,无辜,委屈,他蹲下来,面庞罩着一层冰霜,眸光如冰锥般刺人、冻人,“怎么回事?” 我简略地说了一下事情的发生经过,他摸摸地上的水油,两指搓了搓,“果然有油腥。” 这件事,他会查清楚的吧。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刘聪让我的手臂绕在他的脖子上,接着抱我回房。 按说他应该在入夜才会回来,他说惦记着我,就尽快处理好事情赶回来了,没想到真的发生了很多事。他叫来春梅、秋月,她们为我更衣,让我躺到床上,接着她们把昨日张夫人来府整治我的事一并说了,不过省略了我说的那些话。 大夫很快就来了,为我把脉诊治,之后开了药方,说休养五六日就能痊愈。 那一摔,好在没有伤及筋骨和要害之处,不然就不堪设想了。 大夫离开后,春梅去拿药,秋月去端来热水给我擦身洗漱。 刘聪抚着我的腮,“容儿,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那些害你、为难你的人,我会让她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语气凌厉,嗓音冷酷,杀伐决断。 第98章 闺房之乐 我嗅到了一股隐隐约约的杀气,连忙道:“你母亲对我也没怎么样,还是算了吧,她毕竟是你母亲,我不想你们母子俩因为我而……” “你不必操心,我自有分寸。”他揉着我的肩头,“你好好歇着,我去问问情况。” “嗯,查清楚再说,不要冤枉好人。”我叮嘱道。 他吻我的眉心,随即离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没想到他会在半个时辰之间雷厉风行地处置了那些害我的人。 半个时辰后,春梅、秋月你一言、我一语地对我说,害我的人就是那五个不知好歹的侍妾。 在刘聪杀气腾腾的盘问下,每个人都不敢隐瞒,和盘托出,那五个侍妾就被供出来了。 她们跪求饶恕,哭得凄凉悲惨,恳求夫君的原谅,可是,他铁了心惩罚她们:每个人必须剁下末指,然后逐出府。 于此,那些并非大奸大恶之徒的侍妾从此变成弃妇。 也许,刘聪想借此对呼延依兰和张夫人警告:假若再欺负、伤害我,他不会善罢甘休! 接下来几日,我卧床静养,刘聪一有空就陪我,但我对他很冷淡,不是不搭腔,就是装睡。 每每他想与我详谈,我就道:“我乏了,先歇着了,王子先去忙吧。” 我侧过身,背对着他,他无奈地叹气,坐了良久才离去。 相信他知道,我对他的态度为什么转变这么大。 这日,大夫听脉后,说我的身子已经大好,不必再服汤药,刘聪大为开怀,吩咐下人准备了丰盛的午膳。春梅和秋月摆好菜肴、碗碟,他进房叫我出去吃,我歪在被窝里,“我不太舒服,吃点儿小米粥就行。” “哪里不适?”他坐下来,摸摸我的额头,“不烫,容儿,你大病初愈,要滋补身子。” “大病初愈应该吃清淡的。”我拂开他的手,耍起小性子,“我不想吃,你自己吃吧。” “乖,就当你陪我进膳,如何?”他柔声哄道。 我索性躺下来,用棉被蒙着头。须臾,被子被他掀开,刘聪抱起我,我瑟缩着,委屈道:“王子想冻死我么?” 他一笑,放我下来,取了外袍为我穿上,系上帛带,吻了一下我的眉心,接着拉我来到外间。 春梅和秋月斟酒后含笑退下,刘聪夹了一块肉片递在我唇边,“尝尝味道如何?” 我张口吃了,接着就自顾自地吃起来,不搭理他,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我只当没听见、没瞧见。 “容儿,你究竟怎么了?这几日你总是不理我,我哪里惹你了?”他哭笑不得地揽着我的腰。 “你没惹我。”我拿开他的手,“我吃饱了,你慢慢吃吧。” 说着,我站起身,可是,手腕一紧,他微微一拽,我落在他怀中,动弹不得。 他圈着我,移过我的脸,面对着他,“那谁惹你了?” 我伸臂环上他的脖颈,“难道你不知道?” 刘聪剑眉一低,一皱,“就为那事生气?” 我郑重地颔首,他笑问:“我不是已经把那五个贱人逐出府了吗?还不解气?” “不解气。” “那你想要我怎样?” “我不要你怎样,只是心中的怨恨无法排遣,郁结在心,就不想搭理你。”我哀声叹气,眉心紧蹙,皱成苦瓜脸。 “你要我怎么做,你说。”他呵呵低笑,笑声爽朗,如春日灿阳。 “我只是汉国四王子的侍妾,怎敢吩咐王子呢?万一这事传出去了,王宫里的张夫人听见了,我这条小命可就危在旦夕咯。” 刘聪捻着我的耳垂,声音有些冷,“放心,母亲不会再来骚扰你。” 我站起身,轻拍他的脸颊,“王子自个儿进膳吧,容儿去躺着了。” 他没有拉住我,我兀自回房,行至床榻前,只听他的声音传进来,“容儿,我是不是太宠你了?” 我回敬道:“你不宠我,我待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之后,他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地喝,好像心中有闷气无法排出,借酒消愁。 次日午后,我正在他的书房抄书,他忽然进来,把我吓了一跳。 “怎么这时候回来?”我奇怪地问。 “回来看看你是不是在想我。”刘聪一笑,从身后抱住我,“又在抄书,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抄书,不觉得枯燥无聊吗?” “我闲来无事,只能抄书消磨时间,总比整日发呆强。”我搁下羊毫,突发奇想,“倘若王子有闲暇,明日起开始教我作画吧。” 他极为惊诧,“为什么想学作画?” 我扬眉浅笑,“王子不想教?” 刘聪不无暧昧地笑,“为夫教你也无不可,可当做闺房之乐。” 我推开他,含笑斜睨他,“我是认真的。”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牵起我的手,往外走去。 “去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 他拽着我,大步流星,我只能小跑跟上。 虽然不知道要去哪里,然而,我一向没有拒绝的余地。 …… 我完全没想到,刘聪带我去的地方,不是我喜欢的,却令我惊喜异常,是我期盼已久的。 这几日的小伎俩,终于赢得他的妥协。 这是一户简陋的民房,只有五间房,其中一间是关押司马颖的囚室。 房门打开,我站在外面,愣愣地看着屋内的光景。 屋中光线明亮,却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书案,别无他物。朝思暮想的男子就坐在床沿,靠在书案上,拿着一卷书册,全神贯注地看。由于房门被打开,他转头望来,呆呆地看我。 四目相对,光阴静止,情丝绵长,千年一瞬。 他已不是他,我已不是我,异国他乡,门内门外,一片天空,两方天地,心境若何? 他低下头,好像禁不住强烈的日头那般,避开我的目光。 “这不是你日思夜想的人吗?还不进去?”刘聪的声线很低沉,似乎含有一种怪异的冷戾。 “可以吗?”我呆傻地问,脑子好像停止转动了。 他拉我进去,我一步步靠近司马颖,一步步走向思念已久的男子,却那般怯懦。 因为,我爱的男子,知道了我已是别人的侍妾。 站定,寂静,如死。 司马颖的脸对着那本书,目不斜视。我静静地看着他,心隐隐作痛…… 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外袍,披着灰白披风,鬓发凌乱,面色苍白,双唇无血,憔悴、邋遢说明了囚徒的日子很难熬。我知道,他不敢看我,或许是不想见我吧。 昔日,司马颖是主,刘聪是仆,而今恰恰相反。刘聪握着我的手,居高临下地对昔日的主人道:“司马颖,我带容儿来看你。” “我不想见任何人,还请二位出去。”司马颖冷冷道,并没有转过头。 “容儿已是我的女人,她想见你,我就带她来见你。”刘聪以胜者的姿态与口吻道,“司马颖,为什么我得到了容儿,而你得不到?因为,你对容儿的爱远远不如我。为了容儿,我可以身受刀剑,连命都不要;为了容儿,我可以不顾一切,就算身陷险境,我也丝毫不惧;为了容儿,我心甘情愿放弃一切;为了容儿,我可以不择手段地争夺权势。而你,尊贵的成都王,为容儿做过什么?” 他重声质问,语气极为严厉。 司马颖没有任何反应,那张俊美如昔的脸波平如镜。 我看看刘聪,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番话,为什么这么逼迫司马颖。 刘聪道:“从一开始,你就利用容儿的感情为你打探洛阳形势;此后你有几次良机带容儿离开洛阳,远走高飞,可是,你一次又一次地放弃了。你自己说,你对容儿的爱究竟有多少?” 司马颖冷嗤一笑,“我根本不爱她,在我心中,皇图霸业、九五尊位最重要。从头至尾,我只是利用她,这么蠢的女人,我怎么会喜欢?” 我知道,这番话并非出自真心,他故意这么说的。 “我想和他单独谈谈。”我祈求地看着刘聪。 “我在外面等你。”他犹豫了片刻才应允,对那个心灰意冷的男子道,“司马颖,我告诉你,早在五六年前,容儿就是我的女人。” 我摇摇头,求他别再说了,他阴沉地看我一眼,终于出去了。 掩上门,我坐在床沿,手搭在他的肩头,微微地颤,“王爷……你还好吗?”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司马颖自嘲地笑,语气乖戾,“王爷?我还是王爷吗?我只是一个苟且偷生的死人……” 顷刻间,心痛如绞,我难以喘息。 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倘若要怪,就怪我吧。” “要怨要怪,就怪我自己不是真龙天子,不是天命神授。”他苍凉道,“与你无关,你无须自责。你的自责,是对我的鞭笞。” “不,是我……”我扳过他的身子,“倘若我没有拒绝随你离开洛阳,你就不会做出那些僭礼、无君之事,就不会招惹诸王的讨伐,你就不会失去声望;倘若我向大晋臣民宣告那份遗诏,你就不会被逼离开洛阳,被迫东躲西藏……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 往事不堪回首,说着说着,我热泪盈眶,泪水悄然滑落。 第99章 万念俱灰的囚徒 司马颖悲声道:“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让你一介弱女子承担所有?诸王内斗,战火绵延,流血千里,这一切都是宗室男儿所为,成王败寇是我们应该坦然面对的。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负了你。” “可是……” “容儿,今日的下场,虽然不是我预见的,但我早已死过一回,如今只不过是了此残生罢了。” “不,你是成都王,只要你振臂一呼……” “没用了,十六年内乱,父皇留下来的基业已经被我们毁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纵然皇弟勉力支撑,也阻止不了高山崩塌的命数。”司马颖的嗓音那么悲怆无奈,苍白的脸孔俊美如铸,却弥漫着愁云惨雾,“父皇没想到会有这一日吧,一念之差,惹得诸王对那九五尊位虎视眈眈;一子错,江山皆抛却。” 他说的是武帝司马炎。 当年武帝的一念之差,册立低能儿司马衷为帝位继承人,就意味着天子皇权与威信的沦丧,意味着朝政大权必然落在权臣手中,意味着朝纲大乱,意味着宗室骨肉相残,意味着大晋江山从此步入江河日下的境地。 饶是如此,我也要让他明白,总有希望的。 这面如冠玉的容颜,这挺拔如松的英眉,这无与伦比的气度,仍然是我的眷恋。 我抓住他的手臂,“无论如何,我会设法救你出去,你再忍耐一些时日……” “不必了,虽然被囚在此,但也总算有一日温饱、有屋瓦遮头,总比在外面四处亡命的强。”司马颖生硬地打断我的话,俊眸冰冷。 “你心甘情愿被刘聪囚着?” “凭你一人之力就能救出我?”他嗤之以鼻地冷笑,满目嘲讽,“我司马颖还没沦落到要一个弱女子牺牲色相来搭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我急忙解释,却觉得那么苍白无力。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乖张、冷厉的目光,刺着我的心。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羊献容,你不要再自作多情,我从未喜欢过你。七年前,你我初次相遇,我就开始利用你,现在你还想牺牲自己来救我?”司马颖纵声大笑,鄙夷地瞟我,“我应该说你愚蠢,还是应该说你下贱?我司马颖从未喜欢过你,也不需要你的营救。且不说你有没有本事救我,纵然你有本事,我也不会跟你走。” 他所说的每个字、每句话就像马鞭,一鞭鞭地抽在我身上,皮开肉绽。 心痛如割。 他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着他,泪流满面,而他不看我,低着头,淡淡地笑,那是嘲讽我愚蠢、下贱的笑。 泪眼模糊,眼前的男子也渐渐模糊了。 我站起身,打开门,沉重地迈着步子。 心中那个丰神俊朗、风仪皎皎的司马颖,那个气宇轩昂、气度卓绝的司马颖,轰然塌陷,死了。身后的男子,只是一个万念俱灰、心念如死的囚徒。 …… 回府的路上,刘聪搂着我,我依在他的胸前,神思恍惚。 他问:“你哭了?司马颖对你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犹如秋天的长空,天高云淡,平静得令人起疑。我应道:“他说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从头至尾都是利用我,他还说我蠢……” “他竟然这么说你!”他语声骤然冷寒,攥紧拳头,青筋凸现。 “我是不是很蠢?”我仰脸看他,可怜而悲伤地问,“告诉我,是不是?” “我的容儿怎么会蠢?”刘聪为我拭泪,举止轻柔而疼惜,“你是世上最聪慧、最机敏的女子。” 我轻轻一笑,靠在他的肩头。如果我是世上最聪慧、最机敏的女子,就不会深陷他的魔爪而无力自救。 说这些话给他听,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让他不再怀疑,以此善待司马颖。 可是,司马颖为什么对我说那些决绝的话? 想起以往和他的种种,想起那点点滴滴的甜蜜与痛楚,忽然发现,他说那番话,是有目的的。 那年,他被废去皇储之位,以王还第,我跟随他回封国;在途中发生了很多事,他故意说一些决绝的话,做一些冷酷的事,让我生气,然后丢下我……这次,他的目的是不是和那次一样? 他说从未喜欢过我、只是利用我,说我愚蠢、下贱,或许是不想我为了救他而筹谋,他要我一心跟着刘聪,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设法救他。或许,他觉得,只要刘聪爱我、呵护我,他就放心了。 司马颖,是这样的吗? 可是,我又怎能让你过着囚徒的日子? 我会设法救他,即使很艰难,我也要试一试。而首要的,就是不能让刘聪起疑,还必须让他相信,我乖乖地留在他身边,死心塌地。 冬寒来袭,寒风呼啸,长空阴霾,难得有阳光普照的日子。府中的碧树落光了叶子,地上的落叶也被扫走,满苑萧疏、满目萧瑟。 刘聪给我备了过冬的冬衣,棉袍,貂裘,鹤氅,各种各样的皮毛制成的裘衣挂满了寝房;他还在寝房中安置了一口大火盆,房中就暖和一些了。 这日,我歪在床头看书,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双手有些痒,挠了一下,又开始痒,如此反复。不久,身上也开始痒起来,难以忍受。由于穿得衣袍太多太厚,根本挠不到,我痒得难受死了,让春梅去叫大夫。 脱了衣袍,只剩下贴身的中单,我躲在被窝里挠着,很快就挠破了肌肤,微微渗血。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在房中燃火的关系? 专门为王宫和王室子弟诊治的大夫来了,诊脉察看后,大夫说可能是我误食不干净的膳食而致病,服两日汤药就会没事。 可是,服了这个大夫所开的汤药,痒症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痒,奇痒无比。 春梅急得手足无措,“这可怎么办?小夫人的胳膊都出血了,再这么下去,那不就全身都……” 秋月寻思道:“那汤药怎么就没用呢?会不会是大夫断错症?” “怎么办?小夫人肌肤胜雪,可不能因为这痒症而毁了呀。”春梅焦急道,“王子怎么还不回来呢?” “眼下也只能等王子回来了。”秋月一脸凝重,“要不奴婢去找别的大夫来瞧瞧?” “等王子回来再说吧。” 可是,真的很难受,全身痒得难受至极,肌肤还丝丝的辣痛,我快被逼疯了。 不久,刘聪匆匆赶回来,扑到床前,“怎么了?全身很痒?” 我点点头,想用劲挠,却又不能挠。那种痒,好像是在骨血中秘密滑行,挠也挠不到。 春梅说大夫来看过了,但是那汤药不管用,反而越来越痒。 当即,他派人去请别的大夫来。然后,他用拳头的指关节上下蹭着我的身,缓解我身上的痒。 “再忍一忍,大夫很快就来了。”他担忧道,满目疼惜。 “很痒……”我欲哭无泪。 他想抱我,可我不让他抱,以免把痒症传给他。 我可怜兮兮地瞅着他,“我会不会死……” 刘聪陡然抱紧我,死紧死紧的,“不会的,你怎么会死!” 另外一个大夫来了,听脉,察看我的症状,之后,大夫道:“四王子,夫人的痒症或许是误食不干净的膳食,或许是碰到了什么脏物,小人开个方子,夫人按时服药,三日就能好。” “当真?”刘聪将信将疑,“方才大夫也是这么说,可是喝了一碗汤药,痒症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如果今夜一直这么痒,那不是全身都抓烂了?” “小人开的药方是内服外洗,四王子现在就派人取药,然后煎水沐浴,痒症就能缓解;再喝一碗汤药,今夜就能安睡。”大夫言之凿凿,分外淡定。 “果真如你所说药到病除,重重有赏。”刘聪欣喜道,“大夫快快开药方。” 大夫立即在案上写药方,写好后交给春梅和秋月去取药、煎药。接着,大夫走过来,手中用布拿着那本我今日在看的书,“四王子,请问夫人今日是否在看这本书?” 我颔首,“大夫,有什么不妥吗?” 大夫道:“这本书的封面和封底涂了一种毒粉,此种毒粉可致全身发痒,好比夫人这般,奇痒无比。” 刘聪面色剧变,“此话当真?” 大夫捋着白须道:“小人行医救人,岂会信口雌黄?” 我看向刘聪,他面色铁青,那双黑眸落满了冰雪,寒气逼人。[首发 那本书是从他的书房拿来的,此前一定被人暗中抹了毒粉,我拿着看,必定手沾毒粉,就此痒症发作。 是谁要我痒痛难当、遭受此等折磨? …… 我知道是谁害我,可是我不说,刘聪也会猜到是谁做的手脚,只是没有揭穿那人的诡计。 扪心自问,我的内心,是否希望害我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霸占了她的夫君,她让我遭受如此折磨,也算扯平了吧。 只是,我不知道刘聪有没有警告她,或者是不了了之? 第100章 男人不能打女人 三日后,痒症好了,抓破的肌肤也慢慢恢复原先的光滑。春梅、秋月服侍我沐浴的时候,会对我说复原的情况,好让我安心。 其实,身上留下疤痕,或是瑕疵,又有什么要紧?只是一副皮囊罢了。 这件事后,刘聪再也没有去过大夫人的寝房,在府中碰见,也不看她一眼,当她是陌路人。 呼延依兰必定恨死我了。 十一月,长空沉重,北风呼啸如万马奔腾,飞雪纷纷似撒鹅毛。 连日来的大雪将整个天地变成银装素裹的洁白世界,毫无杂物,一尘不染。府苑白雪皑皑,虬枝上堆满了雪球,晶莹可爱。 这日,落雪停了,我和春梅、秋月在屋前堆雪人。 巨大的雪人即将成形,春梅说去找两颗黑珠子当做雪人的眼睛,秋月说去找东西当做雪人的嘴唇,一溜烟的就没影了。 不经意地抬头,我看见一人踏雪而来,身如高峰,外披鹤氅,步履轻捷,那张黧黑的脸孔点缀着雪花般的微笑,黑眸点染着幸福。 我随手抓起一颗雪球,待他走近,使劲地扔过去,雪球正好击中他的胸口。 那个雪球滚落在地,雪霰四散,纷纷扬扬,煞是好看。 刘聪被击中,当即从地上捡起一团雪球,朝我扔来。 以他精湛的射术,扔中我是轻而易举之事,我被他扔中了,赶紧捡雪球反击,可是他闪得很快,我扔不中他,只有挨打的份。后来,我忙着闪避他的雪球,无法反击,索性朝他走去,委屈地喊:“王子欺负人,你男人大丈夫,就不能让一下弱女子吗?” “好,我让你一次。”他摇头失笑,“这雪球给你。” “你站着不要动。”我接过雪球,往后退几步,往他的胸膛用劲地扔过去。 他果真一动不动,雪球击中他,他愉悦地大笑,“轮到我了,你别跑。” 我连忙跑开,刘聪追来,我慌了神,看不清地面,脚下一滑,跌坐在雪地上。 他赶上来,扶我坐起来,“有没有摔伤?哪里疼?” 手中抓起一把雪,我出其不意地往他脸上抹去,抹他一整脸,哈哈大笑。 “好啊,你使诈。”他佯装生气,抹去脸上的雪,“看我打你。” “兵不厌诈。”我嘿嘿一笑,爬起来逃命。 刘聪眼疾手快地拽住我,我立足不稳,扑在他身上,他跌坐在地,我们便相拥在一起。 我气喘吁吁地说道:“男人不能打女人。” 他用鹤氅裹着我,不让我着凉,“不能打,那就咬你。” 眸色暗沉下来,他叼住我的唇,柔柔地吻着,冷凉的唇霎时变得火热。 我陷落在他的怀中,微眯着眼,不远处的墙角出现了一抹亮色。 冰天雪地中唯有那抹异色尤其刺眼,一袭枣红大氅,一张冰寒无温的脸,一双美丽冷酷的眸。 那是呼延依兰。 …… 夫君被抢走、被霸占,呼延依兰会甘心吗? 我一直在想,她会不会出招对付我、整治我,然而,府中风平浪静,她过她孤身一人的日子,我过我恩爱缠绵的侍妾生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营救司马颖不能急于一时,我有的是时间,慢慢筹划,等待良机。 忽有一日,孙瑜求见,说有要紧事对我说。 若非要紧事,我不会见她,因为我不想让刘聪起疑。 春梅和秋月被我支开,我站在书案后,打量着她。这寒天里,她的衣袍很单薄,显得羸弱可怜,脸容苍白如月下聚雪,唇色也发白,额角垂下一些散乱的鬓发,更显得落魄。 过了片刻,我问:“有什么要紧事?” “容姐姐,这天寒地冻的,我听说王爷吃不饱、穿不暖,就连就寝的棉被都很单薄,王爷染了风寒,咳得厉害。刘聪没请大夫为王爷诊治,如此下去,王爷会熬不住的。”她眉尖紧蹙,忧心忡忡道,“王爷被囚已经成为事实,无法改变,刘聪宠爱你,只要你求求他,王爷就能好过一些,至少可以医治王爷的风寒症。” “王爷当真染了风寒?”我心惊,没想到刘聪没有命人善待司马颖。 “是啊,我和厨灶间的大婶有点交情,她负责为王爷做膳食,看守王爷的守卫对大婶说,王爷染了风寒,做一些清淡的膳食就行。接着,我托那位大婶打听王爷的近况,这才知道王爷根本吃不饱、穿不暖。”她愁苦道,悲伤难抑,几乎快哭了,“容姐姐,此事千真万确,我没有骗你。” 从孙瑜的神色看来,此事不像有假;再者,她也没有必要骗我,她关心司马颖才会来求我,从而让司马颖好过一些。 可是,假如我为了司马颖求情,刘聪一定会生气,这些日子我辛苦经营的一切,就毁之一旦。我还惦记着司马颖,甚至为他求情,刘聪会很生气。 孙瑜走过来,跪在地上,仰脸求道:“容姐姐,只要你帮王爷求情,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就算你要我死,我也心甘情愿。容姐姐……”她忽然想起什么,双眸一亮,“容姐姐,我把我曾经骗过你的事、害过你的事都对你坦白,好不好?” 我怜悯地看她,她为司马颖忧心如焚的模样当真可怜。 “那年,我跟随王爷回京,对你说过很多话,其实,当时我说的话很多都是骗你的。”她凄苦一笑,“我在邺城成都王府过的很不好,王爷对我不屑一顾,根本看不上我。后来,若非程太妃相助,我根本无法接近王爷。我假称和容姐姐姐妹情深,王爷才对我另眼相看,让我陪他饮酒。那夜,他喝酒了,我趁机装成和他共眠一宿的模样,其实,王爷醉酒一夜,根本没有宠幸我,我说了谎,他才不得已纳我为妾。” “王爷没有发现你骗他吗?” “没有。虽然王爷有几个侍妾,可是他心中只有容姐姐一人,我只能出此下策才能得到王爷。那夜之后,王爷也没有召我侍寝,直到很久以后才……后来,王爷出征,我偷偷地跟在大军后面,不久被王爷发现,王爷让我回邺城。我求了好久,王爷才留下我服侍他。” “你可真是巧舌如簧。”真相如此丑陋,我没想到她竟然可以这般巧言令色,所说的话真假参半,让人无法分辨真伪,太可怕了。 “王爷时常飞鸽传书给你,其实,他并没有对我说,是我自己发现的。我和王爷初相识的时候,王爷并没有飞鸽传书与我联络,是我骗你的。还有,那时候我并没有身孕,我骗了你和王爷,因为我不能让你跟随王爷来邺城。一旦你留在王爷身边,王爷的心就被你一个人霸占了,我没有立足之地。王爷之所以留着我、待我和颜悦色,那都是因为你,他爱屋及乌才宠幸我。”孙瑜慢慢道来,越说越凄凉。 “你如何断定,我听了你的话,就不会跟王爷走?”我冷笑。 “容姐姐心高气傲,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欺瞒,眼里容不下沙子,我说了这么多,点点滴滴加起来,足以让你对王爷失望。容姐姐不喜欢我,憎恨我,我怀了王爷的孩子,王爷待我那么好,容姐姐还会跟王爷离开洛阳吗?会和我共侍一夫吗?” 是的,她很了解我,我不会和憎恨的人共侍一夫。 孙瑜莞尔一笑,“其实,虽然我有身孕,但是王爷并不是很欢喜,我说王爷很喜欢我腹中的孩儿,那是骗你的,为的是阻止你跟随王爷。后来,我在回邺城的途中假装动气滑胎,王爷也只是安慰我几句,容姐姐,王爷心中只有你,所思所想、日夜牵念的都是你。” 我心道:那又如何?他毕竟利用过我、放弃过我。他对我的爱,不够纯粹。 她拉着我的貂裘一角,仰脸祈求地看我,“这些年,我一直在王爷身边,虽然是我心甘情愿,但是我真的很累。我付出所有,任劳任怨地服侍王爷,然而,王爷一直很冷淡,好像我是可有可无的,容姐姐知道我有多伤心吗?可是,我爱王爷,就算王爷待我冷淡,我也离不开王爷。” 在感情上,她对司马颖的痴恋,注定得不到回报,因为司马颖不爱她。 我比她幸运,至少他喜欢我,虽然不够浓烈。 孙瑜道:“容姐姐还记得在邺城发生的事吗?那日,河间王妃宴请我们,宴后,容姐姐来找王爷,其实王爷知道你在外面,就故意与我欢好,还让我说那些话,接着王爷就说一些伤人的话让容姐姐听见。接着,河间王设宴,王爷故意在你面前与我亲昵,让你亲眼目睹,让你伤心难过。这晚,容姐姐喝多了,我让两个侍女扶你回房歇息,次日一早,所有人都知道了,你和陛下睡在一起,这件事是我布局的。” 我早已猜到,那件事绝非巧合,是有人故意陷害,是她。只是,当时司马颖正落难,我不想多生事端,才没有和她计较。 “王爷知道是我做的,但也没有责备我,不了了之。”孙瑜涩然地笑,“起初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才明白。回封国的路上,我想方设法地让你自行离开,可是你没有离开的意思。我不得已使出苦肉计,先对你示好,接着和王爷的部下秘密行事,把自己绑在树林里,让王爷借此机会责骂你、丢下你。” 第101章 美人秀色可餐 “王爷丢下我,是不想我跟着他吃苦。” “是,王爷严厉地骂你,第二日就丢下你不管,我才猜到个中缘由。”她跪在我脚边,就像路边的乞丐,祈求我的施舍,“王爷爱你,想给你幸福安乐,给你最好的一切,而当时王爷被废去皇储之位,没有兵马,正是落难时期,他不愿你跟着他吃苦。” “后来呢?” “王爷知道我做了很多事,容姐姐离开以后,他就对我很冷淡、很冷酷,不要我服侍,也不要侍夜。我问他为什么,他罗列了我做过的事,我对容姐姐的伤害,他一清二楚。王爷严厉地叱责我,要我发誓,从此以后不再伤害你,否则就永远不再看见我。”两行清泪滑落,孙瑜无声地落泪,分外悲伤,“王爷不让我随军,命令我去找程太妃和王妃她们,我就离开了王爷,直到七月,我才和王爷汇合。那会儿王爷东躲西藏,后来被抓住了,送到邺城,我一路陪着他,与他相依为命,他才对我的痴心感动。” 孙瑜能做到这般,在司马颖落难时不离不弃,着实不容易,可见她对他的情意很深很浓。 如今,一人被囚,一人沦为下人整日做粗活,的确可怜。 其实,我也知道司马颖身边应该有个人照顾起居比较好,孙瑜是最好的人选,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向刘聪开口。 孙瑜祈求着,梨花带雨的模样令人心生恻隐,“容姐姐,我知道我做过很多伤害你的事,可是就算为了王爷,你向刘聪求求情好不好?王爷的病情拖不得呀……容姐姐,我伤害过你,假若你要讨回所有,我任凭处置,只求你念在王爷待你的那份情……” 她痛哭流涕,对司马颖的一片真心令人动容。 我压住声音里的悲伤,“你先回去,我会记在心上的。” …… 这夜,我再次亲自下厨,刘聪看着案上几道菜肴,朗笑声声。 我拉他坐下来,斟满酒,再盛了一碗热汤,“王子先喝菊花羊肉汤暖暖身子。” 他端起来闻了闻,“嗯,好香。”他凑在我耳畔道,“和你的体香一样香。” 我不乐意道:“王子的意思是,我身上有羊膻味?” “我意思是,美人秀色可餐。” “先喝汤吧。” 很快,刘聪喝了一整碗热汤,“好吃,味道鲜美,容儿,你也吃。” 我慢慢吃着,他满面春风,笑得开怀,“今日的菜肴都出自羊身上?这是红烧羊肉,这是红焖羊杂,这是什么?” 我介绍道:“这是瓦片葱爆羊肉,这是烤羊排,这是芙蓉羊蹄。” 他爽朗地笑道:“容儿亲自为我下厨,费心费力,我真有福气。” “那就多吃点儿吧。” “放心,你的心意,我一个都不会浪费。” 刘聪大快朵颐,一边吃喝,一边与我说起汉**政要务,谈笑风生。 吃完后,春梅和秋月收拾了餐盘碗碟退出去。我扶他回寝房,为他脱下鹤氅,让他坐下来,按捏着他的肩背。他舒服地享受着,闭着眼,好像快睡着了。 “是不是累了?不如就寝吧。”我柔声道。 “好。”他任由我为他解衣,任凭我摆布。 上了床,形势顿时发生了变化,他扭转乾坤,半压着我,“古人有云:温饱思淫欲,此言不假。容儿,我常常在想,你为我生的孩子一定有你的美貌、智慧,还有我的神勇、睿智。” 我缓缓地笑,“王子,前日孙瑜来找过我。” 刘聪面色一冷,那暖洋洋的微笑顿时消失无踪,“她找你做什么?” 一提起孙瑜和司马颖,他的好心情就向枝梢的小鸟飞走了,但既然提起了头,我还是要说下去:“她说,司马颖得了风寒症,病情很严重,她想去照顾司马颖。” 他冷冷道:“她当真这么说?” 我点头,“孙瑜对司马颖痴心一片,令人感动。这些年,她一直跟随他左右,出生入死,患难与共,付出了一个女人所能付出的一切。司马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孑然一身,就让孙瑜去照顾他吧,毕竟孙瑜是他的侍妾。” “容儿,我可以让孙瑜去照顾司马颖,但你要记住,人总是会变的,有人会痴情一生,有人会因为时移世易而变心,还有人会不知廉耻地粉饰自己。” “我记住了。”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孙瑜吗?他的言外之意是,孙瑜变心了? 可是,如果她变心了,为什么求我去照顾司马颖? …… 两日后,春梅说,孙瑜已经不在府中浣衣了,去照顾司马颖。 刘聪没有敷衍我,依了我的意。 再过三日,午时,他忽然说要带我出去,于是来到囚禁司马颖的民房。 他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而且还是偷偷摸摸地来,躲在囚室的邻间。 午膳时分,有人送来膳食,司马颖和孙瑜一起用膳,囚室的门开着,没有关上,门口有两个守卫守着,防止他们冲出来逃跑。 我更不解了,刘聪究竟想做什么? 隔壁的囚室中,孙瑜好像在抱怨饭菜冰冷难吃,没有一点油腥,难以下咽。司马颖低声回了一句什么,她嘟囔着,嘀嘀咕咕地说着,听不清楚。 过了半晌,我忽然听见孙瑜的吼声:“够了!你被人囚禁,我为什么要陪着你吃苦?为什么陪你吃残羹剩菜?” 刘聪从身后搂着我,我疑惑地看他,他摇头,示意我别出声。 “当初你走了,为什么要回来?”司马颖淡淡地问,低低的声线显得寂寥。 “你以为我想回来吗?若非大夫人许诺我事后可以得到刘聪的宠幸,我才不听大夫人的吩咐,去找羊献容。”孙瑜大声道,粗声粗气,倒像是女主人叱责仆人,“我以为刘聪不会让我来,哪想到他就那么听羊献容的话。” “大夫人让你去找容儿做什么?”他的声音略微提高,有些急。 “王爷不必着急,待我慢慢说给你听。”她娇滴滴地笑,“刘聪独宠羊献容,冷落了大夫人,大夫人就找到我,让我去找她,对她说,王爷你染了风寒,病情严重,求她向刘聪求情,让我来照顾你。大夫人这么做,无非是陷害羊献容。只要她向刘聪开口求情,凡是与王爷有关的事,刘聪就会很生气,说不定羊献容就此失宠,如此一来,大夫人的目的不就达到了吗?” 我明白了,呼延依兰终于出招了,利用孙瑜来对付我,设计让我失宠。 刘聪听了这些话,面冷如冰,只怕心中怒气腾腾。 但是,孙瑜为什么变成这样?她不爱司马颖了吗?就算不再爱他了,也不必这样咄咄逼人、夹枪带棒地冷嘲热讽吧。就算她想爬上刘聪的床,也不必这样贬损昔日的夫君吧。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爱过司马颖,这些年付出了那么多,现在何必闹成这般不堪? 突然,司马颖怒喝:“贱人!” 话音未落,囚室就传来清脆的声音,他打了孙瑜一巴掌。 “我说过,我不许你再伤害容儿!”他怒叱。 “你凭什么打我?你只不过是任人宰割的囚徒!”孙瑜愤愤地吼。 “你胆敢再伤害容儿,我饶不了你!” 她咯咯娇笑,笑声充满了嘲讽,“王爷,你还以为自己是手握兵马、尊贵显赫的王爷吗?这里是汉国,你落在汉国四王子的手中,只是一个今日不知明日事的囚徒……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为司马颖可悲,孙瑜啊孙瑜,你太无耻,就算他对你无情,但你也不能落井下石吧。[^*] 司马颖怒吼:“你给我滚!” 孙瑜讥讽道:“你让我滚,我就滚吗?我偏偏就待在这里,你能奈我何?我尊称你一声‘王爷’,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这些年我做过的事,都告诉羊献容了,你想听吗?” 我不禁想,司马颖听了之后,一定会气疯。 “悉随尊便。”他不耐烦道。 “好,那我就从头一一说给你听。”她恬不知耻地道来,“我承认,在金谷园与王爷初识,王爷奏曲,我献舞,我对你颇有好感。我觉得你不是池中之物,就寻机与你相识。果不其然,你是声明显达的成都王,是我想嫁的宗室贵胄,因此,我孤身追到邺城,发誓一定要嫁给你。王爷,我看中的是你的身份、地位和权势,虽然我也喜欢你的俊美、风姿、气度,但你尊贵的身份更让我心动。”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女子,你的眼眸不够纯澈。”司马颖落寞道。 “我和羊献容姐妹情深,是骗你的,其实,我骗她、害她,她憎恨我。”她的嗓音充满了邪恶,“王爷,那夜你喝醉了,不省人事,根本没有宠幸我,我骗你的。那次我怀孕,也是骗你的,我根本没有身孕。还有,羊献容为什么拒绝跟王爷回邺城?因为我对她说了很多话,骗了她很多事,她对王爷很失望,不愿意和我共侍一夫,才拒绝王爷。” 第102章 最后一面 “原来是你。”他咬牙切齿。 “对了,王爷还不知道吧,但凡她看上的,无论是人或物,我都要抢过来。” 司马颖寒声道:“你追我到邺城,就是和容儿抢?” 孙瑜笑道:“这倒不是,起初我并不知道羊献容与王爷有私情,是我无意中发现王爷飞鸽传书和她联络、互诉衷肠,我才知道她也钟情于王爷。因此,我便千方百计地要得到王爷,破坏你们。” 他又问:“我被刘聪抓来,你不愿留在这里,去刘聪府上做粗活,也是因为如此?” 她回道:“对,王爷不再是王爷,变成了囚徒,我还跟着你做什么?我可不做囚徒。先前我与刘聪有点交情,相信他不会赶我走,所以我就先在府中做粗活。他喜欢羊献容,我就要想方设法成为他的女人,和羊献容一较高下。” 真相大白,我恍然大悟,孙瑜对我的怨恨、妒忌竟然这么深。 我值得她这样千方百计地算计一切,付出一生吗? 太好笑了。 “刘聪不会喜欢你,也不会宠幸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司马颖劝道。 “你怎么知道不会?我有十八般武艺,世间所有男子都会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刘聪也不例外。”孙瑜自信道,“王爷,实话告诉你,我从未爱过你。假如真的要说爱,那也只能说,我爱的是自己,爱的是你的身份、地位和权势。” “谢谢你告诉我。”司马颖淡漠道,“你可以走了。” “这个肮脏、发臭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待。”她嫌恶道。 越听越愤怒,胸中的怒火猛地窜起,我奋力挣开刘聪,奔到囚室,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我扬手打了她一耳光。 孙瑜捂着脸,惊愕地瞪我,“你……你竟敢打我!” 司马颖也很惊讶,“容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怒道:“我打你,是便宜了你。” 她看见我身后的男子,惊惧得不敢口出狂言,支吾着说道:“四王子,容姐姐打我……” 刘聪伸臂揽在我腰间,“不必为这种贱人气坏了身子,我早说过,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是这种善变的贱人。容儿,司马颖,看清她的真面目,不是坏事。” 在司马颖面前这样亲昵,我浑身不自在,想拿开他的手,却又不敢惹他生气。 孙瑜整出一脸的委屈,“四王子,我……” 刘聪道:“方才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一字不漏,很精彩。司马颖,她是你的女人,这种贱人,你不应该治治吗?” 司马颖付之一笑,“也罢,虎落平阳被犬欺,她喜欢攀附权贵也好,喜欢与人争抢也罢,我范不着为了这种不知廉耻、心如蛇蝎的贱人气坏了自己。我送走了瘟神,何乐而不为?” 闻言,孙瑜再无颜面待在这里,跑了出去。 之后,刘聪带我离开,回府。 …… 孙瑜不仅欺骗我,还欺骗司马颖,他得知真相,一定很心痛、很悲伤。 这么多年,我们被她戏弄、欺骗得团团转,看不清她的真面目,她的乔装功夫可谓炉火纯青。 而刘聪爽快地答应我的请求,让孙瑜去照顾司马颖,是因为他料准了她不愿意待在囚室,料准了她会对昔日的夫君恶言恶语,然后带我来偷听,听她自己讲出真相、暴露真面目。 他这是用心良苦吗? 然而,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又让孙瑜回到府中浣衣,也许是他想让司马颖清静一些吧。 呼延依兰暗中指使孙瑜闹出这些事,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置。春梅说,四王子去找过大夫人,夫妻俩在房中谈了半个时辰,外面的下人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过了几日,临近傍晚,秋月来禀:“那个掌管粗使下人的掌事来说,孙瑜已至弥留,想见你最后一面。” 我愕然,孙瑜弥留?怎么会这样? 纵然她骗我、害我,她仍然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既然她快死了,我就如她的愿,去瞧瞧她,去听听她的遗言吧。 秋月陪我来到粗使下人住的低矮小房,房中的掌事向我行礼,秋月让所有人都到外面候着。 小石床上躺着一个病入膏肓的瘦弱女子,蓬头垢面,惨白的病容,浑浊的眼眸,干裂的嘴唇,让人心惊又心怜。短短几日,她就瘦成这样,变成一个失去了生命热力的将死之人。 方才来的路上,秋月说,孙瑜染了风寒,没有医治,连续高热三日,昏迷了五日五夜,今日早上才醒来,接着陷入了半昏半醒当中。午时,大夫来瞧了一下,说不行了,最多只能撑到夜里。 孙瑜微微睁眼,看见是我,就挣扎着起来,我忙道:“你躺着就好。” “容姐姐,谢谢你来见我最后一面。”她有气无力地说道,好像每说一句话,就费很大劲似的。 “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找别的大夫给你诊治。”见她行将就木,我动了恻隐之心。 “这就是我的下场。”她淡然一笑,略有自嘲的意味。 的确,她这一生,想必很少对别人付出真心,也得不到别人的真心对待。她欺骗别人、伤害别人,虽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但也落得这样的凄凉下场,一场风寒症就要了她的命,芳魂消逝。 孙瑜昔日的一双美眸,此时有轻微的肿,无神地看我,“容姐姐,我不祈求你的原谅,也不觉得对不起你,我所做过的事,从来不后悔。当初,我一心只想霸占王爷,因为王爷真的爱容姐姐,你一来,王爷就会不要我,我怎么能让你留在王爷身边呢?” 我不语,听她慢慢说着,这是她此生此世说的最后一席话了。 她往上看,目光涣散,唇边噙着凄凉的微笑,“在容姐姐眼中,我做过很多坏事,我是一个坏女人,可是,我得到过王爷,这一生知足了。” “你爱过王爷吗?” “我也不知道,也许,真心爱过吧。” 是啊,假若不爱,她怎么会在邺城的成都王府蛰伏那么久,委屈当下人服侍程太妃和司马颖?假若不爱,她怎么会甘冒生命之危随军出征、陪他四处逃亡? 多多少少,有些爱吧。 孙瑜看着我,咳了两声才道:“我快死了,容姐姐一定很解恨。在死之前,我想提醒你三件事。” 我问:“什么事?” 她的手指枯瘦、苍白,肌肤下的青筋都看得见,挺吓人的,“其一,王爷这一生,最大的心愿是成就大业、君临天下,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止他;可是,后来,我瞧出来了,在王爷心目中,大业已经不是最重要的,容姐姐才是最重要的。” 我一愣,真的吗? 孙瑜拉着我的手,她的手凉得可怕,“其二,大夫人阴险狡诈,善使阴招,往后容姐姐千万多加小心,防着点儿。” “谢谢你提醒。”短短数月,我也看出来了,呼延依兰心机深沉,不可小觑。 “其三,四王子此人……”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弱,说一句就消耗很多精力,“我在成都王府与四王子相识,当时他是王爷的部将,时常来王府和王爷商议要事。他知道我是你的表妹,很热心地教我一些引起王爷注目的招数,还教我如何得到王爷的宠幸、如何取悦王爷,我之所以能够得到王爷的另眼相看、得到王爷的宠幸,都是四王子教的。” “当真?”我太震惊了,刘聪为什么教她接近司马颖?难道…… “后来,我随王爷回京,四王子也在军中。他说王爷一定会带容姐姐离开洛阳,还说有办法阻止你跟王爷走,因此,我对他言听计从。经过四王子经心地点拨,我才对你说那些真假参半的话,让你对王爷失望。若非四王子教我,我根本无法阻止你。”孙瑜说得很慢,貌似很诚恳。 是这样的吗?刘聪当真教她这么多?他这么帮她,最终是帮自己。 她莞尔一笑,“起初我也不知道四王子为什么这么好心帮我,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有目的的。我无意中发现,他悄悄地画你的画像,我质问他,他才坦诚相告,他爱你,一定要得到你。”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就快死了,还有必要骗我吗? 刘聪就是那种人,为了得到我,他可以不择手段,再残暴、狠戾的事都做得出来。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孙瑜的眼眸慢慢阖上,声音几近于无,“容姐姐,我就快死了,你信不信,随你。死前能够见你最后一面,我没什么遗憾了。” 心中无悲无喜,“我会好好安葬你。” 她的手,从我手中滑开,她的眸,永远闭上。 为她盖好棉被,我走出小房,吩咐掌事好好料理孙瑜的后事。 …… “小夫人,孙瑜的话不能听,王子绝不是那样的人。”秋月忧心道,“王子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怎么会做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事?” “是啊,虽然奴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奴婢知道,王子是我们汉国的大英雄、大丈夫,绝非小人。”春梅也附和道。 第103章 残暴发作 用过晚膳,她们就在我身边聒噪,我冷冷道:“我自有分寸,孙瑜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她们一个劲儿地点头。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应该相信谁。 这夜,我对刘聪说孙瑜死了,他没说什么,只说她的后事,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呼呼大睡,我辗转反侧,忽然想起,那年,孙瑜进宫看我,对我说了那些真假参半的话,之后刘聪也来看我,对我强调,无论孙瑜说什么,千万不要相信。他还说,既然我选择了司马颖,他就不再纠缠我。 假若成都王可以给你一片广阔的天地,我可以罢手,因为,我不愿再令你泥足深陷在此。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 我很开心,他终于罢手,终于不再纠缠我,可是,司马颖一走,他就变了一个人,强占了我。 如今想来,也许他的“放手”是权宜之计,是为了博取我的好感,因为他知道,我不会跟司马颖离开洛阳,因为他已经教孙瑜如何阻止我跟司马颖走。 刘聪一向不缺心计巧谋,这点儿谋算怎会难得倒他? 那么,我应该相信孙瑜吗? 可是,她也不缺心计巧谋。虽然她死得很突然、很凄凉,可是,她也许会觉得不甘心,就编出这么一些话骗我,让我恨刘聪。她死了,她的计谋仍然影响着我,仍然可以让我和刘聪之间发生天翻地覆的事。 孙瑜的心真的歹毒成这样吗? 我不知道,看不清,看不透。纵使孙瑜所说的是真的,那又如何?我不爱刘聪,他以前做过什么,以后将会做什么,我都不会伤心、悲痛。 只是,我总会想起司马颖,总会想起孙瑜说的,司马颖真的爱我,胜过于他的帝业梦。 …… 纵然司马颖利用过我、放弃过我,我也无法停止对他的爱。 这几日,总会想起以往几年的甜蜜,总会梦到他。梦中,他朝我笑,笑意澹澹,从容高蹈,风姿倾世;他总是痴痴地看我,抚着我的腮,眉宇轻蹙,衣袂飘飞。 然后,那飘飞的纯白广袂慢慢幻化成一片硕大的白雪,接着变成纷纷扬扬的细雪,整个人幻化成细细的雪花,晶莹剔透,在我眼前飞舞。而他整个人,没了,不见了。 司马颖…… 每每做这样的梦,我就突然惊醒,心口怦怦地跳。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想去看看他,看他过得好不好,可是,刘聪不会轻易答应。 这日,秋月将孙瑜的骨灰坛交给我,我计上心来,吩咐春梅去备车。 来到那户民房,守卫不让我进去,春梅和秋月道出我的身份,好说歹说,他们才让我进去。 司马颖躺在床上,昏睡着,容颜如雪,身子发着低热,病得迷迷糊糊,不间断地咳两声。 刘聪吩咐守卫去请大夫来诊治他的风寒症,可是只是马虎地应付了事,那些守卫又怎么会好好服侍一个病人? “容儿,你怎么来了?”司马颖挣扎着坐起身,我连忙摁住他,让他躺着,他窘迫道,“让你看见我这副尊容,我……” “我又不是外人,孙瑜染了风寒,没有及时诊治,高热三日,去了。” “哦。”他淡淡应了,眉宇间伤色分明。 春梅将那骨灰坛搁在案上,我道:“这是她的骨灰坛,她是你的妾,交给你保管比较妥当吧。” 他看向书案,双眸潮湿。 想不到上次那一面,竟然是永别,这是他绝没有料到的吧。 秋月抱来一床棉被,我连忙接过来,铺开盖在他身上,接着吩咐道:“春梅,秋月,你们去煎药、烧水,快一些。” 她们有些犹豫,因为让我和司马颖单独在一起,她们觉得不妙;然而,她们也不敢违抗我的吩咐,只能去了。 司马颖剧烈地咳着,我连忙帮他顺气,倒一杯温水给他喝。 终于不咳了,他好一些了,气若游丝地问:“你私自来看我,刘聪会生气的,你如何应付他?” “我自有法子,你别担心。对了,我带了小米粥,还温着,你吃一些吧。”我从食盒中取出温热的粥。 “我自己吃吧。”他坐起身,忽然捂着头,很晕、很不舒服的样子。 “你是病人,我喂你。”我让他靠在墙上,盖好棉被,接着喂他吃粥。 司马颖一口口地吃着,吃得很慢,眸中似有盈盈泪光。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静静地看我,痴痴地看我,一眨不眨。 即使刘聪会震怒,我也要来看看他是否安好。病重的他,就像一只受了重伤的小白兔,虚弱无依,奄奄一息,令人心痛。 吃完小米粥,我帮他梳发,将那些散乱的鬓发收拢,束起来。 秋月端来一盆热水,我为他擦脸、擦手、擦足,秋月想替我服侍他,我不让。 司马颖不发一言,任由我摆布,也许他清楚我的心:我想服侍他一次。 春梅端来医治风寒症的汤药,我让他喝下去,他乖乖地喝了。 然后,我让她们退出去,掩上门。 他沉静地凝视我,温柔如水,漆黑的瞳仁渐渐染上一层雾气,似有千言万语对我说,又好像他想对我说的,我都明白。我抚触他的脸,这张世上无双的脸庞恢复了一些生气,又变回原先的俊美、温润。他身陷险境,犹如一只被折断了羽翅的大鹏被困在斗室中,我想救他,却有心无力。 我应该怎么做,才能救他出去? “容儿,人生苦短,这些年你过得并不快乐,假如刘聪待你好,你就安心留在汉国吧。”司马颖终于开口,眉宇舒展,面色诚恳,“几年前,我就瞧出来,刘聪文武双全,才智谋略皆不在我之下,必定大有作为。他是刘渊的儿子,在汉国的成就将不止于此,你跟着他,不会吃苦。” “你知道的,我不怕吃苦。”我轻笑,他这么劝我,是不想我为了救他而涉险。 “这又是何苦呢?”他叹气。 虽然这些年和他相守的日子很少,但是,每次心痛后,我总是轻易地原谅了他,无法不想他、爱他,无法不牵挂他。刘聪虽然伤害过我,但也算真心待我,刘曜对我的深情也无法忽视,可是,为什么我看不到刘聪、刘曜的好,一心只想着司马颖? 也许,是最初的那份情让我无法割舍,是秦琵琶和《越人歌》让他深入我的心,将他、母亲和我紧紧联系在一起,让我以为,是上苍安排他进驻我的心,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司马颖再度开口,凝重道:“容儿,我再也无法许诺你什么,我和你不会有结果,你还是多为自己打算吧。” 我敷衍道:“知道了。” “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嗯,我扶你躺好。” 我扶他躺下来,伸臂掖高里侧的棉被,忽然,这个瞬间,我发现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瞳仁晶亮,幽邃万丈,潜藏着千丝万缕的情意。我相当于伏在他身上,可是,我呆了,顾及不到其他,被他痴痴的眸光吸附住了。 他的眸,他的鼻,他的唇,都是我的念想与眷恋,是记忆中、梦境中的模样,是我心心念念的司马颖,我再也克制不住,情不自禁地低头……就在这时,“嘭”的一声巨大响,有人踹开门。 心神一震,我惊得回神,司马颖推开我,转头看去—— 站在门口的,是刘聪。 心口剧烈一缩,我惊惶地站起身,脑子僵化了,一片空白。 方才那一幕,他一定看见了,亲眼目睹! 刘聪一步步走来,那么沉重,重得像一把千斤重的大刀,砍在我的心上。他的脸膛冰寒慑人,仿佛暴风雪肆虐过后的荒原,白茫茫一片,寒气与杀气交织成一股强劲的冷风,向我袭来。 “刘聪,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身后的司马颖,费力地坐起身,企图解释。 “闭嘴!”刘聪怒喝,一把拽住我的胳膊,“你最好安分点!” “放开我……你做什么……” 他抓得我很疼,我尖叫、挣扎,可是他的手劲大得可怕,我无力挣脱。 春梅和秋月眼见如此,想为我求情,但看见他火冒三丈的凶恶模样,就不敢开口了。 刘聪把我拽到邻房,怒气冲冲地踢上门,将我摁在木案上,一手扼住我的咽喉,一手解开鹤氅、衣袍。我猜到他想做什么,被迫看着他怒火烈烈的双眸,惧意从脚底窜起,“刘聪,不是你看见的那样,回府后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我还不知道你吗?你最擅长巧言令色,我只相信自己的双眼!”他切齿道,将鹤氅铺在木案上,开始撕扯我的貂裘与衣袍。 “不是的,你听说我……我只是帮他……” 他堵住我的嘴,吞没了我的话。他恶狠狠地吻,粗暴地蹂躏我的唇。 很痛,他的唇舌如刀如刃,割破了我的唇,似有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刘聪一臂箍着我的身,单凭一掌就扯散了我的衣袍,我疯狂地推他、打他,他无动于衷,丝毫不在意。他压下来,我动弹不得,只能求他放过我,可是,他是暴怒的豹子,怒火上脑,残暴发作,任凭我怎么说,也不会停下来。 第104章 禽兽不如 我不想司马颖亲耳听闻,不想他难受、自责,可是,我阻止得了刘聪吗? 刘聪选择在邻房凌辱我,就是要惩罚我,要我在司马颖面前难堪——还有什么比在心爱的男子面前被别的男子凌辱更不堪、更想死? “容儿……容儿……” 是司马颖急促的叫声,他在囚室门口叫我,他担心我,他一定想冲进来救我。可是,守卫绝不会让他闯进来。 他一声声地叫着,焦急万分,还喊着刘聪,“刘聪,你给我出来!是男人大丈夫的,就冲着我来,欺负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不停地叫着,刘聪不为所动,他气疯了,破口大骂:“刘聪,你不是男人,你孬种……你下作……你混蛋……” 接着,外面传来司马颖压抑的惨叫声,肯定是他想冲过来,守卫阻拦,就打起来了。 他有病在身,怎么打得过守卫? 司马颖,不要为了我挨打…… 想到他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样子,我就心痛如割。 “你最好叫大声点、欢快点,否则司马颖很难活过这个冬天!”他拍拍我的脸颊,眼中的两簇邪火熊熊燃烧。 “你无耻……禽兽不如……你不是人……”我嘶哑地叫,他力气太大了,我动弹不得。 “我早已说过,我禽兽不如。就让司马颖看看心爱的女子在别的男人怀中是什么样的,是如何娇媚放荡。”他的眼眸盛满了凶狠、邪恶、戾气,敞胸露怀,抬高我的腿,“我要拆散你们这对jian夫淫fu,让你们难受,生不如死!” 话音一落,刘聪生猛地挺进来,刺穿了我。 突兀的侵袭,痛得我差点昏过去。 身上某一处,好像裂开了,撕裂的痛四处蔓延,淹没了我。 如枪如戟,他挥鞭挺进,在我身上耀武扬威,炫耀他的胜利、他的绝对权威。 司马颖不再叫了,也许知道木已成舟了。 虽然他早已知道我是刘聪的女人,可是,他亲眼目睹,亲耳所闻,又是另一回事,这是何等的残忍与残酷。 刘聪发狠地攻城略地,摧枯拉朽,疾风骤雨地发泄怒火与欲火;他的脸孔冷硬如铁,眼眸血红,交织着冰寒与火热。他已经不是寻常时候的刘聪,而是一头被怒火控制、被妒火烧毁人性的野兽。 我全身麻木,侧首望过去,那房门留着一条缝,我看见司马颖被守卫的长枪架住。他跪在外面,咬着自己的手背,无声地哭,泪流满面,忍着心中的剧痛…… 痛彻心扉……痛得快窒息了…… 光阴很漫长,不知道过了一年,还是两年,刘聪终于结束了这场凌虐,整着衣袍。 我想动一动,可是双腿、双臂又酸又痛,全身散了架似的,躯壳好像不是我的了。 他好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轻柔地为我穿衣,目光温和而怜惜。 尔后,他用鹤氅裹着我,打横抱起我,走出房间。 司马颖立即站起身,抹着眼泪,担忧地看着我。我再无颜面见他,把脸埋在刘聪的胸前。 “容儿……”司马颖颤声道。 “容儿不是你叫的。”刘聪丢下一句话,抱着我离开。 …… 纵使我说我只是把孙瑜的骨灰交给司马颖,纵使我解释了无数遍,刘聪一口咬定我是借机去看他。刘聪亲眼目睹我与司马颖那暧昧的一幕,怎么会相信我的解释? 实际上,我的确是借机去看望司马颖。 一开始就知道刘聪很快就会知道我的行踪,可是没料到会发生那一幕。 这是咎由自取吧。 我不怕他折磨我、凌辱我,只怕他对司马颖下手,让司马颖不好过。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消这口气? 春梅、秋月扶我回房,他径直去了书房,是夜没有回房,我松了一口气。 次日一早,我刚起身,刘聪踹开门,冰寒地瞪我,语声冷冽,“我可以把你宠到天上,也可以把你践踏如泥!今日起,没有人服侍你,你就在房中反省一日。” 我还没应声,他就转身,扬长而去。 这一日,我滴水未进,枯坐一整日。纵使春梅、秋月偷偷地塞给我馒头、面饼,纵使她们劝我吃一点,我也没有吃。 “小夫人的确不应该去看望那公子,不过四王子生气归生气,只要小夫人想法子哄哄王子,王子的气就会消了。”春梅忧心忡忡地说道。 “不如小夫人下厨,亲手做几个小菜,奴婢去叫王子过来。”秋月歪着头苦想,“不过单单如此估计还不行,呀,对了,奴婢听说有个地方有热气腾腾的温汤,不如小夫人和王子去泡温汤,就此冰释前嫌,好不好?” “听来好像不错,不过王子会去吗?”春梅道。 “那就看我们的了。小夫人先去,我们去找王子,说小夫人遇险了,把王子骗过去,这不就行了?”秋月兴奋道。 她的主意未尝不可,不过务必事先算好一切。 忽然,门扇被人推开,我们三人惊愕地望过去,刘聪面无表情地走进来。 春梅和秋月惊惧地后退三步,我刚站起身,就被他拽住,来到大堂前院,她们也跟着来,担忧地看着我。 他的眸色冷沉阴森,向一个下人示意,那下人就小跑着消失了。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就像是待宰的羔羊,等待屠夫的刀砍下来。 很快,府中所有下人、守卫都齐聚在院中,就连呼延依兰也从寝房出来,那张素白、娇美的脸无波无澜,不过眼角蕴着隐约的笑意。 众目睽睽,刘聪究竟想做什么? “王子,是奴婢的错,奴婢没能及时拦住小夫人,奴婢甘愿受罚。”春梅跪在地上悲苦地求道,“这件事和小夫人无关,是奴婢的错……” “奴婢也有错,是奴婢对小夫人说,把孙瑜的骨灰交给那公子,小夫人才会去的,王子要罚就罚奴婢吧,小夫人是受奴婢唆使,是无辜的……”秋月也跪下来为我求情。 没想到这两个侍女会把所有的错揽上身,平时我对她们虽然没架子,但也一般,她们这么袒护我,我实在没想到。 暮色散尽,天色渐暗,北风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凛冽如刀,刮得脸颊生疼。 刘聪的眼中浮动着些微戾气,“容儿,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我嘴硬道:“我没错。”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不能在所有下人面前认错,一旦认错,下人就会觉得我在他的心中没有分量了,就会觉得我失宠了。 “我只是把孙瑜的骨灰交给她的夫君,我没错。”我倔强道,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既是如此,那就怨不得我。” 他随手从旁边的一个守卫腰侧抽出大刀,翻转手腕,挥舞大刀,唰唰唰,唰唰唰。 刀锋袭来,在我眼前飞舞,银光耀目,寒芒闪烁,我惊骇得紧闭双眼。 他要杀我! 就此死了,再也无须承受他加诸我身的痛楚与凌辱,那也不错,我坦然地面对死亡。 然而,我没有死,好好地站着,只是突然觉得很冷,寒气袭身。 刘聪将大刀扔在地上,胸口微微起伏,脸上的杀气慢慢消散。 我身上的大氅、棉袍破碎了,一片片地飞舞、掉落,或是在风中飞旋,飘去别处。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划破我御寒的大氅和棉袍,让我丢了尊严、失了体面,好比撕去我倔强的外衣,折断我的傲骨。 呼延依兰高挑着眉,幸灾乐祸地看着我,想必是大为痛快吧。 “在大门外跪一夜,好好反省!”刘聪寒声下令,余怒未消。 “王子,万万不可!这天寒地冻的,小夫人衣袍单薄,身子弱,怎么经受得住?”春梅连忙道,苦苦哀求,“小夫人只是一时糊涂,王子是知道小夫人的,她只是嘴硬而已。王子,奴婢求求你,就让小夫人在房中跪一夜吧。” “王子,奴婢也求求你,奴婢代小夫人到外面跪一夜,小夫人就在房中跪着……王子,大夫说小夫人的身子须好好调养,不可再损耗……”秋月悲声哭求。 “你们喜欢跪,就在这里跪个够!” 她们的哀求,刘聪不为所动,狠狠瞪我一眼,拂袖回书房。 呼延依兰解恨地朝我笑,笑意深深,接着去追夫君了。[^*] …… 春梅和秋月跪在前院,我跪在大门外,大门虚掩着,留着一条缝,从里面可以看见我。 门口挂着两盏灯笼,随风飘摇,昏黄的灯影一晃一晃的,让人觉得些微的暖意。 身上单薄,我抱着自己,寒风包围了我,我冷得哆嗦、抽搐,揪紧的心也在抽搐;地上的寒气钻进膝盖,全身僵冷如冰,这副躯壳已经不是我的了,魂灵已经飞升上天…… 每一刻,都在问自己:还能撑下去吗? 不如认错吧,只要认错了,也许刘聪就不会这么惩罚我了。可是,我就是要赌,赌他的心是不是那么硬,睹他是不是真的舍得让我在这腊月寒天挨冻、受苦。 一旦认错,此后,在他面前,我就失去了所有的优势——倔强,傲骨,虽然这样让我吃尽苦头,但是,可以让他的铁心从此变成柔肠。 第105章 两虎相斗 半个时辰后,他派人来问我,问我是不是知错了,我摇摇头。 再过半个时辰,他又派人来问,我还是摇头。 也许,再过半个时辰,他就心软了,我就胜了。 可是,我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全身已经麻木,头很疼,天旋地转…… 黑暗袭来,仅存的光亮中,我看见一张冷峻刚毅的脸孔,一双忧切深邃的黑眸。 下一瞬,我再无知觉。 醒来时,仍然觉得冷,虽然被窝里是暖和的,但我全身发冷,瑟瑟发抖。有人抱着我,温热的胸膛温暖着我,我想看看他是谁,是不是我在晕倒之前看见的那个人,可是,头疼得快裂开了。 “还觉得冷吗?”这沉厚的嗓音很熟悉。 “好些了。”一开口才发觉,嗓子涩痛得厉害。 “该吃药了,我喂你吃药。”他让我靠在他长长的臂弯中,接过白露手中的汤药。 果然是刘曜。我愣愣地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他不是在外征战? 他将汤碗放在我唇边,我只能张口喝下去。 喝完药,他吩咐白露去端小米粥来,“你滴水未进,气弱体虚,又在外面跪了一个时辰,染了风寒,发了高热,昏睡了一个时辰,现在热度退了一点。” 我哑声道:“谢谢你救了我,那四王子……” 刘曜道:“别担心,也许他正四处找你,这里是你刚来时住的别苑,他一时半会儿不会想到我把你带到这里。” 我点点头,忽然发现他也在被窝里,我半躺在他怀中。假如让刘聪看见这一幕,非气疯不可。我挣了挣,他反而把我抱得更紧,我窘得垂眸,“我不冷了……我……” “你的双足还是冷的,不要动,就这么躺着吧,稍后还要喂你吃粥。”他的声音温柔得似能凝出水来。 “让白露和银霜服侍我就行了。” “还是我喂你。”他的话不容反驳。 白露端来小米粥,刘曜一勺勺地喂我,虽然笨拙,却也小心翼翼。 可以瞧出,他从未这样服侍人。 而昨日,我也是这样服侍重病的司马颖,喂他吃粥,今日,轮到我被人服侍了。 吃了半碗,我恶心得想吐,就没有再吃了。刘曜让白露和银霜出去候着,我说也许药效发作了,我想睡了,他就扶我躺好,坐在床沿盯着我。 即使闭着眼,我也能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 “你不问问我犯了什么错、四王子为什么罚跪吗?”我微微睁眼,轻声问道。 “四哥嗜杀,秉性残暴,即使是柔弱的女子,也下得了手。”他沉沉道,“我看得出来,四哥真心喜欢你,你不犯什么大错,他不会下这么重的手。” “是啊,在他眼中,我犯错了,可是我不觉得自己错了。”我不想说出司马颖,而且他好像还不知道司马颖被刘聪囚着。 刘曜没有追问我和刘聪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慢慢的,药效发作,我昏昏地睡了。 暂时不去想,当刘聪知道刘曜救我之后,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 刘曜胆敢救我,带我来别苑,必定不怕刘聪的追究,应该早有应对之策。 我睡得正香,忽有一柄大刀向我刺来,刺向我的胸口,我猛地惊醒,后背渗汗。 屋中昏暗,只有一盏烛火,我看见床头趴着一个人,是刘曜。 他的警觉性很高,我稍微动了一下,他就醒了。 “什么时辰了?”我问。 “你才睡了一个多时辰。”他摸摸我的额头,欣喜道,“不怎么热了,手也不冷了。” 是的,我发觉被窝中暖洋洋的,手足暖和,身上有点微汗,只是额角还疼。 他让我继续睡,我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有怒喝声传来,我吓醒了。 外面传来嘈杂声,有凌乱的脚步声,有暴躁的呼喝声,有纷乱的劝阻声。 刘曜站起来,面容沉静,“四哥终于找来了。” “刘曜!”是刘聪饱含怒火的吼声。 “别怕,我自会应付,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刘曜宽慰道,朝我一笑。 下一刻,有人重重地推门,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揪起来。 刘聪犹如一阵强风灌进来,面容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雪,怒火燃烧了他的双眼;他瞪着我,目光阴寒,好像下一瞬就像一只猛豹扑过来,将我生吞活剥。 见他这般穷凶极恶,我不由得心惊胆颤,心瑟缩着,手足一寸寸地冰凉。 刘曜站在床前,犹如一座高山矗立在我面前,以巍峨之姿保护我。 刘聪瞪向手足,吼道:“让开!我要带容儿走!” 在他的眼中,我看不到丝毫的内疚与悔意、怜惜与柔情,只有妒意与怒火。 “你还是男子汉大丈夫吗?这么冷的寒天,你竟然让容儿跪在外面,还让她穿得那么单薄!”刘曜吼回去,厉声质问,“你也配为人夫君吗?” “配不配,不是你说的算。”刘聪怒吼,气得用力地挥手,“容儿是我的女人,我现在就要带她回去!” “既然你不怜惜她,不好好待她,为什么不放手?你是不是要把她折磨死了才甘心?” “是!她是我的人,我怎么折磨她,你管不着!纵然我亲手打死她,也与你无关!” 他们的吼声犹如在天际炸响的霹雳,震耳欲聋,几乎掀破屋顶,他们破口大喊,面红耳赤,两双眼睛凝聚着腾腾的杀气,仿佛下一刻,他们就会亮出兵刃,互相厮杀,拼个你死我活。 头越来越疼,我没见过两个大男人雷霆震怒是这么恐怖,吓得六神无主。 刘曜胸口的剧烈起伏略略平复,“大夫说,容儿一整日滴水未进,又在外面跪了这么久,染了风寒,若非诊治及时,容儿就……就算她有什么过错,你也不该这么狠心!刘聪,我告诉你,你不要容儿,我要!我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刘聪的瞳孔猛地一缩,“我如何对待我的女人,你当兄弟的不应该管,我不想再和你多费唇舌,我要带容儿走!” “做梦!我不会让容儿回去送死!” “让开!” “妄想!” “容儿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再不让开,你我兄弟之情,就如此袍!”刘聪掀起袍角,挥刀斩断,分外绝烈。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较量一番,谁是胜者,容儿就是谁的。”刘曜白色的剑眉挺拔如峰,直入云霄,眉宇间的杀气涌荡不绝。 小小斗室,两只凶悍的猛兽针锋相对、誓不罢休,宛若大山崩塌。 曾经,我恶毒地想过,让他们兄弟相争,我坐收渔人之利,可是,当这一幕发生的时候,我我并不觉得痛快,反而悲伤、沉重。我无意招惹他们,可是,他们却为了我而兄弟反目、骨肉相残,这是我的错吗? 司马颖还在刘聪的手中,我没有选择。 我忍着头疼与眩晕,道:“将军,谢谢你救了我。王子是我的夫君,我应该跟王子回去。” 刘曜回身,以无比坚定的口吻道:“容儿,这一次我不会放手!” 刘聪趁机抢步过来,刘曜眼疾手快地拦住,于此,你一招,我一拳,二人不断地出招,斗在一起,拳脚相向,打得难分难解。 我紧张地观战,他们出尽全力,力求制住对方,可是他们的武艺难分伯仲,一时之间分不出胜负。 如何让他们停下来?我应该怎么做? 外面的下人、守卫不敢进来劝架,寝房不大,这么激烈的打斗,房中的器具、摆件被扫落在地,一地狼藉。 忽然,刘聪扼住刘曜的咽喉,而刘曜也在同一时刻锁住刘聪的命脉,二人就此胶着,定住。 “我不会罢手!”刘曜的话如有千斤重。 “我的女人,我不会让!”刘聪咬牙切齿道。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 刘曜,我已经选择了,为什么你不罢手呢? 二人挣了挣,却没有弹开,刘曜面上的狠戾可怖骇人,“早在容儿十六岁那年,我就与容儿有了夫妻之实,还约定终身。因此,容儿心甘情愿嫁给我,是我的妻!” 刘聪一震,呆了一瞬,不敢置信地看向我,怒目圆睁。 “倘若你不信,可以问问容儿。”刘曜胸有成竹地说道。 “是不是?”刘聪期待地看我。 “是,十六岁那年,我在泰山南城的郊野偶遇将军,救了他一命,委身于他,还和他私定终身。”我淡淡道。 “那为什么你还嫁给司马衷?”刘聪受了极大伤害似地嘶吼,接着质问刘曜,“为什么你不去洛阳找她?” “因为,我无法违背父亲和家人,当时,将军不知道我回了洛阳。”选择说实话,是因为,希望还有一线生机,可以脱离他的魔爪。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容儿,可我不知道容儿就是司马衷的皇后,以至于错过这么多年。”刘曜伤感道。 刘聪看看我,看看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悲痛欲绝。 忽然,他笑起来,哀伤,愤恨,面容仿佛撕裂了;半晌,他松了手,痛心地看我,冲出去。 我松了一口气,立时觉得天旋地转,刘曜连忙关上门,扶我躺好,摸我的手和额头,“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第106章 兄弟反目 我摇摇头,不想开口,他说的自会应付,意思是道出我与他的陈年往事。而刘聪之所以没有多作纠缠,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吧。 他问:“容儿,你生气了?” 我叹气,“不是,我只是在想,四王子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你无须担心,”刘曜握着我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明日我就求父王把你赐给我,虽然我不是父王的亲子,但父王待我不薄,与其他王子一视同仁。我四处征战,无功也有劳,父王会答应我的。” “可是……”我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我……司马颖被四王子囚着。” “成都王?”他无比讶异。 “成都王是司马衷的皇弟,这些年他对我多有照拂,如今他落难,我不能弃他于不顾。”我只能这么说,假如他知道我真正爱的人是司马颖,想必他会和刘聪一样疯癫吧。 刘曜拍拍我的肩,“据说司马颖死在邺城刘舆之手,想不到是四哥抓了他。这件事你不必操心,我有法子。” 心中一喜,我问:“什么法子?” 他怜惜地看我,轻触我的青丝,“夜深了,先睡吧。” …… 寒冬腊月,寒风凛冽,霜雪频下,兵士无心打仗,战事稍歇,因此,刘曜才会回来。 白露和银霜衣不解带地服侍我,他也时常在房中陪我,除了汉王传召,他才去王宫一趟。 高热退了,大夫说我还要卧床静养,也不能吹风,我就只能乖乖地待在房中。 这夜,他怕我闷,就拿来青碧玉玦和玉刀给我把玩,还念书给我听。 他低沉醇厚的嗓音缓缓念着《春秋左氏传》的词句,富有磁性,很动听。他手握书册、凝神朗读的模样,有别于那个精于排兵布阵、骁勇善战的大军统帅,竟有三分儒雅之气。 “将军会弹奏秦琵琶吗?”我忽然问道。 “不会,我会抚瑟。”刘曜有点讶异。 “会奏《越人歌》吗?” “你想听这支曲子?” 我颔首,他吩咐白露和银霜备瑟。我抚触着温凉的玉玦和玉刀,突然很想听听那曲《越人歌》。自从司马衷驾崩,就再也没听过这曲子了。刘曜不知道我的心思,只当我是兴之所至。 他坐在琴案前,随手一拂那冷弦,随即流出一窜清越的瑟音。须臾,他看向我,眉宇含笑,十指抚动,那熟悉而久违的音律从他的指尖流泻而出。 相似的苍凉,相似的悲怆,相似的断肠,相似的韵律,不一样的是弹奏的人和音色。 用秦琵琶弹奏的《越人歌》,用瑟弹奏的《越人歌》,都有一种孤涩、凄凉之感,各有千秋,难分高下。 而抚瑟之人,技艺精湛,他时而看我,时而低首,时而微笑,广袂垂落,气度雍容,仿佛一个善奏的世外高人,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高山绝尘,清泉无踪。 曲至尾声,刘曜定定地看我,那眉宇,那眼眸,仿佛蕴藏着深深浅浅的情意,缠着我的目光。 一曲毕了,我拊掌,白露和银霜也拍手称赞。 “《越人歌》太苍凉,为什么想听这曲子?”待侍女都退下,他低柔地问。 “这曲子,我母亲弹了一辈子,念念不忘。” “我明白了,这是你母亲与所爱之人定情的曲子。” 我点点头,看着分裂成两半的青碧玉玦。 刘曜拿过去,合在一起,“这两个半圆玉玦合起来应该是一整枚,容儿,假如你想把玉玦修复成原状,我找人试试看。” 我一喜,“可以吗?” 他一笑,“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不行?这玉刀很精致,是谁送给你的?” 心中一紧,我脱口而出:“司马衷送给我的。” 他笑起来很好看,刚毅冷硬的面容有了几分柔软、暖色,“这玉玦就交给我了,希望可以给你一个惊喜。” …… 第三日,我正在午睡,被外面的嘈杂声惊醒。 凝神一听,屋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杂乱的呼叫声和刺耳的刀枪声,而且那声音越来越响,好像往这里来了。 难道是刘聪硬闯? 糟了,此时刘曜不在,谁能抵挡得住刘聪? 就在这时,白露和银霜推门进来,急匆匆地奔来,呼道:“夫人,不好了,四王子硬闯进来了。” 果真是刘聪,我不能再入狼窝,那该如何是好?我怎么办? 还没想到法子,他就直闯寝房,踏血而来,手持宝刀,怒火焚睛,满面煞气,凶悍至极。 那宝刀的刀刃沾有血水,慢慢滴落,鲜红触目。 白露和银霜伸臂拦在床前,身子发颤,却忠心护我。 “不想死就让开!”刘聪冷鸷地盯着我。 “你们让开吧。”事已至此,我不想伤及无辜。 白露和银霜不情愿地让开,担忧不已。 我冷冷地问:“你想怎么样?” 他还刀入鞘,朝我走来,全身上下萦绕着一股属于地府的黑暗与暴虐。他坐下来,抚着我的脸,“我不想怎么样,只想好好疼你、爱你,一生一世,仅此而已。” 我克制着恐惧,“为什么不放过我?” “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他状似深情,又充满了邪气,“容儿,不是我不放过你,而是你不放过我。没有你,我就失了魂、丢了心,还怎么活下去?” “既然你这么爱我,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那么狠心?” “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你太倔强、太固执,我必须斩断你对他的情,必须让你害怕,再也不敢想着他。”刘聪的眸色越来越暗、越来越沉,“我根本没想过让你跪一夜,一个时辰后,我就投降了,容儿,我向你投降,你赢了。” “可是,晚了,你让我害怕。”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这样心平气静。 “不晚,现在我带你回去。”他起身,掀开棉被,用貂裘裹着我,抱起我,“我输了,以后我不会再伤你一分一毫。” 我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我离开寝房,因为我阻止不了他。 白露、银霜跟着出来,急得不知所措。 他每走一步,下人、守卫就退开一步,谁也不敢近前。 来到前院,大门就在不远处,他忽然止步,因为,前面走来一个同样满身杀气的男子。 刘曜。 他的大氅迎风飞起,犹如大鹏展翼,他的面容冷如冰封的大河,冒着袅袅的寒气。 “四哥,再较量一场,如何?”他云淡风轻地说道,眼神如刀,杀伐决断。 “老规矩?”刘聪也漫不经心道。 “是!”刘曜冷冷地眨眸,“你想带容儿走,得先问问我的宝刀。” “好。”刘聪爽快道,放下我。 我拉紧身上的貂裘,他揉着我的肩头,温情脉脉,“我答应你,往后我会好好疼你,不会再让你疼痛、伤心。” 我后退几步,白露和银霜立即过来为我整着棉袍和貂裘,扶着我。 宝刀出鞘,银光迫人,光寒冬日。兄弟二人持刀在手,拉开架势,四目对峙,杀气如泉,喷涌而出,源源不绝地冲向对方。 长空阴霾,寒风凛凛,天地凄迷。 这决斗的一幕,不应该发生。我想出声阻止,可是,他们不会听我的。 忽的,他们冲上前,刀锋相击,激撞出刺耳的声音和银白的寒芒。 铮铮铮的声音连续激响,他们的招数行云流水地使出,攻击对方的要害,不遗余力。 围观的人纷纷散开,我紧攥着手,心七上八下,随着他们的一招一式而起伏不定。 高手对决,凶险万分,每一招都是置之死地的杀招,如果不够狠、快、准,就会战败。除此之外,还要心狠手辣,力求一招致命。可是,他们的武艺难分高下,打了上百回合,还是无法分出胜负。 刘曜以堂堂威猛、神勇之气概维护我,我不想他受伤;刘聪,方才他说的那些话,可见他后悔那么对我,可是,我还是不想再跟着他。因此,我希望刘曜胜出。 银芒激溅,宝刀互击,他们从刀锋闪身而过,从刀尖避过一击,从惊险中逃过一劫。 这场激斗,若非为我而战,可谓一场精彩纷呈的比试。 打了这么久,我仍然瞧不出谁占了优势,二人势均力敌,再这么打下去,势必重伤。 突然,刘曜纵身一跃,顺手横劈;刘聪疾速转身,宝刀怒啸;二人就此站住,持刀而立。 刘曜的左臂出现了一道伤口,刘聪的左肩也出现了一道伤口。 四目相视,冰寒慑人,杀气涌动。[首发 他们正要再次出招,我立即大喊,可是已有人比我先出声:“住手!” 二人听闻,连忙收招,看向来人。 一行人走进来,当中为首之人颇有王者风范,身量高挺,外披大氅,浓眉虎目,正是刘渊。 “参见父王。”决斗的兄弟握刀行礼。 其余人跟着行礼,我也福身一礼。 刘渊望向我,双目炯炯,不显喜怒,接着,他威冷的目光扫向两个儿子,不悦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想气死我吗?” 他们没有应答,刘渊重声叱责,“为了一个女人,你们兄弟反目,骨肉相残,众目睽睽之下闹出这样的事,你们不嫌丢人吗?” 第107章 封汉王夫人 “孩儿只是为心中所爱决斗。”刘聪堂堂正正地说道。 “孩儿也是如此,既然孩儿和四哥喜欢同一个女子,只能出此下策,决出胜负。”刘曜朗声道。 “你们——”刘渊指着他们,痛心疾首道,“真被你们气死了,兄弟俩争一女,这传了出去,成何体统?” “还请父王不要插手此事,就让孩儿自行解决。”刘聪道。 “虽然刀剑无眼,但孩儿绝不会伤及兄弟。”刘曜道。 “好!好!好!”刘渊气得直瞪眼,浓眉倒竖,威严地下令,“来人,将那女人带走!” “父王……”刘聪和刘曜异口同声地喊。 两个护卫押着我,刘渊谆谆教诲道:“聪儿,曜儿,你们两个是我最喜欢、最器重的儿子,我不希望你们为了一个女子伤了和气。这个女子,我带进宫,你们喜欢打就打个你死我活。” 他们齐声喊道:“父王……” 刘渊怒哼一声,率先离去,“没我的传召,不许进宫,带走!” 护卫押着我,跟着他离开小苑。刘聪和刘曜想追来,却终究止步于门前。 …… 在寒风中待了好久,我再次病倒,刘渊命大夫为我诊治,呼延王后拨了两个侍女服侍我。 这场病,足足养了半个月才好。期间,刘曜和刘聪都没有来瞧过我,也许是刘渊下了死命令。 这半月,只有蒹葭、苍苍照顾我、陪着我,没有人来看过我,除了为我诊治的大夫。如此,倒是落得清静。只是,我想不明白,刘渊把我安置在宫中,有何长远打算?这样就能阻止兄弟俩不再争吗? 我所住的小苑叫做流云轩,位处王宫东北角,后苑种植了修竹、松柏、梨树、桃树和杏树等等,清静幽雅,颇有意境。 再过三日就是新春元日,侍女蒹葭、苍苍说,元日前夕,王上要在宫中设宴,届时我也要出席,因此,她们要我养好身子,脸上去了病容才漂亮。 刘渊为什么要我出席晚宴?那岂不是要我和他们相见? 晚宴这日,午后,蒹葭、苍苍为我梳妆,忽然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量中等,内穿一袭锦衣,外披紫貂裘,面容俊白,颇为俊俏,尤其是那双流光泻玉的眼眸,瞳仁晶亮,神采熠熠。 这少年有点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两个侍女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六王子。” 原来是六王子刘乂。 他为什么来这里? “六王子有什么事吗?”我淡淡一礼。 “父王差我送来今晚宴会的衣袍。”他含笑看我,命后面的侍女奉上,“父王说,您务必穿上。” “六王子可知为什么?” “您想知道缘由,出席晚宴就会知道了。”刘乂意味深长地笑。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着这个六王子虽然过了年只有十三岁,却人小鬼大,精得很。 时辰将至,她们为我穿上衣袍和貂裘,惊叹它们的华美与贵气。 在我眼中,这衣袍和貂裘不算多么华贵,可是她们没见识过大晋皇室的用度,自然满口称赞。 缃色衣袍,白狐貂裘,穿在我身上,再匀妆梳髻,去了这半个月来的病容,容光焕发,明眸皓齿,的确别有风姿。 天色渐暗,她们带我来到设宴的殿堂,堂中坐满了人,人声鼎沸,一眼望过去,锦衣华服,貂裘鹤氅,缤纷耀目。不过,汉国是匈奴人所建的小国,吃穿用度自然不能和中原正统大晋朝相提并论。 有些好事者转头望我,目光讶异、戏谑、不屑。我踏入殿堂,挺直腰杆走进去,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我,我更应该让她们看看我的傲骨与气度。前面忽然出现一个俊俏的少年,眉宇含着温润的笑意,“父王让我恭迎您的到来。” 六王子刘乂。 我随他走,原来,刘渊将我和他安排在一个宴几。 对面就是刘聪和刘曜的宴几,他们的身边是精心装扮的发妻。那两个女子看见夫君都望着我,眼神深沉,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剜我一眼,拉拉他们的鹤氅,让他们别失礼。 我收回目光,心想,刘渊把我软禁在宫中,不许他们来看我,倒是一个阻止兄弟俩自相残杀的好法子。只是,汉王打算长期囚我在王宫? 汉国的文臣武将济济一堂,刘渊、呼延王后和张夫人还没到,他们就随意地叙话、说笑,毫不拘礼。 “六王子,你母亲呢?”我注意到,六王子不与人谈笑,好像在想什么,自得其乐。 “在我年幼时,我母亲就不见了。”刘乂语声平静,可是听得出来,他的心因为母亲的离去而伤感、落寞。 提起他的伤心事,我不好意思再问什么。 他面如软玉的小脸布满了怅惘之色,“父王说,也许母亲思念家乡,就一个人回家乡了。” 我一愣,随即释然,也许刘乂的母亲有自己的牵挂,就不告而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牵念与故事,若能像他的母亲那般率性而为,就不会这么累。 终于,汉王、呼延王后和张夫人驾到,众人起身相迎。 侍女端上菜肴美酒,刘渊站起身,举杯说了一番感人肺腑的话,陈述这一年来汉国的发展壮大,感谢诸位文臣武将为汉国立下的汗马功劳,无论是出谋献策,还是征战沙场,都是英勇的大英雄。最后,他说将会对功劳卓著的人封官赏爵,今晚就敞开怀抱,大块吃肉、大碗饮酒,不必拘礼,以求宾主尽欢。 于此,宴会开始。 乐起,美姬翩翩起舞,长袖飞旋转成空。 刘聪、刘曜的目光时不时地转到我这里。他们的眼中蕴着诸般情绪,似有千言万语对我说。 刘乂很照顾我,总是为我夹菜,让我多吃点。 他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处事却从容不迫,有礼有节,圆滑世故,让人惊讶。 几个王子循序向汉王敬酒,待轮到他,他行至中间,高举酒樽,“孩儿敬父王,愿父王贵体康健,心想事成。” 刘渊捋着灰白的胡须,慈祥地笑,“乂儿乖。” 父子俩一饮而尽,刘乂又道:“父王,孩儿恳求父王一事。” “什么事?” “孩儿多方打探,终于找到母亲了。” “哦?找到你母亲了?”刘渊分外惊诧、欣喜。 刘乂朝我走来,笑眯眯地看我,我一震,他所说的母亲不会是我吧。 这是怎么回事? 他拉着我来到前面,对汉王、众人道:“父王,她就是母亲,父王还认得母亲吧。” 我彻底地呆了、懵了,我竟然有这么大的儿子? 刘渊走过来,惊喜地拉着我的手,“锦儿,真的是你?” 锦儿?我更糊涂了,这对父子究竟想做什么? “父王,孩儿终于找到母亲了,孩儿有母亲了。”刘乂开心地叫道。 “好好好,乂儿有母亲了。”刘渊笑眯眯道,“锦儿,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父王,孩儿的母亲,应该尊称夫人吧。” “对,我高兴得忘了。”刘渊向群臣宣布,嗓音浑厚,“乂儿的母亲,是氐族大单于单征的女儿,单千锦。前些年,锦儿无故失踪,如今乂儿找到她了,就封她为‘夫人’。” “谢父王。”刘乂拉拉我,我只能谢恩。 我是单夫人,是六王子刘乂的亲娘,再也不是刘聪和刘曜喜欢、争夺的女子。 名分一定,谁也无法更改。 刘聪看着我,刘曜也看着我,眉目惊疑,面色凝重。 这个转变太突兀、太出乎意料,他们绝对没想到吧。 …… 晚宴散了,刘乂护送我回流云轩。 在寝房,他黑亮的眼眸流光溢彩,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异样光彩,“母亲,你一定觉得疑惑。” 我颔首,这事应该是他和汉王串通的。 “母亲的确在多年前无故失踪,父王派人四处查探,也找不到母亲。”他的眸光温润得似能拧出水来,“在我印象中,母亲美丽娴雅,你比母亲更美。虽然你与母亲长得不像,不过很少人见过母亲,只要我说你是我母亲,你就是我母亲,谁也不敢质疑。” “这是你为汉王分忧想出的妙计?” “四哥、五哥隔三差五地恳求父王将你赐给他们,父王不胜其烦,就让我想想法子,阻止他们为了你伤了手足情谊。” 话虽如此,纵然我的身份已定,他们就会甘心吗? 刘乂宽慰道:“别担心,父王已经下了严令,他们不会再为此事而大动肝火。” 我忧心道:“那你父王……” 他微微一笑,“父王知道你曾是四哥的侍妾,不会对你怎样的,你大可放心。” 希望刘聪和刘曜不再做出激烈的事,只是,我摇身一变,变成汉国单夫人,再也无法改变这个身份吗? 刘乂像个大人似的拍拍我的手,“母亲,如今你已经贵为夫人,谁也不敢欺负你。再者,有孩儿保护你,你不必担心。” 我感激地笑,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观察入微,善解人意,可真难得。 既然汉王为我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解决了这个纷争,那我就安心住在这里,走一步看一步。 刘乂让我早点歇着,然后离去。 蒹葭、苍苍正为我宽衣,外面传来喊声,“容儿……容儿……容儿……” 有两个人的声音,刘聪,刘曜。 第108章 等你喜欢我 果真如此,他们无法接受这个突兀的转变,硬闯王宫。 我来到大门处,看见他们被十几个侍卫拦在苑中。 他们看见我出来,奋力挣脱,侍卫不让,于是就打起来了。 一时之间,兄弟二人和十几个侍卫在苑中陷入了混战,刀枪相击,金戈铮铮,分外激烈。 刘聪、刘曜是当世高手,武艺精妙,以一敌十不在话下,这些侍卫岂是他们的对手? 没多久,侍卫们被他们撂倒在地,哀嚎惨叫;又有十几个侍卫从外面涌来,阻拦他们进来。 局面越来越混乱,我急忙出去,扬声道:“住手!别打了……” 他们看向我,想冲过来,却被侍卫的长枪拦住。 刘渊匆匆赶来,大喝一声:“住手!” 刘聪、刘曜立时收势,侍卫也不再出招,我松了一口气,却见他们焦急地看我,想过来,却又碍于父王在此,不敢妄动。 “父王,孩儿只是担心容儿,别无他意。”刘聪看看我,恭敬地解释。 “父王,孩儿与四哥一样,只是来看看容儿。”刘曜沉朗道。 “混账!”刘渊气得七窍生烟,虎目生威,威怒交加,“这是流云轩,她是乂儿的母亲,是单夫人,不是你们所认识的女子。” “父王,她明明是……”兄弟二人不约而同地说道。 “她是我的夫人,你们认错人了。”刘渊再一次强调,怒气凛凛。 我面无表情道:“王上说的没错,我是单夫人,你们认错人了。流云轩是清净之地,王子和将军如此硬闯,万一传了出去,我的名誉就毁了,还请二位三思而后行。” 刘渊喝道:“还不滚!” 刘聪看着我,依依不舍;刘曜望着我,眉宇微凝。 我重申道:“还请王子和将军记住,我是单夫人,不是你们所认识的那女子。” “你珍重。”刘聪道。 “你万事小心。”刘曜道。 尔后,他们转身离去,那一双挺拔的身影被黑暗一点一滴地吞没。 刘渊摆手示意,颇有气势,“还请夫人到房中一叙。” 回到房中,我让蒹葭去沏茶,他说不必了。我示意她们先行退下,福身一礼,诚心道:“谢王上为小女子解决了这个难题。” 他摆摆手,“我只是不想我最喜爱、最器重的两个儿子为了一个女子伤了手足之情,我希望他们兄友弟恭、相亲相爱,尽心尽力为我汉国效力。” “王子和将军文武双全,是当世不可多得的豪杰,是人中龙凤,必能为汉国的繁荣昌盛立下汗马功劳。” “可惜,他们太过儿女情长,竟然为了一个女子……” “这件事,王上不是已经解决了吗?”虽然我无法保证什么,但我也只能这么说了,“名分已定,想来他们也不会再有什么心思,王上大可放心。” “我希望你谨守本分,不要挑起他们的争抢之心。”刘渊慈和的目光突然犀利起来。 我道:“王上放心,我会言行谨慎。” 他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转过身,“你是洛阳人氏?祖上何人?” 我回道:“小女子出身小宦人家,先祖名号不值一提。” …… 安静地过了几日,刘乂常来看我,给我带来一些奇异的玩意儿,或者是带来一些吃食。 每次他叫我母亲,我就觉得别扭,手臂上起了一大片栗粒。不过,久而久之,也渐渐习惯了。 他年仅十三,是一个处事稳重、胸怀机谋的少年,表面看来是一个俊俏、温润的公子哥儿,实则脑子里藏着很多秘密和出人意表的见解。 他说,晋廷气数已尽,汉国一定会强大。 他还说,自曹魏代汉,这个群雄并起的乱世就开始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从此,胸怀野心的英雄都会以曹氏、司马氏为榜样,谋朝篡位。若要终结乱世,就要出现一个英雄中的英雄,威慑天下,让群雄敬服,才能统一天下。 我付之一笑,当今英雄多如牛毛,英雄中的英雄却极少,不知何时会出现。 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玉光盈盈的脸庞闪现奇异的光彩,俨然天下第一谋士高谈天下之事。 一日,我闲来无事,在寝房写字,他无声无息地进来,吓了我一跳。 “哇,这些张扬跋扈的字竟然出自母亲的手。”刘乂惊叹地睁大眼,“孩儿可算见识到了。” “为什么女子写不出张扬跋扈、恣意纵情的字?”我含笑问道,搁下羊毫。 “此乃性情所致,女子较为柔弱温婉,所写的字自然也是婉约娟秀。” 他拿起羊毫,铺了一张白纸,左手挽着广袂,从容地挥毫。 一笔一划,行云流水,狂妄潦草,与我所写的字极为相似。 这下轮到我惊叹了,他只是看一眼我的字,就模仿得惟妙惟肖,这般功力,不是凡人能做到的,而且他只是一个年仅十三的少年。 我拊掌称赞,刘乂笑道:“咱们母子俩就不要互相称赞了,对了,母亲,近来须当心门户。” 我蹙眉,“宫中有事发生?” 他一笑,“没有,不过谨慎点儿总归是好的。” 过了两日,我才知道,他所指的是那个好色之徒。 夜里,蒹葭、苍苍已退下歇息,我迷糊地睡着,忽然听见窗台那边传来轻响,一下子就清醒。 有人! 有人爬窗而入,朝床榻走来;我惊骇得心口猛跳,抬起头,一道黑影慢慢移来…… “谁?”我骤然起身,大声喝道。 “美人,是我。”这声音,要多风流有多风流。 我认出来了,是大王子,刘和。我立即大喊,可是,他迅速地奔过来,我刚喊了一声,就被他捂住嘴。他笑嘻嘻道:“美人,看你还叫不叫?” 我“呜呜”地惨叫、挣扎,推他,打他,踢他,却都不管用,被他推倒。 刘和压着我,用锦帕蒙住我的嘴,我拼了全力反抗,还是无济于事。他制住我两只手,撕扯着我的寝衣,这个瞬间,我绝望了。 躲在这里,还是逃不过这只禽兽的凌辱。 突然,他不动了,松开我的手,我又惊又喜,看见黑暗中站着一个人,拽起刘和,将他扔在地上。我立即爬起身,随手抓起棉被遮身,心有余悸。 刘和颤声道:“你……你是谁?” “不想死,就快滚!”这个蒙面黑衣人的声音很沉,杀气滚滚。 “你……让我知道你是谁,我一定不放过你!”刘和撂下一句狠话,仓惶地跑了。 听到黑衣人闷沉的声音,我就猜到他是谁了。虽然他救了我,可是,我还是害怕。 他拿下蒙面的黑布,“我去掌灯,你先穿衣。” 我穿好衣袍,缩在被窝里,刘聪将火烛搁在床边的小几上,坐在床沿,沉迷地凝视我。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低垂着头,心扑通扑通地跳。 半晌,他问:“在宫中过得好吗?” 难得他这么平心静气地说话,我回道:“还好。” “大哥乃色中饿鬼,我会安排人保护你,你不必担心。”刘聪的黑眼微微一缩,戾气隐现。 “六王子会保护我,你不必操心。” “我怎能放心?”他伸手抚触我的腮,“虽然你身份有变,但事实无法改变,你是我的女人。” 我拿下他的手,轻轻握着,“王子,我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眷顾?事已至此,无法改变,不如放手,退一步,便会有意外的广阔天地。” 他目光沉沉,“放弃你,是我这辈子最耻辱的事,我绝不会做!容儿,相信我,总有一日,我们可以厮守一生。” 我愣住,他不介意我与刘曜有了最初的夫妻之实吗? 刘聪道:“你和五弟……容儿,当初你亲口承认,我的心很乱,接受不了……我没想到你早就和五弟有过一段情缘,我很妒忌,但我更难过……如今我想通了,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 我凄凉一笑,“这些年,我很累,无论是尊贵的身份,还是儿女私情,我都不想去面对,只想一个人在一个没有纷争、没有人认识我的清静之地过着最简单的日子。” “我知道,我伤害你多次,你怕我……容儿,我很后悔……”刘聪反握我的手,情深款款,“我不会再伤你,也不会强迫你。”[$妙][笔$i][-阁]. “既然不强迫我,就请王子不要再勉强我。”我应该相信他所说的吗? “我只愿让你心甘情愿地选择我。”他的眼中流动着令人感动的痴情深意,“我会尽一切努力赢得你的心,我会等,等你喜欢我。容儿,尝试着喜欢我,好不好?” 我点点头,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样?倘若不答应,他会不会再次丧心病狂? 刘聪开心地笑了,“对了,父王接走司马颖了,安排他住在另一座别苑,待他如上宾。” 刘渊知道司马颖被囚一事,必定是刘曜说的,此事是刘曜之功。 他轻轻揉着我的手,“你知道吗?六弟的母亲在六弟两岁的时候就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我问:“单夫人为什么无故离去?” 第109章 痴情种 他道:“没人知道缘由,那时我已懂事,每次见到单夫人,她都是愁眉不展,好像心事重重,沉默寡言,不太与人交谈。她长得清丽脱俗,父王甚是喜爱,待她极好,可是她在父王面前也是难展欢颜,久而久之,父王就冷落她了。后来,她抚养六弟到两岁,突然离去,父王派人找遍全城,也找不到她。” 照此看来,单千锦应该不是心甘情愿嫁给刘渊为妾室,她心中一定有了喜欢的男子,这才难展欢颜、愁云惨雾。想当初,母亲也是这样的吧。 “近两年,父王不再找她,就当她不在人世了。”他娓娓道来,“六弟从小聪慧过人、胆略不凡,父王甚为喜爱,请人教他课业。六弟也算争气,越来越聪明机智,只是有点老成,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才智。” “六王子的确聪颖,可媲美大人了。”我笑。 “你与六弟好好相处,既然六弟喊你一声‘母亲’,他就会好好保护你。” “嗯。”我打了一个呵欠,闭了闭眼。 刘聪说不打扰我就寝,改日再来看我。离去前,他在我眉心轻轻一吻。 …… 永嘉二年(公元308年)正月十五,上元节。 为了迎接上元佳节,宫中张灯结彩,彩绸飘飘。呼延王后遵照汉王的旨意,准备晚宴,一家团圆。作为六王子的生母,我必须出席晚宴。 十五这夜,广袤苍穹上那轮皎皎圆月盖过了繁星的光芒,明亮的清辉遍洒寰宇,为人间的夜色披上一袭乳白、轻盈的丝纱,夜色更为妖娆。 晚宴是家宴,出席的都是刘氏子孙,众人无拘无束地吃喝,把酒言欢,齐乐融融。 刘聪、刘曜不约而同地喝闷酒,沉默寡言,难掩眉宇间的落寞。假如是往年,凭借他们在汉国的地位与所立下的功劳,他们必定是满面春风、欢声笑语。 他们总是望向我,不理会旁人的目光,我只能避开,视而不见。 刘聪手持酒樽走过来,“夫人,六弟,我敬你们一杯。” “四哥,是小弟敬你才是。”刘乂笑道,“四哥文武双全,是父王的左右手,小弟应该以四哥为榜样,为汉国效力。” “六弟,待你再长大一些,便可得到父王器重,成为汉国又一员猛将。” 刘聪看着我,目光迷醉,好像永远也看不够,似乎再也不想移开目光。 我向他示意,浅抿一口,他一饮而尽,兀自站着,刘乂轻咳一声,他才不情愿地回席。 下一个敬酒的是刘曜,他面色如常,眸光沉稳,“明人不说暗话,六弟,请你务必保护容儿不受丝毫损伤。” “五哥放心,她是小弟的母亲,小弟自然护她周全。”刘乂坚定道。 “如此便好。”刘曜饮尽杯中酒,朝我一笑,随即回席。 “四哥和五哥是世间不可多得的英雄豪杰,还都是用情极深的情种。”刘乂侧首看我,含笑淡淡,“母亲,在你心中,他们二人应该有轻重之分。” 他想问的是,我究竟喜欢谁,我淡淡莞尔,“我是单夫人,不知所谓的问题,我不想回答。” 刘乂付之一笑,不再追问。 其实,我何尝没有想过?刘聪让我害怕、逃避,刘曜虽然没那么可恶、可怕,但我真正爱的,只有司马颖。可我能说吗? 当焰火升空的时候,所有人来到殿外观看。那璀璨的焰火在半空绽放,如花绚烂,如星明耀,引起一阵阵的惊叹与尖叫。可惜,仅仅是一刹那,那盛极一瞬的焰火就陨落在地,消失不见。 晚宴结束后,回到流云轩,蒹葭和苍苍服侍我就寝,之后她们也下去歇着了。 忽然,有人以指节敲窗,我心神一紧,但听外面有隐约的声音传来:“容儿,是我。” 声音太低,我认不出窗外的人是谁,但不必猜,不是刘聪就是刘曜。 我连忙起身穿衣,披上貂裘,寻火点灯。那人跳窗而入,朝我走来,轻捷的步履几无声响。 刘曜。 他一袭黑衣,披着墨氅,昏黄的灯影辉耀在他脸上,使得他的脸更显得黧黑。 “没吓着你吧。”他的眉宇蕴着一抹明朗的笑意,“父王明令禁止我和四哥来流云轩,我只能出此下策。” “将军深夜来此,有何要事?” “倘若你不觉得乏,今夜你我秉烛夜谈,可好?” “若是乏了,可以就寝吗?”我笑问。 “自然可以。”刘曜拉着我坐下来,从怀中取出布帛,展开来,是玉玦和玉刀。他拿起青碧玉玦,光影照在玉玦上,玉质清透,玉光流转,“我找了城中最好的玉匠,只能这样了。” 分裂的两半玉玦终于合成一整块,虽然有点瑕疵,但也别有意趣。 我看着貌似完好无损的玉玦,欣喜道:“的确是惊喜,谢谢将军。” 虽然不知道这枚玉玦为什么断裂成两半,但如今合二为一,母亲在天之灵也会觉得安慰吧。 他笑道:“你满意便好。对了,我将司马颖被囚一事告诉父王了,父王安排他住在一座别苑,派人伺候着,我去看过了,境况还不错,你不必担心。司马颖还问起你,我说你在王宫,眼下很好。他还让我转告你,他很好,让你不要担心。” 只要他脱离刘聪的魔爪,我就放心了。再者,刘渊曾为他的部属,看着昔日的情面上,刘渊应该会善待他。 “容儿,今日是上元节,我还有一个惊喜送给你。”刘曜神秘地笑。 “什么惊喜?”我越来越觉得,虽然他和刘聪一样魁梧、威猛、神勇,却有一颗细腻、宽仁的心,不会对人残暴。 “稍等片刻。” 他走向窗台,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似花灯又不似花灯的玩意儿。他坐下来,将未成形的花灯放在案上,递给我一个灯屏。 我接过来,念道:“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 刘曜把灯屏一个个地递给我,我一个个地看,“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c髦榻挥裉澹汉骷淠灸选b抟潞纹。狁账娣缁埂9隧硪殴獠剩ばテ衾肌! 这是曹植的《美女篇》,可我不太明白他有何用意。 他将这些灯屏一一插在花灯上,便组成一个完整、精致的花灯;接着,他点亮花灯中的灯烛,烛火闪耀,辉映琳琅,使得整个花灯璀璨、耀目。他的微笑也映染了花灯的辉彩,“今日是上元节,送一盏花灯给你。” “很精致的花灯,谢谢将军。”看不出,他还有此等心思,整出这么一个精巧的花灯送给我。 “只要你喜欢,我的心思便没有白费。”刘曜的眸色渐渐深浓,“我不在你身边,就让这盏花灯代我陪着你。” “将军要出征了吗?” “父王还没旨意,不过应该快了。” 他忽然覆着我的手,“容儿,你万事小心。以你的聪慧,你应该知道,父王这么做,是为了阻止我和四哥。待我立下战功,就请求父王将你赐给我。” 我就知道,他还没死心,刘聪也还没死心,那我应该怎么办? 他眸光深深,“你说过,倘若再嫁,你要嫁一个睿智贤明、深谋远虑的帝王,手握兵马,掌控朝纲。你的话,我从未忘过,而且以此为志。”他伸出三指,下巴微抬,目光无比的坚定,“我刘曜向天起誓,今生今世,若娶羊献容,必为君王;若为君王,羊献容必为后。假若有违此誓,必遭天谴。” 这番话,这誓言,的确感人至深。我看着他的万丈豪情与隐隐浮现的君王气概,心弦隐隐地颤动。 刘曜握着我的手,诚挚道:“我知道四哥不会罢手,说实话,四哥的才智、才干不在我之下,其成就将会无可限量。容儿,我知道你很难选择,但我希望你慢慢考虑,不急于一时。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是什么境况,我会等你。” 我呆呆地看他,失去了言语。 刘聪,刘曜,这两个雄才伟略的男子都钟情于我,我如何抉择? 其实,我不想选择,只想远离纷争。 ……[首发 蒹葭和苍苍说,回国过年的几个大将即将出征,此次,刘聪也被派出去率军征战。 也许,这是汉王平息四子和义子争女所出的招。 原先还想着,刘曜一走,刘聪留在黎亭,我还是逃不过他的纠缠,没想到汉王早已想到这一点,做出安排。 这夜,刘聪如期前来,与我告别。 他的眼中浮现丝丝缕缕的豪气与霸气,对我承诺:“只有位尊九五才能更好地保护你,只有我当上汉王,你我才能厮守一生。容儿,汉王之位,我志在必得。” 他又道:“那一日很快就会到来,容儿,我要你当我的王后,与我并肩而站,看我强大汉国、成就不世功业;看我开疆拓土、名垂竹帛青史!” 最后,刘聪揽着我,“成大事者不可太过儿女情长,我却不这么认为。铁汉也有柔情,上位者也可以是痴情种,容儿,江山与美人,我都想握在手中!” 第110章 相思无断绝 我在他的笑容里看见了他的千丈斗志、万丈雄心和王者之风,是我激起他和刘曜的斗志吗?是我激起他们的野心与权欲之心吗?还是他们本就有野心,只是没有那么强烈而已? 正要入睡,刘曜来了。 他为我穿上貂裘,说要带我去一个离月亮最近的地方看月亮。 今夜的月亮很亮,虽然只是一弯弦月,与万千星辰争辉,却皎洁如乳,仿如一枚精心雕琢的白玉。 离月亮最近的地方,原来是流云轩的屋顶。 我们坐在屋顶最高之处,寒风呼呼,寒气袭身,他用大氅包着我,长臂揽着我,如此一来,就没那么冷了。 弦月和星辰近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然而,遥不可及。 “假如是夏夜,坐在屋顶看月亮、看星星,更为惬意。”刘曜语音低沉。 “冬夜看月亮、看星星,我们会结成冰。”我笑道。 “容儿,喜欢吗?” “嗯。” “我真希望,余生的无数个夜晚,就像现在这样抱着你,一起坐在屋顶看月亮。” 我无语,他这个愿望,也许穷其一生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他揽着我,我没有抗拒,也许是因为冷,也许是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冒犯我。 风冷凄凄,霜重屋瓦,苍穹的如弓残月似乎也冷得发抖。他不说话,我也不出声,整个王宫静谧如斯,整个夜空广袤无际,穷极目力,也无法望到边际。穷尽脑力,也无法预料下一刻、下一日会发生什么。 过了良久,刘曜问:“容儿,四哥与你告别过了吧。” 我颔首,他笑起来,“那你多陪我一会儿。” 我笑睨着他,“结冰了怎么办?” 他用力紧紧揽着我,“倘若结冰了,我给你捂热。” 我挣了挣,“有点儿透不过气。” 他缓了力道,“容儿,明月当空,不如我们想想咏月诗句吧。” “好呀。”坐在屋顶吹风、赏月,也有点无聊,不说点儿什么就更冷清了,“我先,《诗三百•;;;月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曹操《短歌行》,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刘曜立时接口。 “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曹植《怨歌行》,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班婕妤《怨歌行》,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作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都被你说了。”他冥思苦想,想了半晌才道,“我想起来了,这句你一定不知道。” “说来听听。”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他这两句,的确没听过,也从未在诗书、籍册中见过。 刘曜得意道:“还有两句,我保证,你在历代诗书中没见过。” 我笑,“洗耳恭听。” 他念道:“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确实没听过,也没见过,这四句出自何处?”我大为惊奇。 “我辗转得到一册残本,是前汉无名氏所作的古诗。” “那不算,世间只此一册残本,我又怎么会知道?” 刘曜宠溺一笑,“好好,算你赢了。对了,六弟才高八斗,日前做了一首不伦不类的曲词,说是听到坊间一个歌女在抚琴,他就照着那曲子写了曲词,我看着挺有韵味的。” 我来了兴致,问:“是什么样的曲词?”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展开给我看: 相思 落花三千相思漫长谁惜流年 似雾非雾似烟非烟心有相思弦 琴弦断了苍天老了谁曾记如霜明月 情如流云爱如飞花相思无断绝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谁思念朝朝暮暮谁相伴到老 暮色斜阳浮光漫长如何怜惜 似浓非浓似淡非淡如何携手言爱 琴弦断了苍天老了谁曾记如霜明月 情如流云爱如飞花相思无断绝 落花三千相思漫长谁惜流年 似雾非雾似烟非烟心有相思弦 琴弦断了苍天老了谁曾记如霜明月 情如朝露爱如短歌相思有断绝 此曲字词浅显直露,情意绵绵,感叹光阴,(*^__^*)……道尽相思,的确别有韵味、别具一格。 我莞尔,“不知道唱出来是怎样的。” “改日你问问六弟。”刘曜移过我的脸,目光灼灼,“容儿,对我而言,相思无断绝。” “我明白你的心意。”我不自在地垂眸。 “琴弦可断,苍天会老,我心如明月,此情永不变。”他语音沉沉,情意深深。 残月冷寂,夜色如染。 …… 一个月后,我才知道,那首《相思》,并非六王子所作。 刘乂告诉我,《相思》乃刘曜所作,而且是为我而作,向我表情达意,以表相思之情。 他解释道:“五哥不想让母亲知道这曲《相思》是他所作,想必是不想母亲心中有负担吧。五哥在儿女私情上,不像四哥那么坦率直接。” 我还是不太明白,刘曜也对我表明过心迹,不像那种隐藏心事、羞于表露心迹的人,作一曲词怎么就不敢让我知道是他作的?这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难道,他不想让刘聪知道他这招?也不想让刘聪知道他和刘乂亲厚? 无论如何,刘曜的心意,我明白了。 刘聪、刘曜离开汉都,率军出征,此后,我在汉国王宫的日子真正的安静了。 平时只有蒹葭、苍苍陪着我,偶尔到流云轩附近走走,仅此而已。汉王刘渊只是给我一个名分,未曾来过流云轩,呼延王后和张夫人也就不会视我为眼中钉,因此,这一后、一夫人与我不相往来。 这日,蒹葭沏了一杯茶,苍苍带着一个身穿粗布衣袍的中年妇人进来,道:“夫人,她在王后那边掌事,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奴婢见她鬼鬼祟祟的,就问她什么事,她说要见你。” 这妇人低着头,并非鬼鬼祟祟的样子,反而淡定得很。 “抬起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见我?”我缓声问道。 “奴婢有要紧事向夫人禀报,还请夫人……”妇人微微抬头,双目闪烁,示意我屏退左右。 “你们先下去吧。” 蒹葭、苍苍不情愿地退下,妇人上前三步,如狼似虎地盯着我,像要吞了我似的,我骇然一跳,略微往后仰,“你做什么?” 妇人狂喜地笑,“你是小姐……奴婢认出来了,你真的是容儿……” 我更惊骇了,这妇人竟然叫得出我的名,她究竟是谁? 仔细一瞧,虽然她年过四十,脸上细纹如麻,气色不佳,但这张脸,好像有点似曾相识…… 她激动地握住我的手,“你不认得奴婢了?奴婢是小晴,是你母亲的陪嫁丫鬟。” 小晴?晴姑姑?她真的是晴姑姑? 虽然她和当年的晴姑姑有几分相似,但是,时隔多年,我不敢断定她就是晴姑姑。 她说了几件母亲和我的事,我才确定,她就是母亲的陪嫁丫鬟,小晴。 我抱住她,相拥而泣。 原来,自从母亲过世后,父亲担心她说出母亲去世的真相,就赶她出府,怪不得当年她突然失踪了。 她身无分文、流落街头,被人贩子抓了,卖到洛阳,被刘渊的发妻呼延氏买入府。由于她生了一双巧手,精于女红和羹汤,呼延氏就留她在身边伺候,虽然她在下人中的地位不是很高,但是这些年来,呼延氏跟随刘渊去哪里,都带着她。如今,她为呼延王后掌管衣物和膳食,也算有头有脸。 我进王宫这几个月,晴姑姑见过我几次,但是没认出来,因为当年她离开泰山羊府时,我还那么小,到如今,容貌变了很多。她认出我,是因为那曲《越人歌》和那枚玉玦。 “刚才奴婢经过那里,听见你和六王子在小亭中谈话。六王子弹奏《越人歌》,你呆呆地看着那枚玉玦,奴婢才敢确定,你就是小姐。”晴姑姑涕泪交加,不停地抹泪,“没想到奴婢此生还能见到小姐……” “晴姑姑,我们在此相遇,是好事。”我也是悲喜交加。 “对对,是好事,应该高兴。”她引袖拭泪,嗓音微哑,“小姐,奴婢听闻你当了皇后,怎么会在汉国?怎么又变成单夫人?” “此事说来话长,待我慢慢告诉你。晴姑姑,你应该知道母亲的事,你告诉我,母亲嫁入羊府之前,是不是心有所属?那人是不是司马衷的父皇,武帝司马炎?”我拿出那枚玉玦,“这枚玉玦,是不是武帝送给母亲的?”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不瞒你了。对,夫人和武帝一见钟情,后来嫁入羊府,饱受凌虐,悲惨一生。”晴姑姑重重地叹气。 那年,母亲是孙家的掌上明珠,姿容清美,以擅奏秦琵琶名动洛阳,才貌俱佳,上门提亲的人多不胜数。姥姥最疼爱母亲,说一定要给母亲找一门好姻缘。后来,母亲出城踏青,偶遇司马炎。虽然他已届中年,但其不俗的谈吐、雍容的气度、惊世的才华,让母亲印象深刻。过了半个月,母亲游河时再次和他相遇,为他温润而略带霸气的言行、气度倾倒。这次,他听母亲弹奏秦琵琶,一曲《越人歌》让他神魂颠倒,一曲定情。 第111章 锁住你的心 过了几日,武帝捎信到孙府,让母亲去华林园与他相会。母亲战战兢兢地来到华林园,隐隐猜到他的身份。他亲口对母亲说,他就是当今天子。 母亲想不到,倾心的男子竟然是天子,司马炎。 他要把母亲接进宫,许诺给她应有的名分、地位,可是,母亲犹豫了,委婉地说考虑三日。 后来,他们相约见面数次,母亲终究拒绝进宫当他的妃嫔。 “夫人是这么对武帝说的:我知道,我无法拒绝你的旨意,可是,我可以拒绝你的爱。”晴姑姑嘘唏道,“陛下,我从未想过进宫为妃,因为,我不希望自己守在门前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地等你,不希望自己和别的妃嫔争宠而改变了我对陛下的真心、真情,更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被陛下厌恶、废弃;陛下,若有一日,陛下待我就像那些妃嫔一样,可有可无,有宠我爱,我情何以堪?就让我在心中默默地爱陛下,让这份情永远不变。” 武帝真心爱母亲,没有强迫母亲进宫。大半年后,母亲嫁给父亲,将心爱的男子藏在心底,默默守护那段情,无视夫君的讨好与付出,这才招惹了父亲的怀疑与怨怒。 我明白母亲的所思所想,即使已经嫁人为妻、身不由己,也要守住最初的那份情。 也许,我执著于司马颖,是传承于母亲的秉性,也因为那秦琵琶和《越人歌》,将司马颖、母亲和我紧紧联系在一起。除了司马颖,我不会再爱别人,不想再爱别人。 “父亲凌虐母亲多年,这是为什么?父亲说,后来母亲和武帝私会,还做出苟且之事,是真的吗?” “根本没有这回事,他胡说八道!”晴姑姑义愤填膺道,“夫人嫁入羊府后,就没再见过武帝,夫人也不是那种轻贱女子。” “可是父亲为什么那么说?而且父亲也发现了蛛丝马迹……”虽然她极力否认,但我想知道真相。 “都这么多年了,就不必再提了,奴婢还有要事,奴婢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她不想再说,急忙转身走人。 我拽住她,“晴姑姑,这件事困扰我多年,我一定要知道真相,你告诉我,我求你了。” 晴姑姑拂开我的手,“小姐,改日再说吧,我真的有要事再身,不能多待。” 我看着她急匆匆地走远,心想,母亲与武帝私通一事,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 接下来几日,我特意去找晴姑姑,她故意躲着我,显然是怕我逼问她。 我假称染了风寒,高热不退,她真的来看我,忧切地问我病情,摸我的额头。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坐起身,死也不松手,“晴姑姑,我求求你,告诉我真相,否则,我寝食难安。你不担心我因此而憔悴吗?” 她叹气,被我逼得没办法,只得道:“好吧,奴婢就告诉你。夫人没有和武帝见面,只是……” 父亲怀疑母亲与人私通,其实,母亲被同族的一个叔叔强暴了。 那个族叔不务正业,风流好色,早就看上母亲的美色,趁母亲孤身一人,就把她打晕,把她拖到隐蔽之地……母亲不敢声张,忍气吞声,后来,那族叔又强暴她一次,她决定自尽,晴姑姑多番苦劝才阻止了她。再想到我还小,母亲才打消了自尽的念头。 几日后,那族叔又想施暴,被爷爷撞见,母亲才虎口脱险。爷爷和母亲长谈两个时辰,对母亲说这是家门不幸,家丑不可外扬,为了羊家的清誉和名声,要母亲不要声张,也不要对父亲说。爷爷保证,那族叔不会再出现。 果然,那个族叔再没出现过,据说是被逐出府了。 真相是这般丑陋,令人难以承受。 母亲,你所受的羞辱和苦难,容儿感同身受;母亲,为了羊家,为了父亲和容儿的名誉,你忍气吞声,甚至忍受父亲的打骂、欺凌那么多年,也没有说出真相,母亲,为什么这么傻? “为了保住羊家的名声,老爷牺牲了夫人,让夫人吃尽苦头,从未过过一天好日子,最后不得善终。”晴姑姑气愤道,“羊家没一个好人,羊家人都该死!” “羊家人都死光了,就剩我了吧。” “他们都该死!”她咬牙切齿,“当年夫人真不该嫁给羊玄之,进宫还比嫁给他强。夫人被那禽兽强暴,居然还觉得对不起你父亲,觉得是自己的错,愧为人妇,心甘情愿地承受他的打骂、凌虐。” “母亲太傻了。”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像母亲那样。 “夫人生了你之后,发觉你父亲对夫人不满,开始疑神疑鬼,就决定对你父亲好一点,没想到遇上了那禽兽。咳,这都是造孽……”晴姑姑的眼眸含着泪光,气愤与悲伤交织在一起。 “晴姑姑,谢谢你告诉我真相。” 她拍拍我的手,“你没事就好,夫人过世多年,你别想太多了。” 我让苍苍送她出去,接着歪在床头,握着玉玦,想着母亲的音容笑貌、母亲弹奏的《越人歌》。 母亲,为了武帝、为了夫君,付出生命和短暂的一生,值得吗? …… 想过偷偷去看望司马颖,左思右想,还是算了,只要他安然无恙,我也放心了。 也想过不如想法子逃出王宫、逃出汉国,可是,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我如何逃出去?再者,如果要逃,也要和司马颖一起走,我不知道司马颖的别苑在哪里,即使有法子逃出去也无济于事。 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安心住着,静待良机。 日复一日,在汉国王宫的日子很无趣,幸好有蒹葭和苍苍相伴,有刘乂相伴。 刘乂带我出宫几次,在城中逛逛,去野外看看风光,更多的时候,他在宫中教我抚琴,弹那曲《越人歌》。 入夜后,晴姑姑一有空就来到流云轩,与我谈心、闲聊。她时而说起这些年的经历,时而说起各位王子的轶事,时而说起呼延王后和张夫人的明争暗斗。从她的言辞中可以听出,呼延王后和张夫人争宠相当厉害,不过目前为止,势均力敌。近一两年,刘聪在汉国、军中的威望渐隆,大王子刘和的地位受到威胁。呼延王后和张夫人的争宠,也变成了争夺储君之位。 有人,就有斗争,无论是大晋,还是汉国,争权夺势,权位之争,都是必然。 不久,传来消息,刘聪进攻河东,败绩。 刘琨努力经营并州,更离间收降刘渊部下杂虏,汉国攻占并州北部的计划受阻。刘渊听从侍中部下建议,派兵进攻其他州郡,南侵进据长安和洛阳。 永嘉二年(公元308年)七月,刘渊亲征河东。 刘渊王驾亲征,刘王子刘乂监国,总理国政,呼延王后和张夫人牵挂夫君、紧张战事,倒是相安无事。 九月,汉国迁都蒲子,令河东郡、平阳郡下属各县全部投降,同时派刘聪等大将南攻太行、赵、魏等地。 在迁都的途中,我也想过伺机逃跑,但是,司马颖并没有和王室内眷同行。我向刘乂打探过,司马颖延后几日上路,他已经安排妥当,不会有丝毫闪失。 迁都一事,所耗的人力、物力非比寻常,抵达蒲子,整整闹腾了三日,才收拾好随身之物和其他用物。 刘聪和刘曜回国述职,待了三日才又出征。 离京前夕,刘聪看过我,送给我一件精致的饰物,兰花链。 他偶尔得到一枚珍稀石片,这石片晶莹闪光,仿若玉石那般光芒闪烁,堪称珍奇。于是,他找玉匠把这枚石片雕成一条手链。这条兰花链形式怪异、繁复,最大的那枚兰花形石片光滑如镜,在烛影下闪着清光,其余切割成小小的石片也散发出莹光,互相辉映,光芒流转,令人惊羡。 小圆圈戴在中指,大圆圈戴在手腕上,中间以链子相连,那枚兰花石片正好依附在手背上,璀璨夺目,样式奇特而漂亮。 刘聪狡诈地笑,“兰花链戴在你手上,锁住你这只手,希望能锁住你的心。” 这就是他送我兰花链的真正目的? ……[$妙][笔$i][-阁]. 也许,刘曜猜到刘聪今夜一定会来,就在次日夜里来见我。 他执着我两只手,“容儿,我回来了。” 我微微一笑,坐在案几前。他坐在我身侧,看见案上的花灯,剑眉微动,“这盏花灯,你也带来了,不如点亮花灯吧。” 话落,他点亮花灯,忽然,他眼睛一亮,惊奇道:“容儿,为什么灯屏上的诗不一样?” “我让六王子帮忙,重新做了灯屏,换成那曲《相思》。”。 “原来如此。”刘曜笑得开怀,白眉染了些许烛光的红影,“落花三千,相思漫长,谁惜流年。 似雾非雾,似烟非烟,心有相思弦。琴弦断了,苍天老了,谁曾记如霜明月。情如流云,爱如飞花,相思无断绝。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谁思念,朝朝暮暮,谁相伴到老。换成《相思》的曲词,更有意趣。” 第112章 以吻封缄 “将军为什么假称《相思》乃六王子所作?” “我不擅锦绣文章,怕惹你笑话。”他有点窘迫。 “这曲词很好,唱出来更是一曲妙音,可绕梁三日。”我由衷赞道。 刘曜情不自禁地握住我的手,眸色渐浓,“你喜欢就好。” 我连忙问道:“将军可知,司马颖现今到蒲子了吗?” 他没有怀疑,昔日冷峻刚厉的容颜变得和颜悦色,“这两日匆匆回来,倒是没有留意,我明日帮你打听一下。” 我忽然发现,他的眼眸偶尔散发出赤光,是烛影所致,还是他天生异相? 他被我瞧得不自在,狐疑地问:“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的脸怎么了?” “你的眼眸有点古怪……” “哦,我的眼睛偶尔会散发出赤光,近两三年才这样的。” “为什么会这样?” “我看过大夫,大夫说我的眼睛完好无损,许是天生异相吧。”刘曜一笑,转头看向琴案,“对了,那把古琴是六弟送给你的吧。” 我笑,“将军如何得知?” 他走过去,坐在琴案前,爱惜地抚触着琴身,“此乃金丝楠木古琴,是父王从世外高人手中购得,后来赏赐给六弟。六弟一向视为珍宝,没想到六弟这般敬重你,转赠给你。” 没想到这古琴大有来历,更没想到刘乂这般对我,真心视我为长辈。 刘曜懒拨冷弦,“容儿,弹一曲,可好?” 我含笑颔首,坐下来听音赏乐。 还是那曲《越人歌》,音律熟悉,此次听来的感觉却大不一样。 终于知道了母亲与武帝那段情的始末,也知道母亲与父亲那段孽缘的缘由,除了唏嘘、感慨,更多的是对母亲的追忆。 母亲,你宁愿守住最初的那份情一世不变,另嫁他人,究竟是对是错? 母亲,你在成婚后对武帝念念不忘,对父亲漠视、冷淡,究竟是对是错? 母亲,你在被族叔强暴后忍气吞声,选择了隐瞒真相,究竟是对是错? 母亲,我与司马颖的情,应该谨守,还是放弃?应该等待,还是结束? 一曲毕了,刘曜走来,蹲在我面前,拭去我眼角的泪滴,“每次我弹奏此曲,你总是这么悲伤。” 我勉强一笑,他伸臂揽我入怀,“想哭就哭吧。” 于此,我伏在他肩头,泣不成声。 …… 刘聪、刘曜再次出征,汲桑、石勒、王弥、鲜卑陆逐延和氐酋大单于单征等几个手握兵马的大将相继归降刘渊,刘渊对他们任官封爵,汉国更是如虎添翼,兵强马壮。这些将领大多在冀州、徐州、青州等地征伐,如此一来,晋室国土便沦为汉国的属地。 刘渊又遣石勒等大将分兵攻邺城,永嘉二年十月甲戍日(公元308年),刘渊称帝,改元永凤。 这日,诸子俱在,我作为汉王的单夫人,也在堂上亲眼目睹他僭越称帝的帝者风采。 着帝王冠冕,他站在文臣武将前,俯瞰群臣,昂首挺胸,浓眉虎目,一身正气,属于帝皇的王者霸气从他的眼中、胸中迫出。 假若晋廷帝王也有这等气魄与王者霸气,也许就不会发生多年内斗、天下大乱了。 汉帝下诏,封呼延王后为皇后,封嫡子刘和为大司马,加封梁王;尚书令刘欢乐为大司徒,加封陈留王;拜刘聪为车骑大将军,拜刘曜为龙骧大将军。同姓以亲疏为等差,各封郡县王;异姓以勋谋为等差,各封郡县公侯。 刘聪豪迈地对我说:“父皇称帝,我便是皇子,待我军攻入洛阳、入主晋廷那日,就是我刘聪扬名立王、名垂青史之时。” 他要我静候佳音,要我等他娶我、册我为后的那日。 刘曜也信誓旦旦地对我说:“汉国兵多将广、兵强马壮,不日就能攻克洛阳,届时,晋廷天下便是汉国天下。容儿,我要你再次坐上洛阳宫城的中宫后位,我要让后世知道,只有我刘曜,才是你真正的夫君!” 他的眼眸赤光隐隐、红芒闪烁,仿佛浴血而立的统帅。 古来异相者皆为帝王之才,他将会成为一代帝王吗? 刘乂对我说,父皇称帝,两河大震,尤其是晋廷,派出多名大将在边防屯兵,防止汉军进攻。 刘渊怎会放过大晋江山这块肥肉?于是,他遣刘聪、刘曜、石勒等大将率众三万,进攻魏汲顿邱三郡,百姓望尘降附,多至五十余垒。 这年年末,汉国朝中群情激奋、高谈阔论,文臣激昂文字、指点江山,武将雄心万丈、摩拳擦掌,好像洛阳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永嘉三年(公元309年),正月朔日,太史令对刘渊说,蒲子崎岖,非可久安,平阳势有紫气,是乾坤之象,进谏迁都平阳。 于是,刘渊下令,迁都平阳,大赦境内,改元河瑞;封刘聪为楚王,封刘曜为始安王。 不久,刘渊命刘聪、石勒等大将进攻壶关,击败司马越派去抵抗的大将,攻破屯留和长子,令上党太守献壶关投降。其后,再命刘聪等大将进寇洛阳,刘曜等大将为之后援。 朝内,刘渊下令,在平阳兴建宫殿,分为北宫、南宫,北宫为皇宫。 …… 我让晴姑姑帮我打听司马颖被囚禁在哪里,可是,她说,好像很少人知道司马颖的囚禁之所,也许是刘渊忌惮他在晋廷的威望与才干,有意不让世人知道当年的成都王还没死,就当他死了。 这件事急不得,我让她慢慢来。 前方传来消息,刘聪长驱直进宜阳,大败晋军。再过几日,由于连番胜利,过于轻敌,被晋军乘隙诈降、乘夜偷袭,刘聪大败而走。 刘聪率军回平阳,刘渊素服迎师。 一日后,他来看我,站在门口,日光笼罩他全身,使得他的脸膛变暗了,情绪难辨。 他静静地站着,就这么望着我,我觉得这次他回来,变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良久,他慢慢走来,站在我面前,伸臂握着我的双肩,缓缓地抱我。 “容儿,我败了……我是不是很没用?”他的嗓音藏着浓得化不开的伤感、愧疚。 “世无常胜将军,沙场上变幻莫测、你死我活,总有胜负,偶尔一两次落败,不代表什么,王爷不必介怀。”我宽慰道。 “可是,假若不是我太过轻敌,就不会被敌军迷惑,我军就不会大败而还。容儿,是我的错……”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王爷,还有机会的。” 刘聪放开我,眼中浮现盈亮的水光,“我急于求胜,急着立下战功,让父皇刮目相看、更器重我,因此,我好胜心强,被眼前的胜利蒙蔽了双眼。” 我道:“这就是一叶障目,只要你吸取教训,下次谨慎一些,就能达成所愿。” 他苦笑,“容儿,我想尽快得到父皇的看重,将你赏赐给我。” 我知道,他急于求胜,是想比刘曜快一步,“急于求成,反而会适得其反,王爷,两军作战,你必须做到头脑清醒,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与决策。” 刘聪终于展露笑颜,“容儿,倘若你在军中,一定是我的第一谋士。对了,你怎么没戴那条兰花链?” “这几日时常抚琴,就摘下来了。”我找了一个借口,只要他在外征战,我就不戴兰花链。 “你什么时候学会抚琴了?”他讶异道。 “是六王子教我的。” “你会什么曲子?为我奏一曲,可好?”他满目期待。 “下次吧,我刚学不久,还不会弹一支完整的曲子。”我委婉拒绝。 “待我凯旋归来,你要为我奏一曲,以示祝贺。”刘聪温柔地抱我。 我没有动弹,让他误以为我慢慢喜欢他,虽然这很不该,但我还能如何?对他说,我无法喜欢你?或者,告诉他,我仍然忘不了司马颖? 即使我这么说,他也不会接受,仍然要我尝试喜欢他。 …… 不几日,刘曜也回平阳,同样在一日后来看我。 他说,刘聪的确急于求胜才会被敌军迷惑,让敌军有机可乘。他还说,为了我,刘聪常常一马当先、冲锋陷阵,以勇猛与智谋赢得军中将士的敬重,赢得了军心。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说起刘聪,是否有什么深意? “假若四哥再稳一些,将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大军统帅。”刘曜不无赞美地说道。 “那你呢,将军?”我淡笑反问。 “我在你心中是怎样的,你不知道吗?”他诡秘地笑。 “在我心中,将军还是当年在泰山南城初次相遇的样子,亡命之徒。” “容儿,你取笑我,我应该罚你。”他宠溺地瞪我,“罚你陪我上屋顶赏月。”[^*] 新月如眉,清霜般的月华在寰宇飘浮,仿佛有一袭乳白的轻纱飘荡在人间。夜深人静,月色清寂,坐在屋顶上,刘曜搂着我,忽然伸出长臂,向上一抓,手掌握成拳;接着,他将掌心的东西放在我掌心。 可是,没有任何东西。 他笑眯眯道:“我摘了月亮送给你,放在你的掌心了。” 我笑睨着他,“月亮还在天上呢。” 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心如明月,我的心被你偷走了,就在你的掌心了。” “算你说得通。” “以吻封缄。”刘曜吻在我的掌心,轻轻的。 第113章 汉国皇后 他的唇轻触我的掌心,那种柔软、细腻的触感,有点痒。 自从刘曜带我离开洛阳,就和以往不一样了,尤其是他和刘聪相争开始,他待我极为温柔,以各种奇巧的心思讨我欢心,对我做出坚定的盟誓。 其实,刘聪何尝不是如此?和以前那个残暴、狠戾的刘聪相比,简直是天渊之别。 也许,他们想通了,强取豪夺、霸王行径只会把我推得更远,只有柔情攻势才能让我选择他们当中的其中一个。 可是,我真的要在他们之中选择其一吗? 刘曜移过我的脸,“在想什么?” 我莞尔,“我在想,假若你清唱那曲《相思》,不知会是什么样?” 他挑眉,“真的想听?” 我颔首,他果真扬声唱起来:“落花三千,相思漫长,谁惜流年……” 他的嗓音低沉醇厚,这曲空灵的天籁之音变成一曲沉厚绵长、忧伤落寞的相思之曲。 真没想到,他的嗓子这么好,唱出了别韵。 一曲毕了,我拊掌称赞,“很好听。” 刘曜的长臂揽在我腰间,“我们一起唱。” 琴弦断了,苍天老了,谁曾记如霜明月。情如流云,爱如飞花,相思无断绝…… …… 这年冬,刘渊再派刘聪、刘曜、石勒等大将率精骑五万进攻洛阳,三万步兵为后援。 消息接连传来,刘乂告诉我,晋廷以为汉军刚刚遭遇大败,短期内不会再南下用兵,就疏于防备;当汉军大举进攻晋境,便如入无人之境,长驱直入。 可是,汉军两个主将被杀,军心大乱,汉军溃退,刘渊觉得士气已落,下令撤兵。 刘乂又告诉我,刘聪上表,晋军孤弱,是强攻洛阳的良机,不可退兵。 刘渊应允他留军,继续进攻。 之后,刘聪进兵洛水,寻机屯兵宣阳门,却到嵩山祭祀。司马越趁此良机,派兵进攻留守的汉军,斩杀大将。刘聪匆忙赶回,另一员大将王弥劝他撤军,他还是不肯撤军,称父皇旨意令他留军在此,不敢擅自撤军。 不几日,刘渊下令,命刘聪撤军回平阳。 此次进军洛阳无功而返,刘乂分析说,还是刘聪轻敌、太过急躁所致。 由于工期急赶,这年冬,汉国皇宫的兴建初具规模,刘渊下令进住皇宫。 整个皇宫,殿宇宏伟,内置华丽,气象恢弘,与此时的汉国大势极为符合。 光极殿分前殿、后殿,用以“朝群臣,飨万国”,其后为建光殿、徽光殿、温明殿、昭德殿,再后为六宫妃嫔的住所,其余还有太庙、社稷台、武库等场所。 汉军和晋军打得如火如荼,平阳城内也发生了一件大事,呼延皇后薨。 刘渊日理万机,小病小痛缠身,因此北宫、南宫的工期就由呼延皇后监督。她还要亲自侍奉夫君,不出三个月就病倒了。卧床静养半月,病情好转,却在这时,惊闻儿子刘和被夫君仗剑杀之…… 这事情是这样的,刘乂训练了那歌姬兮兮,让她唱那曲《相思》为父皇解忧除烦。刘渊每次听完兮兮的天籁妙音,就烦忧顿消,不久,就纳她为妾。兮兮拥有一副黄莺般的嗓子,也长得清丽脱俗,刘和起了色心,就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潜入她的卧寝,强暴了她。 次日,兮兮最后一次为刘渊献唱之后,中毒身亡。刘渊大为震惊,追问服侍她的侍女,这才知道,她是不堪刘和的凌辱而服毒自尽。震怒之下,他叫来嫡子,问儿子为什么这么做。刘和非但没有懊悔、认错之心,还口出狂言,说是兮兮勾引他。 刘渊气得全身发抖,仗剑杀他,值此危急之际,呼延皇后赶到,眼见儿子就要死在夫君的剑下,她飞奔扑过去,推开儿子,那剑锋就刺入她的血肉之躯。 发妻死在自己的剑下,刘渊悲痛欲绝。临死之际,呼延皇后说,儿子是她的命根子,恳求夫君饶儿子一命。刘渊痛彻心扉,就没有再追究。 其后,刘渊下诏,将呼延皇后风光大葬,举哀一月。 …… 这年年末,刘渊广为封赏,拜刘欢乐为太傅,刘聪为大司徒,刘延年为大司空,刘洋为大司马,大赦境内。册立单氏为皇后,刘和为皇太子,封刘乂为北海王。 谁也没想到,他会下这些诏书。 刘和强逼兮兮的逆行,在刘渊的心中已经失去分量,没想到他还是册立嫡子为皇太子。也许,他因为感念亡妻、愧对亡妻,才册立嫡子为储君。 张夫人本以为自己会升任皇后吧,却没想到,皇后的宝座赐给了我,她一定恨我,恨得咬牙切齿。 刘聪和刘曜也绝不会想到他们的父皇会册封我为皇后,他们应该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吧。 刘乂对我道:“父皇之所以下这道旨意,是因为,一旦你成为父皇的皇后,无论是四哥还是五哥,都不能再讨要你;纵然父皇百年之后,他们也不能与你再续前缘。” 是的,刘渊要让他们死心。 可是,他们又怎么会死心? 我也料不到,这一生,会第二次被册封为皇后,而且是汉国皇后。 下诏这晚,子时过后,他们一前一后地来找我。 刘聪拉我起身,要带我走,我不起来,他气急败坏道:“容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难道你真想当父皇的皇后?” “走得了吗?”我淡淡反问,“你能保证你父皇不会派人追我们吗?” “就算父皇会派人追我们,我也不让你再留在这里!”他语气极重,几乎咬碎了牙,“容儿,你变成我的继母,我情何以堪?” “只是名分而已,你不必介怀,再者,我现在是单千锦,不是羊献容。” “话虽如此,可是汉国哪个文臣武将没见过你?”刘聪激动道,“容儿,跟我走……” “一旦私逃,你就回不来了,你的抱负如何实现?你我的约定就变成泡影。” 他抚着我的腮,情深款款,“余生有你相伴,足矣。不世功业,帝业如画,名垂青史,都只是锦上添花罢了。容儿,我只要你一人。” 我骇然,他对我这般深情,不爱江山只爱美人。 我决然道:“我不会跟你走,因为我说过,若我再嫁,就嫁帝王。” 刘聪失望地问:“容儿,你当真如此执著?” 我冷冷道:“是,我执著于此,其实,王爷何尝不是执著?” 他松了手,颓丧地低头,显然心灰意冷。 “王爷大可放心,你父皇年纪已大,病痛缠身,相信再过不久就……只要你耐心一些,也许就会有另一方天地。” “你真的不愿跟我走?” 我郑重地颔首,他苦涩地牵唇,“容儿,你不愿跟我走的真正原因是,你不想丢下司马颖。” 我没有回应,淡然以对。他说对了,我不能跟他走,因为司马颖还在汉国,他也不会带司马颖和我一起走。这是真正的原因。 刘聪的黑瞳微微一缩,“好,这次我尊重你的意思,下次,我绝不会再妥协。” 同样的,刘曜也要带我离开。刘聪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到。 他平静地问:“为什么不跟四哥走?” 我依然反问:“将军觉得呢?” 刘曜略带希翼地问:“那你会跟我走吗?” 我摇头,他微挑剑眉,“我猜到了,你不愿跟四哥、跟我走,是因为,你还不能做出抉择。再者,父皇一定会派人追,很难逃得掉。其三,你不愿四哥和我因为你而毁了前程。” 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就让他这么想吧。 “既然四哥不勉强你,我也不勉强你。”他凝视我,目光微热,“容儿,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希望你好好的,不要委屈自己。” “我会保护自己,将军无须担心,再者,你父皇不会对我怎样的,只是给我一个名分,让你们死心、不再争来争去罢了。” “父皇册封你为皇后,四哥和我都没想到,我想,四哥一定暴跳如雷。”刘曜失笑。 “其实,你父皇这么做,是为你们好。”我柔柔一笑。[$妙][笔$i][-阁]. “或许吧,可是父皇低估了四哥和我对你的情。”他冷眸微眨,“在我们匈奴,即使你是父皇的皇后,是我们的继母,四哥和我也可以依照匈奴族俗,娶你为妻妾,与你生儿育女。” 匈奴族这个族俗,我有所耳闻。在中原汉人看来,这是离经叛道、违逆礼数之举,会遭受世人和后世唾骂、不齿;在匈奴人眼中,却是天经地义。 他忽而一笑,“你只是担了名分,对四哥和我来说,娶你再容易不过。”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匈奴族俗,在汉人眼中,的确惊世骇俗。 刘曜扶着我的肩,郑重地问:“容儿,明日你就真正成为汉国皇后,你真的不跟我走?” 我摇头,“退一步,总会有意外出现,何不再等等、另待时机?” 他揉着我的手,“好,我明白了,你好好歇着,我先走了。” 第114章 相煎何太急 永嘉四年(公元310年),刘渊加封石勒为镇东大将军,兼汲郡公,又命刘聪、刘曜等出兵和石勒军汇合,共同进攻河内。 这年,刘乂年十五,刘渊让他跟随刘聪在军中锻炼。 临行前,我名义上的儿子向我告别,“儿臣已安排人手保护母后,母后大可放心。” 我感激他对我这个陌生人的照顾,“你在军中一切小心。” 自从我成为他名义上的母亲,他待我有如亲母,恭敬有加,极尽孝道,事事以我为先。我感激在心,却不知道如何报答他这份心意。 他露出一口珠贝般的白齿,“父皇年事已高,多有病痛,张夫人会侍奉左右,母后只需打理一下后宫诸事便可。” 我笑笑,他这番话的言外之意是,刘渊缠绵病榻,不会对我怎样,我这个汉国皇后,只是有名无实罢了。 刘乂离开平阳这日,我去送他,他身穿铠甲,戴着头盔,别有一番飒爽英姿。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如水。 虽然我是皇后,然而,宫中所有人都知道我只是担了名分,刘渊对我无宠无爱,因此,宫人对张夫人更为恭敬,多去巴结她。这倒好,我就清静许多。 一日,春日溶溶,阳光明媚,我在花苑散步,张夫人也在花苑赏花,看见我,便朝我走来。 她细纹密布的眉目间很清冷,身后跟着五六个宫人,架势颇大。她站在我面前,因为身形比我高,有点儿居高临下地俯视我的意味,“虽然你是尊贵的皇后,不过我服侍陛下比你的时日长得多,因此,我就叫你一声妹妹吧。这宫中上下,哪个都知道,妹妹只不过担了虚名,无宠无爱,陛下的心中,只有我。妹妹,你以为呢?” “夫人年长,自然是姐姐。”我淡然一笑,“姐姐服侍陛下多年,熟知陛下的喜恶,就劳烦姐姐能者多劳,在榻前服侍陛下。” “那是当然,陛下习惯了我的侍奉,旁人服侍陛下,我还担心粗手粗脚,坏了陛下的龙体。”张夫人高傲地斜视着,目光不屑。 “姐姐辛苦了,那就不耽误姐姐了,我先行一步。” 我微微点头,径自离开。我知道,她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我一个下马威,让所有宫人都知道,她张夫人才是汉国名副其实的皇后,才是宫人逢迎献媚的对象,我只是担了虚名,一无所有。 自此以后,宫人对我更是冷眼相待,我乐得自在逍遥。 呼延皇后过世后,晴姑姑顺理成章地服侍我的衣食寝居,有她陪着我,在这举目无亲的汉国,我才觉得有点暖意。 一日,她对我说,已经查到软禁司马颖的小苑,在城东。 当夜,我假称有点头晕,早早就寝,让蒹葭、苍苍退下,接着,我换上一袭男袍,乔装成内侍,在晴姑姑的带领下,溜出寝殿,从侧门出宫。 宫门的侍卫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好在晴姑姑说是奉皇后之命出宫采办药材,侍卫才放行。 匆匆赶往城东,来到一户小苑,晴姑姑假称是送饭的婆子,给了一点银两,看守的侍卫这才让我们进去。 当我看见司马颖躺在榻上不停地咳嗽,当我看见他慢慢地起身,当我看见他呆愣地凝望我,热泪轰然而下。晴姑姑掩上门,我一步步走向他,想止住泪水,却止不住。 眼前的男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神采冠绝洛阳、俊美倾城无双的成都王,这三四年的囚禁与折磨,将一个器宇轩昂的王爷折磨成一个满面病容、形销骨立的病者。他的脸很白,是那种虚弱、病态的白,双唇如霜,双眼浑浊无神,仿佛行将就木。 心痛如割,痛如汪洋。 “容儿……”他的声音低哑微弱,顷刻间就咳起来。 我立即奔过去,轻拍他的背,他越咳越厉害,满面通红,好像要把脾肺咳出来才痛快点。 心疼,担忧,但我不知道怎么帮他、才能减轻他的病痛。司马颖拿了布巾捂嘴,一声剧烈的大咳之后,这才慢慢止住。我连忙斟茶让他喝,可是,那布巾上染了触目惊心的血丝。 他竟然病得这么厉害! “我没事,别担心……”司马颖有气无力道,随手将染血的布巾放在案上,拿另一块布巾从容地擦嘴、饮茶,然后道,“只是染了风寒,吃几日汤药就会痊愈。” “我找大夫给你诊治。”虽然知道他有意装得轻松,让我宽心,可是,我怎么会放心? “你在宫中,还好吗?”他低缓道,眼睑泛出淡淡的青蓝色。 “我很好。” 无法不猜想,他是不是病入膏肓?是不是时常被折磨?是不是过得很苦?假若我早些时候来看他,也许他就不会变成这样了,我不能让他再留在汉国,否则,他会没命的。 司马颖每说一句话,好像都很费力,“你来看我,万一被刘渊知道,那……” 我握住他冷凉的手,“我不会有事的,我很小心,不会被人发现。王爷,你再忍耐一些时日,我一定救你出去,我们一起离开汉国。” 他反握我的手,轻拍着,“天下之大,只怕再无我容身之地,容儿,我在汉国挺好,你不必为我操心。” 我坚定地笑,“我们一起离开汉国,找一个清静之地,只有你我二人。” “我乏了,你回去吧。”司马颖松开我的手,拉了薄被躺下来。 “王爷……” “回去吧。”他侧过身子,背对着我,清冷道,“容儿,我再也不是王爷了。每次你叫我王爷,我都觉得很刺心。”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故意让我难受、伤心,以此断绝我营救他的心意。因为,他不想我为了营救他而犯险。 如今他这种潦倒落魄、病魔缠身的境况,难怪他会这么想,他这么说,是为我好。 可是,你可知道?假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会一直留在汉国? …… 我让晴姑姑以银两疏通,找大夫为司马颖诊治,改善他的膳食,让他过得好一些。 司马颖,你千万挺住,我一定会设法救你。 刘渊的病情反反复复,是年七月,病情加重,诏令各军回都。 为顾托之计,刘渊封刘聪为大司马、大单于,并录尚书事,置单于台于平阳城西,封刘裕为大司徒,封北海王刘乂为抚军大将军,领司隶校尉,封始安王刘曜为征讨大都督兼单于左辅。 过了三日,刘渊病不能起,召大臣入禁中,封陈留王刘欢乐为太宰,长乐王刘洋为太傅,江都王刘延年为太保,以三位为顾命大臣,亲自授命他们,拥立太子登基,同心辅政。 越二日,汉国皇帝刘渊驾崩,举国同哀。 刘聪刚回平阳的时候来看过我,刘渊驾崩这晚,他再次夜入宫禁。 我已睡着,他抚触我的脸腮,我才惊醒,惊惶地拥衾坐起身,“王爷怎么来了?” “孤枕难眠,我来瞧瞧你。”他脉脉一笑。 “王爷心有烦忧?”我试探道,明日刘和即位为帝,换言之,他问鼎汉国帝位,希望渺茫。 “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双眼。”他凝视我,目色沉沉,“容儿,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我只是一介女流,涉及汉国社稷,我能有什么想法?”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刘聪紧紧握着我的手。 也许,真如他所说,为了我,他才会觊觎帝位。我那番话,让他认定,只有即位为帝,才有资格娶我。 他的嗓音冷厉异常,“容儿,大哥不会放过你,一旦他当了皇帝,你再也逃不掉了。”他眸光冰冷,眼中的戾气突然强盛起来,“我不会让他碰你一根毫毛,纵然弑兄夺位,我也在所不惜!” 我骇然问道:“你已经做好部署?”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刘聪冷酷地笑,“大哥知道你与我、五弟关系非浅,若要霸占你,就必须除去我和五弟。因此,若我不动手,大哥也会动手。” “太子会这么做吗?”我的心揪起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容儿,晋廷十多年的内斗,不就是如此?”他那双暗黑的眼眸微微眯起,“为了帝位,为了权柄,手足之情可泯灭,一切皆可抛。” 他说的对,生在帝王家,骨肉相残之类的事,还少吗? 刘聪伸指拨了一下我的鬓发,“你一人在宫中,多加小心。待我功成的那一日,便是你我厮守之时。”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心紧蹙,手上的兰花链晶亮闪闪,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假若他当真坐上皇帝宝座,我就很难逃出魔爪了,我应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我昏昏欲睡,却被脚步声惊醒,来人是刘曜。 他说,他看着刘聪离去才进来的。他一眼看见了我手上戴的兰花链,问道:“是四哥送你的?” 我点头,从他的表情瞧不出是喜还是恶,“他回平阳,我才会戴。” 他的唇角微微一动,似乎在笑,又好像只是我的错觉。他看一眼挂在帐沿的花灯,“容儿,有时候我很想知道,你的抉择是什么,有时候又很害怕,不想知道。” 第115章 一饭之恩 我明白,如果他不知道我的抉择,至少还有一线希望,“你有什么打算?” 刘曜的黑瞳猛地一缩,“四哥应该告诉你了,他已经做好部署,只要大哥一有动静,他就动手。” “会不会和司马氏诸王内斗一样,伏尸如山,流血遍地?” “料想得到。”他眸光凛凛,“四哥拥兵十万,雄踞城外,大哥这帝位摇摇晃晃的,怎会安睡?即使大哥信任兄弟,那些拥护大哥的大臣也会进言,劝他先发制人,稳保帝位。” “王爷不会让太子坐上皇帝宝座,太子不会让王爷拥兵自重、威胁自己,因此,一山只能容一虎,他们当中必有一人落败。”我沉重道。 其实,汉国手足内斗,我并不觉得什么,我关心的是,如何趁这个混乱的时机带着司马颖逃出汉国。怎么做,才能无声无息地溜出皇宫、溜出平阳,刘聪不会派兵追我? 刘曜道:“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我可以坐收渔人之利。不过,我并非父皇亲子,即使我参与其中,也没有资格问鼎帝位。” 我心中一动,“你想怎么做?” 他眼中的赤光愈发鲜亮,像是火焰,炽热灼人,“按兵不动,容儿,倘若你不愿留在平阳,我可设法安排你离开……” 我掩饰了激动,淡然道:“此事非同小可,我考虑一下。” 刘曜难掩喜色,“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 若有刘曜暗中安排,我和司马颖一起离开平阳,应该不是难事。可是,如此一来,他就知道我的行踪,以他的秉性,我想和司马颖隐居避世,就不可能了。 我应该如何是好? 翌日,刘和登基,百官称贺。是夜,大宴群臣,君臣同乐。 做为刘渊的皇后、刘和的继母,我以太后的身份出席了酒宴,虽然新皇没有下诏封我为太后。 宴上欢声笑语、推杯换盏,刘聪却沉默寡言,一副从容沉着的模样;刘曜则是言笑不断,淡定地应付众人的敬酒与寒暄。刘乂坐在诸王中间,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经过几个月的军旅历练,少了几分公子习气,多了几分坚毅与刚硬。 刘聪和刘曜时而看我,时而饮酒,好似新皇的良臣,甘当顺民。 一人来到我的宴几前,一道黑影笼罩下来,我抬头,看见一个威猛、高大的武将淡笑看着我。 这人如刘曜一般高,剑眉,虎目,挺鼻,丰唇,脸膛暗黑而方正,那双眼眸迫出一种凛冽之气,经年的沙场铁血生涯沉淀出一股煞气,比刘曜、刘聪身上的铁血煞气还要森寒迫人。 他是谁?为什么这么看我? “臣敬太后一杯。”他的眼梢蕴着笑,煞气腾腾的脸膛柔和了三分。 “陛下并没有下诏,还是不要这么称呼哀家罢。”我莞尔道,“将军如何称呼?” “臣石勒。”他的嗓音分外沉厚,一开口,好像胸部都会震动。 “原来是石大将军,久仰了。” 原来他就是石勒,怪不得看起来比刘聪、刘曜还要凶煞、可怕,令人望而生畏。石勒是羯族人,骁勇善战,勇猛无敌,是汉国一员猛将,刘渊甚为倚重,为汉国打下不少江山,战功卓著。 我举杯道:“石大将军为我汉国立下不少战功,哀家敬你一杯。” 石勒微微前倾,声音略低,“不敢当,太后本姓羊,并非姓单。” 我震骇,心突突地跳动,不解地看他。他郑重道:“太后可还记得,今日姑娘一饭之恩、救命之恩,他日勒必定涌泉相报?” 这句话,好像在多年前听过,在哪里听过呢?洛阳,还是泰山南城? 我冥思苦想,灵光一闪,对了,在泰山南城,我十八岁那年,救了一个身受重伤的年轻男子,他自称“勒”,与眼前的男子石勒,是同一个字。 难道,石勒就是当年我救的那个男子? “你是……勒?”我犹豫道,还是不太敢相信。 “你是羊献容。”石勒面不改色道,状似与我闲谈。 “此事说来话长,改日再与将军详谈,不如先干一杯。”我轻笑。 “好。”他一饮而尽,接着道,“太后若有吩咐,臣必定万死不辞。”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回席落座,真没想到,当年无意间救的男子,竟然成为威震中原的大军统帅,战功卓著。 这夜,回到寝殿,我一直在想,倘若找石勒帮忙,他愿意帮我吗? 十八岁那年,秋,我在柴房落了耳环,过后去找,却看到柴房里躺着一个身受重伤的年轻男子。我心想,也许是他躲避追杀,看见羊府后院的门只是虚掩着,就躲到这里了。 我踢了几下,他没有反应,昏迷了。他的粗布衣袍破破烂烂的,全身都染了血,很是吓人。我本想叫人来拖他出去,却在离去的那一刻,他忽然叫了一声“姑娘”。我走过去,他微微睁眼,祈求道:“求姑娘救我……” 本不想多管闲事,但见他奄奄一息,若我不出手相救,他必死无疑。 想了想,我终究给他带来伤药、退烧的汤药和小米粥,救他一命。 次日,他好一些了,趁后院无人,我让他快点离开。他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回身对我郑重道:“今日姑娘一饭之恩、救命之恩,他日勒必定涌泉相报。” 此后数年,我再无见过他,因为我根本不当一回事,也没想过他真的会报答我。 却没想到,时隔多年,上苍竟然将他送到我身边,让他报恩,让我有一个可信赖的人。 辗转反侧,我睡不着,盘算着如何出逃,才能做到悄无声息,不会招来追兵。然而,就算刘和不派兵来追,刘聪也会派人追我。假若石勒派将士保护我,那倒是有可能逃出平阳。 突然,外面传来嘈杂声,好像是宿醉的醉汉疯疯癫癫的说话声。 糟糕,一定是喝高了的刘和硬闯。 我立即起身,穿戴齐整,蒹葭、苍苍匆匆赶来,护在我左右。恰时,刘和踹开门,踉踉跄跄地闯进来,无数次地推开身边的内侍,大着舌头说胡话。 “都给朕出去……出去……”刘和眯眼瞅着我,嘻嘻地淫笑。 “陛下醉了,还不扶陛下回殿歇着?”我喝道。 “陛下不听奴才的……”那内侍委屈道。 “朕是皇帝……朕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双腿虚浮,身子摇摇晃晃的,“父皇驾崩了……你就是朕的了……” 说着,他扑过来,蒹葭、苍苍立即拦在我身前,任凭他怎么推也推不动。 他恼怒地喝道:“滚……都滚出去……不要妨碍朕与美人共度良宵……” 醉得疯癫的刘和,不足为惧。 不久,他的皇后来了,命宫人架着他回去了。 原来,蒹葭、苍苍在赶来之前,就遣人去通报皇后,皇后这才把人带回去。 虽然,今夜我暂时安好,但是难保他不会再动歪念,我必须尽快逃走。 …… 写了一封书函,我让晴姑姑设法亲手交给石勒。信中,我只说有一事相托,并没有说什么事。 一日后,晴姑姑带来他的口信,他说:性命相托,万死不辞。 想必他当真有报恩之心,如此,我就放心了。 没料到的是,我还没想好妙计让刘聪不派兵追我,刘和在登基的第四日,派兵围攻刘聪、刘裕、刘隆和刘乂四王的大单于台和府邸。一时之间,平阳成大乱,兵士持戈乱闯,大开杀戒。 宫中很安静,尤其是我的寝殿,静得不可思议。当刘曜进宫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已是午时。这个时候,宫人听闻陛下攻杀四王的消息,奔走呼告,人心惶惶,皇宫渐渐沸腾。 刘曜握着我的臂膀,满目期待,“容儿,良机已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想了想,疏离道:“将军,很抱歉,我不能走。” “为什么?”他难以置信地问,失望,伤痛,“你选择四哥?”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早已是王爷的女人,还怀过他的孩子。”我冰冷道,情愿让他误以为我选择了刘聪,也不能跟他走。 “容儿,我不介意!”刘曜掌上用力,握得我的胳膊很疼,“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四哥,你喜欢的是我。容儿,跟我走。” “我心里怎么想,你知道?”我冷笑,“将军,我从未喜欢过你。” “不!不是!”他眼中的痛色越来越浓,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你骗我的……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总是对我笑?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陪我在屋顶赏月?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接受我送给你的花灯和那曲《相思》?” 他所说的这些,此时想来,我自己也闹不明白为什么当初没有拒绝他。 我狠下心肠,道:“那是因为,假若我拒绝,你就会罢手吗?就不会强行带我去屋顶吗?就不会强要我收下花灯和那曲《相思》吗?” 刘曜的眼中交织着恼怒与哀伤,问:“这么说,你只是敷衍我?” 第116章 登基为帝 我冷嗤道:“随你怎么想。” 他松开我,面容撕裂了一般,“容儿,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喜欢四哥,选择四哥?” 我想点头,但终究没有,只是冷冷地看他。 也许,他以为,我不语,相当于默认了,他被我伤了,脸上沉淀着沉沉的哀与痛,手指着我的鼻子,“你最好不要后悔!” 尔后,刘曜愤怒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紧绷的身子登时一松,我差点儿软倒,踉跄着走到床榻,坐下来。 他说的没错,这个良机千载难逢,刘和和刘聪忙于攻伐,宫中的守卫不像平时那么森严,我可以趁乱逃出去,待刘聪发现,我已经走得很远了。 可是,刘曜会为我救司马颖吗?现在走,就意味着我选了刘曜,很难摆脱他了。 石勒已经答应帮我,我何必现在跟刘曜走?若我要走,就要彻底地消失,无论是刘曜还是刘聪,都不能知道我的行踪。 因此,我只能选择拒绝他、伤他。 …… 皇宫越来越乱,侍卫严阵以待,守着宫城。入夜,传来消息,刘聪率大军攻城。 拥护刘和的大臣亲自登上城楼,督兵据守。 这夜,平阳城上空火光冲天,浓烟升腾,如一条条黑龙在空中飞跃叫嚣。没有人敢睡,聚在一起等待宫外的消息,隐隐的厮杀声、金戈声传到宫中,好像那些凶神恶煞的士兵立即就攻进来似的,让人惧怕。 寝殿灯火通明,蒹葭、苍苍和晴姑姑陪着我度过了慢慢长夜。 天亮后,攻伐声好像消失了,实在困得慌,我昏昏地睡过去,直到两军继续作战,才醒来。 晴姑姑说,刘和听闻刘聪举兵攻城,吓得躲在停放先帝梓宫的光极殿西室,以求先帝庇佑。 我一笑,刘和注定不是帝王之才。 次日早间,刘聪终于破城,策马直入皇宫,持刀闯入光极殿西室,见人就砍,见人就杀。 据说,刘和躲在梓宫旁,瑟瑟发抖,吓得屁股尿流,还没来得及求饶,就被刘聪一刀毙命。 我想,持刀杀人、满身鲜血的刘聪,必定是满身煞气、杀气迫人。 刘和的余党被枭首于通衢,示众三日。随后,刘聪入主皇宫,掌控了皇宫与平阳城;接着,他颁布诏令,安抚众人,皇宫渐渐安定下来,这场宫变终于落幕。 这夜,不出意料,他来看我。当他直入寝殿,挥退蒹葭、苍苍,锁住我的目光,朝我走来,我克制不住地发颤——也许,那是经年累月的恐惧积淀在心,让我对他产生了无端的惊惧与排拒,害怕他的靠近,拒绝他的宠爱。 站在我面前的男子,还是以往的刘聪,只是多了几分盛气凌人与意气风发。他扣住我的双臂,眉头微结,“容儿,在你的眼中,我看到了恐惧。我有这么可怕,让你这么怕我?” 我瑟缩着,颤抖得更厉害了。 “我不逼你,不勉强你,你大可放心。”刘聪轻声一叹,“我只是来看看你。” “嗯。”我的伪装没有被他识破,这招见效了。 “容儿,我终于做到了。”他拉我坐在矮几前,神采飞扬,笑容明亮,“当日的誓言,即将实现,容儿,我不会负你,永远都不会负你!有朝一日,我会成为这万里江山的天子,你就是我的皇后!” “可是,我是你的继母。”我担忧道。 “不必担心,我是匈奴人,这是匈奴汉国,不讲究那礼数和辈分。”刘聪豪迈地挥手。 我不再多说,只要能够尽快逃离的魔爪,他怎么想,无关紧要。 他没有多待,因为大势初定,皇宫和城内可能还潜藏着刘和一党的余孽与危机,他必须谨慎,派人多加巡视。 第二日,刘聪终于坐上御座,据说,他还推让了一番。 诸臣联名进谏,请他登基为帝,他说,我六弟刘乂是单皇后所生,子以母贵,汉国之主应该由六弟嗣位,我愿退就单于台。 刘乂长跪流涕,拜请兄长继承先志,听从群臣所请,统领汉国,开创汉国之万世基业。 刘聪不再推辞,慷慨应允,嗣位汉国。 三日后,新皇登基,阖宫喜庆,喜乐长鸣,钟鼓震天。 是夜,毫无意外的,他驾临我的寝殿。他仍然穿着帝王冠冕,黑服金丝,雍容华贵,将他的魁梧伟岸、王者气度挥洒得淋漓尽致,睥睨众生。 他再也不是以往的将帅、王爷,再也不是以往的刘聪,而变成傲视群雄的汉国帝君,那双黑眸是帝王的眸,散发出一种威慑众人的气势。 刘聪静静地望着我,我也静静地看着他,心念急转。 “容儿,你不开心吗?”他执气我的手,眉宇间漾着点点笑意。 “开心。”我违心道,“恭祝陛下登基为帝,得偿所愿。” “我想过了,择日册封你为皇后。”他双臂使力,似想抱我。 “此事应当从长计议。”我面不改色地说道,诚恳道,“陛下,朝堂初定,平阳城所有人都看着陛下呢,假若陛下册封我为后,难免惹人非议。” “谁敢非议?”刘聪冷哼,气得挥臂,“胆敢非议,我绝不轻饶!” “话不是这么说,陛下请听我一言。”我耐心地劝道,“汉国虽是匈奴人所建,但这里不是匈奴世代所居的漠北草原,在平阳百姓眼中,你们汉化已久,又在中原建国,理当遵行汉人礼数。我是先帝皇后,是陛下的继母,怎能再册封为后?这是违逆人伦纲常之行,势必惹人非议、遭后世唾骂。陛下弑兄夺位,但不失为汉国继往开来的英明君主,怎能行此逆举?陛下若想洗去弑兄夺位的污点,更不能在私德品行上有遭人诟病之处,此乃其一。” “还有其二?” “其二,皇宫和平阳刚刚安定下来,陛下最紧要的是安抚臣工、稳定民心,不能让儿女私情影响陛下的圣德,让臣民认为,陛下弑兄夺位是为了一个女子而骨肉相残。” 刘聪定定地看我,熠熠的眸光微闪,“我早就知道,你有不俗的见识。” 我道:“我句句肺腑,不想你为了我圣德有损。” 他笑道:“好,我会好好想想你的谏言,今日乏了,我想早些就寝。” 我错愕,他打定主意在我寝殿歇寝? 他拉我到床榻前,狡猾地笑,“你不想侍寝,也该服侍我就寝吧。” 我无从选择,只能服侍他就寝。当我们同床共枕,他将我卷进怀中,在我耳畔低语,“容儿,这些年,每个深夜,我都在想,何时才能毫无顾忌地拥你入眠?” 我淡笑,“陛下这不是得偿所愿了吗?” 这一夜,他睡得很沉,不是握着我的手,就是拥着我,我一夜惊惧,无眠到天亮。 …… 刘聪下诏,改元光兴,尊单皇后为皇太后,尊生母张夫人为帝太后,立北海王刘乂为帝太弟,领大单于大司徒。立发妻呼延氏为皇后,封子刘粲为河内王,领抚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之后,他再下诏,为先帝发丧,移棺奉葬,葬永光陵,追谥为光文皇帝,庙号高祖。 据说,这是刘乂和几位大臣劝谏的结果。 刘聪召刘乂单独见过一面,我想,刘乂定会向新皇极力谏言,以安抚臣民之心。 我搬离皇后殿,搬到后宫之西的寝殿,帝太后的寝殿则在后宫之东,为两宫太后。 虽然呼延依兰位尊中宫,然而,并没有得到夫君的宠爱,因为,刘聪夜夜留宿在我寝殿。 我不敢劝他去看看皇后、夜宿皇后殿,担心他怀疑我别有用心,我唯有尽量迎合他,让他的警惕心慢慢松懈。这夜,他又来我这里,春风萦面,眉宇含笑,我问他有什么开心的事,他一臂揽过我,一手轻捏我的下颌,笑道:“能有什么事比拥有容儿更值得开心?” “可是,陛下御极后,夜夜留宿在我的寝殿,早晚会阖宫皆知,宫人侧目,陛下又如何对帝太后和皇后交代?”我忧切道,眉尖微蹙,“我不愿你为了我受到责难。” “谁敢侧目?谁敢非议?我是皇帝,无须对谁交代。”他目光一凛,沉声道,“母后和依兰找你麻烦了?”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没人找我麻烦,我只是担心陛下。” “容儿不必担心,一切有我。”刘聪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肩窝,紧紧抱我。 尔后,他抱我上榻。 这几夜,他遵守了承诺,不勉强我,只是拥我入眠。然而,我总是提心吊胆,不敢高枕无忧。 他抚着我的腮,温柔道:“这几日你清减了,气色不佳,今夜就好好睡吧,别想太多。” 也许是连日来的失眠让我神思俱疲,这夜,我很快堕入梦乡,睡得很沉。不知睡了多久,我开始发梦,仿似在温热的汤泉中沉沉浮浮。却不知道为什么,身子越来越热,我不自觉地扭着。 半梦半醒中,我越来越难受,我想醒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总是醒不来,昏昏沉沉的,也许是太困了吧。 第117章 性命相托 一种坚硬之物突兀地侵袭了我,顷刻间,我惊醒了,惊诧地看见刘聪伏在我身上。 他箍着我的身,化解了我的抗拒,“我承诺过,不勉强你,但是……” 事已至此,我还有反抗的余地吗?还能说不吗? 他吻我的侧颈,疯狂而深沉,仿佛要吸干我的血。 或许,在**的潮水中沉浮,在情火的炽热中涅槃,对他来说,是一种迷失,对我来说,是一种契机。 此后,刘聪堂而皇之地出入我的寝殿,宫人侧目,却也不敢明着说三道四,只在背地里非议。因为,三五个宫人曾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他与我违背人伦纲常的私情,神秘地失踪,宫人就知道了,这就是他们非议陛下与皇太后的下场。这招杀鸡儆猴,震慑了所有人。 他安慰我,“容儿,无须在意那些蜚短流长,只要我们能厮守一生、情浓一世,就不必在意那些非议。” 我叹气道:“事已至此,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的眸光倏然森厉起来,“放心,一切有我!” 次日,他再下一道旨意,若有非议者,一人获罪,十人连坐。 旨意一下,宫人纷纷噤声,不敢再谈及此事。然而,皇后的贴身宫人和别人在墙根下嚼舌头,被人举发,刘聪大怒,斩杀那两个宫人,与她们相关的宫人,十人连坐,皆被杀,完全没有顾及皇后的面子。 呼延依兰应该恨死我了吧。 在他面前,我尽量伪装得温顺乖巧,尽心尽力地侍奉他,讨他欢心,让他以为,我愿意留在他身边,我喜欢他。他见我这般温柔,我的劝就入了他的耳,因此,他偶尔留宿皇后殿。 这日,刘乂入宫看我,忧心忡忡地对我道:“母后与陛下的私情,百官皆知,街知巷闻。” 我早已料到了,淡然一笑,我又能如何? “母后,儿臣知道你与皇兄情义非浅,然而,此等私情,会毁了皇兄。”他面色凝重。 “乂儿觉得,哀家应当如何?”心念一动,我不动声色地问。 “置之死地而后生。”刘乂温润的眸光尤为坚定。 换言之,让刘聪和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我就能逃出魔爪。 我心中一喜,对呀,为什么我没想到这招? 刘乂这么做,只怕是为了汉国皇室与国祚基业着想,不愿臣民对刘聪失望,对汉国失望。 “为了陛下,为了汉国,我愿意照你的意思做,你会帮我吗?” “母后英明,儿臣自当为母后分忧。”刘乂如释重负地一笑。 我不动声色地颔首,有他帮我,也许就能事倍功半。当即,我让晴姑姑捎信给石勒,对他陈述事情原委,约他见面。 这夜,刘聪在皇后殿留宿,刘曜终于夜入皇宫,我早就料到,他迟早会来。 他的脸孔沉静如水,眉宇间点缀着缕缕轻伤,眸光沉得令人心痛。 我不愿伤他,却无法不伤他;我与刘聪的私情,他必定听闻了,他为什么还要来? 只是徒增痛楚罢了。 “将军不该来。”我冷漠道。 “纵然被人非议,你也不后悔?”刘曜站定在我面前,步履沉重得令人心弦发颤。 “不后悔。” “在你心中,是不是我比不上皇兄?还是因为什么?”他缓重地问。 听得出来,他克制着激涌的情绪、磨人的痛楚,我疏冷道:“男女之情,说不清道不明,喜欢就是喜欢,没有缘由,你不也是这么想的么?” 刘曜再次沉痛地问:“纵使毁了清誉,你也在所不惜?” 我道:“是,在所不惜。” 那双白色剑眉,染了多少痛色?那双黑色瞳仁,藏了多少忧伤?我感同身受,漠然道:“我只求一世安稳,既然陛下可以给我一切,情爱,荣华,地位,为什么我要另择他人?将军不必为我这样虚荣的女子费神伤心,世间德才兼备的女子多的是,你何必痴心一人?” 他脸上的痛色渐渐消失,面色渐冷,“既然你执意如此,我无话可说,愿你心想事成,得享荣华富贵。” 话落,他毅然离去,飞扬而起的袍角宛如夜色中的黑焰,决绝远去。 …… 片刻后,苍苍进殿,觑我一眼,柔声道:“奴婢服侍太后就寝。” 她和蒹葭早已下去歇着,她怎么还在这里?忽然间,我明白了,苍苍是刘曜的耳目,而蒹葭应该是刘聪的耳目。因此,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刘曜和刘聪都了如指掌。 我让苍苍退下,等了一会儿,晴姑姑终于来了。 “小姐,时辰不早了,出宫吧。”她穿着男子衣袍,做内侍打扮,低声道,“奴婢已买通西门守卫,不会有事的。” “好,我去更衣。” 换上一身内侍袍服,我们离开寝殿,往西门赶去。守卫认得晴姑姑,问了两句就让我们出宫。 来到石勒的府邸,门口有人接应我们,不费功夫就进府了。 他在书房等我,见我来到,他没有行礼,因为一旦行礼,便会引起府中的人怀疑我的身份。 晴姑姑在门外等候,石勒掩上门,这才抱拳一礼,“太后。” 屋中只有一盏烛火,昏黄暗淡,他身穿一袭黑袍,脸膛发黑,虎目炯炯,威猛、健壮的身形让人觉得有一种压迫感。 我问:“勒大哥,你愿帮我?” “还是那句话,性命相托,万死不辞。”他从容而诚挚地说道,“当年太后一饭之恩、救命之恩,勒没齿难忘。若无当年太后的善举,便无今日的勒。太后有何吩咐,勒绝不会推辞。” “我想离开平阳,离开汉国。”我盯着他的脸,研究他的表情变化。 “并非难事,勒必定助太后离开平阳。”他的脸上毫无讶异,淡定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你不问我缘由?” “勒报恩,从不问缘由,勒相信,太后定有自己的苦衷。” “好,石勒,当年我没救错人,也没看错人。”我心中欣喜,以郑重的口吻道,“我信你,以性命相托,不过,还有一人的命,也要交到你手上。” “是谁?” “司马颖。” 石勒惊诧不已,“司马颖?成都王不是过世了吗?” 我缓声道来:“当年他被刘舆毒杀,被刘聪所救,之后被囚禁在汉国数年。这些年,我在汉国委曲求全,就是想救出王爷,可是我在汉国举目无亲,没有可靠的亲信,如今,有勒大哥相助,是我的福气。” 他的眼底眉梢盈满了豪迈的气概,“太后千万别这么说,勒曾在成都王麾下效力过,王爷遭难,勒不会袖手旁观。太后放心,勒定会救出王爷。” 我感动道:“勒大哥,谢谢你。” 接着,我和他协商如何逃出皇宫,如何救出司马颖。 石勒忽然皱眉,为难道:“陛下已下诏,后日勒就要离开平阳,率军攻晋。” 我心念一转,道:“无妨,倘若可行,你带几个骁勇的亲卫秘密回平阳,救出王爷,接应我离开平阳。” 他击掌一笑,“如此甚好,就这么办。” 我忧心道:“勒大哥,离开平阳后,你可愿护送我和王爷到一个安全之地吗?我担心陛下会派兵追我。” “当然没问题,勒乐意之至。太后的事,就是勒的事,勒绝不推搪。” “好,就这么说定了。” “太后,这些年……你从晋廷皇后到汉国皇后,从洛阳到平阳,也算坎坷,一定吃了不少苦。”石勒的眸色倏然暗下来,沉沉地看我,似乎别有深意。 “还是不要叫我太后了,就叫我容儿吧。”我莞尔一笑,“天下大乱,世道艰难,我一直渴望有一个可亲可敬的兄长呵护我,你比我年长,我就当你是兄长了。” “好,往后你我就兄妹相称,我叫你容妹妹。”他开心道,虎目闪闪。 “你秘密回平阳后,设法联络晴姑姑,然后我们就依计行事。”我笑道,“夜深了,我也该回宫了。” “好,我派人远远地跟着你们,护送你们回宫。”石勒叮嘱道,“路上小心。” …… 八日后,晴姑姑告诉我,石勒已经秘密回平阳。 八月,一场秋雨一场凉,凉风瑟瑟,黄叶飘零,宫中开始缝制冬衣,诸如棉袍、轻裘、鹤氅之类的。 这日,丹桂飘香,秋菊摇曳,我在花苑漫步,帝太后也在花苑赏花,与我不期而遇。 宫径狭窄,我身后跟着蒹葭、苍苍,她身后却有六七个宫人。 她愤恨地瞪我,我犹豫了一下,退在道旁,让她先行。没想到,她非但不走,反而对我粗声恶语:“你是皇太后,我是帝太后,但你不要忘了,聪儿是我亲生的,你想霸占他,我绝不会让你如愿。” 我没有出口,清冷地眨眸。 “怎么?让路,不说话,我就会原谅你、接受你?”帝太后更气了,“我告诉你,在我心目中,只有依兰一个儿媳妇。即使你使尽狐媚手段迷惑聪儿,让聪儿对你死心塌地,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你就是个狐狸精,是妖妃妲己!先迷惑先帝,现在还要迷惑聪儿,我告诉你,有我在,你休想在宫中横行霸道,休想霸占聪儿!”她见我仍然不开口,就继续羞辱我。 第118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帝太后若有本事,就让陛下不要来我的寝殿。”我悠然回敬道。 “你——”帝太后满面怒容,“你别以为长了一张美艳的脸蛋,就能迷倒众生,我不会让你败坏聪儿的圣德!你等着瞧!” “恭送帝太后。”我笑吟吟道。 她狠狠瞪我一眼,拂袖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这夜,刘聪与我欢爱后,拥着我道:“今日母后为难你了?” 我半眯着眼,“没什么,你母后也说不出多难听的话。” 他撑起身子,俯视我,“你就是这么大度,我已告诫过母后,倘若母后再羞辱你,我就不再向她请安。” 在我面前,他从没有说过“朕”,只说“我”,以示他与我的情并不因为他身份的改变而改变;为了我,他宁愿对他的母后疾言厉色,不惜牺牲母子之情。他当真对我呵护备至、恩宠优渥,可惜,他做的再多,爱我再深,我也无法忘记这些年他强迫我、伤害我、威胁我的事实。 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奇怪,即使司马颖伤害过我,我仍然爱他;可是刘聪付出再多,我仍然无法喜欢他。 也许,男女之间的情、爱,只是一种执拗,与付出多少无关,与伤害深浅无关。 …… 两日后,风凉秋燥所致,我有些咳,蒹葭端来一碗川贝雪梨羹,吃完后,我立时觉得腹痛如绞,冷汗涔涔。 太医赶来,听脉,察看,我越来越难受,一阵阵的剧痛淹没了我,五脏六腑好像被人捣了个稀巴烂,整个身子仿佛撕裂了一般。 刘聪闻讯赶来,搂着我,“怎么会这样?太医,容儿究竟怎么了?” 太医跪在地上,颤声道:“皇太后此症是中毒之象,微臣……” 刘聪震惊,朝宫人怒喝:“容儿吃了什么?为什么会中毒?” 所有人吓得慌张地下跪,蒹葭回道:“方才,皇太后吃了川贝雪梨羹。” 他不敢置信地瞪眼,眼中的怒火似火龙喷出,焚烧一切,“来人,将御膳房所有宫人拖去斩了!” “陛下,不可……”我痛得有气无力,连忙阻止,“先查清楚……” “不必再查!”人未至,声先来,“是哀家命人下毒的,是鸩毒。” 帝太后快步走进来,一副敢作敢为的样子,怨恨地瞪我,“哀家不能让这个狐狸精再迷惑你!聪儿,难道你不知道,臣民议论纷纷,对你的所作所为大失所望?你再鬼迷心窍,迟早被她毁了!” 刘聪怒吼:“够了!太医,快救容儿,朕命你救容儿……” 太医道:“陛下,皇太后身中剧毒,纵使微臣是再世华佗,也回天乏术。” 他一脚踢中太医的肩头,怒斥:“滚!蒹葭,去传所有太医!快!” 蒹葭领命而去,我强忍着那噬咬的绞痛,伸手抚上他的脸,“陛下,不要生气,只能怪我福薄、命薄……陛下要当一个继往开来的明君,开疆拓土,开创汉国万世基业……陛下,不要让我失望,好不好……” “不要说了,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刘聪紧抱着我,惊恐,慌乱,痛惜,无助。 “聪儿,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她是再世妲己,会毁了你,亡了我们汉国,哀家绝不容许狐狸精危害我汉国!”帝太后振振有词地说道。 “今日起,你再也不是朕的母后,母子情断!”刘聪决绝道,血眸怒睁。 “聪儿,你怎能为了她这么对哀家?你这个逆子!”帝太后又伤心又气愤。 我吐出一口血,他惊痛地为我擦拭,哑声道:“别怕,太医就快来了……容儿,你一定要撑住……太医就快来了……” 我缓缓道:“我不希望你和帝太后决裂,陛下,听我的话……做一个孝义、英明的仁君,我所嫁的帝王……在竹帛青史上,应是后世称颂的明君……” 他的黑眸很亮很亮,水光摇晃,“好,我答应你,你不要说话,你忍着点儿。” 我握着他的手,一缕血从口中溢出,“我很累了……陛下待我的情,我铭记在心……请陛下不要为难帝太后和宫人,算是为我积福……好不好?” 两行清泪滑落,刘聪悲痛道:“只要你不离开我,我都听你的。” 又一阵剧痛袭来,我的咽喉好像被人掐住一般,难以喘息,我低弱道:“陛下,我很喜欢兰花链,把兰花链戴在我手上,就像你陪着我一样……” 他点头,嘶哑道:“容儿,撑着点儿……容儿,你不能死……” “陛下珍重……”重重黑暗袭来,我慢慢失去了知觉。 “容儿……容儿……容儿……”他声嘶力竭地喊。 他悲痛的喊声,越来越遥远,慢慢消失…… …… 后来,我才知道,若非帝太后暗中盯着,呼延依兰就在那川贝雪梨羹中放了真正的毒药,毒死我。帝太后知道后,命宫人暗中更换了一碗,我才逃过一劫,否则,我已赴黄泉。 棺木停放在寝殿的三日,我毫无知觉,宛如死了一般。 这是刘乂寻来的假死药,向西域商人购得。若吃了这种假死药,就如身中剧毒一般,口吐鲜血,气息全无。 置之死地而后生,按照刘乂所献的计策,我只能在汉宫死去,再重获新生。于是,我秘密与帝太后会面,对她陈述心声,说我只想过逍遥自在的平凡日子,不愿在宫闱的明争暗斗中度日。 “聪儿视你如珠如宝,独宠你一人,你不爱聪儿、爱刘曜?”她不信我的说辞。 “太后,我在洛阳已为人妇,只想与夫君找一个远离是非与战乱的清静之地,过平静、平凡的日子。在帝王家,虽有荣华富贵,有宫人的伺候,却没有舒心的日子。我只是一介凡人,实在不愿陛下与将军为了我而影响手足情谊,更不愿陛下为了我而圣德有损、大失人心。”我掏心掏肺地说道,“再者,这些年天下大乱,我辗转各地,身心疲累,只想安静地过下半生,还望太后成全。” “这么说,你想离开聪儿,去找夫君?”帝太后似乎相信了。 “是,我的夫君还在洛阳等我。虽然陛下对我用情颇深,待我极好,我很感动,然而,正因如此,陛下太过儿女情长,我就变成了他的负累,妨碍他的帝业。” “哀家姑且信你,你想要哀家怎么做?”她冷傲地眨眸。 我心中一笑,在她耳畔说出计划。 帝太后和我在花苑的争执,只是做给宫人看的,让刘聪相信,帝太后执意毒死我。接着,我让晴姑姑在川贝雪梨羹中放入假死药,如此,刘聪就亲眼目睹我中毒身亡的一幕,就不会怀疑我是诈死。 出殡这日,黎明前,帝太后派了两个内侍帮晴姑姑将我抬出棺木,以布袋装着我,送我出宫。 晴姑姑事先在城中寻了一处安全之所,到那之后,给我服下药丸,我从假死中醒来,立即换上一身男袍。 不多时,天蒙蒙亮,石勒赶到,惊喜道:“太好了,容妹妹,你出宫了。” 离开那压抑的汉宫,我浑身轻松,笑问:“王爷呢?” “放心,我的下属已经救出王爷,稍后我们和他们汇合。”他一身短衣,脸部乔装过了,不仔细看,很难认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石勒。 “谢谢你,勒大哥。” “天快亮了,我们快走吧。”他看向晴姑姑,“她也一起走吗?” “小姐,奴婢不走,假若奴婢也走,陛下一定会怀疑。”晴姑姑握着我的手,双眸湿润。 “晴姑姑,我怎能让你一人留在汉国?你跟我走,刘聪一时半会儿不会怀疑的。” “不,奴婢老了,走不动了,奴婢只想在汉宫安享晚年。奴婢知道你好好的,就知足了。”她将我推向外面,“石将军,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小姐,拜托你了。” 石勒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容妹妹。” 晴姑姑心意已决,不会跟我走了。我抱住她,泪水滑落,“晴姑姑,你要好好的,要珍重,我会想你。” 她拍拍我的肩,哭道:“去吧,奴婢也会想着你。” …… 东方的天空染了一大片橘红,晨光微澜,那青蓝色的天光渐渐被驱散,红日即将喷薄而出。 那男子站在黑暗与明媚交替的黎明天光中,沐浴在越来越强盛的光亮中,身子微屈,面容苍白,雪白的衣袂被秋风吹起,宛如大鹏的羽翼,振翅高飞。 我朝他飞奔,在他身前止步。他朝我笑,静若秋夜的笑,那双漆黑的俊眸迤逦出别样的光彩。我也笑,紧紧抱住他。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容儿,你终于救出我了,谢谢你。”司马颖低哑道,难掩欢喜与感激。 “是我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我开心地哭了,这一刻,盼了多久?想了多久?当我们终于重获自由的这一刻,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真的救出他了,真的逃离刘聪的魔爪了。 他推开我,对石勒歉意道:“让将军笑话了。” 石勒一笑,“容妹妹是喜极而泣。” 他的属下道:“将军,城门已开,再不走,只怕有变故。” 我抹去眼泪,开心道:“对,我们先出城。” 第119章 油尽灯枯 司马颖和石勒相视一笑,我们分批出城,那几个部属乔装成农夫,我、司马颖和石勒扮成兄弟三人,出城去外地做买卖。城门守卫盘问了一番,没有起疑,我们顺利出城。 城外有人接应,当我骑在马上,回望平阳城的城门,在心中默默道:刘聪,刘曜,但愿今生不再相见,就当我们从未识过。 或许是刘聪没有怀疑我的死,没有追兵追来,我们十几个人向东南飞奔,昼夜不停,偶尔驻马休息。经过洛阳的时候,我曾想过,去接碧浅一起走,可是,一旦去了,陈永就会发现我的行踪,那么刘曜就会知道我是诈死,因此,我放弃了碧浅。 碧浅,我不是故意的,有陈永保护你、陪着你,你不会孤单的吧。 而石勒的部下是如何救出司马颖的? 前半个月,我让晴姑姑传话给他,让他乔装得了麻风病。看守他的守卫上报给刘聪,刘聪派大夫去瞧过,然而,大夫也担心被他传染,就胡乱地看了看,开了药方就走了。 再过几日,司马颖的脸孔长了脓疮,面目全非,恶心吓人,其实那都是他自己涂上药膏乔装的,目的是让那些看守他的守卫避之唯恐不及。 出逃这日,石勒的部下潜入那座小苑,找了一个身形和司马颖差不多的麻风病人代替他,继续被囚在小苑。 这招偷天换日,成功地救出司马颖。 虽然我们都逃出汉国,可是,司马颖有病在身,总是咳,我问他是什么病症,他总说没事,让我不要担心。 石勒道:“待我们安定下来,找大夫给王爷好好诊治。对了,容妹妹,你想好了去哪里吗?” 我想过了,江南气候温和,适合养病,我和司马颖的清静之地就是建业。 …… 石勒本想亲自护送我们到建业,可惜军情紧急,他不得不回去,吩咐三个部属护送我们。 临行前,他说要单独和我谈谈,我随他走到一条小溪边,真心真意道:“我和王爷能够重获新生,都是勒大哥的功劳。勒大哥,我不知道如何报答你?” “这不算什么,你就当做我是报恩。”他爽朗一笑,“可惜我不能护送你和王爷去建业。” “军务为重,勒大哥,日后倘若得闲,可来建业看我。”我笑吟吟道,自从离开平阳,我就身心舒泰,从未有过的轻松与逍遥。 “好,我定会去建业找你,届时你要带我领略建业风光。”石勒硬朗的眉宇盈满了笑意。 “一言为定,勒大哥,希望不会连累你。” “不会,陛下应该没有起疑,否则追兵早就追来了。”他的眸光略略沉重,“容妹妹,你是否……喜欢王爷?” 我并没有打算瞒他,既然他问起,我应该让他知道,“很多年前,我和王爷一见钟情。不久晋廷内斗,我和王爷聚少离多;后来,王爷被刘聪囚在汉国,我只能对刘聪虚与委蛇,伺机救出王爷。如今,我和王爷好不容易逃出来,在建业过安静的日子,这是勒大哥给我们的幸福。勒大哥,你会祝福我们,是不是?” 石勒抿唇笑起来,“做大哥的,当然祝福妹妹了。希望你和王爷在建业厮守一生,也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我眉开眼笑道:“谢谢。勒大哥,不知何时再相见,你珍重。” 他点点头,拿出一袋东西,放在我的掌心,“王爷治病需要银两,这些银两不多,你拿着。” 司马颖病得不轻,的确需要银两治病,我没有推辞,接了银两,向他道谢。我想起晴姑姑和碧涵,于是道:“还请勒大哥帮我多多留意,倘若平阳的晴姑姑和洛阳有重大消息,你务必遣人告诉我一声。” 他沉朗道:“你不说,我也会留意的,放心,晴姑姑的安危和洛阳的局势,我会遣人告诉你。” 我瞧得出来,他好像还有话要说,有点欲言又止。然而,他终究没说。 临行前,石勒轻拍我的肩头,再次叮嘱道:“容妹妹,千万保重。” 我骑在马上,向他挥手,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尔后,我和司马颖挥鞭策马,赶往建业。 一路上,石勒的三个部属为我们打点一切,不久就到了建业。在城郊的一个村落,三个部属搭了三间简单而实用的草屋,添置了家用器具后就向我们告辞,回去向石勒复命。 草屋前方有一片竹林,屋前有几株桃李,屋后是一片野生的花花草草,远处就是一条小路和大片的树林。司马颖和我都很喜欢这里的环境,与林木为伴,与花草为友,清幽宁静,与世隔绝,一切都很怡人。 今日起,我就和他在这里过上幸福、平静的日子,度过甜蜜的下半生。 我坐在床榻上,默默地看着他,像是新婚之夜,心慌慌的,有所期盼,又有点紧张。他也看着我,眉宇含笑,俊眸点染了深浓的情丝。可是,他看起来很疲倦,我扶他躺下来,他很快就沉沉睡去。 我料想不到,司马颖竟然病得这么重。次日一早,我请了大夫为他诊治,从大夫的面色看来,病势堪忧。 大夫开了药方,我每日煎药给他服用,汤药却好像不起效用,他没日没夜地咳。 司马颖总是安慰我:“容儿,别担心,我的身子我知道,没什么大病,就是虚寒了点,咳几下,无妨。” 看着他苍白无血的病容,看着他涣散无神的眼眸,看着他虚弱勉强的微笑,我拼命忍着,点点头。尔后,我快步走出屋,泪水夺眶而出。 换了几个大夫,所开的汤药都没有什么效用,仍然咳得厉害。 “容儿,我又不是什么大病,不必再花费银子请大夫、买药。”每当有新的大夫来诊治,他总是这样说。 “还有银子,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我鼓励他,也鼓励自己。 辗转打听到,建业城中有一个医术高明的名医,会治各种疑难杂症,于是,我进城去求那个名医为司马颖诊治。可是,再多的银子,他也不出城行医。我苦苦哀求,使尽各种方法,连续求了五日,白大夫才首肯。 看过司马颖后,他一言不发地出了屋,凝重道:“这位公子多年伤病,一直没有治愈,他的病症主要在肺,肺虚受邪,伤及肝肾,肺阴亏耗,药石无灵。再者,他的肝脏皆已亏耗,已是油尽灯枯之境,最多能活三个月。” 晴天霹雳! 仿佛有人用棍子敲了我一记,脑子一轰,我眼前一黑,差点儿跌倒。 我恳求白大夫救救司马颖,无论花多少银子都没关系。可是,他强调药石无灵,没治了。 最后,他还是开了药方,说汤药可减轻他的病痛。 拿着药方,站在深秋的冷风中,泪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不,我不能哭,我不能放弃,放弃了就任何希望都没有了,也许还有更高明的名医见识过此症也说不定。 拭去泪水,正要回身进屋,我惊诧地看见,司马颖站在门口,怜惜地看我。 我走过去,挤出一抹微笑,“外面风大,怎么出来了?” “白大夫的话,我都听见了。”他淡淡地微笑,冰凉的手指抚触着我的腮,“可怜的容儿。” “相信我,还有更高明的大夫,我再去城里打听。” “容儿,我知道自己活不过这个冬天了,之前我一直在骗你,因为我不想让你伤心难过。既然你知道了,就不要再浪费精力找大夫了,我希望在剩下的日子里,每时每刻都和你在一起,清晨看朝阳升起,黄昏看夕阳落下,晚上听林间的寒风,或者我弹曲子给你听,好不好?”司马颖温柔地笑,即使病容满面,他的微笑仍然举世无双。 “好,我听你的。”我忍着热泪,可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 “即使只有一日,能和你在一起,也是一生。”他的嗓音异常柔软,“三月是一生,一月也是一生,一日更是一生。容儿,无论多少时日,我们曾幸福地守在一起,这一生,足矣。” 我拼命地颔首,泣不成声。 他执起我的手,就像为人夫君那样亲昵道:“扶我回房,好不好?” …… 每时每刻,我们都在一起,时而在屋中各做各的事,时而在林间散步,时而坐在屋前相依偎,更多的时候,司马颖卧床歇着。 这样的日子,宁静,平淡,如小溪之水,缓缓地流淌,没有人比我们更自由自在、清心寡欲。 只是,他在夜间咳得越来越厉害,他的身子越来越清瘦,他昏睡的时辰越来越长,他的精神越来越不济……我总是揪着心,害怕他睡着睡着就再也醒不来了。 每日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探探他的鼻息;然后,祈求上苍,让他明日还活着,让他活过这个冬天。 建业的冬天,只落了一场雪。 第120章 毕生的执念 那日午时,我们正在进膳,小小的雪粒子从天而降,落地即化。不到半个时辰,小雪就变成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洁白晶莹,慢慢覆盖了大地上的一切。 “容儿,我想起了洛阳的雪。”司马颖望着外面,浑浊的眼眸忽然清亮了几许。 “洛阳的雪很大,比建业大。” 我想起,有一年,他秘密回京,我在纷飞大雪中和他相遇。俊美的容颜如雪砌,倾城的风姿无人比,令人痴迷。 他神往道:“我们坐在屋前看雪,好不好?” 但凡他有何要求,我都会满足他。我搬了两张有竹椅放在屋前,为他穿上厚厚的轻裘和大氅,扶着他坐下来,靠在墙上。他微微仰脸,望着从空中飘落的雪花,目光淡淡。 万木凋零,眼前所见皆荒芜,唯有一片片雪白落在荒凉上,掩盖了所有的痛与苦。 司马颖握着我的手,“容儿,你知道我从何时开始喜欢你吗?” 他的掌心有些凉,我包着他的手,笑问:“不是一见钟情吗?你不是说十岁那年就开始惦记我了吗?” “傻容儿,男人的话只能信一半。”他取笑道,促狭地看我。 “那你究竟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我佯装气恼地追问。 “我想想。”他望着前方,状似在苦想,“也许是你嫁给皇兄之后、我秘密回京见你的那次。” “哦?为什么?” “因为,我妒忌。皇兄失智呆傻,已过不惑之年,竟然娶到姿容冠绝洛阳的羊家女。”司马颖自嘲地笑起来,“我堂堂成都王,虽然不是帝君,但我手握强兵,尽心尽力地匡扶晋室,却不能娶到洛阳最美的女子为妻。可恨的是,上苍竟然让皇兄娶到了,这是何道理?” “堂堂成都王,竟然这般小心眼。”我不知道他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心中却甜蜜。 “从那时起,我发誓,一定要赢得你的芳心,一定要娶到你。” 他重重地叹气,“可是,我又不能不利用你……容儿,我利用过你,伤害过你,放弃过你,你仍然对我死心塌地,不离不弃,我配不上你。” 此时此刻,他的眼眸充满了愧疚、自责与懊悔。 我笑,“只要你对我是真心的,我不介意。” 司马颖的手总是暖和不了,声音低缓,“我最大的错,是错信了孙瑜,留她在身边,让她一再地伤害你;我最大的遗憾,是无法给你一个隆重的大婚之礼。” 心突然沉重起来,我勉力一笑,“那明日我去采办大婚用的吉祥之物,弥补这个遗憾。” 他眨眸,“其实,我并不后悔,假如你真的嫁给我,那就是我最大的遗憾了。” 我心中泛酸,他还是那么想,不愿我跟着他吃苦。 他轻咳两声,接着道:“刘聪喜欢你,刘曜也喜欢你,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他们发生过什么事,但我知道,他们对你的爱,比我多得多。若有一日,你必须在他们二人当中选择,你会选择谁?” “我选择你。”我脉脉地看他,“我爱的只有你。” “你不愿回答,我也不勉强你。”司马颖抽出手,拂了一下我被寒风吹乱的鬓发,怜惜道,“我只希望,能有一个真正爱你的男子疼惜你、呵护你,陪你过完下半辈子。” “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容儿,我想靠着你。”他疲倦地眨眸。 我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他靠在我身上,我搂着他,温暖他的身。 他舒适、惬意地笑,“真舒服,这样就不冷了。容儿,你知道吗?我常常在想,假若此生不认识你,该有多好,我就不会一再地伤害你,你也不会为了我对旁人强颜欢笑。” 假若不认识我,他就不会爱我、伤害我,我也不会为了他,在刘聪的要挟下委曲求全。 可是,今生没有假若,那些痛,那些伤,真实地存在着。 我柔声道:“此生与你相识,才圆满。” 司马颖缓缓道:“就算我利用、放弃你,但是我从未停止爱你。当你痛彻心扉地看着我,我心如刀割。容儿,九五尊位很诱人,但你才是我毕生的执念。” 眉骨一酸,泪水盈眸,我压低了嗓音,“我知道。” 痛彻心扉,是啊,这些年,有几次我痛彻心扉地望着他,对他爱恨交织? “很多时候,我为势所逼,身不由己,才那么逼迫你……”他微微地喘,“更多的时候,我宁愿你不要原谅我,对我死心,可是你依然如故,我只能对你狠心一点、再狠心一点,让你彻底的死心,把你赶走,你就不会再因为我而受伤。” “我都知道,你不愿我跟着你吃苦。”我的猜测没有错,他对我曾经的伤害,只是要赶我走。 “容儿,我不是送给你一柄精巧的玉刀吗?”他转得真快,忽然提起那玉刀。 “嗯,我一直带在身上。”从汉宫逃出来,我只带了那枚青碧玉玦和他送给我的玉刀。 “待那一日,你把玉刀放在我的手中,就当做你仍然陪着我,好不好?”司马颖又咳了两声。 我错愕,随即转念一想,他要回玉刀,目的是在他与世长辞后,我不会再睹物思人。 他要我忘了他! 我违心道:“好,我让玉刀陪着你。” 他的嘴角噙着轻淡的笑纹,“容儿,还记得那曲《越人歌》吗?还记得那年我们在洛阳金谷园相遇的那日吗?” 我温柔道:“记得,那日是我姥姥的寿辰,我被鲁莽的下人撞了一下,掉入池中……我不识水性,在水中沉浮,依稀看见一个男子跃入池中救我……寿宴上有很多达官贵人,你是最与众不同的一个,因为你的半边脸戴着银色面具……孙瑜提议她献舞、我弹奏秦琵琶,我不会弹奏秦琵琶,所幸你帮我解围……” 我絮絮叨叨地说着,司马颖的眼眸慢慢阖上,雪白的脸孔平静而安详……我仍然不停地说着十年前那日的情形,他身上的余温渐渐地被寒风吹走……他安静地躺在我怀中,一动不动,好像只是睡着了…… 清泪缓缓滑落,我抱着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看完这场洁白的落雪。 三月是一生,一月也是一生,一日更是一生。 …… 或许,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日,虽然万分悲痛,却没有止不住的泪水。 按照司马颖的遗愿,我请人将他葬在屋后,如此,我便能与他厮守一生。 我一人住在草屋,养几只小鸡小鸭,种一些青菜萝卜,简单、平凡的日子很充实。仿佛,他未曾离开,在屋中默默地看着我,因此,我很满足。 永嘉五年,三月,石勒给我的银两所剩无几,曾经为我搭建草屋的一个部属突然来了。 “成都王过世了?”这个部属并不惊讶。 “勒大哥让你来的吗?有什么事吗?”我不禁在想,是不是晴姑姑出事了? “大将军命属下转告姑娘,晴姑姑暂时没有危险,不过陛下命始安王刘曜对晋用兵,只怕再过不久就会进攻洛阳。”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这是属下的份内事,姑娘无须言谢。”他从怀中取出一袋银两,“对了,大将军让姑娘收下。” 我道:“我还有银两,你对勒大哥说,我用不了多少银两,自己可以应付,不必担心我。” 他将银两搁在竹案上,“若姑娘不收,属下回去复命之时便要领取军棍。” 这石勒竟然使出这招!我只能勉强地收下。 临行前,这人说,或许再过不久,石勒会来建业看我。 五月末,石勒果真来建业看我,为我带来一个震惊的消息。 不久前,汉主刘聪大举用兵攻晋,命河内王刘粲、始安王刘曜与王弥率兵四万,进兵洛阳,又令石勒发四万骑兵,与刘粲等人会师。 晋廷内斗十余年,早已孱弱不堪,刘聪素有野心,怎会放过这块肥肉? 此次来建业,石勒是抽空前来,昼夜不停,日行千里才赶到建业。 “容妹妹,你清减了,住在这里是不是很辛苦?”他剑眉紧攒,忧心忡忡地问。 “不辛苦,我觉得很好,逍遥自在,无忧无虑。”我笑道,“勒大哥不觉得我的肤色相较以往好多了吗?” 他也笑起来,冷戾的脸膛柔和了几分。 一会儿,他提起司马颖,不无惋惜地叹息:“没想到王爷还是走了,天妒英才。容妹妹,想开点,也许对王爷来说,这是好事。” 我微牵唇角,“是啊,离开了人世,无须再受病痛的折磨,的确是好事。” 时值五月,暖风有点郁热,屋前的林木葱郁青翠,暗香随风飘来,沁人心脾。 石勒望着湛蓝的长空,目露向往,“建业城应该有很多游览胜地,可惜此行匆忙,我必须尽快赶回去。” 我笑道:“下次来,我一定带勒大哥游遍建业城。对了,晴姑姑可好?” 他面不改色地对着我,可我瞧出来了,他故意隐瞒我,我焦急地问:“晴姑姑是我母亲的陪嫁丫鬟,从小看着我长大,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勒大哥,告诉我,晴姑姑是不是出事了?” 第121章 再回洛阳 他终于道:“你别急,晴姑姑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据平阳的探子回报,陛下对你的死起疑,查到晴姑姑和你关系匪浅,就把她抓起来,逼问你的下落。晴姑姑死不开口,他就将她关在暗室,时不时地折磨她。” 心中大震,我两股发软,他眼疾手快地扶着我,我才没有摔倒。 刘聪终于对我中毒身亡起疑了! 晴姑姑年纪大了,怎么受得了折磨?刘聪残暴、狠厉,再残忍的手段也使得出来,晴姑姑一定被她折磨得不成人样。 “我派人营救晴姑姑,可是她被关在深宫内苑,我派去的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潜入宫中,却找不到关押晴姑姑的地方,只能作罢。”石勒道。 “谢谢你,勒大哥。”我不能让晴姑姑被折磨死,不能丢下她不管。 “容妹妹,别担心,我再派人去救晴姑姑,你在建业等我消息。”他试图让我宽心。 刘聪一旦确定我没死,就不会轻易放过晴姑姑,只有我现身,晴姑姑才有一线生机。为了晴姑姑,我当真再入狼窝、虎穴?可是,要我心安理得地在建业过安宁的日子,可能吗?我怎么对得起晴姑姑? 我问:“刘聪起疑了,那刘曜呢?”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始安王,我不是很清楚。不过他的才智不在陛下之下,对你的死起疑,也不是不可能。” 对,苍苍是刘曜安插在我身边的耳目,刘聪起疑了,刘曜不会什么都不知道。 刘曜确定了我没死,也不会善罢甘休吧;他知道碧浅是我的软肋,一定会捏住碧浅这颗棋子。 那么,碧浅也有危险。 “容妹妹,你想回中原?”石勒看透了我的心,目光犀利。 “我别无选择。”晴姑姑和碧浅是我最亲的人,她们有难,性命难保,我不能弃她们于不顾而独善其身。 “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实情了。”他无可奈何道。 “勒大哥,我随你回去。”我笃定道。 …… 去年来到建业,我没想到,会有离开建业、回到洛阳的一日。 回洛阳,是迫不得已,人的一生,总有一些人、一些事是无法撇开、无法割舍的。 石勒对我说,他麾下的大军正赶往洛阳和其他三路大军会师,照汉军的士气与骁勇,很快就会攻破洛阳。 我想过了,去洛阳找碧浅,最好跟着他,混在军中,他也答应我帮我找人。 抵达大军驻营地,他安排我住在紧挨着他的营帐,做男子打扮,以掩人耳目。 他很关照我,命人做了比较清淡可口的饭食给我,总是问我住在军中是否习惯,有没有人欺负我,等等。一有空,他就找我闲聊,带我到处走走。 这日,石勒带我去营地的东面,沿途的士兵都向他恭敬地行礼。 军营井然有序,巡守、岗哨、操练,各就各位,不敢懈怠;每个士兵都精神饱满、士气昂扬,每一双眼眸流露出来的都是属于沙场的凌厉杀气,这正是战场决胜所需要的。看得出来,他麾下的将士,军纪严明,军容齐整,军心团聚。 有此大军,是统帅者的功劳与才干。 “我派人去洛阳宫城打听了,再等两日就有消息。”石勒的步伐很大,几次一不留神就走到前面去了,他发觉后停下来等我,我才能赶得上。他有点尴尬,歉意地笑,“我未曾和女子这样走过,不知道女子的步伐小……” “没关系。”我朝他挤眉,“对了,勒大哥,你比我年长,应该成家立室了吧。” “嗯。”他淡淡应了。 “那大嫂在哪里呢?” “不在军中。”他似乎不太想谈及妻室,“小心!” 我一惊,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手臂就被他拽住,往前一拉。由于他用力太大,我直挺挺地扑进他的怀中,与他相拥在一起。 惊魂未定,我喘着粗气推开他,他好似才回过神,震惊地松开我,我立足不稳,差点儿摔在地上。 石勒不敢看我,有些慌乱,有些尴尬,窘迫地解释,“那是一堆牛粪,我……担心你踩在牛粪上,才拉你……”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表情,“哦,谢谢勒大哥。” 一个满身杀戮的铁血男人,竟然会害羞! 也许是我的微笑让他更羞窘,他扭头就走,头也不回,我叫他,他才缓了步履。 他带我来的地方是一条小溪,溪边有一小片花草,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野花,缤纷灿烂,充满了自然之趣。 “很美。”在洛阳,连年征战,还能有这样的野趣,实属难得。 “溪水清澈,倘若你想洗洗双足,我在那边等你。”石勒笑看着我,仿佛因为我的喜欢而欢喜。 “天这么热,勒大哥也洗洗脸吧。” 他愣住,好像不知道如何应答。 我恍然大悟,他带我来这里,是让我来洗洗尘垢。因为,军中都是男儿,想彻底地沐浴、洗净全身,是不大可能的,只能擦擦脸和身子。 六月,日光毒辣,走了这么一段路,早已脸热汗湿。我没理他,坐在溪边一块大石上,掬起溪水拍脸。接着,我脱了袜履,将双足浸在清凉的溪水中,一股清凉之气自脚底往上涌,身上的热气去了大半,舒坦至极。 见我这么享受,石勒也脱了鞋袜下水,洗脸饮水,朝我灿烂地笑。 …… 石勒派去的人回来禀报,在我住过的弘训宫找不到碧浅。 我不得不揣测,刘曜会不会早在几日前就派人带走碧浅?倘若果真如此,她一定在刘曜军中。 那么,我应该怎么办?去向他要人? 石勒瞧出我的心思,道:“我派人去始安王军中打探一下,军中是否有女子。” 这样也好,先探探虚实。 两日后,探子回报,刘曜军中的确有一个女子,只是无法确认身份。 石勒问我怎么办,我说,我先想想。 刘曜大军攻入洛阳,纵兵抢掠,杀王公、百官等三万人,宫中仅剩的财宝和富室的珍藏被劫掠一口;而且,他下令纵火焚毁宫阙、坊市,将繁华的洛阳烧成一座空城。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杀那么多人、烧毁洛阳? 石勒说,晋帝已被汉军抓了,宫中一众后妃、宫女也被抓了,沦为将士侍妾、军妓。 心下沉重。 这日,石勒离营,和刘曜、刘粲等汉军主帅商讨各种事宜,我假称前往小溪浣衣,让那两个奉命保护我的小兵在营地等我。他们不疑有诈,就让我去了。 我收好青碧玉玦和玉刀,孤身独行。 走在似曾熟悉的街衢,往昔的繁华不复存在,锦绣风流付之一炬,只剩断井颓垣、焦梁枯木,目光所到之处皆荒芜。街角有少妇坐在地上抱着小儿,目光呆滞,也有老人望着空空如也的家院伤心地抹泪……劫后余生的人看着已死的亲人、被毁的家园,满目荒凉,悲痛得涕泪交加。 这个盛夏,洛阳城没有明媚的日光,没有当空的骄阳,只有阴霾的天空、汉军的铁蹄、刀枪与逼近的死亡。 一个身穿甲胄的小将朝我走来,站在我面前,我看着他似曾相识的眉目,想着他究竟是谁。 “姑娘请随我来。”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却瞧不出恶意。 “你是始安王的亲卫?”我惊诧,这人眼力真好,竟然认得出女扮男装的我。 他颔首,如此正好,我跟着他就能找到刘曜。 刘曜暂住在一户小苑,这亲卫让我在他的房中稍候,说他正和河内王等人商议要事。 一个时辰后,刘曜终于来见我。我站起身,他站在门口,眉宇平静得异乎寻常,不露喜怒。 为了碧浅,我决定来见他,因为,她已经为我吃了不少苦,我不能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将军以为看见鬼了吗?”我走过去,柔和地笑。 “容儿……”刘曜伸出长臂,缓缓地拥我入怀。 这个拥抱,越来越紧迫、炙热,我感受到他胸膛的坚硬与热度、思念与深情。 他的身上没有甲胄,只着一袭轻袍,面硬如铁,白眉如剑,还是那个气魄慑人的刘曜。 良久,他松开我,脸上洋溢着一种深沉的欢喜,“我就知道,你没死,只是离开了平阳。” 我温和地笑,“这大半年,我在江南。” “为什么回来?”他关上房门,铁臂圈着我整个身子。 “因为,有些人,我放不下。”这句模棱两可的话,随便他怎么想。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你担心碧浅?” “我找不到她,她在你这里吗?” 刘曜颔首,“你放心,她很好。” 我柔声款款,“和碧浅分开好些年了,我想见见她。” 他凝视我,目色迷醉,“稍后我让人带你去见她,容儿,我很高兴,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话音未落,他慢慢俯唇,仿佛在试探我的回应。我闭上眼,不出意料的,他吻我的唇,却只是浅尝辄止。 **喜欢文文的亲收藏一下哈,摇摇新书《狂野战妃:王爷有种单挑》期待各位妹纸捧场。 第123章 鸳鸯帐暖 这是新婚的洞房,我走进去,举眸四望,红绸结花,喜色漫天,大红鸾烛正明亮地燃烧着,床榻上铺着鲜红锦衾,幔帐是粉红浅紫的丝纱,轻盈若雾。 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关上门,抱起我,将我放在喜床上,微笑道:“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 原来,他有意给我一个惊喜。先骗我到郊外,让部下布置喜房,入夜再带我来看,以示明媒正娶。换言之,他不想委屈我,就给我一个洞房花烛之夜。 这份心思,弥足珍贵。 可惜,今日午后在郊野的溪谷,我和他已经结成夫妻了。 “在溪谷,我没想到你会……不过,我很欢喜。”刘曜含情脉脉地看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窘得低头。 “放心,佳人在怀,良宵苦短,我不会让你闲着。”他意有所指地笑。 “昨夜将军为什么弹秦琵琶,为什么有意冷淡我?” 我不明白,他弹奏秦琵琶,那么悲痛,那么无望,之后情热一刻,最后让我回去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有意留待今日洞房花烛吗? 刘曜一笑,“那秦琵琶是一个下属从宫中带出来的,我见秦琵琶工艺精良,就留下了。我弹奏那两支曲子,是因为,我以为你回到我身边,是为了碧浅。你循着乐声来到我房里,之后你的言行举止告诉我,也许并非我所想的那样。” 我笑睨着他,“那现在你觉得我为什么回来找你?” 他没有回答,走向案几,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我,“洞房花烛怎么可以没有合卺酒?” 于是,我们饮下合卺酒,鸳鸯帐暖,良宵苦短。 …… 不日,汉国几路大军带着抢来的珍宝、女人回平阳,司马炽和一些降汉的官员被掳去汉国,晋廷相当于覆灭了,史称“永嘉之乱”。 我女扮男装随刘曜回汉都,总觉得忐忑不安。 一旦回到平阳,刘聪就会知道我的踪迹,他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与行动,我不敢想象。 而石勒,自从我不告而别,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只能在心中对他说:对不起。 途中,刘曜瞧出我的担忧,宽慰道:“容儿,别担心,无论如何,你已是我的妻。” 忽有一事浮现脑海,我问:“你如何知道我是诈死?苍苍是你放在我身边的耳目吧。” 他笑道:“你诈死不久,苍苍发现,你的遗物中没有那枚青碧玉玦和玉刀,而她清楚地记得棺木中也没有。她把这件事告诉我,我冥思苦想也想不通。玉玦和玉刀,你视若珍宝,一定会带在身边。棺木中没有玉玦和玉刀,你的遗物中又没有,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不翼而飞,连带你也不翼而飞了。” “不翼而飞?” “对,我断定,你诈死,离开了平阳,也带走了玉玦和玉刀。” “原来,是玉玦和玉刀出卖了我。”我苦笑,如果苍苍发现了这事,蒹葭也会发现。 “你想知道陛下为什么对你的死起疑吗?”刘曜问。 “也是因为玉玦和玉刀?” “蒹葭是陛下的耳目,陛下和我猜想的一样,你可能诈死。再者,蒹葭知道你和一个老宫人交情匪浅,就抓了那人,对她严刑逼供。” 我心中一紧,“晴姑姑怎么样了?是不是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奄奄一息?” 他凝重道:“那倒不至于,不过也不会很好。你为什么叫她晴姑姑,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不想说出真相,撒谎道:“她曾经帮过我,我敬重她,就这么叫她了。” 半晌,刘曜铮铮道:“陛下迟早会知道你已跟了我,我会和陛下说。纵使他不放手,我也不会让你再受任何委屈!” 我依偎着他,心中仍然忐忑。 …… 数万雄兵驻扎平阳城外,进城这日,我想起去年离开平阳的激动与雀跃,完全没料到,会有重返的一日,更没想到,会变成刘曜的女人。 我仍然做男子打扮,住在一户小苑,他派亲卫乔装成家丁保护我。 当日,他和其他几个攻晋的主帅一起进宫觐见刘聪,据说石勒也率军回都,也进宫面圣了。 几个攻晋的主帅皆有封赏,不过,听说石勒推功于王弥和刘曜,谦逊有加,赢得了一些人的赞赏。三日后,刘聪下诏,命他出兵屯许昌。 与此同时,汉帝封司马炽为会稽郡公,囚禁了他。 石勒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我让碧浅请陈永帮忙,把一封没有落款的书函交给石勒。书函上只有八个字:性命相托,万死不辞。 陈永会告诉他,让他来这里与我见面。 他离都前夕,准时前来赴约,刘曜甚为惊讶。 在书房,我诚挚地向石勒道歉,请他原谅我。 他淡淡地笑,“其实,早在你说‘我先想想’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去意已决。” “为什么不阻止我?” “你有放不下的人,就算我阻止你,你也会不告而别。”石勒总能一眼看穿我的心思。 “勒大哥,谢谢你谅解我,也谢谢你尽心尽力地帮我。”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我的谢意。 “容妹妹见外了,你忘了吗?你我以兄妹相称,就是兄妹,做大哥的怎能不帮妹妹?”他的眉头慢慢皱起来,面色也凝重了,“再入平阳,就很难离开了,你真的不后悔?” 后悔吗?我也不知道,自从回到洛阳,我的心就很乱,从未平静过,我看不透自己的心。 我叹气道:“我不能不管晴姑姑。” 石勒担忧地问:“眼下你跟了刘曜,打算如何营救晴姑姑?” 我蹙眉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还没理出头绪。” 他剑眉微掀,“或许,你可以借刘曜之力,救出晴姑姑。” 我也这么想过,但是要看刘曜能否与刘聪相抗衡,是否有妙计。我撇开那些烦忧,笑道:“勒大哥,别担心我了,明日你就离开平阳,我祝勒大哥旗开得胜、决胜千里。” “好,承容妹妹贵言。”石勒沉沉地凝视我,“我无法帮你了,你一人多加小心,务必保重。若有机会,我回平阳看你。” “我会保护自己,你放心。” 然后,他和刘曜打了一声招呼,就离开了。 刘曜走进书房,不解地问:“你怎么会认识石勒?” 我大言不惭地笑,“当世大英雄,我都认识。” 他揽着我,“想蒙混过关?不过我先告诉你,今夜我留在这里。” 前几日,他几乎都在小苑留宿,未免惹人怀疑,我劝他不要再留宿在这里,因此,这两日他回府了。 “我十八岁那年,在泰山南城救过他一命,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去年,我离开平阳,在途中遇到他,就兄妹相称,我叫他‘勒大哥’。他为了报答我当年的救命之恩,就派人护送我到江南,还给了我一些银两。” “今年,石勒告诉你,我和陛下对你的死起疑,你才决定回洛阳,是不是?” “是啊,我放不下碧浅和晴姑姑。”我趁机道,“晴姑姑落在陛下的手中,凶多吉少,我想救出她,你会帮我吗?” “想从宫中救人,难于上青天。”刘曜白眉紧皱,“我想想法子,容儿,只要陛下不知道你已回来,你想救的人就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危,你答应我,稍安勿躁。” 我选择信任他,因为,我绝不会再入狼窝。 …… 然而,我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三日后,刘聪知道我被刘曜藏着,驾临小苑。 我的存在,原本就瞒不了多久。 这日午后,我午憩刚起来,听闻外面有喧哗声,就出去看看。正巧,碧浅急匆匆地奔过来,慌张道:“姐姐,不好了,汉国陛下来了。” 她刚说完,我就看见刘聪大步流星地走进后院,随从如云,威风凛凛,以雷霆之势袭至我面前。恐惧从心底翻涌出来,我极力克制着,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面冷如冰,目光如刀如剑,好像要将我的眼珠子挖出来。 四目相对,他目光如火,我眸光如冰。 对视半晌,他略略抬臂,挥退众人,帝君风范十足。 碧浅很担忧,不知道该不该退下,我道:“碧浅,你先回房。” 得令后,她忧愁地看看我,去我的卧寝。[^*] 整个后院,除了房中的碧浅,只有我和他二人。 “陛下别来无恙。”我淡然道。 “容儿,你骗得我好苦。”刘聪握住我的双臂,激动地问,“为什么诈死?为什么不愿留在我身边?” 我不知道怎么说,思索片刻,正想开口,看见刘曜疾步走过来,抱拳行礼,“臣参见陛下。” 刘聪慢慢转过脸,目光阴鸷,重重道:“退下!” 刘曜不惧地迎上他杀气腾腾的目光,“容儿已是臣的女人,臣可否与陛下谈谈?” 这两个匈奴汉国最优秀的男人,此时正争锋相对地瞪着,眼中杀气涌动,面硬如铁,好像下一刻就会将对方撕烂,吞入腹中。 第124章 一笔勾销 刘聪看我一眼,阴沉地走向书房。 刘曜拍拍我的肩头,宽慰道:“没事,我来应付。” 我看着他走入书房,关上门,思忖着他有法子让刘聪罢手吗? 碧浅来到我身旁,忧心忡忡道:“姐姐,陛下好可怕,我觉得,陛下不会轻易罢手。” 我已作了最坏的打算,让她留在这里,独自去书房的窗台,看看能否听得见他们的谈话。 这两人武艺高强,我轻手轻脚地站着,尽量不发出声响。虽然屋内的声音很小,不过颇为清晰。他们的嗓音越拔越高,饱含怒火,咬牙切齿,都是誓不罢休的语气。 “陛下,臣再说一遍,容儿已是臣的女人,臣没有逼过她,她心甘情愿嫁给臣。”刘曜重重地强调道。 “嫁给你?”刘聪冷冷地讥笑,“或许你不知,容儿最擅长伪装,曾经,朕也以为她心甘情愿当朕的女人,心甘情愿留在朕身边。然而,那都是伪装,为了离开朕,为了逃出平阳,她心甘情愿地侍奉朕,在朕的怀中温柔如水、热烈如火。” “这次不一样,容儿自愿回到臣的身边,换言之,她完全可以不回来,从此隐居避世,但是她为什么回来?那是因为,她选择了臣。”刘曜头头是道地说,“陛下不会忘记当年臣与陛下击掌为盟吧,谁赢得容儿的芳心,容儿选择谁,谁就赢了;谁输了,就不能再纠缠容儿!那时,陛下龙登九五,容儿选择了陛下,臣遵守约定,放手。如今,她选择臣,陛下也该有气量,放手!” 原来,当年,我被刘渊带到宫中,他们就做出这个约定。因此,他们才对我那么温柔,使尽各种法子讨我欢心,刘聪也没有再逼迫我。 刘聪以嘲讽的口吻道:“你以为容儿是为了你才回来的吗?朕告诉你,容儿之所以回来,是因为朕抓了她最在乎的人。只要是她在乎的人,她绝不会弃之不顾,朕捏着那老宫女的小命,容儿才会回来!” 刘曜据理力争,“照陛下所言,容儿也该回平阳,而不是回洛阳!假若她为了救那老宫女才回来,那她就不会自愿委身于臣。陛下,无论如何,容儿已做出选择,还请陛下不要再为难她。这些年,她经历了这么多艰难困苦,吃了这么多苦,她最想要的是平静,假若陛下真的爱她,就不要再逼她!” 最想要的是,平静。 刘曜,你是了解我的。 “朕不是逼容儿,朕只是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心!”刘聪怒吼,“在洛阳那些年,朕陪着她,数次救她于危难、险境,经历了无数风雨、霜雪,这些都是假的吗?在平阳,朕那么宠她,她还为朕怀过孩子,难道也是假的?” “真如陛下所说,是真心真情,为什么容儿会逃走?”刘曜不甘示弱地吼,“陛下有没有想过,陛下对她的爱可感天地、可鉴日月,为什么容儿还要逃?那是因为,容儿对陛下没有男女之情,只有害怕、恐惧!” “放肆!”刘聪的吼声仿佛猛虎啸山林,连大地也微微震动。 “容儿在陛下面前伪装,是因为她想逃走;她想逃走,是因为她对陛下只有恐惧,更因为她对陛下无男女之情,不愿与陛下厮守一生!”刘曜的话像是明媚的晴天突然炸开一声巨响,令人心惊胆颤。 是的,他没有说错,我对刘聪只有恐惧,没有情。 刘聪,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吧。听到这番话,他在想什么? 刘曜缓了咄咄逼人的语气,道:“陛下,世间唯有两件事无法强求:将死之时,无法强求生;无情之时,无法强求情。” 屋中寂静,过了半晌,刘聪才道:“朕想和容儿单独谈谈。” 刘曜道:“还望陛下不要再逼容儿。” …… 书房中,只有刘聪和我。此时此刻,我心中忐忑,他想和我说什么? 他面壁而站,一动不动,肩背僵硬。片刻后,他缓缓转过身,意味不明地凝视我,平静的眉宇仿佛点缀着淡淡的忧伤。 当年与他初识,我十九岁;今年,我已三十岁。光阴如水,日月如梭,我与他的纠葛,整整十二年了。 他的语声颇为平静,“容儿,这些年,我对你的爱与宠,抵不上对你的伤害吗?” 我静静道:“伤害是无法复原的,好比铜镜已摔碎,无法再完整、圆满。” “在你心中,我当真那么不堪?当真让你恐惧地逃走?”刘聪站到我面前,那般苦涩地说道。 “陛下,纵使没有司马颖,我也不会对一个伤我至深的人用情。”我选择了说实话。 他笑起来,笑声低沉、悲冷,充满了自嘲。 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绝望与哀痛;在他的脸上,我看到了身心的撕裂。 良久,他终于停止了笑,“我成全你和刘曜,你可满意?” 我面不改色道:“如此,我真心地感激陛下。” “以往我对你的伤害,你不会再记在心上?” “假若陛下真心成全我,我只会感激陛下,别无他想。” “那一笔勾销,如何?”刘聪的诚意不像有假。 “好,一笔勾销。”我淡淡地笑,“陛下不会为难晴姑姑,是不是?” 他豪爽道:“放心,我会放了她。容儿,我不会再纠缠你,这是你我最后一次单独相见,我能否抱抱你?” 我看见他眼中的真诚与留恋,道:“从此以后,你是君,我是臣,再无瓜葛。” 他伸臂抱我,像以往那样,紧密、炽热的拥抱,良久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尔后,他潇洒地离去。 片刻后,刘曜进来,告诉我,刘聪走了。我心有余悸,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真的罢手了?真的不再纠缠我了?” 他搂着我,微笑道:“是真的,陛下成全了我们。” 我靠在他的肩窝,“他还说,会放了晴姑姑。” “那你是不是可以全心全意地当我的妻?”他捏着我的下巴,笑眯眯道。 “我只是你的妾,又不是你的妻。”我斜睨着他。 “会有这一日的,容儿,相信我。”刘曜笑道。 我不禁在想,为什么选择回洛阳,而不是回平阳? 他说,我回洛阳,回到他身边,就是选择了他,是这样的吗? 那么,为什么我选择他? …… 两日后,碧浅与陈永喜结连理。 婚礼是在小苑办的,邀请的宾客大多是陈永的军中同袍与亲友。婚仪已举行过,新郎在外面招呼宾客,刘曜也在外面主持大局,我在喜房陪新嫁娘。 穿着喜服、盛装妆扮的碧浅比平时多几分美艳,明眸皓齿,婉约动人,眼底眉梢、唇角腮边皆是娇羞的微笑。 “姐姐,可以摘下喜帕吗?”她坐在喜床上,端正得不敢动一动。 “不能,要等到晚上新郎亲自揭喜帕。”我含笑道,“饿不饿?” 她点头,我拿了一块精致的糕点给她,她很快就吃完了,接连吃了四个,又喝了一大杯水。 她坐得腰酸背疼,我扶着她在屋中慢慢地走,问:“碧浅,在洛阳那几年,陈永对你……一直恪守男女之防?” 碧浅足下一滞,接着又往前走,“有一次,他想……我激烈地反抗,发疯一般,他就没再……” 当年那件事,是她一生的噩梦,不知道成婚后能否慢慢淡化? 我道:“陈永会是一个好夫君,从今往后,你要以他为重,和他好好过日子。” “我对他说过了,虽然我嫁给他,但是我还是要服侍姐姐的,闲了再服侍他。”她一本正经道。 “碧浅,既然已经结为夫妻,就要全心全意。”我叮嘱道。 “知道了,我听姐姐的。”她温婉道。 我扶她坐下来,忽然,前院好像出了事,传来奇怪的嘈杂声。我嘱咐她待在喜房不要出来,接着赶往前院。 果然出了大事,前院安静得不可思议,所有宾客站在一边,百余兵士包围了整个院子,以明晃晃的刀枪威吓众人。陈永站在刘曜身边,一脸的凝重。 刘曜眉宇冰寒,负手而立,望着大门,颇为淡定。 为什么有这么多士兵? 我走到他身边,低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握着我的手,侧首看我,“稍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只需记住,站在我身边!” 沉重的语气,莫名的嘱咐,可见,即将发生的事,将会很可怕。 一人出现在大门处,从容不迫,霸气凛凛,眉目间凝聚着浓重的戾气,帝王袍服随着他的行进而微微掀起。他踏入前院,目光移到我身上,轻然一笑。 刘聪的微笑,嗜血骇人。 他亲自领兵来喜宴捣乱,是冲着谁来的?我吗? 刘曜松开我的手,朝前走去,微微屈身,不卑不亢地行礼道:“不知陛下驾临,臣未曾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打扰诸位的好兴致,朕也是迫不得已。”刘聪朗声道,再次望向我,“五弟,朕此次领兵前来,是为了一个人。” “不如臣与陛下痛饮三杯,然后到书房详谈?” “不必,朕来此,只想对她说两句话,五弟不会不许吧。” 刘聪指向我,语气霸道得很,目光阴鸷得可怕。 第125章 洞房花烛 众目睽睽,他竟然提出此等要求,我思量着,他究竟想做什么?难道他又反悔了? 刘曜退开两步,延臂道:“陛下请便。” 既然如此,我走过去,心跳得越来越快。走到刘聪身前,我停步,清冷地屈身一礼。 刘曜知趣地后退,刘聪冷冽地眨眸,眼梢似有淡淡的笑意,他欺身而来,在我耳畔以冰冷而低沉的声音道:“容儿,你的晴姑姑想留在宫中颐养天年,若你想见她,只能进宫。” 我一惊,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他不会放晴姑姑出宫吗?他决定以晴姑姑的性命要挟我吗? 他的表情看似云淡风轻,却说着最可怕、最可耻的话,“我已派兵包围将军府,容儿,你不是不知道我,若你一意孤行,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卑鄙的反复小人! 我在心中恨恨地骂道。 “我知道,你一定骂我是卑鄙无耻的反复小人。只要能得到你,纵使仿效晋廷诸王骨肉相残,我也在所不惜;你怎么看待我,我也不介意。”刘聪乖戾地轻笑,“对了,你的好儿子刘乂待你有如亲母,你不会知恩不图报吧。” “你把他怎么样了?”我问,心中冰冷如雪。 “眼下没怎样,只不过若你执意跟着五弟,五弟、六弟和他们的亲眷、下人,会因你而无辜丧命。”他的热气喷洒在的耳边,烫着我的心,一阵阵地瑟缩,“我不勉强你,你好好考量。不过你知道我性子急躁,我离开这里之前,你最好想清楚!” 幻灭感铺天盖地地袭来,我惊惧地看他,他不是说成全我和刘曜吗?为什么反悔? 我悲声问道:“为什么言而无信?” 刘聪的微笑像极了嗜血的猛兽,“因为,我看不上任何女人,没有你,我这一生毫无乐趣可言。我是皇帝,怎能让自己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我知道,如果我不跟他走,他会杀了晴姑姑、刘曜和刘乂,甚至更多的人都会因我而死。 不相干的人,我不会在意,可是,这三人,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 我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望着刘曜,冰冷道:“将军,我选择回洛阳,只是为了碧浅;随你回平阳,是为了晴姑姑。我从未喜欢过你,因为,这么多年来,陪我走过风风雨雨的,救我于危难之中的是陛下,而不是你!” 他望着我,悲痛一点点地弥漫了他的眸,“容儿,你不记得我们的盟约了吗?” 我心痛如割,面上却如常,“自然记得,我最擅长的就是伪装和信口开河,假若将军相信那些随口说的话,那将军就过于轻信别人了。” “容儿,不是这样的,你骗我……你有什么苦衷,告诉我,我会尽一切努力……”刘曜沉重地走上前,眸光哀绝。 “对,我一直骗你!,我对你从未有过真心!”他的目光、他的深情、他的悲痛,就像一柄小刀刺穿了我的心,我讥讽地笑,“我早已说过,若我再嫁,唯有帝王!陛下对我恩宠优渥,当陛下的妃嫔,我就能享尽荣华富贵,还望将军不要妨碍我的前程。从此以后,我是妃嫔,将军是外臣,再无瓜葛!” “你当真这么绝情?”他缓重地问,一字字咬得极重。 “不是我绝情,是将军的双眼被蒙蔽了!”我嘲讽地眨眸,毅然转身,“陛下,回宫吧。” 转过身的刹那,我看见,刘曜的剑眉狠狠地拧着,脸孔已被那彻骨噬心的痛撕裂了,令人不忍再看……那样的伤痛,那样的绝望…… 刘聪握着我的手,一步步离开,眉宇间皆是志得意满的笑意。 我听到了刘曜声嘶力竭的喊声,“容儿……”也听到了士兵持枪横刀的金戈声,他无法追来。 不能哭,纵然身心再痛,再绝望,我也不能哭,因为,刘聪会被我的泪水激怒。 只有说那些伤人至深的话,只有彻底伤了刘曜,他才会死心。 …… 刘聪没有为我安排寝殿,让我与他同寝。 蒹葭、苍苍、春梅和秋月为我沐浴更衣,为我穿上汉宫妃嫔的大红喜服,青丝披散,只用红色丝缎绾着。她们领我回到寝殿,然后退下。 黄昏时分,八支大红鸾烛明亮地燃烧,辉光熠熠,照得寝殿有如白昼。 轻纱幔帐,床榻上铺着鸳鸯红枕和龙凤锦衾,喜气洋洋,耀花了眼。 刘聪缓步进来,坐在我身旁,执起我的手,“容儿,喜欢吗?” 我微勾唇角,没有回答。虽然眼前的一切比洛阳那夜的洞房花烛奢华数倍,可是,为什么我开心不起来、反而心痛? 他换了一袭衣袍,是帝王大婚所穿的喜袍,眉宇含笑,少了几分戾气。 “罗衣喜服,素颜散发,这样的容儿,是人世间最美的女子,今夜便是你我的洞房花烛。”他宛若深情道,轻吻我的手背。 “我要见晴姑姑。”我心平气和地说道。 “好,明日一早,我带你去见她。”刘聪一笑,双眸染了鸾烛的红光,熠熠闪闪,“先喝合卺酒,接着传膳。” “见过晴姑姑,一切都依你。”我坚持道。 闻言,他面色一沉,语声也冷下来,“你一定要这样吗?你就这么不信我?” 我冷漠地重复道:“我要见晴姑姑。” 他双眸怒睁,狠厉地瞪我,仿佛要在我的娥眉上瞪出一个窟窿。 我迎着他森寒的目光,心中再无恐惧。 良久,他甩开我的手,气呼呼地往外走。 四个宫女进来,为我更衣,然后带我去见晴姑姑。 晴姑姑被囚在皇宫东北角的一间暗室,守卫打开门,蒹葭和苍苍跟着我进去。 屋中昏暗,只有一盏烛火幽幽地烧着,她躺在床上,闭着眼,一动不动。或许,她以为是送饭食的人来了,就没有动弹一下。我坐在床沿,看着她苍老了许多的容颜,眉骨酸涩,泪水滑落。 她气色很差,脸上没有伤,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伤。 晴姑姑察觉到了异样,睁开眼,欣喜若狂地爬起身,握住我的胳膊,“小姐……” 我抱住她,相拥而泣。 “小姐为什么要回来?”她哭道,泪水涟涟,“奴婢很好……小姐不该回来……” “陛下……有没有为难你?”我拭去泪水,哑声问道。 “没有,陛下只是让奴婢住在这里。小姐,奴婢真的没事……” “此次回来,我不会走了。晴姑姑,你要好好的,过两日,我接你出来,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好好好。”晴姑姑轻抚我的脸,“小姐清减了,往后记得多吃点儿,凡事不要太过思虑。” “我知道了,你也是。”她安然无恙,我很开心,“我让人做羹汤送来,晴姑姑也要多吃点儿。” “小姐要记住,忧能伤身,当年夫人就是思虑太过,小姐千万不要步夫人后尘。” 我们相视一笑,默默地凝视良久,晴姑姑说晚膳时辰到了,让我先回去。 夜色如墨染,我一步一回头,晴姑姑欣慰地朝我笑,眼角犹有泪光。 回寝殿的路上,走至半途,我脚下一顿,忽然觉得很不安,有一种隐隐的不祥之感。 恰时,守卫来报,说晴姑姑出事了。我大吃一惊,立即拔足飞奔。 当我看见她侧卧床榻、胸口插着一支尖细的银簪,心口剧烈地疼起来,那鲜红的血刺痛了我的眼……全身发抖,双腿沉重,我艰难地走到床前,痛得喘不过气、说不出话。蒹葭立即吩咐守卫去传太医,去禀报陛下。 我前脚刚走,晴姑姑就自尽了。 她还没有断气,双眼半眯,粗喘着道:“小姐,奴婢不能拖累你……” “晴姑姑,为什么这么傻?”我握着她的手,泪珠簌簌而落,是我害死了她;假如我不来看她,她就不会自尽。 “小姐要好好活着,奴婢去找夫人了……”晴姑姑微弱道,疼爱而怜悯地看我,“小姐不必内疚,夫人等着奴婢,奴婢早就应该去服侍夫人了……小姐千万记住,人生在世,总有很多烦忧和无奈,只要问心无愧便好……无须太过执著……” “太医很快就来了,你不会死……”泪水汹涌,我泣不成声。 “不要难过,死了……一了百了,就不会有……苦……楚……” 她断断续续地说,声音越来越低,慢慢阖眼,手臂滑落。 我闭上了眼,泪水决堤,心痛如绞。 …… 刘聪闻讯,匆匆赶来,吩咐宫人好好殓葬,我肝肠寸断,过于悲痛而昏厥。 醒来时,正是深夜时分,他趴在床头,身上披着外袍,寝殿里只留着一盏宫灯。 我坐起身,他被窸窣声惊醒,欣喜道:“容儿,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饿不饿?我让宫人端来热羹。” 好几个时辰未曾进膳了,应该先填饱肚子。他见我没有异议,就吩咐蒹葭、苍苍去端来膳食。 吃饱了以后,宫人退下,刘聪正要宽衣解带,我道:“我想和陛下说一件事。” 他坐在我面前,眼中流泻出款款柔情,“什么事?” 第126章 万箭穿心 “晴姑姑因我而死,我心中有愧;再者,晴姑姑是我母亲的陪嫁丫鬟,是我的长辈,待我如亲母,因此,我应该为她守孝三日。” “好,我应允你便是。”他爽快地应了。 “还请陛下暂先留宿别殿。”我气定神闲地说道。 刘聪脸庞一僵,定定地看我,犀利的眸光仿佛能看透我的所思所想。半晌,他指向寝殿的东侧,“我在那边铺棉被,睡在地上。容儿,我答应你,在你守孝期间,绝不碰你。” 我嘲讽道:“陛下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可是结果又如何?陛下反悔、言而无信的事还做得少吗?我如何相信你,尊贵的陛下?” 他伸出两指,指天立誓,坚决道:“我刘聪对天发誓,从今往后,绝不会再食言,更不会再欺瞒容儿。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想了想,终究让他与我同殿就寝。因为,他决定的事,只怕无法轻易地改变。 这一夜,我睡床榻,他睡地上,相安无事地过了。 翌日早朝后,春梅秋月兴奋地奔回来,说陛下已经下诏,册封我为贵人,位分仅在皇后之下。 而我的身份,不是大晋皇后羊献容,也不是已故的皇太后单千锦,而是一个崭新的身份,晋廷降臣献上的美人,杨氏,单名“容”。 我淡淡一笑,继续抄写《孙子兵法》。 遣走旁人,只留下苍苍,我问:“将军府有什么异动吗?” “一切如常,贵人不必担心。”苍苍走到殿外望了两眼,回来后低声对我说,“将军让奴婢转告贵人:贵人珍重。”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珍重?刘曜让我珍重?有什么深意吗? 也许,他被我伤得太重,无法复原了,也就看开了;既然我选择了刘聪,他只能罢手,于是,就让苍苍告诉我:珍重。 此情不再,转头成空,只能放手,各自珍重。 我在心中默默道:刘曜,也请你珍重。 可是,为什么心那么痛? …… 去年,帝太后助我逃离汉宫,刘聪发现我中毒身亡有诈后,就命人掘墓开棺,这才确定我是诈死,早已逃离汉国。也因为如此,他记恨帝太后,将亲生母亲禁足寝殿,没有去看望过一次。 这夜,我劝道:“帝太后毕竟是你的母后,陛下这么做,有失仁孝。此事因我而起,我于心难安,倘若陛下想要我安心一点,就让帝太后出寝殿吧。” 他坐在地铺上,双腿盘着,笑得灿烂,“只要你开心,我什么都依你。” 我笑问:“陛下如何发现我是诈死的?” 刘聪娓娓道来,去年,我中毒身亡,他悲痛得不思朝政,在我住的寝殿没日没夜地饮酒,醉生梦死,行尸走肉一般,怎么劝都没用。一个月后,他才从伤痛、颓丧中走出来,接受了我已死的事实。 大约过了三个月,蒹葭对他说,我的遗物中没有玉玦和玉刀。起初他并不知道玉珏和玉刀是我最珍视的心头物,她解释后,他才觉得我中毒而死有可疑。当即,他命人掘墓开棺,棺木中并没有发现玉珏和玉刀,因此,他断定我没死,我只是假死,借以逃走。 刘聪派人前往洛阳找我,可是一无所获,无奈之下,他决定对晋廷大举用兵,攻陷各座壁垒,踏平洛阳,无论穷尽多少人力、物力,无论这场战争会死多少人,他都要找到我。 我不相信,他大举图晋是因为我,他本就野心勃勃,有吞晋、称霸天下之心;他本性残暴,就算没有我,这场战争也会死很多人。他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找到我。 言外之意,我是红颜祸水,是亡晋的千古罪人? “容儿,这些年你所受的苦,我亲眼所见。我不是司马衷,我是刘聪,是汉国皇帝,手握生杀大权,掌控朝纲,你是我的女人,是汉国最尊贵的女人!”刘聪激动道,走到床前,握住我的手,好像看到了那一幕锦绣盛世,慷慨道,“终有一日,我册你为后。终有一日,这整个天下属于你我二人!” “皇后并无过错,废后非同小可,还是缓缓吧。”我静静道。 “你不必费心,一切有我。”他一双黑眸熠熠闪亮,激情洋溢,“容儿,我早已说过,当我刘聪的女人,不会后悔,我绝不会负你!” 我淡淡地笑,“我明白,很晚了,歇着吧。” 刘聪点头,回去躺下来,侧首看我一眼,笑眯眯地睡了。 我侧身向内,心澜微涌。 他对我的情,毋庸置疑,他不会负我,会给我独宠。我曾经是他的女人,还怀过他的孩子,我应该不再多想,安分地当他的女人吗? 想说服自己,可是,为什么无法死心?为什么心那么痛? …… 为晴姑姑守孝的三日之期已过,我心中清楚,刘聪不会再睡地上了。 入夜,蒹葭、苍苍为我沐浴,汤水中放了很多花瓣,芬芳袅袅,暗香盈肌。 沐浴后,正巧他回来,牵着我的手,直入寝殿,宫女纷纷退下。 只燃着一盏宫灯,寝殿里幽暗低迷,轻纱幔帐染了暧昧的昏光。 “陛下沐浴过了?”我问,心跳慢慢加速。 “沐浴过了。”刘聪笑眯眯地看我,脸上洋溢着深深的情意与幸福的微笑。 “不如喝点儿酒吧。” “今夜不想饮酒,我只想与最爱的女子共度良宵。容儿,不要怕,我会很温柔。” 话落,他拥我上榻。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我拼命地推开他,火速从鸳鸯红枕下摸出一柄小刀。他没有防备,被我一推,后退了几步,看见我手持着刀,面色大变,立即上前,想夺走我手中的刀。 我将小刀的尖锋对准自己的心口,喝道:“不许过来!” 刘聪欲进又退,安抚道:“容儿……不要激动……容儿,为什么这么抗拒我?” “到现在,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吗?”我看见,他慢慢挪步过来,“再过来,我就刺死自己!” “好好,我不过去……容儿,你先放下刀,有话好好说。”他有点紧张,不再上前,也许是担心我真的会伤了自己。 “我已是刘曜的人,绝不会再和你做出苟且之事!” “苟且之事?”刘聪的眸色立时变得阴狠,“容儿,你早已是我的女人,我们才是真正的夫妻!” 我寒声质问:“你问过我的意愿吗?我根本就不愿意!每次都是被你所逼!” 他勃然大怒,厉声喝道:“这么多年,我为你付出这么多,待你这么好,为什么你总是看不到?为什么你不爱我?司马颖付出了多少?刘曜又付出了多少?给了你什么?为什么你爱司马颖、爱刘曜,却不爱我?” 我喊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好,我告诉你,刘曜和你最大的不同是,他不会勉强我,不会逼迫我,不像你那么残暴,更不像你那么丧心病狂!你的残暴和丧心病狂,只会伤害我、让我害怕,我永远不会爱你!” 刘聪怒目圆睁,死死地瞪我,像是怒极的猛豹,就要张开大口,将我吞入腹。 慢慢的,他的黑眼被血丝缠绕,面上的戾气却消散了一些,以悲哀的口吻道:“容儿,我做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也很后悔……原谅我,好不好?我保证,我会很温柔、很温柔,不再强迫你,你想怎么样,我都可以依你。” 这番低到尘埃里的话,有损他身为帝君的尊严,的确让人感动,可是,这类随口说来的话,我听得太多了,已经麻木了。 “保证?”我冷冷地嘲笑,“你的保证已经没用了,你已经言而无信了,我再也不会信你!”[首发 “这次是真的,容儿,再信我一次!”刘聪惊惶地恳求。 “前几日,你答应我,成全我和刘曜,放了晴姑姑,你说不会再纠缠我。可是仅仅过了两日,你就反悔了。君无戏言,你是汉国皇帝,为什么这般反复无常?”我愤怒地嘶吼,“若非你以刘曜、刘乂、晴姑姑的性命要挟我,我绝不会跟你回宫!” “那日,我的确真心地成全你和五弟,可是,回宫后,看着空荡荡的寝殿,躺在空荡荡的床上,想着你和五弟柔情蜜意,我就妒火中烧!”他指着自己的心,黑眸泛光,嗓音悲痛,“一想到,从此往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你在五弟的怀中柔情似水,就像有千万支箭刺入我的心!容儿,那种痛失所爱的感觉,你能体会吗?那是万箭穿心!” 是的,痛失所爱,万箭穿心,我感同身受。可是,这不是他反复无常、横刀逼我的借口。 刘聪一小步、一小步地上前,一行清泪滑落他的左脸,悲伤道:“容儿,我也不想反复无常,我只是不想失去你……不想下半辈子活在万箭穿心的悲痛中,不想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我警惕道:“别过来……” 他立刻止步,“容儿,放下刀子,我们好好谈……” 第127章 宁愿自尽 司马颖死了,晴姑姑死了,再也没有牵挂了。死了,一了百了。 顷刻间,心口剧烈地痛,痛得我无力支撑,可是,即便再痛,我也要刺深一点。 刘聪震骇地冲过来,扣住我的手,我软倒在地,被他抱在怀里,“放开我……” 热血染红了衣袍,好痛…… “容儿,你宁愿死,也不愿跟我……”他痛彻心扉道,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宁愿死,我也不会再被你逼迫……”我恨恨地瞪他。 可惜,不能见刘曜最后一面了……刘曜,不是我不想珍重,而是我真的很累了……珍重…… 痛意越来越尖锐,黑暗袭来,我闭上了眼……母亲,容儿来找你了…… …… 可恨的是,我竟然没有死,只是晕了过去。 太医说,那一刀没有刺中心脏,有点偏了,否则就回天乏术了。 为什么这样还死不了? 醒来后才知道,我昏睡了十二个时辰,刘聪一直守着,连早朝都没去。 “容儿,你还活着……没事了……没事了……”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握着我的手,温柔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容儿,心口是不是很疼?太医说,伤口颇深,要卧床半个月。倘若复原情况良好,半个月后就能下床。” “我乏了。”我闭上眼,不想听见他的声音。 他仍然握着我的手,一动不动,好像僵化了。过了半晌,我又听见他温柔的声音,“容儿,无论如何,我不会放你走……你生是我刘聪的人,死是我刘聪的鬼。我答应你,绝不会再逼你,你不愿与我同寝,我为你安排了别的寝殿,那寝殿叫做‘听雪轩’,你觉得如何?” 我没有回应,心口的疼痛让我异常清醒。 他继续以柔情攻势打动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你想做什么,想要我怎么样,我都依你,也不会逼迫你。倘若有违此誓,必遭天谴!” 见我没有反应,刘聪最后说了一句“你好好歇着,稍后我再来看你”,就走了。 他离开之后,春梅、秋月伺候我服药,不久,药效上来,我昏昏地睡了。 三日后,我搬到听雪轩,太医每日都来珍视,叮嘱我不要胡思乱想,宁神静养。 半个月后,太医听脉后,道:“贵人的伤已经好了一半,只不过,忧能伤身,贵人多年情志郁悒,积忧在心,心力损耗,再如此下去,只怕贵体堪虞。贵人且放宽心怀,宁神静气,清心寡欲,才能延年益寿。” 恰好刘聪也在,听了这番话,他问:“贵人怎么了?积忧在心?心力损耗?” 太医回道:“陛下,贵人思虑太重,烦忧积聚在心,无法排遣,以至于伤了脏腑。贵人只须放宽心怀,便会慢慢好起来。” 我道:“太医费心,苍苍,跟太医回去拿药。” 苍苍伸臂一请,太医摇摇头,退出寝殿。 “容儿,太医这么说,必有道理。”刘聪忧心忡忡道,拨开我的鬓发,“你不要胡思乱想,务必放宽心怀。” “陛下以为我能放宽心怀吗?”我清冷地瞥他一眼,“我只愿早点儿抑郁而死。” “容儿……” 他还想再劝,我说我乏了,就躺下来,闭眼睡觉。他无可奈何,坐了片刻才离去。 这日午后,帝太后驾临听雪轩,专程来探病。 她慈眉善目地看我,泪眼汪汪,叹气道:“可怜的孩子,你怎么那么狠心?也只有你才会做出这么激烈的事。” 我轻笑,“太后不必担心我,我这不是没死成吗?” 她轻拍我的手,含笑责备道:“大吉大利,不要再说这样的话。觉得怎么样?心口还很疼吗?” “好多了,谢太后关心。” “哀家知道,你宁愿死,也不愿和聪儿再做夫妻。身为女人,哀家明白你的感受和苦楚,心中有爱,却不能厮守;被不爱的男人囚困着,这是何等的煎熬与伤痛。”帝太后缓缓道,“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能轻易放弃。你可知道,你这样求死,刘曜会多么心痛?” “我知道。”我苦涩道。 刘曜听闻我自戕,必定心痛万分,可是,不这么做,我如何逃过刘聪的逼迫?那时那刻,我真的万念俱灰,只想一死以求解脱。 她哀叹道:“聪儿对你用情极深,可谓至死方休。哀家瞧在眼里、疼在心里,却无力帮他、或是帮你。你可知道?你在鬼门关徘徊的时候,聪儿悲痛万分,恨不得以刀自残,与你一同经历生死的考验。不得不说,这份情,这片心,哪个男人可以做到这般境地?” 这是作为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疼惜。 我知道,刘聪对我的情的确令人动容,可是,我无法接受。 “聪儿是哀家的儿子,哀家自然希望你看在他为你掏心掏肺的份上,原谅他以往的过错,给他一个机会。不过,哀家不会逼你,你自己想清楚。”帝太后和蔼道。 “我会想清楚的。” 她叮嘱我好好养着,然后就回去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这么说,也是为了儿子得到好过一些。 …… 养伤期间,刘聪每日都来看我,对我和颜悦色、温柔体贴,可谓百依百顺,我给他再多的白眼、冷脸,他也不介意。 一个月后,太医说伤口复原得七七八八了,可以外出走走。 这日,刘乂进宫看我,送给我一把古琴,让我闲空时解解闷。 我说单千锦已过世,不必再叫我“母亲”,他说一日为母,终生为母,在他心目中,我就是他的母亲。我让春梅、秋月去沏茶,寝殿里只剩下我们二人,他略带责备地说道:“母亲为什么这般想不开?好死不如赖活着,母亲一向聪颖,为什么……” “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你自戕一事,陛下封锁了消息,严令禁止宫人非议、外传,想必,陛下不想让五哥知道母亲的事吧。”他如玉如琢的眉宇微微蹙着。 “你如何知晓?”我心想,苍苍应该有法子通报刘曜吧。 “陛下召见孩儿,让孩儿来看看母亲。” 想来,刘聪担心我想不开、郁忧难抒,就让刘乂来开解我,希望我的心情能好一点。 我问:“你五哥近来……如何?” 刘乂笑道:“五哥很好,母亲不必担心。” 我恳求道:“答应我,我的事,不要告诉你五哥。” 他犹豫了片刻,道:“孩儿知道,母亲不愿让五哥担心;倘若母亲答应孩儿,往后不要再做傻事,孩儿就不告诉五哥。” 我唯有暂先答应,他笑起来,“母亲,孩儿为你奏一曲解闷,如何?” 我点点头,他将古琴放在琴案上,坐下来,朝我一笑,十指轻抚那纤细的冷弦,纯白广袂垂落如云,飘逸洁白。 琴声淙淙流淌,音调轻快活泼,是一曲民风纯朴的小调,清新悦耳。 我让他再奏一曲《越人歌》,当那熟悉的音律想起的时候,我默默地对母亲说:母亲,容儿不是不想赖活着,只是活着太累了。 不再进服汤药后,我开始苦练琴艺,刘聪知道后,苦苦地规劝道:“你伤重初愈,身子还没完全康复,怎能每日抚琴?容儿,身子要紧。” 我道:“倘若觉得不适,我会歇息的。” 他苦劝无效,让宫人多多劝我。 苦练数日后,我终于会弹那曲《相思》了。一日午后,闲来无事,也没睡意,我在寝殿奏琴,只有苍苍陪着。 指尖抚动,口中轻唱,脑中皆是刘曜的音容笑貌,以及那过往的一幕幕……他送给我那盏精致的花灯,他与我坐在屋顶、依偎着赏月,我们在溪谷的草地上炽情相拥,那晚的洞房花烛虽然不够奢华,却让我惊艳…… 落花三千,相思漫长,谁惜流年。似雾非雾,似烟非烟,心有相思弦…… “贵人,歇歇吧。”苍苍劝道。 “你去沏茶来。” 苍苍只得去了,我正想再奏一遍,忽有一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仿似一阵冷风袭面而来。我诧异地抬眸,但见刘聪站在前面,面含雷霆之怒,剑眉倒竖,手中拿着那盏花灯。 原来,他收着刘曜送给我的花灯。那么,他可知道,这花灯与刘曜有关? 想必知道了吧,否则就不会是这副杀人的嗜血模样。 “不许再弹!”刘聪怒喝。 “弹琴解闷,为什么不行?”我懒懒道。 “不许就是不许!”他吼道。 “陛下不是说过,不会再逼迫我吗?”我冷冷一笑。 “是,我是这么说过,但是,你不能弹这曲!”他暴跳如雷地吼道,“这曲子叫作《相思》,这花灯灯屏上题的也是相思,你对他就这么念念不忘?” 他果然都知道了,许是蒹葭告诉他的吧。 我走出琴案,清冷道:“你心中已有答案,何须问我?” 刘聪气得眉宇绞拧,厉声道:“他送你花灯,为你写了这曲词,你连日弹唱,寄托相思之情,是不是?” 我直认不讳:“是!” 他将花灯狠狠地摔在地上,“嘭”的一声,花灯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第128章 凌迟之痛 我看着宫砖上那零落的碎片,心中凄然,他扣住我的咽喉,阴鸷地瞪我,面目扭曲得可怕,“从现在开始,不许弹!不许唱!” 声音从缝隙中挤出来,“办不到!除非你杀了我!” “别以为我不会杀你!”他的眼眸被怒火点燃,眼白变红了,扬声喊道,“来人!” “陛下舍得杀我?”我阴冷地笑。 “不舍得也要舍得!”刘聪从侍卫的腰间抽出佩刀,横在我脖颈上,眼中布满了酷烈的杀气。 我浅笑吟吟,“我就赌,陛下下不了手!” 那银白的刀光映亮了他的眉宇,相信也映白了我的脸。他眯着眼,阴鸷的眸光笔直地刺进我的眸,杀气凛凛。我依然笑着,身子陡然往前倾,脖颈处弥漫开尖锐的痛,似有热血流淌而下。 刘聪惊骇地后退,那锋利的刀锋已经染了我的血。 很痛,越来越痛,血一直流,染红了衣襟…… 他扔了大刀,抱着我,吼道:“快传太医……快去……” “为什么……容儿,为什么……”他崩溃道,嗓音嘶哑,急忙用广袖捂着我的脖子。 “你不是想杀我吗?如你所愿……”死了就可以摆脱他,那么,我宁愿死。 他悲痛得目光颤抖,“我不是真的要杀你……只是控制不住……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容儿,我并非真的要杀你,我怎么下得了手?” 我冰冷地看他一眼,闭上眼,希望就此沉睡,再也不会醒来。 …… 上苍不从我愿,也许老天爷还要我身受磨难、饱受痛楚,才会让我得到永久的安宁。 刘聪退得太快,脖子上的伤口不深,否则,我早已死了。 伤口包扎了,他问太医,脖子上会不会留下疤痕,太医回道,刀伤不是很深,不会留下疤痕。 喝了汤药,他挥退宫人,我瞧出他有话对我说,就闭上眼,假装睡着了。 刘聪拨了拨我的鬓发,帮我掖高锦衾,接着轻轻握着我的手。静默片刻,他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容儿,我知道你还没睡着……我也知道,你不会再信我了,可是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凶你、对你吼、强迫你,更不该横刀在你的脖子上……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失控……” 他的嗓音饱含懊悔、自责、愧疚,以及无穷无尽的悲痛,仿佛恨不得受伤的不是我,而是他。 “你日日弹奏那曲子,原本我觉得没什么,觉得你有所寄托就不会胡思乱想,是好事……没想到,那曲子别有深意……花灯是五弟送给你的,那曲词也是五弟为你所作,你日日弹奏,寄托思念之情,抒发刻骨之念……容儿,你教我怎么想?” “我妒忌得发疯、发狂……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听到你的琴声,想到你那么恨我,我就无法忍受……你知道吗?容儿,那优美的琴声就像有人用刀割着我,一刀刀地割,一片片地削……那种凌迟之痛,锥心刺骨,会把人逼疯,相信你也曾感受一二。” 是的,我也尝过那种凌迟之痛,刀刀无情,片片冷酷,逼至疯狂。 因此,他才会冲动、才会丧失了常性,要杀我! 刘聪悲伤难掩,以哭腔道:“以后再也不会了……容儿,我最后一次向你保证,我不会再伤你分毫!” 不伤我的身,却伤我的心,囚我在宫中,这便是生不如死。 我一动不动地躺着,当做自己已经熟睡,他见我没反应,再待了片刻就出去了。 刘聪,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因为你的言而无信,因为你的丧心病狂,也因为我对你没有情。 或许,这就是我对你最大的残忍,说服自己原谅你、爱上你,请恕我有心无力。 …… 我流了不少血,而且是接连受伤,身子亏损太大,太医呈上滋补的药,每日的饭食也是补血、补气、补身的药膳,吃得很腻烦。 帝太后时常来看望我,总是劝我想开些,好好养伤;还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千万不要再做那些激烈的事,否则在天之灵的父母也会为我担心。 刘乂来看过我两次,也劝我不可再妄动歪念,否则便是任何希望都没有了。我叮嘱他,千万不要将我的事告诉刘曜,他应了,保证不说。 刘聪来听雪轩少了,隔三差五地来一趟,来了也是小坐片刻就走,问我一些家常的病情,再无其他。也许,他是担心,我常常看见他反而对身子、心情无益,索性就少来。 一夜,宫人都去歇着了,苍苍守夜,我正要就寝,她忽然道:“贵人,将军领命攻取长安,后日率军离都。” 我道:“苍苍,你救过我,我很感激。我也知道你对将军忠心耿耿,但你务必记住,你是宫女,安守本分是你最应该做的。” “奴婢知罪,奴婢谨记贵人的教诲。”苍苍并无惊慌,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我跟陛下回宫后,你是不是将我的事向将军禀报?”我冷冷地看她。 “陛下严令禁止非议贵人的事,更不许外传,奴婢尚无机会向将军禀报。”她觑我一眼,立即低垂了眸光。 “你胆敢向将军透露半句,我绝不轻饶!”我寒声道,“将军率军出征,不能分心,明白了吗?” “奴婢明白。”苍苍明了地看我。 倘若刘聪发现她有所异动,绝不会轻易饶她。 这场伤病,足足养了两个月才大好,面色红润了些。太医叮嘱我少思、多笑,保持心境开朗,再过两月就能恢复到以往的康健。 初冬时节,帝太后命宫人缝制数件棉袍、轻裘和大氅送给我。这日,刘聪忽然驾到,威武不凡地站在寝殿中央,眉宇间漾着浅浅的笑意。 我暗自想着:今日他为什么这么高兴? 他扬声道:“呈上来。” 跟在后面的内侍恭敬地走上前,双手捧着一叠蓬松、柔软的雪白毛皮,白得耀眼,瞧得出来是上佳的动物毛皮,极为珍贵。 刘聪解释道:“这是从几十只狐狸身上摘下来的最柔软的毛,制成这件大毯,盖在身上很暖和。容儿,这件狐毛毯子送给你,喜欢吗?” 我淡淡道:“喜欢。” 蒹葭上前接过来,笑道:“恭喜贵人,这是陛下亲自去山上猎的狐狸,然后吩咐宫人连夜赶工,这才做出这么一件极其珍贵的狐毛毯子。” “多嘴。”他低叱道,笑意不减。 “奴婢知罪。”话落,蒹葭走到我面前,“贵人摸摸看,这狐毛很细腻呢。” “的确很细腻、很柔软。”我随意摸了一下,不苟言笑。 蒹葭将狐毛毯子放在床榻上,刘聪挥退所有宫人,静静地看我半晌,道:“五弟和粲儿在长安大获全胜,我已封五弟为车骑大将军、雍州牧,改封中山王,命他镇守长安。” 他为什么对我说这些?有何用意? 我冷然道:“军政大事,后宫女子不得干涉。” “我告诉你这些,只想让你知道,五弟出征长安,胜绩可喜,你不必担心。” “谢陛下相告,不过还请陛下记住,与中山王有关的任何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知道。” 刘聪走上前,与我仅有两步距离,“你重伤初愈,务必少思,想一些开心的事,做一些快乐的事,好不好?我不会打扰你静养,你安心住在这里,嗯?” 我轻轻福身,“谢陛下体恤。” 他轻拍我的肩头,旋即转身离去。 我不知道,他今日谈及刘曜,是试探我,还是好心告诉我,让我不要胡思乱想。 刘曜镇守长安,就难得回平阳了。 如此,也好。 …… 不久,长安传回消息,晋平西将军率五万兵马进攻长安。刘曜领军在黄丘与晋将大战,不幸战败;紧接着,驻守新丰的刘粲也惨遭败绩,逃回平阳。于此,晋军声势大振,关西胡人和汉人纷纷相应,刘曜只得据守长安,孤军作战。 晋永嘉五年年末,刘曜没有回都,想必是长安战事吃紧,汉晋两军对垒,僵持着。 永嘉六年,暨汉国嘉平二年(公元312年),元月,太医不再开药给我服用,说我的伤病不会落下病根,嘱咐我少思、少忧、少虑。然而,刘聪做了一件让我震骇的事。 苍苍连续五日没有来服侍我,我觉得奇怪,问春梅、秋月,她们目光闪躲,说苍苍染了风寒,卧病在床。 她们神色有异、语音不畅,我断定,苍苍必定出了大事。 当即,我到她的住处去瞧瞧,她不在,我厉声责问:“苍苍究竟在哪里?” 春梅、秋月从未见过我发怒,连忙跪在地上,“奴婢……奴婢不敢说……” “说!”我喝道,“万事由我担着!”[$妙][笔$i][-阁]. “苍苍……重伤在身,被送往西北角的西苑……”秋月颤声道。 我立即赶往西北角的西苑,听闻那里是收容身染重病的宫人的地方,由于缺医少药、无人照料,里面的宫人很难活下来,最多苟延残喘一个月。因此,西苑也叫做:死人苑。 一进西苑,我就闻到古怪的酸臭味、腐烂味,差点儿被闷死。 春梅、秋月自告奋勇,让我在门口等,她们去找苍苍,把她带出来。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她们架着一个奄奄一息、骨瘦如柴的女子出来,我的心隐隐作痛。 苍苍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春梅、秋月让她靠坐在墙上,我连忙脱下大氅,盖在她身上。苍苍半眯着眼,面色发青,瘦得皮包骨头,我不明白,健康青春的苍苍,短短几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第129章 杀鸡儆猴 “贵人别担心,西苑都是身患重病的宫人,无宫人照料,无膳食充饥,无棉被御寒,苍苍变成这样,是预料之中。”秋月解释道。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怒问。 春梅、秋月低下头,不敢回声。 苍苍费力地摆手,意思是要我不要责备她们。我握着她冷凉的手,问:“苍苍,告诉我,谁把你害成这样的?是谁?” 她轻轻摇头,微微张口,发出咿咿呀呀的浑浊声。 我震惊地看见,她的舌头没了,口中血肉模糊,可怕得紧。 在这汉国皇宫,还有谁会对我身边的宫人下此毒手?还有谁会这么残暴? 只有他! 可是,为什么? 苍苍看明白了我怨恨的神色,对我摆手,要我不要怪任何人。 虽然我和苍苍的感情不深,但她毕竟服侍我那么久,救过我一命,又因为我才变成这样。这一刻,我无法不恼、不恨,我道:“苍苍,我不会让你白受罪。” 她泪落如雨,拼命地摇头。 春梅也哭道:“苍苍这是回光返照,她不想贵人为了她与陛下发生争执。” “住口!” “贵人,苍苍的确是这个意思啊。”秋月哀叹道,“贵人不知,苍苍无视旨意,意图与中山王联络,告知贵人在宫中发生的事……苍苍犯了死罪,怨不得陛下这么做。” “苍苍,为什么这么傻?” 其实,我隐隐地猜到她获罪的来龙去脉,却不愿面对,不愿相信。我早已警告过她,她依然冒死行事,终究赔上一条小命。 苍苍咿伊呀呀地说着,我知道,她要我好好活下去,要我珍重。慢慢的,她的眼眸阖上,再也不会睁开,面容回归了平静。 …… 曾经想过去质问刘聪,问他为什么这么残忍,我终究没有去。无须他亲口告诉我,我也猜到,他对苍苍下重手,一来是杀鸡儆猴,警告其他宫人;二来,他原本就是这么残暴的人。 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无须再浪费唇舌。 他遵守承诺,只是来听雪轩看我,并不强迫我。想了想,我猜,也许他想以缓兵之计拖延,让我对他改观;只要我还在宫里,他就有法子讨我欢心,让我慢慢放松戒备之心,让我渐渐地接受他。 这是痴心妄想! 我吩咐春梅、秋月将苍苍好好安葬,两日后的夜里,刘聪突然来听雪轩,脸孔绷得紧紧的,眉宇间凝出几道深痕。 宫人退出寝殿,他的嗓音低得不能再低,“容儿,你没有话对我说吗?” “陛下应该问,我是不是有事问陛下。”我的声音冷得不能再冷。 “你问便是。”他缓缓上前。 “人在做,天在看,陛下想要我问什么?” “你有什么事不明白,就问吧。” “或许,是陛下想对我解释什么吧。” 刘聪温和的目光凝落在我脸上,道:“我想要你知道,苍苍之死,只能怪她自己,不能怨我。她无视我的禁令,犯了死罪,我不得不这么做。” 我冷冷一笑,“不如一刀杀了她,痛快点。” 他沉沉道:“我不是没给过她机会,我警告过她,她非但不收敛,反而企图联络五弟,我只能命人割了她的舌头,将她扔在西苑,杀鸡儆猴!” 我拿腔拿调地说道:“陛下英明。” 他听出我语声中的讥讽,“容儿,我这么做,只是不想五弟担心你。你也知道,他出征在外,与晋军作战,不能有丝毫分心,你也不愿他为了你而遭遇不测,是不是?” “陛下圣明。”我漠然道,“陛下体恤手足之情,堪称国人表率。” “容儿……”他眉头一紧,“在你眼中,我就这么不堪?” “我只是觉得,在帝王家、在拥有生杀大权的上位者眼中,下人命如草芥。”我冷淡道。 刘聪试图说服我:“苍苍服侍你多年,又曾经救过你,你怜惜她,我理解。但是,她行事大胆……” 我福身一礼,“我乏了,还请陛下早些回去歇着吧。” 他还想再说,我毅然转身,给他一个冰冷的背。 须臾,他离去的脚步声终究响起。 再说下去,也只是浪费唇舌罢了。 …… 二月,春寒料峭,花苑的树木抽出新芽,绿意盎然,皇宫仿佛焕然一新,处处春情萌发。 帝太后和刘聪都遣人送来春季的衣袍和衫裙,一日,春光明媚,春风翦翦,春梅说花苑里的桃花和杏花都开了,帝太后正在风亭赏花,派人来邀我去瞧瞧。 深宫寂寥,去走走也不错,我披上厚一点的披风,前往花苑。 春风沁凉,吹在脸上像是刀锋轻轻地刮着脸皮。一进花苑,便有暗香袅袅地袭来,环萦在袖。那轻薄如绡的桃花、杏花点缀在枝桠上,绵延成一片轻盈若飞的粉红云朵,为这尚嫌单调的皇宫增添一抹亮色与娇媚。 帝太后派来的宫人引我来到风亭,我福身行礼,也向皇后呼延依兰点点头。帝太后让我坐下来,问我近来可有不适,我答说很好,请她不必记挂。 自从进宫,我就住在刘聪的寝殿,之后搬到听雪轩,呼延依兰从未来看过我,我也未曾去皇后殿请安问礼。因此,这是我们初次相见。 “贵人身子弱,外头风大,应该多穿点。”呼延依兰笑道,侧首吩咐宫女回去取一件披风来。 “皇后关怀,嫔妾心领了。嫔妾真的不冷,因此还是不要麻烦皇后了。”我连忙道。 “假若觉得冷,就回去歇着吧。”帝太后慈和道。 “母后说的是。”呼延依兰柔和道,“贵人,这是宫人从外头购来的新鲜瓜果,尤其是这种小小的、红红的果子,叫做‘珍珠红’,香甜可口,贵人尝尝吧。” “这‘珍珠红’赤如血、形如珠,的确诱人。”帝太后笑眯眯道。 呼延依兰捏起一颗珍珠红递给帝太后,接着又捏起一颗递给我,我接过来,看着帝太后咬了一口,道谢后就吃了。 珍珠红的确好吃,清脆,香甜,爽口。 我看见,呼延依兰也在吃,只是她吃的那颗和帝太后的那颗一样,有蒂,而我这颗是无蒂的。 这个偶然的发现,我没往心里去,可是,片刻后,咽喉似有大火灼烧,又辣又疼,五脏六腑仿佛被一柄匕首搅着,越来越痛。我捂着心口,额头冒汗…… 风亭一片惊乱,蒹葭扶着我,帝太后惊惶地派人去传太医、禀报刘聪,呼延依兰也焦急万分,安慰我太医很快就到了。 依这情形来看,我中毒了,难道和那珍珠红有关? 我想从皇后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然而,她担忧、关切的神情无懈可击,瞧不出任何破绽。 “容儿,你觉得怎样?”帝太后忧心地问。 我正要开口,却有鲜血呕出,滴落衣襟,鲜艳触目。 刘聪匆匆赶来,惊惧地推开宫人,握住我的手,“容儿,你怎么样?太医呢?太医……” 呼延依兰回道:“已经派人去传了,应该快到了。” “好好的,容儿怎么会中毒?”他横扫一眼,扫过帝太后、呼延依兰,目光如冰如火,如刀如剑。 “容儿就吃了珍珠红,哀家和皇后都吃了……这事着实奇怪……”帝太后寻思道。 “假若珍珠红有毒,那臣妾和母后应该也中毒才是。”呼延依兰所说的不无道理。 我拽住他的手,吃力道:“陛下,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 刘聪的脸孔布满了慌乱与着急,“一定没事的……容儿,你撑着点,太医马上就来了……” 我又吐出一口鲜血,腹中翻江倒海,剧痛就像一浪浪的大潮冲击着我,痛得难以喘息。 太医终于来了,诚惶诚恐地诊视我。 刘聪下了一道残酷的旨意,“救不了贵人,你全家老少为贵人陪葬!” 然而,如果上苍想收了我,我岂能活过今晚? 太医道,我身中剧毒,无力回天。 “朕命你救贵人!救人啊……”刘聪厉声一吼,犹如猛虎悲啸,震慑天地,突然,他从侍卫的腰间抽出佩刀,刀尖怒指太医的咽喉,“救不活贵人,朕诛你三族!” “聪儿,住手!”帝太后劝道,想移开他持刀的手臂,却移不开。[$妙][笔$i][-阁]. “陛下,微臣医术低劣,不擅解毒啊……”太医惨烈地哭道。 “陛下息怒……”我费力地劝,“或许,这就是我的命……” 刘聪一双血眸怒睁着,刀光一闪,太医的咽喉多了一道伤口。不一会儿,他倒地身亡。 接着,刘聪派人去传所有太医来,红如血的眼中布满了悲痛,“容儿,再撑一会儿,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我抚着他的脸颊,低声道:“母亲在等我,陛下让我去找母亲,好不好?” 他吻触我的掌心,血眸泛着晶莹的泪光。忽然,他横眉怒目地瞪向珍珠红,捏起两颗,一颗无蒂,一颗有蒂,递在呼延依兰面前,“这是谁准备的?” “宫人从外头购来的,臣妾准备的。”呼延依兰被他嗜血、狠戾的眼神吓到了,慌乱道,“陛下以为臣妾毒死贵人?” 第130章 假死把戏 “要朕相信你,就吃了这两颗珍珠红。”他恨不得将两颗红艳艳的果子塞进她的嘴。 “聪儿,皇后怎么会毒害容儿?”帝太后惊道,“此事还需彻查。” 刘聪仿若没有听见母后的话,步步紧逼,呼延依兰步步后退,花容失色,满目惧意,“不是臣妾……臣妾是冤枉的……” 他森寒道:“不从实招来,你呼延氏一族,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我叫道:“陛下……” 呼延依兰面色剧变,惨白如雪,须臾,她定了定神,“是!是臣妾在珍珠红里下毒,毒死这个迷惑君王的妖妃!” “终于认罪了!”刘聪切齿道,“贱人!” “不,不是她……是我自己……”我立即喊道。 然而,与此同时,他扬臂,银白的刀光闪耀风亭,热血四溅。 那锋利的刀尖,刺入呼延依兰的血肉之躯。 那双眸子睁得圆圆的,仿佛不相信她的夫君会手刃自己。慢慢的,她倒在地上,血流一地。 帝太后被这血腥的一幕震骇得昏厥,被宫人抬回寝殿。 我愣愣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女子,不禁悲从中来。无论是不是她下毒害死我,被夫君亲手杀死,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承受吧。刘聪杀死发妻,终究太过残暴、无情,虽然他是为了我。 染血的刀掉在地上,他抱着我,抚着我的脸,哀痛地哭,“容儿,我不能没有你……你不在了,我怎么办……容儿,不要死,好不好……不要死……” “陛下知道吗?在这里……在陛下身边,我生不如死……”剧烈的痛折磨着我的神智,“假若陛下真心爱我……就放我走……好不好……” “不,我不让你走……不许离开我……听见没有……” “我看见母亲了……她在那里等我……在母亲身边,我会变成一个快乐的小女孩……” “容儿……容儿……容儿……” 被黑暗完全淹没的最后一刹那,我看见,前面站着一个衣袂飘举的男子,刘乂。 尔后,刘聪撕心裂肺的叫声渐渐地远去。 …… 没料到,这一生会有第二次假死。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刘曜了,以为这一次真的离开了人世,没想到,那珍珠红里的剧毒是假死药。 刘乂从棺木中抬出我,带我出宫,然后救醒我。他说,这是他和呼延依兰的合谋,救我出宫。而呼延依兰之所以答应帮他,是因为,只要我不在宫里,她的中宫地位就不会受到威胁。 却没想到,她帮我出宫,却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被夫君一刀刺死。 可悲可叹,可怜可哀。 刘乂说,那无蒂的珍珠红有假死药,以金针将假死药送入果内,而有蒂的就没有假死药。 如此伎俩,堪称绝妙。 我“死”后,刘聪太过悲痛,忧殇攻心,旧疾复发,时感晕眩,卧病在床。因此,刘乂才能轻易地救我出宫,直至贵人杨氏落葬,刘聪仍然卧床养病。 “乂儿,我不知如何谢你才好。” “母亲不必言谢,这是孩儿应该做的。”刘乂凝眸一笑,“孩儿不愿母亲轻生求死,也不愿母亲在宫中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因此,孩儿只能大胆一搏。只是害死了皇嫂,孩儿于心难安。” “是啊,皇后无辜丧命,是我欠她一条命。”我伤感道。 呼延依兰,谢谢你,但愿今生我有还你这条命的机会。 如今的刘乂,已经长成一个处事沉稳、眼光通透的年轻男子,只是仍然有三分年少时的疏朗之气与翩然风采。他问:“母亲有何打算?” 我想了想,道:“我想离开汉国,去江南。” 刘乂眸光一亮,“孩儿知道,母亲渴望那种平静的日子。不如孩儿陪您去江南,瞧瞧江南有什么优美的风光,可好?” “真的想去?”我好笑道。 “想去,不过……”他期待地看我,“母亲可能还不知道,五哥回平阳了。” 刘曜回来了?为什么没人提起? 刘乂说,晋军围困长安数月,刘曜连续战败,前几日掠长安八万多名民众,弃守长安,奔回平阳。因为长安失守,刘曜被贬为龙骧大将军,行大司马。 刘乂问:“母亲真的舍得五哥?” “舍又如何?不舍又如何?我有得选择吗?在汉国消失,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他玉朗的眉宇紧紧蹙着。 “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 转过身,我惊震地愣住——站在不远处的,正是满面冷霜的刘曜。 这是刘乂王府的偏厢,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刘乂让他来的?我看向刘乂,他解释道:“母亲,此事与孩儿无关……五哥是来找孩儿的,一定是下人说孩儿在这里,他就找到这里来了。” 刘曜走过来,刘乂匆忙逃走,“五哥,母亲,孩儿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我呆呆地看他,心中乱糟糟的,脑子好像转不起来,双腿也动不了似的,定在地上。 他的眸,他的鼻,他的唇,冷硬如铁,没有半分柔和,他的眸光冰冷如雪,刺得人寒彻心间。他森冷地开口道:“你又玩了一次假死的把戏。” “此次我并不知情。”我的声音哑得厉害。 “是吗?”他毫无温情的嗓音令人心寒,“你想走?” 我没有回答,刘曜冷酷道:“既然你在皇宫死了,就要在将军府重生。半个时辰后,我派人来接你!” …… 几个月不见,刘曜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底眉梢有一些落寞,也许是长安失守的打击太大。 离开,还是留下? 若是离开,能否逃得远远的?不用想也知道,刘曜会把我追回来。 若是留下来,无须多久,刘聪就会知道我还活着,那时会不会再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我对刘乂道:“我不想再夹在他们中间,倘若陛下不放手,去年那一幕还会重演。” “帝太后和孩儿会竭力劝阻陛下,母亲放心,先跟五哥回府吧。”他神采飞扬,神色甚为笃定。 “假若陛下不放手,我就惟你是问。”我笑着威胁道。 于是,我从小门进了将军府。本以为刘曜会来看我,却迎来了他的妻子卜氏。 卜清柔热情地迎上来,握着我的手,笑道:“可把妹妹盼来了,将军吩咐下来了,让我来接你。” 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我淡淡道:“夫人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她爽朗地笑,拉着我直往将军府的西侧走,“妹妹跟我来,将军已为妹妹做了安排,不会委屈妹妹的。” “劳烦夫人带路。” 将军府不大,后院的厢房院落不多,一路走来,暗香隐隐,林木翠翠,厅堂、厢房等建制颇为古朴庄重。来到最西边的厢房,卜清柔指了指最靠边的两间厢房,眉眼堆笑,“妹妹,往后你就住在这里了,我已经命人打扫过了,干净清爽,你放心住着便是。” 我收住了唇边的冷笑,道:“谢夫人劳心。” 她拍拍我的手,松开了,“妹妹满意就好。”接着,她唤来一个侍女,“妹妹,这个是阿宝,往后她伺候妹妹的起居。” 阿宝看我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略略低了一下身子。 “阿宝,好好伺候着。”卜清柔板起脸叮嘱道,“假若服侍得不周到,我绝不轻饶!” “是,夫人。”阿宝应道。 “妹妹,时辰不早,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你先安顿好,明日我再来看你。”卜清柔笑得眉眼眯起来。 “恭送夫人,夫人慢走。”我扬声道。 她轻快地走了,那袭橘红色的衣袍在春风中飞扬,宛如一簇橘红的火焰。 阿宝径自走向最西边的厢房,我跟着去了,却在房门大开之际,愣住了。 这是卜清柔为我安排的住处,还是刘曜的意思? 这两间厢房,陈设简陋,家具器皿粗劣,给人一种家徒四壁的感觉,就连寝房的床榻,也是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面是洗得发白的棉被。 既来之、则安之吧。 屋中的确干净,我坐下来歇会儿,阿宝出去了,半个时辰后才拿来一壶热茶,接着又不见人影了,直至夜幕降临才回来问我,是不是饿了。我点点头,不一会儿,她端来属于我的晚膳,一碗粗糙的米饭,两小碟素菜,然后,她又消失了。 饭菜都凉了,但也要吃,我不能饿死。 这夜,我睡得很踏实。[$妙][笔$i][-阁]. …… 这几日,天色阴霾,日头被厚重的铅云遮住了,夜里冷风呼啸,“呜呜”声有如鬼哭狼嚎,窗扇“嘭嘭”地响,我让阿宝去关窗扇,她不情不愿地去了。 二月的天象反复无常,暖和了几日,忽然又冷起来,让人防不胜防。房中冷如雪原,阿宝哆嗦着,搓着手,我让她退下,她得了特赦令似的,回房去歇息了。 正要解衣,突然传来门扇被推开的声音。 终于,他来了,接我进府的第五日,他终于来了。 原以为,接我进府,他会视我如珠如宝,却不是,他将我扔在这个偏远的厢房,不闻不问。 仿佛,我只是他的囚虏,将我囚在这里,让我自生自灭。 第131章 人老珠黄的贱人 刘曜一步步走来,面无表情,那双黑眼燃着火气。 “宽衣。”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不想反抗,依言解衣,只剩贴身单衣。 寒意袭来,手足冰冷。 我不敢哆嗦,也不能露怯。 他伸出长臂,将我推倒在床榻上,以一本正经的邪恶语气命令道:“今夜侍寝。” 话落,他魁梧的身子压下来,一如当初茅草屋的那夜,他很重,重得我喘不过气。 我没有任何反抗,因为,就算反抗,也逃不掉。 解开下裳,刘曜粗鲁地分开我的腿,刹那间,剧烈的涩痛陡然袭来,铺天盖地。 这样的痛,残酷,狠厉,决绝。 好比,很久以前那撕心裂肺的痛,撕裂了我的神智。 事已至此,我明白了,让我住在这里,是他的安排。 “心疼了吗?”刘曜掐着我的下颌,眼中的戾气令人惊骇,“我绝不会让你腹中的孽种生下来!” 话音一落,他以暴虐与冷酷折磨我,如风如电,捣毁一切。 我轻轻地笑了,他没有给我一碗汤药令我滑胎,却以这种残忍、冷血的方式,打下我腹中的孩子。 府中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怀着孽种进府的,怀着他的手足的种。 前两日,将军夫人卜清柔好心好意地过来瞧我,还带着一个大夫来为我把脉,说为我好好调理身子。把脉后,大夫断定我有喜了,一月的身孕。 卜清柔和大夫走了以后,我笑了好久好久。 进府前一日,我信期刚走,怎么可能短短五日就有一月的身孕? 这是卜清柔的心计与下马威,她要我在府中无法立足,要将军心怀芥蒂,对我死心。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四目相对,没有分毫情意,只有陌生。这张脸,俊美粗豪如昔,却陌生得让我认不得、看不透。 痛意慢慢消失,他的眼中只有瘆人的冷漠。没多久,他意兴阑珊地起身,整好衣袍,俯身盯着我。我以为他会说点儿什么,却没有,他冷漠地转身,扬长而去。 我如死一般躺着,唇角缓缓勾起来。 心,剧烈地痛…… …… 我应该对他说,我根本没有怀孕;还是应该对他说,进宫后,我一直为他守身如玉? 他会相信吗? 假若他相信我,那又如何?既然他看轻了我,介意我腹中的孩子,那么,他值得我留下来吗?值得我等他自己发现真相吗? 接下来连续三夜,刘曜在同一时辰来,同一时辰去,相似的残酷,相似的蹂躏,相似的疼痛……每次,我默默地承受他的怒火与发泄,再怎么痛,也要忍着,因为,有些事,我无法说出口。 去年,在碧浅和陈永的婚宴上,我说的那番话伤了他,当着他的部下的面,随刘聪离去,彻底地伤了他的尊严,撕碎了他的心。也许他至今也想不通,当初我为什么弃他而去,也许他是被我的话伤得体无完肤,才想不到我是有苦衷的。而今,我无法对他说,我是为了晴姑姑、刘乂和你才迫不得已地离开他。 那么,就让我承受他的惩罚吧。虽然不是我的错,然而,他毕竟被我伤了。 我无胎可滑,卜自然对他说我还没有滑胎,如此,他心中的恨与怒就不会消失。 这日午后,我应将军夫人之邀,去前院与众姐妹饮茶闲谈。 阿宝说,这次将军从长安回来,带回来好几个年轻貌美的侍妾,个个娇艳如花,其中一个叫做如珠的侍妾长得美艳秀媚,颇为得宠,将军最喜欢她了,我进府之前,他每夜都召她侍寝。 五个侍妾都是妙龄女子,莺莺燕燕,叽叽喳喳,远远的就听见她们银铃般的笑声。 她们坐在亭中,千姿百态,或清丽,或妩媚,或端秀,或温柔,或美艳,姿容各有千秋,春衫下裳缤纷亮眼,展现出曼妙纤细的身段。卜清柔坐在中间,年纪与我相仿,眉眼秀雅,身穿大袖衫、间色条纹裙,一副当家主母的范儿,端庄贤良,善解人意,大方得体。 “哟,这就是新进府的那女人?”那个妩媚的侍妾上下打量着我,鄙夷不屑道,“怎么是这么个又老又丑的妇人?我还以为是个多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呢。” “可不是?我还以为她是咱们夫人的老仆人。”那个美艳的侍妾斜睨着我,千般鄙薄,万般羞辱,“脸蛋粗糙,身段粗肥,我还真瞧不出,咱们将军究竟喜欢她什么?” “妹妹快别这么说,将军顶喜欢她的。”卜清柔笑着打圆场,对我道,“妹妹,我为你介绍下。” 经由她的介绍,我知道了,妩媚的侍妾叫做如意,美艳的侍妾叫做如珠,另外三个分别是如环、如莲、如玉。我心中明白,她请我来,是让我来受辱,借她们的嘴巴达到羞辱我的目的。 这几夜刘曜都来西苑,她们自然恨死我了,想必恨不得赏我几个耳光吧。 如意拿捏着娇美的音腔问道:“夫人,这人叫什么?是什么来头?” 卜清柔和蔼地笑道:“将军说,咱们都是姐妹,她比你们年长,往后你们就叫她容姐姐吧。” 如珠“呸”了一声,捏起一颗小小的果子往嘴里塞,懒洋洋道:“夫人,如珠觉得,不能以年纪来计,谁进府早,谁就是姐姐。好比夫人进府最早,是将军的发妻,是我们所有人的姐姐,她应该叫我们五个为姐姐才是,夫人觉得呢?” “这可不行,会坏了府中规矩。”卜清柔为难道。 “行,怎么不行?”如意得意道。 “假若将军问起来,姐姐就说是如珠说的。”如珠抿唇笑道。 如环、如莲、如玉纷纷附和,催促我快点叫她们姐姐。卜清柔歉意地看着我,很为难的模样,眼底却有隐约、阴险的笑意。 我深深地吸气,松弛了脸,让人看起来有点笑意,“诸位姐姐进府比容儿早,日后容儿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还请夫人和诸位姐姐多多担待。” 有朝一日,我会让你们跪在我面前求饶! 五个侍妾眉开眼笑,得意洋洋地娇笑。 如意眸光一转,问:“夫人,将军这几夜是不是都在她那里?” 卜清柔点点头,如意笑道:“如意见将军这几日总是板着脸,必定是她不会服侍将军,将军才会气成那样的。” 其他四个立即附和,如意又道:“夫人,既然她不会服侍将军,不如现在就调教调教她,待她学会了如何服侍将军,将军就不会受气了。” 卜清柔好笑道:“你又想怎么样?” “不如让她给如意捏捏、捶捶。” “这怎么行?” “行的,夫人,如意也是为了将军好。” “这……妹妹……”卜清柔愁苦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还不过来给我捏捏?”如意以上位者的姿态命令我。 我走过去,轻轻捏按她的肩。她说力道轻了,我就加重力道,她说重了,我就减轻力道,有求必应,毫无怨言。其他人抿嘴偷笑,好像在笑我是天底下最蠢的傻瓜,竟然瞧不出她们有意戏弄我。 接着,如珠清咳两声,道:“将军喜欢饮茶,你必须学会沏茶。我的茶没了,你为我沏一杯吧。” 我拿起茶壶,为她斟茶,旁边的如环故意撞我,茶水就冲在如珠的手臂上。如珠尖叫一声,麻利地操起那杯茶,泼在我身上,又利索地扇了我一巴掌,花容变成怒容,骂道:“贱人,你作死啊,竟然把茶水倒在我身上!” 脸颊辣辣的痛,我捂着脸,心想着所幸那茶水只是温的,不然必定被烫伤了。 卜清柔站起身,连忙为我说话:“妹妹是无心的,不是故意的,如珠,你不要这样……毕竟是自家姐妹……” “谁跟她是自家姐妹?”如珠破口大骂,“你是不是妒忌我年轻貌美?你个人老珠黄的贱人,抓不住将军的心,就想拿茶水毁我的容,今日我一定要扒了你的皮!” “住手!”卜清柔大声喝道,“这是将军府,不是市井菜场,岂容你动手胡来?” 闻言,如珠不敢上来打我,怨恨地瞪我。 我不动声色地站着,心中无惧。 如珠转了一副嘴脸,可怜而凄惨道:“夫人,这贱人妒忌如珠得宠,恨如珠调教她,心存怨恨,拿滚热的茶水毁如珠的容与身子,夫人要为如珠做主呀。” 如意接口道:“夫人,这种贱人怎么能服侍将军?倘若伤了将军,那如何是好?” 卜清柔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将军千叮咛万嘱咐,咱们姐妹要和和气气,齐心协力服侍好将军,不能多生事端。” “夫人,是她挑起是非,不是我们呀。今日夫人若不惩治这个贱人,她就更加嚣张狂妄了,早晚会拿茶水泼在夫人身上啊。”如珠气得将茶杯摔在地上。 “如珠,你怎么越说越离谱了。”卜清柔叹气,不知道怎么劝说了。 恰时,有一人朝这里走来,身格魁梧挺拔,袍角微微掀起,面容冷冽无温,正是将军,刘曜。 第132章 并非无情 如珠立即迎上去,依在他的胸前嘤嘤哭泣,诉说自己的委屈、数落我的不是。 他扶着爱妾坐下来,冷目瞪我,接着以瞧不出情绪的目光扫了一圈。 卜清柔立即将整个事情说了一遍,极尽歪曲之能事,说我不愿伏低认小,心高气傲,与几个妹妹一言不合,发生了口角;说如珠心直口快,说话是难听了些,但我心存怨恨,将滚热的茶水泼在如珠身上,伤了人。 如珠依偎在他怀里,娇滴滴地哭道:“将军,如珠当她是可亲可敬的姐姐,她却这般敌意,将军要为如珠做主呀……” 在我面前,他故意做出与别的女子亲昵的样子吗?此时此刻,我心口隐隐作痛。 “你想本王怎么做?”刘曜淡淡地问。 “地上的茶盏碎片是她摔的,不如……”如珠的小手抚着他的胸,“她也挺可怜的,就让她回去歇着吧,不过要从这些碎片上走过去,如何?” “好!有意思!”他豪爽地应了,捏捏她的脸蛋。 “妹妹,今日是你的错,你就照做吧。”卜清柔装得多么贤淑温良。 我看着刘曜,他刀削斧砍般的脸庞点染着浅浅的笑意,仿佛很期待看一场精彩的戏码。心中千般滋味,眉骨酸热,我千算万算,料不到他会这般绝情! 他竟然这般待我!世间男人果然都是薄情郎! 既然你对我这般冷酷无情,那么,这次我就如你所愿,一次还清,从此互不相干。 深深吸气,我毅然迈步,踩在碎片上,一步,一步,又一步…… 众妻妾看着我受刑,或窃笑,或鄙夷,或冷漠。 那尖锐的碎片刺破了鞋底,刺入脚板,钻心的疼令我不敢再迈步。 痛彻心扉。 最大的痛,莫过于,自以为的爱,变成了恨。比身子所受的痛强烈百倍、千倍的是,心痛。 如环和如玉催促我快点走,我只能继续走,即使这双脚伤痕累累,我也要走下去! 这一生,就是这般荆棘丛生、刀光剑影,这条路,就是这样心痛如割、生死浮沉。 刘曜的脸膛平静得令人心寒,瞧不出分毫的心疼,我心中仅存的希望,如水中幻影,破灭了。 茶盏的碎片刺入脚板,割裂了血肉,钻心的疼,噬骨的痛,四肢百骸都在痛……心碎了,宛如地上的碎片,我艰难地喘着,泪水簌簌掉落……又一阵彻骨的痛袭来,我再也支撑不住,软倒下来…… 原以为会倒在这些碎片上,却没有,一双有力的长臂揽住我,横抱着我。 模糊的泪光中,我看见,刘曜不显喜怒的脸依然冰寒,眉宇间却藏着忧色。 他抱着我,大步流星地离开,不理会五个侍妾的喊声。 回到厢房,他将我放在床榻上,我紧紧抱着他的腰身,不松手,他低沉、克制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看看你脚上的伤。” 我就是不松手,埋脸在他的腰间,泪水哗哗地流,呜咽声不绝。 刘曜揉着我的肩,默不作声,但我知道,他到底不忍心让我受伤——他对我还有不忍之心,证明他对我并非无情;正因为他爱我,才会伤得那么重,才会气不过,才会想着也让我尝尝受伤、心碎的滋味。 哭了半晌,他为我拭泪,然后察看我双足的伤,小心翼翼,疼惜不已。 在洛阳郊野的溪谷,他捧着我的双足,拭去水渍,温柔深情……那一幕,镌刻在心底,此生此世都不会忘。而今,我的双足为他受伤,他心痛吗? 他抬眸看我,痛色分明,我明白了,笑了,此时无声胜有声。 大夫来了,察看我脚底的伤,说所幸没有割伤经络要害,否则这双足就废了。 包扎后,大夫开了药方就走了,阿宝跟着去取药。 刘曜看着我,目光沉静,不显喜怒,我心想,他应该会说点儿什么吧。 “你好好歇着,我还有要事,改日再来看你。”他漠然道。 “将军就这么绝情吗?”心口闷闷地痛,我凄楚地问。 他站起身,我奋力撑起身子,想拽住他的手,却没有够着,他迅速地迈步离去。 我不能放弃,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于是,我叫着他,伸着手臂,从床上滚了下来。 他立即回身,紧张地抱我起来,将我放在床上,我勾着他的脖子,不让他轻易地丢下我。 “你的脚已经伤了,为什么还这么不爱惜自己?”刘曜掰开我的手,却掰不开。 “既然将军对我不再有丝毫怜惜与情意,我又何必爱惜自己?”我凄凉道,楚楚地看他。 四目相对,很近很近,他眼中的我,伤心欲绝,怆然涕下。 他的脸孔就在我上面,鼻息温热,黑眸沉沉,“纵然没有人珍惜你,你也要珍惜自己。” 我决然道:“倘若如此,我宁愿,此生永相绝,永不相见。” 刘曜的目光变了,缠绕着丝丝的痛;须臾,他调整了坐姿,搂抱着我,就像以往那样,温柔热烈,缠绵深沉。 将计就计,以身上的伤痛,换取他的怜惜,值得。 我就知道,他只是惩罚我曾经对他的伤害,并非对我无情。 “疼不疼?”他的掌心贴在我的腮上。 “不疼,真正疼的是,这里。”我捂着心口。 他没说什么,只是将我抱得更紧。我抬头,轻吻他的脸颊,他轻笑,低头一啄,吻住我的唇。 慢慢地,这轻柔的吻,变得激烈起来。 有人推门进来,刘曜松开我,我仍然依在他怀中,阿宝端着汤药站在门前,颇为尴尬,“奴婢不知……将军恕罪……” “汤药搁着吧,退下。”我吩咐道。 “是。”阿宝偷偷地觑了一眼,躬身退出去。 “我记得,当年我晕倒在雪地,将军救了我,喂我喝药。”我缓缓道。 “还想我喂你喝药?”刘曜眨眸一笑。 “将军不愿意么?” 他端来汤药,递在我唇边,我莞尔笑了,伸手接过汤碗,他却道:“不是要我服侍吗?” 我心中如蜜,由他伺候着喝了苦涩的药。 尔后,他抱着我,静静的,仿佛光阴静止,仿若天地不再,仿似万物消失,只有他和我,以及我们的情。这一刻,心中满满的,甜蜜的幸福漫溢开来,我才明白,刘曜已经深入我的心。 自从司马颖过世,那段刻骨的初情尘埃落定,封存在生命的最深处,而刘曜,站在最明亮、最温暖的地方,望着我,我不由自主地向那处温暖走去,靠近他,汲取那令人留恋的暖意。 或许,更早以前,早在我是单千锦的时候,早在刘曜与刘聪对我发动柔情攻势的时候,刘曜就悄悄地占据了我心中的一角,只是我没有察觉。 我喜欢他吗?爱他吗? 是的,我喜欢他,爱他,正如曾经爱司马颖的那样。 “今晚陪我,好不好?” “好。”刘曜凝视我,眸光深深,情意沉沉。 这夜,他和我相拥而眠,宛如情深意重的多年夫妻。我睡得很踏实,以为今夜之后,一切风雨、霜雪都过去了,将会迎来灿烂的日子;却没想到,天亮之后,仍然是阴霾重重。 …… 由于伤在脚板,我只能卧床养伤,连续两日,刘曜没有来看我,我以为他忙于公务,也就没多想。第三日,我随口问阿宝,这两日将军是否忙于公务。她说,将军和平时一样,不算忙。 心口仿佛被人捶了一拳,我不明白,如若他不忙,为什么不来看我? 我让阿宝去禀报刘曜,就说我有事见他,可是,不知道是阿宝没去找他,还是他不愿意来,他没有现身。我等了五日,他都没有踏足西苑。 为什么一夕之间就变了?他究竟在想什么?我应该怎么办? 不知道是不是汤药中加了那种让人瞌睡的药,我越来越贪睡,常常日上三竿才醒来,午后总觉得倦怠,一躺下来就睡沉了。仔细算来,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六个时辰在睡梦中。 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春困和汤药的缘故吗? 那大夫来复诊,我说了这事,他说的确如此,春困加上汤药,人会困倦一些,停了药就好。[$妙][笔$i][-阁]. 可是,又过了三日,情况越来越严重,午睡刚起来一会儿,我就哈欠连天,又想睡了。 这太不寻常了。 我心生一计,将吃剩的饭菜放了两日,酸腐时吃入腹中。半个时辰后,我腹痛不止,又呕又泻,让阿宝去叫大夫来。她见我病情严重,就叫人去请大夫来。 一个时辰后,我拉了五六次,瘫在床上,虚软得没了力气。 卜清柔带着大夫来了,我有气无力道:“夫人,我就是吃了这大夫的药才变成这样的……我不吃他的药……” “妹妹稍安勿躁,是不是大夫的药出了岔子,还需把脉才知道。”卜清柔淡定地笑,示意那大夫给我把脉。 “走开!”我拼了仅存的力气,怒声呵斥,接着坐起身,端起以往上位者的架子,凝眸瞪着她,“假若我有何不测,你担待得起吗?我死不足惜,可是你和将军多年的夫妻恩情是否不受影响?” 第133章 惜花 她似乎被我发怒的模样吓住了,静默须臾才道:“妹妹怎么会有事呢?既然妹妹说这大夫医术低劣,那我就为妹妹另请一位大夫。” 半个时辰后,另一个大夫来了,把脉,诊视,然后对我道:“夫人应该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引致呕吐、腹泻,在下开张药方,连服三日便可痊愈。” 卜清柔别有用意地说道:“原来如此,妹妹自己进食不慎,可别冤枉了人。” 话毕,她扫了我一眼,走了。 我让阿宝拿着药方去抓药,留下大夫,对他道:“医者素有仁心,行医济世,理应救人,而不是害人。大夫,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夫人所言极是。”这个王大夫沉着应答,似乎没听出我的话外之音。 “既是如此,那大夫为什么只断出我呕吐、腹泻的病症?” “夫人呕吐、腹泻之外,双足的伤势尚未痊愈。”他并没有看见我的脚伤,听脉就诊断出我有脚伤,有两下子。 “别无其他?”我讥讽地笑,“倘若只有如此,那王大夫只不过是一介庸医。” “在下医术低劣,夫人抬举了。”王大夫沉稳道,并不因为我的故意挑衅而发怒。 “我不管你是不是大夫人的人,她出得起什么价,我双倍给你,只要你为我断症。” 这个白须苍苍的大夫面无表情,“夫人,在下只知医病救人,谁付得起诊金,在下就救治病人。” 我道:“只要你找出我所患病症的根源,我就相信你高风亮节,没有被大夫人收买,草菅人命。” 王大夫淡然道:“夫人若有隐疾,在下可以一试。” 我将这些日子喝药、嗜睡的情况告诉他,把收藏着的药渣给他看,他检查了药渣,道:“这药方的确是医治脚伤的良方,不过……” 我紧张地问:“有何不妥?” 他的面色凝重了三分,“其中一味药,我向来不用,而是用另一味药,因为这味药较为特殊,假若与一种西域传入中原的奇花混在一起,便会出岔子。” “什么花?” “西域有一种黄昏时分开的花,叫做‘惜花’。这种‘惜花’并无毒性,却有一种独特的功效,将花朵晒干,无论是磨成粉,还是制成熏香,都可让人宁神安睡。” “假若‘惜花’和你说的这味药混在一起,会怎样?”我抓着被子,双手微抖。 “混在一起,便会像夫人这般,精神不济,时感倦怠,越来越嗜睡。假若长期如此,便会神智失常,如小儿一般呆傻;严重者,全身行动不便,又聋又哑,形如废人。” 我震惊地呆住,这招杀人的法子够高明、够阴毒,让人防不胜防,又让人无从查起。 王大夫略略皱眉,“奇怪的是,这药渣里并没有‘惜花’。” 我回神,寻思道:“难道惜花被磨成粉,放在我的茶水中?或者是做成熏香让我吸入体内?可是,我不用熏香……” 他举眸四望,到外间察看,半晌又回到寝房,目光扫过房中的每一样家具器皿。忽然,他的目光落在床上,落在盖在我身上的被子上。我不解地问:“有什么不妥?” 王大夫走过来,用力地撕开被套。我看见,在被子的前端,扎实的棉絮中点缀着紫红色的干花碎片,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他捏起一小片干花,放在鼻端闻了闻,“是‘惜花’。” 我也捏起一片花瓣,可是并没闻到什么香气。我不解地问:“这‘惜花’无香?” “‘惜花’原本有香,制成干花后就失了香气。夫人睡眠之时,干的‘惜花’所散发出来的独特花气就会被夫人吸入体内,与夫人所喝的汤药互为作用,致使夫人时感困倦。”王大夫解释道。 “这便是关键所在。”我惊叹地点头,“大夫如何发现被中有异?” “假若要把‘惜花’的花气、药性无声无息、不知不觉地吸入体内,那么只能是夫人的近身之物。近来夫人卧床养伤,近身之物便是床榻上的物件。” “王大夫医术精湛,我深感佩服。方才多有得罪,我向您赔礼……” “夫人言重了,此乃医者的本分。”王大夫仍然谦逊有礼,喜怒不形于色。 “日后还要劳烦您为我诊治,您不会拒绝吧。”我笑道。 “倘若在下没有要事在身,便为夫人听脉、诊病。”他稳重持礼地说道。 再说两句,他就回去了。我心想,此人应该是一个正直、耿介的大夫。方才我先试探他的医术,又故意说他被夫人收买,从他的反应与表情看来,他专注于行医救人,对钱财无动于衷,并不容易被人收买。 只希望,这个王大夫可以信任。 这被子是卜清柔准备的,难得她看得起我,在我未进府之前就想到用这绝妙的法子置我于死地!这女人的心思,是我见过的女子中最阴毒、最细腻、最莫测的! 吃药时,我故意不小心,没接稳,整碗汤药都洒在被子上。当即,我破口大骂,骂阿宝身为卑贱的侍女竟然欺负我,骂她故意不好好服侍,还形如疯妇地打她。她吓得往外跑,我不能下床,只能拿起伸手可及的物件扔她。 很快的,我突然发疯、打骂侍女的事传遍了整个将军府。 卜清柔带着阿宝回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对阿宝又打又骂的,是不是阿宝没有尽本分、服侍得不好。她握着我的手,假惺惺地笑,“妹妹,如果阿宝伺候得不周到,我再派两个下人服侍你,可好?” “阿宝服侍得很好呀,怎么会不好呢?夫人为什么这么说?”我迷惑地看着她们,“夫人,发生了什么事?你说我对阿宝又打又骂,没有呀,我什么时候打她、骂她了……阿宝,有吗?” “夫人,她……”阿宝被我的话搞糊涂了。 “妹妹真的觉得阿宝很好?”卜清柔定定地看我,郑重地问,“不久前,你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 “王大夫走了之后,我觉得很困,就睡了。”我装出一副童叟无欺的样子。 “那你吃药了吗?”卜清柔又问,目光闪闪。 “吃药?阿宝还没端药来给我服用呢。”我笑问,“阿宝,药呢?” 阿宝困惑地看看夫人,又看看我,“药……药还在煎……” 卜清柔的眼梢隐隐含着笑意,“这被子湿了,是怎么回事?” 我低头一瞧,“咦,被子什么时候湿了?奇怪,这是怎么回事?阿宝,你知道被子怎么湿了吗?” 阿宝摇摇头,卜清柔眉开眼笑地说道:“阿宝,服侍夫人服药。妹妹,你先歇着,稍后我让人送一床新的被子来。” 卜清柔派人送来一床新的被子,我照常盖着,却没有喝药。虽然是王大夫开的药,但是难保卜清柔命人在煎药的时候加入那味药。如此一来,脚伤就不容易好了。 两日后,阿宝端药给我服用,我抿了一口,陡然呵斥道:“你想烫死我啊?” 话音未落,我将整碗汤药泼在她身上。 她睁圆眸子瞪我,气得咬牙切齿,“这药根本就不烫,不然早就烫伤我了。”她气不过,怒指着头,“我警告你,再有下次,有你好受的!” “你是什么东西?你只是伺候人的下人,也有胆量骂我?”我厉声道,拽住她的手臂,抓起早就藏在床头的小刀,往她脸上划去。 “啊——”阿宝尖叫一声,反应敏捷地闪避,躲开我这一击。 我并非真的想毁她的容,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她也颇为凶悍,握住我的手腕。我用力地刺,她使力顶着,就这么僵持着,各自拼力。她还扯开喉咙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不多时,两个侍女来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见我和阿宝动了刀子,她们吓得慌了,一个去禀报,一个来劝架。 侍妾的地位和下人相差无几,再者我是无宠的侍妾,她们自然不怕我。见我疯癫,她们一起对付我,想夺去小刀。我死死地握着小刀,在三方纠缠中,刀剑无眼,那劝架的侍女的胳膊上被我划了一道伤口。 我就像失心疯的妇人一般跪在床榻上乱砍乱刺,她们退得远远的,惊惧地喘气,心有余悸,戒备地瞪我。 卜清柔匆匆赶来,见我手中握刀,吓了一跳,问道:“怎么回事?” “你们都是坏人,我要杀了你们!”我凶狠地瞪她,用刀指着她。 “妹妹,你怎么了?”她不敢上前,安抚道,“妹妹,你冷静点,跟我说,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阿宝服侍不周?” “我要杀了她!她是贱人!”我瞪向阿宝,狠戾地眯眼,一下下地刺着。 阿宝向她禀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边说一边惧怕地看我一眼,那个劝架的侍女也随声附和,说我好像变了个人,杀气腾腾,力气很大,很可怕。 卜清柔闻言,嘴角溜出一抹几近于无的笑纹,“照你们这么说,她的确与平常判若两人。阿宝,方才她无缘无故地就发起疯来?” 第134章 诬陷 阿宝拼命地点头,“她说那药太烫,可是那是温的,根本就不烫。” 我看见,外面有一人朝这里走来,越来越近,我好像看见他的眉宇间有着隐约的忧色。于是,我装出凶狠的模样,扬声道:“你们都是坏人,你们都该死!我杀了你们!” 她们惊怕地后退,紧靠着墙。我心中冷笑,卜清柔,你也会害怕! 我下床,高举着利刀朝卜清柔走去,疾言厉色道:“你害得我双足受伤,差点儿不良于行,我也要让你尝尝那种滋味!” 就在我扑过去的时候,一个魁梧的男子箭步冲过来,扣住我的手腕,夺下我手中的刀。 “将军,她要杀我!”卜清柔适时道,惊惧万分,楚楚可怜。 “我要杀死她……杀死她……”我声嘶力竭地喊,却慢慢地软倒、阖目,晕了过去。 我相信,刘曜会抱住我。果不其然,他将我抱上床,语音沉得可怕,“去请大夫。” 卜清柔应了,吩咐下人去请大夫,我听见,她说的是王大夫。也许,她知道我必定不会让那个被她收买的大夫诊治,才不得已请王大夫来。 幽幽转醒,我睁眸,欣喜地坐起身,拉住他的手,巧笑道:“将军来了。” 刘曜盯着我,似乎在研判我在短短时间之内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我娇羞地垂眸,“将军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是不是我卧床太久,懒于梳妆,变得蓬头垢面?” 他没有开口,仍然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好像要从我的脸上找出端倪。 “夫人也来了。”我做出刚刚看见卜清柔的诧异模样,“夫人,有什么事吗?” “妹妹近来身子可好?是否哪里不适?”她关切地问。 “这些日子我卧床养伤,夫人费心了,谢夫人关怀。”我盈盈一笑,“将军,好些日子不见你了,近来是不是很忙?” “哪里不适,告诉我。”刘曜低哑道。 “将军无须担心,我很好,脚伤也快好了。”我挽着他的长臂,含情脉脉地看他。 王大夫来了,刘曜和他低语了几句,接着王大夫为我诊脉,望闻问切之后,道:“将军,可否屏退左右?” 卜清柔再不情愿,也要退出去。刘曜的眉宇微微凝结,问:“她身患何症?” 我抢先道:“王大夫,夫人说我性情大变,持刀杀她,还说我神智失常,形如疯妇。可是我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为什么会这样?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活不久了?” 王大夫看我一眼,面不改色,斟酌道:“将军,夫人危矣。” “夫人当真身患绝症?”刘曜不敢置信地问,面色大变。 “两日前,在下为夫人诊治过,发现夫人的脉象有些微异常,不过无碍。今日,夫人的病情加重了。” “究竟是什么病?”他焦急道。 “照在下推断,夫人应该是汤药出了岔子。西域有一种奇花‘惜花’,这种花和夫人所服汤药中的一味药相融,就会对身子造成极大的伤害。”王大夫缓缓道来。 “有什么伤害?”刘曜急切地追问。 王大夫问我:“夫人近来是否神思倦怠,时感困倦,总也睡不够似的?” 我点头,“近来嗜睡得厉害,至少要睡六个时辰。” 他接着道:“将军,虽然不会致命,但就如像夫人这般,神思倦怠,嗜睡贪睡;接着,夫人会性情大变,神智失常,行事疯癫。再过半个月,夫人就会变成一个小儿,呆傻失智;严重者,会全身行动不便,又聋又哑,形如废人。” 刘曜一震,面如铁,目如冰,森寒骇人。 我不敢置信地说道:“大夫,真的吗?哪有这么可怕的事,我这不是好好的?” 王大夫道:“夫人完全不记得方才发生过的事,便是神智失常,连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刘曜白眉微蹙,以平静得异乎寻常的语气问道:“那如何是好?” “只要不再服用那汤药,就没事;在下开一张药方,夫人连服三日,便无大碍。” “劳烦大夫。” 王大夫出去了,刘曜若有所思,也许在想是谁谋害我,也许在想应该如何处置害我的那个人。 我拉他坐下,抚平他的眉头,“也许只是凑巧,你不要想太多。” 他的掌心揉着我的肩头,定定地瞧我,须臾才道:“往后自己留心点儿。” 我颔首,靠在他胸前,汲取片刻温暖。 …… 这夜,刘曜终究没有留下来陪我,说是公务繁忙,让我好好歇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的心很痛,我想不通,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冷漠?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我? 在这里,我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下人,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地谋害我。他也想到了这一点,派来一个亲卫督促下人煎药,由亲卫送来汤药给我服用。如此过了三五日,我的脚伤痊愈了。 然而,他并没有追究谋害我的幕后主谋,这件事不了了之。也许他猜到了是谁,却根本没有揭穿的打算,我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他就这么不在乎我的生死? 三月末,群芳开始凋谢,花瓣在风中飘飞,洋洋洒洒,宛如下一场绚烂、浪漫的暮春花雨。 这日,我到花苑透气、散心,但见落红满地,好似染血的离人泪,惹人伤感。 我折了一支杏花,打算插在瓶中养着,为寝房添一抹亮色。不经意地抬头,我看见半空中有三四只五彩缤纷的纸鸢迎风飞翔,煞是好看。 一边慢慢走着一边抬头望着,没留意到前方有人奔过来。这人冲撞了我,我往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而她也摔在地上,好像摔得比我严重。 如珠。 我爬起来,手肘和手掌的虎口有点擦伤,她却赖在地上,手中捏着纸鸢的线,装得很疼的样子,捂着小腹,眉心紧蹙,一张小脸皱成一团。 “你怎么样?”我伸出手,想拉她起身。 “你撞我……我要告诉将军……”如珠吃力道,装得还真像。 “我走得很慢,没有撞你,是你自己跑得太快,撞到我了才摔倒的。” 一行人奔过来,是四个侍妾和服侍她们的侍女。如意走过去想扶如珠起来,却尖声叫道:“如珠,你流血了……” 如珠的双股间,渗出鲜红的血水,蜿蜒在地上,触目得很。她惊骇地捂着小腹,惶恐道:“好痛……肚子好痛……” 如意急忙吩咐侍女,“快,去请大夫。” 卜清柔匆匆赶来,大吃一惊,命人把如珠抬回寝房。我本想回去,她不让我回去,说此事非同小可,要让将军定夺。于是,我只能留下来;手上的擦伤火辣辣的疼,我用绸帕擦拭血迹,却擦不掉。 大夫来了,进了如珠的寝房。不久,刘曜也回来了,匆匆看我一眼,就进去了。 不到半个时辰,寝房传出消息,如珠滑胎了。众人一口咬定,是我撞了如珠,把她腹中的孩儿、将军的孩儿撞掉了,我是罪魁祸首。 站在房门外,我清晰地听见如珠大哭大叫的声音。 “将军,是她撞如珠的……如珠虽然不知道怀有身孕,可是如果她不撞如珠,如珠的孩儿怎么会没了……” “如珠和将军的孩儿没了,她是杀人凶手……如珠求求将军,为孩儿、为如珠讨回一个公道……” “将军,如珠什么都不要,只要孩儿回来……将军,求你为如珠做主……” 她的哭声,凄惨,悲痛,令人心生恻隐。 我笑了,为什么我总是遇到这样的女人?先有孙瑜、碧涵,再有如珠、卜清柔,她们都把我当做最大的敌人,一再地算计我、谋害我,我到底惹到她们什么了? 刘曜会相信她所说的吗? 卜清柔和那些侍妾、侍女,都咬定是我撞了如珠,如珠才会小产,虽然他们没有亲眼目睹。 他终于出来了,面色冷沉,目光如雪,甚是骇人。然后,他从我面前走过,目不斜视。 …… 连续七日,他没有来看过我,也不追究如珠滑胎一事。每日,每夜,我就像一个深宫怨妇,盼望他的出现,可是,每次都是失望。 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听闻,如珠恳求无果,在书房前大哭大闹过两次,要求刘曜为她的孩儿讨一个公道,惩治我。[首发 他没有理她,吩咐下人拖她回房。 我在想,他没有责骂我、处置我,应该是相信我没有撞如珠吧。 是她自己撞我的,没了孩子倒赖在我头上,这种心术不正的人,总会幽魂似的环绕在我身边。 也正因为她的心术不正,我再一次被她算计了。 一夜,我睡得很沉,有人撬门进来都没有察觉,直至有人脱我的衣衫,才惊醒。 潜入我房中的是一个面生的年轻侍卫,他坐在床上,含笑俯视我,轻轻地拨开我轻薄的丝衣。我想挣扎,想推开他,可是,全身无力,绵软得连双臂都抬不起来,双腿也动弹不了。 “大胆……你想做什么……滚……”我费力地低声呵斥,喘得不行,“你胆敢碰我,将军不会轻饶你……” 第135章 与人私通 “虽然你颇有姿色,不过已是人老珠黄,若非……”他抱我起身,目光颇为鄙夷,“我对你毫无兴致。”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这么做?你受何人指使?”我明白了,他一定被人收买了。 他扯散自己的衣袍,在我裸露的肩膀轻轻地吻。 这件事绝不会这么简单,我急忙道:“只要你放过我……你有什么难事,我一定帮你办到……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设法给你……”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踹开,“嘭”的一声巨响,震动人心。 我就寝之时,总会留着一盏烛火。昏黄的烛影照亮了那个满身怒火、满面戾气的男子,刘曜。 “将军,救我……”我急忙道,先发制人,“这个人,我不认识……” “美人寂寞难耐,我正好多月不碰女人,你我**,巫山**,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何必急于撇清?”这个侍卫好生大胆,竟敢当着刘曜的面对我说这些不要命的污言秽语。而且,他一边说着,一边抚触我的肩和脸,极为轻tiao、放荡。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为了激怒刘曜。 刘曜出其不意地抽出腰间宝刀,凛冽的银光陡然一闪,手起刀落,那侍卫的人头被刀锋削了,飞落在地。 我骇然一跳,全身僵硬。 那侍卫的身子,慢慢倒下,血水缓缓地流溢出来。 卜清柔和如珠走进来,面上并无多少骇色,倒是努力掩藏阴谋得逞的快意与喜色。 我吃力地、慢慢地拉高素衾遮身,“将军,我是清白的……我根本不认识他……” “发生了这种事,谁都会说自己是清白、无辜的。府中那么多女人,为什么这侍卫偏偏潜入你的房中?你又不是最年轻貌美的,他图你什么呢?”如珠以娇柔的嗓音说道,故意煽风点火,“越解释就越有可疑,夫人,您说是不是?” “妹妹,话不能这么说。虽然容妹妹比你年长,不过也比你美艳几分,惹人注目并不出奇。”卜清柔莞尔一笑,“再者,西苑这边巡守松懈,贼人趁隙潜入容妹妹房中,黑灯瞎火的,谁会发现?” “夫人所言极是,若非有人禀报有可疑人出没,侍卫们也不会搜到这里,容姐姐与人私通……也就不会公之于众。”如珠笑道。 “涉及容妹妹的清誉和名节,妹妹不可胡言乱语。”卜清柔和她一唱一和地说道,“也许真如容妹妹所言,容妹妹是清白的。” “这种事呀,再清白也变得不清白了,可谓越描越黑。”如珠妩媚地笑,“容姐姐姿容美艳,自然招蜂引蝶,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必定坏了将军的名声。将军位高权重,在军中甚有威望,一旦传出侍妾与侍卫私通之事,那将军便会沦为笑柄……” “妹妹,不可胡言乱语。” “夫人,如珠是为将军的名声与威望着想。将军手握强兵,是我们汉国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岂能名声受污、威望有损?”如珠故作忧心忡忡,“如珠愚昧,将军千万不能心软,容姐姐做出这等不堪入目之事,再不能留在府中,逐出府也好,赐死也罢,将军速速决断。” 卜清柔轻声叱道:“如珠,你好大的胆子!如何处置容妹妹,将军自有决断,你不必多言!” 如珠道:“是,如珠胡言乱语,如珠僭越了。” 这一妻一妾,一唱一和,一白脸一黑脸,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件事,她们二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我睡得那么沉,侍卫无声无息地潜入我的寝房;巧的是,府中发现可疑人,追到这里来,就在这节骨眼上,刘曜赶到,看到那香艳的一幕。而卜清柔和如珠也一起现身,还有比这更巧合的事吗?我都能看出来这其中的奥妙与诡异,刘曜会看不出吗? 不明白的是,我为什么睡得那么沉?难道她们在我的膳食、茶水中做了手脚?或者用了迷药? 她们唱和的时候,刘曜不发一言,脸孔覆着一层薄霜,森寒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却好像并不是在看我,仿佛我是虚空的。 我动了动身子,好像身上恢复了点气力,但听他冷声道:“都退到外面。” 如珠不解地看向卜清柔,二人对视一眼,移步至外间,其余下人都退到外面。 他行至床前,眼中似有杀气浮动,眸光冷冽。我凄楚地看他,“你不信我吗?” 刘曜长臂伸来,按着我的肩,我暗自想着他想做什么,片刻之间,我身上的素衾被他扔开,滑落的寝衣被他撕裂,尖锐的裂声清晰入耳。 我惊诧地睁眸,下意识地去抓素衾。他灵敏地上床,将我扯到他身前,我尖叫一声,他的手劲前所未有的大,举动前所未有的粗暴、野蛮,我猜到他的意图,抗拒道:“将军,不行……” 因为,寝房的门敞着,外间有卜清柔和如珠,外面还有下人和侍卫。 虽然他们在外间、外面,但是,仅是一墙之隔,他们会听见的。这男欢女爱终究私密,怎能让他的妻妾、下人和侍卫亲耳听闻?众耳聆听之下行床帏之欢,他将我的尊严和体面置于何地? 刘曜的面色冷得慑人,目光也冷鸷得骇人,也许他被激怒了。我原本就虚软无力,微弱的抗拒根本无济于事,很快的,他禁锢着我的身,无情地攻城略地,纵横驰骋。 熟悉的疼痛,熟悉的狠辣,熟悉的粗暴。 原来,他狠戾起来,和刘聪一模一样,足以摧毁人。 我一动不动,如死一般,盯着他,任由他攻占、掠夺、摧残,曾经温热的眼眸,一分分地冷凉;曾经温暖的心,一寸寸地冰冷。 这么大的动静,他的妻妾、下人和侍卫,听得一清二楚吧。 他认定我与别的男人私通,因此才这么惩罚我吗?他这么做,要让我在将军府所有人面前抬不起头,失了体面、尊严,人人都看不起我吗? 那么,他的目的达到了。 …… 府中所有人都知道,我与人私通,也都知道,刘曜以羞辱我的方式惩罚了我。 他的羞辱,太野蛮,太残暴,太恶劣,我整整躺了两日,身上的痛才减轻了些。无法消除的是心痛,曾经为他跳动的心,被他亲手扼死,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他没有说,信,还是不信,可是,他的惩罚说明了,他认定我与人私通。 躺了两日,痛了两日,哭了两日,泪水已干涸,不会再哭了……既然他不信我,既然他不爱我,既然曾经的深情已经消逝,他还值得我这么卑微地付出、低贱地守候吗? 几年前,为了博取司马颖的爱,为了让他回心转意,我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忍受他的冷漠、伤害和孙瑜的多次算计,把自己的尊严和体面踩在脚下,付出了所有,得到的下场是被丢弃在雪地。没想到,兜兜转转,当年在雪地里救我一命的男子,也和丢弃我的司马颖做出一样的事,对我忽冷忽热,纵容妻妾对我的算计与谋害,不信我,粗暴地对待我,撕裂了那仅有的温情。 司马颖那么待我,是因为不想我跟着他吃苦、受罪,而刘曜呢? 我想不出,他究竟有什么理由。 这种肝肠寸断的日子,不是我想要的,或许,我应该静悄悄地离去。 这夜,过了子时,我拎着包袱,避过巡视的侍卫,来到花苑。花苑的西侧墙根下,有一个狗洞,从那小洞爬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月明星稀,月华为夜色披上一袭轻盈而曼妙的白纱,清寂的花苑没有人声、人影,我借着月色、猫着身子来到那处狗洞,最后望一眼附近是否有人。 再过片刻,我就可以离开将军府。刘曜,不是我不想留下来,而是,你不再是以往的刘曜了。 眉骨酸涩,似有热泪弥漫了眼眶,我告诉自己,不给你尊严的男人,不必再守候。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阴冷的声音:“你想不告而别?” 似有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我僵住,是他吗?他竟然猜到我要逃跑! 刘曜站到我面前,月辉湃在他黝黑的脸上,像是覆着一层霜水,阴寒至极。 走不掉了。 他拖拽着我回去,回到寝房,他并不想解释什么,或者质问我为什么逃跑,径自转身离去。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总有一日,我会逃走!”我朝着他的背影,坚决道,“你能防我一时,防不了我一世。” 他止步,终究回来,掐着我的双颊,“我就防你一世!今生今世,你不要妄想逃之夭夭!” 我冷笑,“逃,可以是真的逃,也可以是……在你面前,彻底消失。” 相信,他会明白我所说的“消失”是什么意思。 “那你就试看看!”刘曜冷酷道,更用力地掐我的嘴。 “你以为我不敢吗?”嘴很疼,我艰难地说着,“生不如死的人,不会再有留恋。” “你生不如死?”他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无法克制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凄涩,“你这就叫做生不如死?我告诉你,真正的生不如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心爱的女子伤得体无完肤,是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子跟别的男人走,是明明知道心爱的女子就在那里却永远见不到她……” 第136章 有孕 他的嗓音低沉暗哑,饱含刻骨铭心的痛楚与苦涩。 我感同身受,当司马颖一再地利用我、舍弃我,我生不如死;当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孙瑜如胶似漆、恩恩爱爱,我生不如死;当他被囚着,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可是我不能去看他,我生不如死……那些生不如死,那么真实,那么痛苦,我怎么会不知道? 泪水无声地滑落,我静静地问:“因此,你就这么对我?我伤害过你,而今你要全部讨回去?” “对,我要全部讨回来!”刘曜飞拔入云的白眉微微蹙着,黑眸泛光,“这些年,我偏执地寻你,而你却在别的男人怀中,一再地伤我。假若你的身心不属于我,假若你执意逃走,我会折了你的手足,撕碎你的心,毁了他!” “那么,请你折了我的手足,撕碎我的心,毁了我,将我烧成灰烬,洒在风中。”我吸吸鼻子,幽幽道。洒在风中,就能随风散去,如此就能灰飞烟灭,从此不再有下一世,不再有人世的痛楚。 他瞪着我,一眨不眨,眸光轻颤;他的眼眸交织着复杂、深沉的情绪,恨,痛,伤…… 我没有猜错,之前我伤他太重,他要一一地讨回去;可是,他是男人,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这么对待一个女子,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他一直以为我爱刘聪,以为我在他们之间摇摆不定,可是,他为什么不想想,就算我爱刘聪,怎么会轻易地离开皇宫、离开刘聪?刘聪又怎么会轻易地放过我? 这次我假死,刘聪真的没有怀疑吗?没有听闻将军府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侍妾吗? 刘曜变回原先冷酷的神色,切齿道:“你不必威胁我,我告诉你,我不会给你逃走的机会,也不会让你寻死!你别忘了,碧浅还在我的手中。” “碧浅是生是死,已经与我无关。她是陈永的妻子,她的生死,自有陈永操心。”我淡淡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就不信你看着碧浅死而无动于衷。” 我付之一笑,“随你。” 他扼住我的咽喉,力道适中,“落在我手中,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你只能乖乖地承受,没有反抗的余地!” 话落,他放开我,拂袖离去。 疼痛如割,心如死灰。 心中,泪如雨下。 …… 接下来的日子,我装得如同行尸走肉,让刘曜慢慢地放松警惕,我就可以寻机逃走。 可惜,上苍太眷顾我了,不让我走。 一日午后,我坐在屋前晒太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紧接着,眼前一黑,我再无知觉……醒来后,我已躺在床上,刘曜站在窗前,背对着我,斜斜的日光笼罩在他身上,使得他的身子明暗交替,给人一种虚幻之感。 他不是外出了吗?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我昏厥?而我为什么会昏厥? 我坐起身,刘曜听闻声响,转身走来,沉沉道:“你有了身孕。” 什么?我怀了他的孩子? 他目光沉静,无悲无喜,我想知道,他是不是想要这个孩子,是不是很欣喜。可是,我瞧不出来。我讥讽地冷笑,“只怕你的惩罚无以为继了吧。” “大夫说,你身子弱,胎象不稳,必须卧床静养一月,看看能否保得住。”刘曜好像在说一件与他完全无关的事,平静得瘆人。 “将军想要孩子吗?”我笑吟吟地问。 他没有回答,目光宁和,我莞尔一笑,“既然很难保住,那就让孩子去找一个更疼他的母亲吧。” 刘曜冷冷道:“王大夫会住进府为你安胎,碧浅会照料你的起居。” 话毕,他转身离去。 我轻轻地笑,既然他对这个孩子的来临不太欢喜,为什么还要我保胎? 一个时辰后,王大夫和碧浅都来了,为我安胎。 王大夫听脉后道:“夫人身子虚寒,没有好好调养,以至于不易受孕;加之夫人积忧在心,情志郁悒,心力交瘁,脏腑机能损耗太大,因此,此次怀孕实属不易,是上天的恩赐。” 我问:“这胎能保得住吗?” “在下尽力而为。” “劳烦大夫。” “夫人务必放宽心怀,保持心境愉悦,否则,不仅仅是胎儿,夫人的身子也不堪重荷。”王大夫谆谆嘱咐。 最开心的是碧浅,她不知道我在皇宫发生过什么事,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又在将军府,我暂时不想对她说太多,就说日后身子好些了再对她说。 有碧浅在身边,我就安心多了,什么都无须操心,她会安排好一切。烦闷、无聊的时候,有她在旁,我就不会那么孤单、无依。 她问我,刘曜对我好不好? 我说,他让你来照顾我,请大夫住进府为我安胎,你说他对我好不好? 碧浅淡淡一笑,我知道,她会起疑心,因为,我无名无份,住在这个简陋、偏僻的西苑,而且刘曜从未来看过我。 我问她,陈永待她如何?其实,无须她回答,我就猜到,陈永对她应该很好,因为,她的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的微笑,她面色红润、气色上佳,比以前更水灵了。由此可见,我成全她和陈永,是一桩美事。 整整一月,刘曜只来过一次,而卜清柔和如珠从未来过,也许是她们不屑来,也许是将军下令,禁止所有人来找茬。 一日,我午憩起来,有点口渴,喊了两声,碧浅没有应声。王大夫听见了,进来问我什么事,这才为我斟了一杯茶。 半个时辰后,碧浅回来,失魂落魄,还有点气愤,撅着嘴,好像为谁打抱不平的样子。 我猜道:“碧浅,你去找过将军?” 她点点头,“将军不见我,书房门口的侍卫不让我进去,我嚷了几声,将军在房中对我说,好好照顾你,就没声了。” “以后别做傻事了。” “可是……”碧浅气不过。 “碧浅,我饿了,去弄点吃的。”我找了借口支开她。 …… 一个月后,王大夫说我的胎儿保住了,往后当心一些就没什么大碍,不过我身子虚寒,还要继续服药,滋补、强健身体,日后好生养。叮嘱后,他就离开了将军府。 碧浅恳求刘曜,以我身子弱、需要侍女近身照料起居为由,让她留下来照顾我。 他应允了,我劝她走,让她不必担心我,她死也不走,说我生下孩子后她就回去。 她倔强起来,我也拗不过她,索性就由着她了。 时值五月,日头毒辣,晒在身上有点疼。每日午后,碧浅总会陪我在屋外散心,也不去远的地方,只在附近走走。初夏的暖风带来丝丝的花香,沁入脾肺,感觉轻松了一些,闭上眼,那些烦忧慢慢地飘走。 她搀扶着我,我可以闭眼慢行,无所顾忌。 突然,小腹一痛,我惊震地睁眼,看见一颗小石子滚落在地。 碧浅面色一变,警惕地望着四处,扬声大叫:“谁?究竟是谁?出来!哪个狗娘养的竟敢伤害将军的孩子!敢做不敢认吗?再不出来,我就禀报将军!” 小腹隐隐作痛,我不想孩儿有事,道:“先回去吧。” 她不敢耽搁,立即扶我回去,派人去请王大夫。 听脉后,王大夫说没什么大碍,让我放宽心,不要思虑太过。 碧浅总觉得,用弹弓射我肚子的那人是故意的,幕后主谋一定是府中的女人。她想向刘曜禀报,我阻止了,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两日后,我照常在同一时辰外出散步,果不其然,躲在暗处射我小腹的人再次出现,这一次竟然连续射了两次,我咬牙忍着痛,回去后立即服下安胎的汤药。 陈永抓到了那个用弹弓射我的人,谁也没想到,竟然是刘曜的长子,刘俭。 刘俭乃卜清柔所出,年仅十二岁,个头却颇高,承袭了刘曜的身量,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却少了几分父亲的俊色。他被陈永抓了个现行,人赃并获,却一路挣扎着、鬼叫着,“放开我!你胆敢抓我,我告诉父亲,让父亲治你的罪。” 喝了药,我安心了点,来到屋外,看见陈永揪着他的后领,他扭着、蹦着、跳着,使力挣扎着,想挣脱开来,却因为力气比不上大人,只能被钳制着,愤愤地叫着“放开我”。[首发 “你为什么射姐姐的肚子?”碧浅气愤地质问,“是谁指使你的?说!” “我没有射她的肚子。”刘俭阴沉地瞪我,不屑地反问,“凭什么说是我射的?” “哎呀,人赃并获,你还想抵赖?”碧浅怒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这是弹弓,但你亲眼看见我射她了吗?我打鸟不行吗?”他振振有词地反驳,“拿着弹弓就是射她,你们真会冤枉人,我要告诉父亲,让父亲为我做主。” 陈永也被他嚣张的气焰和死不认账气到了,“那你射的小鸟呢?” 刘俭斜眼看向别处,“没射中。” 陈永道:“我亲眼看见你射她的肚子,你无从抵赖了吧。你可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弟弟。” 第137章 被蛇咬死 刘俭冷哼一声,“你和她们是一伙的,自然帮她们说话。再者,她和别的男人私通,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父亲的儿子,也不是我的弟弟。” 碧浅气疯了,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对陈永道:“让他回去吧。” 陈永愣住了,刘俭用力一挣,拔腿就跑。碧浅很不解,问道:“姐姐,为什么放了他?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告诉将军。” 我转身回房,“小孩子罢了,再说我不也是没事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碧浅道。 “算了,夫人自有道理。”陈永劝道。 这件事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波,然而,刘曜还是知道了,听闻刘俭被罚,抄书十日,小惩大诫。 刘俭说出那样的话,显然是听别人说的,他用弹弓打我的肚子,胎象稳妥的倒是无碍,如我这般胎儿不稳的,就不好说了,重则滑胎。 那么,这孩子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假若是故意的,那又是谁的指使? 近来刘曜好像很忙,每日皆是早出晚归,没有来瞧过我。 接下来三五日,平平淡淡地过了,没发生什么事。这日午后,临近黄昏,碧浅陪我坐在屋前晒太阳,褪去了暑热的日光笼罩全身,暖洋洋的,微风拂身,温凉相宜,很舒服。静静的,我闭了眼,竟然睡着了。 醒来时,晚风涌荡,西天只剩下一缕艳红的晚霞,天光呈现为一种奇异的紫蓝灰,别有一番意趣。碧浅走过来,笑道:“姐姐醒了,晚膳已经做好了,马上可以吃了。” 我站起身,点点头,有点口渴,想先喝点茶。 刚刚走入房间,我猛地止步,惊骇得不敢动弹,心提到了嗓子眼,叫了一声。 屋中竟然有三条蛇,一黑,一白,一黑白相间。它们爬行在地,高抬着头,吐着蛇信,对我虎视眈眈,好像下一刻就会飞过来在我的身上咬一口。 碧浅也尖叫一声,挡在我身前,不敢再乱动,大声叫道:“来人啊……来人……” 三条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最怕蛇了,惧意就像黑暗淹没了我,心跳得越来越快,我喘不过气……那毒蛇飞跃袭来,我恐惧地闭眼……什么都不知道了…… 原以为这下死定了,没想到我没死,碧浅也没事。原来,是陈永及时赶到,在毒蛇袭来的危急时刻,他扬刀削了三条毒蛇。 我的小腹隐隐作痛,王大夫为我把过脉,说我遇蛇受了极大的惊吓,动了胎气,须卧床静养。 他这么说已经是谨慎措辞,说明我的胎儿很不稳,很有可能滑胎。 我问:“保得住吗?” 他回道:“能否保得住,三分天意,七分人事。” 刘曜终于回来了,所有人都退出去,他坐在我面前,静静地注视我,漆黑的瞳仁萦绕着淡淡的光华。我想,陈永应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如若保不住孩儿,你会伤心吗?”我平静地问。 “往后当心点儿。”他的语声比我更平静,接近于淡漠。 他冷淡的态度,毫不关心的神色,像是一柄利刃刺进我的心,那种尖锐的痛化作热泪涌上眉眼。我忍着酸涩和心痛,“我乏了,将军请便。” 然后,闭上眼,拼命地忍回眼泪。 屋中寂静如死,刘曜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弹。无须睁眼,我也知道,他一定默默地看我。 不多时,他终究起身离去,脚步轻捷而沉稳。我悄然睁眼,热泪从眼角滚落。 无法不心伤,就算他要惩罚我,可孩子是无辜的……孩子遭人暗算,他就不心疼吗?孩子真的没了,他就不难过吗?他真的不在意孩子和我的生死吗?曾经深情如海的他,真的可以这般无动于衷吗? 心中仅存的一丁点希望,慢慢地破灭……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命人彻查,我房中为什么会有三条毒蛇,但我知道,放毒蛇是要我受到惊吓而滑胎。会做出这种事的,不是卜清柔就是如珠。 碧浅追问陈永,究竟是谁害我和我腹中的孩儿,他不肯说,她就苦苦地纠缠、追问。过了两日,她对我说,刘俭被禁足三个月,面壁思过,温书诵读,谁也不许探视。 由此可见,那毒蛇是他命下人放的。可是,他只是一个心智未全的少年,不会有这么歹毒的心思,必定是受人挑唆、指使,那指使他的会是卜清柔吗? 碧浅愤愤道:“一定是她,她是刘俭的亲娘,一定是她指使儿子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我却不这么认为,卜清柔为刘曜育有二子,地位稳固,何苦害我的孩子?她要害的,应该是我这个人。另一个女子,认定我害死了她的孩儿,眼见我有了身孕,便也要我尝尝丧子的滋味,那人就是如珠。 只是,刘俭为什么会听她的指使一再地害我? …… 卧床养胎的半个月,刘曜仍然很少来看我,不闻不问,好像我是多余的、可有可无的。 心,越来越冷,越来越麻木……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到最后…… 王大夫说胎儿保住了,叮嘱我千万不能再动了胎气,千万不能再受惊,否则,悔之晚矣。 却在这时,整个将军府沸腾了,刘俭被毒蛇咬死了。 碧浅说,刘俭被禁足在房中,午后休憩睡得太沉,被毒蛇咬了,无人发现,直至下人送去茶水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毒发身亡。 陈永道:“将军在朝中商议要事,大夫人哭得肝肠寸断,不过已经吩咐下人彻查,那毒蛇是从哪里来的。” “还用查吗?咬死大公子的毒蛇就是用来惊吓姐姐的毒蛇。”碧浅大仇得报似地高兴坏了,扬眉道,“这就叫做自作自受、害人终害己。” “话不能这么说,大公子也许是被人害的。”陈永皱眉道。 “喂,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她不乐意地撅嘴。 “我这是就事论事,你不觉得这事有蹊跷吗?” “哪有什么蹊跷?是你想多了……” 我制止他们,让他们看看前面——卜清柔带着一批下人和侍卫走过来,来势汹汹,阵仗很大。 她面色苍白,双眸微微的红肿,显然哭过了,眼中弥漫着丧子的悲痛,也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她怨毒地瞪我,朝我走过来,碧浅眼见来者不善,挺身相护,“大夫人,我们夫人怀有身孕,将军说了,谁也不许来闹事。” 卜清柔阴沉地瞪她,怒喝:“滚开!” 碧浅就是不让,担心她伤了我,“大夫人有什么要事?” 我约略猜到她来此的缘由,淡然问道:“夫人有何见教?” “没想到你这般蛇蝎心肠!”卜清柔的双眼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俭儿只不过用弹弓射你,放蛇吓你,你竟然狠下毒手,放蛇咬死俭儿。他还是个孩子,做错了事理当受罚,将军已经惩罚他,为什么你还不放过他?为什么你要赶尽杀绝?” “你不要血口喷人,姐姐没有放蛇咬你大公子。”碧浅辩驳道,“谁放蛇咬死你大公子,你应该命人好好查,居然来质问姐姐,是何道理?再者,姐姐腹中的孩子也是将军的孩子,你的好儿子做出骨肉相残、伤天害理的事,难道就不是蛇蝎心肠?他被蛇咬死罪有应得,怨不得任何人!” “你们承认了……” “大公子被毒蛇咬死,与姐姐无关,你不要冤枉姐姐。” 我问:“姐姐有什么凭据说我放蛇咬死大公子?” 卜清柔眼中的仇恨几乎吞噬了我,挥挥手,“我从来不冤枉人,无凭无据,我也不会兴师动众地来。” 当即有两个年轻的下人被侍卫押上前,跪在地上。她喝问:“是不是你们放蛇咬死俭儿?” 他们应“是”,她又问:“受何人指使?” 他们看我一眼,手指着我,“大公子吩咐小的把蛇偷偷放进小夫人的房间,小夫人查到是我们放蛇,就给我们不少银两,要我们放蛇咬大公子。小夫人还说,事成之后,她会安排小的二人离开平阳。” 碧浅气愤道:“你们血口喷人,根本没有这样的事!姐姐根本就不认识你们,从没见过你们!” 这两个下人一口咬定是我指使他们放蛇咬死刘俭,卜清柔也认定我是杀人凶手,要抓我,等候将军发落。[^*] 那五个侍妾打扮得花枝招展,袅袅地走过来,站在外围冷眼旁观。 “大公子意外之死,谁也不想,我能够体谅夫人的丧子之痛,但此事还需彻查,夫人也无权治我的罪,就等将军回来裁夺吧。”我义正辞严道。 “人证确凿,还查什么?就算将军回来,你也是死路一条。”卜清柔不会轻易罢休,决意置我于死地,“来人,抓住她!” 两个侍卫雄赳赳地上前,忽有一人窜出,横刀在前,纵声喝道:“谁敢动手?” 卜清柔怒目一瞪,厉声喝道:“你敢以下犯上?” 陈永道:“谁敢碰小夫人一根毫毛,就是违抗将军的命令!” 他和碧浅护在我身前,卜清柔也不肯就此放过我,双方僵持,剑拔弩张。 第138章 与君断绝 虽然我们势单力薄,但府中侍卫慑于刘曜的威信,一时不敢动手,情势就此胶着。 恰时,刘曜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沉沉走来,面如坚冰,冒着丝丝的寒气。 侍卫退下,陈永也收刀入鞘,刘曜走过来,卜清柔泪落如雨,哭得悲伤,“将军,俭儿被她害死了……你要为俭儿做主呀……俭儿那么聪明、那么乖,孝义有加,还未娶妻生子就被她害死了……” “俭儿怎么死的?”他寒声问道,冰冷的目光从我的脸上滑过。 “就是被她害死的……她吩咐他们,放毒蛇咬死俭儿……”她凄凉地哭着,一把鼻涕一把泪。 一个男子上前,附在刘曜耳边低语,说完就退下。 卜清柔拉着他的手臂,悲痛地哭道:“俭儿年纪小,不懂事,伤了妹妹的胎儿是他的错,可是罪不至死啊……将军,俭儿死得好惨,你一定要为俭儿报仇……” 刘曜面无表情,是喜是怒让人无法分辨,“此事我自有决断,陈永,这里的守卫由你负责,倘若让小夫人踏出房门一步,惟你是问!” 陈永一惊,只能应下。 在将军的命令下,所有人都散了,那五个侍妾是最后走的。 我看见,她们转身的时候,那含笑的眸光很得意。 …… 那道命令,相当于是禁足令,换言之,刘曜将我幽禁,就是认定我是杀死他嫡子的凶手。 碧浅愤愤不平,凭什么就断定我是杀人凶手。 陈永却道,这只是权益之计,将军会查明真相,还我清白。 若是以往,我相信刘曜不会相信我是杀人凶手,会查明真相,而今,我吃不准他的心思了。 翌日,刘曜的母亲,老夫人胡氏,忽然来到西苑。 自从二月进府,我未曾见过老夫人,听闻她病痛缠身,幽居东厢,过着与世隔绝的清静日子,不见闲杂人等,只有卜清柔每隔三日去请安问候。 此次她亲自来西苑,想必是为了大公子刘俭之死。 罩面之下,我想起,前些年,刘渊还在世的时候,在家宴和宫宴上见过胡氏几次。当时我对刘曜并无丝毫情意,他的母亲如何,我也不放在心上,也就没有多加留意。此次相见,她看起来苍老了些许,衣袍素朴,料子却是上乘的,做工精细;花白的发髻上缀着一柄简洁的凤形银簪。饶是如此,她整个儿透出一股不容忽视的贵气。 我屈身下礼,“老夫人。” 两个年纪颇大的侍女将一张方凳放在屋前,然后扶老夫人坐好。 老夫人打量我一圈,以苍缓的嗓音道:“前些年,我就见过你,本以为你不会再出现,没想到……真是冤孽……” “我也没想到,我会回来。”我心平气和地说道。 “曜儿和陛下都喜欢你,你们三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我一清二楚。”她盯着我,目光尚算慈祥,“每次你一出现,刘家就会闹出一些事,惹人非议。” “这并非我的本意,还请老夫人明鉴。” “不管你的本意是什么,俭儿因你而死,你难辞其咎。”老夫人细纹密布的眼眸一冷,丧失孙儿的痛惜弥漫开来,“若非你怀了曜儿的骨肉,我不会放过你!” “望老夫人明察,我没有害死大公子。” 碧浅为我辩解道:“老夫人,姐姐没有害死大公子,大公子反而谋害姐姐腹中的孩儿。” 老夫人叱责道:“你一个下人,哪有你插嘴的份?” 碧浅轻咬着唇,愤愤不已,想顶嘴,我连忙示意她不要再说,淡缓道:“婢子言语无状,冲撞了老夫人,是我调教无妨,老夫人恕罪。” 老夫人眸色不善,声音虽缓,却颇有几分严厉,“你们年轻人的事,我想管也管不了。俭儿是我的心头肉,你害死俭儿,我原本不会轻饶了你,这次就看在你腹中孩儿的面子上,放你一马。倘若你再做出伤天害理的事,纵然你是狐狸精转世,我这个老婆子也会收了你这个妖精!” “老夫人的的教诲,我铭记在心。”我谨言道。 “你记住,你这条命,我暂且搁着,你再迷惑曜儿,别怪我狠心!”她站起身,盯住我的眼睛,恨不得立刻让我消失。 “谢老夫人教诲。” 老夫人缓缓离去,我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碧浅道:“老夫人很不喜欢姐姐,往后可怎么办?” 刘俭之死的真相,会水落石出吗? …… 过了七日,将军府毫无动静,刘曜好像定了我的罪,将我永远禁足在房中。他再没有出现过,听闻不是召如珠侍寝就是如意,将我和腹中孩儿抛诸脑后。 心,是否还会痛? 是的,那么痛,痛得那么清晰。 不信我就罢了,为什么不彻查?惩罚我就罢了,为什么连无辜的孩子一起惩罚? 算了吧,算了吧,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怨得了别人吗? 万念俱灰。 这夜,陈永终于寻来一把音色一般的古琴,我拨了拨绷紧的冷弦,音色就如死灰般的心,凄涩,苦痛。 碧浅忧心忡忡地劝道:“姐姐别弹了,抚琴耗费心力,万一伤到了孩儿,那可怎么办?” “没事,最后一次了。” “姐姐,你想做什么?”她骇然地问。 “没什么,你在外间候着吧。”我轻笑。 她不情愿地退出去,在外间守着。我勾唇一笑,刘曜,这是最后一次为你心痛,我欠你的,悉数还给你。从今往后,我不会再为你流一滴泪、心痛一次! 从《越人歌》开始吧,凄凉、孤涩的乐音从指尖流泻而出,断断续续,似不成调。 几年前,你为我弹奏母亲与晋武帝的定情曲《越人歌》,从此你就住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司马颖为我弹奏这曲子,我爱上了他。你也为我弹奏这曲子,我也爱上了你。刘曜,其实从一开始,我未曾料到,我会爱上你。因为我一直以为,除了司马颖,我不会爱上别人。 凄绝的音律慢慢收住,心跳略速,我才发现,脸上都是泪水,嘴角咸涩。 还有那曲《相思》,你为我作的曲子,我轻轻地哼着,想起我们坐在屋顶赏月唱歌的那晚,月色如水,可惜良辰美景早已不再,物是人非…… 相思无断绝吗?相思有断绝吗? 我弹得并不好,因为好久没有弹琴,也因为这琴并非好琴。 心上插着一柄刀,锐痛难忍,五脏六腑似有云海翻涌、浪涛滚滚,我喘不过气,十指仍然不停地抚动,音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得我无法承受…… 接近尾声,忽然,“嘣”的一声,琴弦断了。 弦已断,曲已绝,情湮灭。 如此,甚好。 我的手撑在案上,剧烈地喘息,体内似有几股气流在翻滚……脚步声响起,我轻轻抬眸,那人就站在前面,凝视我,眸色复杂……嘴中腥甜,一口鲜血喷出,溅落古琴。 刘曜箭步冲过来,揽住我软倒的身子,我无力地笑,疲倦地闭眼,“从此,与君断绝,好不好?” “不好……容儿,我不许你说断绝……容儿……容儿……” 他撕心裂肺的喊声很遥远,仿佛隔着千重山峰、万层浮云,此生此世再无可能相见,永相绝。 …… 朵朵白云围绕在身畔,身子很轻、很软,我想往上飞,可是有人拽着我的手足,不让我飞。身上的隐痛让我很不舒服,我想忘记那种身心的痛,变成一只快乐自由的小鸟,无忧无虑地飞翔。可是,我不能丢弃孩子,不能让他孤苦无依。 身子越来越重,耳畔总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人在说话,我听不清楚……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他们的声音变大了,却很聒噪,吵死人了。 “将军为什么这么对待姐姐?就算姐姐曾经伤害过将军,可是姐姐所受的罪也够了……” “自从姐姐怀孕,就没有过一天安生的日子。将军对姐姐不闻不问,没有尽到为人夫君、为人父亲的责任,将军还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吗?” “发生了这么多事,姐姐熬得多么辛苦,将军可知道?姐姐生不如死,万念俱灰,再这么下去,姐姐一定会死的。假若将军想把姐姐折磨死,那么你成功了。” “如若将军不在意姐姐的生死,对姐姐冷酷无情,还请将军放了姐姐,让姐姐过平静的日子。”[首发 这是碧浅的声音吗?是在说我吗? 寂静如死。 我缓缓睁眼,摸摸肚子,忐忑地想,孩子是不是已经离开我了。 碧浅不在房中,我的眼前,只有刘曜。 他的眼角闪着泪光,握着我的手,“孩子保住了,放心。” 我艰难地牵唇,闭眼,不想再看见这个负心人,只要孩子还在,我就放心了。 “容儿,原谅我,好不好?”他的嗓音沉痛万分,“我错了,不该那样对你……一切都是我的错,以后不会再那样了……是我小心眼,是我想歪了,原谅我,好不好……” 第139章 苦尽甘来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害怕再次失去你,害怕你再次离我而去……害怕你又回到陛下那里……”刘曜哭了,真心实意,刻骨的情,伤痛的心,“容儿,我真的很害怕,得到你,又失去你……那种失去的痛,我无法承受……” “我不是要惩罚你,我只是不敢再对你用情……因为每次用情,受伤的只有我……这些日子,每时每刻,我无法不想你,却又不敢来找你,只能压抑着,狠心不来看你……每次你在我面前,我很想抱着你;每次你在我怀中,我想温柔一点……粗暴、冷酷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不想让你发现,我深深地爱着你、需要你……因为,我害怕再次被你践踏在脚下。” 我睁眸,默然看他,他冷硬的脸膛挂着两行清泪,嘴角亦是泪,神色哀痛,令人动容。 刘曜揽我坐起来,紧抱着我,“原谅我,好不好?” 一念之差,竟然会造成这样的误会与伤痛。然而,又是什么让他回头? 我问:“你不怕我再次舍你而去吗?” 他轻抚我的腮,“我听到你的琴声,那曲《越人歌》,那曲《相思》,你弹得痛彻心扉、肝肠寸断、口吐鲜血,我终于知道,你爱我,才会这样悲痛。” 如果知道弹这两支曲子,能让他醒悟,挽回他的心,我早就弹了。 “容儿,再也不会那样了,往后我们会很幸福。” “是吗?”我冷冷一笑,还有卜清柔,还有如珠等五个侍妾,她们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宠我的。我问:“大公子死了,你不治我的罪吗?” “我知道你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刘曜怜惜道,“我将你禁足,让陈永在这里守卫,是不想任何人伤害你。容儿,有时候真相无法大白,因为有些人行事谨慎,早已永绝后患,想查也查不了。” “你知道真凶是谁?” “容儿,往后不会有人伤你,你放心。”他信誓旦旦道。 “话别说得太满。”我莞尔道,女人的心机可以深沉如海,让人防不胜防。 他吻我的唇角,“我终于知道,你很爱我,就像我爱你一样爱我。” 我斜他一眼,“自作多情。” 他沉沉低笑,紧抱着我,很久,很久…… …… 原来,我晕迷了一日一夜,刘曜衣不解带地守着我,担心我就此不再醒来,或是胎死腹中。 我醒来后,他抱着我回到他的寝房,一路招摇,引人侧目,府中下人窃窃私语。 接着,他对府中所有人宣告:我是他的夫人,与夫人卜氏同为名正言顺的正妻。换言之,卜清柔和我都是他的妻,平起平坐。 所有人都吃惊不已,都没料到住在西苑的、不起眼的侍妾会一朝得宠,一跃成妻。 卜清柔绝无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震惊地失了语言。她本以为我会因为她儿子的死得到应有的惩罚,没想到我会变成她的夫君的妻,和她有着一样的身份、地位。她一定恨不得杀我千刀、万刀,以泻心头之恨。 想必那五个侍妾咬牙切齿吧,妒忌,羡慕,怨恨,却也无可奈何。 而幽居东厢的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会有怎样的反应? 碧浅已为人妇,不可能时刻在我身边,白露、银霜就继续服侍我。她们开心不已,与我闲聊,我才知道,原本她们被卜清柔打发在膳食间做粗活,刘曜想到她们曾经服侍过我,对我颇为忠心,就让她们来伺候我。 这夜,刘乂来看我,送来不少滋补的药。 “母亲。”私下里,他总是这么叫我,“母亲眉开眼笑,想必五哥待母亲极好。” “我很好,你不必担心。”我笑道。 “这也算苦尽甘来。”他眉宇含笑,忽而面色微沉,低声问道,“母亲是否担心陛下?” 原来他瞧出我的担心了,我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没有死,还在将军府中,陛下不可能没有听闻吧。” 刘乂回道:“母亲的行踪,陛下不可能不知道。母亲随五哥回府次日,陛下就知道了,孩儿和帝太后竭力劝阻陛下,对陛下分析利害,陛下这才没有追究,成全你和五哥。” 刘聪知道我再次假死,自然雷霆震怒,派人捉我回宫。帝太后和刘乂劝阻,说我两次求死,是存了必死之心,宁愿死也不愿留在他身边。而这第二次假死,他们说成是我第三次求死,如若不是呼延皇后偷偷地把毒药换成假死药,不然我早就芳魂消逝了。 假若,他宁愿我死在他身边,也不愿放我走,那么,我只能死,换言之,是他害死了我。 如此,刘聪终究没有捉我回宫,放任我留在将军府。 很难想象,刘聪竟然会放我一马,成全我和刘曜。 那么,刘曜对待我的一点一滴,刘聪是否知道?如若知道,照他的性子,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了吧。 “母亲安心吧,陛下不会再纠缠。”刘乂笑如狐狸,“不知母亲腹中的孩儿是男是女,孩儿倒是喜欢是个女孩儿,像母亲这般美丽可爱、聪慧机敏。” “嫁你儿子为妻,可好?”我笑言。 “那就太妙了,孩儿求之不得。”他两眼放光,好似眼前就有一个玉雪般的小女孩儿甜美可爱地笑看着他。 “说笑呢,假若你的儿子是一个蠢笨之徒,我的女儿才不嫁。” 刘乂大言不惭地笑,“孩儿聪慧无双,孩儿的孩儿又怎么会蠢笨呢?” 我笑睨着他,再闲聊几句,他就回去了。 刘曜走进来,牵着我的手,“带你去一个地方。” 卜清柔住在东厢院落,他的寝房在厅堂的后面,是一个单独的院落,花卉林木颇多,清幽雅致,景致尚可。 寝房西侧的小苑种植几株碧树,此时浓夜如墨染,碧树的枝桠上悬挂着十余盏精致的素骨灯笼,在夜风中轻轻地摇曳,昏红的光影随之摇晃、迷离。碧盈盈的叶子间绑着一朵朵红绸、粉丝结成的小花,在绚烂的光影中,在曼妙的夜色中,就像碧叶间盛开的红莲,神秘而妖娆。 地上铺着狭长的红毯,迤逦而去,五颜六色的花瓣随意铺洒,随着步履的行进而散发出幽幽的香气。我目眩神迷地走着,刘曜执着我的手,走向尽头的小亭。 小亭风情旖旎,桃红色的轻纱垂挂在四周,随风飘曳,像是一方桃色春梦。正中的石案上燃着两支鸾烛,还有白玉酒壶、酒杯和瓜果点心。 心中如蜜,我呆呆地笑看着他。他这般精心安排,是给我惊喜,给我一个别出心裁的婚礼。 “容儿,我知道你不喜热闹,今夜只有你我二人,喜欢吗?”刘曜着一袭金纹白袍,面色和暖,眉宇点笑,别有几分儒雅之气。 “喜欢。”我喜欢的那个刘曜回来了。 “再喝一次合卺酒,可好?” “腹中有孩儿,不能饮酒。” “那便不喝,反正我们已经喝过了。”他坐下来,让我坐在他的腿上,抱着我。 我搂着他的脖子,坚定道:“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请将军切记:相思无断绝。” 刘曜的眼中点染开丝丝缕缕的痛色与懊悔,“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这话有古怪,有什么深意吗? 他苦笑道:“六弟告诉我,你在宫中短短几个月,也是生不如死。你已经和我结成夫妻,因此,你决意为我守身如玉,宁死不屈。为了阻止陛下,你两次以死相逼,让陛下罢手。” 刘乂终究还是告诉了他。 他痛声道:“你以利刃自伤,两度伤重,失血过多,养了几个月才好起来……容儿,为了我,你吃了这么多苦,我还那样对你,我不是男人……六弟还说,陈永和碧浅成婚那日,你舍我而去,是因为陛下以晴姑姑和我的性命要挟你,你为了我们,只能随他走……容儿,其实和那时我想过的,你必有苦衷才会跟陛下走,大有可能是晴姑姑出事……可是,当时我在众多部属面前丢了颜面,你的狠心离去践踏了我的尊严……虽然我心痛,但更多的是愤怒,气你朝三暮四,气你从未真心待我……我无法冷静地思考,无法猜到你舍我而去的真正原因,容儿,我是不是错得很离谱?” “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自责。”我轻轻地笑,心中却无比酸涩,“正因为如此,你才毅然率军攻长安,才无心战事,以至于长安失守?”[首发 “多少有些影响吧。”刘曜坦荡道,“容儿,我只希望,余生我们不会再分开。” “我吃了这么多苦,你如何补偿我?”我瞧得出,他真的懊悔、自责、愧疚、心痛…… “你想我怎么补偿?”他含笑反问。 “通常这么说的,都不是出自真心。”我斜过脸,轻声一哼。 “只要你心里舒坦,你想要我怎么做,我都照办。” “当真?” 刘曜颔首,看来颇有诚意。我故作寻思道:“假若……我不想与别的女人平起平坐呢?” 第140章 同为正妻 他敛了笑意,面色微沉,“此事急不得,我答应你,往后我不会让你再受任何委屈与伤害。” 我笑吟吟道:“我说笑呢,她毕竟服侍你多年,我怎么能和她比呢?再者,这些年……我并非清白……” 他铁臂略紧,正色道:“这些年,你发生过什么事,我都不介意。在我心中,你依然是十六岁那年我们初次相遇的样子,高傲美丽,像俯瞰众生的女王。无论是清柔,还是如珠,都只是过眼云烟,只有你才让我念念不忘、牵肠挂肚。” 我搂着他,靠着他的头,欣慰地笑,暗自思量,这种幸福、安宁的日子,能维持多久。 夏夜的风悠悠地吹拂,昏红的光影迷离成雾、朦胧缥缈,墨蓝的天幕上那净白的月亮望着我们,好似也妒忌我们冰释前嫌、恩爱痴缠。 …… 我成为刘曜的妻子的第二日,老夫人匆匆来了。 其时,临近午时,他刚回府,他的母亲胡氏由侍女搀扶着快步赶来。 身为儿媳妇,不能失了礼数,我端然下礼,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对儿子生硬道:“跟我进去,我有话对你你。” 刘曜跟着她进了寝房,我站在房外,看见不远处有几个侍女在窃窃私语。 房中的说话声颇大,在外面的人听得很清楚,老夫人匆忙赶来,自然是为卜清柔讨公道。 “曜儿,你怎么可以让她和清柔平起平坐?古往今来,正妻只有一个,哪有二女同为正妻的道理?”老夫人咄咄逼人地责骂,“我不赞成!你立即吩咐下去,让她当妾!” “母亲,此乃孩儿与众妻妾的事,母亲不必过问。”他冷淡地回应。 “混账!”她重声叱责,“你是我儿子,我就要过问!你让那个狐狸精当妻,我就是不同意!” “她不是狐狸精!”刘曜辩驳道,义正辞严,“孩儿心意已决,母亲不必再劝。” “你——” 想必老夫人被气得全身颤抖吧,儿子不听她的话,她必定认为儿子被我迷住了,迷得鬼迷心窍,她会更加恨我、不喜欢我。 她转变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清柔嫁给你这么多年,温柔贤惠,为你生儿育女,任劳任怨。而今,你竟然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和她平起平坐,你这般羞辱她,还有没有良心?” 刘曜道:“清柔为孩儿付出很多,孩儿心中清楚,也一向敬重她,这才让容儿和她平起平坐。母亲,孩儿只是想给此生此世最爱的女人一个正妻的名分,这也不行吗?” 老夫人嗤笑道:“最爱的女人?曜儿,你被那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还不自知……” “母亲,容儿不是狐狸精,是孩儿这一生唯一爱的女人。”他不容反驳地说道,“孩儿不想再听到‘狐狸精’之类的话,还请母亲不要再说容儿半句不是!容儿是孩儿的正妻,绝不更改,母亲无须多言,还是回东厢静心养着吧。” “不孝子!”她愤愤地骂道。 紧接着,房中响起一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 片刻后,老夫人开门走出来,怒容满面,瞪我一眼,离开了。 我踏入房中,看见刘曜静静地站着,神色倔强。 他紧绷的脸孔略略缓和,苦涩道:“你都听见了?” 我轻抚他被老夫人打过的脸颊,“疼不疼?” “不疼。”刘曜握住我的手,“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不喜欢你。” “因为,卜清柔是一个好儿媳妇;在老夫人心目中,她才是你的正妻。”我还想说,我来历不明,不仅招惹你,还招惹刘聪,在老夫人的眼中,我是那种不够清白、狐媚惑人的狐狸精。只是,我终究没有说出口,我宽慰道,“下次和老夫人好好说,也许她会明白的。” “不论母亲能否明白,我都不会让你受委屈。”他揽我入怀。 …… 自从我搬进刘曜的寝房,任何一个下人都不敢给我摆脸色,反而千方百计地巴结白露、银霜和碧浅,希望得到好差事。来往、出入的人太多,陈永担心打扰到我,就禁止闲杂人等出入。 刘曜夜夜陪我,卜清柔和那些侍妾备受冷落,我知道她们心中不好受,必定恨我入骨,可是她们可曾体会到当初我的痛与辱?罢了,她们不来惹我,我便安心养胎吧。 这日午后,白露端来一碗膳食间刚做好的羹汤,我正想吃,碧浅忽然道:“且慢!姐姐,待我问问。” “有什么不妥吗?”白露惊恐地问。 “这是膳食间做的,不能随便吃。”碧浅端过羹汤,使劲地嗅着。 “是奴婢亲手做的,不会有事的。”白露对我道。 “你亲手做的,是否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碧浅问,又对我道,“姐姐,膳食务必谨慎。” 白露歪头想了想,心虚地低头,“奴婢中途去了一趟茅房。” 碧浅断言道:“如此,姐姐不能吃这羹汤。” 恰时,王大夫来了,我让他瞧瞧那碗羹汤是否有什么不妥。他凑近闻了闻,道:“夫人不能吃这碗羹汤,里面放了一味活血的药,虽然只是微量,但夫人胎象不稳,会引致滑胎。” 我微惊,碧浅瞪起双眸,叱责道:“若非我谨慎,你这不是害死了姐姐的孩儿?往后在膳食间做的东西,不许端给姐姐吃。” 白露做了错事,挨了骂,泪珠儿啪嗒啪嗒地掉。 我示意碧浅别再骂她,安慰道:“往后当心些便是,你可看见谁去过膳食间?” 白露想了想,惊喜道:“对了,奴婢去茅厕回来时,看见如意的侍女匆匆地走了,她以为我没看见她。” “那必定是如意让下人做的手脚,姐姐,如意要害你的孩儿。”碧浅断言。 “白露,你先下去吧。”我淡淡道,“碧浅,为王大夫沏茶。” 接着,王大夫为我把脉,脉象平和,胎儿也没什么大碍,他让我少费心思,静心养着。 碧浅送走他回来后,我在她耳畔低声说了两句,她笑道:“姐姐高明。” 如意,从我一进府,你就羞辱、作践我,现在又要来谋害我的孩儿,我怎么能留你这条命? …… 两日后,寂静郁热的午后,将军府忽然闹腾起来,下人都赶往西苑,说如意疯了。 入夜,刘曜还没回来,说是朝中有紧要之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银霜来报,如意被绑在床上后,就一直哼着、叫着、呻吟着,还不停地动来动去,外面的人听了,个个脸红心跳,不敢再听。卜清柔遣了两个年纪大一些的侍女看着她,如意叫了两个时辰,终于不再叫了,却没了气息,死了。 我躺在床上,碧浅坐在床前,不解地问:“姐姐,好生奇怪,那大夫说,这种药散只会让人全身发热、神智不清、性情大变,好似发春的母猫,可并不会要人的命,为什么如意就死了呢?” “自从如意回房后,只有那两个侍女看着她,如意死了,你觉得是谁下的毒手?” “她?”碧浅惊诧地睁大眼,“可是卜清柔为什么要下此毒手?” “她是将军的元配,服侍将军多年,在她眼中,将军是她一人的,她怎么甘心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我冷冷笑道,“她不单单嫉恨我,也嫉恨那些分宠的侍妾。” 碧浅点点头,“因此,她就顺手杀人,将害死如意的罪名推到我们身上?” 我瞪她,“如意之事,与我们何干?” 她立即掩嘴,“哦哦哦,对,与姐姐无关。” 临近子时,刘曜才回来,我已睡了一觉。他让我枕着他的手臂,温存道:“听闻如意离奇死了,你怎么看?” 我将这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他听,道:“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性情大变,照如意那样子,应该是膳食、茶水被人暗中做了手脚,许是那种吃了让人行止不端的药。” “你的意思是,有人害她?”他的声音无波无澜。 “许是她得罪了人,许是没有任何缘由,府中女人多,便会有争宠。”我面不改色地说道。 “是啊,女人一多,就会有争宠。”刘曜叹气。 如珠和如意侍寝也有些日子,但我吃不准,他对她们,究竟是怎样的心思。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我问道:“将军还记得我刚进府的那会儿,如意和如珠让我踩碎片的事吗?” 他侧首看我,眼中似有怜惜,“记得。” 一想起那事,心中就堵得慌。我拿开他的手臂,侧过身,“你的妻妾合伙欺负我,将军就那般无动于衷吗?对了,还是你亲口应允如珠,让我从碎片走过去,你也欺负我!” “算起旧账来了。”他呵呵低笑,撑起身子,扳过我的身,俯视我,又悔又痛,“是我的错……容儿,都是我的错,过去了,就不提了,好吗?” “就算不提,也是心中的一根刺,还在那里。”我紧紧闭眼,“害死如意的那人,算是为我报了仇,我应该好好谢谢人家。” “好,应该道谢。人死了就算了,再追究也无用。” “你以为是我害死如意?”我睁眸,蹙眉问道。 第141章 跪在雨中 “怎么会是你?”他温柔地笑,宠溺道,“就算是你,我也不生气。” “为什么不生气?她毕竟服侍过你。” “虽然清柔服侍我多年,但在我心中,你才是我真正想娶的妻;纵然寻遍天下,纵然穷尽一生,我也要找到你。清柔也好,如珠如意也罢,都可有可无。” 我缓缓地笑,心中如蜜。 刘曜吻下来,婉转痴缠,屋外,夏夜深浓,月白风清。 两日后,早间,刘曜一早就出门了,我在屋外散步,银霜陪着我。 晨风较为凉爽,少了点暑气,空气清新,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银霜说,今儿碧浅不进府了,说是家中有点事,明日再来。 我点点头,想着往后让碧浅多陪陪陈永也好。 忽然,一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侍卫跟在她后面,叫道:“您不能进去……将军吩咐了,闲杂人等不能进去……” 他们拽住她,她奋力地挣开,疾言厉色地怒斥:“大胆!我是将军的人,你们也敢碰我?” 我扬声道:“让她进来吧。” 两个侍卫没有再阻扰,紧紧跟着如珠。她急步走过来,浅绿色的裙裾拖曳在地,像是一汪碧绿的湖水;而她的脸却没有衫裙那般清新别致了,满面怒容,满目怒火。 银霜扶着我,担心她伤到我和腹中孩儿。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好事。”如珠怒指着我的脸,悲愤交加地叱道,“你在如意的膳食、茶水中下药,又命人毒死她,别以为你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我告诉你,我一定会揭露你杀人的罪行,让将军惩处你,你别得意得太早!” “神不知、鬼不觉,你说得很对,不要自以为天衣无缝,人在做、天在看,你做过什么,老天爷看得清清楚楚,我也看得一清二楚。”我勾眸微笑。 心事被我说中,她面色一僵,有些心虚。 我寒声道:“无凭无据的事,你最好不要血口喷人。就算你说得振振有词,将军会信你吗?” 如珠咬牙道:“将军自然会信我,待将军看清楚你的丑恶嘴脸,就是你失宠之时。你别想母凭子贵!” 我莞尔一笑,“既然你有此把握,那就等着瞧。” “我不会让如意死得这么惨,你自求多福!”她凶狠道,恨不得挖出我的眼眸。 “我最讨厌有人指着我的脸。”我懒懒下令,“掌嘴!” 一个侍卫按住她,她拼力挣扎,却无法挣脱,叫嚣道:“放开我……贱人,你胆敢打我!我要告诉将军,让将军治你的罪!贱人……” 另一个侍卫扬掌,狠狠地打了她两掌。 我转身回房,心想,真正的考验要来了吗? 这日,临近黄昏的时候,刘曜回府,许是忙于政事,就先去了书房。 白露说,将军前脚刚回来,如珠后脚就跟着去求见。然而,半盏茶的功夫,她就被赶出来了。 不久,白露又来禀报,说如珠不甘心,跪在书房前求见,痛哭流涕,苦苦地哀求。 夏日的天象说变就变,天色阴霾,狂风大作,各种飞屑漫天飞舞,从天际劈下来的闪电耀白了阴暗的天空。 晚膳时辰到了,我遣人去请刘曜来一道用膳。忽然,一道银白的闪电疾速闪过,天上炸开一声撕裂天地的巨响,好像砸在屋顶上,直裂人心。 我吓了一跳,银霜连忙扶着我,安慰道:“夫人,没事没事,只是打雷。” 我定了定神,不再多想。暴雨倾盆而下,噼噼啪啪地打在屋顶,像是撒下无数的黄豆。 屋外狂风暴雨,天地凄迷,夜色笼罩下来,潮湿的冷风灌进来,有点凉。 银霜取了披风给我披上,我望着外面从屋檐垂挂而下的雨帘,暗叹:这场雷雨,来得可真急。 刘曜回来了,我扑入他的怀中,不理会多少双眼睛看着,缩在他胸前惊惧道:“好吓人。” “电闪雷鸣罢了,我陪着你,不怕。”他安抚道,与我一同坐下来进膳。 “小时候,夏夜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母亲就整夜陪着我。” “有我在,你还怕什么?”他轻拍我的肩,为我舀了一小碗滋补的羹汤,“你身子弱,多吃点。” “我……吃不下。”如意到底因为我而死,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要惩罚我才下这场雷雨。 “莫非你要我喂你?”刘曜在我耳畔,暧昧道。 我笑睨着他,“不正经。” 他当真用勺子舀起羹汤喂我,期待地看我,我笑了笑,张口吃了。他继续喂我,笑眯眯道:“你不吃,我儿子还要吃呢。” 候在一旁的下人掩嘴偷笑,我故意道:“若是女儿呢?” 刘曜开怀笑道:“女儿更好,不过我想,你这胎一定是儿子。” 我问:“为什么?” 他神秘地凑近我,低声道:“因为,我想要你为我生一个儿子,继承你我共同创建的基业。” 我甜甜地笑,“那我多吃点。” 他捏捏我的脸蛋,继续进食,旁若无人地恩爱、体贴。 府中的安管家进来禀报,看看我,又看看刘曜。刘曜没有让他说的意思,我便道:“有什么要紧事么?” “夫人,那小夫人跪在外面,求见将军。”安管家回道,颇为愁苦,“她一直跪在雨中,全身都湿了,只怕会淋坏了身子。” “她愿意跪,就让她跪着。”刘曜如常吃着,没好气地说道。 “如珠求见,想必有要紧事吧,稍后将军见见她吧。”我劝道。 “她能有什么事?”他怒哼,“容儿,大夫不是让你少思虑吗?旁的事,你无须理会。” “女人最禁不得折腾,不如先让她回去吧。” 他点头,我对安管家道:“请如珠回去,如果她执意不回去,就抬她回去,总比淋坏了身子好。” 安管家应道:“是,小的这就去请小夫人回去。” 我柔柔一笑,若无其事地进膳。 不多时,外面传来如珠的喊声:“放开我……贱人,我诅咒你不得好死……将军,你不要被她伪善的面目骗了,她蛇蝎心肠,害死了大公子……还害死了如意……如意是她害死的,将军若是不信,可以问问下人……贱人,放开我……放开我……我不回去……” 她的声音渐渐远去,越来越小,最终被风雨声吞没。 刘曜无动于衷地吃着,仿佛未曾听见如珠的话。 …… 雷雨来得急、去得快,刘曜与我就寝的时候,雨停了。 屋中留着一盏烛火,昏暗的烛影蔓延而来,轻纱幔帐遮笼,床榻间更暗了,只能依稀瞧得见他的眼鼻。我轻轻抚着他的额头、白眉,“将军,如珠求见,应该是为了如意离奇去世一事。昨日早间,她来找过我,说是我害死如意的,她还说不会放过我,要我一命抵一命。” “我刚回府,她就跟来书房求见,说有人可证明是你毒害如意。”寂静的夜,他的声音平和得不真实,面无波澜,瞧不出喜怒。 “你不信如珠所说的?” 他没有回应,我缓缓道:“我真的没有害死如意,如珠所说的那个人证,我倒是想听听他会怎么说,为什么说是我害死如意的。” 刘曜沉声道:“没有必要,我说过了,你安心养胎便是。容儿,还是那句话,我信你。” 我握住他温暖的手,“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要我不要胡思乱想,哄我快睡。我闭着眼,脑中浮现出如珠那仇恨如焰的美眸,像是两团火,朝我飞过来,与我同归于尽。 次日,跪在雨中多时的如珠果然病倒,却也诊断出有了身孕,她开心得无以复加,竟然哭了。 因为有孕,大夫说她不能服用驱风寒的药,只能石更挺着,挨了三日,身子才好了一些。 身怀将军的骨肉,自然母凭子贵,卜清柔吩咐下去,以将军的子嗣为大,但凡她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如此一来,如珠对安管家要求这、要求那,要做新衫裙,要吃进补、精致、可口的膳食,要把寝室布置得温馨、舒适、华丽一些,才不会心中添堵。因此,西苑来来往往的,下人搬进去各种家具、器皿和玩意儿,热闹得很。 白露说,如珠躺在床上养病、养胎,颐指气使,一会儿吩咐下人做这,一会儿吩咐侍女做那,把人耍得团团转,脾气还大得很,动不动就训斥人。 如珠可以外出走动的时候,是六日后了。 这日早上,我在花苑赏花,如珠也出来赏花,穿着一袭新制的夏装,上着桃红色的短衫,下穿曳地的间色裙,华美耀眼,衬得她肤白如雪、明眸皓齿。 “夫人,你腹中有将军的孩儿,我也怀了将军的孩儿。”她走到我面前,喜不自禁地笑,像是扬眉吐气了似的,“能否顺利诞下麟儿,还要看运气、看天意。” “那是自然,老天爷不让你生下来,无论如何你也生不下来。”我淡淡莞尔。 “就看你我的造化咯。”如珠深深地笑,“你想一枝独秀,可惜老天爷不帮你,派我来收拾你。夫人,你可得小心了。” “我也奉劝你一句,自求多福。” 第142章 情深如海 “虽然将军已有好些日子不去我那儿了,不过母凭子贵,你休想一人霸占将军。”她装腔作势地叹气,“世间男人皆如此,喜新厌旧,不过将军是个念旧情的人,迟早会回到我身边。虽然你和夫人平起平坐,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终有一日,你的下场会和如意一样。” “那就拭目以待。”我意味深长地笑,转身离开,刚走了几步,又回身对她笑道,“虽然将军念旧情,不过也要看将军对你是否有没有情。有情,才会念旧情;倘若无情,又如何念旧情?” 如珠幡然变脸,怒目而视,明耀的日光下,一张美艳的脸扭曲得有些丑陋。 …… 虽然如珠有了身孕,刘曜却从未去看过她,正如当初他也很少来看我。 这夜,他坐在床头看书,我躺在他身侧,在他的腹部轻缓地画着圈儿。 “困了就先睡吧,我稍后也睡了。”他温和地劝道。 “还不想睡。” “别乱动。”他握住我的手,“再不规矩,小心我家法伺候。” “你不陪我说话,我无聊嘛。”我抽出手,在他大腿上轻轻地捏着,“我倒是很好奇,将门家法是怎样的?” “我的家法就是……”刘曜低下头,眉峰飞扬。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啐道:“老不正经。” 他搁下书,躺下来,凝视我,眸色深浓,“夜深了,睡吧。” “如珠腹中的孩儿毕竟是你的子嗣,设身处地地想,你不去看她、陪她,她必定心中难过。好比前些日子,你不来看我,对我不闻不问,我万念俱灰呢。”我终究说出口,“还是去瞧瞧她吧,她也怪可怜的,大人心情郁悒,会影响孩儿。” “你为她说好话?”刘曜有点惊讶。 “我也怀着你的孩子,感同身受吧,去看看她又不打紧,我不会吃味的。”我温柔地笑。 “把我推到别的女人那里,你不担心我的魂被她勾走了?” 我盈盈一笑,“如若你的心这么容易被人勾走,那你对我的爱,是否如你所说,那般情深如海?” 他笑,“好呀,将我一军,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有恃无恐地笑,道:“我有孕在身,你能奈我何?” 刘曜故作狠狠道:“暂且饶过你,待你诞下孩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又提起如珠,“如珠的孩儿毕竟是你的骨肉,还是去瞧瞧她吧。” 他看我半晌,点点头,“睡吧,明晚我去陪她,这可是你要我去的,你可别闹心。” 躺在他身侧,拥有他满满的爱,心中也是满满的,并不担心他对其他女子有情有意。 如珠,你不会放过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那就自求多福吧。 …… 果不其然,次日晚上,刘曜去陪如珠用膳,顺道在她那儿就寝,我独自过夜。 隔日黄昏,我在小亭消遣,夏风燥热,却毕竟是风,为这闷热的午后拂去一点暑热。 碧浅陪着我,不屑道:“姐姐,昨儿将军去如珠那儿了,她可神气了,今日一大早就在花苑嚷嚷,好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将军睡她那儿了。” “她就是那性子,何必去理她?”我把玩着银霜采摘回来的夏荷,花瓣柔滑如丝、色泽粉红,不小心用力一捏,就会出现淡淡的印子,娇艳而脆弱。 “我就是看不惯她炫耀的轻狂样子。”碧浅轻哼,“小人得志,不知收敛,注定是薄命的花。” 银霜又抱着两支荷花回来,笑眯眯地问道:“夫人要奴婢摘这荷花做什么?” 我道:“把这两支荷花送给如珠,就说荷花的清香可让驱散寝房的异味,还说将军喜欢荷花香。” 银霜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我的用意,但还是去了。 碧浅蹙眉问道:“姐姐为什么这么做?” 我浅勾唇角,“稍后便知。”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银霜回来了,如珠也跟着来了,由侍女搀扶着,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她的衫裙皆华美耀目,发髻上也缀满了珠翠钗钿,装扮得华贵逼人、娇艳妩媚。她的唇角噙着鄙夷不屑的笑,从石案上捏起一支荷花,浅笑道:“这荷花开得好,夫人想用荷花做顺水人情,只怕这礼太轻了吧。” “礼轻情义重,将军喜欢荷花,你的寝房养着荷花,将军闻着荷花香,就知道妹妹待将军的情意了。”我不在意地笑。 “只怕是你的心意吧,夫人送我荷花,不就是想让将军知道你是多么贤良大度、善解人意?”如珠的微笑冷如秋风,“将军来我这儿,夫人担心将军听了我的枕边风,一朝失宠,就送来荷花,一来对我示好,二来讨得将军的欢心。这一箭双雕的伎俩,虽说不笨,却也并不高明。” “妹妹想太多了吧。” “昨晚将军陪我一夜,对我体贴入微、柔情蜜意,旁人是羡慕不来的。夫人,我说过,将军念旧情,迟早会回到我身边,夫人不能独占将军,是不是心中如有火烧?”如珠挑眉一笑,拽了一瓣荷花。 “妹妹怀了将军的骨肉,将军自然会顾及你。”我模棱两可地说道。 如珠美丽的双眸浮现些许戾气,“将军的心向着谁,还未可知,我会自求多福,不过我也奉劝你一句,伤天害理的事做多了,会遭报应的,你还是多多祈求老天爷的眷顾。我的孩儿和如意这两条命,我不会轻易罢休。好比这娇艳的荷花,我会慢慢地折磨它,然后再捏碎它,花碎人亡。” 她一边说着,一边拽了荷花花瓣,一瓣瓣的揉碎,丢弃在地。 尔后,她阴沉地瞪我一眼,转身离去。 碧浅瞪着她的背影,愤愤道:“姐姐为什么对她这般客气?” 银霜也附和道:“她分明是来找茬的。” 我一笑,“方才的事,假若传到将军耳中,将军会怎么想?” 她们明白了,相视一笑,碧浅笑道:“将军自然觉得姐姐心存仁厚、心胸大度,觉得她心胸狭隘、无事生非,总与姐姐过不去。” 我望着如珠鲜艳的背影变成小小的点,消失在绿荫中,唇角滑出一抹微淡的笑。 隔日午后,我在刘曜的书房习字,银霜站在五步远的地方轻轻地扇风,碧浅站在一侧静静地看我抄书。 银霜不明白我为什么在这大热天抄书,问碧浅:“夫人为什么习字?写的是什么?” 碧浅小声道:“习字、抄书有助于凝神静气。” “那夫人抄的是什么?” “《孙子兵法》。” “《孙子兵法》是什么?”银霜更糊涂了。 “说了你也不明白,让夫人安静些吧。”碧浅从她手中接过羽扇,“你去拿一壶茶来,我来扇。” 银霜自是去了,碧浅担忧道:“姐姐有孕在身,就不要费心劳神了,无聊时翻翻书不就好了吗?” 我从容下笔,道:“抄着抄着,心自然就静了,应对之策自然也就浮现在脑中。” 她也犯糊涂了,“不是都安排妥当了吗?姐姐还要想什么应对之策?” 我朝她一笑,继续抄书,她也就不再追问了。 外面传来男子的脚步声,我抬眸看去,刘曜回来了,我连忙搁下羊毫,笑问:“这时候将军怎么回来了?” “朝中无事,就先回来了,去寝房寻你,你竟然在这里。”他拨了一下我垂落的鬓发,举止温柔而亲昵。 “将军,夫人,碧浅去沏茶。”碧浅笑眯眯地退出书房。 “你在书房做什么?”他走到书案前,拿起我写的字,“这是你写的?” 我笑着颔首,刘曜目露赞赏之意,笑道:“你的字可与我相媲美。容儿,你的字恰如你的性情、胸襟,大开大合,潇洒不羁,纵情恣意,颇有须眉之风。不对,是那种女王的气势。” 我拿捏起腔调,笑道:“将军谬赞。” 他低了嗓音,长臂揽着我的肩,“暑气重,屋中闷热,你在这儿习字抄书,不怕累着?” 我道:“无碍,如若累了,我会歇着的。” 刘曜索性坐在书案上,将我揽坐在怀中,“听闻昨日傍晚,如珠和你生了口角。” “我见荷花开得好,就让银霜去折了几支荷花,送两支给如珠,没想到她不领情,亲自送回来了。”我娓娓道来,“她说不喜欢他荷花的香气,还说了……一番话……” “什么话?” “罢了,许是将军没怎么去陪她,她心中不痛快,觉得我霸占着将军,就对我说,将军迟早会回到她身边,说我和她的孩儿能否顺利产下,还要看天意。” 刘曜没有应声,眉头紧锁,面如冷铁,若有所思。 我不再多说,昨日那场口角,我说了什么,如珠说了什么,应该早就有人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过了半晌,他的面色和缓了些许,“往后别理她便是,安心养胎。” 我点点头,“我不会和她计较的,你放心。” 突然,外面起了喧哗声,其中以如珠尖锐的声音最为清晰。她喊道:“我要见将军……假若我腹中孩儿有事,你担待得起吗?滚开……” 安管家的劝阻丝毫不入她的耳,她大声嚷嚷,一定要见将军。 第143章 五石散 “如珠好像很激动,许是出了大事,就让她进来吧。”我劝道,“你不见她,万一她的孩儿真的有事,就无可挽回了。” “你先坐好。”刘曜扶我坐下来,接着打开门,对安管家道,“让她进来。” 如珠踏入书房,一眼看见我也在,眼中闪过一抹不悦。接着,她拉着他的手,焦急而凄苦道:“将军,有人要害我们的孩儿,将军要为如珠和我们的孩儿做主啊。” 他不动声色地问:“谁要害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瞥我一眼,陈述道:“方才我饿了,侍女端上来一碟糕点,我正要吃,为我安胎的张大夫就来了。张大夫鼻子灵,闻到糕点有一股不寻常的味道,就仔细检查了那糕点。没想到,那糕点竟然被人做了手脚,放了微量的五石散。” 我插口道:“成人食用五石散必须谨慎,否则性命堪虞;倘若孕妇误食,只怕对胎儿不好。” “是啊,将军,张大夫也是这么说。”如珠没想到我会帮腔,“不如让张大夫亲自对将军说。” “叫他进来。”刘曜冷声道。 张大夫踏进书房,微微屈身,“禀将军,五石散对人身有害,对腹中胎儿而言,无异于毒药。虽然糕点中只放了微量的五石散,不过假如每日吃那么一点点,假以时日,积少成多,胎儿就会中毒,胎死腹中。” 刘曜的面色越来越冰寒,问:“糕点是谁做的?” 安管家回道:“将军,小的已经将做糕点的厨娘捆着了,在外面候着。” 片刻后,那四十来岁的厨娘被一个侍卫押进来,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惊恐地求饶。 “你为什么在糕点中放五石散毒害将军的孩儿?”安管家喝问。 “小人不是故意的……小人弄错了……不小心把五石散洒在糕点上……”厨娘匍匐在地,不停地磕头,“将军饶命……” “怎么会弄错?五石散不是寻常药物,你怎么会随时带在身上?”如珠忿然地指着她,“将军,这个贱人随身携带五石散,必定是要毒害我们的孩儿……她一定是受人指使……” “再不从实招来,小心你的狗命!”安管家威胁道,“不只是你,你的家人都会被你连累。” 厨娘哭道:“小人不敢说……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小人是无辜的……将军饶命啊……” 刘曜面无表情,瞧不出什么情绪,我清冷道:“你从实招来,将军会考虑饶你一命。” 厨娘惊怕地哭道:“小人可以说,但将军要救小人一命啊。” 安管家喝道:“说!” 厨娘垂着头,小声道:“是……是夫人……命我这么做的。” 如珠气得龇牙咧嘴,差点儿扑过来撕烂我,“是你!你竟然又来害我的孩儿,将军……” 厨娘又道:“不是她,是另一个夫人,是……大夫人。” 如珠愣住了,所有人也都愣住了。我看着刘曜,他仍然面不改色,让人瞧不出他的心绪。 过了须臾,如珠凄艾地求道:“将军,大夫人蛇蝎心肠,您要保护如珠和我们的孩儿啊……” 刘曜终于开口:“叫清柔来书房。” 安管家立即去请,我吩咐如珠的侍女,“扶小夫人坐着。” 如珠安静下来,抹着泪。刘曜转首看我,我凝重地看着他,眉心微蹙,他走过来,拍拍我的手,好像对我说:别担心,我们的孩儿不会有事。 …… 卜清柔进书房的时候,看见满屋子都是人,难以掩饰眼中的惊讶,愣了一下。 如此看来,她应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如珠怨毒地瞪她,恨不得一口吞了她似的。她保持着将军夫人宠辱不惊的风范,对刘曜微微下礼,道:“将军叫清柔前来,是否有要紧事?” 刘曜不作答,反而问仍然跪在地上的厨娘,“我再问你一遍,指使你的人,究竟是谁?如有半句虚言,绝不轻饶!” 厨娘看向卜清柔,坚定道:“小人不敢有半句虚言,大夫人知道小夫人喜欢吃糕点,就命小人在糕点上洒微量的五石散,积少成多,不出十日,小夫人的胎儿就会胎死腹中。” “你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指使你了?”卜清柔立即反驳,接着对将军道,“将军,她胡说八道,她诬陷清柔,清柔并没有指使她毒害如珠的胎儿……将军明察,清柔真的没有啊……” “若你没有,为什么厨娘说是你指使的?”刘曜语声严厉。 “清柔也不知……对了,肯定是如珠让厨娘这么说的,如珠以自己的孩儿诬陷清柔……”她着急地辩解,神色惶恐。 “将军,如珠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儿,悲痛万分;如今幸得上苍眷顾,又赐给如珠一个孩儿,如珠怎么会拿孩儿的命诬陷旁人?”如珠这番话的确在理。 卜清柔在夫君跟前跪下来,拉着他的广袂,惊惶、悲痛地说道:“清柔服侍将军这么多年,清柔是个什么样的人,将军还不知道吗?清柔一心一意地服侍将军,打理府中琐事,让将军无后顾之忧;将军是清柔一生的依靠,是清柔的一切,将军的妾便是清柔的姐妹,将军与别的女子所生的孩儿也是清柔的孩儿,只要将军好,清柔就好……将军,清柔别无所求,只希望永远陪着将军,直到清柔寿终正寝的那一日……” 这番话,的确是她的肺腑之言。 夫君,是任何一个女子的天,夫君不要她了,天就塌了,她还能活吗? 如珠走过来,愤然道:“夫人服侍将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让人敬重。可是,为人妻子最重要的是贤惠,你视将军的妾室为眼中钉、肉中刺,加害妾室的孩儿,如你这种心如蛇蝎、心狠手辣的女子,将军岂能再留你在身边?” “如珠,自从你进府,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这么诬陷我?”卜清柔愤恨地质问。 “如珠没有诬陷你,若非张大夫及时阻止,只怕如珠的孩儿已经遭你的毒手!你好恶毒的心啊!”如珠咬牙切齿地对骂。 “够了!”刘曜重声喝止。 “将军,清柔没有毒害如珠的胎儿。”卜清柔转而向夫君辩白。 “将军,倘若夫人没有做,为什么厨娘无缘无故地说是夫人指使的?”如珠振振有词。 刘曜眸光如冰,下令道:“送小夫人回去!夫人卜氏,禁足寝房,明日发落!” 安管家得令,吩咐侍女分别送一妻一妾回房。 卜清柔不堪被禁足,大声嚷着自己是冤枉的,要将军明察。 书房只剩下二人,刘曜如铁的面色慢慢回暖,对我道:“累了吗?不如我先送你回房。” 我牵着他的手指,“你也累了吧,不如与我一起回房歇歇?” 他点点头,和我回房。 …… 刘曜靠在大枕上,双臂为枕,双眼微阖,脸孔平静,似在沉思。 我坐在床的另一头,拿着一册书,却看不进去,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如珠的孩儿被卜清柔毒害一事,他是怎么想的?他相信厨娘的指证吗?他会如何处置? 索性搁下书,我斟了一杯茶,饮了半杯,然后问:“将军喝茶吗?” 他应了一声,我把茶水端到他嘴边,他一饮而尽,将茶杯递还给我,眉宇间刻着两道深痕。 “在想方才的事?”我握着茶杯,淡淡地问。 “这件事,你怎么看?”刘曜直起身子,执着我的左手,似乎有所期待。 “要我说实话?” “怎么想,就怎么说。” 我犹豫须臾,道:“虽然如珠较为泼辣,不过她失去过一个孩子,对这个孩儿极为珍视,想来不会拿亲生骨肉的性命来诬陷夫人。我也即将为人母亲,如若有人想谋害我的孩儿,我必定跟那人拼命不可。我相信,世上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以孩儿的性命来诬陷别人。” 他的面色越发凝重了,“这么说,当真有人谋害如珠的胎儿?” 我点点头,暗自思量着,他与卜清柔成婚多年,生养过两个孩子,若说全无恩情、恩义,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深与浅的问题。我斟酌了半晌,“夫人稳重体贴,操持府中大小琐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倘若真是她指使厨娘谋害如珠的胎儿,还请将军念在她多年辛劳上,从轻发落。” “真是清柔谋害如珠的胎儿?”刘曜好像问我,又好像在问自己。 “有一事,不知道将军是否知道?不知道将军是否想知道?” “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将军还记得吧,大公子用弹弓射我,还命人放毒蛇吓我,让我受惊滑胎。”我缓缓道,“我原以为,大公子这么做,是夫人在平素的言辞中说了一些较为不妥的话,让大公子误会,大公子才这么捉弄我。后来,我才知道,不是夫人,是另有其人。” “是谁?”他的眉头皱成一块小石子。 “银霜无意中听两个侍女在墙角嚼舌根,说那时候看见如珠与大公子时常在偏僻之处说话。我想来想去,也许是如珠挑唆大公子的。还记得春天时,如珠滑胎,认定是我撞了她,她的孩儿才会掉了,因此,她记恨于我。我怀有身孕,她气不过,便也要我尝尝丧子之痛的滋味,于是就挑唆大公子来害我。” 我尽量以平静的口吻说着,仔细地看着他的脸,不忽略他一分一毫的表情变化。 他的脸膛宛如一汪平静如镜的碧湖,不起一丝涟漪。 第144章 永不相负 我接着道:“大公子被禁足,后来被毒蛇咬死,夫人以为是我命人放毒蛇咬死大公子,便一直记恨我。后来,也许夫人知道了是如珠挑唆大公子的,这才没有对付我,转而将这笔账算在如珠头上,为大公子复仇,要如珠一命抵一命。如此,才会发生今日的事。” 如珠挑唆大公子害我的孩儿,这是真的,陈永审问下人查到的。 刘曜的脸孔慢慢变了,眼中交织着诸多情绪,失望,惊异,苦涩,还有丝丝的痛。 “古来帝王妃嫔如云,争宠不断,明争暗斗。想不到我刘曜也有今日,妻妾一多,可见不是好事。”他苦笑,些许无奈,些许心痛。 “自从我进府,不想与人争,不想手沾血腥,但也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妻妾的争宠中,实属无奈。”我叹气道,“如珠认为是我害得她的孩儿流掉了,夫人也认定是我放毒蛇咬死大公子,当她们知道真相的时候,就会很可怕。将军,我并不是说夫人真的毒害如珠的胎儿,只是想把我知道的这些事告诉你。” “我明白,你的性情不屑与旁的女人争宠。”刘曜笑道,“那时候,她们说你害死了她们的孩儿,说你怎么怎么加害她们,我从来不信。” “谢将军。”我感动得湿了眼眶,因此,那时候他才没有严厉地惩处我。 他歉意道:“年初长安失守,我带如珠她们回来,是因为……你舍我而去,跟陛下回宫当妃子,我悲愤难忍,就想着我也可以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没想到当初的一时意气、一念之差,竟然酿成今日这许多事。” 我淡然道:“无论是妻妾,还是妃嫔,作为夫君,如若无法做到雨露均沾,必定争宠不断。” 刘曜正色道:“那便一夫一妻,一生一世,举案齐眉,永不相负。” 我愣愣地看他,他语气坚定,一本正经,不像是空话、假话。 他真的可以做到吗? …… 次日,刘曜下令,废了卜氏的“夫人”名分,着其离府回娘家。 如珠听闻这道命令,应该是乐开了花,得意洋洋吧。 废妻令下达之后,卜清柔没有立即离府,在收拾包袱。过了半个时辰,她所生的次子刘胤求见我,跪在苑中,安管家和下人怎么劝,都劝不动他。 刘胤年方十岁,却比兄长刘俭沉稳、聪明,容貌也比兄长清俊三分,长大后应该是一个颇为俊美的男子。他的确想得通透,知道我深得他父亲的宠爱,就来求我,希望我为他的母亲向他的父亲求情。 我不想见他,就让他在苑中跪着,爱跪多久,就跪多久。 碧浅朝外面望一眼,摇头唏嘘道:“日头这么毒,这二公子还真能挨,都跪了一个时辰了。” “夫人,二公子年纪还小,也怪可怜的,不如先让他进来吧。”银霜起了恻隐之心。 “跪了这么久,将军必定会知道,会不会觉得姐姐铁石心肠?”碧浅在我耳畔道。 “让他进来吧。” 我掂量再掂量,也许卜清柔在刘曜心中颇有分量,仅仅是谋害子嗣这个罪名,还无法让她失去所有。再者,如珠的孩儿安然无恙,这罪名就减轻了一半。 刘胤进来了,脸蛋晒得红红的,好像有点晕,眼睛半眯着,身子晃了两下。银霜让他坐下来,倒茶给他喝,他歇了片刻才缓过来。 “夫人,胤儿知道,母亲做了错事,犯下大错,被父亲遣回娘家是罪有应得。”他跪在地上,恭敬地拜了两拜,“母亲嫁给父亲多年,视父亲为天,如今被父亲遣出府,是奇耻大辱,母亲必定活不了。夫人身为女子,应该可以感同身受,胤儿恳请夫人,在父亲面前为母亲说几句好话,让母亲留在府中。” “二公子,这是将军的意思,姐姐也没法子。”碧浅道。 “胤儿知道,夫人蕙质兰心、仁厚大度,父亲喜欢夫人,便是因为如此。只要夫人愿意为母亲求情,父亲一定会改变主意。”刘胤匍匐在地,以额磕地,“胤儿祈求夫人可怜、可怜母亲。” “倘若姐姐答应了你,为你母亲求情,万一将军怪罪下来,姐姐不是受到牵连?”碧浅道。 刘胤额头磕地,“咚咚”地响:“恳请夫人垂怜。” 我示意碧浅不要开口,缓声道:“我也知道,你母亲服侍将军多年,还为将军诞下两个儿子,功劳甚大。可惜你母亲一念之差,犯下大错,我也很同情你母亲。世间女人,夫君便是天,如若被夫君遗弃,那还不如赐她一死,一了百了。将军是否会改变主意,这就要看你母亲的造化了,我尽力而为。” 他欣喜道:“谢夫人,夫人恩德,胤儿铭记在心。” 我道:“我只能说,尽力。二公子,我是看在你弟弟的面子上,才答应帮你。你哥哥不幸离世,你就是将军的长子,也是我孩儿的哥哥。我希望,在我的孩儿长大后,你这个兄长要视他为同胞手足,教导他读书写字、骑马射箭,教导他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也希望,你们兄弟俩兄友弟恭、和和睦睦、不分彼此,你能做到吗?” 刘胤抬起头,直视我,眸光纯澈,“夫人的孩儿是父亲的孩儿,便是胤儿的亲弟弟,胤儿必定视弟弟为最亲的亲人,爱护弟弟,将一身本领教给弟弟。”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能违背这个誓言,一生一世,永不改变,你做得到吗?”我淡淡微笑,“你是将军的儿子,我也会视你为亲子,不过我不会勉强你,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夫人放心,胤儿说得出、做得到,一生一世,永不改变。”他的嗓音还有些稚嫩,却坚定得不容质疑。 “那便好,你母亲的事,我会尽力说服将军,你先回去吧。” “谢夫人。”刘胤再次匍匐在地,行了一个大礼。 银霜送他出去,碧浅低声道:“假若姐姐当真留大夫人在府中,我怕以后将军念及旧情……” 我蹙眉道:“二公子比大公子聪慧,有勇有谋,日后必非凡人,如今我卖他一个人情,是为了我和将军的孩儿的将来打算。将军对刘胤颇为喜欢,倘若他长大成人后有出息,将军大有可能重用他,那么他对我孩儿将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她颔首,“姐姐深谋远虑,如此打算,也是迫不得已。” …… 午后,刘曜回来了,我前往书房,端了一碗消暑的银耳莲子羹给他吃。 他尝了一口,略略蹙眉,我忙问道:“怎么了?味道不对?” “和我以前吃的,味道不太一样,好像没那么甜腻,却又有甘香的味道,口齿流香。”他呼啦两下,就把整碗羹都倒入口中,“再来一碗。” “不是不好吃吗?还来一碗?”我心中惴惴。 “我何时说过不好吃?”他扑哧一笑,“吓你的,我知道,这是你亲手做的。” 银霜接过小碗,再去端来一碗。 刘曜从书案起身,执起我的双手,“你好好养胎便是,怎么还亲自做东西给我吃?不怕累着?” 我微笑,“不费事,都是下人备好,我弄两下就好了。虽然我有身孕,但也要走动一下,舒展舒展筋骨,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他拉着我坐下来,看我须臾,沉沉问道:“胤儿去找过你?” 我“嗯”了一声,静默片刻,见他面色平静,这才道:“虽然大夫人犯了大错,不过遣她回娘家,无异于赐她一死。将军,她毕竟服侍你多年,就看在她多年辛劳的份上,让她留在府中吧。再者,胤儿还小,没有亲娘照看着,也怪可怜的。” “留她在府中,也无不可,只是我担心她心存怨恨、不甘,存着歹毒的心思加害你和我们的孩子。”刘曜动摇了,多年的夫妻情分,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不如让她住在西苑吧,没有你的命令,不许出西苑。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就相安无事了。” “也好,那就让她在西苑了此残生吧。”他欣慰地笑看着我,“容儿,你总是为他人着想,往后要为自己打算,知道吗?” “知道了,只是如此一来,如珠心里不痛快,这几日,你多陪陪她。” “照她那性子,必定还要再闹,你何苦让我去她那儿受罪?”刘曜板起脸,故作不悦,“容儿,你总是把我推给别的女人,我很怀疑,你别有用心。” 我别过身子,“天地良心,我只是不想你憋着,也不想那些侍妾眼巴巴地盼着你,独守空闱。”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他揽我入怀,低声哄我,我转开脸、闭着眼、捂着耳朵,他拿下我的手,索性吻我的唇,让我不得不缴械投降。 …… 卜清柔没有离府,住在西苑最偏僻的厢房,没有将军的命令,不得出西苑半步。 不出所料,如珠知道后,立即求见将军。其时,刘曜正与我在屋外一起吃早膳,外面传来纷乱的说话声,是她喝退侍卫的声音,疾言厉色。 她怀着将军的孩子,侍卫不太敢拦她,她便直闯进来,看见他喂我吃小米粥,又惊又气又不甘心,一双美眸瞪得圆圆的,腮帮子鼓鼓的。 “一大早的吵什么?什么事?”刘曜的语气颇为不悦。 “将军,自然是要紧事。”如珠收敛了那股泼辣的劲儿,嗓音变得娇柔起来,“听闻大夫人没有离府,住到西苑去了,这是将军的意思?” 第145章 女人真烦 “是我的意思。”他闲闲道。 “大夫人要谋害如珠和将军的孩儿,将军怎么能轻易放过她呢?”她站在他身侧,尽量将话说得委婉,“逐她出府已经是便宜了她,再留她在府中,只怕不妥。” “怎么不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次她谋害如珠的孩儿,下次她谋害的就是容姐姐的孩儿。”如珠朝我眨眼,意思是要我帮腔,“像她这种蛇蝎心肠的贱妇,千万不能心软,要狠狠地惩治她,让她再也不能害人,否则,受害的就是如珠和容姐姐。” 刘曜冷着脸,寒声问道:“你以为,应该如何惩治她?” 如珠使劲地朝我眨眼,要我开口,“如珠以为,赶她出府已经便宜她了,只要她不在府中,就不会谋害如珠和容姐姐的孩儿。容姐姐,是不是?” 我诚恳道:“如珠妹妹言之有理,不过你的孩儿不是好好的吗?大夫人犯了大错,将她禁足在西苑,废了‘夫人’之位,对她而言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如珠妹妹觉得还不够吗?” 如珠没料到我会说出这番话,气得瞪我两眼,“将军,容姐姐的话虽然不错,可是万一大夫人仍然不思悔改,再动那歹毒的心思,那容姐姐的孩儿不是很危险吗?” 刘曜不怒自威,呵斥道:“回去!” 在众多下人面前,如珠当面被呵斥,面子挂不住,委屈地撅着唇,扭身走了。 “如珠就是这性子,将军别往心里去。”我柔声劝道,“再吃点儿吧。” “女人真烦。”他冷硬如铁的脸孔慢慢柔和下来,“还是容儿最好。” “我也是女人呀。”我笑吱吱道。 “你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在我心目中,你最美、最好;纵然你有不好之处,在我眼中也是好的。”刘曜眉宇含笑。 我靠在他的肩头,眉开眼笑,从嘴角甜到心里。 这日黄昏,我在小亭等他回来。残阳如血,将整个花苑映照得红艳璀璨,地上的余晖像是泼了血水,耀目惊心。而西天红彤彤的晚霞被紫蓝灰的天色一点一点地吞没,待夜色降临,曾经的绚烂好似未曾存在过。 如珠就在日薄西山的最后一抹血色中款款走来,身上那袭红霞般的衫裙鲜艳夺目,令人无法忽视她的曼妙身段与姣好姿容。走进小亭,她眨眸冷笑,“在这儿欣赏夕阳,夫人真是好兴致。” 我莞尔道:“妹妹特意来此,不也是好兴致?” “我可没有你的好兴致。”她的微笑冷如冰雪,和这大热天的闷热很不相宜,“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一时的不忍,必会酿成他日的苦果。你想做好人,我不会阻止你,假若日后被人暗算了,可别怨我没事先告知一声。” “谢妹妹提点。”我保持着温和的微笑,“日后若有苦果,自然是我一人承担。” “那敢情好,你喜欢做好人,就做到底吧。不过有一件事,我想你应该很有兴致知道。” “洗耳恭听。” “你刚进府那会儿,我和如意几个姐妹一道戏弄你、羞辱你,你不会忘记吧。” “自然不会忘。” “我们是侍妾,你也是侍妾,还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我们何苦羞辱你?再者,我们想羞辱你,也不会当着大夫人、众多下人的面羞辱你,更不会当着将军的面让你受伤。”如珠勾唇一笑,“若非大夫人授意,我们也不敢做出那种事。她一再保证,将军不会生气,让我们尽管羞辱你。” 我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谢妹妹告知。” 她侧过身,拖着腔调道:“如何拿捏,你自己掂量着。太过妇人之仁,终究不能成大事,说不定下一个受害的便是你。” 然后,如珠瞟了我一眼,从容离去。那眼风,阴冷而不屑。 …… 卜清柔住在西苑,与世隔绝,安静如死。如珠眼见此事尘埃落定,便不再闹了。 隔日一早,老夫人遣人来说,让我去一趟东厢。 老夫人住的东厢院落在将军府的东北角,清幽宁静,几株参天古木高耸入云,葱葱郁郁,洒下一大片的绿荫。清风拂过,便有沙沙的响声,打破了幽静。 碧浅悄声问:“老夫人要姐姐来,应该是为了被废的大夫人。” 我嘱咐道:“待会儿你不要插嘴。” 老夫人坐在苑中,沐浴着明媚的日光,花白的头发染了一丝金光,面目平和,静若原野。 我福身行礼,“老夫人安好。” “进来府中发生了不少事,你这个新晋的将军夫人倒是挺忙的,怀着孩子,还要处理府中琐事,难为你了。”老夫人缓缓开口,语声颇为和气。 “老夫人有什么吩咐,容儿必定竭力办到。”虽然我隐约猜到她传我来的意图,但还是这么问。 “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 “还请老夫人示下。” 她不急着说出目的,故意与我周旋,“虽然我很不喜欢你这个儿媳妇,不过曜儿坚持扶你当正妻,你不该叫我一声‘母亲’吗?” 我婉声道:“容儿知道母亲不喜欢容儿这个儿媳妇,担心母亲听了之后心气不顺,就不敢唐突,望母亲恕罪。” 老夫人盯着我的眸,目光温和而犀利,“你这张嘴倒是比清柔伶俐,听闻胤儿去求你为清柔求情,曜儿这才准许清柔留在府中。” 我谨言道:“二公子事母至孝,令人感动,容儿不忍心二公子失去母亲,就斗胆劝将军。将军与姐姐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情义深厚,将军心存不忍,本就有留下姐姐的心思,容儿的劝说只是凑巧,不敢居功。” “你也认为,清柔谋害那个如珠的孩子?” “容儿不敢妄断,不过容儿进府的这些日子,姐姐对容儿多有照拂,为人爽朗果决、待人体贴、贤惠大方,容儿不相信姐姐会做出那样的事。再者,姐姐是将军明媒正娶的夫人,为将军生了两个儿子,犯不着与一个侍妾过不去。” “你倒是想得通透。”老夫人颇为满意我这番话,点点头,“清柔能干、贤惠,怎么会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假若曜儿像你这般看得清楚明白,我就无须操这么多心了。” “将军只是一时意气,被蒙蔽了双眼,或许过阵子将军就会想明白了。” 她站起身,站在我身前两步处,“那些侍妾,个个都是不正经的。自她们进府,整个将军府就妖气冲天,让人不得安生。依你所见,清柔被废,她们之中谁最得意?” 我思忖着这番话的深意,“如珠怀有将军的骨肉,姐姐禁足西苑,想必她……” 我故意打住,老夫人抬起我的下巴,审视我的脸,“只要你说服曜儿,让他恢复清柔的名分,我就欠你一个人情。” 这就是她今日传我来的真正目的。 我不动声色地说道:“母亲的吩咐,容儿自当尽力,为母亲分忧,只是容儿担心将军……” 老夫人道:“你尽力便是,此事若成,我不会亏待你。” 倘若不成呢? …… 倘若不成,老夫人会以为我在暗中使坏、更怨恨我吧。 这夜,我提起老夫人传我去东厢一事,刘曜问:“母亲对你说什么了?” “问了近来府中发生的事。”我笑了笑。 “清柔被废,母亲是否要你当说客?”他搁下手中的书册,剑眉微扬。 “将军英明。”我捏按着他的胳膊,“大夫人侍奉母亲多年,母亲待她好是人之常情。母亲一直不喜欢我,假若此次我这个说客让大夫人恢复了名分,说不定母亲就对我改观了。” 刘曜拿起我的手,失笑道:“母亲摆明了利用你,你竟看不清?” 我淡淡一笑,“只要母亲开心、安心,被利用一次又有何妨?将军,大夫人也受到了教训,不如就算了吧,恢复她的名分。” 他面色微沉,“才废了两日,又恢复她的名分,会助长她的心气。” “那什么时候才合适?” “以后再说罢。”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我觉得,恢复大夫人的名分与否,倒在其次,关键是母亲的心,将军不能不顾及母亲的感受。”我委婉地劝道。 “母亲疼爱清柔,我知道,可是,顾及了母亲的感受,就会助长歪风邪气,那些心术不正的人就不会怕了。”刘曜目色沉沉。 我明白了,他担心,那些盯着我腹中孩儿的人,眼见卜清柔被废、又复位,没有得到应有的重惩,便会助长此风,谋害他的子嗣。他想以此告诫其他人,再兴风作浪,他绝不会姑息! 原本我就不会尽力说服他,如此,就不再多费唇舌了。 老夫人会怎么想,只能暂时不管、不理,我怀着她的孙儿,谅她也不会对我怎样。 由于我的劝说,刘曜偶尔去陪陪如珠,大多数夜晚在我这里。 这日早间,王大夫为我把脉,他在一旁看着,“胎儿可好?” 第146章 假孕争宠 王大夫把完脉,回道:“夫人胎儿康健,将军无须担心,再服十日汤药,就无须再服了。” 刘曜开心地笑,碧浅笑道:“那就好了,姐姐说喝那些汤药,喝得都要吐了。” 王大夫自去开方子,刘曜握着我的手,眉宇间溢满了幸福与满足。 突然,安管家进来,见礼后道:“将军,小夫人出大事了,据侍女来报,说小夫人……见红了……” “见红?”我惊诧不已,“见红非同小可,将军快去瞧瞧如珠妹妹。王大夫恰好也在,让他给如珠妹妹瞧瞧。” “王大夫,跟我来。”刘曜匆匆离去,王大夫也跟着去了。 “碧浅,我们也去瞧瞧。” 我起身,让她给我穿丝履,然后赶往如珠的寝房。 来到如珠的寝房外,就听见她惊怕的声音,“王大夫,为什么会见红?胎儿有没有事?” 刘曜安慰道:“你别急,先让王大夫好好把脉。” 我踏入卧寝,他见我也来了,连忙让我坐下来,陪在我身边。如珠见着了,眉心紧蹙,生气地撅着嘴。 我淡笑宽慰,“妹妹且放宽心,胎儿不会有事,王大夫医术高明,一定会为妹妹安胎的。” 王大夫凝神细听,面色宁和,把脉后,后退三步,对将军道:“将军,小夫人……” 闻言,如珠忧心、急切地问:“我腹中的孩儿怎么了?你快说呀……” “王大夫有话直说。”刘曜眉宇间的忧色只是少许罢了。 “恕在下直言,小夫人没有怀孕,今日见红,是月信来了。”王大夫言辞郑重。 对如珠来说,此言便是晴天霹雳! 她无法相信他的说辞,惊急、惶恐地反驳:“你胡说!我怎么会没有怀孕?张大夫明明说我有了身孕,你是不看错了?” 王大夫直言道:“小夫人,在下行医数十年,女子是否有孕,一搭脉便知,怎么会断错?” 刘曜那少许的忧色顿时消失,脸孔冷了三分,“你真的没有断错?她真的没有怀孕?” 王大夫断然道:“在下以项上人头与行医数十年的清誉担保,小夫人没有身孕。” “将军,他胡说!”如珠着急了,怨恨的眼风横扫而来,剜我一眼,便看向刘曜,“他一向为夫人诊病、安胎,一定是夫人收买了他,让他说如珠没有怀孕,以此陷害如珠……将军不要信他的话,张大夫呢?去找张大夫来……” “将军,我没有。有没有怀孕,每个大夫一把脉便知真假,我怎么这么做?”我惊惶地解释,“如珠妹妹的胎儿一向是张大夫照料的,就去请张大夫来吧。” “你别慌,我自有决断。”刘曜安抚地拍我的手,示意我不要激动,然后吩咐安管家,“去请张大夫,再多请一个大夫来。” “是,小人这就去。”安管家立即去了。 如珠看见刘曜待我这么好,丝毫不疑心我,气得咬唇,向他哭诉道:“将军,张大夫诊断出如珠有孕,如珠才知道自己怀孕了。再者,近来如珠总是犯困,早间总是恶心、想呕,还喜欢吃酸的,这些不都是有孕、害喜的症状吗?” 刘曜冷冷道:“你先好好歇着,情绪波动太大对胎儿不好。”他对我温柔道,“不如我先送你回去歇着。” 我笑了笑,“我不累,如珠妹妹出了这事,还疑心我,我自然要在这里,看别的大夫怎么说。虽然我知道自己没有做出那种不堪的事,但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我必须在这里。” 他拗不过我,只好让我留下来。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两个大夫匆匆赶来。张大夫眼见刘曜和王大夫也在,便心虚地低下头,目光闪烁。 刘曜发话,张大夫先把脉,接着是刘大夫把脉。 如珠眨着美眸,忧色重重,想必心提到了嗓子眼吧。 二人把脉后,刘曜郑重其事地问:“张大夫,你先说,如珠的胎儿如何?可安好?” 张大夫正要回答,他开口强调:“你最好小心说话,否则,你这行医的名誉便毁了。” “小夫人……”张大夫的额头布满了汗珠,忽然跪地,哭丧着脸,“将军,在下的诊断与王大夫、刘大夫一样……” “张大夫,你说什么?”如珠惊得睁大眼,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是吗?”刘曜冷哼,“刘大夫,小夫人是否有孕?” “禀将军,小夫人并无身孕。”刘大夫正直地回道。 如珠震惊地呆住,目光涣散,须臾才回过神,大声嚷道:“你们胡说……你们医术低劣,诊断不出我有孕,竟然说我没怀孕……将军,如珠真的怀孕了,是张大夫说如珠有孕了……” 刘曜看向张大夫,喝道:“你说,小夫人究竟有没有怀孕?” 张大夫俯首如捣,惶恐道:“将军,小夫人根本没有身孕……在下断断不敢欺瞒将军,只是小夫人威逼利诱,要在下诊断她有孕……在下一时起了贪念,就收了小夫人二百两,谎报小夫人有了身孕……将军,在下错了,但凭将军处置,只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将军不要迁怒于家人……” “张大夫,我什么时候对你威逼利诱了?我根本没有给你二百两,让你谎称我有孕,你不要血口喷人!”如珠悲愤地骂道,转而对刘曜哭道,“将军,他诬陷如珠,如珠没有让他这么做……如珠真的以为自己怀了将军的孩子……” “三位大夫,请随我来。”安管家请三人出了寝房。 房中只剩下我、碧浅、刘曜、如珠和她的侍女,刘曜问那侍女,“小夫人上次月信是什么时候?” 那侍女回道:“大约是四十五日前,小夫人的信期一向不太准。” 如珠那张妩媚的脸庞尤为苍白,泪水涟涟,“将军,如珠真的没有欺骗您……如珠是冤枉的……那张大夫一定是被人收买了,故意说如珠有了身孕,待如珠来了月信,便说是如珠逼他说的……将军,这分明是有人诬陷如珠……” 我道:“将军,如珠妹妹性情率真,想必不会做出假孕争宠的事,不如再查查吧。” 刘曜扶我起身,转身离开,丢下一句话“你好生歇着。” “将军……将军……”如珠哭道,语声嘶哑,凄惨得令人心怜。 …… 回到寝房,刘曜沉默不语,我也静静地陪着他,拿了一本书随意翻着,不多说什么。 不由得揣测,如珠假孕争宠,他是否相信?还是他认为有人诬陷如珠? 这个时候,我不能说什么,只能保持缄默。 过了半个时辰,他忽然问我:“容儿,你还记得如珠是哪天诊断出有孕的?” 我歪头想了想,道:“好像是下雷雨的那日,她求见将军,在雨中跪了许久,染了风寒,张大夫诊断出如珠妹妹有孕。” 刘曜的眸色越来越冰寒,静了片刻,道:“你先歇着,我去书房。” 目送他离去,我不由自主地淡淡一笑。 这夜,他定了如珠假孕争宠的罪名,命安管家赶她出府,她死也不走,抓住房门紧紧不放。无奈之下,安管家命人强拉着她到柴房,关在那里。 次日一早,碧浅对我说,刘曜再次审问张大夫,张大夫一口咬定是如珠给他二百两,要他谎称她有孕。他还交出那二百两,以示此事绝非虚假。 如此,刘曜便定了如珠的罪。 碧浅在门槛处望了两眼,关上门,笑眯眯道:“姐姐好计谋,这招假孕争宠让大夫人和如珠狗咬狗,一箭双雕。先让大夫人因谋害子嗣而被废,再揭穿如珠那贱人假怀孕,一计扳倒两人,妙!妙!妙!” “小声点,怕别人都不知道?”我斜睨她。 “是是是。”她吐吐舌头,“将军没怀疑到姐姐吧。” “暂时应该没有。”我在想,以刘曜的睿智,会猜到卜清柔和如珠接连获罪是我的计谋吗? “姐姐还是先想好,假若将军知道了这事,如何应付。”碧浅凝眸道,“对了,如珠只是被关在柴房,姐姐就这么放过她?我担心死灰复燃。” “虽然将军对如珠没什么情义,但是她实在太能闹了,会闹得整个将军府鸡犬不宁,为了将军的清静,我就勉为其难地手沾血腥吧。”我清冷地笑。 “就是!如珠那贱人,先是让姐姐踩碎片,接着诬陷姐姐撞她、诬陷姐姐和别的男人私通,然后教唆大公子谋害姐姐的孩儿。她一再地害姐姐,怎么能让她再留在世上?”她眸光阴沉。 我压低声音问:“那个张大夫已经离开平阳了?” 碧浅道:“已经离开了,我对他说,越远越好,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杀身之祸。” 我在她耳畔低声说了两句,恰时,安管家在外面道:“夫人,小的有事禀报。” 碧浅一惊,我示意她淡定点,她才去开门,“姐姐正要更衣歇下,安管家有什么事?” 我扬声道:“让安管家进来吧。” 安管家屈身下礼,赔笑道:“小夫人……哦,小的说错话了,如珠姑娘在柴房大喊大叫,扬言要见夫人。” 第147章 技高一筹 “姐姐,眼下如珠必定激愤,万一冲撞了姐姐,伤了腹中的孩儿,那如何是好?”碧浅蹙眉寻思道,“还是不要去见她了。” “小的也觉得夫人不该去见如珠,不过如珠闹得阖府不得安宁,小的也没法子,这才来禀报夫人。夫人,如珠成天哭闹也不是法子,不如夫人向将军探探口风,如何处置如珠才恰当。夫人就当体恤小的吧,小的感激不尽。”安管家说得头头是道,好像我不拿个主意就不成似的。 “好吧,我去见见她。” “好嘞,夫人心慈仁厚,这将军府有夫人当家,全府上下都有福。”安管家笑道,奉承的话一溜溜地出口。 …… 站在柴房外,碧浅对安管家道:“倘若如珠发疯、发癫,冲撞了姐姐,动了胎气,将军怪罪下来,谁也担待不起。” 安管家连连点头,想了想道:“那不如把如珠绑起来?” 碧浅“嗯”了一声,待他和两个侍卫将如珠绑好,才扶着我进了柴房。 如珠坐在地上,双手双足被粗绳绑着,动弹不得,看见我进来,便怨毒地瞪着我,恨不得一口吞了我,将我嚼碎、撕烂在腹中。 碧浅笑道:“安管家且先忙去吧,这里有我陪着姐姐便好。” 安管家退下了,碧浅虚掩着柴房的门,站在门口望风,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你想说什么?”我盯着她,心中不免有点欣慰。如今的如珠,衣衫脏乱,发髻凌乱,面色苍白,再无以往的娇艳妩媚与盛气凌人。 “你自然猜得到我想说什么。”她仰脸看我,仿佛仰着高傲的头颅,“你技高一筹,我有今日的下场,我甘愿认输。” “技高一筹?”我淡淡莞尔,“你抬举我了。” “一箭双雕,的确很高明。”如珠靠着墙,语声平静,只怕已经心如死灰,“一招假怀孕,让我和大夫人‘自相残杀’,先让大夫人因谋害子嗣的罪名而被废,接着将‘假孕争宠’的罪名扣在我头上,如你这般做得滴水不露、天衣无缝,将军不会疑心是你暗中布局。” 我淡然道:“你说什么,我怎么就听不懂呢?” 她呵呵笑道:“真不懂也好,假不懂也罢,反正如意死了,大夫人和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你赢了,将军是你一个人的。” 我深深地笑,“府中还有其他女人,将军怎会是我一个人的?” 如珠道:“如环、如莲和如玉怎么会是你的对手?将军的眼中、心中只有你,大夫人服侍将军多年,将军对她都没那么上心。我只是不明白,你进府比我晚,年纪比我大,姿容和我相当,为什么将军这么喜欢你?” “我可以告诉你。”我好像望见了泰山南城的郊野,那明媚的春光,那淅淅沥沥的春夜,那简陋的茅草屋,“因为,我和将军早在十五年前就相识了,那时,我们便私定终身。” “原来如此。”如珠凄凉地笑,唇角的那抹微笑,万念俱灰,再无生机,“怪不得将军这么喜欢你,这么信你,原来如此啊……” “这些年,将军一直在寻我,如今我们终于可以厮守终生,相信将军也不想旁人打扰我们。” 如珠从容道:“那祝你们举案齐眉、永结同心。” 我道:“谢谢。” 她自顾自地笑起来,“起先,我以为是大夫人恨我才布局诬陷我,昨晚我一夜无眠,终于想通了……若是大夫人布局让我假怀孕,又何必给我下五石散谋害我的孩儿?因此,这个局,是你布的,要置我和大夫人于死地。” 我心中冷笑,她倒是想得通透。 如珠鄙夷地冷笑,“可惜你终究心软,放大夫人一马。如若是我,我一定让她在将军府消失,绝不会让她再留在府中,永绝后患。” “你是你,我是我,你所说的,与我无关,我也听不懂。” “我想求证的、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没有遗憾了。”如珠的唇角漾着一抹死灰般的笑,“我早已说过,妇人之仁,终究不能成大事,你好自为之。” “谢谢忠告。” 我微笑着走出柴房,心中却起了疑心,她闹着要见我,就只是对我说这些? 来到小亭,我对碧浅简略地说了如珠所说的话,碧浅沉思半晌,“我也想不明白她的用意,也许她觉得自己再无翻身的机会、只是想求证而已?也许她想以退为进,希望姐姐心软、饶她一命?” 如珠的态度,的确令人费解。 …… 这夜,有一个侍卫,在子时过后悄悄地潜入柴房,打晕如珠,然后纵火烧了柴房。 夏季天干物燥,火势蔓延得很快,惊动了巡守的侍卫,整个将军府便沸腾起来了。所有下人和侍卫忙着救火,火光冲天,将军府被火光耀得如同白昼。 刘曜和我赶到柴房,火势已经控制住了。 安管家来禀:“将军,夫人,只是柴房失火,没有蔓延到其他屋宇。” 我忧心地问:“如珠不是关在柴房吗?她怎么样?” “烧成这样,只怕……小的让年轻力壮的侍卫冲进去救人,可惜火势太大,进不去;就算强行进去,也是出不来,更何况救人出来?”安管家唉声叹气地说道。 “尽快把火扑灭。”刘曜沉声下令。 安管家得令去了,指挥众人卖力地扑火。 火势慢慢小了,浓烟升腾,焦味弥漫,刘曜扶着我站远一些,“浓烟呛鼻,你先回房歇着。” 我怜惜道:“如珠在里面,只怕……” “何必为她费心?”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情分,“你时时刻刻想着的应该是我们的孩子和我。” “到底是一条人命嘛。”我挽着他的手臂,“三更半夜的怎么会着火?将军不觉得蹊跷吗?” “也许真的有蹊跷。”刘曜眉宇微紧,望着暗淡的火光,眸光冷肃。 “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我做出失言的模样。 他看着我,黑眸闪亮,“想不到她的心思这般歹毒,非要斗个你死我活。” 我知道他说的是卜清柔,故而叹气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安管家走过来,道:“将军,夫人,从柴房中抬出一具烧焦的尸首,应该是如珠姑娘。” 刘曜不动声色地吩咐道:“葬了吧。” 然后,他牵着我的手,回房。 忐忑的心,终于平静下来,这场火,如珠的死,他怀疑是卜清柔命人做的,没有怀疑到我。 次日,他又吩咐安管家,把如环、如莲和如玉遣出将军府,给她们一些银两防身。如此,府中只有我这个夫人,还有西苑那个被废的夫人,卜清柔。 也许,不久以后,他会知道我曾经做过这类阴毒之事,可是,这个时候,我没有选择。倘若不这么做,不耍心机、不使计谋,就会被她们谋害;不单单是我,还有我腹中的孩儿都会无辜被害。为了孩儿,我可以做尽世间所有阴毒的事。 …… 过了两日,清晨时分,我去东厢向老夫人请安,进了庭苑,听见饱含怒火的声音,便慢慢止步,示意白露和银霜不要出声。 是刘曜和老夫人在说话,起了争执。 儿子重声道:“母亲,孩儿早已说过,容儿不是狐狸精!” 母亲怒道:“她怎么不是狐狸精?为了她,你废了清柔,把那些侍妾逐出府,你被她迷成这样,她还不是狐狸精?” “即便她是狐狸精,孩儿也爱她!”刘曜拔高嗓音,“母亲,十五年前,孩儿就与容儿相识,孩儿终于和所爱的女子厮守终生,为什么母亲不成全孩儿?” “十五年?你竟然被那狐狸精迷惑了十五年!”老夫人更气了,怒指着他的额头,“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甘心?” “孩儿并非故意气你,只是母亲想不开罢了。” “你——” 她好像一口气提不上来,往后退了两步,一旁的侍女立即扶着她。 刘曜惊慌地上前扶着她的手臂,“母亲,你怎样?”[$妙][笔$i][-阁]. 老夫人闭了闭眼,推开他的手,被儿子气得伤心,“我两眼一闭、双腿一蹬,你最高兴!” 他没回话,站着不动,脸膛铁寒。 她苦口婆心道:“曜儿,近来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不觉得蹊跷吗?这女人不简单,她要名分地位,要霸占你,把你身边的女人一个个地收拾了。今时今日,你只有她一人,你还看不明白吗?” 刘曜颇为惊讶,老夫人继续道:“如珠怀了你的骨肉,清柔谋害她的孩子,就被你废了;接着,如珠忽然来了月信,原来是假怀孕,你把她关在柴房,夜里柴房就失火,人都烧死了。这一连串的事,是不是太巧合了?曜儿,这招‘一石二鸟’,让清柔和如珠接连获罪,她就可以当正妻,一人霸占你。” 他的脸孔静若平湖,无波无澜,我知道,他在思索老夫人的话,在想这招“一石二鸟”的可能性,在想我是不是那种心如蛇蝎的女子。 心悬得高高的,我紧张得手心出汗。 假若他信了老夫人的话,心中就会刺入一根刺。 第148章 力战而死 “容儿不会做这样的事。”刘曜眸色坚定,语声铿锵,“纵然这些事与容儿有关,孩儿也不会怪她。之前清柔、如珠等人也做过很多伤害容儿的事,容儿差点儿死在她们的手中,差点儿与孩儿天人永隔。母亲,你疼爱、喜欢的清柔,是一个蛇蝎心肠、心狠手辣的女子,绝非你看见的那么温婉、贤惠。” “这是你的片面之词,我不信清柔会做出那样的事……” “难道母亲所说的就不是片面之词吗?母亲不喜欢容儿,就说容儿是坏女人,这就是母亲看人的本事吗?” “无论如何,你必须恢复清柔的名分。”老夫人命令道。 “恕孩儿办不到!”刘曜利落地拒绝。 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差点儿又晕过去,颤声道:“好……好……好……不孝子……既然如此,你就当没有我这个母亲!” 他脸庞紧绷,利剑般的白眉狠狠地拧着,“母亲可以不喜欢容儿,但孩儿与容儿的夫妻之情绝不会改变!母亲就在此安享晚年吧。” 话落,他径直离开,我赶紧闪身躲起来,不让他瞧见。 刘曜没有和我提起有关卜清柔、如珠的事,由此可见,老夫人所说的“一石二鸟”,他不信,或者是没有往心里去。老夫人倒是看得明白。 左思右想,我终究没有主动提起,就当完全不知,没去过东厢,没听见过他和老夫人的争吵。 我没有去东厢问安,老夫人也没有传我过去,仿佛不再过问任何事。 此后,刘曜待我很好,一心一意,红袖添香,举案齐眉。 在书房,他处理公务、看书沉思,我陪着他,有时看书,有时习字。 在小亭,我们在梦幻的夜色中倾谈、赏月,或抚琴,或奏秦琵琶。 在寝房,他柔情蜜意地凝视我,聆听我腹中宝宝的动静。 他时常揽着我,眼底眉梢点染着幸福的笑意,“少了那些莺莺燕燕,府中安静许多,我也清静不少。齐人之福也不是那么好享的,娇妻美妾,妃嫔佳丽,都不如一个容儿,还是容儿最好。” 我笑睨着他,“若为帝王,妃嫔如云是应当的,将军不是有大志吗?若有一日将军位尊九五……” “真有那一日,我也只有你一个皇后。”刘曜的掌心抚着我的脸腮、脖颈。 “这是许诺吗?”我不在意地笑。 “不是许诺,胜过许诺,我只要你,容儿。”他的眼中布满了深浓的情意。 …… 刘聪继续对苟延残喘的晋廷用兵,命刘粲、刘曜领兵进攻晋阳。 我早已料到,会有这一日。正值攻取晋廷的好时机,刘聪野心勃勃、雄心万丈,不灭晋廷不罢休。刘曜是汉国大将军,不可能总是留在朝中陪我儿女情长。 这夜,是他陪我的最后一夜,他揽着我,“对我而言,领兵出征是家常便饭,你无须担心。” 我点点头,不担心他会有什么意外,担心的是汉国皇宫中的陛下,刘聪。 “容儿,在府中安心养胎,我会凯旋归来,看着我们的孩子出世。”刘曜宽慰道,轻抚我的腮。 “我等你,答应我,你要好好的。”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不安,总觉得他此次出征会有凶险。 “你也要好好的。”他叮嘱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要记住,等我回来。” “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我等你回来。” 他搂着我,我依着他坚实的胸膛,希望这一夜永远不会天亮,希望这一刻永远定住。 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我为他穿戴,披上厚重的甲胄,离别的心情越发不舍。 铁甲冷硬,光芒闪闪,触手生凉,令人联想到战场上残酷的厮杀、触目的血腥和无情的生死。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揪得紧紧的。不争气的泪水浮上眼眶,我哑声道:“将军,保重。” 刘曜握着我的手,黑眸闪着晶莹的光,“你我都要保重,我答应你,一定会回来,看着我们的孩儿出世!” 话落,他毅然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他又折回来,扣住我的后脑,吻住我的唇,热烈,深沉,缠绵。 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泪水终于滑落。 相爱的人,一朝分别,是这般不舍、眷恋。 …… 养胎的日子很平静,府中没什么事,平静如深潭。西苑更是宁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卜清柔安分守己,从未踏出过半步,过着与世隔绝、清心寡欲的日子,身边只有一个侍女伺候着。 我所担心的事也没发生,刘聪并没有出现过,也没有召我入宫,虽然每日天亮,我总会担心他突然降临。 陈永随刘曜出征,碧浅便住在府中陪我,这待产的日子总算不那么寂寞。 不久,并州传来消息,刘粲和刘曜乘虚攻陷晋阳,攻城拔寨,攻取了刘琨管辖的晋阳。 刘聪下诏,复刘曜为车骑大将军。 消息传来,将军府着实高兴了好几日,刘胤也很兴奋,以父亲的战功而骄傲。 刘胤很用功,无人督促,每日都按时阅书习字、骑马射箭、勤练武艺。而且,他每日都来向我请安,风雨无阻,克尽小辈的礼数与本分。 我的肚子一日日隆起,到十月,已经七个月。 碧浅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没有传来并州战事的消息,好像断了消息。 不由得担心起来,这场仗怎么就这么难打?刘曜会不会受伤了? 十月底,并州传回噩耗,我差点儿昏厥。 刘琨与拓跋部联手反攻晋阳,刘曜在汾河以东与拓跋部交战,兵败堕马,受了重伤。部将拼死突围,才救出他逃回晋阳。刘曜当即决定,掠晋阳民众回平阳,不曾想,途中遭到拓跋部的埋伏、追击,两军在蓝谷交战。汉军被突袭,阵脚大乱,再次惨败,刘曜力战而死。 死了?刘曜战死沙场? 不,不会的……他说过,他一定会回来,看着我们的孩儿出世……他不会食言……他没有死…… “姐姐……姐姐……”碧浅扶着我,担忧地唤着。 “将军死了?”我喃喃地问,脑子里一片空白,似有飞雪簌簌地飘落。 “姐姐,也许这消息是假的……传错了……也许将军没有死,被部将救走了,在某个隐蔽的地方养伤……”她说着诸多可能的情况,让我心怀希望。 “姐姐,千万不要想太多,将军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碧浅喋喋不休地说着,“陈永在将军身边,保护将军,将军怎么会有事呢?” “姐姐,你不要胡思乱想……将军一定没死……” 为什么心那么痛?为什么肚子那么痛?我再也见不到刘曜了吗?他死了吗?我们厮守的日子这么短,他怎么就这么离我而去呢?刘曜,你在哪里? 痛得喘不过气,肚子越来越痛,这才感觉到尖锐的痛,我失声叫起来。 碧浅又焦急又惊恐,“姐姐,怎么了?银霜,快去请王大夫……” 银霜立即去了,碧浅扶我躺在床上,握着我的手,宽慰道:“姐姐别怕,我在这里,没事的……” 那一阵阵的痛,越来越厉害,好像有人邪恶地撕扯着、搅着我的肚子,不让人安生……我极力忍着痛,为了刘曜,我不能让孩儿有事……刘曜,你也要好好的,平安回来,看着孩儿出世…… 感觉过了很长时间,王大夫来了,稳婆也来了。原来,我忽然听到噩耗,动了胎气,这才提前生产。 王大夫只能在外间候着,稳婆为我接生,碧浅也为我打气,让我多使点劲。 那种痛,那种生产的痛苦,没有亲身经历过,是无法体会的。 只觉得,无论使了多大的力气,无论多么痛,无论叫得多么大声,无论流了多少的血和汗,孩子就是不出来。 我剧烈地喘着,眼前渐渐模糊,恍惚听见碧浅不停地喊着,“姐姐,不要睡……姐姐,快醒醒……姐姐,再使点儿劲,快了,孩子快出来了……” 可是,我好累,再也使不出力气了,只想闭着眼、好好地睡一觉。 突然,一股人参的药香注入我的口腔,我感觉恢复了一点气力,紧接着,我听见一道熟悉而久违的声音,是我不想听到的声音:“容儿,别怕,孩子很好,很快就出来了……容儿,我在这里陪着你,你不会有事的……” 是刘聪吗? 睁开眼,那张熟悉的脸膛赫然出现在眼前,青峰般陡峭的五官,关切、担忧的眼眸…… 真的是刘聪。 为什么他在这里?我正在生孩子,他是汉国皇帝,怎么可以出现在产房?心底的恐惧涌上来,我不想看见他,我只要刘曜…… “碧浅,请陛下到外面。”我费力道。 “无碍,你难产,我为你打气。”刘聪淡淡一笑,坐在床沿,占了碧浅的位。 “陛下,女人生产,男人不能在产房……”碧浅劝道,“陛下贵为九五之尊,只怕这血光会污了陛下。” 第149章 找到他的尸首 “容儿,我不怕。我是皇帝,我想怎样就怎样,谁也无法阻止我。”他一向都这么霸道,不管不顾,“五弟不在,我代替五弟看着孩子出世。” “倘若陛下为我好,就请陛下到外面……”剧痛袭来,我尖叫起来,“陛下,求求你……” “没人胆敢胡说八道。”刘聪握着我的手,“容儿,我很想看着你和五弟的孩子出世,你生的孩子一定很好、很美。” 这番话,似乎别有深意,我骇然地看他,决然道:“若我孩儿有什么不测,我会跟你拼命,为孩儿报仇!” 他清朗地笑,“你所生的孩儿,我会很喜欢、很喜欢,不会让他有事的。容儿,再使点力气……” 我不再跟他废话,拼了所有的力气…… 身下似有一股力道往下扯,可是,孩子还是待在我的腹中。 一而再、再而三地使劲,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不知天黑还是天亮,不知谁在鼓励、打气,泪水模糊了双眼,浓重的血腥气萦绕不散…… 刘曜,为什么不回来?你说过,要看着我们的孩儿出世,可是,在我身边的不是你,是刘聪。 朦胧中,冷冽的嗓音窜入我的耳中,“容儿,你知道五弟是怎么死的吗?” 混沌之中,仿佛有一束阳光射进来。我陡然睁眸,看见刘聪邪恶地笑,眸色阴险。他靠近我,沉声低语:“五弟身受重伤,在蓝谷和拓跋部交战,我命人暗中伏击,把五弟射死!” 我震骇地瞪大眼眸,愤怒,悲痛,死死地瞪着他,恨不得撕碎他。 “五弟死了,你就是我的了,你的孩儿也是我的了!”他残忍、冷酷地笑。 “你混蛋!卑鄙,无耻……我恨你!恨你,至死方休……” 我发狠地骂他,运起仅存的力气,抬起身子,朝他扑过去,却在这时,身下似有一团温热的东西滑落。 骤然轻松。 呱呱的哭声很响亮,是我的孩儿出世了。 稳婆和碧浅开心地喊:“生了……生了……” 刘聪也开心不已,兴奋地笑,“容儿,孩子出来了……太好了……” 可是,我没有力气了,好累,好累…… …… 全身软绵绵的,手足无力,周身好像都是水,一漾一漾的,簇拥着我,温暖,舒适。 我想继续沉睡,可是,刘聪害死了刘曜,会不会也扼死我的孩儿? 不…… 猛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碧浅的笑脸。她笑如饮蜜,“姐姐,你醒了,太好了。” 我疲倦地眨眼,看见刘聪站在床前,抱着婴孩,目不转睛地看着,满脸、满眼都是微笑,浑然不是他以往残暴、冷酷的样子,仿佛是一个慈爱的父亲。 “姐姐,是男孩,将军知道了,一定很开心。”碧浅笑眯眯道。 “我昏睡了多久?”我有气无力地说道。 “半个时辰吧,王大夫给姐姐把过脉了,姐姐安然无恙。对了,姐姐,看看孩子吧。” 说着,她想接过孩子,刘聪不让,就坐在床沿,放低孩子,让我看。 刘曜和我的孩儿,稳婆擦洗干净了,襁褓包裹着,脸小小的,虽然他闭着眼,但眉目之间很像刘曜,惹人怜爱。我心中暗道:刘曜,若你还在世,请你千万保重,一定要回来,看看我们的孩儿。 刘聪似乎对婴孩爱不释手,笑道:“这孩子,和五弟还真像。容儿,不如我为他取个名吧。” “还是由他的父亲取名吧,陛下心意,我心领了。”我淡淡道。 “无妨,谁取都一样。”他笑呵呵的,好像并不在意。 “夜深了,陛下应该回宫了,孩子刚出世,也要歇着了。” “好,改日我再来看你。” 我以郑重的口吻道:“陛下,我是外臣的妻室,与陛下身份有别。倘若陛下再来将军府,于礼不合,只怕引人侧目,有损陛下的清誉与圣德。” 刘聪依然笑如春风,“你好好歇着,我先回宫了。” 尔后,他将婴孩交给碧浅,龙行虎步地走了。 碧浅坐下来,淡淡蹙眉,“姐姐,且不说将军战死事有蹊跷,陛下怎么会知道姐姐腹痛生产?姐姐已是将军的妻,陛下为什么还纡尊降贵地来将军府?难道只想看看姐姐生孩子吗?” 是啊,我将军府在大半年,终于成为刘曜的妻子,还怀了他的孩子,刘聪应该死心了,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来看我?而且执意在产房中看我生孩子?他还说,他命人害死刘曜,是真的吗? 刘聪,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刘曜,你是否还活着? …… 王大夫为我开了滋补、调养的药,叮嘱我什么该吃、什么不能吃,还诊视了孩儿,说孩儿一切都好。奶娘的身体也康健,奶水充足,把孩儿喂哺得很好。 阖府上下都高兴我为将军添了一个儿子,只是,孩儿的父亲还生死未卜。 刘胤礼数周到,送给弟弟一枚金锁,希望弟弟健康长大。我瞧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个小小的弟弟,看着弟弟的时候,总是望着小人儿傻笑。 三日后,刘聪乔装来府。 由安管家引路,他直入我的寝房,安管家无奈地退下,只有碧浅在房中陪着。 他披着一袭墨狐轻裘,与大半年之前的帝王并无什么不同,也许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似乎不再执著,脸上洋溢着淡淡的微笑,看起来心情爽朗、愉悦。 “气色好些了,我带了一些滋补的药材来,女人产后要好好调养,不然会落下病根,你要多吃点。”刘聪温和地劝道。 “谢陛下。”我疏离道,“产妇坐蓐期间,陛下不该来,希望陛下体谅。” “我已经派人去找五弟,你放心,很快就会有消息。”他径直岔开话题,好像没有听进我的话。 “陛下不是说,你派人杀了将军吗?”我反问道。 “那日我这么说,只是想让你震怒,你怒火一上来,就会使力朝我扑过来,孩子就这么生出来了。”他得意地笑,“不那么说,兴许你还要痛上一阵子。” “这么说,你是故意那么说的?是骗我的?将军也没有死?”心中涌起一阵欣喜。 “我没有杀五弟,不过从并州传来的消息,五弟的确战死。”刘聪的眉宇间似有伤色,“倘若五弟命不该绝,必定会回来。你放心,我派人去寻五弟了,纵然五弟战死,我也要找到他的尸首。” 心还是揪着,我只能道:“谢陛下。” 他沉朗一笑,“你安心养着,别想太多,倘若五弟回来了,见你为了他落下病根,他会自责的。” 适时,奶娘抱来孩儿,他立即接过襁褓,对着孩儿挤眉弄眼,做出各种有趣的表情,逗着玩。 碧浅朝我挑眉,我也挑挑眉。她的意思,我明白,刘聪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和刘曜的孩子? 孩儿睡着了,他才让奶娘抱走,接着从怀中掏出一枚上乘古玉,对我道:“这古玉是一个大臣进献的,据说可保平安、健康,我就把这枚古玉送给新生儿,希望他平安长大。” 我接过来,道:“这古玉触手生温,的确是珍稀好玉,谢陛下。” 碧浅得到我的示意,眸光一闪,道:“陛下,姐姐应该歇着了,不如陛下再去瞧瞧孩儿?” 刘聪笑道:“我还有政务在身,先回宫了,容儿,你好生养着,别想太多。” 我目送他离去,那轩昂的背影,那属于帝王的尊贵身姿,不露出丝毫破绽。 …… 我产下刘曜的孩子,东厢的老夫人并没有来看过一回,想必是恨极了我,才对孙儿不闻不问;对儿子战死沙场的死讯,她也不在意,没有踏出东厢,也没有问过。 此后,每隔两三日,刘聪总会来看我和孩儿,虽然有碧浅或银霜陪着,但府中下人和侍卫众多,他这么一个惹人注目的大男人堂而皇之地出入我的寝房,就算不知道他的身份,也必定会觉得奇怪。 想必所有人都在议论我这个夫人了吧,说我不守妇道,还是说我淫dang放浪? 而东厢的老夫人,一定也听闻了陛下来府的事,更坚定了我是狐狸精的认定吧。 我问过碧浅、白露和银霜,不过她们都不肯说实话,不让我担心、胡思乱想。 我对安管家说过,不要让陛下再来我的寝房,他每次都无奈道:“小的如何阻挡得了陛下?” 每次,我都劝刘聪不要再来,他不是不搭腔,就是直接说其他的事。有一次,我急了,断然道:“陛下,如若你再来,我必不会再见你!” “难道你不想知道五弟的消息吗?”他含笑道,“一有消息,我就赶来告诉你。” “可是每次你都说暂无消息。”我恨恨道。 “我先后派了三批人去找五弟,相信年底必定会有消息。”他抱着孩儿,继续逗他玩。 我真不明白,他身为一国之君,理当政务繁忙,为什么他这么空闲、来将军府哄小孩? 第150章 眼疾复发 每次来,他总会抱着孩儿,眼底眉梢皆是怜爱与慈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闲聊,粗豪的脸上洋溢着甜蜜的微笑,仿佛,那是他的孩儿。 有时候,恍惚间,我会看错,他不是刘聪,是刘曜,一家团聚,和乐融融,美满幸福。 可惜,不是刘曜。 十一月底,坐蓐期满的那一日,我看着奶娘喂哺,孩儿的小嘴用力地吸着奶水,分外可爱。 刘聪走进来,面色凝重,眼中布满了浓浓的悲伤 心中一沉,我预感到不妙,颤声问道:“是不是找到将军了?” 他颔首,走出孩儿的小房,我也跟着出来。 寒风袭来,我如坠冰河,手足冰凉,无法克制地发颤。天色阴霾,鹅毛大雪从天上飘落,像是上苍为刘曜流的冰洁的雪泪。雪花钻入脖颈,可我不觉得冷了,心紧紧地揪着,隐隐作痛。 刘聪击掌两下,便有两个年轻男子走过来,将一副染血的甲胄放在地上。 这副甲胄,那么熟悉,和刘曜的甲胄一模一样。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刘曜的。旁边还有一柄宝刀,我扑过去,蹲下来,抚触着刀柄上的雕纹。 这雕纹,这宝刀,是刘曜随身佩戴的宝刀,绝不会错。 这么说,刘曜真的死了? 我不信……不信……刘曜,你说过一定会回来,为什么你不守承诺? “我派去的人回来说,他们在蓝谷那里找到五弟的甲胄和佩刀,却找不到尸首。”刘聪蹲在我身旁,“我也不相信,五弟真的战死……我派了那么多人去找,没想到找回来的是……” “就算将军死了,尸首也不会找不到……”泪珠掉落,滴在甲胄上,我哑声道,“找不到尸首,说明他还没死……” “容儿,不要再自欺欺人,已经过了一个月,如若五弟没死,也会回平阳。”他的嗓音满含悲痛,“他没回来,是因为回不来啊,死了……” “不,不是的……”我摇头,泪落如雨,“他没死……没死……” “五弟骁勇善战,是我汉国的猛将,更是我的好兄弟,我怎么会希望他死?我还要他为我灭晋、统一天下,他怎么可以死?”刘聪也落泪了,滴在血迹已干的刀刃上,嗓音沉痛,“可是,容儿,五弟真的死了……五弟的部兵逃回平阳,对我说,亲眼看见他身中数刀,力战而死。” “那尸首呢?”有人猛击我的胸口,一拳拳地打我,心那么痛,我头晕目眩,跌坐在地,雪花纷乱。 “许是被拓跋人带走了。” 他将我拉入怀中,轻轻地抱着我。 飞雪纷纷扬扬,手足虚软,白雪那么刺眼,甲胄和宝刀也散发出森寒的银光,刺疼了我的眼……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全都变白了,之后,又都变黑了……浓重的黑暗,淹没了我…… …… 醒来时,夜色正浓,屋中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头疼欲裂,咽喉涩痛,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心痛,刘曜死了……再也见不到他了…… “姐姐醒了,姐姐……”是碧浅惊喜的声音。 “容儿,觉得哪里不适?”刘聪紧握我的手,语声含忧。 他们都在房中,为什么不点烛火?为什么我看不见他们?我努力地睁大眼,却仍然看不见一点光亮。 碧浅道:“姐姐好像……” 刘聪握住我乱摸的左手,“容儿,你的眼睛……” 心中一动,难道暴盲症复发?难道我又瞎了?刘曜的死讯打击太大,剧痛攻心,就盲了? 碧浅担忧道:“陛下,姐姐曾经患过两次眼疾。” 一只粗糙的大掌摸了摸我的额头,应该是刘聪,“容儿,你全身发烫,眼疾复发,要及时诊治。” “去请王大夫来。”无论刘曜是不是真的死了,我还有孩儿要抚养,我不能有事。 “我这就去。”碧浅语声匆忙,想必去吩咐下人了。 “容儿,即便五弟遭遇不测,你也要坚强地活着。你和五弟的孩儿才满月,需要你的照顾,你要快快好起来。”刘聪劝道。 “我明白,谢陛下关心。时候不早了吧,陛下先回宫吧。”他在这里守着我,很不妥,只怕将军府和宫中早已传扬开来。 “大夫来了,我就回宫,不如你先歇会儿。”他的嗓音温柔而联系。 不知道为什么,睡意袭来,我缓缓闭上眼,困倦地沉睡过去,仿佛再也不会醒来……睡了很久很久,我才苏醒,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只是双目失明而看不见周遭的一切。 有人快步走过来,惊喜道:“姐姐醒了,姐姐醒了。” 又有脚步声靠近,我感觉是刘聪,果然是他。他摸摸我的脸、手,欣喜道:“容儿,醒来就好,你身上没那么烫了。太医已经为你把过脉,说你的双眼只是暂时失明,服几日汤药就能复明。” 太医?我心中一沉,不动声色地问:“碧浅,孩子没事吧。” 碧浅并没有立时回答,而是过了须臾才道:“姐姐别担心,孩子没事。” 我道:“我没事了,陛下还是回宫吧,免得帝太后担心。” 刘聪轻拍我的手,“好,我先回宫,稍后再来看你。”接着,他嘱咐碧浅,“碧浅,好好伺候。” 碧浅应了,我听见他略沉的脚步声慢慢消失,然后问:“碧浅,这里是宫中?” “姐姐猜到了。”她坐在床沿,无奈道,“姐姐是不是觉得这里和将军府的床榻不一样?” “即使我看不见,也感觉得出来。这个床和将军府的床不一样,厚褥软枕,感觉很不同。” “这里是绿芜殿,是陛下抱着姐姐回宫的。” 在将军府,刘聪叫我先歇会儿,我立即感到困倦,沉睡过去,那会儿我就觉得不妥。如今想来,他用迷香让我昏睡,以便行事。碧浅吩咐下人去请王大夫回来后,看见他抱着我出了寝房,赶上来询问。 他道:容儿身患重症,外面的大夫比不上宫里的,朕带她进宫,让太医医治她。 碧浅自然阻止道:陛下,姐姐已是将军的夫人,怎能再进宫?陛下明目张胆地抱着姐姐回宫,朝野上下将如何看待姐姐?如何看待陛下和将军? 其时,已有几个下人、侍卫望向这边,然而,刘聪丝毫不理会,道:容儿病重昏厥,朕不能让容儿有事,朕要治好容儿的病。即使日后五弟知道朕今日的举动,也不会反对。 然后,众目睽睽下,他抱着我离开将军府。碧浅担心我,就跟着进宫,他没有反对。 听碧浅详细道来,我不禁在想,这一个月来,刘聪做了这么多,为的就是今日吗? …… 今年二月,进将军府时,我没想到,还会有身在宫中的一日。 一入宫门,身不由己,我如何再次逃离皇宫? 所幸,这次有碧浅陪着我,不至于那么孤单。 宫中最好的太医每日来为我诊脉,刘聪每日都会来看我两三次,陪我半个时辰,待我很好,将我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并不强迫我,也从来不在绿芜殿留宿。 他总是劝我,不要胡思乱想,找不到刘曜的尸首,就还有一线生机。他已经派人继续找,找不到尸首,就一直找,直到找到为止。 他还解释了带我进宫的缘由,“容儿,你产后遭此打击,剧痛攻心,身心受创,亏损极大;暴盲症再次复发,如若不好好医治、调养,只怕会落下病根。我带你回宫,只是想治好你的病,你不要多想,待你痊愈了,我就送你回将军府。” 他又劝道:“我已经命安管家和奶娘好好照顾你的孩儿,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孩子还这么小,你这个当娘亲的可不能撒手不管,因此你必须养好身子,即便五弟不在了,你也要把孩子抚养成人,是不是?” 我明白,他说的很对,如今木以成舟,我只能稍安勿躁,先养好身子再从长计议。 碧浅总是问我:“陛下只是想治好姐姐的病吗?没有其他的意图?姐姐,我总觉得,以陛下的城府,目的不会这么简单。” “无论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 “也只能如此了,我倒是担心姐姐的孩子……”她忧色重重。 “你回府帮我照看孩子吧,我的眼睛也快好了,府里只有白露和银霜,我始终不放心。”[首发 “不如求陛下,把孩子抱进宫?”碧浅建议道。 我已经身陷皇宫,岂能再让孩儿陷在深宫?可是,不抱进宫来,又担心西苑的卜清柔对稚子下毒手。 纵然我痊愈了,刘聪也不会轻易放我出宫吧。 治了五六日,暴盲症有点起色,我的眼前不再黑乎乎的,有模糊的、浮白的光亮,能看见人影,可以大致分辨出是谁。刘聪龙颜大悦,赏了太医,我趁机道:“陛下,我担心奶娘和侍女对孩儿不上心,不知能否把孩儿抱进宫、由我这个亲娘照看、抚养?” 他朗声道:“我已经下旨,将军府的人会好好照料孩儿的,你不必忧心。” “陛下有所不知,我担心孩儿遭人谋害。” “遭人谋害?”他以怀疑的口吻道,“你的意思是,卜氏?” 第151章 用心良苦 “这是陛下说的,不是我说的。”我一笑。 “也罢,孩儿在府中,你在宫中也不会安心养病,我立即派人把孩子和奶娘带进宫。”刘聪豪爽地应了。 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地答应了,倒让我愣了一下。 黄昏时分,我听见殿外北风呼号,一阵紧似一阵,碧浅说下雪了,外面天寒地冻,无人走动。 刘聪命人在绿芜殿的偏厢另起小灶,专门为我做膳、煎药,晚膳时辰已至,碧浅正要去传膳,却有内侍来禀,说陛下稍后前来,与我一起用晚膳,还说奶娘抱着孩子进宫了。 这内侍也向做膳食的宫人传话,让他们把晚膳做得丰盛一些。 没多久,刘聪披着一身风雪驾到。模糊中,我只能看见一抹魁梧的影子,却能感受到他的好心情。殿中燃着炭火,不像外面那么冷,碧浅在我身边服侍,满满一案的菜肴,醇香的美酒,还有他爽朗的笑声,令这大殿充满了暖意。 “陛下有什么开心事吗?”我问。 “很快就能抱着容儿的孩子逗他玩,自然开心,难道你不开心吗?”刘聪笑呵呵道。 “那小公子什么时候进宫?”碧浅笑问。 “在路上了吧,应该快到了。”他的好心情不是装出来的。 “陛下这么喜欢孩子,倘若陛下的妃嫔诞下一男半女,陛下应该宠得不得了。”碧浅笑道。 “有的孩子,一看就很喜欢;有的孩子,一看就很讨厌,这个不好说。”刘聪道。 “喜恶皆由心生,只要是陛下的孩儿,陛下都会疼惜、喜欢。”我含笑道。 “容儿,多吃点,张嘴。”他柔声款款。 我僵住了,想拒绝他递来的菜肴,却又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就张口吃了。 这顿晚膳,吃得还算尽兴,刘聪保持着愉悦的心情,直到奶娘抱着孩儿来到绿芜殿。 我抱着孩儿,眼前只有模糊的影子,“碧浅,快瞧瞧,孩子有没有什么不妥?” 碧浅安抚道:“姐姐别急,我仔细瞧瞧。” 刘聪笑道:“传太医来看看吧,你们也放心点。” 当即,他命人去传太医。我问奶娘:“这几日,孩子有没有什么不妥?有谁见过孩子?府中有没有发生什么古怪的事?” 奶娘回道:“小的和白露、银霜轮流照看孩子,孩子没什么不妥,夫人放心。府中也没什么事,安管家照看着,一切如常。” 细细想来,如有什么事,奶娘也不会知道,必定有人刻意隐瞒。 太医来了,仔细地检视了孩儿,说孩儿一切安好,只是从将军府到宫中这一路上是否染了风寒,要犹为注意。 之后,刘聪抱着孩儿,在殿中走来走去,好像那就是他亲生的孩子,爱不释手。 …… 奶娘和孩子住在我所住的寝殿的隔壁小殿,刘聪让蒹葭、春梅和秋月服侍孩儿和我,因此,绿芜殿就热闹起来了,时常有婴儿的啼哭声传出去。所幸绿芜殿位处后宫的西北偏僻处,人迹罕至,仿佛与世隔绝。 因为孩儿的道来,刘聪更有理由时常来绿芜殿,名为看孩子,实则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整整八日,我的眼疾痊愈了,这次痊愈得快,是因为我没有自暴自弃、胡思乱想,一心想着赶快好起来,就能尽早亲自照料孩儿、设法离开皇宫。 这次被刘聪带进宫,宫中多少人知道,朝野多少人知道,是否已经议论纷纷,我一概不知。 这日,帝太后驾临,送给孩儿一份见面礼,一对精致小巧的银手镯。 “听闻太后近来凤体抱恙,容儿眼疾方愈,未曾去看望太后,容儿失礼了。”大半年光景罢了,我没想到,帝太后竟然苍老了这么多。 “无妨,你有眼疾,行动不便。哀家卧床久了,也该走动走动,就来瞧瞧你和孩子。”帝太后和蔼地笑,“这孩子长得漂亮,眉目间有五六分像曜儿,日后必定是大富大贵呢。” “承太后吉言。” “仔细想来,哀家好些年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儿了。” “若太后不嫌弃,就抱抱孩子吧。”我轻笑。 帝太后从奶娘手中接过孩儿,孩儿睁大眼,忽然咧嘴笑起来,引人开怀、惹人怜爱。她笑呵呵道:“这小东西竟然对哀家笑了,以后必定是个小甜心。” 碧浅笑道:“太后慈眉善目,有太后的恩泽庇佑,小公子开心地笑了。” 帝太后抿嘴笑起来,“你倒是嘴甜。” 我看着她抱着孩儿轻轻地摇着,笑容慈和,发自肺腑的喜欢,也不由得欣慰起来。可是,这大半年,她为什么老了许多?苍白的脸有些病色,人也清瘦,尤其是精神气儿,不足以往的一半。 忽然,她脸上的微笑凝固了,惆怅地叹气,“哀家还记得那年初次见你,假若哀家没有去找茬,如今哀家的膝下就多了一个小小的孙儿。” 她还记得当年害我滑胎的那件事,谁也想不到,当初我与她剑拔弩张,后来会一笑泯恩仇。 “太后,缘分之事说来奇妙,当初太后也想不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吧。”我淡淡莞尔。 “是啊,缘分是天注定的,倘若逆天而行,便会很辛苦。”帝太后的神色颇为复杂,“哀家以为你再也不会进宫了,没想到……聪儿就是这般放不下,这次哀家想帮你,也是有心无力,你好自为之。” “谢太后。” “宫中多了几个妃嫔,个个年轻貌美,改明儿你就会见着了。”她说起那些妙龄女子,好像颇为头疼,“虽然绿芜殿比较偏远,不过有心人总会盯着这里,你多多注意些。” “谢太后提点。” “好了,哀家乏了,回去歇着了。”帝太后的面上的确布满了倦怠与疲乏。 “改日容儿向太后请安。”我站起身,屈身行礼,“恭送太后。” 她含笑点头,由老宫人搀扶着离去。走了三四步,她忽然停下来侧过身,对我道:“哀家想来想去,还是告诉你吧。这个绿芜殿,自从二月你离宫,聪儿就命人修建,费时多月才建好。这座绿芜殿的建制规格、陈设布置,虽说不够奢华,却是聪儿亲自画好图样、命人赶工修建。建好后,他亲自遴选各种家具器皿、陈设之物。这殿中的每一物,都是聪儿费尽心思为你弄的,可谓用心良苦。” 我笑不出来了,心中纷乱,“谢太后告知。” …… 绿芜殿,是为我而建的,刘聪为什么这么做? 怪不得我总觉得这座绿芜殿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却又说不出这种感觉。如今细细想来,所谓的似曾相识,是因为,这座殿宇融合了两座殿宇的建制精华和陈设风格,洛阳宫城的昭阳殿和金墉城我所住的寝殿。 他在汉国皇宫建造绿芜殿,有朝一日让我住进来,是何用意? 由此可见,他从来没有死心,一直在等这一日,带我回宫,让我住进绿芜殿。 次日,他又来看孩儿,我问:“这绿芜殿这么偏远,陛下为什么让我住在这里?对了,这殿名好生奇怪,是谁取的?” 他正抱着孩儿,对着小小孩子撅嘴、挤眼、做鬼脸,听闻我这话,便头也不回道:“有一日,我心情不佳,就到处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了。这座殿宇虽然偏远,却有点儿眼熟,似曾相识。想了一夜,我终于想明白了,这绿芜殿和洛阳的昭阳殿、你在金墉城的寝殿有相似之处。因此,我命人清理打扫,将绿芜殿布置成现在这样子。容儿,你也觉得似曾相识吧。” “绿芜殿,有什么深意吗?” “还记得洛阳郊外的竹屋吗?”刘聪抬眸看我,仿佛从我的脸上看到了当年洛阳的郊外,目色悠远,“竹屋,草地,小河,树林,远山……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很开心。” 盎然的绿意,终究会荒芜,是这样的吗? 刻骨的情意,终究会荒芜,是这样的吗? 他轻轻微笑,“容儿,我只想记住那段时光,以及你的笑容、笑声。” 我知道,他不说实话,是不想吓到我,不想让我有负担。 刘聪将孩儿交给奶娘,示意宫人退下;他站在我面前,担心地问:“容儿,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里似曾相识。”我故作轻松地笑,“对了,昨日太后来看我和孩儿,太后凤体有恙,气色不好,为什么会这样?” “人老了,总会有小病小痛。母后年纪大了,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一一复发,只能仔细养着。”他眉宇微蹙,起了疑心,“母后对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聊聊家常,明日我去看看太后。”我一笑,“听闻你纳了几个妃嫔,明日在太后那儿应该可以见识到她们的年轻貌美了。” “你走了,我总不能当一个没有后宫的帝王吧。”刘聪自嘲地笑,带着些许无奈。 “妃嫔如云,有何不好?我去瞧瞧孩儿,陛下先去忙吧。” 他没再说什么,匆匆走了。 我让碧浅去打听,很快就打听到,自从我离宫后,刘聪先后纳了八个妃嫔。 第152章 举目荒芜 汉国嘉平二年(公元312年)二月,纳刘氏姐妹,姐姐刘英为左贵嫔,妹妹刘娥为右贵嫔。不几日,又纳刘氏姐妹的侄女四人,皆封为贵人。刘聪宠爱刘氏六人,尤其是刘英、刘娥这对姐妹花,风头无两,可以说整个后宫就是她们的(备注:历史记载,刘氏姐妹为刘殷女,于公元312年正月册封为左右贵嫔,此处因为剧情需要,册封时间略作改动)。 三月,帝太后不满刘聪对刘氏六女太过宠幸,就安排自己的两个侄女进宫,坚决要求儿子册封她们、宠幸她们。如此,张氏姐妹便被册封为贵人。 碧浅嘀咕道:“陛下不是对姐姐念念不忘、情深意重吗?竟然册封了八个妃嫔,还这么宠她们,这算什么?世间男人皆薄情,尤其是帝王,最薄幸。” “这种话,再不许说。”我瞪她。 “知道了。”她挤挤眼。 刘聪纳妃、宠幸别的女人,在别人那儿寻求慰藉,我求之不得,更希望他会爱上她们中的一个,忘记我。 …… 吩咐奶娘和宫女好好照料孩儿,我前往帝太后的寝殿。 时辰已经不早,刘聪的妃嫔恭敬地坐在大殿上,和帝太后闲聊。 我一来,帝太后连忙让我坐到她身侧,“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冷不?先烤烤火。” “不冷,谢太后关心。”我柔声道,接着向座下的妃嫔们点头示意。 “这位是车骑大将军的夫人。”帝太后介绍道,“你们就介绍一下自己吧。” 这些妃嫔的确年轻貌美,虽然姿色各有千秋,不过胜在年轻,白皙胜雪,肤如凝脂,婀娜窈窕。她们不敢不听从帝太后的吩咐,一一报上名。 仔细看去,刘英、刘娥的姿容最佳,娇艳妩媚,艳光四射,怪不得深得刘聪宠爱。不过,她们眉目之间……似乎有点……帝太后的侄女,张徽光,张丽光,姿容也算不俗,不过在刘氏六女的映衬下,就黯然失色了。这张氏姐妹似乎比较木讷,尤其是帝太后寄予厚望的张徽光,不知是胆小懦弱还是刻意为之,不敢直视人,总是低垂着螓首,一副温婉、沉默的模样。 暗中思忖着,她们是否知道我与刘聪的过往?是否知道是她们的夫君亲自带我进宫的? “太后,听闻车骑大将军为我汉国力战而死,是不是真的?”刘英温软的嗓音有点沙哑,别有风情。 “陛下已经派人去晋阳一带寻找,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帝太后似乎不太想回答她。 “夫人,节哀顺变。”刘娥乖巧道,“好在大将军为夫人留下了孩子,夫人余生也有了依靠。” 我一愣,她的声音有点熟悉。 另一个刘氏女道:“臣妾倒是觉得,大将军吉人天相,说不定没死呢。” 帝太后懒懒道:“哀家乏了,你们也回去吧,不要在这里受冻了。” 八人站起身,屈身下礼,“臣妾告退。” 妃嫔们离去之后,帝太后起身,我搀扶着她回寝殿,让她靠躺在榻上,盖着厚被。她缓缓地笑,“天寒地冻的,哀家懒得起身,也就今日,她们都来请安。下一次请安,还不知道何时。” 我没有说什么,从老宫人手中接过茶盏,服侍她饮茶。 “这两个贵嫔,你瞧出什么了?”她笑问。 “左贵嫔眉目之间,有两分像我;右贵嫔的嗓音有五分像我,笑起来的样子也有点像。” “这就是他们得宠的缘由。”帝太后轻咳一声,“今日一见你,想必她们也明白了几分。” “这刘氏姐妹如何进宫的?” “她们的父亲是刘殷,原本效忠晋廷,许是见过你,就进献了这对姐妹花和四个小辈的。原本,聪儿对她们不瞧一眼,从不去她们的寝殿。过了十日,聪儿在花苑偶遇她们,当夜就宠幸了她们。” 我静静不语,想着刘聪宠爱刘英、刘娥,或许可以转移一点对我的执著。 帝太后道:“因为宠幸了这对姐妹花,聪儿重用刘殷,好在他也颇有才干。自从刘氏六人专宠后宫,聪儿就很少上朝,不思政务,让刘英批阅奏疏、处理政事。哀家数次规劝聪儿,让他不要荒废朝政,他就是不听,整日与刘氏女厮混,哀家被他气得半死,后来也懒得再管了。所幸刘英文辞机辩、通晓政事,不至于酿成大祸。” 我看着她忧心、无奈的模样,体会到她对儿子不思进取的心痛与恨其不刚。 刘聪竟然变成这样,太让人失望了。 假若是因为我,他才变得这般颓废,那么,我应该劝劝他吗? “聪儿心里苦,哀家知道,也不忍心太过苛责他。”帝太后的情绪颇为复杂,“你再次中毒身亡,聪儿剧痛攻心,一病不起,太医治了好几日才有所好转。哀家和乂儿多番规劝,聪儿才成全你和曜儿。此次曜儿为我汉国力战而死,想必是天意,聪儿怜惜你听闻噩耗、身患恶疾,这才带你进宫医治。” “陛下待容儿的好,容儿铭感在心。”我温和道,“那刘氏姐妹年轻聪慧、才貌双全,希望陛下好好待她们,不再以容儿为念。” “哀家也希望如此。”她唉声叹气地说道,“聪儿荒废朝政已有时日,哀家想,你的劝,聪儿一定会听,不如你劝劝他。” “容儿也希望陛下当一个贤明有德、勤于朝政的帝王,太后放心,容儿会尽力规劝。” “那哀家就放心了。” 忽然,大殿传来“奴婢参见陛下”的声音,我和帝太后相视一笑。 转瞬之间,刘聪大步流星地走来,步履沉稳,剑眉飞扬,这天寒地冻的时节,他的脸上却洋溢着春风般暖人的微笑。 我立即起身,屈身行礼,他立即托起我的手肘,“你大病方愈,不必多礼。” 帝太后笑问:“今儿怎么来了?” 刘聪示意我坐着,笑道:“母后身子不适,儿臣来问安。” 帝太后吩咐宫人搬来一张凳子给儿子坐,“陛下若是来早一步,就能见到你那些妃嫔。” “母后凤体不适,太医也没说出个什么来?”他岔开话题。 “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她含笑嘱咐,“容儿,你还年轻,不能落下病根,仔细养好身子。” “谢太后关怀。”我笑应。 “哀家乏了,容儿你也该回去照看那小宝贝了。”帝太后笑道,“陛下,你也去忙吧。” “容儿告退。”我起身道。 “儿臣告退。”刘聪也站起身。 …… 从帝太后寝殿出来,站在殿廊上,刘聪一笑,“两日不见小宝宝了,朕去瞧瞧。” 由于我的坚持,他没有为孩儿赐名,就叫孩儿为小宝宝了。 我没有说什么,和他一道回绿芜殿。 奶娘说,小宝宝刚喂完奶,睡得正熟,我便道:“那就等宝宝醒了再抱过来吧,陛下,天寒地冻,不如喝杯热茶吧。” 刘聪自然欢喜,进了大殿,宫人立即抬来炭火,端来热茶。 我示意碧浅,让她带所有宫人退下。也许他瞧出我有意如此,淡定地饮茶,默不出声。 “刘氏六女得宠,方才在太后殿中见过了,尤其是左右贵嫔,的确是拔尖儿的好女子。”我缓缓地笑。 “嗯。”他淡淡应了。 “听闻左贵嫔文词机辩、通晓政事,为陛下主理政事;右贵嫔聪慧贤明,待宫人极好,深得陛下恩宠。” “母后告诉你的?”刘聪面色略沉,没了方才的愉悦。 “在后宫,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何须太后告诉我?”我莞尔道,“听闻陛下六月曾想立左贵嫔为皇后,太后极力反对,陛下这才作罢。” 刘聪低着头,看着茶盏中的茶水,脸庞清冷;静默须臾,他仰脖一饮而尽,宛如饮酒那般豪迈。然后,他搁下茶盏,睁目盯着我,嗓音低沉,“那你可知,她们为什么会得宠?” 我正色道:“见了她们的花容月貌,略知一二。”[首发 他凝望着我,眼中的情意越来越深浓,“刘英眉眼间有两分与你相似,刘娥笑起来也有一两分你的神韵,她的嗓音,五分像你,这便是我宠幸她们的缘故。” “倘若她们陪在陛下身边,可以减轻一点陛下心中的苦,我感激她们。” “容儿,我希望听到的不是这样。”刘聪缠绕了无尽情意的眸光凝定在我脸上,“你说的这句话,宛如一支利箭,刺入我的心口。” “伤害陛下,不是我的本意。陛下是否想过,倘若无法两情相悦,放手,反而可以得到另一种交心。”我诚恳道。 他望着我,似有痴缠,似有剧痛,眼中的情火与期盼渐渐熄灭,重复念道:“放手,反而可以得到另一种交心……” 我道:“我知道,让陛下放手,很难很难,可是,这些日子,陛下有妃嫔日夜陪伴,是不是容易一点?是不是没那么痛?” 他走到我身前,拉我起身,执着我的双手,声音饱含痛意,“你可知,有了你,我刘聪这一生,才不会荒芜;没有了你,纵然妃嫔如云、后宫锦绣,也是举目荒芜。” 第153章 只有恐惧 “陛下之感,我感同身受。如若不能与所爱之人厮守,我会生不如死。”我悲声道,虽然他所说的话感人肺腑,他对我的深情厚意令人嘘唏,然而,我真的无法接受他的残暴与狠戾。 “你不是爱司马颖吗?怎么……”刘聪难以启齿地问。 “是,我爱司马颖。当他靠在我怀中,闭着眼,身躯慢慢冷凉,我与他的那段情就永远封存在心底。”我坦诚道,“我陪他在江南走过人生最后一段路,也算是一种圆满。之所以回洛阳,是因为晴姑姑落在你手中,我不能置她于不顾。” “你回洛阳找五弟,我就知道,你的心向着他。”他悲凉地笑,双手用劲,握得我的手很疼,“我究竟哪里比不上五弟?” “十五年前,在泰山南城,我和将军相遇、私定终身;后来,我们再次相遇,将军与陛下一样,行事颇为霸道,但是他从未强迫我、伤害我。”我抽出手,回想起这些年刘曜待我的点点滴滴。 “就因为如此?” “将军所做的每一件小事,总能深入我的心,让我觉得,他爱我、在乎我、关心我,不愿我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只希望我开心、快乐。”那种心动、情涌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也许只是因为,他为我修复了母亲留给我的青碧玉玦,为我抚奏《越人歌》,为我作那曲《相思》…… 刘聪痛声道:“五弟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容儿,五弟不在了,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不会再伤你,我会让你开心、快乐……” 我打断他,直言道:“很早以前,与陛下在一起,我就害怕,只有恐惧。” 他恍然了悟,像是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喃喃道:“恐惧……” 我缓声道:“我害怕陛下的靠近,对陛下只有恐惧,如何能有男女之情?” “此次我带你进宫,你对我……也只有恐惧?” “陛下圣明。” “圣明……恐惧……”刘聪仿佛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后退了两步,脸上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悲,痛,伤…… “陛下,倘若左贵嫔和右贵嫔能讨得陛下欢心,就让她们……” “我宠爱她们,都是因为你。”他攫住我的双臂,哀沉的痛在他的眼中翻滚,“纵然她们再像你,她们终究不是你……我也想自欺欺人,当她们是你,可是,总有一道声音告诉我,她们不是你!每当我宠幸她们,你总会出现在我眼前,好像对我说,谁也不能替代你,她们连你的影子都不是……” 我愣愣的,心中隐痛。 这些年,虽然我从未爱过他,但和他也有夫妻之实,他这般执著、悲痛,这般自苦、难受,我也不好受。 泪珠滑落他的眼睑,他的嗓音哀恸万分,微微发颤,“容儿,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烙在我心中,怎么忘都忘不了?为什么你独一无二,别人都替代不了你?” 我如何回答他? 假若我有法子,早就割断与司马颖的那段情,不会执著成一种任性、偏执。 也许,刘聪对我的情、爱,也是一种任性、偏执。 “陛下,再过些日子,也许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我自己都觉得,这话那么苍白无力。 “是吗?”刘聪的唇角牵起一抹悲戚的笑。 “如今汉国势盛,陛下素来雄心万丈,理应勤于朝政,当一个英明有为、为世人与后世称颂的仁君。”我劝道,“我希望,陛下开疆拓土,在有生之年统摄南北、君临天下。” 他那双凄色深重的黑眸兴起一抹亮光,“容儿,这是你的心愿?” 我道:“在我心目中,陛下天纵英明,应该成就为世人瞩目的皇图帝业。” 刘聪笑起来,广袂一挥,荡开来,豪气干云道:“好,为了容儿这番话,我会勤于朝政,成就一番皇图帝业。” …… 此后,刘聪不再让刘英插手朝政,亲理政事,不再与刘氏女厮混后宫,不再沉醉酒池肉林,偶尔召她们侍寝,却每日都来绿芜殿看望小宝宝。 我问过,是否找到刘曜的尸首,他说暂无消息。 安静地过了几日,刘英忽然到访,带了一些上佳的吃食和一袭珍贵的大氅送给我,还送给小宝宝一对金脚环。我收下礼物,让宫人奉茶。 “今日冒昧到访,夫人不会觉得我唐突吧。”她笑道。 “哪里的话,左贵嫔大驾光临,来看小宝宝,是小宝宝的荣幸。” “近来天寒,小宝宝没冻着吧。”刘英内穿藕粉棉袍,外披鲜红大氅,随云髻斜插一柄凤凰金簪,唇红齿白,姿容妍媚,给人一种华贵逼人之感。 “小宝宝很好,谢左贵嫔挂心。”我暗自思量,她来这一趟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她环顾左右,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有话要说,便让宫人退下,只留下碧浅。 我笑,“碧浅是我的近身侍女,左贵嫔有话不妨直说。” 刘英瞧了一眼碧浅,希翼地瞧着我,“姐姐不认得我了吗?” 姐姐? 我诧异不已,她为什么叫我姐姐? 她站到我身前,一双妙目盈盈有光,“姐姐嫁进深宫那年,我才八岁……姐姐,我是羊献英。” 羊献英! 刘英是羊献英?她就是父亲继室的女儿、我的异母妹妹,羊献英? 这一惊,非同小可。 “姐姐,我真的是羊献英。永康元年,姐姐的姥姥六十大寿,姐姐从泰山南城回洛阳,我才见到姐姐。在孙老夫人的寿宴上,孙家长女孙瑜献舞助兴,提议姐姐奏秦琵琶,后来是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公子替姐姐解围。” “姥姥大寿,当年乃洛阳盛事,你知道也不足为奇。” “姐姐这样说,言之有理。父亲一向不喜欢姐姐,让姐姐受了不少委屈。那年,孙秀与父亲计议皇后人选,我躲在门外偷听,父亲提议让孙瑜进宫为后,孙秀却说,孙家那边提议让姐姐嫁入深宫。”刘英的嗓音轻柔和婉,颇为悦耳。 这件隐秘之事,当年还是孙瑜告诉我的,如今她能说出这事,必定是在羊府听到的。 那么,刘英当真是羊献英。 她着急道:“若姐姐还不信,我可再说出……” 我摆手,“那些年,羊家人大多离散、遭难,你怎么会变成刘殷的女儿?” 刘英缓缓道来,“母亲知道洛阳局势不稳,在孙家、羊家遭难之前,把我和妹妹托付给一个交情破好的闺阁姐妹。此人便是刘殷的发妻,我和妹妹就躲在刘府,认刘殷为义父。我和妹妹进府没几日,父亲的两个女儿不幸染病过世,我们就顶替了她们的身份,变成刘英、刘娥。这些年,父亲对我们很好,悉心抚养、栽培我们,视我们如己出。可是,我和妹妹都没有忘记,我们是羊家的女儿,也没有忘记,姐姐是宫中废立数次的皇后。” 她的妹妹,是羊献仪,就是刘娥。 早先,我以为这两个异母妹妹早已不幸遇难,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在汉国皇宫相遇。 怪不得,刘英的眉眼间有两分像我,刘娥笑起来也有点像我,声音更有五分像我。这些都不是巧合,而是我们拥有同一个父亲。 “元康元年,我一见到姐姐,就喜欢姐姐,姐姐长得这样美,仙姿玉骨,妹妹羡慕得紧。可是,姐姐好像很讨厌我,不喜欢和我说话,我就不敢烦着姐姐了。”刘英景仰地看我,美眸漾着令人感动的姊妹之情,“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我们都在汉国。” “是啊,谁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相遇、相认。”我感慨道,心中惆怅,不知道上苍为什么这么安排。 “那日在太后殿见到姐姐,我一眼就认出姐姐了,不过当时那么多人,我不敢和姐姐相认。那日相见,我终于知道,陛下宠爱我和妹妹,是因为姐姐。” 我故作不解地看她,她轻柔地笑,“进宫后,偶尔听见那些宫人嚼舌根,说陛下深爱一个女子,而车骑大将军也很爱那个女子,就变成刘氏兄弟争一女。妹妹私下里审问宫人,宫人说,陛下爱那女子,爱得伤筋动骨、成疯成魔,难以自抑。还说,呼延皇后毒害姐姐,姐姐香消玉殒,陛下一怒之下,亲手剑杀呼延皇后。见了姐姐,我才知道,陛下深爱的女子,便是姐姐。因为姐姐,我和妹妹才会受宠。” 我叹道:“我和陛下相识已有十二年,我躲了十二年,陛下……” 她问:“姐姐是否有意中人才不愿和陛下厮守终身?” “情之一字,唯有感叹一声,无奈。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己。既然陛下宠爱你,你便多多陪伴陛下、规劝陛下,为陛下分忧,不可让陛下荒废朝政,让汉国臣民误以为你们媚主惑世,与陛下淫luan后宫,以致让世人以为陛下昏聩无能。” “姐姐教诲,妹妹铭记在心。”刘英的眸子灵俏地微眨,“姐姐的意中人,便是车骑大将军?” 我颔首,她神往地笑道:“那姐姐与车骑大将军应该也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情缘。” 我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第154章 无法替代的痴爱 刘英长长一叹,黯然道:“假若姐姐能够喜欢陛下一二分,陛下就不会那么自苦了。” 我默然不语,她自顾自地说道:“陛下总是痴痴地看我,其实在他眼中,看见的是姐姐;陛下总是站在殿前,望着将军府的方向,那时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知道了;陛下总是拿着一条兰花链,呆呆地看着,一发呆便是半个时辰;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在书房作画,画完就撕碎了,再接着画,画完又撕碎。有一次,我捡起小半片画像,看见画像的半边脸,这才知道,陛下画的是一个貌若琼雪的女子,是陛下深深爱着的女子。”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心中凄然。 刘英的娥眉溢满了哀伤,以及对陛下的深情、疼惜,“陛下最苦的是,深深爱着的女子,明明就在不远处,却不能相见,不能拥在怀中,只能抱着眉眼间两分相似的女子,以慰相思之苦。姐姐可知,一个两分相似的女子、一个嗓音相似的女子陪在身边,其实更是一种煎熬。因为,心之所爱,无法替代。” 也许,她说的都对,可是我又能如何? “陛下这般自苦,皆是因为得不到姐姐的爱。”她的双眸泛着盈盈的水光,泪珠摇摇欲坠,“陛下天纵英明,是当世难得一见的帝王之才,却深陷男女情爱而无以自拔,因为姐姐而自暴自弃,荒废政务,不思进取。” “我也希望他成就一番伟业,结束这个烽烟四起、民生疾苦的乱世。” “妹妹斗胆,希望姐姐好好体会陛下待姐姐这份心、这份情;也许在姐姐眼中,陛下有诸多不是,可是,陛下对姐姐的情,深似汪海,广如苍穹,值得姐姐珍惜、守护。”因为泪流不止,刘英的声音越来越哑,几乎是痛哭流涕了。 “好了,别哭了。”我为她拭泪,“你说的,我都明白……” 殿门处出现了一道长长的黑影,我望过去,但见刘聪僵硬地站着,身披墨氅,不显喜怒,那双黑眼却有清寒之气。 刘英连忙走过去,抹了眼泪,屈身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我也跟过去行礼,他走进来,我思忖着,我和刘英的谈话,他听见了多少,于是笑问:“陛下怎么来了?” 刘聪没有应声,冰冽如雪的眸光滑过我的脸,移向刘英,眼中的寒气分外迫人。 刘英好像瑟缩了一下,垂下娥眉,柔声道:“臣妾外出许久,该回去了,陛下,臣妾先行告退。” “啪”的一声脆响,出其不意,极为响亮,我震了一下。 “谁让你来的?谁让你说那些话?”他出掌之快,匪夷所思;他的怒吼宛如猛虎咆哮,震慑人心。 “臣妾……臣妾只是不想陛下太辛苦……只想让夫人明白陛下的心……”她捂着红红的脸颊,惊惧,委屈,盈盈的泪光在一双灵眸中晃动,摇摇欲坠。 “谁要你多嘴?朕的事,你也敢管?”刘聪怒极,目光如刀如剑,恨不得剜出她的瞳仁。 我冷静道:“左贵嫔一番好意,陛下何必动怒?再者,她待陛下一片真心,一心希望陛下好,陛下这般动怒,实无必要。” 闻言,他的怒火似乎有所下降,冷哼一声,“还不滚?” 我对刘英温言道:“你先回去,改日再来看望小宝宝。” 她对我点头,对陛下福身一礼,急步离去,右手捂着嘴,想必是极力忍着委屈与苦涩。 刘聪径直入殿,我也转身回殿,“小宝宝还睡着,先不要吵醒他。” 他坐在主位上,我让碧浅去沏一杯热茶来,“我倒不明白了,左贵嫔哪里做错了?” “虽然我宠爱她,但并不表示她可以插手我与你之间的事。”他余怒未消,语气很是生硬,脸庞僵冷。 “她对我说那些话,也是为了你,她是真心爱你。” “不稀罕。” 暗自思量须臾,我终于道:“陛下可知,为什么左贵嫔、右贵嫔与我有几分相似?” 刘聪望着我,带着些许疑虑,“巧合吧。” 我莞尔问道:“虽然世间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会有几分相似,但这对姐妹花都与我相似,陛下不觉得奇怪吗?” 他更不解了,“你想说什么?” 我和婉道:“我母亲过世几年后,父亲续娶,那继室羊夫人生了一对姐妹,羊献英、羊献仪。” 这对异母妹妹的遭遇,我简略道来,他听了之后,大为惊奇,“刘英就是羊献英,刘娥就是羊献仪?你是她们的姐姐?”他皱起眉头,仍然不太相信,“虽然她们与你有点相像,但我总觉得,她们与你不像是姐妹。” “容貌几分相像,足可证明。当年我嫁给司马衷,我已长大成人,到如今容貌并无多大改变,刘英自然认得我。而她们当年只有八岁、六岁,过了十二年,我自然认不得她们。”我缓缓一笑,“起先我也不信刘英的说辞,她说出当年羊家旧事,我就信了。” “也罢,你信她也没什么。”刘聪释疑了,眉峰舒展。 “她们进宫侍奉陛下,也是她们的福气与造化,事已至此,还望陛下念在她们与我同是羊家女儿的份上,对她们宽容一些。”虽然我知道这样请求他是强人所难,可是从他方才为了我打刘英,便可看出,他对刘英、刘娥并无多少真情、真意。 “你都开口了,我有拒绝的余地吗?”他一笑。 我笑道:“谢陛下。” 小殿传来小宝宝的哭声,刘聪立即起身,前往小殿,我紧跟在后,心中渐渐沉重。 他对我这份情,我如何偿还?我什么时候提出回府比较好?他会同意吗?而刘曜是生是死? …… 翌日,刘英带着刘娥来见我,这对姐妹正式认我为姐姐,对我行长姐之礼。 刘娥梳着飞天髻,性情比较活泼,一个劲儿地赞我十年如一日,样貌不变,依然貌若琼雪,令人又羡慕又妒忌。 三人围着炭火饮茶闲聊,回忆起当年洛阳的盛况与繁华,不禁感慨良多、唏嘘不已。 她们很喜欢小宝宝,轮流逗他玩闹,我笑言:“你们这么喜欢孩子,就加把劲儿,为陛下生个皇子、公主。” “皇嗣之事,我们努力了也求不来,要看上苍的安排。”刘英娇羞地低头,抱着小宝宝,轻轻地摇着。 “姐姐,这有什么好羞的,过两日我问问太医,是否有什么方子可以让姐姐快快怀上陛下的皇子。”刘娥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刘英立即让她闭嘴,警告她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也不能向太医问这种事。 刘娥不服气地撅嘴,问为什么,我笑道:“怀孕与否,要看缘分,倘若无缘,终究枉然。你姐姐说得对,顺其自然吧。” 刘娥撇撇嘴,眨眨眼,不再多说什么。 再玩了一阵,她们告辞回去,临行前,刘英送给我一小盒精致的雪莲膏,道:“姐姐生产不久,想必腹部有点儿……这雪莲膏以多种珍贵药材制成,有恢复肌肤光滑之效,姐姐不妨试试。” “从哪里得来的好东西?”我问。 “父亲识得一位擅长疑难杂症的大夫,从那大夫手中购得三盒雪莲膏。数月前,母亲的右臂不小心受伤,肌肤受损,用了几日雪莲膏,就光滑如初。” 我收下了,让碧浅送她们。 碧浅折回来,看见我端详着这盒雪莲膏,道:“姐姐真的要用雪莲膏?不如我拿给太医瞧瞧有什么不妥。” 我将雪莲膏递给她,叮嘱道:“行事隐秘一点。” 这夜,她将雪莲膏还给我,笑道:“太医仔细看过了,说没什么不妥,是上好的膏药。” 我点点头,不是我怀疑她们会害我,而是,我与她们并没有多少姐妹之情,她们忽然对我大献殷勤,难免惹人怀疑。当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 雪莲膏抹在腹部上,一股微微的清凉之气蔓延开来,须臾便散了。连续用了三日,没什么不适之处,我就放心了。也许,是我想多了。 这日,我在绿芜殿设家宴,邀刘氏姐妹和刘聪一道来,希望他对她们不只是单纯的恩宠。 菜肴丰盛,美酒醇香,案上金杯银盏闪闪发光,我们围着大案进膳,热闹有趣。 刘聪不避讳她们,接连为我夹菜,神情亲昵,宛然我是他的妃嫔之一。刘英有点尴尬,故作不在意,刘娥很聪明,视若无睹,面不改色地吃喝。 他龙心大悦,笑意点眸,但凡劝酒,他都一饮而尽。 “陛下,我与两位妹妹失散多年,如今得上苍可怜,在此相遇、相认,还望陛下怜悯,待她们温柔一些、宽容一些。”我手持酒杯,巧笑道,“如若陛下应允,就与我喝一杯。” “好,喝一杯!”刘聪纵声笑起来,饮尽杯中酒的举止粗豪而帅气。 “谢陛下。”我以广袂遮掩,浅尝辄止。 “妹妹敬姐姐一杯……”刘娥举起酒杯,酒色上脸,桃腮粉嫩,眸光迷离,极为诱人。 第155章 寒热之气 “妹妹,你少喝点儿。”刘英抓着她的手,劝阻她不要再喝,再喝就醉了。 “今日开心,不醉不归,陛下,是不是?”刘娥笑嘻嘻地问,五分醉意使得她愈发显得娇憨。 “是,不醉不归。”刘聪应道,又是一杯酒落腹。 我示意刘英,不必再劝,就让他们尽兴地喝。 他面不改色,毫无醉意,对刘英道:“你怎么不喝?喝!不喝就不让你就寝!这是圣旨……” 她只能浅抿一口,我和她相视一笑。 之所以设宴,是想看看,他对她们的恩宠究竟中有多少情意。 忽然,五内窜起几股气流,不停地流窜,搅得五脏六腑好像移位了,难过得紧,闷闷地痛。我极力忍着不适,继续应付他们,却没想到越来越难受,一股灼热之气从五内顶起,往上冲,我连忙侧过身,捂着胸口,呕出一口鲜血。 站在我身后的碧浅惊骇地叫起来,“姐姐,你怎么了?” 这声惊呼,震动了其他三人。刘聪迅捷地扶着我,面色大变,着急道:“容儿,哪里不适?来人,速速去传太医!” 刘英和刘娥惊慌地问我怎么了,接着吩咐宫人去传负责膳食的宫人来这里候命。 我又呕出两口鲜血,脏腑难受至极,倒在刘聪怀里。 他抱着我,焦急、惊恐,语无伦次地说道:“面色这么苍白,容儿,不会有事的……太医很快就来了……不会有事的……容儿,我不许你再离我而去……” 也许是以往三次中毒让他很怕、很怕,害怕我再次中毒,离他而去。 “陛下,我想看看小宝宝。”我不知道这次是不是中毒,但我不能买一个万一。 “我去抱小公子来。”碧浅仓惶地去了。 “容儿,没事的……没事的……”刘聪紧抱着我,贴着我的脸,恐惧得嗓音都颤抖了。 我看着刘英和刘娥,她们虽然担心我,却也流露了惊异的表情。今日,她们终于见识到,刘聪对我的深情。 碧浅抱来了熟睡中的孩儿,我看着那小小的脸蛋,轻轻一笑。 然后,我抓着他和刘英的手,放在一起,“我这两个孤苦的妹妹,劳烦陛下代我照顾她们。” 刘英眼中的热泪陡然掉落,哭道:“姐姐,你不会有事的……” 刘娥也哭了,悲伤道:“姐姐,我们刚刚相认,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们?” “小宝宝还这么小,望陛下怜他年幼,代我抚养他长大成人。”我祈求地看他。 “不,我不会答应你,你的孩子和妹妹,我不会照顾!”刘聪的掌心贴着我的脸,嘶哑道,“我要你活着!容儿,我不许你离开我……” 这是他第几次为我落泪了? 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再次中毒,然而,假若上苍要我去陪伴刘曜,我便离开人世去找他。 刘聪,此生此世,注定辜负你一腔深情,对不起…… 太医匆匆赶来,来不及行礼,立即为我把脉。片刻后,他凝重的面色稍稍缓和,“陛下不必担心,夫人并非中毒,性命无碍。” 刘聪松了一口气,狂喜地笑出声,哭笑不止,“太好了,容儿,没事了……容儿……” 其他人都破涕为笑,我也松了一口气,怪不得这次呕血和前三次不一样,不是那么痛,只是很难受。 太医又道:“照脉象来看,夫人呕血,该是寒热之气在脏腑相冲所致。” “寒热之气?怎么会这样?”刘聪惊诧地问。 “夫人眼疾、风寒已经痊愈,虽然还在服药调养身子,不过那方子里的药性温,并无不妥。”太医看向案上的菜肴,使劲地嗅了嗅,“今日的菜肴膳食,有两道菜性热,其中那道菜加了一味性热的药材,夫人吃了,便是体内的热气。” “那寒气呢?”刘聪着急地问。 “这些菜肴里并无寒性的膳食,微臣一时想不明白。”太医如实道,“陛下,微臣先开方子,让宫人立即去煎药给夫人服下。” 刘聪挥挥手,眸光一冷,问道:“这些菜肴是谁负责的?” 我缓缓道:“是我的主意。” 负责膳食的宫人跪在地上,惧怕地回道:“奴才选了十余道菜名让夫人选,夫人就选了这十二道菜。” 他阴鸷道:“拖出去,斩!” 那宫人立即求饶,大喊冤枉,最后还是被侍卫拖出去。 此时刘聪正在气头上,我再怎么劝,他也不会听。 碧浅将小宝宝交给奶娘,接着回寝殿,很快便出来,走向太医,和太医说着什么。 刘聪将我抱到床上,刘英和刘娥跟着进来,为我擦拭身上的血迹,问我觉得怎么样。 不一会儿,太医将药方交给煎药的宫人,禀道:“陛下,夫人体内的寒气,来自于这盒雪莲膏。” 刘聪接过雪莲膏,端详着,面色越来越暗沉。 刘英美眸一睁,眼中惧色分明。 心中有点明了,我问:“雪莲膏有什么不妥?” “这雪莲膏以八种珍贵药材制成,其中两味乃大寒的药,夫人用雪莲膏抹腹,体内便积累了寒气。方才,夫人吃了那热性菜肴,又饮酒,体内寒热之气相冲,便会非常不适。若是寻常体魄康健之人,没什么大碍,夫人身子虚弱,禁不住这寒热之气相冲的损耗,便会呕血。”太医说的头头是道。 “陛下,这雪莲膏是左贵嫔赠给姐姐的。”碧浅气愤道。 “是你!”刘聪瞪向刘英,阴冷的眼中布满了戾气。 “陛下,是臣妾送给姐姐的……”刘英立即跪在地上,惧怕地解释,“雪莲膏是父亲从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手中购得,母亲用过,功效很好……臣妾觉得雪莲膏可以让肌肤光滑如初,就赠给姐姐……臣妾无知,臣妾有罪……臣妾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是臣妾并非有心的,陛下明察……” “姐姐受了这么多罪,陛下要为姐姐做主呀。”碧浅一心护我,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碧浅问过太医,太医说雪莲膏是很好的膏药,可以用。陛下,一定是左贵嫔让那太医这么说的,不然,姐姐就不会用这雪莲膏。” “臣妾没有,今日的事,臣妾难辞其咎,但臣妾绝非有意……陛下明鉴……夫人是臣妾的姐姐,臣妾怎么会害姐姐……”刘英声泪俱下地说道,梨花带雨的模样楚楚可怜,分外娇弱。 “陛下,姐姐绝不会害夫人的……臣妾姐妹三人相认,姐姐开心得睡不着,怎么会害夫人呢?”刘娥求道。 这对姐妹花痛哭流涕的表情,毫无破绽,我不知道这事与她们到底有没有关系,道:“陛下,我没什么大碍,就仔细查查吧,不要冤枉了妹妹。” 刘聪瞪着刘英,她泪流满面,一副惊惧发抖、受人冤枉的委屈样子。 忽然,他站起身,扶她站起来,陡然之间,右掌扼住她的咽喉,步步前进。她步步后退,双手抓着他的手,却无力掰开他的手。 我惊骇,勉力坐起身,“陛下,不可!” 他的黑眸流动着骇人的杀气,五指似在用力,刘英越来越难受,小脸涨得通红,清泪从眼睑滑落,那般悲伤,宛如心碎。 “陛下,她是我妹妹,不能杀她!”我再次劝道,“陛下……” “陛下开恩,姐姐是无辜的,姐姐没有害夫人啊……”刘娥跪在地上,痛哭求饶。 “朕已经警告过你!”刘聪冰寒的声音令人胆颤,目眦欲裂,“你竟然胆敢谋害容儿!” “臣妾没有……”刘英微弱的声音从咽喉的缝隙挤出来。 他扬掌,狠狠地掴了她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道,“朕让你多活两日,倘若查出来是你,朕亲自送你上路!” 这一掌太狠了,她被他打得滑出去,额头撞在案几的一角上,顿时,血流如注。 我刚松了一口气,听到这声沉闷的“嘭”,震骇地看过去——刘英软倒在地,额头上撞出一个血口,鲜血蜿蜒而下,流了一脸,触目惊心,像是一个厉鬼。 “姐姐……姐姐……”刘娥奔过去,抱起刘英,着急而惊慌地喊,“太医……太医,快看看姐姐怎么样……姐姐……” “太医,快瞧瞧。”我连忙道。 得到刘聪的首肯,太医连忙察看刘英的伤势,须臾后,他沉重地禀道:“陛下,夫人,左贵嫔伤在要害处,去了。” 闻言,刘娥哭天喊地地喊着“姐姐”,悲痛万分。 我看向刘聪,他也看着我,慢慢坐下来,神色怔忪。 刘英之死,太意外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很难受,虽然我对她并无多少姐妹之情,但还是不好受。 …… 服了汤药,感觉好多了,五脏六腑不那么难受了。 雪莲膏是刘英送给我的,若说有人要害我,不是她还有谁?若说无人害我,那便是意外了。 碧浅询问过的那个太医,吞食毒草而亡。真相,还能查得到吗? 刘聪命人去查,可是,查出真相了又能如何?刘英已经死了。 汉国左贵嫔刘氏薨,他下诏,风光大葬。 这样的诏令,是否说明他内心有愧?是否意味着他也觉得自己出手过重、以致她意外撞死? 这么多年,他残暴的秉性,一点儿也没有变。 第156章 帝太后之死 三日后,我已经无碍了,他来到绿芜殿,没有梳洗,发髻凌乱,胡子拉杂,双眼浑浊,面色憔悴。他赶走所有宫人,靠近我,我才闻到他身上刺鼻的酒气。 他一眨不眨地看我,双眼虚空。忽然,他软倒在地,晕过去。 宫人将他抬到我的榻上,接着打来热水,我为他擦脸,他才慢慢醒转,喝了一杯热茶。 “怎么喝这么多酒?陛下哪里不适?不如传太医来瞧瞧吧。”我隐隐觉得,他对刘英多多少少有点情意的,否则他就不会这样难受。 “不必了,我只是有点累。”刘聪的嗓音从未这般轻软,“前夜,昨夜,我不停地饮酒,却总也睡不着。” “左贵嫔死得意外,你是不是觉得难过才睡不着?” “我也不知道。”他重重地叹气,像个孩子紧抓着我的手不放,“那日,我饮了不少酒才那般失控。容儿,你知道,我饮酒过多就会失控。” 这是你的秉性,即便你不饮酒,也会有失控的时候。 终究,我没有这样说,“刘英惨死,想必刘娥很伤心,不如陛下多多安慰她。” 刘聪疲倦地眨眼,“我想在你这里歇一歇,可以吗?” 我只能道:“睡吧。” 他闭上双眼,很快就睡沉了,许是太倦的缘故。 睡了四个时辰,他醒了,径直回去,没有与我告别。 …… 临近年关,宫中喧闹,各宫宫人都忙于准备过年的礼制、贡品。 时常想着,尽快向刘聪提出回府,却又担心他一口回绝,便一点儿希望都没了。 这年年底,刘聪终于对帝太后妥协,册封贵人张徽光为皇后。 册后大典在二十七日举行,然而,在这个对新皇后来说最重要的夜晚,她的夫君并没有留宿在她的寝殿,而是召右贵嫔刘娥侍寝。 也许,刘聪想以这样的方式,对帝太后表示自己的心意与不满。 亲侄女册后,帝太后着实高兴了几日,面上的病色也去了不少,然而,元月没过几日,病痛来袭,再次卧床静养。我去侍疾一日,她总劝我回去,道:“你要照顾小宝宝,哀家这老婆子,有宫人照料着就行了,你快回去吧。” 我说小宝宝很好,有奶娘和碧浅在,不会有事。 刘聪没有来看望,她难免伤心,跟前阵子相比,她的身子更弱了,想必这场病来势汹汹。 帝太后躺在榻上,听我说起十几年前洛阳的繁华与轶事,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绿芜殿的宫人忽然来报,小宝宝啼哭不止,哄了半个时辰都哄不好,我只好匆匆赶回去。 回到小宝宝的小殿,刘聪已经来了,抱着小宝宝,拿着那枚古玉逗他玩。在他的臂弯里,小宝宝微微地笑着,好像认得他、知道他对自己好。 我走过去,让奶娘抱小宝宝去喂奶,道:“陛下,去大殿饮茶吧。” 来到大殿,宫人奉上热茶,他饮了半杯,问:“你想说什么?” “无论如何,太后是你的母后,你是陛下,堪为国人表率,怎能不尽孝道?”我的声音里含了些许的愤慨。 “你想教导我如何为人子?”刘聪一笑。 “即便太后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但是,她年事已高,此次病势颇重,来势汹汹,你就当哄哄小孩子,去瞧瞧她,让她宽慰一些罢。” “好,我明日便去看望母后。”他挤眉弄眼地做鬼脸,“但凡你有什么请求,我都依你。” “那假若我让陛下去死呢?”我没好气地瞪他。 “我就去死。”他忽然定住了眼,目光灼热,“抱着你,一起死。” 我的心骇然一动,他一定疯了! …… 晋永嘉七年,汉国嘉平三年(公元313年),元月,帝太后张氏薨。 帝太后去得很突然,这日早间,刚用完早膳,我抱着小宝宝,春梅来禀,帝太后去了。 我吩咐碧浅和蒹葭照看宝宝,匆忙赶去。 大殿上,一干宫人悲伤地跪着,嘤嘤哭泣。帝太后的近身老宫女彩月引我入寝殿,床榻上,躺着一个躯体僵硬的贵妇,盖着厚厚的棉被,脸庞雪白,神色安详,仿佛只是睡了而已。如此看来,帝太后死前并没有太多痛苦、折磨。 我问帝太后死前如何,彩月禀道,早间她照常入寝服侍,唤了三声,帝太后没有回应,她觉得有点不妥,就掀开帷帘瞧瞧,帝太后已无气息。 那便是说,帝太后去的时候,身旁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遗言。 “派人去禀报陛下了吗?” “奴婢已经派人去了。”彩月应道,嗓音微哽,涩涩的。 “太医瞧过了?”我又问。 “太医瞧过了,在偏殿候着,说太后虽然是病痛缠身,却也是油尽灯枯。”彩月抹拭眼角的泪滴,双目红红的。 “姑姑……姑姑……姑姑……” 悲哭着奔进来的,正是帝太后的侄女,张徽光和张丽光。 二人扑在床沿,张徽光跪着,合身扑在帝太后身上,哭得肝肠寸断,“姑姑不要走,不要丢下徽光……姑姑,你走了,徽光怎么办……” 张丽光泪水涟涟,也哭得伤心欲绝。 张徽光软弱庸懦,没有主见,才貌中上;刘聪不喜欢她,她不受宠,也没有争宠之心,更没有夺宠之慧,能在汉国后宫有小小的立足之地,是仗着帝太后的偏心与袒护。因此,帝太后一去,她就没了依靠,才这般悲痛得六神无主,惶恐失措,就只会哭了。 我示意彩月劝劝她,彩月温和道:“太后神灵还在,见您这般伤心、自苦,也不会走得安心。皇后,太后一向最疼您,您不要太过悲伤,否则便是奴婢的不是了。” 张徽光恍若未闻,哭得更凄惨了。 “倘若皇后念着太后的好,就该振作起来,秉承太后的期许,尽平生之努力,以报太后恩德。”我劝道。 “是啊姐姐,姑姑去了,我们该节哀顺变,让姑姑走得安心、放心。”张丽光抹了眼泪,劝起姐姐。 张徽光似是听了进去,伤心地拭泪,默默饮泣。 大殿传来叩拜陛下的声音,张氏姐妹立即退到一侧。适时,刘聪疾步进殿,目光落在我脸上,难以言喻的伤。 我瞧得出,他到底还是悲痛的。 他坐在床沿,凝视着帝太后沉睡的容颜,眉宇微结,伤色缓缓弥漫。 彩月道:“太后去得安详,陛下节哀顺变。” 前日,刘聪来看望帝太后,必定想不到,母后会这么快离开人世。 …… 阖宫举哀,丧乐长鸣,哭声响彻昼夜。 帝太后的棺木停放在大殿,白幔悬挂,整个太后殿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悲伤。 所有妃嫔皆服缟素,跪在棺木前哭灵。虽然名义上我不是刘聪的妃嫔,但作为子媳辈,也需哭灵。 张氏姐妹哭得最伤心,尤其是张徽光,双眸红肿如核桃。 由于小宝宝哭闹,碧浅和奶娘哄了半个时辰,仍然哄不住,我唯有先回绿芜殿。 我抱着小宝宝,费力地哄了好久,还是不行。小小婴儿哇哇大哭,哭得呼天抢地,我的心揪得紧紧的,恨不得代他身受苦楚。 忽然想起那日,刘聪用小宝宝脖子上戴着的古玉逗他玩,于是我让碧浅取下那枚古玉,依照刘聪的法子逗小宝宝。果不其然,不会儿,小宝宝渐渐止了哭,奶娘抱去喂奶,之后就睡了。 我端详着这枚触手生温的古玉,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宝宝看着这枚古玉晃来晃去,就不哭了? 真真奇妙。 小宝宝睡着后,我再去太后殿。妃嫔都不在了,也是,天色渐暗,她们也该回去用膳、歇息,明日一早继续哭灵。只是,为什么留守的宫人一个也无?难道都去用膳了? 寝殿传出隐隐的声音,好像是刘娥在说话,我轻手轻脚地靠近寝殿,藏身暗处。 说话的二人是刘娥和张徽光,张徽光的声音低涩而懦弱,衬得刘娥有点咄咄逼人,气势压人。 “你是皇后又如何?我是宠妃,姐姐过世后,陛下专宠我一人,你能奈我何?”想象得出,刘娥必定是以鄙薄、不可一世的目光睨着张皇后,仿佛她才是这后宫的主人。 “的确,我不能奈你何。我只是一个失宠的皇后,你拥有陛下的宠爱,是宠妃,又何必苦苦相逼?”张徽光黯然轻笑,那语声说不出的凄凉与无助。[$妙][笔$i][-阁]. “我要你知道,你是失宠的皇后,我是专宠的宠妃;太后薨逝,你失去了靠山,还有何能耐与我争?”刘娥的语速并不快,缓而重,威势十足,绵里藏针。 我从未想到,刘娥竟然这般厉害,绝非在我面前表现出的卑弱模样。 倒是小瞧她了。 张徽光凄凉道:“纵然太后在世,我也无力和你争。如今太后已逝,我只想在宫中留存一命,与世无争地活着,难道这样你也不许吗?” 最后一句,嗓音嘶哑,语带哭音,饱含悲愤。 刘娥冷冷低笑,“若非你霸占着中宫宝座,我何尝不想让你老死宫中?” 原来,刘娥想要位尊中宫,比她姐姐有志气。 第157章 心狠手辣 “陛下这般宠爱你,你想要什么,陛下都会许给你,你何须跟我要?”张徽光哭道,想来应该是泪流满面。 “你的好姑姑留下了一份遗诏,要陛下十年内不得废后。”刘娥缓笑,故意拖长了语调,有点阴阳怪气,“那份遗诏,为的就是保你十年安稳,保你们张氏一族荣华。” 帝太后留下十年不得废后的遗诏,的确用心良苦,庇护张氏一族荣华富贵。 然而,刘聪当真会遵循帝太后的遗命吗? 张徽光凄然道:“陛下未必会遵命。” 我稍稍侧身,望向寝殿,张皇后坐在冰冷的宫砖上,下巴被刘娥捏住。 刘娥清妩地笑,眼底眉梢的微笑像是淬了毒药那般狠毒,“你说得对,太后尸骨未寒,陛下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做出不孝之事。若要违抗太后遗命,废后还需时日,可是我等不及了,假若高贵的皇后因为感念太后恩德,悲伤过度,抱恙在床,从此缠绵病榻,你觉得需要多少时日,汉国尊贵的皇后会与世长辞呢?” 从她的神情看来,她不只是威胁张皇后,很有可能做出心狠手辣的事。 闻言,张徽光惊惧地瑟缩着,泪光闪闪的脸上布满了骇色。她愤怒地嘶吼道:“你做尽伤天害理之事,陛下不惩处你,上天也会收拾你。” “老天爷忙得很,没工夫理我这档子事。”刘娥讥讽地笑,冰冷地眨眸。 “你一定会不得好死,天打雷劈……”张徽光歇斯底里地骂道。 “该死的人,是你。”刘娥抬高她的脸,另一只手拍她的脸颊,“我不怕你向陛下告状,因为陛下根本不信你,只会当你是疯妇。倘若你想死得舒坦点儿,少受点儿折磨、痛苦,就自行了断,否则,我先让你生不如死,再让你张氏一族满门抄斩。” “卑鄙!”张徽光切齿道。 “若不卑鄙,如何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刘娥斜唇一笑,含笑的目光阴刻如毒,“怎么做,你最好想清楚。我动手,还是你自己动手,自个儿看着办。” 说罢,她扬长而去,款摆腰肢,十足的宠妃风范。 张徽光颓然呆坐,似乎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畏惧起来,眉心紧蹙。 我没有进去,悄然后退,回绿芜殿。 …… 想来想去,终究无法下定决心帮张徽光,以此报答帝太后的恩情。 我向刘聪说明张皇后的处境,他会信吗?即使他信了,能保住她一命吗?而如此一来,刘娥就会恨极了我,依照她的性子,必定会报复。 帮,还是,不帮? 辗转反侧,我索性睁眼,适时碧浅来禀,说张皇后求见。 这么晚求见,莫非出事了? 不一会儿,张徽光疾步奔进来,跪在床前,又悲伤又惧怕地哭求道:“夫人,救救我……我知道,陛下最喜欢夫人……你的话,陛下会信的……” 我连忙让碧浅扶她起来,她不肯起身,哭得无助而凄凉,“夫人,请听我说……我不愿进宫,姑姑非要我进宫侍奉陛下,日后位尊中宫……可我自知,我软弱无能、胆小懦弱,才貌又非顶尖儿,根本无法赢得陛下的青睐,也争不来恩宠……姑姑知道我熬得辛苦,尽力庇护我,如今姑姑去了,我根本无法和右贵嫔斗……夫人,我只想留一命苟活人世,别无所求……我也不要当皇后了,求求夫人,为我向陛下求情,废了我的后位,就让我老死宫中……夫人,求求你……” 想来,她深夜来求我,必定是被刘娥的威胁与心狠手辣吓怕了。以她胆小懦弱的性子,的确是蝼蚁,只有任凭刘娥踩踏、折磨的份儿。 “皇后不要这样,我如何敢当?”我握住她冰凉的手,被她的冷手吓了一跳。 “姑姑说过,若姑姑百年后,我可求夫人庇佑……夫人,若非走投无路,我绝不会给你添麻烦……”她梨花带雨的柔弱、凄楚模样,当真可怜,令人心生恻隐。 “皇后跟我说说,为什么不想当皇后了?”心念转了两圈,我状若不知内情地问。 “我……右贵嫔……我无才无德无貌,右贵嫔比我更有资格当皇后,侍奉陛下也比我好……只要废了我,右贵嫔就能名正言顺地当皇后,也就能更好地服侍皇上……”张徽光诚恳道,脸上并无半分委屈与怨恨,只有畏惧与慌乱。 “是不是她威胁你?” “没有没有……只是右贵嫔行事干练、果决,比我更有资格掌理后宫诸事……假若夫人说服陛下废后,我做牛做牛都愿意,求夫人帮我……”她恳切地求道。 “我自当尽力,你先回去歇着。”我拍拍她的手,希望这样能减轻她内心的恐惧,“别怕,太后刚刚薨逝,旁人断然不敢做出过分的事。” “谢夫人。”张徽光欣喜道,哭笑不止。 碧浅送她出去,回来后,问我:“姐姐当真帮她?” 张徽光不愿说出刘娥威胁她的事,想必是担心我不肯帮她、反而害了自己,也说明她性子忠厚。我寻思一忽儿,道:“太后帮过我,这些年待我不错,张皇后是太后的侄女,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碧浅眸光一转,“想必陛下不会拂了姐姐的意,只是如此一来,岂不是让右贵嫔当上皇后?” 我反问道:“这不好吗?” 她忧心地蹙眉,“有利有弊,我觉得,刘娥比刘英有手段、有心计。” 我付之一笑,虽然身在后宫,但我毕竟是刘曜的夫人,在刘聪给我一个正式的名分之前,刘娥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 …… 本想过两日再找个时间对刘聪说张皇后的事,却没想到,刘娥下手如此之快。 终究,是我误了她。 她求我的次日,午后,天色阴霾,阴风阵阵,小宝宝又哭闹起来,仍然是那枚古玉让小宝宝止哭。太医细细地诊视,回道:“夫人,孩儿身子康健,并无病症。这般哭闹,一般婴孩都是如此,过些时日便会好转,夫人无须忧心。” “可是,孩儿这么小,总是这么哭闹也不是法子,你是不是诊断不出才这么说的?”碧浅急得口不择言。 “假若夫人不信微臣所言,可让其他太医一同诊视。”太医微低着头,言语恭敬。 “那倒不必,劳烦大人了,秋月,送大人出去。”我含笑道。 “姐姐,明明是他医术低劣,小小孩儿这般哭闹,必定是哪里不妥,就连奶娘都说,小宝宝这般哭闹,不寻常。”碧浅撅着嘴,急得跺脚。 我疼惜地看着熟睡的小脸蛋,“不是太医医术不好,倘若小宝宝真有什么不妥,他们受命于人,也不敢说出真相。” 她恍然大悟,“这么说,是陛下不让太医说出实情?不让小宝宝好起来?继而不让姐姐离开皇宫?”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不是刘聪的旨意。 她愤然地咬牙,“陛下怎么可以以小宝宝的性命挽留姐姐?卑鄙!” 我看她一眼,她不再嚷嚷,愤愤不平地喘气。 这时,张皇后的近身宫女急匆匆地跑进来,“夫人……夫人……救救皇后……皇后快不行了……” 闻言,我暗道不妙,也不问缘由,径自赶往太后殿。 张徽光躺在帝太后的床榻上,床边的案几上搁着一碗羹汤,也许是这碗羹汤要了她的命。她白皙的脸庞泛着几缕青黑之气,嘴唇变成深浓的乌紫色,看见我,她一把握住我的手,吐出一口乌血。 “昨夜我去找夫人,被发现了……今日就下药了,我身边的宫人,是右贵嫔的耳目……”她的口齿尚算清晰,只是有些滞涩,“夫人,是刘娥……” “是我不好,我应该今日一早就去找陛下……”我内疚不已,吩咐殿中的宫人快去传太医。 “不必了……我身中剧毒,这就是我的命……”张徽光费力地喘着,眉心紧蹙,忍着五内的剧痛,“夫人细听,午后我看过姑姑的尸首……姑姑未必是油尽灯枯,许是奸人所害……” “当真?”我脑中浮现出一张浅笑吟吟而狠毒的脸,“是谁害死太后?” “我不敢确定,夫人暗中查探便是……姑姑死得不明不白,还望夫人为姑姑……”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我会的,你放心。” “还有一事……刘英之死……” “她怎么了?”我疑惑,刘英被刘聪一掌击倒,脑额碰撞,的确死得冤。 张徽光又呕出乌血,胸脯起伏不定,剧烈地喘着,“据我所知,刘英不通医理……刘娥却颇通医理,与几个太医素有交情……服侍刘娥的宫女和服侍我的宫女说……雪莲膏不是刘英的,是刘娥赠给刘英……还提议,转赠给你……” 我惊诧万分,害我的人,竟然是刘娥!刘英只是替死鬼,死得太冤了。 借刘英之手除去我,或是除去刘英,对刘娥来说,有利而无害;假若太后之死真的与她有关,那么,再除去张徽光,最后除掉我,她不仅位尊中宫,而且椒房专宠,便可在汉国后宫横行无忌、不可一世。 刘娥竟然城府这般深,心狠手辣至此,让人防不胜防。 第158章 真相大白 张徽光的眸光渐渐涣散,声音越来越微弱,“刘娥最擅伪装……表面对其他妃嫔、宫人和和气气,在陛下面前装得温柔可人、贤明大度……背地里,心如蛇蝎,做尽伤天害理之事……日后夫人务必当心……” “皇后……皇后……”宫人哭叫道。 “皇后……”我叫了两声,然而,她的眼眸再也不会睁开了,双手再也不会有热度了。 她躺在帝太后的榻上,衣襟上沾染了一大片乌黑的血,满脸乌气。 太后殿,再次响起悲哀的哭声。 …… 张皇后的近身宫女说,她跪在帝太后灵前,连续跪了三四个时辰,哭得几近昏厥。宫女劝她回寝殿歇一会儿,吃点儿羹汤补补身子,却没料到,端上来的羹汤被人投毒。 张皇后被毒死的这夜,临近子时,碧浅陪我来到太后殿。留守的宫人见是我,没有多加阻拦。 命人打开棺盖,碧浅手持灯盏,照亮了尸身。我仔细地查看帝太后身上的每一处,头部,肩膀,手臂,双足,最后在两只手腕上有发现。 帝太后的两只手腕,有两道乌青的瘀痕,色泽很深。 回到绿芜殿,碧浅见我百思不得其解,道:“姐姐,我想起来了,在洛阳的时候,陈永对我说过,倘若人死后,身上有瘀伤,那便是生前被打过,或是被用力地击打。太后手腕上的瘀伤,也许是双手被人紧紧摁着,死后才会出现瘀伤。” 我颔首,想必是这样了,然而,帝太后又是怎么死的?是刘娥害死她的吗?假若她不是油尽灯枯,为什么太医看不出来?为什么不说实情?难道是刘娥和太医暗中勾结,太医才那么说的? 汉国嘉平三年,元月,帝太后薨逝后两日,皇后张氏薨。 刘聪下诏,帝太后和皇后的棺木同日出宫,同时下葬。 丧礼后,我邀刘聪和刘娥来绿芜殿一同进膳,因为这些日子宫中发生了很多不开心的事,三人在一起进膳,吃一些清淡的素食,喝点儿清绵的酒,权当放松一下身心。 刘娥先来,我让奶娘抱小宝宝去喂奶,拉着她在小宝宝的偏殿闲聊。 “妹妹,你我原本没多少姐妹情分,不过时隔多年,我们在汉国相遇、相认,终究是缘,我真心地珍惜这份缘。”我笑道。 “姐姐说的是,二姐不在了,这世上就剩你我两个亲人了。”她握着我的手,眉目间盈满了谦和、亲切的笑,与那日的阴刻、狠毒判若两人,“二姐离开了我,我觉得自己孤单无依,所幸姐姐在我身边,我就不觉得孤立无援了。” “你有陛下的宠爱,怎么会孤单?陛下需要你,你也需要陛下,相信你和陛下会在往后的日子恩爱相守、举案齐眉。再者,皇后薨,陛下会册封你为皇后,届时你母仪天下,羡煞多少人呢。”我笑眯眯道。 “姐姐又取笑妹妹了。”刘娥娇羞地垂首,“陛下会不会册封我,还说不定呢。” “放心,陛下来看望小宝宝的时候,我在旁提提。” “谢姐姐。”她感激地笑。 我保持着脸上的微笑,道:“宫人还没做好膳食,陛下还要半个时辰才来,妹妹,我想知道,太后和皇后薨逝,是否与你有关?” 刘娥诧异地抬眸,惊疑地看我,“姐姐为什么这么问?难道姐姐以为,是我害死太后和皇后?” 我冷下脸,“我不会对旁人说,更不会对陛下说,我只想知道真相。” 她那张娇媚的脸庞,弥漫了丝丝的冷气,“假若姐姐一定要知道真相,那么,我说,真相就是,太后和皇后的死,与我无关。” “假若当真与你无关,我就放心了。”我轻然一笑,“我只是听宫人私下嚼舌,才问问你。” “宫人最喜欢乱嚼舌根、瞎编乱造,他们说什么?” “有宫人说,妹妹收买了太后和皇后身边的宫人,许之以利,让她们暗中杀害太后和皇后。” “姐姐,我已是宠妃,赢得陛下的恩宠,又何必害太后和皇后?假若陛下知道这些事,我还能活命吗?我不是自毁前程吗?”刘娥辩解道,竭力装得镇定,却难免流露出几许慌色。 我莞尔道:“我也相信妹妹,不过就我所知,妹妹不甘心当宠妃,一心想位尊中宫,母仪天下。” 她面色微变,眉目冷肃,眸色渐变,越来越冷。 我浅浅笑着,“妹妹还是对我说实话,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倘若陛下真的知晓,你连宠妃都当不了!” 刘娥忽而笑起来,阴冷得紧,“既然姐姐得知些许蛛丝马迹,那么我便不隐瞒了。没错,太后和皇后的死,是我做的。太后死了就死了,还留下一份遗诏,不许陛下废后。还要等十年才能当皇后,我可不愿等,我要逼死张徽光,逼得她自寻死路。她不死,我就送她一程。没想到她那么有出息,竟然三更半夜去求姐姐庇佑。姐姐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我岂能不知?我怎么能让张徽光多活两日?让她中毒而死,是便宜了她。” 我寒声问:“太后呢?” 她冷冷一哼,眼底眉梢布满了骇人的阴毒,继续道:“太后缠绵病榻,病痛不止,早点儿死是解脱,我这是为她好。彩月的侄子想谋个差事,我就让父亲为她侄子谋了一份差事,彩月自然就听从我的吩咐。那夜,太后已经就寝,睡得很沉,我亲手将一方浸过冷水的丝帕覆在她脸上,彩月摁着她的两只手腕。太后醒来,却动弹不得,喘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厉害,最后,窒息而死。” 她咯咯娇笑,媚然的眸光宛如冰冷的蛇,只要碰触到,就会即刻毙命似的。 我面无表情地问:“太后死了,张皇后自然不是你的对手,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你逼死,你就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后,是不是?” “姐姐聪慧。”刘娥抿唇微笑。 “你就不怕陛下终究会知道你心如蛇蝎吗?” “怕,当然怕。不过,无凭无据的事,陛下会信吗?即便陛下信,将我治罪,我也无怨无悔。” “那雪莲膏是你的吧,是你让刘英转赠于我,是不是?你明明知道陛下待我与众不同,还敢谋害我,你不怕死吗?你想一箭双雕除掉我和刘英,你是不是人?刘英是你亲姐姐,二十年姐妹情分,你怎么可以罔顾姐妹亲情?”我厉声质问。 “姐妹亲情?”刘娥冷哼,孤冷、凄涩地笑起来,“我和姐姐一起进宫,一同侍奉陛下,可是,姐姐样样比我好、比我强,日日夜夜霸占着陛下,她可有想过我?可有想过姐妹亲情?她得享恩宠的时候,我在寝殿拥着冰冷的锦衾,独自饮泣,她可有想过我?可有想过姐妹亲情?” “可她毕竟是你姐姐!” 她笑得很灿烂,如暮春正午的日光那么明媚璀璨,“陛下喜欢姐姐,还要立她为皇后,我的心那么疼、那么疼……”她捂着自己的心口,“皇后,凭什么是她不是我?她能当皇后,为什么我不能?我也要当皇后!一山难容二虎,这世上有姐姐,就不能有我;有我,就不能有姐姐!” 她太要强,连亲姐姐也嫉恨。 刘娥继续道:“后来,陛下带你进宫,姐姐和我在太后殿看见你的那日,就都明白了,陛下给我们的恩宠,都来源于你。我和姐姐与你有相象之处,只要你死了,陛下就会喜欢我,至少也会专宠于我。”她阴狠地瞪我,漆黑的眸子瞪得圆圆的,“如此,你怎能不死?可是,你命大,让你逃过一劫,姐姐却被陛下打死了。再后来,陛下没有册封你的意思,我就想着,先当上皇后,再与你计较。” 我冷冷道:“你没想到,你做的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我知晓了。” “你知晓又如何?”她嗤笑,“下决心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一日。” “你最好无怨无悔!” 一道重声,裹挟着雷霆之势、天庭之怒滚来。 刘娥转过头,我亦转头望去,刘聪箭步走来,脸上覆着冷冽的清霜,眸光如冰,冰寒至极。 啪啪两声,他扬臂,一掌扫过去,再反掌扫来,力道之重,匪夷所思。 刘娥跌坐在地,两颊印着清晰的掌印。 我和她闲聊之前不久,碧浅就遣人去禀报刘聪,说小宝宝又哭闹不止。如此,他必定会匆匆赶来。赶到的时候,正巧,我和她说到太后、皇后之死。如此,他就会看清刘娥的真面目。 刘聪怒极,目光如刀,只怕恨不得一掌拍死她。 “姐姐,你好狠!好手段!”她怨毒地看我。 “不及你狠。”我冷然回敬,在他下手之前,道,“陛下,先禁足右贵嫔吧。” “来人,送右贵嫔回殿,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殿门半步。”刘聪扬声道,下了禁足令。 被押走时,刘娥回首看我,我深觉奇异,她的眼角似有笑意,唇角好像也有隐隐的微笑,似在暗示我什么。 刘聪余怒未消,落在我脸上的目光温柔而忧心,“所幸你无碍,否则,我不会原谅自己。” 我淡淡地问:“陛下如何处置右贵嫔?” 第159 极寒黑珠 他眉宇阴寒,恨极了的话从齿缝间挤出来,“贱人死不足惜。” “陛下不念一点旧情吗?” “这世上,唯有一人与我有情,唯有一人让我念旧情。”他凝视我,眸光深深,仿若寒潭,令人如坠雪原。 有些时日,他没有这样看我了,此时此刻,我的心怦怦地跳动,看着他慢慢靠近我……我想后退,可是,他抓着我的手腕,轻轻地将我拉近,想抱我。 我一颤,立即拂开他的手臂,后退三步。 刘聪的手尴尬地停住,面上也有些尴尬,却依然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在宫中的这些日子,他没有强迫我,也很少表现出情深的模样,今日是怎么了? “我去瞧瞧小宝宝。”我刚一迈步,就马上止步,因为他拦住了去路。 “容儿,我知道你很怕我,因此这些日子我不勉强你。”他低声下气地说道,“我这么做,只想消除你心中对我的畏惧,以平常心看待我。” “嗯。”原先我不太明白,现在总算明白了,他不强迫我,是要先消除我对他的恐惧。 “我不求什么,只希望你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好好活着。只要每日能看到你,我就心满意足了。”刘聪暗黑的脸膛弥漫着温和的暖光,“五弟不假天年,为我汉国捐躯,你是他的夫人,我愿意替他照顾你和孩子。容儿,你愿意留在宫中吗?” 我顺势提道:“我是将军夫人,理当住在将军府,长久住在宫中,于礼不合,会令陛下圣誉有损,也会令将军蒙羞。为了避免惹人非议,我必须回将军府。” 他皱起眉头,“可是,五弟不在了,老夫人不喜欢你,你在将军府如何立足?” 我淡淡地笑,“小宝宝是将军的骨肉,想必老夫人会念在孙儿年幼,不会为难我。” 刘聪祈求地看我,道:“容儿,就当我求你,你和小宝宝就住在绿芜殿,我只想每日都能看见你,别无所求,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 这又是何苦? “陛下想听真心话吗?” “你说。” “无论是洛阳皇宫,还是金墉城,对我来说,都是华丽而冰冷的囚笼。倘若不是心之所想的地方,皆是囚笼,我便是那只笼中鸟。”我诚恳道。 “若是你心之所想的地方,就不是囚笼?”刘聪低沉地问,语声中似有涩痛。 我缓缓颔首,“虽然陛下与我曾有夫妻之实,可是,假若陛下能够洒脱地放手,我的余生、我的心中,会记住陛下这丝温情与怜惜。” 他哑涩地问:“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我摇头,“请陛下珍惜你我之间这种温和的感觉。” 刘聪眼中的痛意慢慢溢开,低缓道:“好,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再想想。这些日子,你慎重地想想,再答复我。” 忽然,传来小宝宝的哭声,我仓促地点头,奔向小宝宝的寝殿。 …… 假如我决定回将军府,刘聪真的会让我走吗? 先前他所做的种种,让我不敢相信他这一次真的会罢手。 他终究没有赐死刘娥,只是将她禁足。三日后,服侍她的宫人来绿芜殿说,她想见我。 她临去前那古怪的笑意,必定有深意,我应当去见见她。 寝殿没有烧炭,冰寒如雪地,刘娥坐在床榻上,披头散发,素颜无色,穿着棉袍,用棉被裹着身子,好像很冷的样子。短短三日,她从云端上的宠妃跌足,变成泥淖中的弃妃,任人践踏、踩骂,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范儿荡然无存,人也瘦了一圈,面色苍白如雪,双眸了无生机。 “姐姐不念旧恶,前来看我,我很感激。”她的声音有点嘶哑,不像往日的娇柔。 “你有事对我说?”我开门见山道。 “姐姐聪慧。”刘娥低咳两声,“我知道姐姐担心我骗你,也罢,我且说,姐姐相信与否,悉随尊便。” “你有心告诉我,我便洗耳恭听。” 她柔弱地轻笑,“姐姐可知,为什么小宝宝总是哭闹不止?为什么那些太医总说小宝宝无恙、无碍?” 心中一紧,我问:“为什么?” 她轻缓道:“那枚古玉是陛下赐给小宝宝的,旁人不知那枚古玉的功用,我知道,因为我喜欢玉石。我打听过,那枚古玉是陛下特意命宫中的玉匠打制的,的确是触手生温的上古好玉,不过,古玉的两边各有一颗黑色圆珠,是极为冰寒的玉石打制,有身孕的妇人和婴孩万万不能贴身戴着。小宝宝哭闹不止便是因为如此,只要不戴古玉,便不会那么难受,小宝宝就慢慢不哭了。” 原来如此,我竟然没注意到,那枚古玉的两边的两颗黑珠是极寒之物。 刘聪竟然对小小婴孩下手,好卑鄙! “小宝宝佩戴古玉半年,就会脏腑萎缩,继而夭折。” “小宝宝不再佩戴古玉,能活下来吗?”我紧握双拳,怒火攻心,太医不说出实情,是受命于刘聪。 “还来得及。”刘娥冷笑,“姐姐相信我所说的?” “即便你想以此让我恨陛下,我也不会让小宝宝再佩戴古玉。” “姐姐聪慧,我就是要把真相告诉姐姐,让姐姐恨陛下,离开皇宫。”她微抿着唇,笑意深深,“还有一事,姐姐听了,一定欢天喜地。” 我不语,静听下文。 她姣好的脸庞泛着逼人的雪色,“早在新年前三日,将军就回到平阳,不过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几个大夫会诊三日三夜,才捡回将军一条命。” 刘曜没有死? 刘曜没有死! 我欣喜若狂,捂着心口,担心心跳得太快,蹦出来。 刘曜,你真的还活着吗? 可是,他的伤势稍微好点,为什么不接我回府?难道伤势很重,以至于不知道我在宫中?而刘聪不告诉我刘曜回来,必是别有用心,要强留我在宫中,往后便可说是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 我就知道,刘曜答应过我,一定会平安归来,不会食言。 “陛下封锁了姐姐和孩儿在宫中的消息,将军府那边,想必也有人故意隐瞒。”刘娥清咳几声,饮了一口茶,接着道,“将军养伤半个多月,想来也好了一半,应该会问起姐姐的下落。” “谢谢告知。”我拭去眼角欣喜的泪,如此看来,将军府所有人都听命于老夫人,才没有人敢说我在宫中。 “姐姐为什么这般轻易地相信我说的?”她讥讽地笑,“姐姐,女人与女人之间,总会因为一个男人而互相仇视,因此,任何一个女人的话,姐姐都不能轻易地相信。” “你告诉我的事,无论真假,我会向陛下求证。再者,假若你说的都是假的,很快就会被拆穿。” “言之有理。”她的唇角浮现一抹冷冽的笑纹,“还有一事,相信姐姐更想知道。” “什么事?” “将军弃城回平阳,在蓝谷遭遇拓跋部伏兵,其实,这事并非偶然。” 并非偶然? 我揣测道:“怎么说?” 刘娥道:“将军抢了陛下最心爱的女人,自然是恨毒了将军,置他于死地。” 我大骇,克制不住地手足发抖,“你的意思是,陛下与拓跋人勾结,让他们杀将军?” 她嘲弄道:“何必勾结?陛下派一些高手,打扮成拓跋兵,埋伏将军,将军就是为国捐躯。” 刘聪,为了拆散我和刘曜,你就这么不择手段吗?就这么丧尽天良吗? 惊怒交加,恨意汇聚于心,我努力克制着,问:“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将军回平阳,朝野皆知,只是没有传到后宫重地。有一次,我亲手熬了羹汤送给陛下享用,陛下正和几个大臣商议要事,我就四处逛逛,无意中听见两个服侍陛下的内侍低声说将军的事,我便知道了。”刘娥漠然地笑,“陛下派人假扮拓跋人杀将军,父亲无意中得知,悄悄告诉我的。” “你对我说这么多,不怕陛下杀你?”虽然她所说的不能尽信,但我宁愿相信,刘曜真的没有死。 “禁足与赐我一死,有何区别?”她的声音越来越沙哑,想必风寒症颇为严重。 “无论真假,我都感激你。” 我站起身,径自离开。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回将军府。 …… 应该直接问刘聪,还是应该暗中查探真假? 如此稚子,他竟然下得了手。我拿着古玉,端详着两颗黑珠,越想越寒心,越想越愤怒……怒火灼烧着我的心,我咬唇,忍,再忍……不能冲动,必须想个万全之策,离开皇宫…… 可是,世间有万全之策吗?我说要回将军府,他会让我走吗? 面前好像多了一个人,我惊诧地抬眼,刘聪正站在我面前,担忧道:“想什么这么入神?这古玉怎么取下来了?你盯着古玉,在想什么?” 不如试探一下,我道:“我想,小宝宝还小,不宜佩戴这么好的古玉,待满岁后再戴。” “这古玉有辟邪之效,小宝宝戴着,才好养。我问过了,戴着比较好。”他笑道,拿过我手中的古玉,准备给小宝宝戴上。 第160章 回将军府 “不行!”我迅速抢过来,没想到这男人这般阴毒,连小孩子也不放过。一时之间,怒火上窜,我愤然地质问,“这枚古玉是上古好玉,陛下可知,这两颗黑珠是什么?” “黑珠?”他面不改色,只是眼中闪过一抹冷意,转瞬即逝,“既是与古玉搭配,应该不会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吧。” “陛下不是不知,而是装傻充愣,这是极为冰寒的玉石,有身孕的妇人和婴孩不能佩戴,否则妇人便会滑胎,婴孩便会夭折。”我气愤地怒吼,终究忍不住对他的恨,“我和将军的孩子,陛下就这般容不下吗?” 刘聪面色一沉,握住我的手腕,“谁告诉你的?” 我怒斥道:“谁告诉我的,很要紧吗?你是不是要杀人灭口?” 他面色铁青,“这根本不是什么冰寒的玉石,是谁说的,让他与我对质!你再不信,我叫来玉匠,让玉匠对你说。” 我怒极,“说实话就会身首异处,玉匠、太医敢说实话吗?” 他瞪着我,黑眸睁圆,我怒目而视,不甘示弱。 半晌,我站起身,来到殿门处,怒道:“我和将军在一起,你不甘心,表面宠爱刘氏姐妹,背地里谋害将军。将军遭遇拓跋部伏兵,是你的阴谋,你要置他于死地。将军侥幸不死,回到平阳,你封锁了消息,不让我知道,也不让将军知道我在宫中,你卑鄙无耻!” 刘聪面沉如铁,眸光炽热又冰寒,眼中交织着骇人的戾气,“是!我卑鄙!我无耻!你终于知道了,我不甘心,你教我如何甘心?” 他成疯成魔,我还能说什么? “你宁愿死,也不愿跟我;你以死相逼,我不得不放手……可是,看不见你,我很痛,你知道吗?”他捂着心口,眸光哀恸、悲沉,“我的心有多么痛,你能体会吗?就像万箭穿心,你有没有体会过?我哪里比不上五弟?我这么爱你,不比他爱得少,就因为曾经伤害过你,你就记恨我一辈子、不肯原谅我?” “我说过,你只会让我害怕。” “我尽力了……我一直在努力,对你温柔,怜惜、呵护你,我用我的一生、用我的一切来爱你,你看不到吗?感受不到吗?”刘聪痛彻心扉地说道,仿佛耗尽所有的心力,“为什么你这么残忍?为什么你不爱我?为什么我总是想你、总是忘不了你?你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真正地想过,放手。”看他这样子,我也很难受,“所以,忘不了。” 他撕心裂肺地吼道:“为什么你不试试爱我?也许你尝试一下就会喜欢我,容儿……” 我淡漠道:“我尝试过,但做不到。” 他崩溃地摆手,“没有!你根本没有!” 泪水滑落,这张冷硬的脸膛仿佛撕裂了,弥漫着破碎的悲痛。 他谋害刘曜和小宝宝,我再也不会原谅他,决然道:“假若陛下阻止我,我与孩儿便死在这里!” 刘聪踉跄地后退,面目扭曲,巨大的痛,巨大的伤,摧毁了他。 我告诫自己,不能心软。 我冰寒地看他,他看着我,千般苦痛,万般心碎,好像再也说不出话。 然后,他转身狂奔,在我的视线中慢慢消失。 …… 也许是我坚决的态度,刘聪他没有阻拦,我抱着小宝宝顺利回到将军府。 刘曜还在养伤,将军府的人不一定会让人进府,碧浅先找到陈永,他再带我进府。 一步步靠近寝房,心跳得越来越快,不知道为什么这般心虚、情怯。 他会不会怨怪我? 忽然,房中传出声音,是卜清柔的声音。 “将军多吃点,身子就复原得快一些。”她温柔款款地劝着。 “将军服药后睡会儿,晚点我叫醒你用膳。”她的服侍可真周到。 她不是禁足西苑吗?也许是老夫人让她来照料刘曜起居的。 我终究鼓起勇气,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去。那两人一齐望来,卜清柔惊诧不已,刘曜则是惊喜异常。 这一幕,出乎我的意料,然而,我不能退缩。 “容儿……”他激动得想下床,却被她扶着,她劝道:“将军伤势还不能下床,不能擅动。” “将军。”我走过去,站在她身边,歉意道,“是我不好,这么迟才回来。” “回来就好。”刘曜紧握我的手,旁若无人地抚触我的脸,苍白的脸庞溢满了喜悦。 “将军看看孩儿吧。” 我让碧浅过来,接过小宝宝,卜清柔自行退到床尾,或者说,是被我们挤到床尾的。 他看着我臂弯里的小宝宝,手指触着孩儿的脸蛋,开心地笑着,眉宇间流露出为人父亲的幸福与慈爱。 我笑道:“小宝宝还没取名,将军身为人父,应该为孩儿取名。” 刘曜开怀地笑,“我想过了,叫刘熙,你喜欢吗?” 熙,光明也,还有兴盛之意,的确是好名。 我笑着颔首,卜清柔像是一个多余的人,悄无声息地退出寝房。 之后,我让碧浅抱了小宝宝去邻房喂奶,他执着我的双手,我脉脉地看着他,一时之间悲喜交加,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徘徊在生死关头,我却在宫中毫无所知,真真不该。 瞧得出来,他身负重伤,养了大半月,仍然面色苍白,唇无血色,身子瘦了一大圈。 眉骨酸涩,泪水滴落。 “傻容儿。”他温柔地为我拭泪,“我不会食言,这不是好好地吗?” “我以为你……”我哽咽道。 刘曜轻揽着我,低声安抚,“没事了。” 我抱紧他,呜呜地哭。 他轻拍我的背,柔声安慰好一会儿,我才止哭,他轻吻我的唇,“再哭,我的心都碎了。” 我破涕为笑,本想对他说去年冬日发生的事,却见他满脸倦色,便让他先歇着了。 …… 刘曜卧榻养伤,我只能住在邻房。 回府这夜,我让碧浅回去和陈永相聚,唤来白露、银霜,问她们府中发生了什么事。 她们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话来,想了想,就没再追问,让她们退下了。 用过晚膳,看着孩儿睡着后,我来到刘曜的寝房,却看见老夫人坐在床沿,和儿子说话,卜清柔站在一侧。 犹豫片刻,我还是站在门外等候。 刘曜颇有精神,含笑的脸膛一分分地冷下来,老夫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我说的你也不信?”她扬声怒道,“她和陛下在雪地相拥,她早产,陛下一直待在产房,看着她生孩子;坐蓐期满,她就抱着孩子跟陛下进宫。我还听说,陛下为她建了绿芜殿,把她藏在深宫,把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说不定那孩子就是陛下的孩子,你只是担了虚名。这种不守妇道、放荡下贱的女子,我不会承认她是我的儿媳妇。曜儿,她今日有脸回来,你怎么不问问她?” “这都是事实,若你不信,你问安管家,问其他下人,看我说的是真是假。”见儿子不说话,她更气了,加重了语气。 “夜深了,母亲先回去歇着吧。”他不动声色道。 “像她这种自轻自贱、毫无妇德的女子,你就该遣她出府,清柔这么好的妻子,你为什么不喜欢?这些年,她尽心尽力地服侍你,为你生儿育女,你就这么没心没肝,让她一人住在西苑?那种德行不端的女子,你就当她是宝。”老夫人缓慢的嗓音略有铿锵之意。 刘曜坚决道:“我相信容儿不是那样的女子。” 老夫人手指着站在房中的安管家,愤慨道:“不信你问问安管家,问问其他下人。” 安管家道:“将军,老夫人所言不差,夫人与陛下……的确如此。” 我走进寝房,看了一眼安管家,最后看向老夫人,浅笑道:“的确,陛下时常来将军府,但事实如何,相信府中所有人都知道。倘若你们说的与事实不符,便是犯下欺君大罪,不知陛下会如何惩处?” 管家惧怕地瑟缩了一下,垂首候命。 老夫人趁势发作,“瞧瞧,瞧瞧,仗着陛下喜欢她、为她撑腰,她就敢在将军府放肆,不将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 “不知道是母亲不喜欢我这个儿媳妇和孙儿,歪曲事实,还是我以陛下威胁大家?”我徐徐浅笑,风和日丽一般。 “贱人!”老夫人啐道。 “母亲这般厌恶我,便是当着众多下人的面,伤了您与儿子的母子情,也伤了将军的心。” “是谁伤了我与曜儿的母子情?还不是你这个狐狸精!”老夫人怒瞪我,气喘不定,一旁的卜清柔连忙扶她,抚她的背,为她顺气。 “世间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即便母亲不喜欢我,也犯不着以长辈之尊和我这个小辈一般见识;母亲不喜欢我,不要紧,伤了儿子的心,才是大事,母亲觉得呢?”我好整以暇地说道。 “母亲,时辰不早了,将军也该歇着了,清柔先扶您回去吧。”卜清柔识趣道。 *求收藏哦。 第161章 流言蜚语 老夫人还不想走,卜清柔硬是扶着她离去。 寝房只剩下我和刘曜,我关上房门,坐在床沿,握着他的手,“方才我对长辈无礼,做得过分了,你想骂我,就骂吧。” 刘曜抽出手,拇指抚蹭着我的腮,“若非母亲说出那么难听的话,你也不会生气。” 我道:“我不是生气,只想说道理让母亲明白,为难我,就是为难将军;骂我、羞辱我,就是伤了你们的母子情。” 他缓缓一笑,“我明白你的心意,让你受委屈了。” 我担忧地问:“你真的不怪我顶撞母亲吗?” “傻容儿。”他揽我入怀。 “那你也不问问,去年冬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信你。” “为什么?”我抬眸,欣喜而感动地看他。 “若你当真见异思迁,自愿随陛下进宫,你为什么还回来?”刘曜摸摸我的后脑。 “也是,你最了解我的心意。”我搂着他的脖子,埋脸在他的颈窝。 所幸,他选择相信我,没有疑心哦,没有听信别人的谗言,他给予我的爱,已经圆满了。 他让我上床,轻轻拥着我,“陛下当真没有碰你?” 我摇头,“陛下要消除我对他的恐惧,要让我以平常心看待他,从来没有留宿在绿芜殿,也不勉强我。” 刘曜含笑道:“如此看来,陛下还是没死心,温柔待你,让你觉得他变了,不再是以往的陛下;接着,他以柔情慢慢打动你,赢得你的芳心。” 我道:“我早有如意郎君,不会对陛下有男女之情。”忽然想起他遭遇伏兵一事,我问道,“你不是遭遇拓跋部伏兵吗?不是说你力战而死吗?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说,在蓝谷遭遇拓跋部伏兵,他身受重伤,几个亲卫拼死护他,其中一个亲卫穿了他的甲胄和战袍,拿了他的佩刀,代替他力战而死。之后,他和陈永等三个亲卫杀出一条血路,这才逃过一劫。 陈永眼尖,看出那些伏兵并不是拓跋人,而是汉国人假扮的。刘曜想明白了,是刘聪要置他于死地。他们担心追兵追来,就东躲西藏,短期内不敢回平阳。直至年关近了,他们再也抵御不住寒天,这才破釜沉舟地回平阳。 果真是刘聪的阴谋,照此看来,他早有谋划,决心拆散我和刘曜。所幸上天不负,让刘曜死里逃生。那时候,刘聪说派了好几批人去寻找刘曜,想必是知道他逃脱了,就派人去追杀,立志赶尽杀绝,永绝后患。 我也说了听闻他力战而死的噩耗之后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只有刘聪以古玉害孩儿这件事,没有说。刘曜重重地叹气,“陛下用情深如汪海,想必他心中很苦。容儿,我比他幸运、幸福,此生此世,我刘曜的枕畔,只有容儿一人!” 我欣喜地笑起,心澜涌动,酸涩而甜蜜。 …… 老夫人每日都来看望儿子,每次都要劝说儿子,恢复卜清柔的名分,否则,她不会善罢甘休。 虽然刘曜不胜其烦,但也没有口出恶语,只当母亲的话是耳边风。 自我回府,我就贴身服侍他,卜清柔再没有服侍过,只是陪着老夫人来,站在一侧,像一根呆滞的木桩。 她低眉顺目,不言不语,装得温顺谦和,不知心中在盘算什么。 只要刘曜相信我,我就不怕她再次设计陷害我。 碧浅盘问过白露和银霜,她们说,将军回府,遍体鳞伤,老夫人就让卜清柔照料将军。 刘曜伤势很重,清醒后已经是五日后,就没再说什么了。 刘熙还小,刘曜每日都要抱好几回,当起了慈父。他可以下床走动,就总是抱着孩子在屋中走来走去,自言自语地和儿子说话,而且是以那种儿化的腔调、嗓音说话、哼唱,碧浅和陈永笑得肚子疼。 他恼怒过一次,对他们喝道:“再笑,就滚出去!” 看着他故意做出来的一本正经,他们捂着肚子大笑,我也笑倒在床,差点儿笑岔气。 这夜,我靠在他的肩头,“母亲年事已高,身为儿女,总是忤逆长辈,母亲心中必定难过。我想过了,大夫人毕竟是你的原配妻子,还是恢复她的名分吧。” “又是母亲威胁你?”他冷冷地问。 “不是,一来,你伤重时,大夫人服侍你大半月,尽了妻子的本分;二来,母亲年事已高,就让她顺心一些,也算是尽了孝道。” “你当真不介意?”刘曜轻捏我的下巴,亲昵道,“那些日子,清柔说你和陛下在府中如何、如何,她这样说你,你还要帮她?” “当时她住在西苑,并非亲眼目睹,必定是听下人以讹传讹,才会在你面前说我的坏话。”我大度地笑,“只要母亲顺心一点,我不介意。你就当成全我这点孝心吧,也好让母亲不那么讨厌我。” 他沉思半晌,终究点头,“你说得对,母亲知道是你进言,就不会那么待你了。” 假如老夫人真的这么想,就好了。可是,我知道,老夫人必定会觉得理所当然。 回来的这几日,将军府谣言四起,下人窃窃私语,说刘熙不是刘曜的孩子,是陛下的孩子;还说将军外出征战期间,我与陛下在将军府卿卿我我,公然做出有失妇德、羞辱将军的事;更说我在宫中如何邀宠,让将军颜面无存、尊严丧失,等等……就连白露和银霜也用异样的目光看我,更别说那些非议我的人说得多难听。 碧浅义愤填膺地复述,差点儿掀翻了桌子。 我沉吟半晌,道:“不去理会,他们喜欢说,就让他们说。” “如果将军……会不会起疑心?” “他若起疑心,那便是我的命。” “那些流言蜚语是冲着姐姐来的,若不理会,只怕会愈演愈烈。”她不无担忧地说道。 “愈演愈烈,那就更好了,总会有人收拾的。”我冷冷地笑。 碧浅惊疑地看我,转瞬间便明了地笑起来。 这些流言蜚语,是有心人故意散播的,目的是羞辱、践踏我,让我在将军府再无立足之地,让刘曜顶不住谣言的压力,不再宠我,甚至赶我出府。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既然你死而不僵,我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 两日后,卜清柔恢复了夫人的名分。 当日,她来看望夫君,还亲自做了滋补的鸡汤给夫君享用。 其时,汤浴已备好,刘曜正要沐浴,便道:“先搁着,我稍后吃。对了,有容儿照顾我,你无须费心。母亲年事已高,你多陪陪母亲罢。” 她恭顺地应了,眉目温婉,悄声退出寝房。 很快,老夫人知道了这件事。他刚刚沐浴完、穿好衣袍,老夫人就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板着脸,狠狠地瞪我,“你先出去。” “容儿,我要喝鸡汤。”刘曜故意留下我。 “这鸡汤是清柔亲手做的,也应该是清柔服侍你进食。”老夫人提高声量,满目厉色。 “将军,我去看看孩子。”我朝他柔然一笑。 他握着我的手,让我坐在床上,以眼神示意我,不必避讳什么;接着,他对老夫人道:“母亲有什么事吗?” 老夫人缓了缓,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道:“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清柔服侍你,如今你为什么不让清柔服侍你?” 刘曜淡淡道:“有容儿服侍我就够了,清柔服侍母亲罢。” 老夫人道:“我不需要清柔服侍,她要照顾孩子,服侍你必定会分心,怎么会周到体贴?还是清柔服侍你最好。” “儿子的幸福、喜乐,母亲也要干涉、剥夺吗?儿子整日对着一个不喜欢的女子、看不到自己心爱的女子、孩儿,心郁烦闷,你就舒心了?” “我不是这意思……” “此事不必再说,儿子生活起居之事,母亲不必过问!”刘曜斩钉截铁道。 “好,我不过问,但是,这几日府中流言蜚语满天飞,你也不过问?”老夫人语重心长地问,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你可知下人都在议论什么?” “母亲想说什么?” “下人都在说,你的好妻子不守妇道,与陛下做出苟且之事,还说你的儿子不是你的儿子,是陛下的孩子。” 刘曜不动声色地反问:“既是流言蜚语,又何足信?母亲活了大半辈子,见多识广,也觉得这种谣言可信?” 老夫人道:“有因必有果,有果比有因,谣言未必空穴来风。曜儿,所有人都在耻笑你,说你的妻子给你戴了绿帽子,你还当她是宝。” 他笑问:“母亲以为儿子应该怎么做?” 见儿子似乎有所动摇,她掀眉道:“娶妻当娶贤,既然她做出如此伤风败德之事,便休了她,赶她出府。” 刘曜斜唇笑起来,“原来如此。” 老夫人疑惑道:“怎么?” “恢复清柔的名分,休了容儿,把容儿赶出府,这就是母亲最希望看到的吧。”他面色冷肃,语音冷冽,“母亲,儿子早已说过,这是儿子的事,你不必过问。” 第162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这也是刘家的事,是将军府的事,你想让整个平阳城的人都知道你娶了一个**荡妇?”她怒道,“你想让天下人都知道刘家……” “这都是拜母亲所赐,别以为儿子不知道那些流言蜚语从何而来,若非有人授意,那些下人胆敢非议吗?”刘曜的声音饱含怒气。 老夫人噎住了,没有反驳,想必是心虚了。 他那双黑眸萦绕着森冷的寒气,“现在我就下令,再有人胆敢非议,胆敢说半句容儿的不是,轻则逐出府,重责杖毙!绝不饶恕!” 我心惊胆颤,动怒的刘曜虽然不像刘聪那般凶戾,却有一种慑人之感,让人不由自主地畏惧。 老夫人正想开口,他又重声喝道:“恢复清柔的名分,已是格外开恩;再得寸进尺,别怪我不顾昔日夫妻恩情。” 迫于无奈,她唯有先行离去。 夜里,东厢传出,老夫人病倒了,想必是被儿子气的。 …… 此后,将军府再没有人非议我,那些流言蜚语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夫人卧榻养病,卜清柔尽心服侍,刘曜从未去看望过,我自然也没去。 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刘曜进宫觐见刘聪,我担心刘聪再次下手,好在刘曜平安地回来了。 春日迟迟,枝头抽出新芽,苑中绿色盎然,一冬的萧瑟荒凉一扫而空,明媚的春光洒照在各个角落,红花翠叶惹人注目,使人心情大好。 这几日,刘熙总是贪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春困。碧浅说,他的脸蛋总是红红的,像红色的苹果,而且睡得很沉,叫也叫不醒,我连忙让她请来大夫。 王大夫仔细地诊察孩子,刘曜着急地问:“究竟是什么病症?查出来了吗?” “将军稍安勿躁,待小人确诊再答复。”他让奶娘挤一些乳汁。 “会不会是奶娘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我疑虑道。 刘曜握着我的手,眸色越来越寒。 碧浅端来乳汁,王大夫细细闻着,还尝了一口,然后道:“将军,夫人,乳汁中有酒味,奶娘应该喝了不少酒。孩子喝奶娘的奶水,自然也将那些酒吃入体内。婴孩万万不能饮酒,好在发现得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刘曜怒道:“把奶娘带来!” 奶娘进来,心虚地跪地,惊慌失措,满目惧怕。 “为什么饮酒?你不知道孩子不能饮酒吗?”刘曜厉声喝问。 “小的……小的不知道……”奶娘瑟瑟发抖,舌头打结。 “你自己饮酒,怎么会不知道?”他怒不可揭地吼,“再不招,我即刻杀了你,再杀你全家!” “小的不是有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奶娘惊惧地匍匐在地,恳求道,“小的该死,小的招了,只求将军不要杀小的和小的家人。” “说!” 奶娘颤声道:“是……是安管家让我这么做的。” 刘曜朝外喊道:“把人带来。” 不一会儿,安管家被侍卫带来,也许知道事发了,他立即跪地求饶,“将军,小的怎敢谋害小公子?小的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谋害小公子啊……” 我气得咬牙切齿,怒问:“若你没有,为什么奶娘说是你?” 安管家一脸被人逼迫的苦相,抹泪道:“小的……小的在将军府管事多年,对将军忠心耿耿,怎么会做出不忠不义之事?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刘曜不耐烦地问。 “小的不得不遵命……”安管家不太敢说。 “谁的命?再不说,我命人将你大卸八块,去喂狗!” “是夫人让我这么做的。”安管家惊惧地颤抖,“夫人说,这事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被人发现的。就算被发现了,也有老夫人担着。事成之后,夫人就给小的儿子谋一份差事。” 刘曜冰寒地问:“是卜清柔?” 安管家点头,“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将军饶命啊……小的是被逼的……” …… 很快,卜清柔来了。眼见这么多人,她有点不明就里,但也知道发生了大事。 她穿着一袭暗色素朴袍服,轻鬟缓髻上只插着一柄银簪,妆容淡淡,显得尤为憔悴。她看我一眼,谦卑地问:“将军有什么吩咐?” 刘曜的面上交织着怒气、厌恶,叱责道:“孩子还这么小,你竟然如此歹毒,对小孩下手!” 她眉目静婉,不紧不慢地说道:“清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清柔问心无愧,从未做过歹毒之事,更没有对小孩下手!” “你胆敢对天发誓,以你所生的孩子的性命起誓,你从未做过歹毒之事?” “将军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卜清柔凄冷道。 “不敢起誓,那便是做过!”他的眼中跳跃着两簇明耀、噬人的火焰,“幸好熙儿没事,否则我必定亲手杀了你!” “清柔没有谋害将军和容妹妹的孩子!”她平静得异乎寻常,否认的话却显得苍白无力。 刘曜冷哼一声,“你没有,为什么安管家说是你指使的?” 她辩驳道:“也可以是别人指使安管家,让他指使清柔。” 他冷笑,“依你之意,是容儿指使安管家,以熙儿的性命陷害你?” 卜清柔冷静道:“清柔没有这么说。” 刘曜震怒地斥道:“蛇蝎心肠的毒妇!” 她抬起头,看看他,转过头看我,眼底眉梢浮现出些许冰冷的笑意。 我劝道:“将军息怒,孩子没有大碍,这次就算了,也许夫人只是一时想不开……” 他一字字森冷道:“卜氏心肠歹毒,今日起,再也不是我的妻子,也不再是将军府的人!” “不可!” 外面传来一道苍老、浑浊的声音,是老夫人。 她由下人扶着,颤巍巍地走进来,站在儿子面前,目光凌厉,语气强硬地说道:“清柔这辈子都是刘家的人!是刘家的儿媳妇!是将军府的人!” “清柔犯下大错,母亲可以一再原谅;容儿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母亲那般讨厌她?为什么对她那么苛责?”刘曜毫不示弱地反击。 “清柔是我认定的儿媳妇!” “容儿是我认定的妻子!” 母子俩针锋相对,四目对峙,所有下人都惊了,不敢动弹,不敢出声。 我站在一旁,没有开口,早已料到会出现这一幕。 刘曜的黑眸浮现出血丝,有点骇人,“如果母亲一定要保人,就不要怪儿子不孝!” 老夫人厉声道:“自从那贱人进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 卜清柔仍以平淡的语声道:“母亲,将军,清柔已心如止水,自请在别苑静心思过,还望将军和母亲应允。” 老夫人惊震道:“你怎么能去别苑?我不同意!” “清柔只希望母亲和将军好好的,不要为了清柔伤了母子情,清柔只想过安静、平淡的日子,还望母亲成全。”她眉目和缓,仿佛已经清心寡欲,不再过问尘世间的是非、恩怨。 “清柔……”老夫人还想再劝。 “请将军应允。”卜清柔再次恳求。 “既然是你自请,那便去别苑静心思过罢。”刘曜终究允了她的请求。 “谢将军。”她低着头,不看夫君,也不看众人,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像一个备受委屈的小妾,径自离去。 老夫人气哼哼地瞪儿子,接着瞪我一眼,转身跟去。 我扶着刘曜坐下,愧疚道:“是我不好,弄得府中不得安宁,伤了你和母亲的母子情,还害得夫人自请去别苑……” 他揽过我,“与你无关,我不能让我们的孩子受到任何伤害。” 我伏在他的肩窝,心中满满的甜蜜。 …… 当日傍晚,卜清柔出府,前往别苑。 老夫人阻止不了,威胁儿子,说也要跟去别苑住。刘曜没有阻止,她竟然真的搬去了。 如此,整个将军府,再也没有敌人了,再也没有人会谋害孩子和我了。刘曜的枕畔只有我一人,所有下人皆以我这个夫人为尊,不敢再小觑我、非议我。 我多次劝说,接母亲回来,他每次都说,母亲想和那毒妇作伴,就让她们作伴罢了。 如此,我就放心了。 三日后,安管家做假账、中饱私囊的证据摆在刘曜面前,刘曜震怒,命人当场杖毙。 我劝住了,念在安管家服侍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他一命,逐他出府。后来,他去了哪里,无人知晓;是生是死,不得而知。 这夜,碧浅悄声对我说,安管家拿着三百两离开平阳,不过会有几个匪徒抢劫,相信他已经死在平阳城的郊野。 我点点头,问:“这些事,陈永不知道吧。”[^*] “他对将军忠心得很,我怎敢对他说?” “那便好。” “将军并没有废了卜清柔的夫人名分,只是让她住在别苑,会不会有朝一日,将军心软了,接她回来?”碧浅所担忧的,正是我的忧虑。 “并非没有这个可能。”我知道,刘曜没有废妻,到底念着昔日的夫妻恩情。 “老夫人和她住一起,我们想下手,也不好……”她警惕地看向门窗,谨防有人偷听。 “罢了,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懒得为了旁人再费心神,“往后的事,往后再计议。” 终究没有赶尽杀绝。 第163章 陛下病危 我掌管府中事务,发现安管家中饱私囊,这些年来不知贪了多少银两、珠宝。于是,我以此威胁他,让他为我办事——让奶娘饮酒,嫁祸给卜清柔,让她再无翻身之地。为了保命,安管家不得不答应我,最后,他以为我会让他继续留在府中,没料到我早就想拔除他这个眼中钉。因为,他更听命于老夫人和卜清柔。 卜清柔,我可以恢复你的名分,也可以让你失去所有。 …… 也许刘聪想通了,不再纠缠我,我和刘曜过了一段温馨、开心、快乐的日子。 除了上朝和处理公务,其余时间他都陪着儿子,弄儿为乐,与儿子玩得不亦乐乎。 我很幸运,得到了一份专一圆满的爱、一个温馨幸福的家。 有夫如此,有爱如此,还有何求? 汉嘉平三年,春,晋帝司马炽崩,时年三十。 平阳城的朝野、市井巷陌流传着一个谣言,说司马炽是被刘聪毒死的。 我问过刘曜的看法,他不置可否,最后说了一句:“陛下胸怀大志,图举天下。晋帝在世,便是晋人的希望,是一面旗帜,陛下怎会让这面旗帜屹立不倒?” 没错,帝王者,必不会让另一个王者在睡榻之侧安生。 四月,被晋廷大臣拥立为太子的司马邺,在长安即位为晋帝,改元建兴。 消息传回平阳,刘聪震怒,命刘曜等诸将进攻长安,但遭晋将击败。 汉嘉平四年(公元314年),刘曜和两位汉将再次进攻长安,后转攻河内。 汉建元元年(公元315年),刘曜一度转战并州,数次有胜绩,再次转攻长安,后又被刘聪派往北地进攻上郡。 汉建元二年(公元316年),刘曜攻陷北地,进攻长安。九月,终攻陷长安外城,晋将只能据守内城。被围困三个月,长安食粮缺乏,晋帝被迫投降。 刘曜受降,随后迁晋帝和众官员到平阳,晋廷真正地灭亡。因为此功,刘聪任命刘曜为假黄钺、大都督、督陕西诸军事、太宰,并改封为秦王,镇守长安。 这三年多,我为他再生了两个儿子,刘袭,刘阐;若是怀着身孕,便留在平阳将军府安胎待产;有时陪他南征北战,照顾他的起居。 他镇守长安,将我和三个儿子接到长安,在长安秦王府过了平静、快乐的两年。 汉麟嘉二年(公元317年),三月,平阳传来噩耗,卜清柔过世。 刘曜到底有些惆怅,黯然了一夜。 …… 汉麟嘉二年(公元317年),三月,琅琊王司马睿在建康称王,改元建武。 晋建武二年(公元318年),三月,司马睿即帝位,延续晋祚,改元大兴。 这年五月,长安秦王府迎来了又一年夏季。 碧空万里,湛蓝的天宇蓝得极致,像一块广袤无垠的蓝宝石,那洁白无瑕的云絮飘逸多情,仿佛绵软的白丝在天际飘飞。夏风拂过,送来一阵阵的花香。花苑遍植奇花异卉,缤纷的色泽装扮了这个艳丽的时节,处处娇艳,处处妙色。 我站在廊上,远远地望着花苑中的碧草秋千,碧浅和两个侍女正陪着四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玩秋千。五个小孩儿争着坐秋千,碧浅协调了一番,他们才一个个地轮流坐。 他们幼嫩的脸上洋溢着欢乐、纯净的微笑,与世无争,无忧无虑,享受美好的童年。 看着他们天真无邪的笑容,听着传来的欢笑声,我微微笑着。 身后有人,我正要回身,便有一双铁臂从身后搂住我。我将头往后仰,靠在他的肩上。 “你不是在书房处理公务吗?” “处理完了,就来陪陪你。”刘曜的鼻子蹭着我的腮,五指轻抚我微微隆起的腹部,“这一胎,我希望是女儿,像你这般美。” “儿子不好吗?”我打趣道。 “你为我生的孩子,我都喜欢、都疼爱。碧浅为陈永生了一男一女,那小姑娘瞧着多可爱。我就想,我有那么多儿子,再生一个女儿就圆满了。”他温柔低语。 “这可说不准,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若是女儿,长大后一定像你,美丽高贵,长安城的青年才俊都想娶我们的女儿。”他引以为傲地笑道,“这秦王府的门槛,想必半年就要修葺一次。” 太美,太惹人注目,未必是好事。 我道:“照你这么说,我倒希望是儿子。” 刘曜笃定道:“我觉得,必定是女儿。” 我笑一笑,任他揽着,一起望着五个孩子嬉闹玩耍,明媚、静好的光阴便从指尖悄悄地流逝。 过了半晌,他忽然道:“平阳传来消息,陛下时患病痛。” 我“哦”了一声,须臾又道:“可有大碍?” 他应道:“不清楚,也许没什么大碍。不过,这几年,陛下滥杀大臣、多行杀戮,宠信宦官、奸臣,疏于朝政,耽于后宫享乐,朝野上下早有怨声。” 刘聪为什么变成这样? 刘曜叹气道:“陛下如此行径,大失人心,也许是因为你,容儿。” 也许,刘聪变成这样,真的是因为我;可是,他原本便是凶狠、暴戾之人,若因为我的离去而变得如此,那也是他自甘堕落,与人无尤。 我道:“他可以选择当一个为后世称颂的明主,也可以选择当一个遗臭千古的昏君,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亦无能为力。” 刘曜摸摸我的头,自嘲地笑,“若我是他,也许也好不到哪里去。” …… 早在嘉平三年(公元313年),二月,刘聪就册封刘娥为皇后。 我不明白,刘娥不是被禁足了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复宠了?也许是她使了什么诡计重新得到刘聪的青睐,也许是他忘不了她的好。 嘉平四年(公元314年),正月,刘娥产下两个不成人形的怪胎,受惊过度,死在产床上。 刘聪将她风光大葬,谥号武宣皇后。从此,他的后宫陷入了混乱,前后册封六人为皇后。更离谱的是,建元元年(公元315年),他册封上皇后、左皇后和右皇后,三后并立,佩皇后玺绶者便有七人。 刘曜对我说了这些事,我极为震惊,但总不愿承认,他这些迥异于常人的行径,与我有关。 汉麟嘉三年(公元318年),六月,刘聪重病,征召刘曜为丞相,录尚书事;以靳准为大司空、领司隶校尉,皆迭决尚书奏事,二人一同受遗诏辅政。然而,他们一同辞让。于是,刘聪任命刘曜为丞相、领雍州牧。 以为这一生不会再与刘聪相见,却没想到,有一日…… 六月末,早间,艳阳高照,万丈光芒洒遍寰宇,整个世界流光溢彩、金光闪烁。不会儿,日光渐渐毒辣,花苑寂静,只有知了一声声地啼鸣,我在小亭饮茶乘凉,只有碧浅陪着。 前面的碧池不见碧水,满满一池的荷叶,满满一池的莹碧,一支支纤细的荷花亭亭玉立,宛如妙龄少女着绿裙立于水上,粉红腮,玉娥眉,风姿绰约,引人欲醉。 石案上放着一个水缸,我折了荷花放在缸中,仿佛这荷花便是盛开于水上,别有一番意趣。 “真好看。”碧浅笑盈盈道,看着我的肚子,“姐姐,已经六个月了吧。” “五日前正好是六个月。” “若是女孩儿,便可与静姝作伴。”说起女儿静姝,她满目怜爱,“对了,姐姐可想好名字了?” “若是女儿,便叫做刘嫣。”不经意地转眸,我看见刘曜朝这里走来,后面跟着一大批人。 “咦,将军来了,后面是什么人?”碧浅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好像那些人抬着肩舆,舆上那人是谁?” 这般兴师动众,能够让刘曜亲自引路的,唯有一人,我的心不由得加速跳动。 近了,我看见了,肩舆虽有帘帷遮掩,然而,帘帷晃动,刘聪的脸依稀瞧得见。 他竟然从平阳来到长安! 刘曜走进小亭,眉宇蕴着忧切之色,“陛下病危,只想见你最后一面。” 我颔首,“我明白。” “太医吩咐,注意言辞,切勿让陛下动怒、动气。”他温言地叮嘱,握住我的手,“就让陛下安心走吧。”[首发 “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碧浅,随我回去。”刘曜展眉一笑,叫走了碧浅。 接着,刘聪被抬进小亭,众人退下,只剩下我和他二人。 他默默地瞧着我,我也淡淡地看着他,相顾无言。过了这些年,我老了,他也老了,看起来比刘曜苍老十岁,许是耽于女色的缘故。他穿着一袭浅青色轻袍,衬得面色发青;昔日魁梧的身躯瘦小了一圈,两鬓微白,双颊下陷,面上病色分明,脸庞再无昔日的冷厉与豪迈;那双黑眸慢慢地明亮起来,似乎恢复了几分当年的神采,如鹰阴鸷,如虎凶悍。 没想到,短短几年,他竟然变化这么大,风霜憔悴,病入膏肓。 为什么要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容儿,你依然那么美,流年、光阴亦为你停留。”刘聪双目湿润,闪着莹莹的泪光。 第164章 最后一面 “年华总会老去,没有人可以例外。”我无法想象,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 再次,四目相对,再次,相顾无言。 他的下眼睑泛着浓重的青色,双唇无色,喘得比常人厉害,胸脯起伏比较大。 终究是我害了他。 刘聪向我伸出手,祈求地看我,仿佛一个性命垂危的人祈求生者最后一丝怜悯。 我走近他,握着他冷凉的手——他的掌心,再无昔日的温暖,五指也变得枯瘦。 一时之间,眉骨酸涩,热泪不自禁地翻涌上来,差点儿掉下来。 “入土前能够见你最后一面,此生无憾。”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嗓音沙哑,尤为苍老,“容儿,这些年,你可曾想过我?可曾想起我们的过往?” “嗯。”他就快死了,何必让他走得不舒坦?再者,我的确想起过他,虽然我对他的惦记只是作为一个友人的牵挂。 “好……好……”他开心地笑了,竟像小孩那般满足,“五弟对你很好,只有你一个妻子,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你很幸福,对不对?” 他的语声中有唏嘘之意,似有羡慕,似有自嘲。 我缓缓颔首。 刘聪笑了笑,“五弟做得比我好,我甘拜下风。” 我想问他,为什么那般折磨自己?为什么不放过自己?你明明可以当一个继往开来的明君,为什么要当一个遭后世唾骂的昏君? 仿佛,他看懂了我的面色,轻轻地笑,“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这些年我会变成那样?” “我只是不希望你这么辛苦。”看他病成这样,我很难受。 “容儿,你知道吗?自从你离我远去,我便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孤家寡人。”刘聪轻轻地捂胸,语声略变,“我暴虐是因为你的心够狠,我荒淫是因为你的心给了别人,你的无情唤醒了我的残暴,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就算你冷酷无情,我也爱你如初,因为你是我的心。” 这样的语声,略有铿锵之意,夹杂着自伤、悲痛、无奈、心碎,还有那无穷无尽的情意。 没心没肺的人,便会做出荒淫无道、残暴昏庸的事吗?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虽然我无意招惹他,但毕竟他因为我而毁了他的帝业、毁了他的一生。 泪水滑下,无声无息。 他神色大动,使力拉近我,“容儿,别哭……”他想为我拭泪,却无力抬高手臂,剧烈地喘起来,我连忙为他顺气。待他的气息缓下来,他忽然将我的手握在他的心口,“我知道,你终究在乎我,你的眼泪便是明证。” 我想说,你错了,我哭,只是觉得愧疚,觉得自己害了你,不忍心见你这般自苦…… 可是,我答应过刘曜,不让他动气。 “你可知,为什么你离宫没多久,我就册封刘娥为皇后?”刘聪轻轻揉着我的手。 “为什么?” “因为,她是你的妹妹,眉眼之间与你有两分相似,她的声音也很像你。”他掌心的凉意缓缓渗进我的手,颊边的微笑温柔而苦涩,“我告诉自己,册封她为皇后,就是册封你;我将她当作你,就好像你仍然在我身边,陪着我,我们再也不会分开,厮守一生……” 原来,他这么做,是为了圆梦。 他握紧我的手,一行清泪倏然滑落,“可是,仅仅一年,她就离开我……容儿,为什么上苍这么残忍?为什么连她也不留给我?她全心全意地爱我,我几乎把她当作你了,尽我所能地宠爱她,可是,为什么上苍这么快就带她走?为什么不让她多陪陪我?” 我涩然问道:“刘娥是不是产后受惊过度而身亡?” “那夜,柔儿怀孕三个月,说身子不适,我就陪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我睡得很沉,连娥儿的近身宫女来禀报她胎动早产,我都不知。过了子时,柔儿叫醒我,我匆匆赶去,稳婆说,娥儿产下一对怪胎,我上前瞧了一眼,竟然是一蛇一虎。娥儿受惊过度,早已气绝身亡。” “此事太过无稽,人怎么会产下虎蛇?”我不信会有这样奇异的事,柔儿是刘殷的孙女,是刘氏女儿,照理应该不会对刘娥有加害之心,“此事似有蹊跷,陛下可有查探?” “娥儿走了,我很伤心,没想到这件事有可疑之处。”时隔多年,刘聪仍然悲痛不已。 我不知怎么安慰他,只是怜悯地看着他。 过了半晌,他的情绪有所缓和,吸吸鼻子,哀苦地悲笑,眉宇紧蹙,“容儿,我知道你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我不想彻夜地想你,不想无时无刻地想你,只能没日没夜地寻欢作乐,以此麻木自己……” 只有麻痹,他才会好过一些,因此,他沉醉于后宫美色,耽于享乐,荒废朝政。 他含情脉脉地瞅着我,涩然冷笑,“我一直期盼,有朝一日,你会突然出现,回到我身边……可是,一日日,一夜夜,你从未出现过……我不断地册封皇后,甚至三后并立,只想告诉自己,这些皇后,总会有一人和你相似,让我忘记你……每次举行册后典礼,她们身穿皇后冠服,我总会看错,以为她们是你,你回到我身边,成为我的皇后……可是,当我握着她们的手,就清醒了,她们不是你。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不是你!” 也许,他异于常人的举动,只是想满足自己的美梦。 这便是他性情大变的缘故? 是的吧,因为我! 是我误了他一生,刘聪,对不起……可是,一句“对不起”,弥补不了什么。 “陛下,是我不好……” “你没有错,是我自己想不开、放不下。”刘聪凝视我,宛若从前,情深如海,伤痛累累,“假若可以选择,我宁愿从未在洛阳遇见你,从未去金墉城找你,从未与你在竹屋度过那些快乐的日子。” “我也希望如此。”泪水簌簌而落。 “容儿,这一生,你当真对我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对我当真只有恐惧与恨吗?”他恳切地问,无望中深藏着隐隐的希望。 我转眸,望向那一池的碧绿与荷花,望向那一年的春光与动荡,望向那一年的繁华风流与风雨飘摇……在郊外的那所竹屋,碧草青青,小河潺潺,山林缈缈…… 我缓缓道:“你我之间,我只愿记得,在竹屋度过的最初那几日,骑马,烤鱼,烤鸡翅……只愿记住那时的开心、快乐,记住那时候的你,豪迈洒脱。” 刘聪笑起来,“我明白了,最初的,是最美好的,后来……变了……” 我看着他,他好像堕入了十八年前的记忆,洛阳,郊野,竹屋,小河,草地……他微微地笑,眼角闪光,唇角噙着清风般的释然。 …… 汉麟嘉三年(公元318年),七月,葵亥日,刘聪崩,太子刘粲即位。 八月,刘粲升刘曜为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仍镇守长安。不久,大将军靳准叛变,杀害刘粲,屠戮宗室,并自称汉天王,向江南晋廷称藩。刘曜听闻靳准作乱,立即进兵平阳。 身在平阳的老夫人胡氏,亦遭难,没有见儿子最后一面,刘胤不知所踪。 十月,刘曜进占赤壁(今山西河津县西北赤石川),太保呼延晏等人从平阳前来归附,联合其他朝臣共同推举刘曜为帝。刘曜称帝,改元光初,派征北将军和镇北将军进屯汾阴(今山西万荣)。其时,石勒驻守河北,与刘曜形成掎角之势,共同讨伐靳准。 眼见汉国两大猛将联手,靳准派人请和。 十二月,靳准为部下靳明所杀,其众推举靳明为主。靳明派人送传国玺于刘曜,投降刘曜。 石勒大怒,派主力军急攻平阳;靳明向刘曜求救,刘曜派人迎回靳明。平阳士女一万五人随靳明归附刘曜。刘曜斩靳明及靳氏男女,报其屠戮刘氏之仇。 石勒攻占了平阳,留兵戍守后离京都东归,并派人献捷报给刘曜。 此时已是光初二年(公元319年),刘曜因在关陇立足不稳,有后顾之忧,便授石勒为太宰、领大将军,以河内二十四郡封石勒为赵王,稳住石勒。 然而,刘曜听信部属之言,斩杀石勒派来的使者,石勒得知,大怒,二人开始交恶。 接着,他派人迎老夫人丧于平阳,还葬粟邑,墓号阳陵,伪谥宣明皇太后。 二月,迁都长安,设宗庙、社稷坛和祭天地的南北郊,改国号为“赵”。 回长安后,刘曜对我说,他正犹豫着是否趁乱称帝时,我派去的人正巧赶到,对他说,我平安诞下女儿。因此,他认定,这是上苍的旨意:老天爷赐给他最想要的女儿,也会应允他称帝。也因为如此,他最疼爱年幼的女儿,在女儿出生没多久时就封她为安定公主,意为安邦定国。 待立国、设朝等等诸事妥善、朝政略稳后,他下诏,册立我为皇后,刘熙为皇太子,刘袭为长乐王,刘阐为太原王,刘嫣为安定公主。 第165章 册封皇后 至此,晋廷惠皇后羊献容的踪迹,终于大白于天下——成为赵国皇帝刘曜的皇后,再度为后。 三月初三是册封典礼的吉日,天色未亮,宫人便为我梳妆打扮。 匀妆,勾画,深邃眉眼,檀色双唇,桃红玉腮;缓髻倾鬟上缀满了琳琅珠翠,金步摇宝光流转;穿上端庄大气、文绣精美的吉服大袍,站在铜镜前,我微微一笑。 碧浅笑道:“这身袍服真好看,姐姐穿在身上,我还以为仍是当年的妙龄佳人呢。” 那年,我嫁给晋帝司马衷,十九岁;今岁,我再度为后,三十八岁。 十九岁,十九年,整整一个轮回。 世事竟然这般巧合,然而,终究是过了十九年,容颜已老,年华不再,当年的妙龄女子已经变成皮粗肉糙的妇人,不知刘曜会给我多少光阴的独宠? 宫人赞美道:“皇后美如天仙,凤姿倾世,陛下看见皇后如此妆扮,必定看花了眼。” 我没有这般盛装过,自从跟了刘曜,这还是第一次。 来到行册后大典的大殿,我望向站在群臣中间的男子。 仿佛这袭帝王冠服本就应该穿在他身上,将他的魁伟风姿、风度气魄挥洒得淋漓尽致,傲世不群,睥睨众生,王者风范倾绝天下。在众多朝臣、宫人中,他鹤立鸡群,是最出众的那一个。 这个气魄慑人的男子,才是我羊献容命定的良人。 我缓缓走向他,走向我安稳的余生。 刘曜握着我的双手,默默相望,情意深深。 在他的瞳孔中,我看见了容光明艳、容颜已老的羊献容,看见了得到一世娇宠的羊献容,看见了幸福微笑、情真意切的羊献容。 对自己说,无论往后的路有多少风刀霜剑,无论世人如何看待我再嫁匈奴男子、二度为后,无论后世如何评判我这个汉人皇后嫁给胡虏、并且被尊为一国之母,我都会义无反顾地握着他的手,不再放开。 此生荣华,由他给予!身后荣耀,由他成就! 我们面对刘氏列祖列宗,向上苍致敬—— 今日起,羊献容是刘曜名正言顺的妻!是刘曜的皇后!是赵国的皇后! 礼毕,刘曜携我回寝殿。 行至半途,不知为什么,忽有一阵眩晕击中我,我天旋地转…… 是他及时揽住我…… …… 醒来时,很累,很倦,全身像散架似的,乏力得很,只想继续睡。 从未觉得这般累,好像所有的精神气儿都随着那一阵眩晕而消失。 碧浅奔过来,惊喜地笑,“皇后觉得怎样?想喝水吗?” 我点点头,她端来热茶,亲手喂我喝下。接着,刘曜快步走来,握着我的手,欣喜地笑着。 他的笑容,虽然充满了喜悦,我却觉得怪怪的,似乎有点勉强。 原来,我昏睡了三个时辰。 “太医说没有大碍,只是去年生养嫣儿后没有好好调养,这几个月又寝食难安,忧思攻心,以致五内郁结,这才病倒。只要静养一些时日,便能痊愈,放心吧。”他摸摸我的头,温柔得异乎寻常。 “当真?”我总觉得哪里不妥,总觉得这次病得不可思议。 “自然是真的,太医说你醒来就要服药,碧浅,把药端来。” 他服侍我服药,之后陪我说话,我想去瞧瞧嫣儿,可是药效很快就上来,我昏昏地睡了。 此后数日,刘曜、碧浅和几个宫人轮流照料我,体贴周到,好像我是一个重病患者,需要特殊的看护。除了上朝和批折子,他总是守在病榻前,陪我闲聊,为我读书,给我解闷。 我更觉得不妥,并不是什么大病,他们何至于这么紧张?难道我得了什么重症? 两次随意提起,碧浅都及时地岔开话题。 这夜,刘曜宽衣解带,上床后为我掖好锦衾,握着我的手,一笑,“睡吧。” 我挣脱手,撑起身子,眯着眼瞪他,“陛下有事瞒着我。” “哪有事瞒着你?别瞎猜了,太医嘱咐了,你不能胡思乱想,必须早睡。”他轻拍我的脸蛋,想揽倒我,“容儿乖,快睡吧。” “这会儿不困,我们说说话。”我使力顶着,不让他扳倒。 “你想说什么?” 我解开他的衣襟,轻轻地划着他的胸膛,“如此良辰,陛下舍得这么早就寝吗?” 刘曜喉间一紧,漆黑如墨的瞳仁顿时定住。 手指轻抚他的喉结,缓缓往上,摩挲着他的唇,“我们再生养一个孩子,可好?” “不可!”他急急道,须臾之后才发觉自己过于激动了,于是解释道,“我意思是说,我们已有四个孩子,足够了。” “是吗?”我低头,轻触他的唇,他握着我的臂膀,抬高我的身子。 我故作凄然地问:“陛下不要我了吗?” 刘曜将我搂在胸前,怜惜道:“自然不是,我怎么会不要你?你身子还没复原,太医说,你需要静养。来日方长,我们还有下半生。” 我微微抬身,“不要骗我,我究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他黑睫一颤,痛意在眼中弥漫,“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只是……” 停顿半晌,他终究说出实情。原来,忧思真的会伤身。 之前几年,我过得舒心、快乐,然而,去年十月生嫣儿,原本就弱的身子就彻底伤了。再者,那时候,靳准作乱,刘曜进兵平阳平乱,我总是担忧、挂心,没有调养好身子,日益损耗,终于倒下。 我想起,早些年,太医就说过,我的病来源于“忧”。自从十九岁那年嫁给司马衷,便开始情志郁悒,积忧在心,心力损耗;如此十余年,脏腑俱损,身子被掏空了。 刘曜坐起身,万般疼惜地瞅着我,“太医说,你长年郁悒、忧思,不得纾解,积忧在心,脏腑机能损耗太过,以至于……” 他哽住,嗓音低哑,似有哭意。 “太医是不是说,好不了?”我莞尔轻笑,假若病情不严重,他绝不会如此。 “太医说,这些年你连生三个孩子,伤了根本;去年,你以高龄之身生养嫣儿,损耗极大,身子已虚弱不堪。倘若调养得好,可保三四年寿命。”他沉哑道,语声沉重。 怪不得生养嫣儿后,时常觉得力不从心,总是气喘得厉害。 怪不得我卧病的这些日子,他的眉宇间总是忧切郁结,他的眸光总是忧伤而宠溺,他总是长长地叹气,对我千般怜惜、万般恩爱。 我以手指拂去他的泪水,“这些年,我享尽荣华富贵,椒房专宠,几个孩子也乖巧懂事,我心满意足了。若是不开心,寿命再长,又有何用?” “可是,你答应过我,等熙儿长大,有独掌朝政之力,我们就隐居避世,过神仙眷侣般的日子。”他熠熠闪光的黑眸盈满了热泪。 “我答应你,好好调养身子,陪你活到百岁。”我温柔浅笑,靠在他的肩头,“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理,只想着,活得更久一点、更长一些,可好?” “自然好,不许反悔!不许骗我!”刘曜轻抱着我,竟然说出孩子气的话来。 只是安慰他罢了,假若可以活得长久一点,那自然是好。 假若不能呢? …… 静养半年,身子骨总算好了一些,却时常觉得气短、急促。 秋风深凉,吹在身上,广袂好似也染了一层霜意,冷气逼人。枝头的绿叶早已飘零落地,一地的金黄为花苑点染了一抹浓重的色彩,别有一番美色,令人目眩。 不远处的几株枫树,鲜红的叶子一簇簇的,层层叠叠,如火如荼,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又像一片飘浮在半空中的艳红晚霞,璀璨炫目,灼人眼目。 站在窗前呆望良久,我回过神,继续整衣。 刘曜的袍服都是我收拾、整理,不假手宫人,因为,我是他的妻,理当亲自为他整理衣袍;也因为,已经没有多少时日让我为他做这些贴心、亲密的事。尽管,他总要轻责我,让我不要亲力亲为,应该好好歇着。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然而,那么多宫人服侍我,我闲来无事,就只能为他整整袍服、收拾折子,间或看折子,再将上奏内容告诉他,他作出批示。这也是为了我们能够时常在一起。 这身冠冕挂在檀木衣架上,那身上朝时穿的黑色袍服放在床榻上,是浣衣宫人刚送回来的。 我展开袍服,抚平折角,仔细地检视着,看看是否有破损之处。 忽然,一双铁臂搂住我,将我抱了个满怀。 “陛下。”我含笑唤道,无须回头,我也知道是他,因为,他的怀抱,他的气息,他的体味,于我而言,再熟悉不过。 “跟你说过无数遍了,你就是不听。”刘曜转过我的身子,宠溺地责怪,“你身子才略略好了些,你就急着为我做这些事,不怕累着?不怕我心疼?你再这么操劳,我就把你绑起来,让你什么事都做不成。” “这些事不费力,我也应该动动手脚、舒展筋骨,是不是?再说,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些了。”我环着他的腰身,盈盈笑着,“和大臣们议完事了?” 第166章 父皇光着身子欺负母后,羞羞 他颔首,坐在床沿,揽抱着我,“有你在,朝政上的难事,都不再是难事。” 我笑道:“我哪里懂朝政,是你早有决断,我凑巧说中罢了。” 刘曜的鼻尖轻触我的鼻尖,“我的容儿是世间最聪慧的女子,只是,让你伤脑筋、让你累着,我会心疼。” 我淡然而笑,“我不累。” 他的脸颊紧贴着我的腮,“若觉得累,就告诉我,你我之间,再无秘密,可好?” 我点头,“对了,李大人一事,你如何处置?” 他面色微沉,语声干脆、决然,“革职,永不录用!” 史官李大人在书册中记述了一段刘曜与我的对话: 刘曜问我:“司马衷与我相较,何如?” 我回道:“无法相较。陛下乃开国明主,司马衷是亡国之君,不能保护妻、子及自身。虽然他贵为帝王,妻子却多次被凡夫武将折辱、废立。当初,臣妾被你虏获时,真的不愿苟活,哪里想到你会立我为后,许我荣华、盛宠?臣妾出身高门望族,见惯了那些三心二意的负心男子,自从嫁给你以后,才知道世间有大丈夫!” 这段对话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刘曜从未这样问过我,我也从未这样回答过。 按照他们的想法,我是晋惠帝的惠皇后,被刘曜掳来,只能委身于他。司马衷失智无能,算不得一个好夫君,更不是一个英明的君主,我能够嫁给刘曜,再度母仪天下,甚至椒房专宠,圣眷盛隆至此,是我的福气。如刘曜这样的夫君、帝王,才是为世间女子思慕的大丈夫。 因此,史官李大人才会凭空写出这样一段记述,为刘曜歌功颂德。 李大人奉上这段记述,刘曜大怒,当着群臣的面叱责他,群臣震惊。 之所以震怒,是因为,他知道我清楚我的心思——纵然司马衷比不上刘曜骁勇睿智、有担当有气魄、有帝王之范,但我不会拿他们二人相比较,因为,无法比较,也实无必要。 虽然刘曜下令,禁止这段对话流传,不许再有这样的记述,然而,这段记述并没有随之湮没、也许是因为某些有心人的口头散播,流传得越来越广。更有甚者,后人在记录这段历史时,记上了这段对话,使之流传千古。 那是身后事了,我再也见不到后人如何评价我、如何评价刘曜。 …… 身为帝王,刘曜仅有我一个皇后,盛宠空前,后宫形同虚设,朝野议论纷纷。 朝臣纷纷上奏,谏言充裕后宫,广设嫔御,诞育皇嗣。 每每有这样的折子,刘曜看也不看就扔在角落,不予理会。 久而久之,就没有人再进谏了,毕竟,我为他诞育三个儿子,之前的侍妾也生了几个儿子,刘氏皇子不算单薄。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流逝。 又是一年春天,紫光殿前的花苑蝶舞蜓飞,花事繁盛。 春花灿烂,竞相争艳。桃花娇羞多情,杏花孤芳自赏,海棠妩媚勾人,深红,嫣红,浅红,粉红,梨白,洁白,一朵朵的娇花俏丽枝头,迎风摇曳;一片片的云朵飘浮在枝干绿叶上,恍惚间,云朵飘逸地飞转,变成了花海。 春风吹拂,清香弥漫,熏醉了人。 我歪坐在铺着软锦高枕的小榻上,和颜望着这美如阆苑仙境的春景,心想着:如此优美,如此繁盛,只是,盛极必衰。 轻绡般的花朵飘落枝头,花落如雨。却有感慨在心头,人如娇花,终究会凋落;却又不如花,来年开春花会开,人却不知在何处。 宫娥收集了一些花瓣,装在花篮里,放在我身侧。我轻轻地捧起一掌轻盈若蝶、脆弱如玉的花瓣,一股浓郁的香扑面而来,令人微微不适。 饮了热茶,我抬眸,看见一人稳步走来。 身姿高轩魁伟,气度傲世不群,器宇轩昂,这便是我的夫君,刘曜。今日,他只着一袭墨色长袍,广袂与袍角的边缘绣着华贵的金纹;随着步履的行进,袍角飞扬而起,他的微笑也如春阳般温暖、春风般飞扬。 我已老成这样,而他仍在盛年,面容冷峻,剑眉飞拔,目光慑人。 他俯身看我,双臂撑在我身子的两侧,圈住我,“此处风大,也不怕着凉?” 身边的宫娥连忙自请,回殿取披风。 “陛下怎么这时候得空?”我温柔含笑。 “总得偷偷懒。”刘曜握起我的手,“手这么凉。” 话落,他坐在我身后,将我搂在怀中,圈着我的身,为我挡风。 我靠着他,满心的暖意,问:“孩子们呢?” 他回道:“先生正给他们上堂,讲解《论语》。” “嫣儿呢?” “奶娘带着她,正教她如何向父皇、母后行礼。” “嗯。”我淡淡地应道。 刘曜低沉的声音分外温柔,“容儿,熙儿已经九岁,再过三四年,他独掌朝政,我们找一个世外清静之地过平淡的日子,只有我们两人,好不好?” 可惜,上苍不给我更多的时日陪他走完这一生。 我甜甜道:“好。” 他抱着我,贴着我的脸颊,十指交握,与我一起看春华绚烂,看眼前的花苑渐渐变成暮春之景,看秋风萧瑟、空庭荒芜,看雪积华顶、琉璃世界…… 心中的话,翻腾了不少日子,我终究说出口,“若有一日,我不能陪你去找世外清静之地,陛下可以应允我三件事吗?” 四周清寂,只有落花的声音。 良久,刘曜低哑道:“好。” “其一,此生此世,不许你另有所爱;其二,我死后,陛下可再立后,不过必须在三年之后;其三,纵然立后,熙儿纵有千般过错,陛下也不能废黜太子。”我转过头,脉脉地看他,心中酸楚。 “我都答应你。”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此生此世,我只爱你,也只有你一个皇后。” “即便你有心,朝臣也会进谏,要你立后。” “我总有法子。”他的拇指抚着我的腮,“近来气色好了,有点红润了。” “有吗?”我柔然地笑。 忽然,刘曜起身,抱起我,大步流星地回寝殿。 我笑睨着他,“政务繁忙,你不去批折子?” 他目光灼灼,闪烁着耀人的晶彩,“晚些时候再批不迟。” 那片风流、璀璨的花海慢慢远去,迤逦成一场醉人的梦……粉紫纱幔,凤帷鸾枕,熟悉的寝殿映入眼帘,他将我放在床上,放下帷帐。 袍服落地,他解开我腰间的帛带,深浅不一地吻我,娥眉,嘴唇,耳垂,香肩,脖颈……循序渐进,不紧不慢,深沉缠绵…… 心火燃起,我环上他的脖子,喃喃道:“就让臣妾服侍陛下……” 刘曜的掌心覆上我的左乳,微微用力,粗噶道:“不许说‘臣妾’。” 我狡黠一笑,“下不为例。” 情火渐炽,气息急促,青丝缠绕,肢体相拥,他抚遍我的身,将我揽倒…… “母后……母后……” 是嫣儿奶声奶气的稚嫩叫声。 我大惊,握住他的手腕;他坐起身,快速地扯了锦衾将我裹住。 这已满三岁的刁蛮丫头被他父皇宠坏了,总是不听宫人的吩咐,数次直闯寝殿,我也拿她没法子。很快,一个身穿粉嫩绣袍的雪玉小人儿挥动着小胳膊、小腿跑到床榻前,隔着帷帐看着我们,好奇而不解。 我耐心地问:“嫣儿有什么事找母后?” “奶娘给嫣儿梳的发髻不好看,丑死了,母后给嫣儿梳梳。”嫣儿小小的嫩唇撅得高高的,纤长的羽睫微微卷起,一双墨瞳无辜地眨动着。 “晚些时候,母后再给你梳,好不好?” “不嘛,不嘛,现在就梳。”嫣儿娇气地跺脚。 “嫣儿乖,你母后身子不适,需要歇息。等你母后好些了,就给你梳,好不好?”刘曜装起儿音哄道。 嫣儿以右手手指点着雪玉般的脸蛋,灵俏的黑眸一瞪,“母后身子不适,父皇为什么在这里妨碍母后歇息?” 他一愣,笑道:“父皇帮你母后按按,你母后就会舒服点了。” 她歪着头,狐疑地看我们,似乎不信,“为什么父皇要光着膀子?” 他哭笑不得,我偷着乐,憋着笑。 嫣儿以稚嫩的声音冷哼一声,唱作俱佳,“父皇羞羞,竟然光着身子欺负母后,父皇羞羞。” 刘曜故意板起脸,“父皇没有欺负母后,嫣儿乖,先出去玩儿……” 她再次跺脚,脆嫩道:“不,我要保护母后!” 奶娘疾步进来,低着头,不敢看床榻。她惶恐地行礼,“奴婢该死,奴婢没有看好公主,惊扰了皇后静养,奴婢该死。” 刘曜冷了脸,道:“带公主出去,好好看着!” 奶娘应了一声,立即抱起嫣儿退出寝殿。 我放声大笑,笑倒在床,他压下来,扣住我的手,恼羞成怒,板起脸,“有这么好笑吗?” “噗……”我极力忍了,却还是忍不住。 “看我怎么收拾你!”刘曜也笑起来,在我的脖颈又啃又舔。 帷帐迷离成雾,情火蔓延开来;魂灵交融,情深一刻。 回风动地起,飞砂风中转;人生沉沉浮浮,不过浮华一梦,总会转瞬成空。 第167章 情深不寿 赵光初五年(公元322年),九月。 连日来,天空堆积着厚厚的灰云,阴霾得令人压抑。秋风瑟瑟,卷起地上细屑、落叶,漫天飞舞,满目苍凉。 皇后殿前,一干宫人默默地跪在地上,弥漫着愁云惨雾,几无人声。 寝殿里,太医侍立一侧,碧浅站在床尾,刘曜坐在床沿,握着妻子冷凉的手,看着面色苍白、病容倦怠的皇后,眉宇微紧,尽量舒展,却怎么也无法展眉,怎么也无法散去悲伤、苦痛。 这一日,终于来了。 羊献容躺在床榻上,面无粉黛,双唇如霜,下颌尖俏,漆黑的瞳孔缓慢地转动,下眼睑晕染开鸦青色,唇角噙着微微的笑纹。 “不要这样,我很好。”她缓慢道,嗓音低柔,“嫣儿呢?” “奶娘带着嫣儿,过些时日再告诉她,可好?”刘曜的声音温柔得可以拧出水来,“熙儿、袭儿和阐儿都在这里,你跟他们说说话?” 她轻微地点头,“孩子们。” 他揽她坐起来,将纤瘦的爱妻抱在怀中,三个儿子一起走到榻前,跪着哭道:“母后……” 羊献容摸摸他们的头,“乖,不要哭,母后很好……母后要去一个自由自在、桃花盛开的仙地,没有病痛,没有烦忧,只有开心、快乐,你们应该为母后高兴……” 他们哭红了眼睛,抹泪道:“是……” “母后不在你们身边,你们要听父皇的教导,不可忤逆父皇。” “是,儿臣谨记。” “熙儿,你是太子,要时刻记着,勤勉学习,奋发有为,学习如何为人处世、安邦定国,长大后为你父皇分忧,协理朝政。”她谆谆教诲道,“你是长兄,要做出兄长的样子,凡事让着弟弟妹妹,竭力护弟妹周全,知道吗?” “儿臣记住了。”刘熙应道。 “袭儿、阐儿,你们是母后的好孩子,要听父皇和兄长的话。记住,兄友弟恭,保护妹妹,一家和和睦睦。如此,母后就安心了。”羊献容轻缓地笑,气息微弱。 “是,儿臣铭记在心。”刘袭、刘阐同声道。 她微笑颔首,“去吧,母后与你们的父皇说说话。” 三个儿子拜别母后,由宫人带着出去了。 寝殿里只剩下碧浅陪着,刘曜温软道:“不看看嫣儿吗?” 她摇头,“嫣儿还小,假若让她亲眼目睹母后离世,想必会成为她一生的心结。” 他没有说什么,默默地抱着她。 羊献容轻轻地睁眸,“我想看看红枫,你抱我去,可好?” 他应了一声“好”,吩咐宫人将小榻抬到花苑的枫树前。 碧浅为她披上大氅,接着,他抱着她,出了寝殿,前往花苑。 一片片红枫鲜艳秾丽,浓情如血,炽热如火,宛如生命正热烈地燃烧着,令人羡慕。 深秋时节,午风寒凉,她依偎着他,在他温暖的胸膛里仍觉得冷。她感受着生命的热力一点点地流逝,感受着心的跳动一次次地微弱,感受着那种叫做“生命”的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远。 虽然眷恋,却不贪恋;虽然不舍得,却要放下。 羊献容看着五官英挺、下巴如削的夫君,伸手抚触他的脸颊,觉得他一夕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早些时候,他的鬓边就有了银丝,可是,此时此刻才发现,他也老了。 是因为自己即将远去,他才悲伤地老去吗? “陛下,这样很好。”她柔缓地笑。 “你觉得好,便好。”刘曜嗓音暗沉,好似极力忍着痛意。 “我说过的话,陛下都还记得吗?” “记得。” “如此,此生无憾。”她幸福地笑,“我想起了那年泰山南城的郊野春光、茅屋夜雨,想起了那年元月的飞雪漫漫、策马奔腾,想起了那年的皎洁之月、精巧花灯,想起了那年洛阳城郊的溪水叮咚、炽热日光,想起了那年平阳城将军府的洞房花烛、旖旎灯火……” “容儿,你记得这般清楚。”他为之动容,柔情漫漫。 “相思无断绝,陛下为我再唱一次《相思》,可好?”羊献容最后一次曼声而语。 “好。”刘曜淡淡地应道,扬声而唱: 落花三千相思漫长谁惜流年 似雾非雾似烟非烟心有相思弦 琴弦断了苍天老了谁曾记如霜明月 情如流云爱如飞花相思无断绝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谁思念朝朝暮暮谁相伴到老 暮色斜阳浮光漫长如何怜惜 似浓非浓似淡非淡如何携手言爱 琴弦断了苍天老了谁曾记如霜明月 情如流云爱如飞花相思无断绝 落花三千相思漫长谁惜流年 似雾非雾似烟非烟心有相思弦 琴弦断了苍天老了谁曾记如霜明月 情如朝露爱如短歌相思有断绝 嗓音温柔而沙哑,饱含深情,仿佛从魂灵的深处唱出来,令人唏嘘,闻之落泪。 在这样浑厚、悲沉的歌声中,她婉约含笑,那双墨瞳渐渐涣散,渐渐地阖上……只是,唇角依然噙着美丽、幸福的微笑,仿佛只是睡着罢了。 一片鲜红如血的枫叶,从枝头缓缓飘落。 抱着她的刘曜,感觉到她的手缓缓垂落,依旧望着火红的枫叶,依旧唱着,清泪缓缓滑落。 光初五年(公元322年),九月,赵国皇后羊氏薨,时年四十一岁,伪谥献文皇后,葬显平陵。 步履匆匆,宫人引着两个看似武将的魁梧男子往皇后殿的方向疾步而行。 缁袍男子的面目粗犷、豪迈,长年的沙场征战、戎马铁血练就了他处变不惊的气度与骇人的冷戾之气。然而,此时此刻,他面带焦急、忧切,想必心急如焚。 他身侧的男子较为年轻,同样的魁梧高大、粗豪冷厉,眉宇间隐隐浮现一股天生的霸王。 缁袍男子忽然止步,站在门槛前,望着大殿中央的棺木。 白幔高挂,被冷瑟的秋风吹起来,缓缓飘摇。殿中只有一座棺木,前面站着一个墨袍男子,身姿伟岸,仿若风化多年。 终于,缁袍男子踏进大殿,与墨袍男子并肩而站。 “你来了。”墨袍男子便是刘曜,来者是石勒。 “容妹妹何时去的?”石勒悲痛地问,双眸湿润。 “五日前。” “容妹妹还年轻,怎么就这么去了?”石勒忽然质问道,饱含悲愤。 “这一二十年,容儿历尽生死浮沉,吃了很多苦,忧思太过,以至于积忧在心,不得纾解;近些年,容儿为朕生养四个孩子,伤了身子骨,身子被掏空了。虽然这三四年精心调养,还是无法让容儿多活几年……”刘曜怆然涕下。 石勒无语,静静地望着那冰冷的棺木,良久才道:“我想看看她,最后一面。” 刘曜没有应声,石勒缓缓走过去,一掌使力,便推开厚重的棺木。 鲜艳明丽的锦缎上,躺着一个容颜姣好的女子,宛然如生。还是那个姿容清美、气韵独特的美丽女子,让人一见倾心。只是,她再也不会睁开那双灵俏的眸,唤他一声“勒大哥”…… 容妹妹,没想到那年分别,今日再见,已是天人永隔。 容妹妹,你可知,当年在泰山南城,你一饭之恩、救命之恩,让我永生铭记。若你愿意,我愿娶你为妻,一世护你……可惜,你心有所属,我唯有将心底的话、将毕生所愿埋在心中,与你兄妹相称。 容妹妹,但愿你余生安好,一路走好。 刘曜走到棺木的另一侧,将石勒的神色看在眼里,“当年是你助容儿和司马颖逃出平阳吧。” “是容妹妹告诉你的?”石勒淡然问道。 “你们离开不久,朕就发现,司马颖并没有死在平阳,而是和容儿走了。” “原来如此。” “你喜欢容儿,为什么不对她说?” 石勒苦涩地笑,“因为容妹妹心有所属,也拒绝了我,我唯有放手,让她做想做的事,喜欢她喜欢的人。” 刘曜哀苦道:“倘若朕和刘聪都如你这般想,放手,不勉强容儿,也许她就不会那般辛苦,不会心力憔悴,也就不会年纪轻轻地就走了。” 石勒看着沉睡的女子,沉声低语,“或许,对她而言,离开是一种解脱。” “父皇……父皇……父皇……” 大殿外传来一道娇嫩、清脆的叫声,伴随着悲伤的哭声。 石勒看着刘曜,刘曜面色一变,立即转身走去,恰时,一个身穿桃红绣裙的小小人儿奔过来,泪流满面,哭得惨兮兮的。 他一把抱起女儿,安抚道:“嫣儿不哭,嫣儿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刘嫣搂着他的脖子,雪嫩的脸上挂着两行泪水,“父皇,她们说……母后不在了,再也不回来了……嫣儿要母后……呜呜……母后……母后为什么不要嫣儿了……呜呜……” “母后不是不要嫣儿,嫣儿这么乖,怎么会不要嫣儿呢?母后想她的母后了,去找母后了,很快就回来了。”刘曜柔声安慰,“只要嫣儿乖乖的,听碧浅姑姑和奶娘的话,母后很快就回来,带你去放纸鸢,好不好?” “母后很快就回来吗?真的?”小姑娘哽咽着,梨花带雨的模样俏丽而可爱,颇有妩色。 “真的,父皇怎么会骗你?”他笑道,侧过脸,“来,亲亲父皇。” 吧唧一声,刘嫣在刘曜的脸上亲了一下,“父皇不许骗嫣儿哦。” 他点点头,也亲亲她的脸蛋。 石勒看着这一幕,泪湿双眼。 站在殿门处的男子也看着这一幕,倏然走进来,“嫣儿乖,你父皇还有要事和这位叔叔谈,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刘嫣抬高玉致的小脸,丝毫不惧,“你是什么人?” 这男子便是跟随石勒来的,是他的侄子,名为石虎。他扮起笑脸,装起可爱的小孩音调,“我比你大,你就叫我大哥哥好了。大哥哥带你去骑虎、射箭、掷小石子,可好玩了。你不玩,就是你没胆量,羞羞。” “谁说没胆量?”她抬起下颌,冷傲道,“哼!” “好,有胆量就跟我去。”石虎抱过她,往外去了。 刘曜嘱咐道:“当心点儿,不要摔着了。” 石勒笑起来,“这是你和容妹妹的幼女,安定公主?” 刘曜点点头,忽然,眸光冷肃,“光初二年(公元319年),十一月,你称赵王,以襄国为都,并改元为赵王元年。今日,你竟敢只身前来!” 石勒付之一笑,“虽然你我势成水火,不过容妹妹刚走,你不会在赵国境内出现血光之灾吧。再者,容妹妹敬我如兄长,你不会在她尸骨未寒的时候就下杀令吧。” 刘曜冷冷道:“好,为了容儿,朕可让你离开赵境,再杀你不迟。” 石勒拍拍他的肩,“多谢。” 刘曜也拍他的肩,相视一笑。 此后数年,刘曜与石勒时起征战,二虎相争,兵连祸结。 赵光初十一年(公元328年),十二月,刘曜被石堪生俘。石勒让他写信给刘熙,劝子投降。 刘曜给刘熙去信,令儿子“与大臣匡维社稷,勿以吾易意也”,石勒遂杀刘曜。 次年九月,石虎率军攻克上邽,刘熙被擒,不久被杀,赵国自此灭亡。 这年,安定公主刘嫣年仅十二岁,被石虎所擒,强占为妾。后赵建武五年(公元339年),时为夫人的刘嫣诞下石虎最小的儿子,石世,石虎封她为昭仪。建武十四年(公元348年),石虎立石世为太子,封刘嫣为皇后。 最后的话:刘曜与容儿的爱情与传奇是命中注定的,有五世情缘,这一世是其中一世。接下来写的是他们的上一世、也是最早的一世情缘,唔,是穿越女强,是另外一段荡气回肠、酸爽火辣的爱情传奇,是完全不一样的阅读体验哦。写的是刘曜的祖辈匈奴族崛起的经过。下面是文案,有兴趣的妹纸可以继续追。 她剑术精湛貌美如花,竟然穿越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她强势霸道胆识过人,竟然碰到一个更霸道狂妄的男人![$妙][笔$i][-阁]. 他救了她,却要她永远跟着他,永远不能离开他! 她千方百计地逃,他千方百计地追。 他心狠手辣,运筹帷幄,霸气纵横,铁骨柔肠, 她艳光四射,智计百出,一颗脑袋顶得上三千铁骑; 他狠,她也狠; 她强,他更强; 这是一场强者与强者的爱情征战…… 第168章 酸爽的穿越 初夏的午后,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绿茵茵的草坡上。 从草坡向东望去,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官道;向南望去,是宁静如画的农庄;向西望去,则是大片的树林;向北遥望,便是延绵不绝的草原。六月的旷野草地,满目翠绿,暖风吹拂,四野幽静,是一处令人心旷神怡的踏青郊野。 杨娃娃把蓝色双肩大包包扔在草坡上,坐下来,长及腰部的黑发自然散落,衬得她的脸蛋更加娇美。她轻轻一叹,秀眉轻蹙,似乎思索着什么。 醒来的时候,发现身处这荒凉的旷野,她觉得匪夷所思。 明明是中枪毙命了,怎么又活过来了?而且,身上没有血窟窿,衣服上也没有血迹,一点中枪的痕迹都没有。 是这样的,结束陕西酒店项目的视察工作,她在西安的街头闲逛,一个精致的小女孩,走到她面前,甜甜地叫她“阿姨”。接着,一个女子跑上来,拉着小女孩,客气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杨娃娃笑了笑,说:“你女儿很可爱。” 看着芭比娃娃一样的小女孩,她心生一念:生养一个这么可爱、乖巧的小女孩,那该多好。 突然,她觉得某个尖锐的东西射进胸腔,瞬间,心脏撕裂开来,火辣辣的疼。 她抬头一看,那女子微笑着,美丽的面狰狞地扭曲着,紧接着,再补了一颗子弹。 无声无息的子弹。 她记得,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到底是谁,要灭了自己? 想破了脑袋,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算了,还是赶快离开这荒无人烟的鬼地方。 “公主……公主……公主……” 刚刚站起来,杨娃娃就听到这石破天惊的喊叫声。 见鬼了,这鬼地方哪里来的公主。 不多时,四个伟岸的男子下马,迅速奔过来,激动,欣喜。 杨娃娃眉心紧蹙,戒备地看着他们。 他们都穿着古代的轻便戎装,腰挂大刀,身上血迹斑斑,衣服污秽残破,却掩饰不住英武的男子气概;虽然面容憔悴、肮脏,眼睛却炯炯有神,神采飞扬。 他们是哪个剧组的? 她睁大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他们,又兴奋又好奇地问:“你们在拍戏吗?是哪个朝代?” “太好了,我们终于找到公主了。”其中一个男子兴奋地说着。 另一个男子跨步上前,浓眉英挺,俊伟不凡,对她很恭敬,自责道:“属下没有保护好公主,请公主责罚。” 公主? 杨娃娃愣住了,他们是谁?为什么叫自己“公主”?一个都不认识,肯定认错人了。 她有点混乱,“不好意思,你们好像认错人了。” 四个“古代”男子面面相觑。 公主失踪了一天一夜,虽然她身上的服饰非常奇特,露胳膊露小腿的,可是,她明明就是公主嘛,怎么会认错? “公主,您的服装好生奇怪,夜天明从没见过。公主是从哪里找来的这身衣服?”第一个开口说话的,就是夜天明。他的心直口快,道出了其他三人同样的疑惑。 她惊奇地挑眉,这衣服有什么奇怪?休闲时装鞋,浅蓝色及膝牛仔裤,玫红色半袖收腰衬衫,再普通不过了。 心中开始打鼓,她笑得很勉强,“我一直都穿这衣服啊,你们真的认错人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 四个男子再一次面面相觑。 多年的并肩作战,让他们已经心有灵犀,眼神交流更是平常不过的事情:难道公主什么都忘记了?连他们都不认得了?难道是受伤了? 俊伟男子脸色一暗,低下头,“公主,阔天没有保护好公主……” “怎么你们总是叫我公主?我不是你们的公主。”她不耐烦地叫道,这些人怎么就讲不通,都说几遍了。 “大王追兵很快就追上来,阔天认为……”阔天脏乱的脸上闪现出焦急之色。 “大王?你说的是哪个大王?这是哪里?”直觉告诉她,这当中肯定有问题。 阔天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稍纵即逝,“这是赵国境内,距离楼烦不远,大概一日路程就可以抵达楼烦。” “赵国?楼烦?”她尖叫道,怀疑听错了话。 赵国,春秋战国的赵国?楼烦,春秋战国的楼烦? 杨娃娃是历史科班出身,喜欢研究已经消失的古代文明,世界历史中任何疑难杂症都要深入研究一番,中国历史更加不用说了,哪一年发生什么事情,大到历次战役,小到历代嫔妃生死,无不在脑袋里生根发芽。 这赵国和楼烦,明明就是春秋战国的呀,难道……不,绝对不会的,太不可思议了! 她扬起右手,“啪”的一声,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掌声把四个男子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大喊:“公主!” 好疼! 下一刻,她绝望地意识到:除非他们说谎,她确实莫名其妙地跑到古代了。 她紧张地问:“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说我是公主,我是哪国的公主?” 四个男子第三次面面相觑,呆呆愣愣的,他们从没见过公主这么急躁、严厉。 “快说!”她的语气焦躁而冷硬,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威严。 阔天沉着道:“公主乃我燕国大王之妹,深雪公主,属下四人是奉将渠大人之命保护公主。” 燕国大王的妹妹?深雪公主?将渠大人? 她快要崩溃了,老天,不会是战国末年吧。 杨娃娃颤声问道:“燕王喜?还是燕孝王?” 阔天一怔,公主怎么这般直接地说出两代燕王的名讳? 不过,她是公主,身份高贵,自然可以直呼。 稍稍犹豫,他最终还是说了:“我燕国大王,名讳喜,继位已有五年。” 燕王喜继位于公元前254年,五年,应该是公元前250年。 天,两千多年前! 这玩笑开得太国际化太历史化了吧,死了就算了,为什么让她穿越到这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人命如草芥的战乱年代? 杨娃娃拎起蓝色大包背在肩上,看向四个挺拔的古代男子,双手抱拳,豪气干云地说:“四位帅哥,拜拜。” 说完,以最快的短跑速度往东跑去。 已经是超常发挥短跑的速度了,没想到,四个战国帅哥更加神速,刚刚跑出十米,就被他们赶上。她被迫停下来,警觉地瞪着他们,如果他们有所举动,最好在他们猝不及防的时候制服他们。 “公主想去哪里?属下四人在将渠大人面前发过誓,誓死保护公主,不让公主受任何损伤。”夜天明皱眉道。 “这么说,你们认定我就是燕国深雪公主咯。”她微勾嫩唇,淡淡一笑,笑靥如清风拂面。 四个男子看呆了,他们从没看过公主这样颠倒众生、却又清纯无邪的笑容。 逃出王宫以来,公主不是板着脸,就是愁苦着脸,或者是面无表情,从来没有笑过。公主是燕国都城下都的绝色美人,然而,前些日子的变故,以及这两日的逃亡,公主身心俱疲,再也没有欢笑。他们很焦急,可他们只是护卫,也不晓得女儿家的心事,只能等到安定下来了,再好好地开导、劝慰。 没想到,失散了一日,公主完全大变样,不仅服装变样了,连心情也变好了。 阔天最先找回自己,冷静下来,恭敬道:“属下四人不会认错公主。” 杨娃娃嫣然一笑,“深雪公主?名字倒是不错,不过……我告诉你们,我的名字不叫深雪,我叫娃娃,我不是你们要找的深雪公主。” 四个男子听到公主断然的否定,无不震惊地看着她。 阔天眸光一转,微微一笑,“没错,公主的闺名就是娃娃,虽然公主的装扮和昨日不一样,不过阔天可以肯定,属下四人没有认错。” 她的心头冒起一股无名火,“难道你们的深雪公主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四人不约而同地用力点头。 夜天明沉声道:“公主肯定是为了躲避追兵才换上这身装扮的,公主聪明机智,夜天明佩服,不过属下四人与公主相处多日,公主的容貌绝不会看错。” 杨娃娃挫败极了。[^*] 怎么可能?名字一样,长相也一样,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对了,包包里不是有镜子吗? 她取下包包,拉开拉链,伸手从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不理会四个战国帅哥诧异、疑惑的眼神,当众美人照镜—— 没有变嘛,还是二十一世纪的杨娃娃呀。 咦,不太对劲,怎么脸这么小、下巴这么尖、皮肤这么白?好像小了一号,变得年轻、水嫩、滋润,难道是借尸还魂?不对,如果是借尸还魂,怎么可能穿着牛仔和衬衫? 四个护卫看着公主对着一个四方形的薄小东西左转头、右转头,很诧异,但又不好问,只好静静地等着公主。 阔天微眯双眼,目光凌厉,盯着眼前自称不是公主的异装女子。 她的容貌确实和深雪公主一模一样,只是,这女子的言行举止、个性脾气、神采风貌等等,却与深雪公主大为异同,她,到底是不是公主? 第169章 小伙伴们,开打! 如果她不是深雪公主,那么,真正的深雪公主在哪里?是否已经遭遇不测? 但是,假如公主已遭遇不测,他们如何向将渠大人交待? 无论如何,眼前这个女子,他们不能让她单独冒险,拼死保护就是。 杨娃娃把小镜子放到蓝色大包包里,把包包背好,做好开溜的准备。 “就算你们的深雪公主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对不起,我不是深雪公主,真的不是,我可以发誓保证。你们应该赶快去寻找你们的公主,或许,就在你们跟我磨蹭的时候,她正在被人追杀。”她诚恳道。 真希望他们真的担忧深雪公主的安危,不再为难自己。 一直没有开口的林咏急得涨红了脸,“公主,再不走,追兵很快就追上来了。” “我不是你们要找的公主,你们要我说多少遍?”杨娃娃心头冒火,妈的,这帮家伙怎么这么死脑筋,鸡同鸭讲,都说了n遍不是公主了,还一个劲地叫她公主。 四个男子再一次地愣住了——找到公主后,他们不知道呆愣过几次了。 仅仅一日,公主的变化太大了,让他们一次又一次的震惊。 逃亡以来,公主没有发怒过,也没有这般坚定冷硬的语气、威严霸道的气势。 刚刚还是柔美浅笑的娇媚公主,一瞬间的功夫,就变成怒火冲天的公主,翻脸比眨眼还快,不可捉摸。 三个男子狐疑地看向阔天,希望他们的首领能够说服公主。 阔天不卑不亢,直视着她,“公主,请。” 他让开一步,意思是请她上马。 杨娃娃在心中骂道:他妈的!这帮家伙,真是被他们气死了。不行,冷静!恢复冷静!这帮家伙,哼,走着瞧,就不信摆脱不了你们。 “既然你们认定我就是你们的深雪公主,可以,反正我也不吃亏,有你们保护嘛,不过,你们要答应我三个条件。”她心思一转。 “公主请说。”洛桑喜上眉梢,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她直视四个高大威猛的护卫,不怒自威,轻启樱唇,“你们听好了,第一,不要再叫我公主,从今天开始,我不是公主,我是公子,杨公子。第二,只要是我的命令,你们都要听从,不可违抗。第三,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们想跟就跟,不跟的话我也不会勉强。” 她挨个看去,他们惊讶得目瞪口呆。 呵,这三个条件真有这么困难吗?那好啊,终于可以摆脱他们了。 “怎么?不答应?不答应的话,就别再缠着我。” “一切听从公子的吩咐。”阔天应承道,虽然疑惑公主的言行举止和奇怪条件,然而,最要紧的是先离开这里。 四个男子当中,当属阔天反映最快、最聪明,护卫首领,当之无愧。 她不由得在心里赞叹着,看这天色,应该是傍晚了,还是赶紧离开这个荒无人烟的旷野吧。 突然,马蹄声隐隐约约地传来,声势渐大,好像是从东边传过来的。 杨娃娃转头向东望去,可不?滚滚烟尘中一列人马迅猛地飞掠而来。 “不好,追兵来了,公主,快上马。”阔天的声音急促而冷静,眼神坚决。 阔天猛地拉住她的左手腕,冷不防的、她忽然失去重心,不及防地往前一跌,眼看就要撞上阔天的肩膀,幸亏他及时顿住她往下猛冲的双肩,再一拉,迅速跑到骏马的旁边,顺势抱住她,一抬臂,送她上马。 紧接着,他一跃而上,抓紧缰绳,双腿一夹,骏马仰头一声嘶叫,箭一样射了出去。 其他三个也都迅速上马,紧跟在阔天后面,开始新一轮的逃亡。 可是,这些疲累不堪的骏马还没恢复过来,再加上身载二人,速度可想而知。 渐渐的,身后的铁蹄声越来越响,震动人心,奔腾的马队飞速赶上来。 短暂的一番追逐,逃亡者与追逐者的距离在缩短,有几匹神速的快马已经赶超上来,超越了逃亡者。 四骑五人被马队包围,骏马受惊,前蹄高高蹬起,凄厉地嘶鸣。 杨娃娃不会骑马,不过有阔天这个“司机”掌舵,何须言怕? 她冷冽的目光横扫过去,这些追兵大概三十来人,个个面容脏乱,衣服落拓,神情刚毅,冷峻如刀。 他们,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 她发现一个情况,阔天四个护卫和这些追兵,只是佩戴大刀,却无弓箭,可见他们不是骑兵,那么,这些追兵可能是燕国王宫的护卫或者是士兵,应该不擅长在马背上厮杀,对于自己是不是比较有利? …… 起风了,傍晚的风有点凉。 夕阳西坠,金红的余晖映在追兵的脸上,仿佛泼了血水,森然恐怖。 一个小眼男人驱马出列,在阔天马前不远处勒马停下,“公主,逃亡的日子不好过吧。请公主随末将回去,您是逃不掉的。” 这人冷嘲热讽的腔调阴阳怪气,令人火大。 杨娃娃眼眸微眯,眸光凛冽,“大胆!不过几日而已,你就可以辱骂本公主吗?” 铿锵的语气,慑人的气度,让所有人震撼。 阔天更加震撼:公主一直否认,为什么又承认了? 再者,失散之前的公主,温柔娇弱,言语轻细,可不像眼前这个女子中气十足、语气强硬,更不像她这般气势慑人。 同样的,其他三人又震撼又疑惑:深雪公主太奇怪,言行举止太出人意料。 小眼男人愣了一下,慑于公主的尊贵身份与威严气势,傲慢与戏谑消失得无影无踪,“末将不敢,公主恕罪。” 杨娃娃轻蔑地瞪他一眼,微微侧过头,不容置疑地对后面的阔天轻声道:“我们下马,待会儿混战时伺机抢他们的马,突围出去!” 阔天点头,一跃而下,接她下马。 眼看如此,其他三个也纷纷下马,聚集在公主的外围,分列四个方位,犹如四座大山保护着公主,严阵以待。 以小眼男人为首的追兵一动不动,她断然道:“怎么?还要本公主邀请你们下马?” 小眼男人朝属下一甩眼色,随即下马,其他人也跟着迅速下马,心有灵犀似的围成一圈,把杨娃娃等人围在中间。 小眼男人往前跨出两步,哈腰作揖,锐利小眼直视着她,貌似恭敬道:“请公主跟末将回王宫,公主孤身在外,万一遭遇歹徒,末将担当不起!” “如果本公主不回去呢?”她似笑非笑地说道。 笑话,真正的公主都要逃亡了,何况我根本不是公主,白痴才会跟你们回去。 虽然不知道深雪公主为何逃出燕国王宫,将渠大人为何派出六名护卫誓死保护公主,燕王为何对王妹穷追不舍;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燕国,绝不能回去!再说,一来到战国末年,就被追杀,什么情况都不清楚,甚至还无法接受穿越时空的事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咯! “那末将只能得罪了。”小眼男人厉声道。 四个护卫齐刷刷地拔刀出鞘,尖锐的刀鞘嘶嘶声在暮野分外刺耳,刀光闪闪。 以前所使的都是银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古代大刀,杨娃娃有点兴奋。 紧接着,拔刀出鞘的尖锐声此起彼伏,剑拔弩张,局势一触即发。 杨娃娃暗叫一声糟糕,只有自己没有兵器。 走近阔天,她夺下他手中的刀,不理会他探询的目光,轻声道:“擒贼先擒王,我俩对付他。” 阔天明白她的意思,也非常赞赏她的镇定和勇气。但是,公主柔弱、娇气,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要和他对付一个武功高强的将士,她是不是被吓傻了? 他挡在她身前,以免她受伤。 却没想到,她不领情,与他并肩而站。 阔天转过头,看见公主坚毅的眼神,心下明白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无奈之下,他暗下决定:只能在厮杀的时候时刻保护公主。 杨娃娃非常清楚,四男一女,对付三十来个勇猛的大男人,一场恶战呐,不是死就是重伤。 五六个士兵围攻上来,阔天迅速抢过对方的兵刃,与敌人缠斗在一起。 然而,凭他一人之力,难以抵挡敌人轮番的围攻。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立时,三四个士兵向公主围攻而来。 她紧握刀柄,攻击,守护,斜刺,翻转,荡开,隔断,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熟练流畅,攻击性强;修长**翻飞如影,速度奇快,让人防不胜防,比手中的刀还厉害。 她力求速战速决,下手狠绝,最好是一剑毙命、见血封喉。现在不是悲天悯人的时候,而是你死我活、血肉横飞的时刻,要想活命,必须先置敌人于死地。 第一次,杨娃娃杀红了眼。 热血飞溅,一个又一个敌人倒在血泊中,而自己的脸上、衣服上,也沾满了鲜红的热血。 此刻,她不得不称赞爷爷的先见之明。 爷爷只有爸爸一个儿子,而爸爸却生下两个如花似玉的双胞女儿。爷爷疼爱两个孙女,十岁那年聘请武术名师教导她们中国古老的武术、剑术,一学就是八年;接着,爷爷又遍请名师指导孙女的射击、欧式击剑、现代格斗等等多种技能。不过,除了射击,双胞姐妹始终钟情于武术和剑术,对击剑和格斗不甚喜欢,后来也就罢学了。 第170章 霸道男人的费洛蒙 双胞姐妹考上大学临行之际,才知道爷爷如此精心安排的缘由:杨家乃xx省区赫赫有名的黑道帮派老大,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爷爷已经解散帮派组织,取而代之的,是商场上迅速崛起的杨氏集团。 双胞姐妹十岁那年,爸爸死于仇杀,爷爷非常担忧孙女的安全,靠人不如靠己,于是全力栽培两个孙女。在文明社会虽然用处不大,但是一技防身,终究不会受人欺负;万一仇家再次追杀,平安脱险的机率就大得多了。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杨娃娃想不到会在两千多年前施展学成多年的武功,而且是握着一把货真价实的大刀拼死杀敌,着魔一般。 四个护卫和小眼男人瞥见公主的英勇,以及超乎想象的不凡身手,除了震撼还是震撼,除了敬佩还是敬佩,除了……生死时刻,决不容许一丝一毫的分神和心不在焉,阔天一边注意着公主的战况,一边与且战且退的敌人纠缠,勇猛过人,锐不可挡。 突然,冷寒的刀光一闪,尖锐的啸音呼啸而来,紧接着,波涛汹涌的光影如倾盆大雨般倾泻而来,直指面门。阔天大惊,奋力震开右边的攻击,快速侧开,但是,嗜血的刀锋如同一条毒蛇,裹挟着一股阴风迅猛地吞噬过来,霎时,他的左臂上火辣辣地痛,鲜血渗出。 臂上的刀伤,就是小眼男人造成的。 下一瞬间,两人斗在一起,刀刃碰撞的铮铮声不断地轰鸣,银光刀影如飞雪溅落。 洛桑、夜天明、林咏,孤身奋战五六人,体力渐渐不支,虽仍英勇,强自支撑,但已落下风。杨娃娃渐感无力,手脚不似先前灵活迅捷,长刀愈发沉重,而敌方的攻击似乎绵绵不绝,越发的凶狠猛烈。 小眼男人坐岸观火,等到他们消耗了大半体力后才施展他的英勇神武。 他妈的! 杨娃娃在心里咒骂着,也暗骂自己太过自信,低估了敌人的实力。 这样下去可不行,虽然已经解决了一半敌人,但是,能否全身而退,仍然是个未知数。看来,先突围抢马,可能还有一条生路。 分神之际,凶险已然来临。 一柄长刀斜刺过来,她毫无所觉,刀锋欺近身时,顿觉森寒阵阵。 “公主!”一声惊惧的叫声破空而来。 杨娃娃惊觉,骤然右转,看见夜天明皱着眉头、目光微颤。 夜天明的左侧腹部,贯穿着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刀。 为了挡开斜刺公主的那把长刀,他暴露了整个背部,以至于让敌人有隙可乘。 热血,喷溅而出。 杨娃娃立马回身,一手扶住他,操起长刀猛刺捅了夜天明一剑的士兵;与此同时,她觉得右臂袭来一阵麻辣,火烧般的辣痛弥漫开来…… …… 嘎——嘎—— 两只乌鸦惨叫着飞掠而过,寂静的旷野笼罩着薄薄的暮色,艳红的晚云慢慢散尽。 一行人驱马慢行,晃晃悠悠,好不自在。他们披头散发、背弓挎刀,衣着怪异,面色黝黄,面目迥异于中原汉人。中间为首之人,肤色黝黑,脸膛冷硬,眉目粗犷,颇有气势。 左侧的男子仰头望天,粗声道:“单于,天色晚了,我们就在这儿过夜吧。” 显然,中间威武的男子,就是单于。 他没有回答,望向南面正激烈进行的打斗。 三十来个大男人,围剿四男和一女,真是有趣。 单于策马前行,目不转睛地望着,注意到打斗中唯一的女子——凌厉的招式,纤瘦的身影,飘逸的乌黑长发,奇特的衣着装扮…… 突然,他感觉胸口被人猛击一拳,不由自主地摒住呼吸。 像!太像了!背影太像了! 娇小的背影,乌黑的长发,纤弱的身形……梦中那个背影女子,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自从当上单于,他都会梦见一个女子,只是一抹背影,只是乌黑长发。 他很奇怪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但是也不去理会。在他的生命中,有很多重要的事,一个梦而已,实在没有必要在意。 可是,此时此刻,梦中的背影女子居然出现在眼前。 这个女子,身手不弱,虽说草原上的女子骑马射箭样样拿手,有的身手也还可以,然而,像她这样奇特的身手,他从来没有见识过。他很好奇,南边的女子都是这样的吗? 单于再往南一些,停下来观战。 这场打斗激烈得血影横飞,双方根本无暇注意战场外的动静。 夜天明受了重伤,洛桑扶持着他,操着长刀乱砍乱伐,怒目而视,神情凶悍。林咏全身都是血,也是多处受伤,犹在苦战。 杨娃娃和阔天联手对付小眼男人,稍占上风,因敌方时而出其不意的攻击,始终无法撂倒小眼男人。她心焦气躁,越来越力不从心;阔天双眼通红,表情凶恶之极,如同嗜血的猛兽。 杀戮,真的可以让一个正常人变成魔鬼。 躲过小眼男人的攻击,阔天顺势退到杨娃娃身侧,冷沉道:“上马,快走!” 她逼退敌方的刀锋,“要走一起走!” 两人且战且退,退到一匹雄壮的栗色骏马旁边。 小眼男人歪嘴冷笑,阴鹜的目光锁住两人的异常举动——他早已看出两人的企图,于是步步紧逼,刀锋一次次地刺向两人。 阔天侧着身子,左手协助她翻身上马,单臂击退敌人,然后以刀柄猛击马腹。 栗马吃痛,厉声长鸣,猝然蹬起前腿,流星一样往北狂奔。 杨娃娃已有五年的驾龄,骑马却是头一遭。尚未坐稳,栗马已经四蹄如飞,如风如火,如闪电如海啸。她回头看去,已有两人紧跟后面,而小眼男人提脚踹开死死纠缠的阔天,翻身上马,快马加鞭追赶过来。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阔天轰然倒地,热血喷溅如注。 “咻”的一声嘶响,两股森然的阴风从北面迅疾地呼啸而过,从她的耳侧擦掠而过。 她只觉疾风蚀骨,阴寒至极。 瞬时,传来两声尖锐的惨叫,紧跟在她后面的两个追兵,中箭落马。 紧接着,一股更加强劲的阴风掠过肩膀。 那股劲风掠开了她飘扬的长发,一箭射中紧追不舍的小眼男人。 好厉害的射技! 是谁? 杨娃娃回头看向前方,那一小队人马不缓不急地奔来。 是他们射箭的吗?是他们救了自己吗?糟了,万一撞上了怎么办? 她慌了,双腿紧紧地夹住马肚,拉住缰绳,却没想到,栗马蹬起前腿,仰天惨叫,弄得她更加心慌意乱,把缰绳拉得更紧。 突然,栗马癫狂起来,前踢后蹬,左冲右撞,上下颠簸,非常不满意主人似的,定要摔她下来。她根本控制不住发狂的疯马,在马背上颠来倒去,如同狂风大作的海面,从浪尖跌至谷底,从浪底抛至浪尖,凶险万分。 冷汗直流,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杨娃娃惊骇得花容失色,越来越抓不住缰绳,感觉自己悬空飞了起来。 落地的时候,该要一命呜呼了吧。 但是,她没有被摔下马。 一支沉稳有力的手臂,勾着她的纤腰,猛劲一带,她整个人腾空而起。 “啊……”她不知是怎么回事,尖叫一声,却发现自己在空中旋转一圈之后,稳稳当当地跨坐在一匹黑马上。 “哈哈……哈哈……”笑声浑厚而狂妄。 杨娃娃回头一瞧,身后是一个浓眉黑眼、阔脸俊颜的强悍男子。 强悍男子就是那个被称为单于的男子。 看到她受伤,他有点着急;看到她骑马逃奔、敌人紧追不舍,他下令放箭;看到她将要摔下马来,他急得按捺不住。 他拥着她,发现了一个事实:她的身子纤弱单薄,却是丰满的,前凸后翘;尤其是那蓝色裤子,裹着她浑圆的屁股;再加上娇美的容颜,纤细的腰身,傲立的胸部……她是一个惹火的女人,一个让男人血脉贲张的女人。 他策马驰向血水横陈的战场,低沉道:“不想死,就不要乱动。” 无奈,杨娃娃不再动了,忽然闻到一缕男性特有的雄性气味。 阿城的古龙香味让她泰然自若,而此刻这种霸道的男人气味,让她不自觉地心跳加速。 射箭,从癫狂的马背上救她,两次救她,他是什么人? 燕王追兵全部阵亡,一半中刀而死,一半是中箭倒毙。 阔天和夜天明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洛桑和林咏也多处受伤,体力消耗殆尽。 杨娃娃下马,察看四个护卫的伤口,顺便小声吩咐他们,不要暴露身份,不要叫她公主。 接着,她撕下他们的衣角,为洛桑和林咏包扎止血,干净利落,冷静沉着。 同时,她在自己的右臂伤口上绑上布条。 她蹙眉深思,那七个披头散发的粗野男子,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出手相助? 洛桑挣扎着站起来,看向单于,“洛桑拜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假如不赶快救治,他们熬不过今晚。”单于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玩味的目光中有惊奇、赞赏,也隐藏着一丝狡猾。 梦中的背影女子,是她吗?不是又如何? 第171章 把他当成一张床 仅仅是短暂的接触,他已经看出来,她胆识过人,不怕男人,不怕血污,不怕刀锋无情;独特如她,他想留下她。 杨娃娃走过来,直视他的眼睛,“你有办法医治他们?” “我为什么救他们?”单于斜勾唇角,漆黑的眼中闪过一抹讥诮。 “那你为什么救我?”她沉着应答。 “我救你,当然有目的。”单于不由得赞叹她的伶牙俐齿,更加喜欢她。 “说来听听。”她微抬下巴,斜睨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悠闲样儿。 他说什么,提出什么要求,她绝不会答应。 两次救她又如何?她又没有求他。 救她是他的事,报恩什么的,对不起,她没有那高尚的报恩意识。 听她的语气,单于已经猜到她不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她有一张娇艳绝色的脸蛋,却并不愚蠢;她有一具美丽的皮囊,却胆识过人,聪慧骄傲,与众不同。 “我救了你,你就是我的人,你必须永远跟着我,没有我的允许,你永远不能离开我。”虽然知道她绝不会答应,但是,他自有办法让她答应,把她留在身边。 “放你妈的屁!”杨娃娃不假思索地骂道,语气中含有浓浓的火药味。 这家伙果然不是善类,霸道,狂妄。 你就傲吧,大不了把命还给你。说不定,再死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二十一世纪。 单于一怔,瞪着她,眸光凌厉迫人。 忽地,他仰天狂笑,笑得狂野、狂妄…… 杨娃娃从地上捡起一把沾血的长刀,横在颈间,嘲讽地看着他,“我想,你只能把我的尸体留在你的身边了。” “不要!”四个护卫紧张地叫道。 “闭嘴!”杨娃娃头也不回地厉声叱喝,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凶悍的狂野男子。 以她的“毒眼”目测,他身高一米五左右,面容粗犷俊朗,体形魁梧彪悍,阴鸷的眼睛极具霸气和掠夺本性。 为什么他们个个披头散发、背戴弓箭、腰佩弯刀?历来中原男子都是束发的,只有蒙古高原与河套一带的少数民族才会如此“不修边幅”。现在是战国末年,他们应该是胡人。 “你威胁我。”单于紧眯眼眸,寒冰似的目光让人心惊胆寒。 “威胁你又怎样?”杨娃娃冷冷道。 美眸流转,讥诮、不屑的眸光撞上他冰寒的目光,她心中明白,这是一场不见鲜血的对抗。 暮色渐浓,晚风冷凉。 单于心里一紧,捕捉到她眼中决绝的光芒。 她接连表现出不同于一般女子的个性与气度,胆略过人,聪慧冷静,桀骜不驯,推翻了他对女人的全部认定与想法。如此与众不同的女子,死了岂不是太可惜? 他觉得有趣,也有点震动。 他不缺女人,部落里的漂亮女人,美丽得就像花儿一样娇艳,个个都想嫁给他,或者,跟他缠绵一夜。不过,他从来不会放纵自己,只有那么几次,舞娘霓进了他的寝帐。 他从来不要柔弱的女人,更加不要愚蠢的女人。而她,是第一个让他好奇、让他赞赏、让他心绪波动的女人。 他,要定了这个女人!不惜任何代价! 威胁你又怎样? 不怎样,你狠,我比你更狠。 单于大手一挥,向后面的部属下令。 六个部属迅捷地围住阔天等四个护卫,凶光毕现,杀气腾腾,刀光霍霍。 单于刚毅的脸孔冷峻如寒霜,“有他们四个陪你,你不会孤单。”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洛桑怒瞪着他。 杨娃娃犹豫了。 妈的! 这一生中从没被威胁过,穿越到战国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短短时间就经历了几次生死劫难,现在这个混蛋居然强迫自己永远留在他身边,这是哪门子狗屎运? 再死一次也没什么,但是,这四个护卫却因为她抛尸荒野,是不是太无辜了? 虽说他们与她毫无瓜葛,只是误认她为深雪公主才拼死保护,可是,她这么一抹脖子,他们也要跟着她命丧黄泉? 狠不下心。 她的脑中闪过数念,希望想出一个比较可行的办法。 “你答应了,我会尽力救治他们;你不答应,我也不会让你死,只是他们会因你而死。”单于冷酷的声音再次响起,回荡在凉意萧萧、夜风肆虐的旷野上。 “不,不要……答应。”阔天忍着痛,强撑着坐起来,扯动了伤口,顿时鲜血奔流不止。 洛桑和林咏立马扶住苟延残喘的阔天,关切地问:“阔天,你怎样?” 杨娃娃扔掉长刀,快步走到阔天面前,可是,胡人举刀阻挡,不让她靠近他们。 俏脸一凛,她怒睁漆黑的水眸,断然叱喝:“滚开!” 两个三大五粗的胡人被她的气势惊了,不由自主地让开。 他们心虚地看向尊敬的单于,让他们错愕的是,单于轻轻点头,似笑非笑的脸上流露出志在必得的神色。 忽然,杨娃娃觉得头晕,很累,很疲倦,手脚有点无力,可能是体力透支了。 这个野蛮霸道的男子不好对付,她绝不能晕倒!她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对付他! 她蹲下来,努力睁开眼睛,“你们伤好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也不要回燕国了,海阔天空,你们想去哪里都可以,知道吗?” 夜天明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仿佛覆着一层冰霜,他强忍着伤痛道:“公主,不要答应他的无理要求……” “我跟他们拼了……”洛桑猛地站起来,操起长刀向他们冲过去。 “站住!”再一次怒喝,杨娃娃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她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那个可恶的胡人,一阵阵的晕眩侵袭而来,淹没了她。 怎么?天黑了吗? 她喃喃自语:“快救他们,我答应你……” 单于大惊,箭步冲过来,拦腰抱住娇小的人儿。 同时,几道惊天动地的呼喊声划破夜空,“公主!” …… 六月,旷野的夜风冷凉,树梢的叶子在夜风的煽动下,喋喋不休地吵闹着。 几个男子围着一堆篝火,或躺或坐,有的呼呼大睡,有的假寐,有的睁眼望着璀璨的星空。 五米外,另一堆篝火燃烧着,哔啵作响,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男子拨弄着柴火。 另一个男子靠着树头而坐,脸孔刚毅,黑眸半眯,似睡非睡;他的怀中是一个沉睡的长发女子,火光照亮了女子柔美的脸庞与宁静的睡容,只是,她秀致的娥眉微微蹙着,似乎被噩梦纠缠着。 心,好沉,好重,好痛! 杨娃娃的脑海中不断地闪现着一张张的脸孔,爷爷,姐姐,阿城……还有阿美。 为什么?为什么扔下我一个人? 姐姐失踪了,爷爷去世了,而阿城,阿城也要离开自己了么?阿城为什么会和阿美在一起?为什么他们会缠绵地热吻?阿城不爱我了吗? 她就要上飞机了,到陕西视察新的酒店项目,可是,为什么要让她看见阿成和阿美拥吻? 杨娃娃嘤咛一声,睫毛微扇,眉心蹙得更紧了。 阿城,为什么这么对我?难道你对我的爱都是假的吗?从头到尾,你一直在欺骗我吗?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一个电话都不打给我…… 姐姐,你在哪里?一年前,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你酷爱的小白兔,突然往外狂奔,你追着跑出去,再也没有回来。我和爷爷找了三个月,警方却告诉我们,姐姐你无故失踪。可是,姐姐,我不相信,爷爷也不相信。 姐姐,你知道吗?爷爷承受不住你失踪的打击,一病不起,半年后,与世长辞。姐姐,我好孤单啊,你和爷爷都离开了我,我一个人活在世上,打理我们杨家的家业,很辛苦,很吃力!不过,还有一个人帮我,爱我的阿城! 姐姐,你失踪之后,阿城向爷爷提亲,表示自己会照顾我一辈子。阿城是杨氏集团的人事经理,勤奋上进,头脑灵活,做事雷厉风行,领导才能绝佳。 爷爷觉得阿城品行不错,见他待我好,打算将集团交给他打理。但是,爷爷对他说,能不能让我喜欢他,就看他自己的本事。姐姐,阿城很好很温柔,是我的好帮手,我喜欢他。爷爷临行之前,安排我们订婚了,了却心事后满足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姐姐,你死了吗?真好,我也死了,我们杨氏集团,现在是谁在打理?可是,我好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心好疼,头好痛,可是,很温暖,我飞到天堂了吗?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金红的火光,黑暗的树林,这是哪里?搂着我的人,又是谁? 哦,对了,我在跟那个可恶的胡人谈判,后来……后来我晕倒了?那么,阔天他们怎么样了?胡人有没有救他们? 杨娃娃彻底清醒,猛地坐直身子,带动了浅眠的单于。 “你醒了。” 后方传来沉厚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原来是他。 她明白了,他一直抱着自己,心甘情愿地充当一张床。 她低下头,脸颊烫起来。 第172章 绝无仅有的女人 “渴了吗?饿了吗?吃点东西吧。”夜色笼罩的旷野,单于刻意压低的声音低沉得让人心跳。 此刻,杨娃娃才发觉已经饿得头昏眼花、虚弱无力。 她站起身,发现身上披着一件青色袍子,怪不得不觉得冷。袍子,估计是他的吧。 夜里寒凉,她裹紧袍子,接过边上年轻胡人递过来的水袋和干粮,拣了一个稍微干净的地方坐下来,顾不得他们的观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自从穿越到战国,一刻都没有停歇,不是凶险无比的打斗,就是心惊胆颤的马颠,还要和那个胡人斗智斗勇,体力耗尽,再不安抚五脏庙,不再次晕倒才怪。 “麦圣,去睡吧,我守夜。”单于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始终没有移开目光。 叫做麦圣的年轻胡人就是那个建议单于在旷野过夜的男子,他心领神会地点头,走到旁边的篝火堆,躺下来,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杨娃娃没有忽略麦圣脸上那不易察觉的贼笑,心里很郁闷——只剩两人了,多尴尬啊! 呃…… 不对呀,他们说的不是中文,也不是古代汉语,而是另外一种语言,可能是他们的族语吧。 可是,她怎么听得懂他们的语言?无师自通一种语言?不可思议。 她咕噜咕噜地喝水,真是爽歪了。 没想到,水袋里装的不是水,而是酒,而且是浓烈割喉的烈酒。 喉咙里又辣又烧,难受得要死,呛得她猛烈地咳嗽。 这下,真是爽到家了,也丢人丢到家了。 单于轻拍她的后背,些许温柔,些许笨拙,温热的掌心一次又一次地贴着她的后背,让她再次脸红心跳。 她豪爽地喝酒,让他情不自禁地赞赏;她咳得厉害,让他不由自主地揪着心……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轻易地牵动他的情绪,他有些懊恼。 他退回去,不再理她。 杨娃娃苍白的脸庞因咳嗽而涨红,火光辉映下,桃红点腮,分外娇媚。 这一刻,气氛有点诡异。 她望向那堆篝火,看见熟睡的四个护卫,问道:“他们怎么样了?” “你不必担心,一月之后,他们又是一条好汉。”单于的声音冷硬如刀,看见她眼中流露出的对别的男子的关心,他无端地气恼。 “谢谢。”她清冷道。 “别忘了你答应过的事。”单于看着她,目光锐利得洞穿人心,在黑暗的树林里显得格外的阴森、恐怖。 “不用你提醒。”杨娃娃不驯道,心中明白,毁约的下场可能会很可怕,但是,总会有机会逃离他的魔掌。 “你叫什么名字?”听着口气不善的回答,他知道已经戳到了她的痛处,于是低缓了语气。 “你又叫什么名字?”她反问。 单于一愣,随即失笑。 胆识过人,聪慧冷静,桀骜不驯,女子中如她这样性情强硬的,少之又少,至少他从未碰到过,她还会给他什么样的惊喜和震撼?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愉悦,道:“禺疆。” 杨娃娃也是一怔,没想到他会轻易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二十一世纪的杨娃娃已经死了,来到战国,是一个新的开始,那么,就从新名字开始吧。 她曲起双腿,抱着膝盖,“我叫深雪,杨深雪。” 他赞道:“杨深雪,很美、很好听的名字。” 她淡淡一笑。 禺疆看着她,她的皮肤真白,就像雪一样洁白无瑕,白里透红。 他缓缓道:“冬寒时,草原上会下鹅毛大雪,你应该看过下雪,” 杨娃娃发现他的目光很直接,是男人打量女人的那种目光,脸颊不由得热起来,从脖子烧到了耳根。她转头看向篝火,神往道:“我从来没有看过下雪,鹅毛大雪肯定很壮观、很美丽,有机会一定要去瞧瞧,顺便看看辽阔的草原和草原湛蓝的天空。” “你喜欢草原吗?”他莫名地亢奋起来,心情雀跃。 “也不能说喜欢,只是好奇。”她暗骂自己。 幸好,听到她的解释,他面色略暗。 忽然,灵光一闪,她捂住嘴巴—— 和他闲聊,所说的不是中文或汉语,而是他的语言,她很陌生、却很流利的语言,是胡语吗?这是怎么回事? 她怦然心跳,“我累了,先休息了。” 她裹着他的袍子,就地躺下来,侧着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片刻就沉入梦乡。 其实,她的睡眠很浅,稍有动静,就会惊醒,今天真的是筋疲力竭。 怕她着凉,怕她睡得不舒服,禺疆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莫名地心疼,想要把她拥在怀里,保护她,感受着拥有她的感觉。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让她沉浸在温暖的美梦中。 心潮起伏,可是,他克制着,压下那微涌的冲动。 一夜无眠。 在他三十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他心潮澎湃,让他感兴趣,让他赞赏惊叹,让他的情绪大起大落,让他想要去征服、拥有她的全部。 她,是第一个。 因为,他憎恨女人,痛恨到了极致;他始终认为,不值得为了一个女人而耽误部落的任何事情,更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子。 杨深雪,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女人,就像一匹极品的烈马,需要调教、驯服,才能臣服于自己。虽然她已经答应他的条件,但是他总觉得她不会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她跑不掉。 如果她敢逃跑,无论跑到哪里,他也一定会找到她! …… 半个月后。 “既然你已知道我不是你们要找的深雪公主,伤好以后,你们不要跟着我了。” 声音轻柔,语气却强硬。 杨娃娃坐在床沿,已经换下牛仔和衬衫,女扮男装,柔顺长发往上绾起,束成一个简单的男子发髻。 阔天躺在简陋的床上,脸色苍白,双眼无神。 半个月的调养,他的伤口慢慢愈合,再过两日就可以下床走动。 他看着她,坚定道:“不,你就是深雪公主。” “为什么?”她不解道。 “公主无需明白。” “我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她怒瞪他,“你们四个不要再跟着我。” “公主无需多言,属下四人至死跟随公主。”阔天坚持道。 “你……”多说无益,她忽而笑了笑,站起身,背对着他,“你好好休息。” 从毡帐中走出来,扑面而来的是明媚、温暖的午后阳光。 杨娃娃似乎闻到了阳光特有的那种焦香,抬头仰望,天很蓝,蓝得很深很深,漂浮着奇形怪状的白云,缓慢地飘移着。 天色还早,到处走走吧。 这是楼烦与燕国边境上一处偏远的草场,他们在此停留已经十三天。 禺疆答应过,阔天和夜天明复原得差不多再上路。 半个月来,一行人朝夕相处,她的四个护卫和他的六个部属相处得不错,虽然语言不通,不过,男子汉大丈夫,豪爽率直,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彼此的意思大都能明白,实在不明白的,比划比划也就明白了。 至于禺疆,这家伙从来不与属下混在一起,总是独自沉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或是望着远处,一副深沉的样子,搞得跟思想家一样。 那个早上,醒来的时候,杨娃娃再次发现自己被他抱在怀里,怒从心起,差点儿狠狠地抽他一巴掌。 他的部属见怪不怪地忙碌着,她压下怒气,冷静地站起来,羞红着脸,整理好衣服,接着察看四个护卫的伤势。四个护卫还在睡梦中,睡得很沉——连续几日的逃亡,他们紧绷如弦,未曾好好休息,昨夜全副身心地松懈下来,竟睡得又香又沉。 自从树林里的那个早上之后,他们很少说话,很少正面接触。 她很奇怪,禺疆是怎么救治他们的?胡人有草药?有人懂得医术? 但是,据她了解,胡人的医疗条件很差的,生病了让巫医治疗,谁知道巫医真的会医病救人,还是坑蒙拐骗的巫术伎俩?而且,胡人鲜少中草药,除非与中原汉人交换物品,或者,通过野蛮、血腥的劫掠获取汉人财产和物资。 她问过禺疆,可是他不说,只是笑笑。她也问过阔天和夜天明,但是,当时他们陷入昏迷,不省人事,更加不知道了。洛桑和林咏的回答是这样的:喝过他们的奶酒,两人就晕乎乎地躺倒,直到次日醒来。 问不出什么,她也懒得问了。 如果禺疆想要害人,根本不需要这么费劲,拉弓,搭箭,他们几个就利箭穿胸,魂归西天。 这半个月,她能感觉得出来,禺疆刻意避开、疏远她。 她不知道为什么。 这倒好,他没有骚扰她,她轻松许多,天晓得,对付他,好比一场惨烈的厮杀,全身戒备,如临大敌一般,稍有松懈,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因为,他睿智精明,犀利的目光仿佛能够洞穿她的所思所想。 杨娃娃躺在草地上,闭上眼睛,感受明媚阳光的抚慰,感受和煦暖风的抚摸,很惬意。 四野幽静,大自然的天籁之音渐渐飘远,整个天地只有阳光和暖风…… 阳光下,忽然出现一道高大的人影,这人轻手轻脚地走近闭目休憩的女子。 她肤色白皙,精致的五官组合成一张美丽的脸,清纯而又妩媚,美得令人怦然心动。 禺疆觉得很奇妙,她可以无邪得像个小女孩,也可以美艳得让人血脉贲张。 第173章 男人的征服 他清楚地知道,他想要她,很想很想;可是还不能,因为他还不能确定她是谁,她是什么人,为什么她和梦中的背影女子长得那么像……更重要的是,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假若他逼得她太紧,她的反抗就越激烈。 她是一个懂得反抗、更知道如何反抗的女子,而他就是要她放弃对他的反抗,完全臣服于他。这个过程,应该很有趣。 他的脸上,写着两个字:征服。 她已经激起他的征服欲。 一片寂静中,杨娃娃有所警觉,感觉有人靠近,感觉到轻微的鼻息,心剧烈地跳动着。 她猛地睁眼,看见一个脸膛刚毅的长发男子。 四目对视,好像是一场无声无尽的交流,有猜测,也有玩味,更试探。 相遇以来,她第一次近距离地正面“目测”他的容貌。 黝黑的肤色,飞扬的剑眉,黑亮的眼睛,挺拔的鼻梁,略厚的嘴唇,棱角分明的脸孔。比起中原男子的容貌,他的五官较为深邃立体,他的容貌较为粗犷野性,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也算是一个俊朗的男子。 今天一大早,他不是和两个部属骑马出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回来? 杨娃娃见他坐在身旁,慌忙起身,脸红道:“有事吗?” “我教你骑马。”冷淡的语气,禺疆是在告诉她,而不是征求她的意见。 她拍掉粘在衣袍上的草屑,看了一眼不远处低头嚼着嫩草的白马,斜睨着他,“我为什么要学骑马?” 禺疆锁紧眉头,不容反抗地说道:“你必须学。” “你叫我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吗?”杨娃娃美眸微眨,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她最讨厌别人命令、强迫自己,阿城就从来没有“请”她做过任何她不想做的事。即使她想学,也要表现出不想学的样子,因为,若想逃跑,不会骑马,还怎么逃? “你是我的人,当然要听我的。”禺疆的嗓音隐含怒意。 杨娃娃毫不畏惧,讥诮道:“是,我是你的人,但是,我不是你的奴隶。” 禺疆一愣,“有什么不一样吗?” 她决定给这个胡人洗洗脑子,不管结果如何,“奴隶做牛做马,任劳任怨,没有说话的权利,有嘴巴相当于没有嘴巴,不会反抗奴役他们的主人。你自己也说,我是你的人,而不是你的奴隶。人嘛,会说话,会表达自己的想法与见解,会判断是非对错,有自己的意愿,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是自己说了算,别人的命令或请求,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总之,作为一个人,拥有独立的思想和行动能力,别人不能干涉。虽然我是你的人,但是,你不能干涉我的思想和意愿,不能命令我、强迫我、” 她义正辞严地看着他,声音娇柔,却铿锵有力。 这席话,让他瞠目结舌,震撼得无以复加。 禺疆明白她的意思,诧异于她独特的说辞,震惊于她怪异的见解。他记住了她说的话,但不苟同她的说法。 他道:“你是我的人,你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是我的,没有什么干涉不干涉的问题。我可以命令你,即使你不愿,也必须按照我说的去做。” 杨娃娃被他打败了,真是对牛弹琴。 反正学会了骑马,也差不多要跟他说拜拜了,何必浪费口舌? 她走向俊美的白马,“好,教我骑马吧。” 禺疆一愣,惊讶于她突然的转变。 转瞬之间,她就变成一只温顺的小猫咪,是不是有古怪? 然而,当她掠过身旁时绽放的甜美微笑,摧毁了他的全部疑虑。 “骑马有什么诀窍吗?”她温柔地抚摸着骏马的腹部,让马儿熟悉自己的味道和触感。 他走过来,站在白马的另一边,促狭道:“诀窍?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马摔下来吗?” 杨娃娃窘迫道:“知道的话,就不会被马摔下来了,快说。” 禺疆欣赏着她微红的脸腮,“想让马停下来,就要松了缰绳,双腿松开马肚,马就会听话地停下来。” “我怕撞上你们,想让马停下来,可是,那家伙突然发起疯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的双腿紧紧地夹着马肚,缰绳拉得太紧,马当然不会听你的话。”他走过来,忽然将她抱上马背。 她刚刚坐稳,猛地一晃,他已稳稳当当地坐在身后,真不是盖的。 他手执缰绳,前胸贴着她的后背,那种烫人的热度令她全身一震,身子僵直,心跳剧烈,脸颊有如火烧。 这般强烈、霸道、粗野的男性气息,完全不同于阿城。 她真实地感受到北方男人的强悍与厚实,感觉自己如遭电击一般,不敢动弹。 禺疆俯在她耳边,灼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脸颊上,“放松。” 他是故意的。 杨娃干咳了两声,尽量忽略因为身体接触而产生的异样感觉,“你坐后面一点儿。” “你怕我?” “是的,我怕你,麻烦你坐后面一点儿。”她直接了当地承认。 “哈哈哈……”禺疆纵声狂笑。 “你再笑,我就不学了。”杨娃娃翻了翻白眼。 “驾……”他一拉缰绳,白马得令似地撒开四蹄,驰骋在广阔的草场上。 “想让马跑得稳当、跑得无快,要拉好缰绳,双腿夹紧马肚,配合马的步伐,轻轻地晃动身体,对,就是这样。” …… 学会了骑马,杨娃娃开始策划逃跑。 不过,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独自离开,还是带上四个护卫? 不带上他们,担心禺疆为难他们;带上他们,目标太大,成功逃跑的机率大大降低。 这天下午,杨娃娃仍然拿不定主意,看见麦圣带回来一大袋巴豆,计上心来。 她对禺疆说:“有伤在身的人不能吃巴豆,伤口会恶化。不过,我想吃巴豆,煮巴豆吃好不好?巴豆炖牛肉或者羊肉可好吃了,要不要尝一尝我的手艺?” 禺疆看着她俏皮的表情,心驰神荡,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饭后一个时辰,吃过巴豆的人,开始往外面跑,解决肠胃里的存货,第一个产生反应的是麦圣,因为他吃得最多。接下来,一个个地外出解决,接连不断,禺疆也跑了好几趟,捂着肚子,步履虚浮。 杨娃娃只吃了几颗巴豆,并没有腹泻,不过,为了不让禺疆,她第三个跑出毡帐。 这次严重的腹泻,除了阔天和夜天明,无一幸免。 因为,她知道巴豆有一种特别的功效:排泄寒积便秘,药性很猛。 这个晚上,每个人平均拉了五次。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他们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彪悍的北方男子,被整得身子虚弱、手脚无力、唉声叹气,她在心中偷笑。 不过,他们并没有说半句不敬的话,因为,她是单于的人。 禺疆恨恨地瞪着哭丧着脸的她,一脸无奈。 她连声道歉,无辜道:“也许是牛肉没洗干净,也许是巴豆有问题,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他咬牙切齿地瞪她,似乎要在她的脑门上瞪出一个窟窿。 接着,她给腹泻的人准备奶酒,让他们暖暖肠胃。 当然,她早在奶酒中偷偷地添加了一种特别的药:安眠药。 在陕西视察的时候,白天忙于工作,晚上困扰于阿城和阿美的事情,想着想着,天就亮了。 于是,她买了一些安眠药,想不到,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了。 他们的耳朵非常灵敏,半夜里稍有动静,他们必定惊醒,安眠药对他们作用不大。凑巧的是,麦圣带了一些巴豆回来,安眠药加巴豆,完美的逃跑计划就浮出水面了。 夜色深沉。 月牙儿孤单地飘浮在夜空,洒下清冷的淡辉,为浓浓的黑夜披上一袭薄纱。 四周静谧,偶尔从远处传来野兽的叫声。 夜幕之下的几个毡帐没有什么动静,里面的人已经睡沉了吧。 忽然,一个娇小的人影从一顶毡帐中闪出来,只见她背着一个包包,蹑手蹑脚地往马厩走。 不是别人,正是杨娃娃。 这会儿他们睡得正沉,起码到明天上午才会醒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其实,她可以大摇大摆地牵马走人,不过,以防万一嘛,禺疆那家伙太精明,动静太大,危险就增加一分。 她在马腹上亲昵地拍了两下,接着牵出白马,打算先走一段,再骑马狂奔,离开那个让她讨厌的霸道胡人。 来到草场,她正要翻身上马,却有四个高大的男子突然现身。 杨娃娃惊呼:“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阔天,洛桑,夜天明,林咏,一字排开,严肃冷沉,煞有阵势。 她奇怪,他们怎么会猜到自己逃跑? 洛桑和林咏虽然没有喝奶酒,不过也拉得够惨的,不会是装的吧。 “公主在哪里,属下四人就在哪里。”阔天语气坚定。 “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是不要再跟着我。”她不耐烦道。 “公主为救属下四人,迫不得已答应那个胡人的无理要求,大恩大德,永不敢忘,唯有誓死追随公主,请公主不要嫌弃属下愚笨。”夜天明道。 “属下认为,我们应该往西北方向走比较妥当。再不走,万一他们醒来,很快就会追赶上来。”阔天道。 杨娃娃点点头,禺疆那家伙肯定以为她会往南走,那么,她就偏偏往北走,去看看草原,看看草原上的湛蓝天空,还有那璀璨的星星。不过,这四个护卫,还真是麻烦。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咯。 第174章 亲,姐不是蕾丝 禺疆没有追上来。 一行人白日赶路,晚上休息,**天后,他们终于找到楼烦西北草原上的加斯部落,见到了莫顿老人。 据阔天说,莫顿老人是将渠大人的生死之交,在逃出王宫之际,将渠大人派出府上六个忠勇之士誓死保护深雪公主,护送公主到草原加斯部落,请莫顿老朋友代为照应。 杨娃娃依然是男装打扮,让阔天等人不要说穿,就说是燕公子。 而深雪公主的逃亡故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到加斯部落三日后,在她的询问下,阔天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原委。 燕王喜四年(公元前251年),燕王派遣相国栗腹作为使者前往赵国,为赵王贺寿,送上礼金五百。这时赵国上距长平之战不过十年,国内一片萧条,栗腹认为有机可乘,返燕后建议燕王伐赵。将军乐间和大夫将渠以及朝臣一致反对,尤其是将渠反对最力。 燕王不听,坚持伐赵。于是发兵两道,车二千乘,计六十万人攻赵。栗腹一支领兵四十万攻鄗,卿秦一支领兵二十万攻代,燕王自率后继部队相随。燕军进至宋子,赵将廉颇带兵八万迎击,大败燕军,阵杀栗腹,乘胜追奔五百里。与此同时,乐乘也率军五万击败卿秦于代地,卿秦被俘。燕王喜五年,廉颇率赵军进围燕都。 燕王心急如焚,派出使者议和,但是,赵王不同意,不过,又说,听闻深雪公主肤白胜雪,玉肌霜骨,倾城绝色,如能陪伴左右,乃人生一大快事。燕王大喜过望,立马准备把同父异母的王妹送给赵王。 深雪公主刚满十八岁,听闻,大恸,不愿遵从王兄的安排,却无从逃跑。所幸,大夫将渠大人不赞成把深雪公主送给赵王,暗中策划,帮助公主逃出王宫,逃出下都,逃往北方。 六个护卫保护公主,一路往西北方向奔逃。一夜一日后,他们来到一个小村庄,看见一个小木屋。这木屋好像很长时间没人居住了,人困马乏,他们决定在小木屋休息一晚再赶路。 凌晨,七个人正在睡梦中,燕王派出的追兵追到此,厮杀在所难免。 追兵人多势众,四个护卫保护公主先行奔逃,两人断后。 可是,逃亡途中,他们找不到公主了。 阔天四人寻找了一日一夜,终于在一个旷野的草地上,找到了奇装异服的公主。 然而,奇装异服的公主并不是深雪公主,是杨娃娃。 杨娃娃蹙眉,想着那个真正的深雪公主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安全?或者已经落入燕王之手?或者已经不在人世?而自己莫名其妙地穿越到战国,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自己的容貌和深雪公主一模一样?而且连名字“娃娃”都这么巧合?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来到草原?难道要一直待在加斯部落、留在战国吗?如果要回到二十一世纪,怎样才能回去? 这么多问题,一个都解决不了,她越想越心烦意乱。 “杨哥哥……杨哥哥……”帐外传来清脆的叫声。 杨娃娃知道,外面的姑娘是莫顿老人的女儿夏心。 夏心单纯、灵秀,是加斯部落一朵会行走的鲜花,正是怒放、娇艳的时节——十七岁。 这两日,夏心对于杨娃娃这样儒雅、俊秀、斯文的“异族男子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整天围着她转,问这问那,问东问西。 杨娃娃烦不胜烦,却也无可奈何。 阔天四人乐个不停,一副爱莫能助的欠揍表情。 她走出毡帐,看见一个脸色绯红的窈窕少女,问道:“夏心,有什么事吗?” 说的是胡语,这个部落的语言。 她也不知道这种语言属于哪一种语系,奇怪的是,加斯部落的语言和禺疆所用的是同一种语言。有时候,她在想,穿越到战国末年,难道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夏心身着水红色的绸衫,粉嫩可爱,灵动可人。 她拉住杨娃娃的胳膊,扬脸微笑,“杨哥哥,我带你去一个美丽的地方。” 两个女人这么亲昵,杨娃娃很不自在,再者,夏心把自己当成男子,言行举止颇为大胆,尽显草原女儿的奔放。如果任其发展,那不是很糟糕? “现在不行,我找阔天他们有点事。”杨娃娃不着痕迹地抹开她的手。 “他们四人跟我阿爸出去跑马了,等他们回来再找他们吧。杨哥哥,走吧,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很美很美,你一定会喜欢的,走啦。”夏心率真地笑,拖着她,牵上两匹白马。 杨娃娃无奈地随她走。 两骑旋风般掠过毡帐区,向草原深处奔驰而去。 来到一片绿茵茵的广阔草地,映入眼帘的是一湾碧绿的湖泊,仿佛平整的草地上镶嵌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碧玉。 杨娃娃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清冽的空气,跳下马,慢慢地走向湖边,宛如走向天堂。 “这个美丽的绿湖,叫做九湖。”夏心的语气乖乖的。 “九湖?好奇特的名字!这个九湖一定流传着动人的故事或者传说。”杨娃娃思忖着夏心的用意,这小妞到底想说什么?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 “杨哥哥好厉害,夏心佩服。”夏心轻笑,“听阿爸说,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匈奴的先人,有一对兄妹互相爱慕,但是这对兄妹的父母和族部怎么也不同意他们结合,强行拆散他们,甚至囚禁了他们。后来,这对兄妹在朋友的帮助下逃了出来,在很远很远的湖边住下来,牧羊,打猎,生养。他们生养了九个孩子,慢慢的,这九个孩子长大了,各自婚嫁,繁衍后代。多年以后,九个孩子的后人为了感谢这对兄妹,感谢他们的九个孩子,就为这个碧湖取名为九湖。” 杨娃娃心神大震,匈奴?这个加斯部落就是塞北匈奴的一个部落?这片辽阔的草原就是漠北草原?老天,居然跑到这鸟不拉屎、天寒地冻的地方,太照顾她了吧。 她一直以为,加斯部落是楼烦一个偏远的部落,没想到,居然远离了燕赵。 这里是内蒙古,还是外蒙古? 对了,包包里有一张地图,可是,她根本不知道如今站着的地方,是地图上哪个角落。 夏心兀自道:“后来,我们匈奴就流传下来一个规矩:同宗族的儿女,不能婚娶,甚至规定,部落内部不能婚娶,要娶要嫁,部落以外的才可以。” “是啊,匈奴实行的是外婚制。” 杨娃娃当然知道匈奴的外婚制度,可是,就是因为兄妹相恋才定下外婚制吗? 在匈奴,儿子可以娶后母,兄弟可以娶嫂子,不算**,可是,氏族部落儿女必须与别的氏族部落通婚,真的很奇特。 夏心诧异不已,崇拜道:“杨哥哥好像很了解我们匈奴的事情。” “不是,知道一些而已。”杨娃娃轻声道。 “杨哥哥,”夏心浅锁眉头,目光深幽,“我……我要嫁人了……” 杨娃娃一笑,“哦,恭喜你。要做新娘了,一定很激动、很紧张吧。对了,新郎是谁?” 夏心水灵灵的眸子亮晶晶的,玄然欲泣,“他是基也部落的单于,上邪单于,可是,我不喜欢他,我不想嫁给他。” 杨娃娃心中一紧,直觉夏心还有话要说。 夏心垂下眼睫,娇羞得脸颊绯红。须臾,她又抬起头,眸光坚定,目含期待,“我喜欢的男子就是你,杨哥哥。” 虽然早已感觉出夏心对自己的少女情怀,可是,听她亲口道来,杨娃娃仍然吃惊。 见她不语,夏心着急道:“杨哥哥,你怎么了?杨哥哥?杨哥哥?” 事已至此,只能快刀斩情丝。 “夏心,你是一个好姑娘,将来会有一个优秀的男子爱你,呵护你一生,而我……”杨娃娃愧疚道,“我不能娶你,因为我无法给你幸福。” “为什么……杨哥哥,你不喜欢我,是不是……”两行清泪滑落,夏心眉头紧蹙,眼眸凝结着浓浓的忧伤。 “不是的,夏心。”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杨娃娃又无奈又愧疚,只能抓起她的手,摸向自己的胸口,男子衣袍遮掩着什么,她摸得出来。 夏心哭得通红的眼睛慢慢地睁大,震惊,不可置信……嘴唇微微颤抖…… 杨娃娃抱歉道:“对不起,夏心,我不是故意隐瞒的……” “不……”凄厉的叫声突兀地响起。 夏心的眼泪再次滚落,抽开手,转身,狂奔,翻身上马,绝尘而去……[首发 那抹倩影,渐行渐远,飘忽于广阔的蓝天、白云、草地之间。 杨娃娃长长叹气。 阔天四人一表人才,为什么夏心偏偏喜欢上最瘦弱的她? 草原女儿应该喜欢的是那种具有英雄气概的男子,她长得跟女人一样(本来就是女人嘛),居然也能电到美女,晕死了。 她在湖边坐下来,眼前是宁静优美的碧湖,脑子里却乱七八糟的。 夏季的草原碧绿得一望无际,天空高远、明澈、湛蓝……日落西山,天边的晚霞,金红艳丽……夕阳没入了苍凉的地平线,云霞散尽,阴风阵阵。 站起身,她整理好衣服,策马驰回部落。 第175章 艾玛,冤家路窄 杨娃娃目睹了一个个狰狞可怖的景象:被烧毁、被劫掠一空的毡帐,支离破碎,断肢残骸;血淋淋的断手断脚、无头尸体,血流成河,血腥惨烈;被开膛剖腹的女尸,被奸污的全果女尸;被蹂躏、糟蹋的小女孩,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痴痴傻傻…… 她一步步地往前走,胃开始翻搅、痉挛,几乎呕出来。 远远的,她看见部落议事大帐前面的空地上有很多人,黑压压的一大片,士气高昂的骑兵,纷乱畏缩的围观人群,被押跪着的俘虏…… 夜幕降临,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了草原的夜空,照亮了所有人的生动表情,照亮了战胜者的英雄气概和王者气度,照亮了惨败者的桀骜不服与懊恼颓丧。 金红的火光,点燃了草原,猎猎凉风中,犹显得凄艳与悲壮。 杨娃娃躲在一个毡帐后面,翘首望去。 背弓挎刀的骑兵,魁梧英勇;为首之人,跨马在前,傲视群伦,气魄压人。 他的前面,是跪在地上排成两列的战俘,加斯部落的首脑人物:第一排是加斯部落的单于巴卢和他的三位阏氏,以及单于的儿女们;第二排,莫顿老人名列其中,其余的,估计是加斯部落中比较重要的人物。 “巴卢,我敬你是条汉子,给你两条路选择。”骑兵首领气宇轩昂,声音洪亮,“其一,从今往后,你给我刷马;你的三位阏氏,为我的兄弟们暖暖被窝;你的儿女,男的处死,女的为奴为婢。其二,你把自己了结了,我会帮你了结你的三位阏氏,还会帮你养大你的儿子,让他成为英雄,你的女儿,也将会嫁给草原上最英勇的英雄。” 冷冽的晚风掠开他披散的长发,凌厉如刀的目光射向头颅高高昂起的巴卢,俯瞰群雄的气势与胜者为王的气度,无人可以比拟。 杨娃娃心神俱震,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窒息。 为首之人,正是禺疆。 她竭力逃开、再也不想碰见的男子。 “要杀要剐,悉随尊便,我没什么好说的。”巴卢凶狠地瞪着禺疆。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生死捏在别人手里,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禺疆仰天一阵狂笑,笑声浑厚,狂妄至极。 “加斯部落与寒漠并无冲突,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可是,巴卢你太贪婪,抢我部落多少牛羊,多少马匹,多少女人孩子,一次又一次,我都忍了。这次,你又掳走我部落上百头牛羊骏马,抢走几十个女人和小孩,你是欺负我部落软弱,还是认定我禺疆怕了你?今日,我五千铁骑狂奔一日,为的就是踏平加斯部落。你必须死,你的草场,必须成为我跑马放箭的草场,你的部民,必须成为我寒漠部落的奴隶。”禺疆的话,就像一把割肉的刀,刀刀血流。 杨娃娃惊讶于禺疆的王者之气,他抑扬顿挫的语调,浑厚铿锵的声音回荡草原上空,振聋发聩,令人心魂震动。 “兄弟们,巴卢三个阏氏,看上的,现在就可以带到毡帐去。”禺疆扬起右臂,做了一个手势,霸气横溢。 六七个精壮的骑兵下马,拉扯着一脸木然的阏氏们往毡帐走去。 阏氏们自然不愿,竭力挣脱寒漠部落骑兵的钳制,却无力反抗。 巴卢死死地、恨恨地瞪着高高在上的禺疆,紧锁双眉,半晌,他垂下头颅,右拳猛捶在地。 “啊……”毡帐中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巴卢最年轻的阏氏,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右手握着一柄青铜短刀,头发散乱,衣袍撕烂,前襟敞开,前胸微微颤动着。她的胸脯上有几滴红艳的血珠,汇聚成流滑落,怵目惊心。不仅如此,她的脸庞、双手和身上,都沾满了鲜红的血,目光呆滞,容颜一如凋零的花。 四五个骑兵围上来,森寒的刀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形如鬼魅。 她挥舞着短刀,惊恐得睁大双眸,尖叫道:“滚开,不要碰我……滚开,滚开……” 声音凄厉,刺破了浓重的夜幕。 禺疆挥退骑兵。 那阏氏踉踉跄跄地走向巴卢,摔在地上,如同一片飘零的秋叶,血泪滑落,“下辈子,我还做你的阏氏。” 她紧握着短刀,突然刺向自己的胸口,顿时,鲜血喷溅而出。 对夫君绽放最后一抹微笑,泪水在她的眼中打转,“单于,我先走了……不……不要为我报仇……” 夜风凄凉,卷起女子悲怆的声音,慢慢飘远。 缓缓地,她倒在地上。 杨娃娃觉得胸口被人打了两拳,闷闷的痛。 搜寻了一圈,她找不到阔天四人和夏心,思忖着他们会在哪里,是不是也被抓了? 禺疆会不会杀了巴卢和莫顿等人,会不会滥杀无辜,会不会残杀手无寸铁的部民…… 她想掉头就走,即刻离开,因为,一旦被禺疆发现,以他的个性,她能否再次轻而易举地逃离,是一个很大的疑问。 虽然她不忍心、不放心,以后也会良心不安,可是,凭她一人之力,可以救下莫顿老人,甚至挽救加斯部落民众任人宰割的命运吗?两个部落之间的纷争,不是她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得了。 最终,她选择转身离开。 潜身回到居住的毡帐,快速地收拾衣物。对了,还有蓝色大包包,包里可都是二十一世纪的东西:一套内衣秀、一条丝绸睡裙、一条天蓝色牛仔热裤、一件黑色抹胸、一件白色休闲衬衫,一套化妆品,一张中国地图,一把六发子弹的手枪。 来到加斯部落,查看包包的时候,她才发现,在包包最里面的那层暗袋里,放着一把手枪。这时,她突然想起,张经理为什么要说:无论你去哪里,都要带上这个包,如果有异常情况,包里有一样东西,可以让你脱离危险。 结束陕西的视察工作、在酒店整理行装准备四处走走的时候,她最得力的手下、爱慕她两年的张经理,帮她打理行装。估计就是那个时候,张经理悄悄地把手枪藏在包包里。可是,她查看过包包,却没有找到张经理所说的东西,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这个张经理,到底安的什么心?害她,还是帮她?就算是帮她,一把手枪能帮她什么?难道他知道有人要杀她?那么,到底是谁想杀她? 帐外传来马蹄声,杨娃娃猛地回神,立即将手枪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背上包包,带上包袱,她走出毡帐,牵了骏马,轻手轻脚地离开。 “啊……救命……不要碰我……滚……不要碰我……求求你们,饶了我……呜呜……” 一个毡帐传出女子尖叫的凄厉声音,杨娃娃停下脚步,仔细听着。 好像是夏心的声音。 见死不救吗? 一时之间,她无法果断地做出决定。 若是平时,她一定会救夏心,可是,眼下是非常时刻,千钧一发,耽误了,就走不了…… 终究,她没有见死不救,从地上捡起一把弯刀,走进毡帐。 “救命啊……放开我……不要碰我……救命……” 床上的女子惊恐地挣扎着,手舞足蹬,乱踢乱踹,拼命地挣扎。 三个凶悍的骑兵撕扯着她的衣袍,抓着她的手脚,抽着她的脸,可恶的行径令人发指。 “住手!”杨娃娃将包包和包袱扔在地上。 三个骑兵听到娇脆的叱喝声,猛地顿住,转过头,见是一个瘦弱的小伙子,不以为然地笑起来,轻蔑地咒骂着。 夏心嘴角流血,目光涣散,惊恐万状的样儿有些呆滞。白皙修长的**无衣遮蔽,处处是淤青和爪痕;胸前衣襟已被撕裂,纤细的肩膀,细致的肌肤,令人垂涎三尺。 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怒火直升,杨娃娃怜惜地看着夏心,以眼神安抚她。 一个骑兵贼眉鼠眼地说道:“想英雄救美,老子我就让你知道英雄救美的下场。” 在他近身之前,她出其不意地出招,手起刀落,迅捷无比。 只见刀光一闪,血淋淋的头颅滚落在地。 猩红的热血,四处飞溅。 无头肢体,慢慢地、不可置信地倒下。 看见同伴身首异处,两个骑兵惊愕地瞪大眼睛,随即对视一眼,操起弯刀,一起攻上。 杨娃娃力求速战速决,招招狠毒,所攻之处都是他们的致命要害。 两个骑兵的身手很粗劣,力气却不小,她想干掉他们,还需花费一点时间。 帐帘一晃,闪过一抹人影,她心中一紧,知道形势不妙,不能恋战。[首发 于是,她变换身形,侧开,虚晃一刀,暴露弱点,引敌攻击。果然,骑兵的刀锋探来,她猛地一斜,快速出击,砍了一刀,骑兵立即毙命。 只剩一人,她的招式更加凌厉,不一会儿,第三个骑兵也成为刀下亡魂。 杨娃娃走上前,满目关切,“夏心?” 夏心目光直愣,没有反应,杨娃娃轻拍她的脸颊,“没事了,夏心……” “哇哇”地哭起来,夏心趴在她的肩上,“我好害怕,杨哥哥,他们……我好害怕……” “没事了,不要哭……”杨娃娃安慰道。 夏心的情绪慢慢稳定,大哭变成抽噎。 第176章 姐要逆袭! 杨娃娃为她拭泪,“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儿,如果你跟我一起走,现在马上走;如果你不想跟我走,我不勉强你。” 夏心不解道:“走?走去哪里?对了,我阿爸呢?” “你阿爸和单于都被抓起来了,在议事大帐那边。” “阿爸被抓了?我要去救阿爸!”夏心低头一看,羞窘得双腮薄红,立刻脱下破碎的衣袍,从床上拿了一件绸衫,迅速穿上。 杨娃娃拉住她的手腕,阻止道:“不要去,你不能去。” 夏心焦急道:“为什么?” 杨娃娃疾言厉色地说道:“你怎么救?你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夏心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怎么办?杨哥哥,我不能丢下阿爸不管……” 杨娃娃想了想,道:“你听我说,你阿爸不一定会死,可能只是单于一家被杀而已。如果你阿爸真的死了,以后我们可以回来报仇。刚才,我杀了三个骑兵,马上就会有人过来,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我们要在他们来到之前逃走,夏心,跟我走吧,快点!” 夏心咬唇沉思,终究听从她的话,“好吧,我跟你一起走。” 拎起包包和包袱,二人一起出帐。 夏心翻身上马,杨娃娃正要上马,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她回头望去,还没看清楚来人,三骑已经飞掠而来,尖锐的马嘶声此起彼伏。 眨眼之间,数骑将她们围困在中间,虎视眈眈。 杨娃娃向夏心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镇定一些,接着悠然自得地上马,坐在夏心后面。 这寒漠部落十二骑,个个骁勇,一场恶斗在所难免。 她凛冽的眸光扫向他们,所到之处,如秋风横扫,寒气迫人。 寒漠部落的骑兵,无不感到一股寒意嗖嗖地窜过。 一个胡须浓厚的黑脸大汉伸手指向她们,咬牙切齿道:“约拿兄弟,就是这个小子杀了我们三个兄弟。” 约拿面目憨厚,喝道:“你为什么杀我们三个兄弟?” 杨娃娃看向叫做约拿的男子,这人看来强壮有力,脑子里却是一堆杂草,“杀人需要理由吗?你们在加斯部落烧杀抢掠,满手血腥,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杀人?” 黑脸大汉扬起弯刀,叫嚣道:“不必跟他废话,把这小子砍成八块,这小妞长得不错,让兄弟们乐一乐。” 约拿大笑,“好!这小子细皮嫩肉,说不定也是姑娘,哈哈哈……” 夏心惊惧地颤抖着,杨娃娃眼眸中的怒火越来越炽,扫向他们的目光,却冰寒至极。 眼见他们驱马逼进,刀光闪闪,即刻就要动手,她大急,扬声道:“慢着!” 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下,被她的气势吓住。 “你们胆敢动手,我保证,你们跟我一样,活不过明天。”杨娃娃水眸紧眯。 “你的意思是,我们打不过你?”黑脸大汉道。 “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话!”杨娃娃居高临下地说道,眸光傲慢而嘲讽。 “你……”黑脸大汉立即搭箭上弓。 约拿横了一眼,阻止黑脸大汉的鲁莽。 黑脸大汉暴跳如雷,却也无可奈何,恨不得一箭射穿她的头颅。 约拿不可思议地盯着她,“我也没有资格吗?谁才有资格跟你说话?” 杨娃娃轻勾唇角,语声冰寒,“你们的单于。” …… 冷风萧萧,莫顿老人目视前方,并无半分畏惧,长发在风中肆意翻飞。 一个骑兵举起锋利的弯刀。 “阿爸……”夏心惊叫,凄厉、悲痛的声音响彻夜空。 随着倏忽而至的尖叫声,骑兵的弯刀急速地砍下,划出森白的光,耀眼如昼。 弯刀过处,血水飞溅,如泉喷涌…… 长发纠缠着头颅,滚落在地,赤红色的鲜血,汩汩流出。 莫顿老人的躯体,兀自跪立,一如雕像,纹丝不动。 夏心翻身下马,疯狂地跑过去。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平静的,怜悯的,凄苦的,漠然的;可是,她不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阿爸死了!阿爸死了!阿爸死了! 突然,夏心扑倒在地,眼泪轰然落下,凄惨地叫着:“阿爸……夏心来了……阿爸……” 她挣扎着站起来,两腿发颤,脚步虚浮,走了三步,再次倒地。 她匍匐在地上,爬向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杨娃娃仍在马上,心隐隐作痛,眼眸湿润。 忽然,她觉得好像有一双冰寒的眼睛盯着自己,浑身不自在。 转过头,她看见一双黑亮的俊眸。 禺疆死死地盯着她,惊诧,愤恨,冷酷。 夏季草原的夜风凉凉的,她觉得,掠过肌肤的风,冰冷刺骨。 这一次,如能再次逃离,绝对是踩到狗屎了。 约拿驱马上前,毕恭毕敬道:“单于,这个臭小子杀了我们三个兄弟。他非常狂妄,说只有单于才有资格跟他说话。” 禺疆从头至尾地打量着她,“是吗?” 他纵声大笑,笑声豪迈,长发在风中张狂地飞扬。 “我立刻把他砍了!”约拿道。 “在你砍了她之前,我的箭已经射穿你的脑门。”禺疆没有转开目光,声音森冷。 约拿愣住,不可置信地看向杨娃娃。 杨娃娃冷目看向约拿,似乎在说:如何?我没有骗你吧。 禺疆下令道:“过来!” 她讥诮地冷笑,跳下马,径自走向夏心。 草地上有几个鲜血淋漓的头颅,血水横流,触目恐怖,她恶心得想吐。 禺疆紧绷着脸,只能压下怒火。 旁边的约拿,明显感觉到单于克制着自己,心中非常疑惑:这小子颇有气势,居然不怕单于,而且不把单于放在眼里,他是什么人?和单于是什么关系? 夏心趴在莫顿老人的躯体上,哭得伤心欲绝。 凄绝的哭声,感染了加斯部落的部民,多人纷纷抹泪。 一时之间,抽泣声,哭嚎声,此起彼伏,不绝如缕,在瑟瑟冷风中飘散。 几个骑兵大声叱喝,阻止加斯部落的部民哭嚎,威胁道:再哭,全部杀了! 夏心泪雨滂沱,眼睛红肿,悲痛得面容扭曲。 杨娃娃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却见她突然傻笑起来,就像白痴儿那样。 不期然的,有人拽住杨娃娃的手臂,她正想出招击退,整个人已经被那人拖拽过去。 情急之下,她抓住他的手臂,稳住身子。 他走到身边,她竟然毫无所觉。 她懊恼自己的疏忽大意,更懊恼禺疆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抱着自己,她挣扎着,竭力挣脱。 “放开我!”杨娃娃心浮气躁地叫道。 “你以为你还能再次逃走吗?我告诉你,没有第二次,绝没有!”禺疆恶狠狠道。 他嗅着她的体香,小腹紧缩。 无论何时何地,这个女子总会让他心潮起伏。 可是,他不喜欢这样,或者说,不习惯这种陌生的、身心的双重震撼,因为,他习惯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包括你!”杨娃娃冷静地对抗。 “那就试试看!”他的嗓音含有凛冽的杀气。 他从身后抱着她,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脸颊,他胸膛的热度烫得她寒毛倒竖。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抱在一起,杨娃娃又惊又怒,脸红心跳,切齿道:“你到底放不放?” 禺疆知道自己激怒了她,不由得愉悦起来。 突然,他看见夏心疯狂地冲过来,右手握着一柄精巧的银刀,目光凶狠。 “我要杀了你!”夏心绝望地尖叫。 “不要,夏心!”杨娃娃想挣脱他的禁锢,阻止夏心的莽撞行为。 黑眸紧眯,他死死地扣着她,冷笑着等待夏心的逼近。 夏心近前,禺疆迅捷地将她揽在右侧,右臂护之;忽抬左腿,踢中夏心执刀的右手。 手腕吃痛,夏心趔趄一下,立即站稳,再次举刀刺来。 禺疆揽着杨娃娃的腰肢侧身闪过,猛地抓住夏心的手腕,用劲一扭,夏心痛得惨叫,银刀掉落在地。 杨娃娃眼睁睁地看着夏心被抓,苦于动弹不得,他的力气太大了,深不可测。 虽然她自诩武功不弱,但在这个草原男人面前,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夏心被两个骑兵抓着,却高昂着头,泪流满面,一脸绝然。 禺疆仍然将杨娃娃扣在怀中,沉声道:“我应该把她怎么办?把她赏给我的兄弟们,还是砍了她的脑袋,让她到天上去陪她的阿爸?” 杨娃娃心中一动,冷笑道:“你想怎么处置她就怎么处置,何必问我?” 他低笑,狂妄的笑声让人讨厌。 从腰间衣袍里摸出一把精致的银刀,抵在他的腰间,她知道,现在只能搏一搏了。 “你好像从来不知道害怕。”禺疆面色一沉。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害怕的话,就不会在这里。” “单于!”数道急切的叫声,不约而同地响起。 一群骑兵纷拥而上,围成一圈。 夜幕下,火光中,银白刀光耀人眼目。 杀气腾腾,千钧一发。 杨娃娃如芒在背,神色一凛,冷眸微眯,“全部滚开。” 威严的语气!慑人的气势! 第177章 砰!姐打爆你的头 所有骑兵纹丝不动,愣在当地。他们习惯了单于的威严与号令,没想到这个小子气势不弱,一时之间,他们害怕单于有何损伤,只能听凭他的指示。 禺疆略抬手臂,挥退他们,要扭转局势,不需要他们,一人足已,只是,他想看看她在绝境之中会有什么精彩的表现。 骑兵遵命退开。 突然,四个男子快如鬼魅地出现,阔天和夜天明按住禺疆,弯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洛桑和林咏举刀挡在前面,英勇不凡。 阔天冷静道:“属下四人一直在找寻公子,公子安然无恙,属下就放心了。” 禺疆跪在地上,面色沉郁。 杨娃娃退开两步,嘴角微微上扬,心中赞叹他的镇定,“如果你答应我两个条件,我就饶你一命。” “什么条件?” “第一,下令让你的骑兵后退五十里,只留下六人。第二,放过加斯部落所有人。” 聪慧冷静,气魄惊人。 禺疆亦忍不住赞叹她,似笑非笑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不答应也得答应。” 一道怒喝突然炸开,紧接着,巴卢神不知鬼不觉地现身。 禺疆心神一紧:千不该万不该,让巴卢有机可乘,绝对是一个大大的失策。 巴卢注意到押制着自己的两个骑兵有点松懈,趁其不备,挣脱他们的压制,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以闪电之速冲到禺疆面前,制服敌人,瞬间扭转局势。 “啪——啪——啪——” 巴卢狠狠地抽着禺疆的脸,发泄着方才被抓的耻辱。 禺疆不闪不避,任巴卢一下又一下的狠抽,嘴角渗出血。 他瞪着杨娃娃,眸光如箭,凌厉得仿佛能够穿透她的胸腔。 “单于!”禺疆的部属策马逼近,阵势迫人,杀气凛凛。 加斯部落的散落骑兵纷拥而上,挡住寒漠部落的前锋,弯弓搭箭,银刀高扬,兵刃相对。 瞬时,对垒局势剑拔弩张,厮杀将起。 杨娃娃面向五千铁骑,纤纤玉指指向禺疆,扬声道:“你们胆敢动手,他,第一个成为刀下亡魂。” 巴卢拽禺疆站起来,凶狠道:“滚回你的部落,否则,我先砍了你的胳膊。” 禺疆的眼中布满了戾气,高声道:“兄弟们,加斯部落每个人,全部都得死!放箭!” 厮杀拉开帷幕。 两个部落的骑兵,混战,械斗,弯刀猛刺,冷箭飞掠,刀光霍霍,铁马长嘶,血溅草原。 惨叫声此起彼伏,刀刃铮鸣的声音激荡开来,在草原夜色中回荡。 杨娃娃看着这血腥杀戮的一幕,无可奈何。 忽然,她看见巴卢执刀砍向禺疆,心神俱颤。 刹那间,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禺疆不能死!不能死! 条件反射的,她迅速地掏出手枪,厉声道:“巴卢,住手!” 巴卢怎么会听她的话? 刀光闪耀,闪电般划过。 禺疆身子的重心向后,翻滚在地,躲过颈侧两把弯刀的威胁,接着躲过巴卢致命的一击。 与此同时,杨娃娃扣动扳机,“嘭”的一声巨响,巴卢握刀的右手中枪,弯刀掉落在地。 他惨烈地叫着,手腕鲜血直流。 阔天和夜天明见状,欺身上前,和禺疆缠斗在一起,试图制服他。 巴卢缓过神,捡起刀疯狗似地冲上前,砍向杨娃娃。 洛桑和林咏大惊失色,挺身上来,截住巴卢,三人混斗起来。 杨娃娃放眼看去,厮杀的场面混乱不堪,加斯部民四下逃散,两个部落的兵士杀红了眼,眼中只有杀戮,只有鲜血,只有敌人的武器,只有敌人的头颅……两个骑兵仍然扣押着夏心,没有单于的命令,他们不敢擅自作主。 禺疆勇猛过人,弓马骑射一流,武艺高强,身形变换神速,招数凌厉,赤手空拳对付阔天和夜天明,绰绰有余。不久,他撂倒两人,闪到杨娃娃身旁,冷不防地扣住她,盯住她手中的奇怪物件。 他很奇怪,刚才那一声巨响,居然能够让巴卢的手腕鲜血直流,这巨大的声响,就是这奇怪的物件里发出来的? 杨娃娃大惊,抬起膝盖往他裆下猛顶。 他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招,迫于无奈,急速后退三步,眼中急速闪过一抹惊诧。 须臾,他再次逼近她。 杨娃娃眉心紧蹙,下意识地举起手枪,对准他的胸口,以眼神示意阔天和夜天明去帮忙制服巴卢,然后瞪着禺疆,冰寒道:“不想死,就别动!” 禺疆面色阴寒,“你想要我死?” 一想到此,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好像被撕裂了,痛得入骨。 又是“嘭”的一声巨响,她急速扫出一枪,正中黑脸大汉的后脑勺,又急速回枪指着他的胸口,威胁道:“再动一下,你就会像他一样。” 黑脸大汉的后脑炸开一个血洞,鲜血横流,倒地身亡。 禺疆震骇地愣住。 杨娃娃捕捉到他眼中的惧色,疾言厉色地吼道:“叫他们住手,快点。” “为什么不打死我?打死我啊!”他步步进逼,指着自己的头颅,黑眼布满了血丝,染血一般,犹如嗜血的恶魔,“是不是舍不得?” 她心胆俱裂,微一失神,就被他扣住手腕,手枪被他夺走。 紧接着,他避过她的攻击,出其不意地攫住她,把她打横放在马背上,然后他一跃而上,扯动缰绳,一阵狂风似地冲出血腥弥漫的战场。 突然,禺疆勒马,调马回头,沉沉下令:“兄弟们,全部留活口。” …… 狂奔一夜,回到寒漠部落已经是早上,彤色朝霞洒遍草原的每个角落。 杨娃娃在马鞍上颠簸了一夜,起初觉得头疼,胃里翻江倒海,几次想吐,全身快散架似的,酸痛不已;后来,她昏昏沉沉地陷入黑暗之中。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午后时分。 草原的夏季温差很大,中午酷热难熬,寝帐里闷热得犹如蒸桑拿;晚上凉风嗖嗖,冷意袭人,一不小心,就会感冒。 杨娃娃眉心微蹙,坐在小凳上,偶尔往嘴里塞着瓜果。 站在旁边的婢女叫做真儿。 真儿自称奉单于之命来伺候她的,这小丫头个头不高,大约十五六岁,皮肤白里透红,容貌清秀,看起来很单纯。 杨娃娃知道,真儿服侍自己的起居,也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被禺疆掳来,怎么办呢? 逃走是肯定的,关键是怎么逃。 如果是一个人逃走,那就简单多了,但是她放不下阔天四人和夏心。 他们现在何处,是否安然无恙? 禺疆,这个王八蛋,到底想怎么样?她永远不能离开他,成为他的奴隶? 此时此刻,她非常想念二十一世纪的空调、冷饮、热水器和马桶等等方便的高科技产品,想着想着,她烦躁起来,在帐中走来走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差点抓狂。 真儿的眼睛随着她的身影转来转去,晃得眼都花了;于是,她建议姑娘沐浴。 杨娃娃大喜过望,在温凉的水中泡了好长时间才起来。 沐浴后,舒服多了。 真儿提醒道:“天快黑了,姑娘是否准备一下?待会儿篝火欢庆会就要开始了。” “篝火欢庆会?我也要去吗?”杨娃娃问。 “是的,单于说姑娘一定要去,姑娘还要……为大伙儿跳舞。” “什么?要我跳舞?”她惊得跳起来,一双水眸瞬间充满了怒火。 “单于是这么说的。”真儿颤声道,被她凌厉的目光吓住了。 杨娃娃皱眉,暗骂着禺疆。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 她勾起唇角,笑得风生水起。 幸好,这个重要的包包一直陪伴着自己,没有丢。 一切准备就绪,夜幕笼罩,她披着黑色披风,随真儿来到篝火欢庆会。 火焰明亮,草原儿女载歌载舞,一边吃喝,一边欣赏歌舞,笑逐颜开。 部民与兵士席地而坐,里里外外围成一个大圆圈,最里面的一圈排开低矮的案几,案几上摆放着各种动物烤肉、瓜果点心、奶酒等食物。真儿说,这些案几是为部落中响当当的人物准备的,这些人物主要负责部落日常事务与兵士训练。 她看见约拿和麦圣坐在其中,坐北朝南的一个大案几,坐着的正是单于,禺疆。 禺疆身穿赤紫色宽袍,盘坐在虎皮褥子上,威风凛凛,霸气纵横。 此时,他正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神色淡淡,似笑非笑地看着歌舞表演。 真儿带着杨娃娃在最外围坐下来,琵琶、胡笛、胡笳等多种乐器一起吹奏,乐声悠扬。 匈奴的乐器的确与众不同,音域高亢浑厚,曲调热情奔放,杨娃娃沉浸在异域音乐风情中,观赏着草原美女的舞姿。 七个草原美女忘情地载歌载舞,踢踢**,晃晃胳膊,转几个圈,变换一下队形,舞姿很简单,并没有什么难度。 那个领舞的美女值得一看,虽说她的舞姿很一般,不过,她的身段妖娆风流,如水一般柔软无骨。最独到的是那双妩媚的杏眸,眼风勾人得紧。她随便这么一斜一横一勾,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不是狂喷鼻血,就是深受重伤——内火不得疏解,憋得难受呗。 呵,漠北草原的大美女,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第178章 舞娘好妖娆 真儿扯了扯杨娃娃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姑娘看见了吗?领舞的那个,是舞娘霓可。” “看见了,大美女哦。”杨娃娃不解,为什么真儿的语气这么不屑? “我可不这么认为,姑娘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霓可怎么能跟姑娘比。” 杨娃娃惊讶地看着真儿。 真儿清澈的眼睛如水明净,并无一丝一毫的恭维,可见,真儿的赞美是发自内心的。 杨娃娃转过头继续观赏,不经意间,撞上禺疆犀利如鹰的目光。 心中一慌,她立即低头,缩着身子,避开他的目光。 乐声停止,舞娘纷纷退下,霓可袅袅婷婷地走向单于。 杨娃娃好奇地望过去,霓可坐在禺疆身侧,为他斟酒,含情脉脉,鬼未惑勾人。 斟酒后,她端起酒杯,喂他饮酒。他就着她的手,饮了一杯。 接着,她轻启芳唇,与他说着什么。 他神色淡漠,回应了她的话。 草原夏夜,星空璀璨,繁星散发出钻石般的光芒,虽是高远,却仍耀目。 “不要脸,就会勾弓单于了,而且叫得跟羊叫似的,好像就要断气了似的。不过,单于从不留她在寝帐过夜,每次都赶她出来,活该!” 杨娃娃一边躲着,一边听真儿说话,心神不定。 不过,倒是听清楚了真儿的意思,霓可是舞娘,也是单于的女人。 此刻,她恍然大悟——霓可跳舞时的眼神,风流的,妩媚的,勾人的,是向单于放电呢。 这时,约拿站起来,随手抛出一个圆滚滚、黑乎乎的东西,端着一杯奶酒,面向单于,“单于,这次能够踏平加斯部落,砍了巴卢的脑袋,抢了很多奴隶和牛羊,这都是因为单于的英明神勇,以及祖先和天神的庇佑。兄弟们,我们报此大仇,不再受加斯部落的欺负和侮辱,来,敬我们英勇的单于,干了!” 杨娃娃愕然,滚在地上的,是乱发缠绕的头颅,巴卢的头颅。 草原上的热血男儿纷纷站起,举杯豪饮。 禺疆也是一饮而尽,豪气顿生。 搁下酒杯,禺疆挥手示意大家坐下,朗声道:“兄弟们,辛苦了!今晚,大伙儿尽情地玩乐,吃得高兴,喝得痛快,不醉不归!” 掌声轰响,叫声喧嚣。 他似笑非笑,“兄弟们这么高兴、这么尽兴,我的奴隶为兄弟们跳一曲,大伙儿说好不好?” 一片叫好声,在草原上空炸开。 真儿慌张地拉起她,“姑娘,快上去,单于要你跳舞。” 奴隶? 他竟然向所有人宣布,她是他的奴隶! 靠! 杨娃娃气得全身发抖,被真儿推到中间。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好奇的,等待的,赞叹的,不屑的…… 四野安静得出奇,只有木柴燃烧的哔啵声,那一簇簇的火焰,烧着她的心。 禺疆看好戏一般看着她,笑得可恶。 她的双拳握得紧紧的,心中明白,他是故意的,故意折磨她、羞辱她。 你想看好戏,好,我就演一场好戏给你看! 她深深呼吸,冷静下来,脱下黑色披风,随手扔在地上,率性的动作非常帅气。 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衣着怪异、行为大胆、容妆奇特的妖艳女子。 天蓝色牛仔热裤,裸露出修长、白嫩的**;白色休闲衬衫,敞开胸怀,于腰际打结,内衬黑色抹胸,暴露出纤细的腰肢;乌黑的长发自然散落,飘逸灵动。 这副身躯,穿着少得可怜的衣物,行止大胆方荡,性gan的玉肌霜骨充满了挑dou意味。 雪白的肌肤,完美的躯体,直逼人眼,令人血脉贲张。 所有人直愣愣地看着她,犹如石像,有的男子,不由自主地吞咽着口水。 禺疆被她古怪的衣着震慑了,冷眸眯了又眯,似有戾气隐隐浮现。 杨娃娃转向吹奏胡乐的人,抬手示意即将开始。 琵琶的清涩冷调,胡笛的悠扬欢调,胡笳的哀沉低调,一起奏响。 她张开双臂,随意自然地摆动着,扭着腰部、胯部。 一举手,一顿足,一抖腰,一甩胯,一扭屁股,一记勾人的眼神,一抹冷艳的微笑,一个真真假假的挑dou动作,一个若隐若现的撩人舞姿,香艳,鬼未惑。 没错,正是舞厅、夜总会常见的风情舞蹈。 经过最初的混乱和磨合之后,草原胡乐紧跟着舞者的舞步与节奏,配合这支风情舞蹈,倒是别有一番动感、奔放、张狂的风情。 一记勾魂的媚眼,抛向禺疆,她极尽挑豆之能事,就是要让他受不住。 他棱角分明的脸孔越来越暗,乌云满天,暴风雨将至。 霓可呢?精致的脸蛋上波澜不兴,杏眸惊疑。 杨娃娃勾起一抹清浅的媚笑,眸光转向草原男儿和部民。 他们无一不是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身躯僵硬如石雕。 她的目的达到了!更精彩的好戏,还在后面。 扭着纤腰,她解开衬衫,缓慢地、轻轻地脱下来,欲脱不脱,极为撩人。 随手一扔,太准了,衬衫恰好罩住约拿的头颅。 约拿只觉得眼前一黑,不知所以,愣了一会儿才气急败坏地扯下衬衫,凑近闻了闻。 此时,杨娃娃的上身只裹着黑色抹胸,香肩诱人,锁骨细致,玉峰傲挺,小腹平滑……浑然天成的女子身躯,秀出最原始的美丽,跳出最热烈的舞步,露出最撩人的姿态。 禺疆震怒了! 眉宇紧皱,他死瞪着她,极冰极寒的目光好像要将她冻成冰柱,不能再舞动,不能再惑人。 杨娃娃知道自己激怒了他,可是好戏不能就这么收场,还要继续玩下去。 他忍耐不了,也得忍耐! 她仍在舞动,扭着小蛮腰,缓缓走向约拿。 站在约拿前面,她高举双手,扭着曼妙的身段……手指轻柔地插在头发中,鬼未惑地看着他……纤纤玉指顺着自己的身体缓缓地往下移动,沿着身体的曲线,在玉峰上慢慢地、轻轻地摩挲着。 可怜的约拿,眼睛瞪得滚圆滚圆的,喉结上下滚动,吞咽着口水,额头的汗珠慢慢滴落。 真是禁不住言秀惑。 算了,还是不要逗他了,万一他有先天性心脏病,那她不就变成罪魁祸首了? 转过身,她面向禺疆,玉手继续往下,掠过光滑的小腹,以右手拇指勾住裤头,好像要解开扣子……沉下腰身,一前一后、一上一下地摆动着胯部。 这是相当色青的挑豆动作,是最直接的性挑豆。 突然,杨娃娃不再扭动,僵住了—— 禺疆箭步走过来,脸孔紧绷,眼中的戾气骇人得紧张。 她想逃,可是,刚反应过来,她就被他扛在肩上。 他健步如飞,在部属和部民错愕的目光中离去。 “喂,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杨娃娃尖叫,捶打着他。 禺疆扣着她的身,凭她再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 寒漠部落所有人,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尊敬的单于,从来不会这样失态过,更不会因为一个女人暴怒如雷,死也不会“抓”走某个女人。被遗弃的霓可,端然坐着,浅浅微笑,那眸心深处似乎凝结着异样的光色。 …… 杨娃娃被他扛回自己的寝帐。 禺疆将她扔在毡床上,屁股疼,背疼,她觉得浑身都疼,散架了似的。 她怒目而视,气呼呼地叫道:“你他妈的能不能温柔点啊?” 他拧着粗黑的浓眉,思忖着:他妈的?这是什么话?什么意思?不过,听她的语气,肯定不是好话。 “把衣服换了!”他沉郁道。 “不换!”杨娃娃挑衅地回敬。 “你要我亲自动手吗?”禺疆露出野狼似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她穿成这样,还在所有人面前跳奇怪的舞,搔首弄姿,极尽勾弓aa之能事,他恨不得立刻杀了她,以泄心头之恨。但是,他也只是想想罢了,怎么会舍得杀她? 他只是想一个人欣赏、拥有她的全部美好。 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不要把他惹毛了,杨娃娃喝道:“你出去,我换衣服。” 禺疆恶声恶气地说道:“别啰嗦,快换衣服!” 话落,他背向她,腰杆挺得直直的。 她取了床边的披风披上,在心里骂他。[$妙][笔$i][-阁]. 这个男人的行事作风太怪异了,她穿什么衣服关他什么事,还强迫自己换衣服,霸道的男人!不可理喻的男人! 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背后脱得光溜溜的,再穿上衣服,她没那么笨。 “你没有换衣服!” 杨娃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禺疆已经扯烂了披风。 他的大掌扣住她的肩膀,狂肆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游移着,“你知道结果会怎样吗?” 她怒从心起,食指使劲地戳着他的胸膛,“你是我什么人?你算老几?我告诉你,你没有权力命令我!还有,这是我的衣服,我爱怎么穿就怎么穿,你他妈的管不着!你最好马上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 连珠炮似的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第179章 卧槽!床咚来袭 禺疆愣住了:第一次见面,她的衣着很奇特;第二次见面,她的杀人方法很奇特,乌黑的物件很奇特;第三次见面,她的舞很奇特,她的话很奇特。 她,整个人,从里到外,无不奇特,她独一无二,绝无仅有。 她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也是唯一令他震撼的女子。 因为震撼,所以深入骨髓。 一臂揽着她纤软的腰肢,一臂扣住她的后脑,他攫住她柔软的樱唇,暴风骤雨一样劫掠着、吮吸着,仿佛初经男女之事的小伙子那般激动,热潮奔涌。 是了,就是这样,他想要的就是这样。从初次相遇开始,他就有这样的渴望。 今晚,她冷艳的容妆,勾魂的穿着,鬼未惑的舞蹈,妖冶的眸光,让他热血沸腾。 但是,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不允许她在其他男人面前展露她的美。 他死死地抱着她,不让她闪避、逃跑,热吻愈发火辣、缠绵。 杨娃娃拼命挣扎,越挣扎,越紧密。 禺疆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粗重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灵巧的舌撬着她紧闭的嫩唇。 她只觉全身燥热,最要命的是,他的吻越来越深沉。 只是片刻,她却觉得漫长。 禺疆看着她喘气,真想继续吻她。 “你……你……你……”杨娃娃窘得说不出话,打着他的胸膛,意思是:放开我! 她的力道,似乎给他挠痒,更惹得他心痒难耐。 禺疆拉下她胸部的黑色抹胸,浑圆的秀峰弹跳出来,傲然挺立。 他迫不及待地含住那诱人的粉蕾儿,轻轻地吮吻。 她怒不可遏,慌乱地推他,但他毫无所动。 她激烈地反抗,可是,他丝毫不受影响。 眸光一沉,杨娃娃迅捷翻手,右手扼着他的咽喉。 禺疆不急不缓、不情不愿地抬头,布满情谷欠的黑眼渐渐冷却。 不期然地,他呵呵低笑,笑声低沉而狂野。 不知为何,笑声戛然而止。 咽喉一凉,他知道,一柄银刀正抵在自己的脖子上,稍微一动,立刻见血。 他丝毫不惧,她想杀他,这辈子都不可能! 在他低笑之际,杨娃娃悄然拔出他腰间的精巧银刀。 “只要我稍微动一下,你就会一命呜呼,你想试一试?”她冷冽道。 “想不到你会威胁我三次,你的冷静与胆识,我很惊讶。”除了惊讶,更多的是赞赏。 “过奖。”对于他的惊讶,她嗤之以鼻。 “我不会允许有第四次。” 禺疆完全可以后发制人,但是,他故意吻她的香肩、玉颈,不理会抵在咽喉处的刀锋,不理会刀锋已经饮血。 杨娃娃震惊了,为了美色而不顾性命,这样的男人,太不可思议,也太可怕。 他觉察出她的分神与松懈,将她压在毡床上,右手扣住她两只手,高举头顶,左手手指摩挲着她的双唇。 她痛恨自己的分神,让他有机可趁。 他很重,她喘不过气,扭着身子。 突然,她感受到他的灼热与坚挺,全身僵住,冷汗直下。 “你很重,我快没气了。”这个时候,她不想激怒他。 禺疆以膝盖撑开她的双腿,如此,她感觉身上的重量减轻了一些。 但是,糟糕的是,她更加敏感地感受到他蓄势待发的**。 “我知道,你可以立即要了我。不过,我已经有丈夫了,多一次少一次都一样。如果你想要,麻烦你快点,别搞这么多猫腻。”杨娃娃以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道。 死一般的寂静。 四目相对,一眨不眨。 天地间,远方的野狼在悲嚎。 她在赌,赌他只是想得到她的身体与美色,还是别有所图。 禺疆看不透她,却知道她在说谎。如果她已经嫁人,她的反应绝对不是这样的,她想以此拒绝他。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为什么你的身手这么好?为什么你有那么多奇怪的东西?” “你生活在草原,不知道的事多着呢。”杨娃娃不屑道。 “是吗?” 话落,他的唇舌吻着她的每一寸肌肤,脸颊,芳唇,玉颈,香肩,锁骨…… 她僵硬如死,没有任何反应。 禺疆咬牙道:“我会等着,等到你心甘情愿的那一日。” 杨娃娃坐起身,目送他整衣出帐,心剧烈地跳着。 心甘情愿?哼!你等着吧,永远也没有那一日! …… 天空在抖动,半边天坍塌下来,露出一个个黑窟窿,阴森恐怖。 大地在震动,裂开一道道巨大的裂缝,喷涌出滔滔洪水 深山老林里,炎炎烈火狂肆凶猛,吞噬万物;各种猛兽、恶禽四处流窜,啃噬着人类和尸体;巨型怪蟒盘踞着,绕在参天大树上,张口血盆大口,朝天吼叫,响彻云霄。 一条全身乌黑的大龙,蜿蜒爬行在山林里,腹部胀得鼓鼓的,因为它吞下很多残害人类的禽兽。此时,它看见远方闪现出一道瀑布似的黑发,拖曳在地,一抹绝丽的人影,正与巨蟒厮杀搏斗。一阵兴奋,它快速地朝她窜过去。 仿佛听到背后的声响,绝丽人影头也不回,不由分说地反手甩出一道耀眼如昼的光芒,凌厉地射向黑龙。光束正中黑龙的心脏,狠辣无比。 一种疼痛、撕裂开来,灌满全身…… 锥心的疼痛,撕裂着他的身心。 禺疆从噩梦中惊醒,脊背上冷汗涔涔。 梦中那撕心裂肺的痛,感同身受,太真实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好像自己就是那条黑龙,而那种令人难以承受的撕裂之痛,正是来自于那抹绝丽的身影。 这个梦,总会出现,却只有绝丽的人影,而今天的梦,是一个延续性的梦境。 他无法解释这个奇怪的梦、梦中的绝丽人影、以及感同身受的痛。 杨深雪,究竟是不是梦中的女子?她会不会像梦中那样,伤害自己、对自己不利?她到底是什么人?燕人,还是赵人? 应该远离她吗?可是,能够再次留住她,是多么不容易…… 腹泻之后的第二天上午,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隐隐觉得事情不妙。 果不其然,她和她的四个属下,不见踪影。 她违背了承诺,逃得无影无踪,他震怒异常,立马狂追。 可是,刚刚追出不远,就碰到约拿派来报信的人。 加斯部落又一次扫荡了寒漠部落,劫掠了很多牛羊骏马、女人孩子,请单于马上回去。 他立马掉头,昼夜不休地驰回部落。 在加斯部落遇到她,他感谢上天的安排,绝不会放她走,也不允许让她有机会逃走。 他对天发誓:他要她臣服于自己,不再违逆自己,要她的身心都属于自己。 昨晚,在她的寝帐里,他差点要了她。紧要关头,她的话让他震撼,却也让他更加坚定了征服她的念头。 今日,用过午饭,他躺在毡床上假寐。 其实,他从来不在白日睡觉,假如累了,就闭目养神一会儿。 可是,那个奇怪的梦再次降临,还是那个人影,却让他痛彻心扉。 这个梦,好像要告诉他,不要把她留在身边,要远离她,否则,灾难将会降临。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是义无反顾地留住她,还是远离危险的人? 此时正是草原上最炎热的季节,燃烧着的太阳高悬天空,毒辣的阳光笼罩了整片草原,密不透风,酷热难当。正午一过,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营帐里闷热得紧,最是难熬。 柔美的脸庞、娇俏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闪现,她的一笑一怒、一言一行,在他的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自从上次她逃走,每个夜里,他都无法不去想她;从加斯部落凯旋归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她的古怪言行,她的机智聪慧,她的惹火娇躯…… 他想立刻看到她。 来到她的寝帐外,他却犹豫了,没有进去。 …… 宽敞的寝帐里,摆设很简单,一张简便的木质毡床,一张简陋的梳妆台,一张低矮案几,两只小凳……真是够简陋的,也够空旷的。 起初,杨娃娃还以为草原牧民居住的毡帐空间很小,很压抑,亲眼所见,却是相当宽敞,帐顶也挺高,丝毫感觉不到压抑。 她焦躁地走来走去,焦躁地嘟囔着:“怎么这么热啊!受不了……” 身上已经够凉快了,是昨晚穿的热裤和抹胸,可是,这该死的穹庐像个火炉似的,闷热得要命,热浪一波又一波地涌来,烘得她脸颊滚烫,整个人似乎都在燃烧。 “姑娘,这是一年当中最酷热的时候,只要熬过去就好了。”真儿不知怎么安慰,小心翼翼地说着。 “怎么熬啊,我今天就熬不过去。”杨娃娃哭丧着脸,如果当时不去救夏心,或许就不会在草原遭这份罪了。可是,说什么都晚了。现在,也不知道夏心和阔天四人在哪里,是否还活着,那个混蛋到底怎么处置他们的。 “泡在水里会凉快一些,不过……”真儿吞吞吐吐地说。 “不过什么?” “这会儿正好没有水,还得差人到龙湖挑水呢。” “那还是算了。” 大热天的让人去挑水,她做不出这种事。 第180章 哟,被人崇拜的男神 治本的方法是:离开草原,离开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离开这个时空,回到有空调、有冰箱的二十一世纪。 汗流如雨,毒辣的阳光泼满他全身,热浪笼罩在他周围,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可是,禺疆毫无所觉。他专注地听着她的抱怨,想象着她烦躁的样子,摇头失笑。 “对了,我要换衣服。”杨娃娃从蓝色包包里揪出真丝睡裙,麻利地换上,对着真儿眨眨眼,眉飞色舞地说道,“这下更加凉快了。” 真儿瞠目结舌,“姑娘,这是什么衣服……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杨娃娃坐到小凳上上,拿着一把羽毛编织的扇子使劲地扇着,“这是睡觉的时候穿的裙子;这帐篷太闷热了,再这样下去,我肯定脱水而死。” 真儿不解地问:“脱水?是什么?” 杨娃娃耐心地解释道:”就是天气太热,流汗太多,身体里的水分流失过多就会脱水,所以呢,应该多喝水,不然就会中暑。” 相处不到两日,她觉得真儿单纯、可爱,没什么心机,是个说话解闷的伴儿,不把她当作婢女看,不让她伺候自己,不端架子,还叫她一起吃饭。 因此,真儿服侍她,是心甘情愿。 中暑这个新鲜的词,真儿还是昨天听她说的,于是倒了一杯凉水递给她,却听到姑娘的一声谢谢,好笑道:“姑娘,这是真儿应该做的。” “你也喝点水吧,来,坐下陪我说说话。”杨娃娃很纳闷,真儿居然还穿着长袖的衫裙,闷都闷死了,“真儿,你不觉得热吗?还是你不怕热?” “我给姑娘扇风吧。”真儿接过扇子,给她扇风,”每年夏天都是这样闷热的,我习惯了。姑娘应该是第一次来到草原吧,是不是不太习惯?” 杨娃娃抬起手臂,从后颈撩起披散着的长发,以便肩背凉快一些,“是非常不习惯,我肯定会中暑的。哎,回家多好啊。” 她想家了,二十一世纪的家,确切的说,是想念那个有空调、游泳池的家,同时,她想起了失踪的姐姐、去世的爷爷,还想起与阿美拥吻的阿城。 好几天没有想起阿城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阿城是她的初恋,虽然从初中开始她都是校花级的人物,不过,从没有男孩子追求她,她也从不考虑谈恋爱。特别是大学四年,校园里出双入队的情侣数不胜数,她就是无人问津,非常奇怪。不过,她也乐得逍遥自在,不必烦恼。因为,她答应爷爷,大学毕业后再谈恋爱。 阿城多么温柔啊,从来不会强迫自己,而那个混蛋,霸道,可恶,就会欺负人。 “姑娘……姑娘……姑娘!”真儿叫道。 “你说什么?”杨娃娃猛地回神。 “姑娘是不是中暑了?”真儿关切地问。 杨娃娃的时空意识刚刚回来,正要说话,冷不防看见有个人影冲开布帘,闯到眼前,魁梧的身影笼罩下来,气势如虹。 禺疆站在她们面前,气宇轩昂,上下打量着她,发现她安然无恙,才惊觉自己过于冲动了。 下一刻,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体内似有火焰燃烧,又好像有什么炸开。 杨娃娃的身上只着透明的裙子,凝脂般的娇躯若隐若现,欲遮不遮,惹人无限遐想;细带子勾勒出精致的锁骨与香肩,傲挺的玉峰曲线完美;裙摆超短,露出白皙的大腿,肌肤光滑,毫无瑕疵。 她愣愣地瞪着他,足足有一分钟——对于他的突然出现,惊讶之外,是浓浓的疑惑。 单于的关怀与谷欠望,姑娘的呆愣与惊讶…… 两人之间的针锋相对,全部落入真儿的眼中。 她觉得有点好笑,两人在干什么呢,一个冒着热气,一个喷出冷气。 捕捉到他眼中的欲火,杨娃娃暗道不妙,立马蹦到真儿身后,脱口惊叫:“出去,快出去!” 真儿心惊肉跳地看着单于,部落里没有人胆敢对单于大声呼喝,每个部民都尊敬单于,甚至崇拜有加。可以说,单于是寒漠部落部民心目中的天神,是上天和祖先赐给他们的英明勇猛、骁勇善战的单于。 禺疆下颌紧绷,眼角处凝结着冰霜。 寝帐里的气氛非常诡异,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不发一言,昂首跨步,掀开帘子,走出寝帐。 真儿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 原以为单于会震怒,却没想到,他什么都没做,竟然这般容忍姑娘。 杨娃娃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映这么强烈,是怕他吗? 她觉得并不是怕他,只是,面对他,总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吓死我了,姑娘,你怎么可以这样和单于说话?”真儿心有余悸道,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我还没骂他呢,进来也不先问一声,这样乱闯进来,没病的都被他吓出病来,没礼貌。” 杨娃娃气愤道,一饮而尽,可惜这杯凉水并没有浇灭她的怒火。 的确,如果她的员工、属下没有敲门就闯进来,会被她骂个狗血淋头。 真儿惊愕道:“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部落里的每个人,都很崇拜、很尊敬单于。” 匈奴人崇拜自然神,祭祀天地、日月、星辰和祖先,特别注重天神,认为天神是诸神的最高主宰,人世间的得失均仰仗于天。史书上记载,第一次统一匈奴的头曼大单于,带领匈奴走向强盛顶峰的冒顿大单于,都被匈奴人尊敬、崇拜为上天赐予的天神转世。 有一段时间,杨娃娃研究过匈奴,各个方面的情况都知道一些。而禺疆,一个小部落的单于,有什么特别的能耐,让整个部落这么崇拜他? “为什么你们会崇拜他?”她冷漫不经心地问。 “我们单于的事情,姑娘有兴趣听吗?”真儿的脸上焕发出兴奋的神采,清澈的眼中布满了天真与崇拜。 杨娃娃颔首。 从真儿的叙述中,她知道了一些禺疆的事情。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多知道一些他的事情,也有利于逃离计划。 十四岁,他打死了第一只野狼;十八岁,八个草原勇士围攻他,他赤手空拳干掉了他们;二十一岁,为了一个水草丰美的草场,呼衍氏部落与寒漠部落发生多次纷争,在一次厮杀中,老单于战死,寒漠部落臣服于呼衍氏。 禺疆背地里召集寒漠部落可以上场杀敌的热血男儿,组织一支钢铁般意志的铁骑;第二年,他率领两千铁骑,与呼衍氏决一死战。 奇特的战术,必胜的决心,骁勇善战的骑兵,因呼衍氏部落轻敌,大败而逃,寒漠部落最终摆脱呼衍氏的奴役与欺辱。 部民和勇士欢欣鼓舞,推举他为单于,于是禺疆成为寒漠部落的新任单于。由此开始,部落里每个人,无不对他感恩戴德,无不把他当作天神下凡、太阳神(匈奴人的守护神)转世。 八年来,禺疆把部落打理得井井有条,两千骑兵扩充到五千,已经成为一支精锐的铁骑。牛羊成群,骏马肥膘,每家每户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安乐太平,而且部民们繁衍旺盛,人口大增。 今年年初开始,加斯部落不断地骚扰,掠走很多牛羊、骏马、女人孩子,部民再一次惊恐不安。部落的年轻男儿个个热血沸腾,斗志昂扬,不停地叫嚣:扫荡加斯,砍死巴卢。 禺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果然,士气高涨的骑兵们不负众望,一战定输赢,踏平加斯部落。 再一次,禺疆成为寒漠部落的大英雄,成为辽阔草原上的一个传奇。 这么看来,这个混蛋还挺有能耐的:统军有术,治理有方,只是不知道,这么一个能人,是否甘心于一个小部落的单于?不过,这关她什么事! 杨娃娃掐指一算,“这么说,你们单于已经三十岁了?” 真儿歪着脑袋,认真地想了想:“应该是吧。” “三十岁,也不年轻了,哦,对了,他的家人呢?阿爸阿妈呢?有没有兄弟姐妹?”杨娃娃问道,他总不会和孙猴子一样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吧。 “好吧,我告诉你,我也是听我阿爸说的。”真儿犹豫片刻才道。 真儿所说的事,杨娃娃非常震惊。 简单地说,禺疆是挛鞮氏部落老单于的小儿子,有一个哥哥叫做立脱,年长八岁。 十二岁那年,挛鞮氏部落老单于病重,小禺疆下毒害死了阿爸。挛鞮氏部落的部民要杀他,以告慰老单于在天之灵。哥哥立脱私自放了他,让他走得越远越好。十二岁的禺疆,流落到寒漠部落,无敏看他可怜,就收养了他。 杨娃娃觉得不可思议:十二岁的孩子,杀死了亲生父亲,为什么?有什么深仇大恨?有什么苦衷或者目的? 让她震惊的是:禺疆居然是挛鞮氏子孙! 挛鞮氏部落是匈奴统一后的统治阶层,从头曼开始,匈奴大单于历来都是挛鞮氏的后代子孙。那么,挛鞮氏部落很有可能是头曼的祖先?他将会在历史进程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第181章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热气稍稍减退,帐中不再那么闷热。 真儿不急不缓地为她扇风,杨娃娃左手托腮,微闭双眼,右手搁在额头上,三根手指轻轻地敲打着脑门,弹奏钢琴般充满了韵律感。 “真儿,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知道,就回答,如果不知道,那就算了。”她问,卷翘的黑睫如翅轻颤。 “姑娘问吧。” “挛鞮氏部落老单于,疼爱孩子吗?喜欢哥哥,还是弟弟?” “这个……我不知道,我想,阿爸阿妈都会疼爱孩子的。”真儿蹙眉道,虽然阿爸送她到单于营帐服侍单于,不过,她知道阿爸阿妈很疼自己的。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杨娃娃浅浅微笑,“你的阿爸阿妈疼你,你也很爱他们,那么,你会杀他们吗?” “怎么会呢?我怎么会杀死阿爸阿妈?”真儿激动道,忘记了扇风。 “你不会,你们的单于会吗?他为什么害死疼爱他的阿爸呢?”杨娃娃笑眯眯道。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这么说,单于没有下毒害死他的阿爸?”真儿恍然大悟地笑道。 杨娃娃撇撇嘴。 那也不一定,如果老单于不喜欢禺疆,宠爱哥哥,而他基于妒嫉或者其他的什么原因,下毒害死亲生父亲,也有可能的,毕竟人心难测。不过,她不想对真儿说这些话,真儿的心思很单纯,还是不要污染她比较好。 站在寝帐外面的禺疆,心潮起伏,双拳紧握,难以克制内心的激动。 深深地震撼。 她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字字珠玑;她合情合理的分析,雄辩有力,瞬间瓦解了纠缠他十八年的那桩阴谋。 良久,他才平静下来。 其实,从她的寝帐出来后,禺疆回了营帐,愣愣地站了片刻,吩咐麦圣一件事情,之后,他烦躁不安,心中的某个角落,好像缺少了什么似的,可是,又想不出到底是什么。 他走出营帐,想到处走走,却不知不觉地走到她的寝帐。 恰巧,他听到帐内她和真儿的谈话,说的正是他下毒害死阿爸的事。 为什么每个人都深信不疑的事,她就能一下子看出破绽,而且分析得有情有理?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禺疆感觉得出来,她的胆识和见识、智慧和抱负,绝不亚于自己,而且,在某些方面,可能胜过自己。也因为如此,她绝不会臣服于某个人,她只忠实于她自己。 因为那个奇怪的梦而产生的彷徨与犹豫,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浓雾已经散去,就像最初相遇的时候所认定的那样,她是一匹极品的烈马,他要定了她,要她臣服于自己! 前面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身穿水绿色绸裙的霓可,身段风流,犹如弱柳拂摆,另外一个,是她的婢女。 禺疆立即后退,藏身在毡帐的后侧。 霓可来找杨深雪吗? 他目光如炬,嘴角边扯出狼牙般森寒的冷意。 掀起毡帘,霓可闯进来,柔美的瓜子脸冷冷地扳这,杏眼一瞪,横扫全场,不可一世,高傲地俯视帐中人,好像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王,别人是臣服在她脚下的子民。 杨娃娃悠然地站起身,浅笑盈盈。 霓可来此的目的很明显: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真儿惊惶地看看服侍的姑娘,又看看霓可,想说点儿什么,被杨娃娃阻止了。 杨娃娃决定以静制动,等着霓可出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时候后发也能制人,且先看看霓可下马威的招数是如何高明。 霓可看了一圈,浅笑着。 这寝帐太简陋了,什么东西都没有,还不如自己的寝帐呢。 如此看来,单于并没有特别对待她。 她冷哼一声,杏眼一瞪,“喂,你叫什么?” 杨娃娃暗自嘀咕着:一点礼貌都不懂!先气一气她。 “你叫霓可。”杨娃娃嗓音轻柔,语气却是不屑。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霓可又错愕又惊诧。 “女人生气可是很容易变老的。”杨娃娃慢悠悠地调侃。 “你——”霓可气得说不出话,指着真儿的鼻尖,凶光毕露,“是不是你说的?” 真儿骇然得瑟缩着,心虚地低着头,躲在杨娃娃身后。 霓可步步紧逼,纤长五指化成毒掌,朝真儿的脸颊狠抽过来 杨娃娃迅捷出手,抓住她的手腕,猛一用劲,反拧在背。 “啊……疼……放开我……”霓可痛得弯下腰,惨叫着。 她的婢女,看着霓可被人欺负、痛苦难当的模样,焦急万分,却也无可奈何。 紧闭双眼准备挨打的真儿,听到霓可喊疼,怯怯地睁眼,惊讶地看着霓可狼狈的一幕。 杨娃娃撤了七分力道,语声冰冷,“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想跟你争什么,你可以放一百个心。不过,我告诉你,是你的东西就是你的,跑也跑不掉;不是你的,永远不会是你的。听明白了吗?” 霓可无奈地点头。 倒是不怎么疼了,可保持这姿势,确实有点难过。 “顺便给你两个教训,你给我听好了。第一,千万不要在我面前随便打人,也最好不要随便打人,因为你没有随便打人的资格。第二,你想找我聊天,我非常欢迎,但是,你最好不要不请自来,也不要擅闯我的寝帐。” “记住了。”霓可应了,那双眸子闪过一抹怨恨。 杨娃娃放了她,这种看似柔弱、恃宠而骄的女人,必须要给她一点教训。 站在帐外的禺疆,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杨娃娃的话。 我不想跟你争什么,你可以放一百个心。 是你的东西就是你的,跑也跑不掉;不是你的,永远不会是你的。 禺疆冷着脸离开,心道:从现在到老死,你都是我的,跑也跑不掉! 当天晚上,他让人传霓可到营帐。 霓可心花怒放,沐浴梳妆,弱柳般盈盈走向爱慕的男人。 禺疆定睛看她,目光玩味。 紫红色长裙裹住她纤细的腰肢,唇红齿白杏眸妩媚,尽显妖娆…… 霓可,容貌标致,行止大胆,只不过,不及某人。 这是第一次,他正眼打量霓可,以往,他从未正视过任何一个女子。 霓可小心翼翼地觑着他,见他看着自己,心中忐忑,娇声道:“单于……” 禺疆微牵唇角,寒气逼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午后你去哪里了?” 霓可终于明白,原来是为这事。 略略定神,她回道:“霓可觉得杨深雪的舞很奇特,午后去她寝帐向她请教了,单于,霓可做错了吗?” “我警告你,你不要再去招惹她。”禺疆不客气道,这个女人一直在撒谎,实在讨厌,“你应该明白,你自己有多少份量。” “单于,霓可只是向她请教舞艺,仅此而已。”她急忙解释,心慌慌的。 “从今往后,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否则,你的家人和族人,将会因你而受到牵连。”他目光如炬,语气冷酷。 霓可错愕地看着他,杏眸闪着莹莹的泪光,楚楚可怜。 禺疆冰寒道:“你是一只会咬人的猫,但是,我告诉你,她是一只会吃人的母老虎,你不想被她吃了,就尽管去招惹她。” 霓可不明白,单于到底是在帮自己,还是帮杨深雪? 可是,他说到杨深雪的时候,神采飞扬,眼中充满了“征服”。 霓可心中笑了,一个男人想征服一个女人,那很有趣,也很短暂。 …… 第三天早上,杨娃娃觉得无所事事,想到处走走,顺便察看四周的环境,为逃跑做准备。 她委婉地对真儿说,总是待在寝帐里闷死了,想出去走走。 真儿一脸甜笑,说没问题,可以给她带路。 既然那个混蛋没有约束她的行动,她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呢? 朝阳当空,辽阔的草原上万丈光芒,星星点点,仿佛铺着一层金光闪闪的碎金子,耀眼炫目。空气中弥漫着露水和青草的草香,清新好闻,令人心旷神怡。 早间有点凉意,杨娃娃随处走走,走过一个又一个毡帐,真儿不停地给她介绍这是议事大帐,这是谁谁家的,这是约拿的营帐,这是马厩,这是霓可的寝帐,这是塞南的营帐…… 碰到熟人,真儿会简单地介绍一下,而杨娃娃只是点点头。 她暗暗记下重要的地理位置和交通要道,四处张望,最大限度地熟悉地形和环境。 夏心和阔天四人到底是死是活?那个混蛋应该不会杀他们,因为,他们死了,他就没有任何威胁她的筹码了。精明如他,怎会这般愚蠢?[首发 这么想着,她觉得阔天四人和夏心还活着,最关键的是要设法查到他们被关在哪里。 不远处,绿油油的草地上,肥膘的骏马低着头,嚼着嫩草。 白色的,黑色的,青色的,棕色的,毛色纯净的,杂毛的,应有尽有,蔚为壮观。 眼前是上千头骏马,杨娃娃的双眸闪闪发光,“好多马啊。” “这里是马场,专门有人喂养这些马。”真儿解释道,“这些马和普通的马不一样,是战马。” 杨娃娃点点头,寻思着:逃离计划中很关键的一点,就是要偷到骏马。 嗯,今晚有事做了:熟悉马场。 第182章 愿赌服输 她听到凄厉的叫声,转头望去。 马营里冲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衣服破损,右臂裸露,裙子也被撕烂,露出洁白如玉的双腿。那女子护着胸脯,发疯一般地狂奔,乱冲乱撞,时而慌张地回头看看,看见追她的人就在身后,一慌神,狗吃屎一样,扑倒在地。 杨娃娃大惊,是夏心! 两个矮胖的男子把夏心扯起来,拖着她往马营走去。 “站住!”杨娃娃喝道。 那两个矮胖的男子转过身,看到一个绝色女子,眼睛一亮。 其中一个比较年轻的男子,目露淫光,“正好,老子正愁找不到漂亮的妞……” “放你妈的屁!”杨娃娃怒斥,美眸紧眯,眸光凌厉。 “杨哥哥,救我……”夏心挣扎着,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凭你也想救人?”年纪稍大的男子嘲讽道。 “放开她!”杨娃娃怒火更炽。 “就是不放,你能怎样?”年纪稍小的男子色迷迷地看着她。 真儿挺身而出,气愤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知道她又是谁?你们可要打听清楚了,不然有你们好受的。” 杨娃娃示意真儿不要搬出那个混蛋,莞尔笑道:“矮胖子,怎么样你才会放了她?” 矮冬瓜被激怒了,“你敢骂我?” “我说的不对吗?难道你很瘦吗?我很好奇,你们俩这么胖,能弯得下腰吗?”杨娃娃嘲讽地笑。 “姑娘,我觉得他们走路都困难。”真儿也笑起来。 “你找死!”年纪稍大的矮冬瓜也被激怒了。 “我敢打赌,你们绝对弯不下腰。”杨娃娃嘲讽地笑。 “假如我弯下腰了呢?”年纪稍小的矮冬瓜放开夏心,走过来。 “我们打个赌,如何?”杨娃娃激将道。 “怎么赌?赌什么?”年纪稍大的矮冬瓜问。 这激将法真是屡试不爽。 杨娃娃向真儿要了一条锦帕,走到马营门前一根木桩前。 真儿紧跟过来,好奇地看着。 夏心更是疑惑,杨哥哥不救自己,反而跟他们打赌,为什么这么做? 两个矮冬瓜也跟过来,自信满满。 此时,马营里的马夫们纷纷聚拢过来,住在附近的部民也三三两两地走过来;渐渐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围在马营门口。 杨娃娃把锦帕扔在地上,距离木桩约有一大步的距离,接着,她扫视一圈,对两个矮冬瓜道:“很简单,你们仔细听好了。全身紧贴木桩,特别是背部和脚后跟,要紧挨着木桩,不能有空隙;接着,弯腰捡起地上的帕子,注意,弯腰的时候,大腿不能弯曲,只要稍微弯了,就算你们输了。如果趴倒在地,即使捡到帕子,也算输了。按照我说的这几点要求,只要你们其中一个拿到帕子,就算我输了。明白了吗?” 说完,她故意傲慢、挑衅地看着他们。 围观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人在说,不就是蹲下来捡帕子吗?这么简单的事情,她肯定输。还有人说,这姑娘长得太美了,就像天上的仙女,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 “就这么简单?”两个矮冬瓜不约而同地问。 “就这么简单。” “赌什么?”年纪稍大的矮冬瓜问。 “我赢了,她必须跟我走,你们绝不能反悔;我输了,她随你们处置,我也绝不会反悔。”杨娃娃指向夏心,胜券在握。 夏心惊呆了,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 真儿也很惊讶,不敢置信她会和两个矮冬瓜赌。 短短几天,她的冷静,她的美丽,她的亲切随和,她的迫人气势,都让真儿深深的震撼与折服,不由自主地听命于她,相信她所说所做的一切。 此时,真儿很忐忑,担心她能不能赢。 “好,我先来。”年纪稍小的矮冬瓜摩拳擦掌,,背向木桩,笔直地站定。 “脚后跟再往后面一点,对,就是这样。准备好了,就可以弯腰捡帕子。”杨娃娃指向他的脚下,俨然一个教官。 矮冬瓜朝大伙儿一笑,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来,接着,他慢慢地弯下肥胖、沉重的腰身。刹那间,他猛地弯下腰身,捡到帕子了——整个人就像狗吃屎一样趴在地上,活生生的一只肥蟑螂。 潮水般的笑声响起来,围观的人冷嘲热讽地说着,难听的,取乐的,挖苦的,咒骂的,应有尽有,不绝于耳。 杨娃娃抿唇浅笑,夏心和真儿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趴在地上的矮冬瓜气急败坏地爬起来,灰头土脸,面色窘迫。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往前冲呢,为什么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呢? 眼见如此,年纪稍大的矮冬瓜不信邪,走向木桩,成竹在胸。 按照她的要求,他紧紧靠着木桩,目视前方;接着,他缓慢地沉下腰身,上身稍稍往前倾,接着马上挺直身躯;又沉下腰身,又挺直,如是再三。 他眉头紧锁,全身绷紧,冷汗直下,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杨娃娃讥诮地问:“怎样?认输了吗?” 围观者乱喊乱叫:认输吧,认输吧……你太胖了,肯定捡不到的……别再丢人现眼了,赶快回去刷马吧。 “我一定会赢!”矮冬瓜怒目以对。 “那你继续。”杨娃娃好整以暇地笑。 他挺直胸膛,保持双腿垂直,循序渐进地弯下腰身……他双膝跪地,两只胳膊撑在草地上,青筋凸暴,背部弯成一张弓,衣袍已经湿透。 死一般的静寂。 杨娃娃冷冷眨眸,轻启芳唇,“愿赌服输,你们不能反悔。” 话落,她走向夏心,刚要牵起夏心的手,蓦然惊觉右侧袭来一股劲风。 年纪稍小的矮冬瓜疾步冲过来,试图抓住夏心。 杨娃娃抬脚踢向他的阴爪,奇准无比。 指尖吃痛,迫不得已,他缩手,侧开,再次探出阴毒的爪子,扣住夏心的右肩。 她大怒,绷起脚板,瞄准他下半身的重要部位,提脚猛踢,快如闪电。 矮冬瓜大惊失色,没料到这个绝美女子的身手如此敏捷,更没料到她会使出这种阴毒的招数。情急之下,他迅速往左闪开,顺势劈手拦斩她的大腿,却没想到这大腿就像蛇一样,灵敏地调转方向,朝他腹部踹去,力道强劲。 夏心惊骇地瑟瑟发抖,躲在真儿的身后。 围观的人纷纷退开,留出大片空地。 肥胖勇猛的马夫,力大却身形笨拙,出手缓慢;柔弱娇小的女子,身手敏捷,出招迅捷,招招狠辣。 一眨眼的功夫,矮冬瓜已经被她踹了好几下,节节败退,最后跌倒在地。 堂堂一个草原男儿,败给一个弱女子,颜面何在?尊严何在? 他突然跃身而起,大叫着冲出人群,逃离所有人的鄙视和嘲笑。 …… 夏心坐在毡床上,悲伤地啜泣,面色苍白,双眸红肿,楚楚动人。 她知道,唯一的亲人已经离开了,回到天神和祖先那里,往后的日子,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而且,她喜欢的杨哥哥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美丽的杨姐姐。 想到此,她更加绝望。 杨娃娃搂着她,温柔地劝慰,“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但是,明天就不能哭了哦。” 夏心哭得更凶了。 她轻柔道:“以后,你就是我妹妹,我就是你姐姐,我们相依为命,好不好?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我会照顾你,直到你嫁人,和相爱的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夏心哽咽着,点点头。 真儿掀起帘子走进来,指挥着几个大男人把两大木桶搬进来,接着,把沐浴的东西准备好,轻声道:“姑娘,准备好了,可以沐浴了。” 二人脱了衣服,一人一个木桶,净身沐浴。 用完午饭,真儿收拾了餐盘,擦净案几,杨娃娃和夏心坐着说话。 从夏心的叙述中,杨娃娃得知,这几日夏心马场刷马,阔天四人也被寒漠部落抓来,只是不知道在哪里,是被当作奴隶使唤,还是被囚禁着? “杨深雪。”帐外有人叫道,嗓音浑厚,充满了磁性,“杨深雪。” 是那个混蛋的声音。 杨娃娃对真儿道:“跟他说,我在午睡,他不能进来。” 真儿犹豫着,欲言又止。 她冷眸一瞪,叫真儿快去。 真儿被她的狠色吓住,这个如天仙下凡的姑娘,虽然个子娇小,却有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霸气与气势,让人不由自主地遵从她。 真儿遵命,转身出帐。 刚要掀开帐帘,帘子却高高地挑起,迎面走进来一个高大威猛的人。 “单于。”真儿立即退到一旁,不敢抬头。 禺疆站在帐口,目光微冷,气势摄人。 他这么一站,魁梧的身形使得宽敞的寝帐显得压抑。 俊豪的脸膛犹如刀削斧刻,棱角分明;浓密的胡须勾勒出嘴唇的完美弧度,阳刚味十足;中等长度的黑发自然散落,衬得他更加狂野不羁。 他的确是匈奴男人中比较帅气中的一个。 杨娃娃隐隐发怒,口气不善,“我好像没有请你进来。” 夏心突然站起来,瞪着杀父仇人,两只小手紧紧握着,指甲刺进掌心。 第183章 约法三章 杨娃娃微感不妙,硬拉着夏心坐下来,接着走到他身前,直接道:“这里不欢迎你,请你马上出去!” 禺疆目光如电,不悦道:“真儿,带她到另一个毡帐。” 闻言,真儿立即拉着夏心往外走,好像速度慢了就会尸骨无存似的。 他昂首阔步地朝里走,坐在小凳上。 “慢着。”杨娃娃拦住真儿和夏心,对他喝道,“你出去!” “还不走?”他的眼中隐含薄怒。 真儿拉着夏心逃出去,以免成为炮灰。 杨娃娃根本不想和他待在同一个寝帐,咬牙切齿道:“没见过你这么不知羞耻的人。”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她早就把他五马分尸了。 话落,她转身离去。 禺疆敏捷地抓住她的皓腕,猛地一拽,右掌扣住她柔软的腰肢,左掌按住她的后脑,不理会她的挣扎,紧抱着她,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合二为一。 杨娃娃拼命地挣扎,打着他,凡是打得到的地方,都不放过。 可是,他的力气太大,他的拥抱太紧,她累得气喘吁吁,放弃了挣扎。 “放开我。”她有气无力道。 湿热的嘴唇吻住她柔嫩的唇,吮吸,纠缠…… 她疯了似地挣扎着,他黑眸微眯,步步紧逼,攻城拔寨。 肺部的氧气被他吸走,她觉得憋闷,晕晕乎乎的,双唇不自觉地张开。 不经意的,他炙热的舌窜入她的口中,与她的丁香小舌绞缠在一起,狂野如火。 顷刻间,她懵了,僵住了。 良久,禺疆松开她,抱着她坐下来。 杨娃娃轻喘着,羞窘地避开他的目光。 他满足地笑着,像极了偷腥的猫,情不自禁地握着她的手。 她羞愤地甩开他的手,坐在另一张小凳上。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绝对不会再有第三次。 两次都被他吻得晕头转向、虚弱无力,是他的吻技高超,还是自己太淫当? 她想到了阿城,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背叛阿城,或者说,她不想和这个混蛋胡人有任何纠缠与牵扯,必须尽快离开。 禺疆斟了一杯水,刚要端起来,不及防被她抢先一步,夺走茶杯。 杨娃娃一饮而尽。 见他满目错愕,她有点不好意思了,微抬下巴,“这杯子是我的,你不能用。” 他呆呆地看着她,她的表情太可爱了,娇俏而又妩媚。 她忽然觉得不妥,转开目光,脸颊烫起来,犹如霞染双腮。 寝帐里只有两个人,她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凝重得透不过气。 帐里密不透风,又闷又热,她的脊背开始冒汗。 “他们在哪里?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是你什么人?”禺疆冷声问道。 “不关你的事。” “当然不关我的事,不过与你有关。” 二人打哑谜似的,但都清楚对方说的是谁,阔天四人。 每一次,不是针锋相对,就是剑拔弩张,生死相依,稍一松懈,就会一败涂地。 不是他要挟她,就是她胁迫他,即使是最亲密、最火辣的时刻,他们也是生死相搏。 从来没有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情,可以令她丧失理智,除了这个脾气比她坏的混蛋。 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这么讨厌,一刻也不想和他再待下去。 杨娃娃站起身,迅速出帐。 “站住!”禺疆喝道,声音冷冽。 她僵住,身后传来脚步声和他冷酷的声音,“你敢跨出一步,他们四个将会永远消失!” 怒火直窜,杨娃娃双拳紧握,被他气疯了。 突然,有人快如闪电地闯进来,形如鬼魅。 “我要杀了你!”夏心高举着匕首,疯狂刺向禺疆。 “不要,夏心!”杨娃娃失声尖叫。 禺疆左闪右闪,躲过夏心多次刺杀,趁她动作稍缓的当儿,扣住她的手腕。 夏心吃痛,惨叫一声,匕首脱手而落。 杨娃娃出招攻他,围魏救赵,逼他罢手。 他迅捷地侧身,躲开她的玉爪,顺势把夏心拖过来,反抱在胸前;紧接着,他松开夏心,轻推夏心,两个女人抱在一起。 杨娃娃关切地问:“你怎样?” 夏心摇头,举起匕首,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的胸口。 禺疆大惊,不假思索地箭步上前,扣住夏心的右臂。 哪知,夏心醉翁之意不在酒,半途硬生生地撤回力道,转而刺向杀父仇人。 这一招,实在高明。 杨娃娃的震惊不亚于他,不明白夏心为什么要杀自己,愣在当地。 转瞬之间,她明白了,夏心借刺杀自己引他心神大乱,趁机杀他。 她一臂推开夏心,一臂攻向他。 夏心不退反进,趁他分手对付她的空档,举刀猛刺他的胸口。 禺疆来不及闪避,只手握住闪着冷光的匕首…… 立时,锋利的刀锋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直下。 夏心阴狠地瞪着他,满目仇恨,用力地拔出匕首。 “嗤”的一声,刀锋割裂血肉的声音,突兀,尖锐。 她不甘心,她要他死,她要为阿爸报仇,阿爸死的好惨。 杨娃娃呆了,刀锋血水淋漓,他满手鲜血。 禺疆黑亮的眼睛杀气浮动,染血的右掌拍向夏心的右肩。 夏心禁不住这样的重击,跌倒在地。 “单于……”两个护卫闯进来,惊叫道。 杨娃娃蓦然回神,看见两个虎背熊腰的护卫抓住夏心,看见真儿不知何时已在帐中,满目惊慌,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傻掉了的模样。 麦圣自责道:“麦圣来迟,请单于处罚。” “把她押下去,好好看管,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探视!”禺疆沉声吩咐,毫不理会手掌上的伤口,冰寒的眸光锁住杨娃娃,“真儿,带她到寝帐。” 话落,他离开寝帐。 麦圣紧跟着出帐,带着夏心匆匆离去。 夏心回眸看她,面无表情。 杨娃娃安抚道:“夏心,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他会怎么处置夏心?船到桥头自然直,见招拆招了。 …… 杨娃娃随真儿来到禺疆的寝帐。 单于的寝帐就是不一样,宽敞明亮,除了生活必需品之外,装饰、摆设稍具水准,左边挂着一张雕花硬弓,右边挂着三张毛皮,纯洁无瑕的白狐毛皮,粗野张狂的老虎毛皮,璀璨夺目的金色豹皮。帐内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古朴的低矮方几和六只小凳子。 从整体上看,单于的寝帐,野性,粗犷,典型的硬汉风格。 禺疆坐在一只小凳上,面色沉郁,自斟自饮,见她进来,就挥退真儿和两个婢女。 “过来!”冷沉的嗓音含着怒气。 杨娃娃受不了他命令式的口气,一直以来,都是她命令别人,指挥属下。 此刻,她只能压下对他的不满与厌恶,以静制动。 一个字:忍;两个字,再忍;三个字,拼命忍! 她走过去,在他三步远的地方站住,不发一言。 “你想要我怎么处置她?”禺疆漫不经心地问,迥异于刚才生硬的语气。 “堂堂单于,竟然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话一出口,杨娃娃立即后悔。 现在不是跟他抬杆的时候,最要紧的是,她要保住夏心一条命。 他不在意她的嘲弄,反而更加赞赏她挑衅的姿态。 如果她放下身段求他,他会考虑放夏心一马,只要他有好处。 为了得到某种东西,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了得到她,征服她,他会不择手段! “你希望我放过她,不再追究?” “你会放过夏心吗?” 杨娃娃审视着他,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她也明白,他精明绝顶,得不到好处,他不会妥协。 “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我越来越欣赏你了。”禺疆低笑,“从今日开始,你与我同寝,直至我伤愈。” “放屁!”她脱口骂道,气得全身发抖。 他欺人太甚,她绝不会答应,可是…… 他慢条斯理道:“既然你不愿,请便。” 杨娃娃深吸一口气,坐在他身侧,盈盈浅笑,“除此之外,你没有别的条件么?” 禺疆斜唇冷笑,“你可以选择……成为我的女人。” 她差点儿再次破口大骂,硬生生地咽下骂他的话。 事已至此,只能以退为进。 “我可以……与你同寝,不过,我们要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他挑眉道,迷惑不解。 她的目光触及他受伤的右掌,缠着手掌的布条已被鲜血渗透,触目惊心。 他根本没有好好包扎。 他是担心她受伤、为了她才受伤的。 她有点愧疚,“我先帮你包扎一下。”[$妙][笔$i][-阁]. 禺疆将她的担忧与内疚收在眼底,心神激荡。 杨娃娃唤婢女进来,吩咐她们拿来一盆水和轻软的白布。 准备就绪,她小心翼翼地拆下染红的布条,再用湿布轻轻地擦拭,尽量避开深长的伤口,直到手掌恢复原本的肤色。两道深深的伤口,掌肉清晰可见,令人发怵。 接着,她以白布包扎,动作轻柔。 禺疆看着她,她熟练的动作,专注的眼神,柔美的脸庞,幽幽的体香……她的一切,吸引着他,令他着迷。 她嘱咐道:“我只是简单地包扎一下,若想好得快,就要敷上治疗伤口的药粉或者草药。伤口结疤之前,不要碰水。” 在她转身离开之际,他拽她回来,抱着她,紧拥着她的娇躯。 第184章 女汉子闯大帐 杨娃娃挣扎着,脸侧是她灼热热的鼻息,痒痒的。 “不要动,否则你还要帮我包扎一次。”见她不再反抗,禺疆知道这机会来之不易,低沉道,“就一会儿,好么?” 他的嗓音仿若耳语,温柔而沉魅,她灵光一闪,轻轻点头。 他微闭眼睛,脸颊摩挲着她的脸腮,“告诉我,你担心我的伤,是不是?嗯?” 她僵住,不敢动弹。 沙哑磁性的嗓音,他继续道:“你在乎我,是不是?告诉我,嗯?” 她答应他不再抗拒,只是想给他一点甜头,让他心情愉悦一些,她可以借机保住夏心一条命。然而,他的深情耳语,一点一滴地蛊惑着她;灼热的鼻息喷在她的颈间,他胸膛的热度烫着她的后背,她浑身不自在,求道:“不……不要这样……” “不要说话,嘘……” 禺疆不想听她拒绝的话,不想听,只要现在这个柔情的时刻,摩挲着她光滑的脸腮,抱着她幽香萦绕的娇躯,感受着她的温顺与柔软,就这样,永远不放开,天荒地老…… 接下来的三夜,他们同床异枕。 虽然同寝,却是泾渭分明,互不侵犯,两人之间相安无事。 杨娃娃答应他,与他同寝;他答应她,遵守她的约法三章: 其一,划出三八线,不能越界; 其二,他不能碰她一分一毫; 其三,各做各的事,不能多管闲事。 禺疆清楚地记得,她说出这三个条件时的表情,高傲,淡漠。 他知道,如果不答应,以她的个性,她一定会以自己的性命要挟他。 第一次,她就已经干出这种事了,以自己的命救四个护卫。 她是一个敢做敢为的刚烈女子,宁愿死,也不愿受人胁迫。 虽然这三个条件对他不利,他很难施展攻势,不过,来日方长,他就不信她没有弱点。 只要能够与她同侍,时常在一起,他一定可以找到她的致命弱点。 鹿死谁手,拭目以待。 …… 宽敞的议事大帐,坐北朝南的主位上横放着低矮木案,主位两侧、沿着帐篷的弧度依次排开六张案几,中间的空地很大,甚是气派。 禺疆坐在主位上,精光四射,霸气凛凛。 下面坐着的,是寒漠部落的要员,是他的部属。 此刻,他们正讨论着基也部落来使的事情。 禺疆眯起黑眸,冷冷地看向众人,等待着他们协商出结果。 “单于,她是我们的俘虏,不能还给那个兔崽子;再说,单于已经把她赏给我了,总不能反悔吧。”说到后面,约拿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憨直地笑。 “塞南,你有何高见?”禺疆眼眸转向另一边。 “上邪对女人不会这么在意,不过也说不定,他现在没有阏氏。”塞南是寒漠部落的一员猛将,大约三十多岁。 “我要见你们单于!”帐外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饱含怒火。 是她! 禺疆浓眉微挑,脑中浮现出她的音容笑貌。 这会儿她跑来议事大帐做什么?哦,对了,肯定是听说夏心的事了。 这议事大帐,女人不可以进来。 “单于正在讨论重要的事情,没有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去,女子更不能进去!”麦圣挡在帐口。 “让开!”杨娃娃怒目而视。 迎上她凌厉如刀的目光,麦圣不禁一阵心虚。 呵,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她知道,他这架式,如果不动点脑筋,根本别想进去。 浅浅一笑,她伸出纤纤玉手,抚着他的胸口,轻轻地摩挲着,转着圈儿…… 麦圣瞠目结舌,额头冒汗。 她是单于的女人,单于对女人一向深恶痛觉,对她却非常宠爱,不仅命人每日午饭后送两桶湖水让她享用,还让她住进单于寝帐,这可真是寒漠部落惊天动地的大事。 草原的水非常珍贵,即使是酷热的夏天,他们也不会每日沐浴。寒漠部落的部民也都知道,单于的寝帐,婢女都不能多待一会儿,更别说单于和一个女子同床共枕、朝夕相处了。 麦圣尊敬单于,崇拜单于,唯他是从;单于的女人,他绝不能侵犯,即使被她调又戈。 他只是不甚明白,这个女子,美丽聪慧,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让人钦佩,有时却又举止轻浮,当众调又戈男子,当真可怕。 一个特立独行的异族女子。 杨娃娃不知道麦圣的心思转了这么多,只当是他吓傻了。 其实,她也不想这么做,她已经是寒漠部落的绯闻人物,今日公然调戏单于的护卫队长,她的名誉毁于一旦。过不了多久,关于单于的女人如何下贱、如何淫当的流言,就会遍地开花。 不过,只要达到预定的目标,别人怎么看待她都无所谓了——流言蜚语的杀伤力很强,所谓人言可畏便是如此。她的“名声”这么臭,即使禺疆有心让她变成名正言顺的单于的女人,也会基于她放当的名声而有所顾忌。 不知为什么,帐外忽然安静下来,禺疆大感奇怪。 以她的火爆脾性,她不会乖乖地离去。 他示意塞南出去看看,塞南站起来,阔步朝帐口走去。 帐外,有两个护卫震惊得如泥人雕像,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麦圣僵硬地站着,不敢动弹,任凭她上下其手。 杨娃娃在心里冷笑,玉爪往上摩挲,撩拨着他……突然,纤纤玉手揪住他的衣领,一个过肩摔,将他摔出去。 这一招出其不意,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两个护卫反应过来时,他们的护卫队长正与大地亲密拥抱,而她已经毫无阻碍地闯进大帐。 杨娃娃冲开帐帘,却撞上一堵厚实的肉墙。 “啊……” 她尖叫一声,没意识到自己正趴在这堵肉墙的身上。 塞南紧急刹住,一时重心不稳,被她的冲劲一撞,向后仰倒。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躺倒在地、亲密接触的男女身上,凝固的空气中,似乎酝酿着一种危险的风暴。一片死寂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然大笑。 杨娃娃看清楚状况,立即爬起身,窘迫地整理衣袍。 禺疆盯着他们,目光冰寒,满脸乌云。 眼见单于阴沉的面色,所有人立马噤声,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难受。 塞南难堪、窘迫,和单于的女人倒在一起,单于会怎么想?别人会怎么说? 禺疆瞪了一眼站在帐口、羞愧的麦圣,问的却是她:“何事?” 他生气了吗?好像她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如果他知道她在大帐门口调戏他的护卫队长,他非得气歪鼻子、狂喷鼻血不可。 “你说过不追究的,为什么把夏心赏给他?”她指向约拿。 “你先出去,稍后我去找你。”禺疆冷冷道。 “不行!现在就谈,立刻!”她叫道,他把夏心赏给约拿,她怎能不着急? 帐中所有人皆是一愣,想不到单于的女人这么火爆,更加想不到她对单于这么不敬,还对单于大吼大叫,这怎么可以? 单于是他们心目中的天神,是高贵、尊敬的单于,这个女子怎么可以这样跟单于说话? 塞南站在她的旁边,劝道:“单于正和我们商讨重要的事情,姑娘还是先出去吧。” 杨娃娃倔强道:“我就是不出去,你能把我怎么着?” 塞南本想以自己的凶狠让她知难而退,可是,她的目光比他更迫人,毫不畏惧。 四目相对,谁胜谁负? 她的凌厉,她的威严,她的气度,让所有人吃惊。 “深雪,别胡闹,你先回去。”禺疆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对峙局面。 “只要你把夏心还给我,我立刻回去!” 她听说,夏心明天就被送到约拿的寝帐,若非事情紧急,她才不想找他。 他不想她再为夏心费心,不想夏心影响他与她,为什么她非要护着夏心? 禺疆加重了语气,“约拿兄弟可以给她一个家,可以照顾她一辈子,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杨娃娃指向约拿,疾言厉色,“夏心根本就不认识他,根本不爱他,而他呢?他爱夏心吗?他是娶一个繁衍后代的女人,还是玩弄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言辞犀利,字字珠玑。 情急之下,她所说的是二十一世纪的爱情、婚姻观念,根本就没想到这是战国末年的漠北草原,女人没有地位,只能依附男人而生。 众人惊诧,禺疆更是一震,回味着她的奇怪论调。[首发 爱,这个字眼,很陌生。 她的说辞很奇怪,娶阏氏,和“爱不爱”有什么关系?爱一个女人,才能娶她吗?她怎么会有这种稀奇古怪的想法? 在他三十年的生命中,对他来说,女人,只有一个字:恨。 “我当然会娶她,也会照顾她一辈子。”约拿豪爽道,信誓旦旦,因为他早就看夏心了。 “你闭嘴!”杨娃娃怒喝。 她希望夏心能幸福地生活下去,和相爱的人在一起,但是,绝对不是约拿,绝对不是寒漠部落。留在寒漠部落,夏心只有痛苦的回忆和满腔的仇恨,她一定要带夏心离开。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无论如何,夏心要跟着我,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第185章 你是我的女人 禺疆锐目如鹰,“这里是寒漠部落,你说的算,还是我说的算?” 他们之间有任何阻碍,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搬开,或者毁灭。 “你混蛋!”如果不是手枪被他扣留了,她早就一枪崩了他,管他是单于还是什么狗屁。 登时,抽气声此起彼伏。 他们错愕,震惊,恼怒,目光各异的几双眼睛中,有一双眼睛,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突然,禺疆笑起来,狂肆的笑声回荡在大帐,震耳欲聋。 杨娃娃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得这么狂妄,不过,要挟他,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她也笑,笑得阴风四起,笑得桀骜不驯,“既然你不讲信用,那么,我们的约定就此取消。不过,你应该记得我说过一句话:我想走,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他阴沉的目光牢牢地锁住她,“那你就试试看!” 再次逃离的后果,她绝对承担不起。 杨娃娃反瞪回去,针锋相对。 两道凌厉的目光撞在一起,霎时,天昏地暗,山崩海啸。 “姑娘。”一道苍老的叫声,在右侧响起。 老人看着二人一眨不眨地互瞪着,缓缓道:“你想把夏心姑娘留在身边,也不太可能了,因为,基也部落的单于上邪已经派来使者,说夏心姑娘是他未来的阏氏,此次派人前来是要接她回去。” 这个老人就是那双平静眼睛的主人,无敏,收养小禺疆的人。 是了,夏心是上邪未过门的阏氏,因为部落之间的争战,夏心的命运发生了转变,变成寒漠部落的俘虏。 夏心说过不喜欢那个上邪的,她应该让夏心嫁给上邪吗? 杨娃娃冷静地问:“你们有何决定?” 约拿坚定道:“单于,不能把夏心姑娘送给那个兔崽子。” 她冷笑,“整天就知道女人,就因为你,两个部落将会血流成河,将会死多少人,你想过没有?我看,你还是趁早滚去马场刷马。” 每个字,每句话,如钢镚儿,叮叮当当,铿锵有力。 约拿的脸青白交加,说不出话。 当单于把夏心赏给他时,他满心欢喜,却没想到她是上邪的未来阏氏,两个部落可能会因此产生冲突。作为部落里的一员大将,却没考虑到这一层,他很羞愧。但是,在众人面前被一个女子数落,他的黑脸挂不住了,悻悻然地坐下。 禺疆早就领教过她的聪慧机智,比得上每一个男子,只不过部落之间的事情,她一个女子就未必懂那么多了。此时看来,她的确深不可测,而且,他发现了一个事实:他迫切地想知道她对这件事有什么见解。 “姑娘这么说颇有道理,只不过这个上邪不比常人,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举兵争斗,让部属流血牺牲。”无敏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抹狡猾。 “哦?”这个倒是没想到,难道她高估上邪?杨娃娃吩咐道,“把上邪的资料给我!” 帐中沉寂,无人应答。 她发现他们就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呃……作为杨氏集团的年轻总裁,她通常都是这样吩咐下属的,她自嘲地一笑,解释道:“告诉我上邪的一些事情,比如说,他多大年纪了,他的脾气喜好、行事作风等等,越多越好。” 无敏道:“上邪大约三十多岁,勇猛过人,弓马骑射一流,部落里无人能敌,一人对付七八个勇士绰绰有余。十年前,他被基也部落的部民推举为单于,处事冷静,不过,自负多疑,城府很深。他娶过两个阏氏,五年前,兰氏部落兵强马壮,是一个大部落,单于兰扣看上了上邪最美丽的阏氏,向他讨要,上邪自认拼不过兰氏部落,把最美丽的阏氏送给兰扣。三年前,呼衍揭儿被推举为呼衍氏部落单于,上邪选了两个美貌的女子送给呼衍揭儿,说要和呼衍氏部落缔结盟约关系,世代交好。呼衍揭儿对女人没有什么兴致,差人送了回去。一年前,上邪把另一个美丽的阏氏送给黑氏部落,两月后,黑氏部落的单于突然病死,上邪夜里突袭,打败黑氏部落,黑氏部落尊他为单于。” 杨娃娃蹙眉深思,这个上邪还真是不简单。 在他眼中,女人只是一颗棋子,或者说,别人都是他的棋子。 幸亏夏心没有嫁给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夏心是寒漠部落的俘虏,他派人讨回夏心,应该知道寒漠部落不会轻易拱手送还的。那么,两个部落岂不是又起争斗?不,上邪不会这么做,对部落不利的事,他应该不会做。 对,上邪的目标不是夏心,是声东击西。 “尊敬的单于。”杨娃娃微笑。 “说!”禺疆一直看着她,只是片刻,她就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现在最紧急的,不是在这里讨论,而是派人快马加鞭到加斯部落打探消息。” 她清晰而笃定的话,令所有人震惊,只有无敏面不改色。 匈奴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则:凡是进行过武装抵抗的对手,一律格杀勿论;只有在一开始就投降的人,才能保住性命。目的在于最大限度地打击敌人的士气,迫使大批潜在的敌人未战先怯,主动放下武器。 几天前的征战,寒漠部落吞并了加斯部落,收编了投降的骑兵,现在寒漠部落整训。而驻扎在加斯部落的寒漠骑兵,只有五百骑。 她不得不佩服,禺疆的确是一个出色的军事首领,集合加斯部落的骑兵,进行精神洗礼,效忠于寒漠部落。 禺疆定定地望着她,黑亮的眼眸暗沉如海,深不可测。 杨娃娃惊觉他目光的变化,或许,今天真的不应该来这里,而且这么的锋芒毕露。 片刻后,他对无敏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接着看向约拿,“约拿,还不去?” “为……为什么?”约拿一脸茫然。 “上邪的目标是水草丰美的加斯部落,派人讨还夏心姑娘,只是迷惑我们。”无敏道。 “夏心姑娘不是上邪未来的阏氏吗?他不要了吗?”约拿窘迫地问,上邪不要,那他不就可以娶夏心了吗? “娶过门的阏氏都能忍心送给别了,还没有过门的,他会在乎吗?对他来说,女人只不过是一个有点利用价值的交易品。”杨娃娃嘲弄道。 众人又是一阵惊愕:她的结论,太精辟,也太可怕。 禺疆站起身,凛目而视,“约拿,火速赶到加斯部落打探消息,记住,不要让人发现,一有消息,立刻回报,不得延误,最迟明日天亮之前要赶回来。塞南,立刻召集兵马。麦圣,扣押也部落两个使者。无敏大叔,你负责粮秣,我们出发后,你负责看守大营。诸位分头行动,日落之前再集合一次。” 众人齐刷刷地应声,接着退出议事大帐。 杨娃娃感慨万千,他是挛鞮氏的子孙,目前只是一个小部落的单于,却拥有出色的军事才能、惊人的领袖气度,不知道他将在匈奴历史中扮演什么角色? 从刚才的讨论中,她知道匈奴统一后的四大贵族已经出现兰氏、呼衍氏,丘林氏和须卜氏还没听他们提起,看来,匈奴统一的关键性历史时刻,应该不远了。是否如史书记载,头曼统一了匈奴?那么,头曼又在哪里? 而她又为什么莫名其妙地穿越到匈奴,甚至,遇上他,是命运的安排,还是偶然? “在想什么?”禺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我在想,你会怎么做?如果上邪攻占了加斯部落。”杨娃娃回神。一个念头急速闪过。 “你放心,你想再次从我身边无声无息地逃离,我告诉你,我不会给你机会。”他猜到了她的意图。 “你带兵征战,也会带上我?”她故意惊诧地问。 “对,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他捻起她垂落在胸前的一绺发梢,饶有兴致地把玩着,“你很聪明,不过,这议事大帐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记住了吗?” “在匈奴,在草原,甚至在其他地方,女人服侍丈夫,遵从男人,繁衍后代,抚养孩子,相夫教子,快乐地生活,开心地死去。但是,我告诉你,我不是你所认识的那种女人,永远也不是!”杨娃娃软语铮铮,微抬下巴,傲然如凤。 “在匈奴,草原男人扬鞭放牧,挥刀杀戮,而女人要做的事情就很多了,挤奶,制作奶酪,剪羊毛纺线,裁制衣服等等。勇士们出征时,强壮的女人要跟着出征,帮我们打理行李和辎重、搭建毡帐和运送粮秣等等。” 禺疆捏住她尖细的下巴,“你是我的女人,我所说的这些,你都要做到。” 草原的女人,可真辛苦。 说白了,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物,只是生存,而不是生活。 她拍开他的黑爪,恨恨道:“我不是你的女人,也不会成为你所说的那种女人。” 他的脸上阴晴不定,黑眸暗涌如潮,“我会让你是我所说的那种女人,而且,你只能是我的女人,你最好记住。” 第186章 女人之间的谈判 杨娃娃很清楚,他要定了她,绝不会轻易罢手。 三日的朝夕相处,他们互不侵犯,但她知道,他一直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就像是一只假寐中的猛虎,养精蓄锐,伺机而动,接下来的攻击,将会更加可怕。 她看得出来,他的征服本能已被激起,她必须逃离,远远的。 她冷哼一声,算是回应。 反正早晚都是要离开的,他怎么看待女人,关她屁事。 “你随我征战,我不能时刻照顾你,你自己当心。”禺疆突然柔和道,眼中分明有怜惜。 “那你为什么非要带着我?万一我受伤了,或者一箭穿胸……啊……” “我不会让你受任何损伤。”他勾住她的腰肢,紧拥着她。 有时候,他真的不知应该把她怎么办。 不愿她受到任何损伤,可是,他更不想她在他不在的时候逃得无影无踪。 杨娃娃愣住了,他担心自己吗? 无论如何,这个危险的男人,要逃得远远的。 “你忘了我们的约法三章。”她挣开,尴尬道。 “这里不是寝帐,约法三章不管用。”禺疆揉捏着她的小手,眼中似有怪异的邪气。 他总有理由。 她不满地瞪他一眼,转身坐在案几上,跷起二郎腿,“你要我跟你去出征,可以,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禺疆瞠目结舌,从来没有人胆敢坐在案几上,她是第一个。 他摇头一笑,坐在她身旁,握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不让她抽回去,等着她的下文。 杨娃娃轻道:“我想带上夜天明和林咏,他们可以保护我。” “你何不把四个护卫都带上,顺便也带上夏心?”他目光如箭,仿佛洞穿她的所思所想。 “就算你同意,我还不高兴带那么多人呢。”她早就知道他会起疑,也知道他绝不会同意。 “你最好不要骗我,否则,你就等着到天上去见他们。”禺疆的黑眸犹如野狼泛着青光的眼,森寒阴鸷。 杨娃娃觉得脊背窜起一股寒意,如果功败垂成,夏心和四个护卫会有什么下场?他会杀了他们吗?也许,他不会杀她,但她在乎的人,他绝不会放过。 想到此,她手脚冰凉,“你很残忍。” “对,我很残忍,你最好不要给我残忍的机会。对了,马场那两个马夫,已经上天了。”他淡漠道,仿佛跟自己毫无关系。 “什么?”她猛地抽回手。 “他们该死。”他一字一字道,好像要敲进她的脑袋。 杨娃娃明白了,那两个矮冬瓜侵犯了单于的女人,说了不该说的话,唯有死,才能弥补他们无意中犯下的过错。在草原,也许部民命如蝼蚁,可以随意残杀。 她嘲讽道:“单于就可以随便杀人吗?” 禺疆道:“应该说,只要我一句话、一个眼神。” 以两个马夫的死,警告她,如果她再次逃离,后果不堪设想,有人会因为她而丧命。 仿佛置身冰窖,她心神俱颤。 他朗声道:“我相信阔天和洛桑可以保护你。” 杨娃娃淡淡一笑。 她随他征战,想带阔天和洛桑一同前往,她必须反着来,才能得到原本想要的结果。 因为,以他的精明,他会做出相反的安排。 她不能流露出半分喜悦,平静地告辞回帐。 背后那双如鹰的黑眼,是何等的锐利、精明、可怕,她必须全副戒备。 禺疆站在帐外,望着她娇小的倩影渐渐远去,唇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三日朝夕相处,他终于知道如何抵挡她的利爪,熄灭她的怒火,让她变得温顺。 对付她,不能硬碰硬,要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不知不觉地攻陷她的心防。 他,已经看透了她,只等着猎物乖乖地臣服。 …… 杨娃娃并没有回帐,而是来到霓可的寝帐。 掀开帐帘,她径直走进去,看见一幕香艳的美人沐浴。 氤氲的水雾袅袅升腾,光洁如玉的颈项、香肩,粉嫩诱人,高高绾起的长发乌黑湿润,清脆的水声令人遐想万千。 霓可背向帐口,哼着歌儿,毫无所觉。 杨娃娃轻手轻脚地走上前,站在她身后,看见沉浸在水中的洞体。 她撩水滴在霓可的肩上,指尖轻轻地滑过吹弹可破的肌肤。 “啊……”霓可惊叫,惊惶地转身,双臂抱胸,戒备地瞪着来人。 见是杨娃娃,她松了一口气,怒问:“你做什么?” 杨娃娃挑起她的下颌,色迷迷地盯着她果露的身,俨然风流的采花贼,“我又不是男人,你不用怕成这样吧。” 霓可拍掉她的爪子,冷哼一声,“你不是来看我沐浴的吧,还是上次我得到的教训还不够?” 杨娃娃故作神秘,“我倒是想教教你怎么诱或男人,有没有兴趣?” 霓可面腮潮红,从木桶中站起身,旁若无人地擦干身子,优雅地穿上嫩粉色的绸裙,妩媚地坐在小凳上。 “我知道你恨我,巴不得我马上消失,永远不再出现,不再妨碍你和单于。”杨娃娃坐在她的对面,真挚道。 “你是单于的女人,不久就会成为单于的阏氏,我算什么?”霓可淡淡地自嘲。 “你错了,单于的阏氏,是你。” 霓可愣住了,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有什么企图,是探试,还是真心? 单于带回这个容貌清艳脱俗的女子,还与她同寝,霓可妒忌得几乎发疯,却也无可奈何。 自从成为单于女人的那一夜起,她就知道,单于对自己只是作为男人的发泄,并没有男女之情,可是,她一直在努力,讨好单于。单于喜欢什么,她就做什么;单于想要她怎样,她就乖乖地听从;单于不想看见她,她就消失,直至他再次传她进帐。 她爱单于,爱得心痛,爱得卑微,却换不来他的一丝怜惜。 这个外族女子,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为什么单于待她那么好?为什么她得到单于的青睐?为什么…… 霓可不甘心,无论如何,她要抢回单于,赢得单于的心。 “说实话,我不是单于的女人,我和他只是躺在同一张床上睡觉而已。你想想,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任何兴趣,他会娶这个女人吗?很明显,不会!我告诉你,男人喜欢女人,首先是对女人的身体感兴趣。”杨娃娃蛊惑道,却不由得心虚,那个混蛋对她好像并不是没有兴趣。 “我不是匈奴人,我的家乡在南方,可能和匈奴的女子有点不一样。也许单于觉得我这样的外族女子比较独特,不过不久之后,他就会觉得我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单于最终会选择匈奴女子当阏氏的,如果你想成为单于的阏氏,你必须帮我。”她继续道。 “帮你?怎么帮你?”霓可眸光微亮,突然想到了什么,立时暗淡,“单于的人盯住我了,只怕我帮不了你。” 杨娃娃胸有成竹地笑,“我知道,不过,我相信你可以帮我。单于出征后,只要你把我交给你的某样东西,送到我同伴手里,你就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你的愿望就能实现。” 话落,她凑在霓可耳旁,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 正是草原最炎酷的季,最闷热的午时。 骄阳当空,炙烤着大地,烘烤着林木花草、飞禽走兽;毒辣的光芒,倾泻而下,热浪一**地用来,避无可避,似乎要把人烤干、榨干。一丝风儿也没有,三五主参天大树撑出大片的浓荫,树下是身姿笔挺的五千骑兵。 队列整齐,勇士们精神抖擞,面无表情,昂首挺胸,弓箭齐备,腰挂弯刀。 汗水,一滴滴地汇聚成细流,沿着脸孔嘀嗒下来,渗入大地。 禺疆外披青底绣金披风,面向五千勇士,长身而立,霸气凛凛。 左侧是杨娃娃、阔天、洛桑三人,右侧是麦圣等几个护卫。[$妙][笔$i][-阁]. 他扫向全场,目光炯炯,下巴抽紧,扬声道:“兄弟们辛苦了,顶着日头,策马疾驰,你们一定在想,这是为什么?去哪里?昨夜,上邪率基也部落六千骑兵强占了加斯部落,杀了我们的兄弟。我们不能任人宰割,我们要夺回加斯部落!要将基也部落的人赶出加斯部落!我们纵马狂奔,就是要给上邪一个措手不及,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勇士们群情激奋,齐声呼喝。 杨娃娃心潮澎湃,禺疆这番话,是激动人心的战前宣言,鼓舞士气,凝聚战斗力。 这混蛋确实有一套,深谙统帅者的战术与战略。 “这次突袭,我们一定要夺回加斯部落,斩杀上邪,让基也部落臣服于我们。上邪骁勇善战,统领六千骑兵,不会束手就擒,若是硬拼,没有必胜的把握。因此,我们要迅雷不及掩耳地扑向他们,让他们阵脚大乱。捉住了上邪,他的六千骑兵就会束手就擒。兄弟们,取上邪首级者,晋一级;斩敌首级一颗,赏酒一卮!” “记住,没我的命令,加斯部落部民,不能滥杀无辜。”禺疆嗓音浑厚,具有强劲的爆发力。 勇士们们齐声回答,响声震天。 第187章 难道他是受虐狂? 禺疆接着道:“兄弟们都是好样的,是草原上最勇猛的雄鹰!整队出发!” 勇士们纷纷上马,调转马头,有序地往东狂奔。 此刻,所有勇士激情燃烧,那股必胜的信念在心中激荡。 战马四蹄如飞,大地在震动,杀气冲天而起。 禺疆猝不及防地抱起杨娃娃,放在马上,接着一跃而上,双腿一夹马腹,神驹“烈火”仰天一声长嘶,箭一般冲了出去。阔天和麦圣等人立刻跟上,不一会儿,他们便赶上所有骑兵,驰骋在最前面。 杨娃娃身着骑装,粉红绸帕扎着乌黑直发,足蹬一双轻便马靴,别有一番娇俏、飒爽的英姿。此刻,她很不爽——与他共乘一骑,抵达加斯部落之前,没有逃跑的机会了。 滚烫的热气迎面冲来,背后是一个热炉,她热得全身冒汗。 本就没有马背上颠簸的经验,再加上已经狂奔了一上午,这会儿她已经散架了,四肢酸痛,真想立刻躺下来,舒服地睡大觉。 “如果累了,就靠在我身上眯一会儿。”禺疆的嗓音低沉有力。 “我要自己骑马。”她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清醒不少。 他没有回答,策马如飞,风驰电掣。 杨娃娃无可奈何,由他了。 不得不承认,他是睿智而强悍的部落领袖,他是霸道而温柔的草原男人,他是冰山也是火焰,她无法承受他的脾气,在他面前,她总是焦头烂额、狼狈不堪。 如果没有阿城、没有那份温暖的爱情,也许她会沦陷在他的霸道与柔情中,为他心动,为他倾倒……但是,她不应该在草原,不应该在战国,她应该在二十一世纪。 她必须回到二十一世纪,无论如何,她必须逃离! 距离加斯部落还有两百里,禺疆下令休整。 勇士们席地而坐,撕咬着牛羊熟肉和奶酒,猛灌奶酒,茹毛饮血一般,有说有笑,气氛活跃。一会儿,吃喝完毕,仰天一躺,呼呼大睡,登时,四野静悄悄的,只有鼻音呼吸、磨牙打鼾的声音。 凉风吹拂,晴美的夕阳没入荒凉的长草,艳红的云霞染红了西天,草原的黄昏,有一种悲凉、壮阔的美。 杨娃娃吃得很少,一天的颠簸,胃里早已翻江倒海。 她坐在柔软的草地上,抱着膝盖,凝眸远望,看着夕阳一点一滴地被夜色吞没,暮霭吞噬了最后一缕霞光。 阔天走过来,坐在她身侧,低声问:“公主清减了,他对公主不好?” 禺疆命人看守四个护卫,一人一个毡帐,彻夜不休,毫不松懈。阔天想尽办法逃脱,终究没能成功,也打听不出其余三人的毡帐,以及公主的情况。 杨娃娃淡淡道:“我还好,单于有没有为难你们?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也不会被囚禁在寒漠部落……” 阔天着急道:“公主不要这么说,这一切,谁也无法预料。让公主沦落在寒漠部落,是我们保护不力……” 他瞧得出来,单于带公主征战,只怕是担心她在他不在的时候逃跑。 更瞧得出来,单于的“担心”,以及这一路上对公主的爱护,是男人对女人的用心与用情。 单于不是等闲之辈,公主想离开他,只怕很难。 但是,公主到底怎么想呢? “不关你们的事,阔天,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们离开的。” “公主是说……公主渴了吧,喝点水吧。”阔天突然大声道。 杨娃娃也听到脚步声了,禺疆朝这边走过来,于是,她接过阔天递来的水袋,朝他轻眨眼睛,接着喝水。 阔天站起身,看一眼快步走来的禺疆,径自走开。 禺疆坐下来,盯着她,“你们说什么?” “你真想知道?”她盘着双腿,冷冷地嘲笑,“我问他,那个混蛋把你们关在哪里,有没有为难你们。” “哪个混蛋?”他皱眉,立即恍然大悟,板起面孔,“你骂我?” 杨娃娃抿嘴而笑,有恃无恐地看着他,好像在说:气死你!气死你!气死你! 禺疆开怀低笑,“只有你敢骂我。” 爽朗的笑声随风飘散,飘得很远很远…… 难道他是受虐狂? 她察觉到他的目光变得深浓,不禁脸上一烫,转头望向那暮霭沉沉的天际…… 四野寂静,她觉得晕晕的,眼皮沉重,怎么睁也睁不开,好想躺下来美美地睡一觉。 怎么会犯困呢? 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沉入梦乡。 禺疆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嫩唇、脸腮、额头,满目怜惜。 轻轻地抱起她,他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宁静的睡颜,娇媚,纯净,铁石心肠也会变得柔情万千。 深浓的夜色,笼罩着整个草原,淹没了所有动静,以及步步紧逼的杀气与血光。 她睡得很沉,起初,他怀疑她假装睡着,然而,他到底压下叫醒她的冲动,让她睡着。 留下阔天、洛桑、麦圣等八个护卫保护她,再三叮嘱后,他杀向加斯部落。 …… 寒漠部落五千铁骑,像划过黑夜的雷电,像摧枯拉朽的旋风,像遮天蔽日的沙暴,狂奔在辽阔的草原上,就像暗夜的草原突然出现的狼群,疯狂地扑向加斯部落。 五千骑兵凶猛地咬噬着敌人的喉咙。 禺疆身先士卒,驰骋在骑兵的前锋,旗幡招展,猎猎作响。 在单于旗幡的引导下,他们如入无人之境,风驰电掣般地攻破基也骑兵一座座营寨,风卷残云地冲杀、扫荡。 寒漠部落的突袭,把基也部落熟睡的骑兵打蒙了。 这是怎么回事?从哪里冒出来的骑兵? 精明的上邪惊醒了,片刻的惊慌之后,他开始冷静地部署。 但是,来不及了,上邪尚未部署完毕,尚未集结起抵御的力量,寒漠骑兵的利箭已经射向他们的胸膛,明晃晃的战刀已经砍向他们的脖颈,沉重的铁蹄已经踏平他们的营地。 上邪不是省油的灯,骁勇善战是出名了的。 很快的,他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勇猛异常,鞞鼓声、号角声、喊杀声,声声震天。 整个加斯部落沸腾了,紧张,炽热,疯狂。 头颅冲天飞起、滚落在地;断手断脚、遍地都是,哀号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凄然嘶鸣,响彻夜空。 基也骑兵拼命了,他们明白,此刻面临的是一场他们也经常采取的夜间突袭,是一场没有退路的生死之战,在残酷的厮杀中,胆怯,退缩,意味着死亡……渐渐的,在单于上邪的指挥下,他们进入了搏斗的状态,誓与敌人血战到底! 刀光耀月,箭矢似雨,血肉飞溅。 这场恶战,天昏地暗。 看着手下的骑兵越来越少,倒下的越来越多,上邪知道,大势已去,恋战无用,保存实力才是最要紧的。于是,他收拾残部,一声令下,调转马头,往北逃奔。 以单于为首,凶猛的寒漠骑兵,在夜幕与火光中呐喊着冲杀而来,飞射的羽箭犹如飞蝗紧追不舍,咬住不放。逃亡者的心惊胆颤,追逐者的狂妄叫嚣,在心理优势上,无疑是追逐者越追越勇,疯狗一样,势要撕裂敌人。 禺疆纵马驰骋,迅捷地抽箭拉弓,瞄准上邪,“咻”的一声尖啸,利箭笔直地飞射出去,力道强劲。 上邪惊觉身后一股强风汹涌而来,阴寒至极,头也不回,挥刀横砍,箭杆一刀两断,掉落在地。下一刻,三支利箭飞快地尾随而至,更加劲猛;铛铛两声,断箭应声而落。 还有一支,刺进上邪的胸口。 上邪一僵,密集的箭雨一阵紧接着一阵,瞬间,更多的箭镞刺入体内,热血喷溅,流过战马,渗入草地。他的身躯兀自僵直地立在战马上,瞳孔撑大,瞪向辽远而神秘的夜空。 不甘心,不甘心啊! 他慢慢地,慢慢地,向后仰去,摔落战马。 单于死了,基也骑兵不战自溃,尽数降服…… …… 东方出现鱼肚白,再过不久,红彤彤的朝阳将冉冉升起。 胜利的喜悦与兴奋,也将与她分享。 禺疆站在营帐前,挺身而立,热血奔腾,并无一丝疲累和睡意。 部属正在清理战场,各自忙碌,最清闲、最孤单的反而是受人崇敬的单于。 收编了基也部落的两千骑兵之后,总算可以轻松一阵子,接下来,他以全部精力收服她。 此刻,他迫切地想与人分享征战的胜利,那个人,就是那个让他牵挂的火爆小女人。而以往,他从来不会这样,或者说,他不需要。 其实,他也不想她跟着自己冒险,不想让她在刀光箭雨中穿梭、在生与死的边缘游走。虽然他可以保证她的安全,然而,厮杀之际,瞬息万变,生死弹指之间,谁说得清? 麦圣跳下马,狂奔过来,跪在地上,又愧疚又后悔,“单于,麦圣该死,杨姑娘她……她不见了。” 他恨不得砍了自己,可是,无须自己动手,单于自会完成他的心愿。 禺疆一震,箭一般冲过来,拎小鸡一样把他揪起来,“你说什么?” “杨姑娘不见了。” “你的确该死!”禺疆一字字道,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 第188章 她一定会后悔 麦圣僵住,跟随单于多年,他从来没见过单于这般失控,为一个女子而失控。 禺疆嗜血地瞪着他,声音似从喉咙深处挤出来,“说!究竟怎么回事?” 麦圣心胆俱裂,颤声说出原委。 单于刚走不久,麦圣找了一个平整的地方,铺上虎皮褥子,让杨姑娘睡在上面,接着去捡拾木柴,点燃篝火。几个大男人轻声说话,喝了些奶酒,后来,不知怎么的,每个人都犯困,迷迷糊糊地倒下了。 这一睡,直到单于派人来,叫醒麦圣等人,他们才发现,杨娃娃、阔天和洛桑不见了。 禺疆懊悔万分。 他早就知道,她不是寻常的女子,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何况,她早有准备、早就计划好。 他仰天长啸,悲愤的啸声刺破黎明的晨空,惊天动地。 突然,他朝着“烈火”奔去,跃身上马,向西飞奔,烟尘漫天,绝尘而去。 麦圣一愣,随即纵马跟上单于。紧接着,六骑飞马狂追。 一阵阵呛人的烟尘,飞扬而起,整个草原,混沌如洪荒时代。 …… 她一定会后悔! 逃离的后果,她绝对承受不了! 纵马驰骋,禺疆思绪万千,脑中浮现着千娇百媚的她、火冒三丈的她、聪慧冷静的她。 她再次逃离了,他一定要抓住她,不惜任何代价。 她不会丢下夏心和两个护卫而独自逃走,部落里的三个人,一定在她计划之内。 他派人盯紧霓可,不让霓可跨出寝帐一步,而她要霓可交给夜天明和林咏的白色绸布,在出征之前,已经到达他的手里,只是,绸布上面的字符,他看不懂。 虽然他会说南方邦国的语言,但也只是会说而已。 只要夏心和两个护卫不出现,她是不会跑的。他早就看透了她,如果她能丢下其他人,以她的聪慧机智,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他绝对阻止不了。他急着赶回去,就是要确定夏心三人是否还在寒漠部落,不过,他相信塞南一定会拼死看住人的。 不休不眠,不沾一滴水,不吃一口干粮,掠过草地,冲过树林,攀过沙冈,驰过荒地…… 终于,他在正午过后勒停“烈火”,飞身下马,抓住塞南的衣领,死瞪着他,“人呢?” 塞南从未见过单于这般可怕的吃人表情,结巴道:“在……在里面。” 好像散了架,“嘭”的一声,禺疆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 嘴唇干裂,沾满风沙,面色憔悴,唯有那双黑眸,精光四射。 “假如让人跑了,提头来见。”他撂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寒漠部落的勇士们全体出动,分散寻找,寻遍漠北草原的每个角落…… 整整两日,毫无所获。 单于寝帐,传出悲愤的叫声,如大漠苍狼的嚎叫,如深山猛虎的怒吼,恐怖至极,令人毛骨悚然。接着,静寂如死。 狂躁,爆烈,他提着宝刀,乱砍乱杀,不放过任何一样东西……他的眼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多余的……靠近帐口的边上,一滩腥红的鲜血,触目惊心……两个婢女,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身上的数道血痕,诉说着杀戮的残忍与血腥…… 毛皮摊在地上,细毛漫天飞舞,洁白的,金黄的,棕黑的……正中间的案几,已经粉身碎骨,从残肢断骸上可以看出力道是何等的刚猛。 整个寝帐,混杂,脏乱,仿佛龙卷风扫荡过。 就像他支离破碎的心,就像他四分五裂的身躯…… “来人!来人!”禺疆吼叫。 一个护卫慌张地进帐,低头道:“单于有什么吩咐?” 他的手背青筋明显,眼眸喷火,“去,把霓可叫来。” 护卫得令,立即去传话。 不久,霓可战战兢兢地走进营帐。 看见仍然流血不止的婢女和狼藉的寝帐,她吓得面色苍白。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禺疆倒了一碗烈酒,看也不看她一眼。 “单于有何吩咐?”霓可惊恐道。 这两日发生的事,她怎会不知? 单于独自狂奔回来……单于派人扫荡草原……单于将自己关在帐中…… 如此看来,杨深雪已经逃跑了。 禺疆的脸孔如覆冰霜,“你那点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霓可的心迅速下坠,不是因为单于的冷酷,而是因为——短短两日,单于再也不是以往的单于,憔悴,悲痛,不再意气风发。 杨深雪逃跑了,他无法承受,如此看来,他对杨深雪就不仅仅是征服。 “单于的话,我不明白。”霓可不卑不亢道。 “她把绸布交给你,你不是交给她的护卫,而是随便交给一个婢女。你明明知道,婢女一定会把绸布交给我,你就是算准了,我会在一怒之下杀了她。”禺疆厌恶地瞪她,语气严厉,“若是以前,她胆敢逃跑,我会立刻杀了她。但是,这次你猜错了。说!为什么这么做?” 霓可完全明了,单于不只是征服杨深雪,而是对她动心、动情,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吧。 单于一向对女子深恶痛绝,因此,单于偶尔唤霓可入帐,她觉得自己是幸运、幸福的,即使单于只是在发泄,可是,她心甘情愿。 她曾经幻想着,有朝一日,单于喜欢上她,离不开她,既而娶她为阏氏,或者,她一直陪着他,直到他们都老了……可是,她不是那个幸运的女子…… 杨深雪,牢牢抓住了他的心……他心中,本就没有她的位置,现在,更是厌恶她。 “我没什么好说的。”霓可静静道,一行清泪滑落。 “找到她,算你走运;找不到她,你就给我的勇士暖被窝。” 一种绝望淹没了她,以至于她如何走出单于寝帐,回到自己的寝帐,毫无记忆。 禺疆坐在毡床上,死死地抱着一只蓝色包包,床上是她的衣物。 东西还在,人却已经走了,他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她。 一想到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她,无边无际的痛和恨席卷了他。 他捧起她的衣服,嗅着衣服上的她的幽香,一行清泪从眼角滑下,顺着鼻翼流下,渗入她的衣服…… 瓶瓶罐罐的东西,他不知道是什么,一张折叠着的物件,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小心翼翼地展开,深怕弄破了;赫然映入眼帘的,是彩色的图符和密密麻麻的纹路,很精细,然而,他根本就看不懂。 他想着,一定要问她,这是什么。 可是,他绝望地想,她已经逃离了,她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他悲伤,他痛苦,他愤恨,然而,他就是没想到,为什么无法承受她的逃离。 突然,他站起来,黑眸紧眯,目光冰寒。 那三人的生死还捏在他手里,她不会跑远,只要她还在草原上,他就能够把她揪出来! …… 夏心战战兢兢地进帐,原以为看见的是一片狼藉的战场,却不是。 单于的寝帐,已经收拾过了。 他坐在小凳上,自斟自饮,一杯又一杯的奶酒灌入他的口中。 单于传她来,所为何事? 他还是以往的单于,她却觉得今日的单于不太一样,有点憔悴,分外阴沉,冷得令人发抖。 静静地站着,她不敢开口,担心他突然发起疯来也把自己杀了。 “你杨姐姐已经走了。”禺疆一饮而尽,酒杯掼在案上的重音吓了她一跳。 “哦。”夏心很伤心,杨姐姐明明说过,以后会照顾自己的,她却自己逃了,“找不到杨姐姐吗?” “还没找到。”他忽然抬眸,咬牙道,“一定会找到的。” 她骇然,他的目光太可怕了,阴鸷,冷酷,好像要杀人。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想逃出寝帐。 禺疆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你愿意嫁给我吗?” 夏心震惊地看着他,呆了。 他竟然要娶自己?为什么?他说的是真的吗? 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再无戾气,温柔地看着她。 她从他的眼中看见了小小的自己,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第一次,她仔细、认真地看他,原来,他长得这么好看,具有匈奴男人的豪气与英勇,更有旁人所没有的智谋与气度。 他是寒漠部落人人敬仰的单于,是草原北地传说中的英雄,是无数草原女子想嫁的勇士。 而今日,他竟然对她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假如,他没有杀死阿爸,他不是她的仇人,她很愿意嫁给他。 可是,他是她的仇人,她发誓要杀他,为阿爸报仇,她不能嫁给仇人。 禺疆缓缓一笑,“我知道,你恨我杀了你阿爸,你恨不得杀了我。我想补偿你,你嫁给我,当我的阏氏,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夏心的心怦怦地跳,几乎跳出来。 嫁,还是,不嫁? 杀父之仇不报了吗?假如嫁给他,她怎么对得起阿爸? 不,她不能嫁。 可是,她又觉得可惜,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北地英雄愿意娶她,她却拒绝了。 她心中在问,阿爸,我该怎么办? 禺疆握着她的手,看她片刻,突然抱她,吻她的唇。 第189章 好得出奇的狗屎运 夏心惊呆了,四肢僵硬。 柔软的唇,温热的鼻息,奇异的碰触,美妙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软绵绵的,全身乏力,他吻着自己,温柔而热烈,好像要吞了她。 不,不能这样……他是她的仇人,怎么可以这样? 她想推开他,可是,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似的,她没有推开他。 禺疆看她闭着眼,眼中闪过一抹冷酷,放开她,“我就当你愿意了,明日我让无敏大叔找个好日子。” 夏心娇羞地低头,心中甜丝丝的。 以往对他的恨,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不再纠结,不再犹豫,决定嫁给单于,她相信,阿爸在天上知道她嫁给一个好男人,不会怪她的。 …… 深山老林里,断裂的参天古木横在大地上,奇花异草被肆虐的烈火烧成灰烬。 一条巨大的黑龙,腰身粗壮,张着血盆大口,朝天吼叫,哀嚎凄厉,响彻云霄。 黑龙的心脏,鲜血汩汩冒出,犹如泉眼喷涌,又如春日融雪般倾泻而下,源源不绝,瞬间积成血滩。黑龙抽搐着,突然,龙首冲天而起,朝着不远处的绝丽人影,喷出一股黑烟。 渐渐的,龙首幻化成男子的脸庞,表情痛楚,让人心生恻隐。 绝丽的人影,泪流满面,心痛得肝胆俱裂。 一声凄厉的长啸,黑龙冲天腾飞,怒吼着,一溜烟,无影无踪…… 那绝丽的脸庞,是多么的熟悉…… 锥心刺骨的痛,撕扯着杨娃娃。 漫天浓雾,好像混沌未开,她想冲过这片迷雾,却怎么也无法突围。 好久好久,她终于醒来,满身热汗,额角隐隐作痛。 她撑起身子,却又倒下来,绵软无力。 好奇怪的梦啊,那个女子就是她吗?为什么哭得那么悲伤?为什么梦中的心痛那么清晰,那么沉重,那么刻骨铭心? 感同身受。 她看着着个简陋的毡帐,这是哪里?这是怎么回事? “三日了,公主为什么还不醒来?会不会有事?”是洛桑的声音。 “不会有事,放心吧。”沉稳的声音,是阔天。 杨娃娃心中一紧,三日?已经昏迷三日?怎么会昏迷? 洛桑又道:“早知如此,就不给公主吃那药粉了,我们也不必耽搁三日。” 阔天声音突冷,“你懂什么?” 她听明白了,阔天给自己下药,她才会昏睡到现在。 这么说,他们已经远远地离开那个混蛋了?夏心、夜天明和林咏呢?已经计划好在寒漠部落以西两百里的地方汇合,这个阔天,把她部署好的计划搞砸了。 她逃跑,禺疆应该知道了,糟糕的是,夏心三人是否已经离开寒漠部落?如果他们还在寒漠部落,禺疆会如何处置他们? 想到此,她手脚骤冷。 应该怎么办? 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再次回去,是绝不可能的。 可是,这就意味着:夏心三人的生死,全然不顾。 杨娃娃叹气,他们的生死,与她何干? 就算他们因为她而死,可是,她又能如何?她不是这个时空的人,终究要回二十一世纪。 这么想着,她决定不再操心别人的生死,即使她会鄙视自己,唾骂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但是,只要能回到二十一世纪,一切都无所谓了。 二十一世纪多好啊,高科技的生活,忙碌的事业,即使没有了爷爷和姐姐,即使阿城背叛了她,她也舍不得那快节奏的现代社会。 但是,如何回二十一世纪? 杨娃娃想得整个脑子似要爆炸,额头刺痛。 若想回到二十一世纪,必须先知道怎么来的,可是,她不知道是怎么穿越的。 她开始回忆,努力想起当时的情景—— 对了!收拾好行李,她背着蓝色包包,走出酒店,在大街小巷游荡。 走着走着,她拐进一条小街,这条小街没有什么行人,很安静,城市的喧闹远去,历史的喧嚣隐隐浮现,她仿佛能嗅出这个城市悠久历史的风烟。 街边有一家古香古色的古董店,她转身进去。 玻璃货柜中摆放着一个暗黑的青铜方盒,盒内是一串古怪可怖的链子。 这条链子串这八只象牙色的骷髅头,精雕细琢,栩栩如生,但不知是何种质地。 更奇特的是,链子接合处是一把锁,精致小巧的青铜锁,如要取下来,就打开锁,如要戴上,咔嚓锁上就可以。 呵,真是鬼斧神工! 不知为何,她很喜欢这链子,付了钱,把青铜方盒放在包包里,继续游荡。 没想到,拐过街角,她就被人枪杀,醒来后,就看见阔天四个古代护卫了。 杨娃娃的回忆停留于骷髅链子,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就忘记了呢? 她记得,骷髅链子和青铜方盒明明是放在蓝色包包里的,几次查看包包为什么都没见到? 穿越时空,难道跟这串骷髅链子有关? 糟糕,蓝色包包还在寒漠部落呢——随禺疆出征时,未免让他怀疑,她放弃了蓝色包包。 如果穿越时空朕的与那串骷髅链子有关,那么,要回到二十一世纪,必须先找到骷髅链子。 可是,难道她再次深入虎穴,把包包偷回来?万一骷髅链子不在包包里呢? 她越想越乱,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必须先理清思绪,再好好筹划。 目前最要紧的是,恢复体力。 第三天早上醒来,杨娃娃觉得清爽不少,头不痛了,也有点力气了,只是身上臭烘烘的,很难受。午饭后,她让阔天和洛桑弄来两桶水,来个彻底的“大扫除”。 在二十一世纪,每天洗澡再正常不过,可是,在草原,沐浴是非常奢侈的享受。 沐浴后,她提议外出走动走动。 他们走了好远好远,她一人在前,两个护卫在后,在午后的草地上漫步。 夕阳灿烂,西天的晚霞红艳地燃烧。 在辽阔的天地间漫步,极目远眺,杨娃娃一展愁容,心境豁然开朗,淡淡地问:“阔天,你有什么打算?” “属下认为,应尽快离开草原。”阔天小心翼翼地应答。 “那夜天明和林咏呢?他们是你出生入死的兄弟,还有夏心,我已经答应她……”她猛地转过身,眸光冷肃。 “属下没有选择。”阔天不慌不忙道。 他在将渠大人面前发过誓,一定保护公主周全。当他知道公主也想离开寒漠部落,他便下定决心:按照原定计划,带着公主离开寒漠部落,离开草原。至于去向何方,那就看公主的意思了。 杨娃娃看向远处,目光悠远,“我知道你为了我才这么做,但是以后别再自作主张。我已经部署好,如果你没有插手,说不定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洛桑惊讶地问:“公主部署好了?” “是的,可惜……算了,我不是责备你们,只是以后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她继续道,“明天上午,收拾好东西,我们就离开这里。对了,这是哪里?” “听这里的部民说,好像叫做呼衍氏部落。”洛桑低着头想了想。 “呼衍氏部落?”杨娃娃惊呼。 直觉告诉她,不能再待在这里,必须尽快离开,最好是立刻、马上。 她着急道:“我改变主意了,现在回去收拾东西,我们立刻离开。” 眼见公主面色大变,洛桑觉得莫名其妙,脱口问道:“公主,为什么?” 阔天道:“莫问那么多。” 杨娃娃疾步走着,心慌意乱,无暇细想为什么会这么神经质,为什么会预感不妙。 突然,大地震动,传来铁蹄踏击草原的巨响,如战鼓擂天,震耳欲聋,耳膜都快撕裂了。 三人转身,望见远处有一队铁骑神速地驰来,烟尘滚滚。 眨眼的功夫,铁骑呼啸而过,犹如草原雄鹰,呼啦啦飞驰而过,气势磅礴。 她眼眸微眯,看见队列最前面的年轻男子煞是威风,脸孔刚毅,容貌俊奇。 一掠而过,仅仅是刹那惊鸿。 她继续快步行走,没想到,那队骑兵调马回头,飞奔而来,跨马在最前面的,正是那为首的年轻男子。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脸色冷峻,眉头浅锁,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这男子打量的目光直接而好奇,杨娃娃觉得不爽,毫不示弱地反瞪回去。 年轻男子轻狂地笑了,笑容一如暖风拂面,“你是女人,为什么穿男子衣袍?” 她愣住了,阿城? 不,他不是阿城。[^*] 他笑起来的样子,与阿城的笑脸很像,尤其是那双清俊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阿城也是这样的。 阿城,好久没有想起你了。我死了,你可知道?你会难过吗?可是我又活过来了,在战国末年。如果回到二十一世纪,我一定要你说清楚,你为什么背叛我。 年轻男子跃身下马,走到她面前,静静地看着陷入沉思的女子。 飘逸的黑发随意散落,衬得她更加娇小可人;容颜清滟脱俗,一双水眸就像草原的碧湖,明净清澈……第一眼,他就觉得她是扮作男子的女子,她为什么女扮男装? 这个娇小的女子美得赏心悦目,很特别。 阔天和洛桑万分戒备,以防陌生男子对公主不利。 阔天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发觉自己居然失神了,因为他的微笑而失神。 第190章 吃人的恶魔 想起他的问话,杨娃娃觉得搞笑,他调马回头,只是因为她穿着男人的衣袍? “女人不能穿男子衣袍吗?” “你真有趣。”年轻男子从来不觉得女人有趣,今日遇到的这个女子倒是一个例外。 “谢谢你的赞赏。”她不想跟他瞎扯,“我有急事,先行一步。” 话落,她立即快步走开,阔天和洛桑紧跟在后。 年轻男子眉头微皱,看着她迎着夕阳走去,金灿灿的霞光勾勒出她纤丽的身影,金光镶边,熠熠闪光,宛如仙女下凡,飘逸而美丽。 就是这样的女子,妍而不媚,柔而灵动,秋水般清冷,凤凰般孤傲。 他所想象的女子,正是这样的,今日让他遇见了,怎能轻易错过? “我叫呼衍揭儿,请问姑娘芳名?”他扬声问道。 杨娃娃骤然止步。 呼衍揭儿?呼衍氏部落单于呼衍揭儿? 老天,太猛了吧,这都能让她遇上? “姑娘,我尚未娶阏氏,你嫁给我当我的阏氏吧。”呼衍揭儿诚恳地喊道,没有半分的戏谑与耍弄。 心剧烈地跳动,快蹦出胸腔了,她小跑起来,仿佛后面是吃人的恶魔。 对,草原男人都是恶魔,霸道,邪恶,稀奇古怪,莫名其妙…… “我一定会娶你做阏氏,你等着!”他高亢的叫声回荡在草原壮美的黄昏,良久才随风飘散。 杨娃娃疾步走着,气喘吁吁。 为什么接连两个草原男人对她有兴趣?那个混蛋说她永远不能离开他,这个呼衍揭儿更是搞笑,第一次相遇就说要娶她。她到底招谁惹谁了,还是她生就一张魅惑男人的脸蛋? 根本就没有嘛,她的容貌很清纯咧。 洛桑只听得懂胡语几个单字,不解地问:“阔天,他是什么人?大声叫什么?” 阔天不耐烦道:“好像是什么男人女人的,我也听不懂。” 铁蹄轰响,一阵呼啸的旋风从身后袭来,烟尘漫天。 杨娃娃紧闭双眼,冷不防地,感觉自己腾空而起—— 弯腰,长臂一捞,一带,呼衍揭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她上马。 接着,他牢牢地把她圈在怀中,清俊的脸膛扬起自信的微笑。 她柔软的纤腰,给予他美妙的触感、无与伦比的震撼。 “公主……”两个护卫惊叫,眼睁睁地看着公主被掳上马。 他们的面前,是一圈银光闪耀的弯刀,杀气腾腾。 惊吓之后,杨娃娃怒火上升,凶巴巴地叫道:“你做什么?放我下去!” “没想到你这么爽直,有趣,有趣。”呼衍揭儿爽朗道,“你很怕我吗?为什么你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有急事,必须立即回去。”她暗暗叫苦,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送你回去,你的毡帐在哪里?”他不会轻易放了她,难得遇上一个有趣的女子,怎能轻易放手? “不必了,麻烦你让我下去。”语气生硬,她极度不爽。 虽然有过两人共骑的经验,她仍然觉得不自在,尤其是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共乘一骑。对了,无敏不是说呼衍揭儿对女人不感兴趣吗?晕死,这就叫做不感兴趣? 呼衍揭儿一怔,没想到她这么不识好歹,“你想下马?随便你。” 话落,他扯动缰绳,纵马驰骋,风驰电掣一般。 凉风呼呼地掠过,杨娃娃大怒,“你再不勒马,我立即跳下去!” 话落,她撑起身子,作势欲跳。 他不理会她,扬鞭催马,他料定她不敢跳下去,只是威胁而已。 可是,他不知道她的脾气,他错了。 杨娃娃再次撑起身子,斜倒下来,就是要强迫他勒停。 呼衍揭儿大震,不得不紧急煞住狂奔的坐骑。 骏马蹬起前蹄,仰头长嘶,凄厉尖锐。 后面的人,纷纷驻马。 他气急败坏,怒道:“你找死!” 杨娃娃抓住时机,动身下马,但是,他紧扣着她的纤腰,压向自己的胸膛,牢牢圈着她的上半身,让她无法动弹。 “公主!”阔天和洛桑不约而同地惊叫,愤愤不平。 “你他妈的放开我!”她挣扎着,不到最后关头,不想露出功夫。 呼衍揭儿奇了,这个女子看似柔弱,却这么火爆地骂人,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他直截了当地回道:“不放!” 此时此刻,她唯有冷静,再冷静。 他这么强硬,只怕不会轻易罢手,那么,她只能以退为进、以守为攻。 “你不是说送我回去么?”她忽而一笑,霞光中的脸庞点缀着清纯可人的微笑。 “嗯,我说过。”他看得呆了,没想到她清浅的笑竟然这么美。 “那劳烦你送我回去。” “好。”呼衍揭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有些失神。 “劳烦你安排一匹骏马给我骑。” 他挥手,一个护卫立即下马,把马牵到她面前。 杨娃娃不客气地上马,他也上马,并肩疾驰。 …… 回到暂住的毡帐,杨娃娃本以为他就会走了,没想到他吩咐部属送来晚上的吃食与奶酒。 看着案几上的美食,她不解地看着他。 呼衍揭儿挥退所有人,拉着她坐下来,双眸晶亮,“相遇是缘,今晚我与你共进晚食。” 她原本打算在他走后立即逃之夭夭,没想到他竟然要和她一起吃饭! 赶他走,他会走吗? 如果她激烈地反抗,只会激怒他,她想逃走,更逃不了。不如先应付他,让他放松警惕,她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 于是,她开开心心地吃饭,心中嘀咕着:这个呼衍揭儿和禺疆一样,神经质,古怪,强势。 眼见她没有拒绝自己,甚至巧笑如花,呼衍揭儿大为开怀,饮了不少酒。 “你是哪个部落的?这两日才来我们部落的吧。”他为她斟了一杯奶酒。 “我不是匈奴人,我只是来草原玩玩。”她胡诌道。 “哦?”呼衍揭儿惊奇道,“你对草原不熟,不如我带你玩,玩遍整个草原。” “不麻烦你了,我……父亲来信,家里出了大事,我必须尽快回去。” “原来如此,你家住何方?”呼衍揭儿盯着她的眼睛,看不出她在说谎。 “我家离草原很远。”杨娃娃暗自叫苦,“这奶酒很好喝,不过我一喝酒就醉,只能喝一口,我还是喝水吧。” 他豪爽地笑,“好,你喝水,我喝奶酒。” 她眸光一转,举杯道:“来草原玩,没想到会遇见像你这样年轻、英勇的英雄,来,为我们的相遇干杯。” 他与她碰杯,一饮而尽,不剩一滴。 她计上心来,为他斟酒,“我们这么投缘,不如今晚不醉不归,干了!” 呼衍揭儿没有怀疑,她一杯杯地灌,他一杯杯地喝。 一坛奶酒见底,他仍然很清醒,没有半点醉酒的迹象,杨娃娃怀疑他是万杯不醉。 草原男人的酒量这么好,她怎么可能灌得倒他? 灌不倒他,那该怎么办? “我也想去南方看看,不如我送你回去,顺便见见你的父亲和家人,可好?”他忽然握住她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 “啊?”杨娃娃怀疑自己喝水喝晕了,立即抽出手,“我家里出了大事,不好招待朋友。” “那这样,你回家,我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待你家方便一些,我再去见你父亲。”他目光灼灼,万分期待。 “为什么你想见我父亲?” “我向你父亲提亲,请求你父亲把你嫁给我。” 她惊得瞪大眼,说不出话,心中直打鼓。 呼衍揭儿又抓住她的手,关心地问:“怎么了?” 灵光一闪,杨娃娃故意为难道:“其实,我父亲已为我安排了亲事,我回家就是回去成亲。你和我相遇太晚,我只能说抱歉了。” 他震惊道:“你要回去嫁人?” 她点点头,手被他握得有点疼,想抽出来,却抽不出。 他陷入了沉思,眼珠子一动不动,面沉如水。 她观察着他的表情,想知道他会不会再缠着自己,可是,看不出什么。 慢慢抽出手,他没有发觉,她松了一口气。 半晌,呼衍揭儿回神,灿烂地笑起来,“稍后我带你看星星。” 这个时候,杨娃娃只能依他的意。 古怪的是,他竟然让人送来一套匈奴女子的衣袍,还要她穿上。 在他的婢女的服侍下,她遵从他的意思,穿上这套鲜艳夺目的衣裙。 穿戴完毕,她站在他面前,他双目闪亮,愉悦地看着她,赞叹道:“很美!我就知道,你穿上阏氏的衣袍,一定很美。” 什么?这是阏氏的衣袍? 如果不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她一定立即脱下来。 之后,呼衍揭儿拉着她的手,漫步在夜幕下的草原,宛若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冷风肆虐,杨娃娃浑身不自在,两次抽出手,他一再握着她的手,她也懒得再折腾了。 坐在草地上,他揽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小时候,我常常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的星辰,对天说,长大后,我要娶一个聪慧的女子。” “匈奴女子也有聪慧的。”她没有推开他,因为必须麻痹他。 “像你这么特别的聪慧女子,我没有遇见过。”他一笑。 “我哪里特别了?” 第191章 我不属于任何人 “那只是一种感觉,我就是觉得你很特别。黄昏时,我见你穿着男子衣袍,很特别;你有胆量瞪我,很特别;你跑得比兔子还快,不愿与我多说两句,很特别。” 杨娃娃无奈地失笑,这就是他所谓的“特别”? 她回道:“第一,女扮男装,并不特别,很多女子都会穿男子衣袍。第二,你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或是玉皇大帝,为什么我不能瞪你?第三,我急着走,是因为家里有事,我必须赶回去。” 呼衍揭儿不理会她的解释,继续道:“你直爽,还会骂人,脾性不好,火爆刚烈,不过我喜欢,这就是你的独特之处与可爱之处。” 她的心再次哀嚎,这算什么嘛?这也算独特? 他握着她的双臂,严肃道:“我决定,我要娶你,就算你父亲为你安排了婚事,我也要把你抢回来。” 闻言,杨娃娃震呆了。 草原男人,太可怕了! “慢着。”感情之事,她不得不说,“就算我父亲同意我嫁给你,我也不会嫁给你。” “为什么?”他眉头紧皱。 “因为,今天我与你刚刚认识,彼此不了解。而且,我对你没有感觉……这么说吧,我不喜欢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觉得,对心直口快的豪爽男人,最好是直言拒绝 “感觉?喜欢?”他重复道。 “对,我不喜欢你,怎么能和你生活一辈子?不喜欢你,我怎么嫁给你?” “现在不喜欢,以后就喜欢了。”呼衍揭儿认真道。 杨娃娃快要吐血了,耐心道:“这么说吧,这辈子,我都不会喜欢你,也不会嫁给你。我不是匈奴人,很不习惯草原生活,也讨厌草原,你还是娶匈奴女子当阏氏吧。” 他也试图说服她,诚恳道:“只要你住个三五月,就会觉得草原很好很美很伟大,你会喜欢草原的,相信我。” 这人怎么说不通呢? 她想尖叫,她崩溃了,急躁道:“不一样的,我习惯南方,在草原……我会死的。” 见她这么激动,他安抚道:“好好好,我明白了,我不逼你,今晚好好歇着,明日我们再谈。” …… 风,呼啸;夜,深沉。 沉寂的毡帐旁蓦然出现一抹娇小的倩影,她猫着身子,眼观八方,观察着黑暗中的动静。 再不逃,就逃不出呼衍揭儿的手掌心了。 此时正是黎明前的黑暗,东方将起鱼肚白,杨娃娃必须在天亮前离开呼衍氏部落。 此次是一个人逃走,她没有联络阔天和洛桑,呼衍揭儿不是禺疆,应该不会那么残暴地杀人。再说,他们二人不是笨蛋,应该会设法逃走的。 她牵了一匹骏马,轻手轻脚地走了一段路才上马。 骏马四蹄如飞,黎明冷冽的风迎面扑来,刮面如刀,可是她觉得很舒服、很畅快。 终于自由了!太爽了! 疾驰一阵,东方出现了鱼肚白,天色渐亮,她扬鞭催马,往南狂奔。 阔天,洛桑,只能说“对不起”了。 可是,离开呼衍氏部落没多远,杨娃娃就听见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似有千军万马。 她大惊,回首望去,暗渺的天光中,一群人马疾速追来,仿佛万马奔腾。 不会是呼衍揭儿追来了吧。 她心慌意乱地催马,可是,这马好像被控制了似的,竟然越来越慢,干脆停下来不跑了。她气死了,使劲地催、蹬,这马就是赖着不走了。 完了!跑不掉了! 很快的,追兵赶上来包围着她。呼衍揭儿在她身侧驻马,骏马尖利地嘶鸣,刺耳得紧。 后面不远处,阔天和洛桑担忧地看着她,眉宇紧蹙。 呼衍揭儿挥手,所有人都后退,只剩下他与她二人。 “为什么逃跑?”他低低地问,嗓音里似有伤色。 “我……不是逃跑,我只是赶着回家。”杨娃娃只能这么说了。 “是吗?”他冷冷地盯着她,“我说过,我会送你回家。” 她气呼呼地下马,这马不听使唤,要它何用? 他也下马,忽而笑起来,“这马不听你的使唤,跑不远的。” 她惊得睁大眼,“这么说,你早就猜到我会逃跑?” 呼衍揭儿颔首,她怒火直升,脱口叫道:“我说过了,我不喜欢你,我已有喜欢的人,我不会嫁给你,你不要再缠着我,你明不明白?” 他淡淡地笑,“我也说过,我会娶你。” 她恼怒地翻白眼,转过身背对着他,脑中电光火石,想法子摆脱他。 突然,大地开始震动,惊天动地的铁蹄声从远处传来,声声震耳,重重地敲在心坎上,一下又一下,似乎要捣碎一切。 呼衍揭儿拉着她退到一旁,他的部属也纷纷退到后面,所有人都望向远处奔驰而来的人马。 近了,微亮的天光中,滚滚烟尘中,十多骑飞掠而来,阵仗惊人。 他揽住她纤瘦的香肩,任凭她怎么挣扎也不放开她。 她气愤地拍掉他的爪子,须臾,爪子又来,揽得更紧,将她拥向他的胸口。 她怒目而视,美眸窜起两簇火苗。 他咧嘴一笑,眸光温柔,下一刻,他转头看去,面色一变,目光冷厉。 杨娃娃很诧异,也转过看去—— 啊…… 她惊骇地捂嘴,以免失声尖叫……手足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 策马在前,好整以暇看着他们的男子,眸光冷酷无情,面容铁青。 正是那个混蛋,禺疆。 暮色深浓,夜幕逐渐笼罩下来;凉风涌起,在草原上扫荡,犹如鬼哭狼嚎。 杨娃娃心神俱颤,呆呆地看着他,心跳剧烈。 呼衍揭儿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关切地问:“怎么了?你很冷吗?” 她没有回答,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 几日不见,他依然气魄慑人、自负狂妄,脸膛依旧俊豪、刚毅,只是满面风尘、憔悴不堪;黑眸仍然熠熠闪光,却不似之前的清亮。 禺疆森寒的目光在她和呼衍揭儿之间转动着,不经意间,唇齿间迸射出两个字,“过来!” 杨娃娃不由自主地发颤,下意识地靠向身旁的呼衍揭儿。 禺疆看在眼中,无疑是火上浇油。 呼衍揭儿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不过,这个女子,他绝不会放手。 他一笑,“禺疆兄弟,有空来到我呼衍氏部落,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她一阵惊愕,难道他们认识? “放开她!”禺疆的脸孔紧绷似弦。 “凭什么?”呼衍揭儿漫不经心地问。 “就凭,她是我的女人!”禺疆寒着脸。 呼衍揭儿笑起来,似乎他的话是无稽之谈。 他更紧地揽着她,自豪地宣告:“她是我即将过门的阏氏。” 杨娃娃心神一震,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个部落的年轻单于,草原上的两只猛虎,好像为了自己而剑拔弩张。 他们瞪着彼此,眼中杀气滚滚;来自马背上的目光盛气凌人,想要将某人碎尸万断;另一道目光则不甘示弱,誓不罢休。 为了缓和一触即发的严峻场面,也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她迅速挣脱呼衍揭儿,往右侧闪退三步,“你们歇一歇,听我说几句话。” 禺疆跃身下马,玩味地盯着她。 呼衍揭儿微微一笑,好一个奇女子!为了她,值得! “我,不是禺疆的女人,也不是呼衍揭儿即将过门的阏氏,我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我自己。没错,我是一个女人,但不是谁的女人,我想做什么、想去哪里,与你们无关。你们都是草原上鼎鼎有名的英雄,为了一个女子而有损英雄形象,不觉得丢人吗?” 杨娃娃的声音铿锵有力,眸光坚决。 两个草原男人皆是一怔,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她,接着,再一次不约而同地说道: “有趣!” “值得!” 她无奈地哀叹,晕死!怎么会有这么固执的男人?怎么就这么巧都让她遇上了? 一时之间,她心乱如麻,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劝服他们 禺疆抑扬顿挫地说道:“跟他走,还是跟我走,深雪,你选。” 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或者说,他胜券在握,掌控大局。因为,他手中的筹码具有强大的威胁力。 杨娃娃看向呼衍揭儿,这个有点神似阿城的清俊男子。 他自信地笑,“我说过,我一定会娶你。”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向禺疆,宛若走向地狱…… 如果有第三种选择,她会义无反顾地离开,或者回到二十一世纪,而不是在这里受人威胁与强迫。 禺疆猝不及防地出手,将她拽过来,紧抱在怀。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霸道的吻已笼罩下来。 终于找到她了,是天神的庇佑。 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他必须牢牢地抓住她,不让她再次溜走。 他恨不得杀了呼衍揭儿,砍了他那支手臂,揽着她的那支手臂…… 然而,他也害怕,当他看到她和呼衍揭儿在一起,他恐慌,害怕她已是呼衍揭儿的女人。 呼衍揭儿也出手了,却慢了一拍,或许,从一开始就晚了。 他不甘心,抽出腰间宝刀,雪白的刀光划破夜色,杀气耀眼。 第192章 为她决斗 与此同时,寒漠部落一列护卫迅速出动,挡在单于面前,刀刃相向。 一时之间,刀与鞘的摩擦声铿锵响起,刀光霍霍,杀气激涌。 禺疆毫不在意四周的杀气,扣住她激烈扭动的脑袋,反扣住她的拳头,将她的娇躯更紧地压向自己。干裂的唇舌变得湿热,吞噬了她,狂野如火…… 杨娃娃动弹不了,侧向呼衍揭儿,眼角余光掠过那冰冷的刀光。 下一刻,她侧过身子,背向呼衍揭儿,环上禺疆健硕的腰身,张唇回应他的热吻。 第一次得到她的回应,禺疆又惊诧又激动。 侵袭,变成火辣的索求;攻击,变成绵绵的纠缠。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旁若无人地拥吻,愈发缠绵。 她想让呼衍揭儿死心,不让两只草原猛虎因为自己而起争斗。然而,她痴迷的样子刺激了呼衍揭儿。她看不见,呼衍揭儿双拳紧握,目如恶虎,脸罩寒霜。 禺疆如痴如醉地吻她,张狂的眸光射向呼衍揭儿,对他炫耀,对他挑衅。 呼衍揭儿几乎崩溃,为什么?为什么是禺疆?她喜欢的人就是他?为什么昨日才遇见她? “你想要她,必须先问问我的宝刀!”呼衍揭儿扬起宝刀,俊眸布满了不甘与愤恨。 “你在挑战我!”禺疆仍然抱着她。 杨娃娃看见了呼衍揭儿性情大变的骇人模样,惊骇不已。 草原黎明中,四道如冰如火的目光相撞,火花四溅。 两只猛虎之间的空气已经凝固,只有杀气迅速地蔓延。 她不想看见血腥的决斗场面,对呼衍揭儿道:“我已经做出选择,你们不要这样……” 禺疆从腰间拔出宝刀,尖锐的“嘶嘶”声,显得她的话很无力。 他硬声道:“全部退下,保护好阏氏!” 几个护卫架住杨娃娃,不理会她的大呼小叫、乱踢乱蹬,把她拖到后面,远离战场。 刀刃寒光交相辉映,冰寒耀目。 夜风掠开他们披散的长发,好像群魔乱舞,他们一眨不眨地瞪着彼此,眼中只有敌人,只有置敌人于死地的杀气。 她心惊肉跳,从没想到会有两个男人为自己决斗,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决斗一触即发,她应该如何阻止? “不,你们不能这样……” 夜风呼啸,吞没了她的喊声。 火把燃烧,火焰驱散了仍未散去的夜色,金红的火光照在两个男子沉肃的脸上,泼了血水一般。“铛”的一声,两只猛虎举刀互攻,决斗开始。 刀刃击撞,铮铮声响,银芒四溅,耀眼冰冷,逼退所有人。 二人力道刚猛,虎虎生风,一招一式,仿佛都使尽全力。 一声尖响,宝刀再次相撞,决力相顶,就此定格。 体格不分上下,呼衍揭儿较为瘦削,但他们的劲道不分伯仲,各自拼劲,稳固如山。 突然,二人弹开,各退五步,手握宝刀,杀气激涌。 这一战,关乎一个女人,关乎草原男人的声誉,关乎一个部落的生死存亡,绝不能输,即使对方身手不弱。 双方护卫紧握弯刀,紧张地观战,假如单于有何不测,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拼死相救。 杨娃娃的心揪得紧紧的、悬得高高的,随着战局变化而七上八下。 身手矫健,力道劲猛,一进一退,你来我往,刺耳的撞击声越来越激烈,杀气越来越浓烈。 禺疆急速闪开,躲过呼衍揭儿凌厉的横砍,翻转右手,斜砍一刀,直逼敌人的左侧。 呼衍揭儿猛地弯腰,攻向敌人的下盘,趁着他后退之际,突地砍向他的胸口,直逼命门。 禺疆大惊,右手一转,以刀背护住胸口,挡住敌人的刀锋。 然而,呼衍揭儿的力道绵绵不绝,逼得禺疆得节节后退。 “她,我要定了!”呼衍揭儿绝烈道,不给敌人喘息的时间,步步紧逼。 “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禺疆拼尽全力,击退敌人。 黑眸紧眯,精光熠熠,要打败劲敌,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即便是丧命,他也绝不让她跟呼衍揭儿走。 倒退数步,紧握宝刀,呼衍揭儿紧皱眉头,思索着如何打赢这场生死决斗。 杨娃娃挣脱不开,护卫牢牢地钳制住她。眼见两只猛虎稍停片刻,又斗在一起,她脱口叫道:“住手!不要打了!” 他们不为所动,眼中只有劲敌,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断。 呼衍揭儿朝前冲去,连砍数刀,威猛无比;刀光连成一片,他再次出击,刺向敌人的腹部。 禺疆避过他猛烈的攻击,看见那嗜血的刀尖,疾速地侧开,却已然来不及了,腰间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裂口。 “单于!”几声吼叫,突兀地响起。 “寒漠部落人人敬佩的英雄,不过如此。”呼衍揭儿讥讽道,极其不屑。 杨娃娃一惊,心急如焚。 怎么办?怎么办? 必须阻止他们,怎样才能让他们罢手? 禺疆的眼眸暗黑如渊,火光照耀下,目光阴沉得让人脊背冰凉。 怒喝一声,他持刀冲上前,猛砍三刀,招招凶狠,逼得敌人连退三步。 忽然,他沉下腰身,右腿横扫,快如闪电地横扫敌人的大腿。 “嘶”的一声,血肉撕裂的声响尤为清晰,呼衍揭儿感觉到大腿传来一丝尖锐的痛。 “单于!”惊叫声此起彼伏,呼衍氏部落的人马往前两步,蠢蠢欲动。 “退下!”呼衍揭儿怒喝。 草原黑暗如潮,好像凝聚着未知的凶险。 一场残酷的虎斗进入了最严酷的阶段,二人体力损耗大半,仍然无法撂倒对方。 两只猛虎又举刀相向,招招致命,誓要消灭敌人。 银芒四溢,光影闪耀。 杨娃娃眉心紧蹙,一边观战,一边搜肠刮肚。 灵光一闪,她喜上眉梢,对,就这么做,他们肯定会罢手的。 她看向阔天和洛桑,正巧他们也看过来,她眨眨眼睛,示意他们。 阔天点点头,表示明白。 呼衍揭儿凛然出击,从左横砍,快捷如鹿,凶猛如虎。 禺疆阴鸷地冷笑,提刀横档,趁他变换招式之际,猛地刺向敌人的左肩,刀光纵横。 呼衍揭儿大惊,沉下腰身,急速后仰。 长发扬起,泛着冷光的刀锋扫过发梢,,一缕黑丝冲天而起,在火光中飘飞,缓缓地坠落。 抓着杨娃娃的两个护卫聚精会神地观战,此时正是最好的时机。 她提腿顶向左侧护卫的腹部,脚板反向踹向右侧护卫,趁他们吃痛的档儿,跃上骏马。 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利落帅气。 其他护卫反应过来时,骏马已经往北狂奔。 阔天和洛桑早已准备就绪,看见公主上马,紧跟着飞奔而去。 两方护卫警觉时,三人已经跑远,叫声连成一片。 两只搏斗中的猛虎听闻护卫的惊叫,愕然顿住,撤招退开,宝刀犹自泛着森冷的银光。 禺疆看见杨深雪已经跑远,奔向“烈火”,宝刀扔给护卫,上马狂追。 呼衍揭儿愣住,看着寒漠部落的人马策马离去,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中。 为了她,禺疆不顾一切,如此看来,禺疆对这个女子是志在必得。 呼衍揭儿问自己,应该放弃吗? 前路茫茫,杨娃娃毫无目的地飞奔,后面传来马蹄声,一阵紧似一阵。 不多时,马蹄声在耳畔轰响,好像就在身旁。 她侧头一瞧,骇然一惊,那个混蛋已经追赶上来。 “烈火”乃千里良驹,速度如风如电,追上她,轻而易举。 “停下来!”禺疆叫道,怒气破风而来。 她望向后面,阔天和洛桑已被护卫们赶上,在他们的威胁下,放慢速度,落在后面。 突然,一支强壮的手臂勾住她的纤腰,猛力抱她。 她腾空而起,被迫离开坐骑,一刹那的功夫,稳稳当当地坐在“烈火”上。 禺疆松了缰绳,让“烈火”缓行,接着收紧双臂,紧抱着她。 杨娃娃心跳剧烈,心绪纷乱。 “不要走,深雪,不要离开我……”他低沉的嗓音,充满了蛊惑。 “放开我……我透不过气……”她试图推开他。 “不!不放!”禺疆语声坚决,“我多么感激上苍,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再也不会放开你,再也不会!” 话落,他迫切地吻住她的双唇,以此证明她真真切切地在他的怀中…… 只要她在他身边,她是什么样的女子,都无关紧要……只要她在他身边…… …… 终于在夜幕中回到寒漠部落。 杨娃娃又累又困,一躺下来,昏昏睡去,直到次日中午才被真儿叫醒。 夏心听闻她回来,立即赶过来。[$妙][笔$i][-阁]. 服侍姑娘沐浴后,真儿知道两人有话要说,知趣地退出帐外。 夏心脸色绯红,娇柔如水,“杨姐姐,后日,我要嫁给单于了。” 杨娃娃愣住了,呆呆地盯着夏心。 “你怎么了?杨姐姐?” “恭喜你,夏心,到时我会把你打扮成草原上最漂亮的阏氏,让你成为最幸福的新娘。” “新娘?”夏心眨着水汪汪的大眼,迷惑不解的模样惹人怜爱。 “哦,在我的家乡,出嫁的女子叫做新娘,男子叫做新郎。” 第194章 这是求婚的节奏? 她很想、很想,非常想,把他踹到大西洋,踹到海洋深处,踹到地狱,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永远再也不要看见他! “滚!滚开……不要……”她惨叫着,五官纠结。 那种摧毁一切的撕裂之痛,让她全身紧绷身,仿佛稍微一动,就会痛得死去活来。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一时之间,禺疆不敢再动。 面色惨白,目光涣散,柔顺的黑发散落在地,衬得她越发楚楚可怜。 看着她痛楚、脆弱的模样,他又心疼又懊悔。 其实,他根本就不想这样伤害她,可是,他得不到她的心,只能强行占为己有。 事已至此,已没有退路。 他轻轻地吻她的眼睛,吞下她愤恨的泪水;接着,怜惜地吻她的脸颊、嫩唇、玉颈,极尽所能地取悦她,让她不再痛…… 杨娃娃只觉得,快被他弄疯了。 疼痛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以言表的感觉。 随着他不紧不慢的纠缠,她慢慢沦陷在他的攻城掠地当中,沉迷于他的热烈与激情中。 即使她没有迎合他、回应他,可是,她仍然痛恨、鄙视自己。 她想逃离,可是已经没有半点力气,任凭他牢牢地禁锢着自己。 他猛烈地冲撞着,狂野如火,她咬着嘴,抵御他的进攻,却无法克制那一声声的轻吟。 淫当得无可救药。 禺疆抱起她,让她坐在腿上,眷恋地吻着她,“你是谁,是什么样的女子,我不在乎,我只要你,不要嫁给他,好不好?” 嗓音浑厚低沉,饱含深浓的情愫与谷欠望。 他又道:“不要恨我,嫁给我,雪,嫁给我!” 杨娃娃看着他,他深情的耳语、低三下四的祈求,诚恳得让人心动。 一刹那,她心软了。或许,他真的喜欢她,她的逃离与消失,他无法忍受,他才会发狂,才会残暴。 可是,她无法接受他的残暴,更无法留在他身边,因为,她终究要回二十一世纪。 禺疆让她的玉臂搂着自己,扯了衣袍遮着她赤果的身。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他继续吻她,折磨她…… 夕阳已经没入地平线,青色暮霭飘荡在草原上,凉风瑟瑟,她禁不住冷意的侵袭,下意识在他怀里蹭着。 突然,寂静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有人吗?是谁? 杨娃娃转首望去,一个泪流满面的女子站在不远处,容颜悲伤,失望,绝望…… 她的心在滴血,声音发颤,如风中长草,“夏心……” 夏心捂着嘴,水汪汪的眼眸蓄满了泪水,接着,她转身,奔跑…… 杨娃娃想去追夏心,跟她解释清楚。可是,他紧抱着她,不让她走,继续这场情爱纠缠。 …… 次日,杨娃娃全身酸痛,躺到午时才起身。 刚刚吃完午饭,不想看见的人,再次杵在面前,气度迫人。 禺疆道:他要娶她,后日就举行大礼。 她坐在毡床上,淡漠得如同秋水长天,坚定道:“我不会嫁给你,不会当你的阏氏。” 闻言,他愉悦的面色剧变,浅浅的笑意消失无踪,脸上寒烟四起。 “为什么?”他怒问,扣住她的肩。 “没有为什么。”她别过头,不忍看他受伤的表情。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愿嫁给我,你恨我,你要嫁给他,即使你已是我的女人,你还是决意离开我,是不是?”最后一句,禺疆声嘶力竭地怒吼。 在这之前,他本以为经历了昨日那事,她接受了他,满心希望她会留在他身边,嫁给他。 却没想到,强行要了她,她仍然决定要走。 杨娃娃一惊,知道他误会了,于是解释道:“不是的,你误会了,我不会嫁给他。” 突然,她腰间一紧,他的右臂缠上她,兴奋道:“真的吗?深雪,嫁给我!嫁给我!” 这个草原上睿智而出色的男人,向她求婚吗? 他急于娶她,是真的爱她吗?会爱她一辈子吗?不会再娶别的女人吗? 这些,都无从得知。即使如她所愿,他的一生只有她一个妻子,她也不想留在这个时代,留在漠北草原。她怀念二十一世纪的高科技生活,她不甘心于阿城的背叛,她一定要问清楚。 “你必须嫁给我!”禺疆箍着她的腰,仿似霸道的命令,不容抗拒。 “为什么我必须嫁给你?”杨娃娃奋力推开他,不屑地问。 “你已是我的女人,还能嫁给谁?”他害怕了,无法承受她再一次的逃离。 她撇撇嘴,自大的家伙!可恶!混蛋!不提就罢了,提起昨日那事,她就火冒三丈。 被他霸王硬上弓,她不会寻死觅活,也不会要他负责,只是有点恨他。可是,他居然这么狂妄,命令她嫁给他,她才不会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 她戳着他的胸口,“你与我有了夫妻之实,我就必须嫁给你吗?笑死人了。” 桀骜不驯的爪子又伸出来了,禺疆问:“那你要嫁给谁?” “为什么我非得嫁人?真是可笑。”杨娃娃坐下来,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润润喉咙,“男欢女爱是很平常的事,你可以认为你强迫了我,我也可以认为……我享受了你给我的乐趣,是不是?还有,没有男人,我照样过得很好,逍遥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禺疆错愕地呆住,果然,她的想法与说辞,惊天地、泣鬼神。 她漫不经心的话,席卷了他的全部理智。 她无时无刻想着离开,他强行要了她,仍然留不下她。 她就像天上的白云,飘逸洁白,虚无缥缈,遥远不可及,永远也触摸不到。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觉得自己掉进万丈深渊,身心疾速下坠。 “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扬起拳头,砸向案几。 一声巨响,令人心惊肉跳。紧接着,哐啷几声,案几应声而裂,断木残肢四处飞溅。 杨娃娃心胆俱裂,呆呆地看着他。 禺疆出其不意地扛起她,不理会她的挣扎,走向寝帐。 每走一步,地面似乎震动一下。 “放我下来,混蛋!王八蛋!放我下来!”她不停地咒骂着。 他要把她挫骨扬灰…… 三日三夜! 他折磨她三日三夜! 无日无月、天昏地暗的三日三夜! 白日,她昏昏沉沉地睡,睡醒了吃饭,接着继续昏睡。 夜里,他索命一样折腾她,不让她睡,直到他也疲累地睡过去,她才能放松一点,全身酸痛地沉睡。 “深雪,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死寂的暗夜,突然响起沙哑的呢喃声。 她从睡梦中惊醒,下一刻,一支手臂勾住她的细腰,轻巧地扯向他的怀里。 “不要恨我,深雪……嫁给我,嫁给我……” 背靠着他,她听着他深情入骨、无助哀伤的梦话,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 他灼热的鼻息喷在她的头顶,他的掌心抚触着她的小腹,低低的呢喃,沙哑的呓语,慢慢地消失,归于平静。 杨娃娃只觉得虚弱得快死掉了。 如果还有力气,她一定掐死他;如果有一把刀,她一定捅他一千刀、一万刀,直到解恨。 她恨他! 他对她的爱、对她的情,太疯狂,太野蛮,残暴地伤害了她,足以摧毁她对爱情的向往和期待。他的禽兽行为,她无法接受。 可是,杀了他,又能怎么样? 不是不恨,而是下不了手。 认命吗?不是认命,只是,心死了。 心如死灰。 她可以离开吗?不可以,除非带上所有人,无声无息地逃离。 她可以接受他吗?不是不可以,是无法接受。 …… 接下来的四天,禺疆没有回帐。 真儿说,基也部落突发急事,他赶去处理,至少要五日才能回来。 杨娃娃松了一口气。 可是,明日,不想见的人就要回来了,她不知如何面对他。 心浮气躁,她和真儿离开寝帐,四处走走。 走出没多远,一群部民走过来,脸上堆满了笑容。 她认出来,是昨天那两个孩子的父母。 是这样的,休息了两天,恢复了大半体力,昨天,她出来透透气、晒晒太阳,却意外地救了两个孩子,一个是九岁男孩,落水了;一个是不到两岁的婴儿,发高烧。 其实,只是很简单的落水急救方法和婴儿退烧方法,可是,漠北草原的部民们却束手无策,甚至愚昧得要请巫师为婴儿驱鬼。 九岁男孩的阿爸,单手抱肩,恭敬地弯腰,虔诚道:“阏氏,谢谢您救了我的孩子。这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婴儿的阿妈,一个淳朴的少妇,提着一篮子食物,热络道:“若不是阏氏及时帮忙,我那可怜的孩子,估计就……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感激不尽。这些粗陋的吃食,您不要嫌弃。” 阏氏? 杨娃娃蹙眉,他们为什么这样称呼她?那她不就是单于的妻子么? 混蛋!肯定是禺疆宣布的! 她扬声道:“你们的心意,我明白,也心领了。孩子是我们的未来和希望,我怎么可以见死不救?这是我应该做的,大家不用谢我,都拿回去吧,给孩子吃吧。” 大伙儿纷纷劝她收下。 第195章 他的野心 “如果我收下了,那你们不就辜负了我的诚意吗?我救两个孩子,不是为了得到你们的感谢。这样吧,把这些好吃的,分给每个孩子吧,大家说好不好?” 附和声响成一片。 杨娃娃挥手让大家静下来,眸光冷淡,“现在,我要跟大家说一件事。我不是你们尊贵的单于的阏氏。我是寒漠部落大家庭中的一员,你们都是我的长辈、我的兄弟姐妹,但是,我不是单于的阏氏,大家明白了吗?” 部民们窃窃私语,议论声渐大,人声鼎沸。 她不想再浪费唇舌,转身离开,真儿赶紧跟上去。 部民们看着那离去的窈窕倩影,一脸的不可思议。 “真儿,我发现自己挺搞笑的,跟他们说在这些干什么?”杨娃娃自嘲地笑。 “阏氏,哦,不,姑娘,他们都很尊敬你,就像尊敬单于一样。”真儿抿嘴一笑。 她不让真儿称呼自己为阏氏,可是,每个部民,连小孩都知道她是单于的阏氏了。 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咳,不管了,自己不承认就行了。 杨娃娃笑道:“那是因为我救了他们的孩子,所以才尊敬我。” 真儿一本正经道:“我觉得不是这样的,我早就发现了,姑娘就像单于一样,言行举止很有气势,让人心服口服,打心眼里佩服。” “连这个都被你看出来了,不得了了,真儿越来越厉害了。”杨娃娃打趣道。 “姑娘取笑我。”真儿娇嗔。 突然,前方传来嘈杂、吵闹的声响。 杨娃娃寻声望去,天啊,好多人,扭打,纠缠,格斗,厮杀,非常混乱。 这是怎么回事? 她们快步走过去,真儿拉着她的衣服,提醒道:“姑娘,小心点,不要太靠近。” 杨娃娃不理会她的劝告,想找个人问问。 约拿焦急地看着这混乱的场面,手足无措。 她走近他,命令道:“让他们停下来!” 他无奈道:“阏氏,我也想让他们停下来,可是,他们都不听我的。” “是基也部落的骑兵吗?首领是谁,把他揪出来。” “是。”约拿从混战的骑兵中中揪出一个汉子。 这中年汉子体格强壮,左边脸颊上有一道淡淡的刀疤,触目可怖。 杨娃娃冷声命令道:“立即让他们停下来。”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刀疤汉子不驯道,目光轻蔑,从上到下地打量她。 “你可以不听我的,但是,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解决事情吗?他们都是你的兄弟。” 刀疤汉子惊诧,须臾,朝着混战的骑兵叫道:“住手,都住手!” 约拿也喊着同样的话,渐渐的,草原骑兵们停止了打斗,望向娇弱而美丽的女子。 杨娃娃跨出两步,面朝草原骑兵,冷肃道:“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纷争,不知道你们为了什么而搏命,我也不想知道。基也部落的热血男儿,你们不甘心,心里有一把火,我知道。可是,我要问你们一些问题。” 基也部落的骑兵无不惊讶地看着她,等候下文。 “你们是不是草原上像雄鹰一样的勇士?”她嗓音娇柔,语调却铿锵有力。 “怎么?没有勇气回答吗?是不是勇士?”她再问一遍。 “是!”骑兵的应声此起彼伏,响亮无比。 “很好!那么,作为草原勇士,你们的责任和使命是什么?”杨娃娃微微一笑。 骑兵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她扬起手,叫道:“安静!安静!” 他们不再私下讨论,看向她。 她指向一个骑兵,目光凛凛,“你,家中还有什么亲人?” “我有阿爸阿妈,有妻子有女儿。” “你,有什么亲人?” “我有阿妈,有妻子,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骑兵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也很不情愿回答,但是,她的目光太凌厉、太霸道,他们只好乖乖地回答。 “还有,你呢?”杨娃娃的声音冷硬如刀,霸气十足。 “我还没有娶妻,只有阿爸阿妈,两个妹妹。” “你们上有父母,下有儿女,身为草原勇士,弓箭、弯刀挂在你们的身上,你们却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现在,我就告诉你们:当敌人侵犯的时候,你们要上马杀敌,保护亲人和财物,保护部落的牛羊和草场。”她清脆的声音传之四野。 眼见他们面有愧色,她继续道:“寒漠部落杀了你们的单于,你们怀恨在心,甚至还想着报仇。没错,现在,寒漠部落夺了了你们的草场和牛羊,但是,寒漠部落杀过一个无辜的部民吗?有没有?没有!你们的亲人仍然吃得饱、穿得暖,和以前一样过日子。上邪死了,但是你们身上的使命并没有消失,你们不是要报仇,你们是要保护亲人,保卫家园!” 顿了顿,她接着道:“在这片草原上,生存很困难,生活很艰苦;基也部落和寒漠部落都是匈奴人,生活在同一片草原上,头上是同一片蓝天,脚下是同一片草地,为什么不能成为兄弟姐妹、相亲相爱呢?我们要团结起来,整个草原所有匈奴人,都要团结在一起,为了匈奴的强盛和统一,贡献一份力量。” “寒漠部落的勇士正在保护你们的亲人,你们的亲人也正在等着你们,而你们呢,都在干些什么?你们摸摸自己的心,问问自己,你们对得起亲人吗?你们尽到责任了吗?你们是不是忘记自己的使命了?那么,从现在起,你们要刻苦操练,成为最勇猛的草原骑兵,成为战无不胜的草原雄鹰。” “都听明白了吗?”一双水眸闪闪发光,凛冽的眸光横扫全场,令人敬服。 “明白!”骑兵们齐声应答,洪亮而雄壮。 说了一大车的话,杨娃娃口干舌燥,喉咙隐隐作痛,看了一眼约拿,转身离开。 然而,她刚刚转身,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一张俊豪的脸膛。 他风尘仆仆,却没有疲倦、憔悴之色,静静地望着她。 这个瞬间,她愣住了。 他不是明天才回来吗?怎么突然回来了?他在后面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单于!”约拿恭敬道。 禺疆走过来,拉住她的小手,走到“烈火”旁边,抱她上马。 骏马飞驰,杨娃娃还没有回神。 草原的风飞掠而过,掠起衣摆,噗噗作响;掠起如云长发,清新的发香,缭绕在他的鼻端。 他的黑发在风中飞扬,心情愉悦,随风轻扬。 一对大雕在空中盘旋,比翼双飞,扶摇直上,往远空飞翔而去。 “烈火”缓步而行,杨娃娃感受着他胸膛的热度和力量,面红耳赤,想起几天前的缠绵火辣、天昏地暗,更是心慌意乱,本能地挣扎着下马。 禺疆揽着她的纤腰,不让她下马。 “共乘一骑,纵马草原,不好吗?”他的嗓音很低很沉。 她没有应答,因为她知道,他不会放开自己。 他凑在她耳畔道:“这几日有没有想我?” 杨娃娃一怔,不知道如何回答。 想吗?他不在眼前,她轻松了很多,似乎没有想他。 不想吗?偶尔也会想到他,更多的是想起那三天三夜的纠缠,以及他带给她的伤害与不可磨灭的回忆。 得不到她的回答,禺疆面色一暗,不再追问,只道:“我想你。” 话落,他啄吻着她的耳珠、玉颈,浅浅流连。 一种奇异的酥麻侵袭而来,她闪躲着,“不,不要这样……” 禺疆惨淡一笑,“听话”地坐直了身子。 她怕他吗?她痛恨自己的吧。 想到此,他又后悔又自责。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只能发誓,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伤害她。 “你看,湛蓝的天空,碧绿的草原,望也望不到边。”他指向遥远的天际,语气豪迈,目色向往。 “可是,你拥有的草场太小。”杨娃娃莞尔一笑。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禺疆心中一紧。 她利落地下马,他也跟着下马,她漫步于绿油油的草地,“你有野心,但是我不知道你的野心有多大,是不是像草原一样辽阔,像天空一样宽广?” 她的答非所问,他震惊了。 他压下被她猜中的激动与惊诧,哑声问道:“你如何知道我有野心?” 杨娃娃极目远眺,望向天际的最远处,像要冲破那亘古不变的地平线。 南边的长空,深蓝深蓝,蓝得浓稠,蓝得深广,蓝得深邃,似乎要凝出水来。 南边,水草丰茂,土地肥沃,气候温暖……[首发 她淡淡道:“你的话,泄露了你的所思所想。” 禺疆看着她,目光犀利,似要看透她的内心。 她是与众不同的,她的聪慧不输任何一个男子,她猜得到他的所思所想。 这样的女子,他怎能不爱?怎能放手? 突然,他想起了那个奇特的物件,从怀中拿出来,“这是你的吧,我都看不懂,这是什么?” 杨娃娃笑了,原来是中国地图。 坐下来,她将地图放在草地上,展开,他也跟着坐下来,等着她的答案。 第196章 我只爱她一人 “这是地图,图中所画的正是草原南方的国家。”他一定会怀疑自己的身份,她解释道,“你不用管我从哪里得来,也不必怀疑,这是我家乡一个擅画的人画的,我央求他送给我的。” “原来如此。”禺疆不再怀疑。 “你应该知道,南方有好几个邦国,而正对着草原的,有三个邦国,这是秦国,中间是赵国,再过来就是燕国。这边是楼烦,这边是林胡,楼烦和林胡也是胡人,你知道的吧。”杨娃娃一边在地图上比划着,一边讲解。 “楼烦王和林胡王统领的骑兵,作战力很强,不容小觑。”他声音平静,可是,他心中似有万马奔腾。 她记得很清楚,秦汉时期的阴山,并不是二十一世纪横贯内蒙古中部的阴山山脉,而是连接呼和浩特与包头两个城市的大青山。她指向大青山,“看,这里有一座山脉,应该就是阴山。” 禺疆激动道:“真的吗?这个地方,就是阴山?” 杨娃娃笑道:“是阴山,寒漠部落的位置……我不知道具体在哪里……也许这地图上没有。” 这张地图只有内蒙古,没有外蒙古,漠北大片草原,看不到了。 他好奇地问:“没有?为什么没有?” 她划出内蒙古的范围,“这一大片应该是漠南,再往北是漠北,你们匈奴,就是在这片辽阔的大漠南北生存、发展……”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地图,眸光熠熠。 她挑眉问道:“看着这张地图,你看到了什么?” 他迷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你看到了辽阔的草原,看到了匈奴的未来,你在想,匈奴什么时候也可以像楼烦和林胡一样,有一个王统帅数万铁骑,横扫大漠南北,无人能敌。” “深雪,你总能看透我的所思所想。”禺疆激动地握住她的小手。 杨娃娃明白他的感受,故意道:“多年以后,这片草原,也会像我的国家一样,出现一个统一、强盛的匈奴帝国,建立起一支让人闻风丧胆的铁骑军队,统治整个辽阔的草原,统领多如牛羊的部落。而统治这个帝国的就是匈奴最英明、最伟大的王,匈奴大单于。” 以她熟知的史实,头曼统一了草原,统一了匈奴。 禺疆激动得无以复加,目光炙热得似要烧毁一切,下一刻,他拥她入怀,勒得她几近窒息。 “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怎会知道?”他的声音,热切得发抖。 “我未卜先知。”她戏谑地笑,没有挣开。 她知道,他的野心很大,他的成就不会止步于一个小部落。 然而,匈奴统一的历史上,有禺疆的历史角色吗? …… 夜天明和林咏死了!伤重不治! 禺疆封锁了消息,杨娃娃还是知道了。 在她逃离之后,他在盛怒之下,命人鞭笞夜天明和林咏,每日三次,直到找到她为止。 折磨她身边的人,这就是她逃离的后果,是她必须承受的后果。 当她看到两个护卫的尸首时,她才发现,她无法承受这样惨烈、残忍的后果。 他们的面容平静而安详,脸上的血痕又粗又长,怵目惊心;他们的身躯完好无损,手脚无缺,可是,全身都是横七竖八的鞭痕,密密麻麻,皮开肉绽,令人恶心得想呕。 天啊,他是禽shou,不,禽shou不如! 她跌坐在地,浑身无力,手脚冰凉。 泪水滑落,迷蒙了双眼。 如果,如果她没有逃离,他们就不会死,他们就不会死得这么惨。 夜天明和林咏的尸首被抬走,真儿安慰道:“姑娘,不要太过伤心,保重自己。” 杨娃娃泪流满面,真儿的劝慰声,好像属于另一个世界。 突然,她神经质地站起身,急切地问:“夏心呢?她在哪里?麦圣,霓可,他们怎么样?在哪里?那个混蛋怎么对待他们的?” “姑娘,不要乱说。”真儿惊道。 “你快说啊!”杨娃娃急得快哭了。 “我也不知道,你问单于吧。”真儿低下头道,不是不知道,是不敢说,单于命她不能说。 “那个混蛋在哪里?” “应该在议事大帐。” 杨娃娃拔腿就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议事大帐,不理会真儿的叫声。 这个时候,夏心也在议事大帐。 她身穿一袭浅粉色绸裙,粉嫩娇媚,眉目忧伤,神色凄楚。 禺疆冷冷地看着她,除了杨深雪,再没有一个女人让他牵肠挂肚、撕心裂肺。 他不说话,如同寒冬里冰封的龙湖,寒意刺骨。 她心中刺痛,忍不住地开口道:“单于为什么又让我嫁给约拿?” 他的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轻笑,“你本来就要嫁给约拿。” “可是,单于不是要娶我吗?单于忘了吗?”夏心悲伤地问。 “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娶的人不是你,从来就不是!”他冷酷道。 “不,不是这样的……单于说过要娶我的,夏心记得清清楚楚。”夏心泫然欲泣,泪水盈睫。 “从今往后,你把我说过的话,全都忘记。”禺疆的话,坚决如铁,不容反驳。 “单于要娶杨姐姐,是么?”眼泪,轰然落下。 “是,我要娶杨深雪,我只爱她一人。” “这辈子我不会嫁给你,你不要痴心妄想。”一道狠厉的声音,蓦然响起。 二人转头看去,杨娃娃掀开帐帘走进来,容色冷肃。 他们所说的,她都听到了。这个禽兽不如的混蛋,除了折磨、玩弄别人,除了残忍、残暴,还会做什么? 她绝不会嫁给他! 禺疆没有回应,不跟她硬碰硬。 总有一日,她会被他感动,会嫁给他,他相信自己做得到。 “杨姐姐,”夏心挽着她的手臂,凄然道,“我们一起嫁给单于,好不好?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我们要在一起,对不对?杨姐姐,单于很喜欢你,你嫁给他吧。” “夏心,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杨娃娃不知如何解释。 “杨姐姐,你好狠!”夏心面色一变,声色俱厉,“你已经是单于的女人了,嫁不嫁有什么关系?你明明知道我喜欢单于,为什么不嫁?只要你嫁给单于,单于就会娶我,你为什么不嫁给单于?你就是不想让我嫁给单于,你想霸占他,是不是?” “不,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杨娃娃辩解道。 “你太狠毒了,你不得好死!”夏心怨毒道。 “夏心,不要这样,我……”杨娃娃愁肠百结,不知如何劝慰已经绝望的夏心。 突然,禺疆拽开夏心,不让她伤害心爱的女子。 柔弱的夏心怎么禁得住他的力道? 她后退几步,重心不稳,跌倒在地,宛如一只垂死的美丽蝴蝶。 眼见夏心摔倒在地,杨娃娃生气地问:“你为什么推夏心?” 突然,她灵光一闪,冷静道:“只要你娶夏心,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永远不离开,我保证。” 禺疆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可是,他瞧不出任何端倪。 她所说的,的确很诱人,他很想答应她,然而,他根本不想要夏心,“我不会再信你。” “这次,你一定要相信我。”她看出他似有动摇的迹象,尽力说服他,“我不会再离开,你要我怎样都可以。” “我要你怎样都可以?任何事?”他再问一遍。 杨娃娃郑重地点头。 禺疆道:“只要你嫁给我,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 为了夏心,她愿意付出一切吗?为什么她对其他人那么好,唯独这么恶劣地对他?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痛与绝望,就像那个奇怪的梦,就像梦中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可是,他必须忍,为了得到她,必须以退为进。 杨娃娃冷笑,明明知道她不想嫁给他,他偏偏开出这个条件要挟她。 她讥笑,“尊敬的单于,难道你没有更有价值的条件吗?” 禺疆淡淡地摇头,“除此之外,我不会答应。” 她气得浑身发抖,难道只能嫁给他吗?没有其他的法子吗? 不,一定还有其他办法,一定有的! 他欣赏着她瞬息万变的表情,突然,银光一闪,他看见夏心靠近她,手握银刀,那银光刺疼了他的眼睛。 他心胆俱裂,抢步上前,扣住杨娃娃的手腕,将她拽过来;与此同时,他捏住夏心的手臂,不让她伤害心爱的女子。 杨娃娃跌在他怀里,惊魂初定。 夏心为什么杀自己? 因阿爸被杀而悲愤,因无法报仇而怨恨,因喜欢单于而怨怼,因被喜欢的男人玩弄而绝望。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夏心疼得抽气,眸光悲伤而绝望,“单于很喜欢杨姐姐,是么?” 禺疆放开她,目光如刀,恨不得在她身上刺出一个窟窿。 如果杨深雪有何不测,他不会原谅自己,会让凶手死无葬身之地。 “夏心……”杨娃娃伤心得不知说什么好。 “你闭嘴!”夏心狠狠地瞪她,唇角浮现出一抹阴毒的笑。 然后,她看着喜欢的男子,含情脉脉,情意绵绵,忧伤缕缕。 手中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向自己的心口,深一点,再深一点…… 第197章 我不能跟你走 禺疆惊了,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 刹那间,艳红的热血飞溅而出,触目得紧。 “夏心!”杨娃娃失声叫着,嗓音沙哑。 整个世界,好像倾斜了,坍塌了,灰飞烟灭,荒凉萧瑟。 鲜血染红了浅粉色绸裙,浸红了地面,淡淡的腥味弥漫开来。 夏心虚弱地软倒,眉心紧蹙,痛得眸光微颤。 杨娃娃扶着她,泪水滑落,痛,在心中蔓延…… 为什么?夏心为什么这么做? 不,是她害死夏心的,所有人的死,都跟她有关,她是刽子手! 禺疆看着垂死的女子,终究有了一点愧疚。 夏心自尽,杨深雪会恨他,再也不会原谅他…… “我死了,是你……害死我的……你不愿娶我,我要……让你永远娶不到杨姐姐……”夏心断断续续地说着,笑得凄凉而阴毒。 “夏心……” 杨娃娃看着她闭上眼睛,脑袋垂落,清俏的脸庞恢复了平静,再无半点痛苦。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逝了!在眼前,在怀中,死去。 多么可怕,多么残忍…… 夜天明死了,林咏死了,夏心死了,她觉得自己也死了,全身寒冷,心,冰凉冰凉的,胸闷,透不过气…… 接下来一个月,她觉得自己是行尸走肉,不想说话,不想吃饭,不想做任何事情,只想静静地待着,什么都不想。 即使,每个夜里,会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拥着她入睡;即使,每个白天,总有一个高大的影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即使,他想尽各种办法哄她笑。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醒来。 当禺疆驾着“烈火”旋风般驰过草原的时候,寒漠部落的部民总能看到他前面拥着的是白衣飘飘的杨深雪,单于深爱、却没有娶过门的女子。 她不说,不笑,美丽的水眸冷寂如死,整个人冰冷得如同一缕寒风,苍白得仿似一片落雪。 她的美丽与忧伤,她的聪慧与孤傲,她的冰寒就像严冬的冰锥,刺痛了他的心。 然而,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叹气,只是用一颗炙热的心包容她,给她温暖,给她时间…… …… 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红艳的日头悬挂西天,金红的霞光将半边天染成凄艳的血色,为黄绿相间的草地镀上一层闪闪的金芒。 这片辽阔的草地,只有几棵大树孤独地矗立着。 缤纷的野花随风摇曳,纤细的长草摇曳生姿,凉风瑟瑟,冷意顿生。 每个黄昏,杨娃娃总是待在这里,冥想,发呆,缅怀,沉浸在宁谧的草原怀抱中。 她在忏悔,在自我惩罚,虽然,对于那些已经发生的事于事无补,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她无法原谅自己。 每个午夜梦回,她总会看见夏心绝望的背影、怨毒的目光,看见夜天明无辜的眼睛,看见林咏腼腆的笑容……他们没有怨她、怪她,只是看着她。 或许,总有一天,她会放开怀抱,敞开心胸,不再纠结这些事。 只是,那一天,不知道是哪一天。 她抱膝坐在凉风中,很久很久。 秋天到了么?为什么晚风这么凉?晚了,该回去了。 杨娃娃站起身,拍拍粘在身上的乱草,不经意间,她看见不远处的树下一个容貌清俊的男子,冷风中,他长身而立,衣袂飘扬。 神似阿城的男子,呼衍揭儿。 她淡淡一笑,其实,他和阿城一点都不像,可能是当时太想念二十一世纪,才会有那一瞬间的错觉。不过,不知从何时开始,二十一世纪的阿城,似乎被她遗落在记忆的某个角落了。 她不动,他也不动,如同两尊石雕,两两相望。 杨娃娃走过去,在距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你站在我后面很久了么?” 呼衍揭儿温柔道:“一月不见,你憔悴了。” 她面色苍白,下颌尖削,她本来就瘦弱,眼下比一月前更瘦了。 仿佛,他的大手一卡她的细腰,就会应声而断似的。 她过得不好吗?禺疆对她不好吗?折磨她吗? 原以为禺疆好会好待她,可是,事实并非如此,他一定要宰了禺疆! 杨娃娃捕捉到他眼中的杀气,连忙道:“你不要乱想,是我自己想不开,与别人无关。” “我后悔……曾经放弃了你,此次来,我带你走。”呼衍揭儿冷硬道,声音饱含情意。 “不,我不能跟你走。” 假若她再次逃走,禺疆绝不会善罢甘休,后果不堪设想。 他握着她的小手,“跟我走,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他温柔得足以溺毙她,清俊的眼眸溢满柔情。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杨娃娃冷冷道,如果可以,她一定会离开寒漠部落,离开那个恶魔般的男人,可是,她走不了。 “为什么?”呼衍揭儿粗声粗气地问。 他又气愤又自责,因为自己曾经放弃了她,因为自己刻意地淡忘她,因为自己的怯懦。 她凄然一笑。 为什么?因为她一离开,禺疆就会发狂,就会残暴得如同恶魔。 可是,她不能对他说,如果他知道了,后果可想而知。 他看着她,她的美眸如水忧伤,浓浓的愁绪化不开。 “你……你喜欢……他吗?”短短的五个字,说出来却是这般艰难。 杨娃娃一怔,喜欢?太好笑了! 那么残暴的男人,她怎么可能喜欢? 她很难过,难过得心痛,她不明白,为什么会遇上禺疆? 泪水,缓缓滑落。 呼衍揭儿一惊,心开始抽痛。 情不自禁地抬手,轻轻拭去她悲伤的泪水,然后,他伸臂,慢慢地揽她入怀。 这一月,她没有哭,却在这一刻,靠在他的肩头,泪如雨下。 就像小女孩,委屈地哭,将郁结心中的悲伤哭出来。 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杨娃娃慢慢止哭,吸吸鼻子,尴尬地拭泪。 他怜惜地看着她,眸光深沉,“跟我走,好么?” 青色暮霭笼罩着草原,冷冽的秋风令人生寒。 接近于蓝黑色的天空,飘浮着一弯细细的银钩,月亮出奇的小,白如寒霜。 暮色四合中,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站在远处,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前方一男一女。 禺疆。 从呼衍揭儿抬手为她拭泪开始,禺疆就站在这里,四肢僵硬,胸口一分一分地冷,一寸一寸地痛,锥心刺骨。 冷风从指尖飞掠而过,就像刀锋划过,丝丝抽痛,痛入骨血。 她哭了,在别的男人怀里痛哭,而不是自己。 在他面前,她一直很坚强,时而冷静聪慧,时而娇媚火爆,却从未在他怀里哭。 他想在她哭泣的时候抱着她,在她悲伤的时候吻去她的泪水,可是,她喜欢呼衍揭儿,在呼衍揭儿的怀里痛哭。 禺疆很难过,很心痛,也很无助。 他看见,呼衍揭儿搂住她的腰,试图吻她,她激烈挣扎,推开呼衍揭儿。 禺疆的胸中怒火燎原,双拳紧握。 如果她没有拒绝呼衍揭儿的吻,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砍了呼衍揭儿。 她是他的,只能是他的,任何男人都不能碰她一根毫毛。 呼衍揭儿没有强迫她,只是轻吻着她的额头。 然后,呼衍揭儿策马疾驰,消失在稀薄的夜色中。 她望着他绝尘而去的方向,静立片刻,然后拔马回营。 白衣飘飘,飞扬的衣角仿似一只白色的飞鸟,宛若一片洁白的飞雪,融入夜色。 …… 这晚,禺疆什么都没说,杨娃娃也没说什么,各怀心事,同床异梦。 不同于以往,二人背向而卧,暗夜中,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杨娃娃思忖着,为什么他今晚一反常态? 过去的一个月,即使他们相敬如宾,他也会强硬地抱着她入睡,今晚为什么没有? 直觉告诉她,也许他知道呼衍揭儿来过。 禺疆强迫自己入睡,然而,脑中不断地闪现她和呼衍揭儿在一起的一幕。 她依旧冷漠,寡言少语,眼底眉梢堆叠的忧伤却淡化了一些。 这是因为呼衍揭儿吧。 想到此,一股怒火自脚底窜起,迅速涌上脑门。 见到呼衍揭儿,她就那么开心吗?既然喜欢他,为什么她不随他走? 心痛得难受,这个瞬间,禺疆怒火焚心,翻身跃起,扯开她身上的毡毯,压着她,攫住她的唇,狂肆地吻,玉颈,香肩,脸颊,芳唇…… 杨娃娃越是躲避,他的吻越激烈;她越反抗,他的侵袭越狂野。 “混蛋!放开我!”她尖叫着,拼了全力推着他。 “你休想嫁给呼衍揭儿!”他狠厉道。 她明白了,果然,他今夜的反常举动,是因为呼衍揭儿。 突然,一阵眩晕袭来,眼前一黑,她晕了过去。 禺疆大惊,怒火与激情瞬时熄灭,颤声唤她,拍她的脸腮。 可是,她没有任何反应。 他心慌意乱地抱她起来,一声声地唤着她,声音抖得厉害。[首发 而她,就像是一具尸首,任人摆布。 …… 虚惊一场,杨娃娃怀孕了。 将为人父,禺疆高兴得奔走呼告,眉开眼笑。 整个寒漠部落都知道了单于的女人怀了单于的孩子,纷纷恭喜单于,告诉他如何照料怀孕的女人,应该注意哪些。 杨娃娃陷入了两难境地。 腹中的孩子,来得不合时宜。要,还是,不要? 第198章 宝宝是无辜的 她喜欢孩子,曾经想过为阿城生一个可爱的小孩,可是,现在是战国末年,是草原,怀的是禺疆的孩子,一切都乱了。 宝宝是无辜的,从在她肚子里孕育的那个时刻开始,宝宝就有出生、生存的权利。 可是,如果生下宝宝,她就有了牵挂,就不再义无反顾地离开。 痛下杀手,她狠不下心;生下来,她不甘心。 该怎么办? 要孩子,不要孩子,在她心中交战了整整三天,仍然毫无结果。 真儿看着她苦恼烦心、心焦气躁的模样,觉得不可思议。 怀孕是喜事,姑娘为什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真儿善解人意地劝道:“姑娘,现在离天黑还早,不如到外面走走吧” 单于给她下命令,她必须照顾好姑娘,姑娘和肚子里的宝宝要好好的,如有差池,后果不是她能承担的。 杨娃娃知道,接下来的日子,真儿将会如履薄冰,稍有不慎,真儿就会受牵连。 她身边的人,都是他要挟她的筹码,或许,应该一刀捅死他,一了百了,她也可以解脱了。 出帐透气,她们走得很慢,走过一座座毡帐。 部民们纷纷侧目,点头行礼,对于这个单于未过门的美丽阏氏,充满了好奇与尊敬。 杨娃娃突然想起一个人,自从回到寒漠部落就没有看见的美丽女子,霓可。 “真儿,霓可在哪里?” “她……她……我也不清楚……”真儿吞吞吐吐道,显然是敷衍。 杨娃娃蛊惑道:“你告诉我吧,不会有人知道是你说的。” 真儿欲言又止,片刻后才道:“自从单于带姑娘回来,单于就不要霓可了。上次姑娘一走了之,单于知道霓可做了一些手脚,更厌恶霓可。其实,很多人垂涎霓可的美貌,只是霓可是单于的女人,大伙儿不敢冒犯单于,才不敢对霓可怎样。单于不要霓可了,大伙儿就……我听说,这几日,霓可疯了,疑神疑鬼,傻傻地笑,看见男人就笑嘻嘻的。有人说,霓可怀孕了,不过四日前,一个老婆婆给她熬了一碗汤药,孩子掉了,霓可也挺可怜的。” 杨娃娃听得心惊胆颤,想不到霓可会有这样的下场。 为什么这么多人因为她而受到牵连?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好下场? 也许,她真的不能留在禺疆身边,不能留在草原,继续留下来,会有更多的人受到牵连。 但是,怎么离开呢? 她望着远方,草原向远处延展,辽阔无际;孤单的飞鸟,自由地翱翔。 穷尽处,蓝到极致的长空,是一片广阔的天地。 美眸微眯,乌黑的瞳孔深处,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的心中,已有答案。 …… 龙湖。 暮风吹起两个女子的长发和衣袂,风中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令人心醉。 杨娃娃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歉意道:“对不起……” “不必了。单于终于不要我了,即使没有你,单于也不会要我。有这样的下场,是我咎由自取。”霓可的声音很平静,“那日,你让我帮你,其实我知道你骗我,可是我装不知道,因为我知道你想逃走。以我对单于的了解,单于一旦知道你想逃走,会杀了你。” “所以,你把我给你的东西交给单于,但是,单于为什么没有杀我?”杨娃娃惊诧,没想到霓可的心思这么细腻、这么歹毒。 “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又怎么会杀她?” 每个人都说,禺疆喜欢她、爱她,可是,为什么她感受到的却是他的伤害? 杨娃娃冷冷地笑,“就算他喜欢我,又能怎么样?我情愿他不喜欢我。” 霓可打量着这个古怪的女人,“你不爱单于吗?为什么?单于对你那么好……” 杨娃娃讥笑,“他对我好不好,只有我自己知道。再说,他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他吗?” 霓可的杏眸闪过一抹讶色,“你还想着离开单于?” 杨娃娃眉心轻蹙,“也许吧,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霓可自嘲道:“我还能怎么样?” “如果我是你,我会离开这儿,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人生活,自由自在。” “那你的孩子怎么办?”霓可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竟然有这样奇特的想法,“其实,我也厌倦了,也想离开,也许在某个夜里,我就会悄悄地离开。” “我希望,我是你,来去自由。对了,你的孩子为什么没了?” 霓可再次震惊,如果她怀了单于的孩子,她一定会好好地保护孩子,不让孩子有一丝一毫的损伤。然而,单于深深爱着的杨深雪,竟然怀着单于的孩子离开单于。 她猜测道:“你不想要孩子?” 杨娃娃微有迟疑,“请你帮我。”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假如单于知道了,单于不会放过你的。” “没事,我会小心的。” “既是如此,我最后帮你一次。” 这夜,霓可牵着一匹白马,独自离开寒漠部落。 两天后,杨娃娃从老婆婆那里回寝帐,半途听见一声苍老的唤声。 无敏站在金色的逆光中,身躯的四周闪烁着一圈闪闪的光芒。 “阏氏。”他走过来,慈祥地笑着。 “无敏大叔,请你不要这样叫我。”她冷淡道。 “那我如何叫你?”他微微一笑。 “就叫我娃娃吧。” 说出这两个字的一刹那,她只觉得感慨。 杨娃娃这个名字,属于两千多年以后,现在,她是杨深雪。 无敏扑哧一笑,灰白的胡须微微发颤,“都快当阿妈了,还想当不懂事的小女孩,不害臊。” 她想笑一笑,却挤不出来。 他夸张地长吁短叹,“你和那个臭小子,脾气还真像,开不得玩笑,无趣。” “无敏大叔是来寻我开心的吗?” “来来来,陪我老头子说说话。”无敏不由分说地拽着她。 杨娃娃随他到处走走,闲聊一会儿也无不可。 上次在议事大帐,她和他讨论过基也部落的事,觉得这个无敏大叔是一个颇为友善、慈祥的老人。此次他特意来找她,想和她说什么? 她问:“无敏大叔知道我两个同伴在哪里吗?” 自从回到寒漠部落,就再没见过阔天和洛桑,因为,禺疆不让她和他们见面,只说他们很好,她不必担心。她威胁他,如果他们少了一根头发,她绝对会让他后悔。 无敏呵呵低笑,“你为什么不问单于?他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杨娃娃口气不善,“如果他跟我说了,我还用得着问你吗?” 如此看来,对于这个精明的“老顽童”,无需尊老爱幼。 他傻傻地笑起来,“他们是你什么人?” 她不想再和他多费唇舌了,“无敏大叔,我累了,先回去了。” “哟,生气了。”无敏笑得跟一只大尾巴狼一样,贼兮兮的,“我可以偷偷地告诉你,但是你先听我说一些事情,还有,你要如实回答我一些问题。” “好,你先说他们怎样了。” “他们在马场刷马,单于没有为难他们,只是派人盯着他们,不让他们来找你。” 杨娃娃稍稍放心,“大叔想说什么?” 无敏苍老的眼睛有点混浊,却有一种睿智的神采,“娃娃,这些日子,在这里还习惯吗?” 五月穿越到战国末年,如今已是初秋。 塞外长空,天高地远,苍穹莽荡,犹如远古时代的大海。午后的阳光洒遍寰宇,辉如琉璃。 杨娃娃苦笑,“我想家,很想很想,如果可以,我会立刻飞回去。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回去。草原上的生活比较艰苦,不习惯也要习惯,我能怎么样?” “娃娃,我知道你心里苦,不过你真的不想留在草原、嫁给臭小子吗?”无敏不再嬉皮笑脸,有些无奈。 “如果无敏大叔是来当说客的,那么麻烦你闭嘴,我不想听。”她断然道,坚决如刀。 “好,我闭嘴,不说了。”他夸张地捂嘴。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美貌与智慧集于一身,胆识过人,气魄惊人。 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女子,和臭小子并肩而立,是绝配。 更重要的是,在她身上,他看到了浑然天成的首领气度。 这一点,和臭小子有得一拼。假如二人携手,定能在辽阔的草原上创出一番基业。 杨娃娃有点不好意思了,对于老人,疾言厉色总是不好,“无敏大叔,我……我只是……” “无碍,我明白。”无敏让她的手臂挽着自己,继续漫步,“这片草原有多大,你知道吗?” “为什么这么问?”她思忖着他的意图。 无敏蓦然想起什么,叹气道:“哎哟,你一个女娃娃,如何懂得这么多?我老头子问错人了。” 她知道他故意激将,极目远眺,“我不知道这片草原到底有多大,就我所知,草原东边应该是东胡,南边是林胡和楼烦,西边是月氏等国,北边是极寒之地,整片草原,最少也有几千里吧。无敏大叔,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她不知道二十一世纪的名称,是不是和当下的叫法一样? 第199章 不要你的孩子 “对,对极了。”他暗惊。 “现在草原上的部落很分散,各自为阵,部落之间纷争不断,经常为争水、争地、争夺草场而厮杀、抢掠、争斗。其实,对民众来说,部落之间的纷争只会让部民的生存更困难,草原凋敝,人口减少,牲畜死亡,不利于部落、甚至整个匈奴的发展和强大。”她侃侃而谈。 “你说得对,说到我们匈奴,如果各个部落结成联盟,再好不过。眼下已有几个部落结成联盟,欺负势单力薄的部落;当邻国进犯我们,我们的联盟可以联合出兵,共同对抗敌人。”无敏炯炯有神地说道,他果然没有看错,她的见识的确高人一筹,“匈奴的邻国兵强马壮,时不时地进犯匈奴,尤其是靠近邻国的部落,时有邻国突袭、劫掠,女人孩子和牛羊马匹都被抢了了,生存艰难,生活困苦。” “联盟?是哪几个部落结成联盟了?”杨娃娃惊讶,匈奴统一,部落联盟是必须的历史进程,现在已有部落联盟,那统一不就是大势所趋吗? “挛鞮氏部落,丘林氏部落,须卜氏部落,这三个部落结成联盟,联盟中总共有大小十个部落,骑兵大约有七万。” 她又惊又喜,匈奴族的四大贵族已经出现,或许她可以亲身经历匈奴统一的历史过程呢。 匈奴在历史上已经消失,匈奴帝国的缔造与崛起,更是一个历史之谜,再无可考。 而现在,她穿越到草原,就是来见证匈奴的统一历史么? 她沉思道:“这三个部落是大部落,结成联盟,应该很不容易。” 无敏故作狐疑道:“咦,你一个年轻的女娃娃,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不简单。” 杨娃娃尴尬地笑。 穿越到古代,好像自己无所不能、无所不知,而古代人都是笨蛋似的。 其实,她只不过是借助现代社会发达的资讯罢了,古代人和现代人一样,不缺智慧。 匈奴的统一,真的是从部落联盟发展起来的;而挛鞮氏部落,将会成为部落联盟的统领者,既而成为匈奴帝国的王,匈奴大单于? 无敏正色道:“挛鞮氏部落的单于是立脱,也是联盟的单于。” “立脱?那个混蛋的哥哥?”杨娃娃愕然,如此看来,立脱应该是一个卓越的联盟首领,他能否完成统一大业?头曼是立脱的后代子孙么? “对,他是臭小子的哥哥。”他长长一叹,“娃娃,如果你没有出现,也许臭小子一辈子都不会娶阏氏。” “为什么?”她不知道是第几次震惊了,难道禺疆的思想这般先进,崇尚逍遥自在的单身生活? “他痛恨女人,讨厌女人,所有的女人。”无敏的话惊天动地。 杨娃娃蹙眉,不对呀,为什么第一次见面,禺疆就对自己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不是痛恨女人吗? 无敏的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芒色,“你应该知道,臭小子毒死了他阿爸,才会流落到寒漠部落。他说他没有毒死阿爸,不过所有人都不信他,连他的阿妈也不信,还骂他打他,把他交出来让部民处置。幸亏他哥哥立脱偷偷放了他,否则,他早就死了。” 她错愕道:“就因为他的阿妈不相信他,他才痛恨所有的女人?” 怪不得他这么极端,感情这么偏执。也许,他的残暴,也与此有关。 她总算了解了一些,“我也是女人,为什么他不恨我?” 不但不恨,还疯狂地占有! 无敏神秘一笑,“还是夏初的时候,加斯部落突袭,臭小子从南边赶回来,回来次日,他对我说了一些话。他说,他认识了一个女子,他觉得那女子与众不同,想留下她,但是,那个女子逃了。” 杨娃娃知道,他所说的那女子,就是自己。 “臭小子说,第一眼,他被那女子吸引了。她身手奇特,胆识过人,很有气魄,聪慧美丽。最重要的是,他时常做一个相同的梦,梦到一个相同的女子,而他遇到的那女子与梦中的女子很像,因此,他相信,那女子是天神赐予他的阏氏。”无敏道。 “臭小子痛恨所有的女人,唯独那女子让他深深地震撼,让他好奇,让他心动。他说,遇到她,他才知道男女之间可以那般美好。如果那女子离开他,他也不会死,但会变成干涸的龙湖,干枯的绿树。其实,跟死了也差不多。”他观察着她的神色。 杨娃娃想起张爱玲的一句话:离开了你,我并不会死去,只是凋零。 如果她离开他,他不会死去,只会干涸。因为,他还有部落,肩上还有重任,不能自私地丢下一切。再者,他这样出色的部落首领,注定不会平凡,也注定不会被儿女私情束缚。 爱上一个人,很多时候是一眼、一念之间的事,不然就不会有“一见钟情”的成语。 没有缘由,不可理喻,爱就是爱了,无可救药地爱了。 听无敏大叔这样说,她不是不感动,却也仅仅是感动。 她对他,有一点点的喜欢吗? 不知道。 心,很乱,很乱,仿佛江南春天的漫天飞絮,随风纷飞。 “我不会嫁给他,他太残暴,他的爱太霸道,太可怕。”杨娃娃的声音平静而坚决。 “你是一个有主见的姑娘,你再想想吧。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如何知道臭小子没有害死他阿爸?为什么这么肯定?”无敏好奇地问。 她一怔。 禺疆毒害阿爸一事,她只对真儿分析过,难道是真儿对禺疆说过?或者,禺疆在帐外偷听? 她反问道:“他为什么害死亲生父亲?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毒死阿爸,有什么动机?能得到什么好处?” 无敏惊诧地瞪眼,就像看怪物,“动机?” “就是他为什么毒死他阿爸,有什么缘由。” “你的意思是,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毒死他阿爸,因此,他没有下毒。” “我不是说他没有毒死阿爸,而是,先有杀人的缘由,才会杀人的嘛。” “言之有理,你这小脑袋瓜,真是不一样,奇奇怪怪的想法真多。”无敏慈眉善目地笑,“所有人都认定是臭小子毒死阿爸,而你并不了解当年的情况,就否定了这个被人认定的事,他高兴了几日几夜,就连做恶梦都在笑。” “是吗?”杨娃娃没想到,自己无心的分析,竟然让他这么开心。 “臭小子已经把你当作生命中的女神,当作上天赐给他的最尊贵的礼物,他发誓,一定要娶你。娃娃,假如你坚持不嫁给他,他真的会发疯。”无敏最后道。 …… 这两天,杨娃娃的脑中,回荡着无敏大叔的最后一句话,一遍又一遍。 女神……礼物……阏氏……疯狂…… 她坐在小凳上,看着案几上一碗浓稠得发黑的汤药,紧蹙着眉。 这碗汤药,是向那个老婆婆求来的。 离开他,离开草原,最关键的一个道具,就是这碗汤药。 可是,此时此刻,她犹豫了。 如果,她没有遇见无敏,没有听无敏说那些话,她会毫不犹豫地实施原定的计划。 她再次离开,禺疆会不会再次疯狂、残暴? 他残暴、嗜血的爱,她应该感动吗?应该回报吗?甚至,为了所有可能会遭遇不幸的人,她应该牺牲自己,留在他身边? 说到底,她喜欢他吗?他值得她留下来吗? 她迷茫了。 他怎么还不来?真儿应该早就去告诉他了。 站起身,杨娃娃出帐,望向议事大帐的方向,却看不到他的身影。 阳光灿烂的草原,转瞬之间狂风大作,天色阴暗;远处的长空涌动着千奇百怪的乌云,疾速奔涌,片刻之间就笼罩了整个苍穹。 他来了,冷箭一般飞奔而来。 她立即回帐,坐下来,慢慢地伸出手…… 心跳剧烈,仿佛下一刻就会跳出胸腔。 右臂克制不住地颤抖,她听见他那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迫近帐口。 很好,就是这样,她咬着牙,端起汤碗…… 就在这一刻,禺疆风一般冲进来,如箭离弦,扫掉她手中的汤碗。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汤碗飞掠而起,掉在地上,浓黑的汤汁洒落一地。 杨娃娃站起来,“震惊”地看着他。 他死死地瞪着她,满目戾气,眼中布满血丝,“为什么?” 怒吼如雷,令人心惊。 与此同时,帐外狂风大作,天昏地暗,烟尘漫天,草屑飘飞,寝帐噗噗作响,好像下一刻就会被肆虐的狂风卷走。 “我不要你的孩子,我不想与你有任何牵扯和纠缠。”杨娃娃淡漠道,“你的孩子无辜,别人就不无辜吗?你残忍、残暴,你的双手沾了多少人的血?你杀了多少人?夏心、夜天明和林咏该死吗?马场那两个马夫,也该死吗?还有,麦圣只剩下半条命,霓可被那么多人欺负,都是因为你!” “他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年纪轻轻就死了?这都是因为你、因为我。你冷血,你残暴,你不会内疚,可是,我每晚都做恶梦,梦见自己亲手杀了他们,梦见他们浑身鲜血、惨不忍睹,他们问我为什么杀他们……我是凶手,你也是凶手,他们是因我们而死。”她歇斯底里地控诉,泪流满面。 第200章 生离死别 听着她愤怒的控诉,看着她悲伤的容颜,禺疆的心口好像被人刺入尖刀,那尖刀慢慢地转动,尖锐而持续的痛折磨着他。 他喃喃道:“原来,你这么恨我。” 她泪眼婆娑,嘶哑道:“我不恨你,我恨我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遇上你,恨自己心软,恨自己不杀了你……” 突然,一道闪电闪过,照亮了他们的脸,照亮了暗黑的寝帐。 须臾,响雷轰炸开来,巨大的轰响震撼人心、惊天动地。 帐外惊乱,吆喝声,叫唤声,骏马的凄厉嘶鸣,孩子的啼哭声,混在一起,被轰轰的雷声淹没。而帐中的一男一女,对于外面的嘈杂,浑然不觉。 禺疆似乎问她,又似问自己,“你恨你自己?” 她心软,她不舍得杀他吗?她对他是不是有一点点的喜欢? 雷鸣电闪,暴风骤雨。 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打在厚厚的帐顶上,雨点越来越密集,哗哗地倾倒在帐篷顶上,倾泼在辽阔的茫茫草原上。 “他们已经死了,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做?”禺疆扣着她细瘦的肩,激动地问。 “一命还一命,他们流了多少血,你就要偿还多少血。”杨娃娃本想演一场戏,却没想到自己会假戏真做,没想到和他吵得这么激烈。 “但你为什么不要孩子?”他怒吼,一想到她不要孩子,他就疯了。 “那么多条人命,必须用孩子来偿还。”她的眼眸透出丝丝寒意,“你囚禁我,不让我走,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我要让你尝尝痛苦、绝望的滋味。我告诉你,你永远不会有孩子,即使你一再地占有我,我也有办法把孩子弄掉,这就是你残暴杀人必须付出的代价。” 她冷酷的话,像一条沾满冰水的马鞭,狠狠地抽打着他。 禺疆瞪圆眼睛,眼中交织着盛怒与痛楚,戾气骇人。 他的心在滴血,滴滴答答…… 她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恨得连腹中骨肉也不要。 撕裂之痛摧毁了他,嗓音暗哑,“你真的不要孩子,不愿留在我身边?” 杨娃娃知道,他的痛不亚于自己,可是她只能狠下心肠,“是!我恨不得立刻离开草原。在这里,我只有罪恶感,只有痛苦!而这些,都是你带给我的!” 他厉声道:“好,我让你走,明日一早就给我滚!” 乌云翻滚,金蛇狂舞,一声声炸雷抛落在广阔的原野上,让人心胆俱裂。 乍然听到这句话,杨娃娃愣住了,没有想象中的欣喜。 成功了!终于逼他放她走,终于让他心甘情愿地放手! 她不会残忍到伤害无辜的宝宝,今天这场戏,只是逼他放了自己! 此时此刻,她高兴不起来。 禺疆慢慢平静下来,后悔在怒火攻心之下说出让她走的话。 不能放她走,不能失去她,一定要留下她! “你说,他们流了多少血,我就要偿还多少血,是不是?”他狠厉道,“只要你生下孩子,我就偿还他们多少血!” 话落,他奔出帐。 杨娃娃愕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立即跟出去。 雷电交加,风雨凄鸣。 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闪电急速闪过天际,如同惨白的刀光划过,阴森可怖。 草地上汇聚着一条条的小溪流,水花四溅。 禺疆跪在地上,跪在雨中,身姿笔挺,任凭雨打风吹,从头到脚,已然湿透。 雨水从头顶流下,经过脸膛,流进脖颈,渗进内心深处。 他的左手腕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红的血就像雨水倾泻而下。 地上汇聚的雨水被鲜红的血液染红,红艳艳的,花开满地。 杨娃娃震惊地呆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手握匕首,刀尖指向脸颊,眨眼之间就要划下去。 刹那间,她条件反射地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他自残。 再晚一步,他的脸上就会出现一道伤口。 她知道,匈奴有一种习俗:刺面。 为了表示与死者同在的心情,生者划破脸颊,让血水和泪水一起流下来。 此刻,他以刺面祭奠死者、偿还人命吗?以血偿还么? 她从来没想过要他偿还,那些狠话只是逼他放自己离开。 而他竟然照样做了!放血!偿还! 禺疆掰开她的手,嫣红的血珠滴在衣服上,瞬间化开,溶于水中。 “不要这样,不要……”杨娃娃站在雨中,全身湿透,雨水从发顶垂落,与泪水交织在一起,滑落脸庞。 “不要?这不是你说的吗?欠他们的,我还给他们,以后你就不必痛苦、自责。” 血,依旧在流…… 她愣愣的,他是为了她才放血、刺面? 她淡漠道:“你这样做,只会让我更痛苦,更内疚。 禺疆命令道:“你不能淋雨,进去。” 杨娃娃两手插腰,威胁道:“你不进去,我就在这里陪你。” 他不为所动,继续跪在倾盆大雨中。 她喝道,“你是一条命,我是两条人命,要死,我们一起死。” 忽然,一阵酸流翻涌上来,她立即弯腰呕着,却又没呕出什么,很痛苦。 禺疆惊恐地抱她进帐…… …… 初秋的雷雨,来得快,也去得快。 这是最后一夜。 黑暗中,毡床上,禺疆搂着她,相安无事。 夜深人静,他毫无睡意,想着如何留下她。 他答应她,天亮以后,她可以走,可以带上她想带走的人,他不会阻拦。 然而,这只是缓兵之计。 他绝不会放手! 天亮之前,他必须想出一个理由、一个方法,让她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杨娃娃也睡不着,从第一次相遇开始,他与她一直都是针锋相对,斗智斗勇,互相算计,千方百计地让对方”心甘情愿”,最后,谁会胜利? 她闭着双眼,数了上万只羊,越数越清醒。 他胸膛的热度温暖着她的后背,传至四肢百骸。熟悉的拥眠,熟悉的感觉,忽然间,她很难过……终于可以离开了,却要带着他的孩子离开,老天为什么开这种玩笑? 他把蓝色包包还给她了,一样东西都不少,连手枪也还给她了,唯独那串骷髅链子不见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他“顺手牵羊”,不过,他没必要留下那串骷髅链子吧。 骷髅链子不见了,就意味着她无法回到二十一世纪。 咳…… 明天应该往哪里走?燕国?赵国?还是秦国? 也许,一觉醒来,就有答案了…… 突然,死寂的夜传来惊天动地的马蹄声,犹如惊雷,一阵紧似一阵,排山倒海而来。 片刻之间,马蹄声越来越清晰,似乎就在耳畔,撼动人心。 只要在草原上住过几天,都知道这地动山摇般的马蹄声,来自于数千铁蹄的奔袭。 禺疆弹身而起,立即下床,急切道:“快起来,收拾好东西,立刻走!” 杨娃娃看他匆匆出帐,心中忐忑。 迅速穿好衣袍,她匆忙地收拾了自己的物品,塞进蓝色包包,来到帐外。 真儿已经在帐外等候,脸色苍白,沉默地伸手接过她的包。 铁蹄呼啸,迫近寒漠部落。 单于寝帐前,火光烈烈,照亮了静谧的黑夜。 护卫队整齐地站着,个个沉默不语,面色凝重。 两个勇士跨上骏马,往南疾驰,奉命打探敌方虚实。 “各位分头行动,即刻召集兵马,在大帐集合,不得有误。懈怠者,斩;贻误战机者,斩!”禺疆沉声下令,镇定异常。 勇士们齐声回应,接着迅速散去,消失于夜色中。 形势紧迫,生死考验,严峻如山。 他眸色深沉,眸光熠熠,“麦圣,挑三个身手高强的勇士护送阏氏往西走,不许回头,誓死保护!即刻走!” 麦圣复原得差不多,前两日才来当值,此时,听闻单于的吩咐,他惊了,“单于,这不妥!” “你敢违抗我的命令?”禺疆厉声叱喝。 “属下不敢。”麦圣无奈道,随即去点选勇士,准备骏马和粮秣。 “真儿,好好照顾阏氏。”禺疆吩咐道。 “单于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阏氏。”真儿目光坚定。 杨娃娃原本心慌意乱,眼见他沉着地部署,倒是冷静了。 她钦佩他的临危不乱和镇定自若,钦佩他的将领气度与统帅才干,她的目光追随着他,心中五味杂陈,她在想,是服从他的安排、即刻离开,还是留下来、与他共度患难? 金红的火光照在她脸上,照亮了她的忧色,她问:“马蹄声从南方传来,是哪个部落来袭?” 禺疆定定地看着她,眼中化开丝丝缕缕的情意,“来了就知道,麦圣一来,你即刻走,千万不要回头,知道吗?”[首发 千万不要回头! 因为敌人夜袭,她必须提前离开寒漠部落,他不让她有任何不测。 大有可能,这是生离死别。 她感觉心口压着大石,重得喘不过气。 禺疆抚触着她雪白的腮,粗糙的手指隐隐发颤,“深雪,好好活着,为我把孩子养大,不要让我担心。答应我,好么?” 他根本不想让她走,他无法放开她,没有她,他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 可是,他不得不放手,因为,那敌人的夜袭、逼近的危险,他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不能让她身陷危险之地…… 第201章 我爱你 杨娃娃感觉到他隐忍的悲伤,他铁骨铮铮,冷酷残暴,却也有有无助、无奈的时候。 此时此刻,他面临强敌夜袭、面临生死关头,她应该留下来陪着他,帮他击退强敌,而不是远走高飞,弃他不顾,自己逃命。 留下来,陪着他,不离开他…… 她犹豫了,应该如何抉择? 禺疆拥她入怀,轻吻她的额头……他收紧双臂,紧抱着她,好久好久……他舍不得放开……他不愿意放开……好想就这样永远抱着她,直至他们垂垂老矣。 即使憋闷,她也没有挣开,反而环着他的腰身。 那飞奔的铁蹄越来越近,局势刻不容缓。 麦圣和三位勇士站立一旁等候,骏马、干粮、水袋等等所需物资准备齐全。 “我爱你。” 禺疆摩挲着她的后背,在她耳畔柔声呢喃,嗓音饱含悲痛与不舍,深情,缱绻。 杨娃娃一震。 虽然早已明了他对自己的情,此刻听来却不一样,而且是在这千钧一发的离别时刻。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蕴含了多少深情厚意,多少眷恋流连,多少悲伤痛楚。 炙热的鼻息尚在耳旁,还没来得及仔细回味这三个字的份量,她就被他抱上骏马。 她凝眸看着他,一眨不眨,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 “麦圣,记住我的话。”禺疆一拍骏马,“烈火”长嘶一声,箭一般冲出去,风驰电掣。 他怕自己狠不下心,怕自己反悔,让她陷于危险之境。因此,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让她离开。如果,如果,他击退强敌,麦圣听闻后会回来的,带着她一起回来。 这是他仅存的希望。 杨娃娃回头,想对他说些什么,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 麦圣和真儿等五个人,紧紧追上,策马狂奔…… 望着在黑暗中消失的倩影,禺疆脸膛绷紧,却终究忍不住。 一行清泪,缓缓滑落,滴在草地上。 他清晰地感觉到,四肢百骸撕裂开来,痛,无处不在…… …… 寒漠部落沸腾了。 部民惊慌失措,涌出毡帐,惊叫声此起彼伏;小孩哇哇的哭声,牛羊的叫声,骏马的嘶叫声,混杂在一起,汇聚成嘈杂的声响,响彻暗夜。 勇士们快马加鞭从四面八方涌向议事大帐,尚未整顿,敌人已经猛扑过来,疯狗一样。 烧……杀……抢……掠…… 铁蹄轰响,如狂风暴雨,疯狂地冲杀而来。 箭矢犹如密密麻麻的蝗虫遮天蔽日地飞射而来,射向手无寸铁的老少妇孺。 纷纷倒下的部民,还未看清敌人的面目,已经成为蹄下冤魂。 寒漠部落的部民惊恐地四处逃窜,无头苍蝇一样,惨烈的尖叫声撕裂了夜幕,惨绝人寰。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骑兵们狰狞地笑着,烧毁一座座毡帐,战刀砍下头颅、手脚,铁蹄踏碎柔软的身躯,毫无知觉的尸首血肉飞溅,粉身碎骨。 他们驰骋在毫无抵抗力的部民中,一往无前,如入无人之境,杀得痛快淋漓。 那杆黑色大旗,绣着金色豹形图腾,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旗幡下面,昂然跨立的,是一个粗眉小眼的中年男子,虎背熊腰,威风八面。 此刻,他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不见抵抗和反击,不见一兵一马? 寒漠部落的骑兵呢?难道他们预先得到消息、跑掉了? 不可能,禺疆绝不可能知道。 他挥手,示意骑兵们往前走。前面不远处就是议事大帐,黑灯瞎火,死气沉沉,在浓重的夜幕下如同一座坟墓。 突然,箭雨毫无预警地从四面八方涌现,呼啸着射过来,刺进骑兵们的身躯,穿膛而过,扎进手臂、头颅、大腿和战马。立时,惨叫声此起彼伏,骑兵纷纷倒地;马嘶声凄厉不绝,战马前仰后跳、狂乱奔冲。 与此同时,号角声尖锐飚响,以灭顶之势响彻夜幕,直贯耳膜,摧毁敌人的意志。 黑色大旗统帅下的骑兵,遭受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个个惊慌失措,乱作一团,不知道隐藏在夜色中的寒漠骑兵到底有多少。战马上粗眉小眼的中年首领又惊又怒,知道禺疆善用兵,诡计多端,如此看来,必定做好了部署。 中年首领扯高旗幡,大声呼喊,率领一众骑兵突围。 他掉转马头,往来路狂奔,冷不防,一支冷箭呼啸着破风而来,劲道刚猛,直击胸口。 小眼紧眯,他从身后的箭壶里抽出一支箭头呈三棱状的利箭,硬弓如满月,“咻”的一声,利箭飞射出去。 只听见“铮”的一声轻响,两支穿透力一样大得惊人的利箭在夜幕中碰撞,应声掉落。 紧接着,两支利箭一前一后地追随而至。 他大吃一惊,急速侧身,利箭从耳根飞掠而过,拉出一道血痕。 另一支利箭追风逐月般地呼啸而至,当胸袭来。 他侧身避开,却没能躲过,利箭刺入左臂。 中年首领皱紧眉头,咬着牙,拔出利箭。 这一定是禺疆射出的利箭。 他的三百石雕花硬弓,闻名草原南北,不是普通的草原勇士能扛得起、拉得开的。 他一定隐匿在黑暗中,这个孬种! 箭矢飞天掠地地飞射而来,号一批批骑兵中箭落马…… 中年首领扯高喉咙,怒吼道:“禺疆,我知道是你,是好汉的,给我滚出来!” 一片死寂。 倏然,鞞鼓声、号角声、冲杀声有如风雷大作,惊爆夜幕。 数千铁骑奔袭而出,勇不可挡,战刀在红耀的火光中闪耀,杀气纵横。 顿时,双方骑兵厮杀起来,血肉横飞,刀光弥漫。 火光熊熊,耀如白昼。 中年首领瞥见那抹魁梧的身影,狠抽战马,怒吼一声,提起宝刀,策马冲进敌方主将阵营。 部下骑兵眼见首领勇猛地冲过去,立马紧紧跟上。 禺疆唇角微勾,紧握宝刀,双腿一蹬,纵马迎上。 首领业已开战,拼死厮杀,骑兵们不敢懈怠,纷纷冲上前,与敌人斗在一起。 横刀立马,宝刀耍得虎虎生风,银光闪耀,一如千军横扫。 铛铛铛,铮铮铮,刀刃的碰撞声激烈刺耳。 高手对决,血气翻涌,片刻工夫,双方首领已交手数十招。 中年首领横刀砍来,劲风扑面;禺疆仰身避过,立即弹起身子,斜砍一刀,撕开中年首领的右臂肌肉…… 双臂已经受伤,好像折翅的飞鹰,他恼怒地瞪着禺疆,眼睛充血,虽仍威猛,力道大不如前,越战越挫折,越败越丧气。 不多时,他的身上已中数刀,无力再战,沦为俘虏。 三四名勇士押着中年首领来到议事大帐前,他的骑兵,剩下四千骑,损失一半。 金灿灿的火光,照耀在中年首领的脸上,血色可怖。 夜风掠起禺疆的黑发,他漆黑如夜的眼眸紧眯着,“须卜也刚,在死之前,你最好交代清楚。” “哼!我是来替老单于收拾你这个兔崽子的!”须卜也刚犹自不服输。 “是立脱哥哥让你来的?”禺疆平静地问。 “我要收拾谁,还用不着他命令!”须卜也刚不驯道。 须卜氏部落是大部落,十几年来,在单于须卜也刚的带领下,发展迅速,部民众多,牛羊成群,马匹肥膘。须卜氏部落拥有铁骑一万,与挛鞮氏部落实力相当,虽然听命于联盟单于的号令,不过须卜也刚想突袭哪个部落,还是他说了算。 禺疆冷冷下令:“即刻斩了!” 接着,他面向须卜氏部落四千骑兵,霸气凛凛,“降者,编入我部骑兵;不降者,斩!” 四千骑兵面无表情,沉默,冷肃。 禺疆微眯双眼,转身入帐。 忽然,他的眼角闪过一抹银白的刀光。 他迅捷地闪身避过,但已来不及,后背受了一刀,血肉撕裂,痛意蔓延开来。 “单于!” 禺疆转过身,看见一个握刀冷笑的清俊男子,呼衍揭儿。 他明白了,这次夜袭的主谋,就是他。 好个呼衍揭儿,隐藏到现在,为的就是这一刀,为的就是置他于死地。 刀锋横在禺疆的脖颈上,呼衍揭儿沉声问道:“她呢?她在哪里?你把她怎样了?” “你死心吧,她永远不会嫁给你。”禺疆讥笑道,神色自若。 “她嫁不嫁,不是你说了算。”呼衍揭儿怒道,“只要你死了,她就会嫁给我。” “我死了,她更不会嫁给你,她会恨你一辈子。”禺疆神采飞扬地笑,神色笃定。 “即使她恨我,我也在所不惜。”呼衍揭儿切齿道,俊朗的脸膛如覆冰霜。 “呼衍揭儿,住手!”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一道娇喝,突兀地响起。 应声走来的是女扮男装的霓可,她愤恨地瞪着呼衍揭儿,“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忘了吗?” 禺疆看着霓可,有些明了。 这次夜袭,原来是霓可和呼衍揭儿合谋。 呼衍揭儿握紧宝刀,眸光凛凛,杀意果决,“他必须死!” “你敢!”霓可挡在禺疆身前,软语铿锵,杏眸怒睁,“要杀,连我一起杀了。” “别以为我不敢,再不走开,休怪我——”他气急败坏地喝道。 第202章 不许再走 “我知道你会!”霓可刚烈道,猝不及防地靠向锋利的宝刀。 雪颈接触嗜血刀锋的一刹那,热血涌出。 呼衍揭儿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禺疆也震惊不已。 霓可缓缓地转身,眸光微颤,深情地看着心爱的男子。 禺疆揽着她下坠的身子,而呼衍揭儿的刀锋仍然架在他的脖子上,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霓可望着单于,目光哀伤、悲切,“单于,我本不想……害你……” 禺疆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这个美丽的女子,他真的不喜欢。 “能死在单于怀里……我心满意足……”霓可伸臂抱他,却已没有力气,双臂垂落,那双杏眸永远阖上…… 禺疆把她放在地上,站起身,看着呼衍揭儿,而横在脖颈的刀锋,没有离开过半分。 他寒声道:“你还等什么?” 呼衍揭儿双眸紧眯,眸光阴鸷,“我会让你死得痛快点。” 正要割裂他的咽喉,却有一道怪异的巨响破空而来,耳鼓震荡。 不知何物击中刀身,“铮”的一声,十分古怪。 呼衍揭儿只觉得虎口微疼,宝刀一晃,差点儿脱手而落。 这闻所未闻的巨响,让所有人惊骇,循声找人。 这声巨响,让禺疆又惊又喜,从未有过的激动与欣喜。 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夜幕下,黑暗中,她究竟在哪里? 呼衍揭儿力贯双臂,猛然拍向禺疆的胸口。 禺疆疾速闪开,闪过他刚猛的攻击,却扯动后背的伤口,撕裂的痛再次袭来。 呼衍揭儿继续出招,招招狠毒,逼得禺疆步步败退,狼狈不已。 禺疆身手不弱,因为后背的刀伤又深又长,以至于力道不足,出招不若平时迅捷,处处被动,落于下风。 寒漠部落的骑兵正要上前相助,蓦然间,一声清脆的怒喝破空而来: “住手!” 所有骑兵都转头寻找声音的来处。 激战的二人立时住手,转首望去。 一个玉肌霜骨的长发女子娉婷地走过来,美如天外神女。 禺疆笑了,她回来了! 舍不得他,不放心他才回来的吗? 他的脸膛洋溢着欣喜的笑,可是,当她走向呼衍揭儿的时候,笑容凝固了。 杨娃娃眉心轻蹙,质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呼衍揭儿切齿道,想得到她,就要不惜代价。 “你的心意,我只能心领。”她的声音,从未有过的冰寒。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须卜氏部落的骑兵惊异于这女子的美貌与气度。 须卜也刚被三四个勇士扣押着,看着眼前神仙般的女子——这个貌美女子,嫁给儿子再好不过。 禺疆的心就像龙湖,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麦圣和真儿等人站在不远处,迎上单于略带责备的目光,立即低头。 呼衍揭儿失望地问:“你怪我?” “我不怪你,吩咐下去,立即撤兵。”杨娃娃的声音冷冽如冰,语调坚决,态度强硬,仿佛她才是骑兵的首领。 “不撤。”呼衍揭儿坚决道,只要能够杀了禺疆、剿灭寒漠部落,他就是草原人人敬仰的英雄,就能得到他想得到的女子与草原。 他所作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只有这样,他才能永远拥有她。 强忍着后背的痛,禺疆朝部下使眼色,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向自己,抱着她。 呼衍揭儿一惊,迅捷地抓她,可是,寒漠部落五六个勇士拥过来,拦着他。 立时,数名勇士围攻他,战况激烈。 禺疆不松开她,只要她回来了,背上的痛无关紧要。 杨娃娃挣扎着,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这么抱着。 他闷哼一声,她想到他后背有伤,这才安静下来。 “为什么回来?” “没为什么。” “是不是舍不得我?” “我想看看你怎么死。” 他低笑,抚着她的背,摸着她的头,在她耳畔道:“既然回来了,就不许再走了。” 她轻声道:“别这样……放开我……” 更多的勇士涌上来,双方混战,呼衍揭儿赤手空拳对付十来个勇士,身手再高强,也会力不从心,逃脱不了被制服的下场。在几个勇士的扣押下,他愤恨地瞪向禺疆,双眼充血,桀骜不驯。 杨娃娃知道,禺疆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不经意地问:“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她在想什么,禺疆再清楚不过。 放他们走?没那么容易! 无辜枉死的民众,惨死的牛羊马匹,烧毁的毡帐,谁来偿还? “放他走,绝不可能!”他见她面色苍白,心疼不已,但思及她竟然维护呼衍揭儿,就咽不下这口气。 “你不要晃来晃去,晃得我头晕……”杨娃娃虚弱道,身子一软,倒在他怀中。 禺疆一惊,及时抱起她,大步流星地回帐,头也不回地下令:“全部押下,听候发落!” 她埋脸在他怀中,轻轻一笑。 逼不得已,只好使诈。 …… 躺在毡床上,放松全身,杨娃娃闭着双眼,不敢露出马脚。 真儿站在一旁,听候差遣。 部落的巫医伊科察看着她,小心翼翼,丝毫不敢马虎。 禺疆坐在床沿,握着她的小手,焦急地问:“伊科,她怎么样?” 伊科道:“单于放心,阏氏怀着孩子,一夜未歇,疲累而已,并无大碍,好好歇息便可。” 她心道:这个巫医,看来并非一无是处。 禺疆松了一口气,“那她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伊科道:“可能明早醒来,也可能稍后就醒来。” 禺疆挥手示意他出去,也让真儿在帐外等候。 静静地看着她,他抬手拂去她鬓角的几绺发丝,指腹滑过她苍白的脸腮,接着执起她的小手,轻轻地吻着。 手心柔软的触感,痒痒的,杨娃娃想抽回手,却不敢动。 “雪,你回来了,你可知我多么高兴?”他拿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享受着来之不易的柔情,“听见我说话了吗?我应该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不再恨我?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你才会嫁给我?” 他深情入骨的话,他沉哑的声音,他诚挚的语调,令她柔肠百结,心中暗叹。 她想象得到,此时此刻,他一定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眸色深沉。 咳,她对于他,这么重要吗?他真的无法放手吗?他这份情,太沉重,太残暴,太激烈,她应该接受吗? 其实,她选择回来,就再也无法离开了。 “烈火”狂奔了几十里,当时,她回想着他那句饱含悲痛与不舍的话,“我爱你”,脑中浮现的是他坚决的脸孔与忧伤的目光。她终于明白,当他做出送她离开的决定,他是怎样的心痛,怎样的挣扎…… 骷髅链子不见了,无法回到二十一世纪,她是否离开寒漠部落,已经不重要了。 如果真的离开他,孩子生下来后,自己抚养吗?交给禺疆抚养不是更好? 于是,她调转马头,奔回寒漠部落。 其实,她不想就这样离开,她不放心这次夜袭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说到底,她担心他的安危,她不想宝宝还没出世,父亲就死了,她对于他的深情,竟然有点恋恋不舍。 她并不是很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只是听凭当时的感觉,没有多想,义无反顾地回来。 现在,他的深情告白,让她觉得,他曾经的杀戮不能原谅,他未来的杀戮可以阻止。 她留在他身边,是不是可以让他少一点杀戮、少一些残暴? 不想再装昏迷,杨娃娃慢慢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潮湿的黑眸、一张担忧的脸孔。 “你醒了。”禺疆惊喜得抱起她,紧紧拥着。 “你……你放开我,我喘不过气……” 他松开她,疼惜地看着她,脸上布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 青铜油灯散发出昏黄的灯影,她关切地问:“你背上的伤口那么长,包扎了吗?” 禺疆不在意道:“无碍,伊科已经帮我包扎,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痛的地方是这里,当心受伤的时候,很痛,很痛。” 他拿起她的手,贴在他的胸口,目光灼热。 “我不想再有人因为我而死,我承受不了。”杨娃娃没有提到呼衍揭儿,但他知道,她说的是谁,“答应我,不要再杀人,好么?” “呼衍揭儿不一样,你知道部落死了多少人、多少牛羊骏马吗?我要他血债血偿!”他怎能放过呼衍揭儿?呼衍揭儿对他的威胁太可怕,他必须除之而后快。 “那随便你吧,我很累,要休息了,明天一早,我就走。”她淡漠道。 “你回来,是因为他,还是因为……”他迟疑地问,她为呼衍揭儿求情,这么在乎呼衍揭儿,他不得不怀疑。 “你什么意思?”杨娃娃生气道,“我根本不知道夜袭的人是谁,如果我知道是谁,我还会走吗?” “是真的吗?”禺疆紧张地握住她的手,“你是为了我才回来的,是不是?” 她瞪他一眼,侧首不理他。 第203章 唯一的妻子 他惊喜地搂着她,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她推着他,“我要睡了。” 他揉捏着她的小手,满目希望,“我可以放了他,但是,你要嫁给我。” 他相信,只要她留在他身边,他一定可以得到她的心,她的爱。 杨娃娃想了想,微抬下巴,傲然道:“我可以留下来,会生下孩子,但是我不会嫁给你,因为,我的丈夫,或者说,我要嫁的男子,必须是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在万众瞩目中出现,身披金甲战衣,脚踏七色云彩来娶我。” 想起《大话西游》中紫霞仙子说过的话,她何不借用一下,刺激他,让他知难而退? 禺疆眸光熠熠,却又有些不解。 她狠下猛药,“不仅如此,我要嫁的男子,拥有无上的权力,高居万人之上,就像南方邦国,或者林胡、楼烦那样,他必须是一国君王,睿智英明,深谋远虑,胸怀宽广。如果他是匈奴人,他必须建立起庞大的草原帝国,治国平天下,爱民如子,带领匈奴民众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他必须开创一个崭新的时代,推动匈奴的发展,统领匈奴走向强盛、走向辉煌!” 他愕然,被她的话震住了。 …… 初秋的草原,芳草萋萋。 秋风冷凉,在广袤的草原肆无忌惮地扫荡。 杨娃娃收回目光,冷风掠起她柔顺的长发,肆意翻飞,“天色不早,你走吧。” 呼衍揭儿看着她,艰涩道:“谢谢你。” “你不用谢我,我只是不想有人再因为我丧命。” “深雪,你是否怪我?”她的冷淡,他无法承受。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铤而走险,但我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事。”她的眸光不再冰冷,语气却更为冷硬。 这个俊朗、深情的草原男子,与禺疆一样,拥有相似的草原男人的气魄与气度。 曾经,呼衍揭儿给过她温情、温柔,她以为他不会残暴,不会滥杀无辜,却没想到,为了她,他竟然与须卜也刚合谋,煽动须卜也刚率兵夜袭,手沾鲜血。 他和禺疆一样,都是部落首领,都有一颗冷硬、冷血的心,杀人如麻,满手血腥。 禺疆残暴冷酷,呼衍揭儿阴狠冷血,她很排斥,不想与他们多有牵扯,可是,她引起了草原两只猛虎的搏斗,引起了部落之间的纷争。 古语说,红颜祸水,这是她的错吗? 她只觉得万般无奈。 呼衍揭儿握着她的双臂,绝烈道:“我要带你走,我要娶你做我的阏氏。” 杨娃娃摇头失笑,草原男子都这么率直么?爱一个女子,就一定要娶她? 长痛不如短痛,她必须拒绝他。 “单于,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嫁给你,请你不要再找我。” “你要嫁给他?”想起禺疆曾经说过的话,呼衍揭儿着急地问。 “我……也不会嫁给他。”她平静道。 “真的?”他激动道,似乎看到了希望,目光热烈。 “单于,我不嫁给他,并不表示将来会嫁给你。我把你当朋友,不想欺骗你,也不想唬弄你。如果你再这样,我再也不会见你。”杨娃娃拂开他的手,郑重道。 “朋友?不再见我?”他的面色骤然一沉,满目失落,痛意分明。半晌,他才道,“深雪,你知道吗?第一次遇见你,我就觉得你性情独特,与草原女子很不一样,有主见,有头脑,有胆识,有气魄……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我就喜欢你,决定娶你,当我的阏氏……也许,你会觉得这不可能,但事实如此,仅仅一眼,我就认定了你。” 类似的话,他已说过。 杨娃娃深深觉得,草原男人的感情,来得太快,激情澎湃,很可怕。 他柔情款款地看着她,继续道:“我认定的事,一定会做到。可是,你与禺疆相识在先,我只能被迫放手……你在寒漠部落发生了什么事,我都知道,他这样对你,他不是男人,我一定会把你抢回来,给你幸福。” 她明了他的感情,惊于他的坚持,清冷道:“单于,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不会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男人,请你谅解,也请你不要再将情感放在我身上。” 说了这么多,她仍然拒绝,呼衍揭儿挫败极了,万念俱灰。 “如果你将我当作朋友,我也会将你当作朋友。”她又道。 “你有何打算?”他万般无奈,多说无用,只能压下痛意,采取缓兵之计,“留在寒漠部落?” “也许,明年五月之后,才会离开的吧。” “明年五月?为什么?” 彤云散尽,长空不见一丝云彩,远处的大雕呼啸着直冲而上,冲向更加广阔的天地。 杨娃娃轻抚小腹,目光悠悠,“因为,我怀了禺疆的孩子。” 呼衍揭儿震怒,拳头握紧,双臂隐隐发颤,体内热血沸腾,“我早该一刀砍了他!王八羔子,我绝不会放过他!” 她刚烈道:“你想做什么?我不许你再挑起部分纷争,不许再滥杀无辜,我说过,你再这样,我不会再见你,我会恨死你!” 我死了,她更不会嫁给你,她会恨你一辈子! 禺疆说对了,她真的会恨他一辈子! 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么在乎禺疆吗?那她为什么还要救自己?她到底在想什么? 呼衍揭儿想不明白,脑中乱糟糟的,心慌意乱地上马,策马离去。 那抹孤峭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才拔马回营。 …… 七八日了,须卜氏部落单于和四千骑兵,一直被扣押在寒漠部落。 杨娃娃使尽各种方法旁敲侧击,禺疆总是巧妙地避过不答。 有一次,他干脆道:几日之后,你就知道了。 他让她乖乖地待在寝帐,不让她四处走动。 她说,怀孕的女子需要经常走动,宝宝也需要舒展筋骨,这样才有利于宝宝的健康成长。 他不听,坚持让她待在帐内,还说帐内也可以走动。 她气得说不出话,只能阳奉阴违,在他不在的时候偷偷溜出去闲逛。 这日,杨娃娃正托腮沉思,想在这无聊的待产生涯中找些有趣的事情做做。 禺疆掀开帐帘,金灿灿的亮光一闪,高大的人影笼罩下来。 真儿恭敬道:“单于。” 杨娃娃看向来人,这两日,他早出晚归,不知道忙些什么。 他挥退真儿,昂首阔步走进来,双手隐在背后。 她站起身,无端地觉得紧张。 自从他表白,自从他为了她的安全而让她离开,自从她回来,决定留下来生下孩子……尤其是这几天,只要他在,她总觉得自己变了,心中似有期待。 期待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 禺疆突然笑起来,灿烂如阳。 杨娃娃心澜微漾,呆呆地看着他,移不开目光。 不知何时开始,他炙热的目光,他浑厚的嗓音,他温热的胸膛,他有力的铁臂,他深情的拥抱,他的一切一切,似乎还和以往一样,在她眼里,却不一样了,以独有的魅力吸引着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有什么开心的事吗?”她不敢表露出自己的情绪。 “假如我送你礼物,你会开心吗?”他想要给她一个惊喜,想要她开心。 “送什么?”她错愕,哪有人这样问的,开心与否,关键是何人所送。 眼前蓦然一亮,禺疆双手捧着一张雪白的毛皮。 纯净的白,毫无瑕疵,耀眼的白光有点刺眼。 她惊叹地抚触着光滑的毛皮,柔软的触感非常细腻,平滑如丝绸。 这是非常珍贵的动物毛皮。 “这是什么毛?好美!”杨娃娃仰起笑脸。 “白狐。”他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很开心,“冬寒就快到了,我想用这张狐毛做一件裘衣,还有一张鹿皮,可以做成坎肩。” 他还会去打猎,得到各种各样的动物毛皮,让她穿着最漂亮、最尊贵的轻裘。 她含笑问道:“冬天很冷吗?” 禺疆点头,搁下狐毛,握着她纤瘦的肩,“你身子这么弱,要多吃点。今晚开始,每日三餐我陪你吃饭。” 杨娃娃愕然,没想到他也会有温柔的时候。 他抬起她的下颌,吻着她娇嫩的唇瓣,轻轻地点染着…… 却没料到,一碰她,他的克制立即瓦解,迫切地想要更多。 他拥紧她,吻得深沉、缠绵。 她竟然忘记了抗拒,或许是没想过抗拒吧。 沉沦在他的热情中,她环着他的腰身,闭上双眸,忘情地享受这个激情四射的热吻。 好久好久,禺疆终于放开她,搂着她的腰肢。 她的雪腮染了桃红,娇艳如花,小手在白狐皮上滑来滑去,“那只白狐,是你亲自打的吗?” 刚才的亲热,他意犹未尽,大掌摩挲着她的后背,“在我们匈奴,男人第一次打的猎物,要把毛皮送给他的阏氏。你是我第一个阏氏,也是此生此世唯一的阏氏。” ……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秋天的山林是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缤纷的野花,在风中摇曳;诱人的野果,香飘万里。 苍穹广袤,让人心生渴望,变成一只鸟儿,翱翔蓝天,搏击长空。 山岗上,两个草原男儿席地而坐,大腿弯曲着,两只胳膊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嘴巴里咀嚼着枯草。他们望着远方,眼睛微眯,目光向天地的穷尽处伸展。 “禺疆弟弟,这些年过得可好?” 禺疆的哥哥,立脱,今日早间才到寒漠部落。 这是兄弟俩分别十八年后第一次见面。 放呼衍揭儿走的那日,禺疆派人去须卜氏部落报信:他可以放了须卜也刚,但必须是立脱亲自来领回去。 第204章 兄长 “每日跑马射箭,打猎练兵,没什么新鲜的事儿。”禺疆的脑海浮现出一个女子的音容笑貌,不自觉地微微一笑。 这些日子,他很开心、很幸福,每日都很充实,充满了期待和希望,无边无际的草原不再荒凉,他的下半辈子将会丰富多彩。 立脱个子中等,体格健壮,肤色黝黑,“孩子多大了,怎么没见着?” 禺疆的黑发在风中飞扬,失笑道:“孩子?我还没有娶阏氏呢。” 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不能说,而是还不是说的时候。 立脱“扑哧”一声,“你都老大不小了,赶紧生个胖娃娃。我的女儿爱宁儿,今年十六岁,活泼好动,美丽可爱,只是任性了点,好多小伙子喜欢呢,你见了,肯定会喜欢她。” “好,明年我就生一个女娃娃,比你的女儿更漂亮,喜欢她的小伙子更多。” “禺疆弟弟,放了须卜也刚吧。”立脱忽然提起这事,语气真诚。 “立脱哥哥,你还记得那年我们在阴山合力打死黑熊吗?”禺疆答非所问,目光迤逦而去,荡向缥缈的白云中,跌落在二十几年前的阴山之夜中,“那一年,哥哥十六岁,我八岁。” “记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立脱开怀大笑,“你我哥俩在阴山玩耍,没想到迷路了,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下山的路;后来,天黑了,我们只能山里过夜。” “我们点了篝火,摘了一些野果,打下四只鸽子,拔毛后,烤了吃,很香很香,那种焦香味儿,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禺疆接着道。 “真想再尝尝烤鸽子的味道。”立脱灰褐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吃饱了,喝足了,我们躺在一堆树叶上睡觉。睡到半夜,我们被那沉重的脚步声惊醒了,那是一只黑熊。这只黑熊个头不是很大,却异常凶猛。” “我很害怕,哥哥叫我爬到一棵树上,哥哥也爬到另一棵树上,黑熊看见我在树上,摇着大树,几乎拔起整棵树。哥哥见我有危险,扑在黑熊身上,拼命地揍黑熊,在我心目中,哥哥很勇猛。” 平静的声音,淡淡的叙述,却想象得出当时的境况是多么惊心动魄。 立脱的声音越来越动情,“弟弟看我和黑熊拼斗,也跳下来,我们合力打死黑熊。当时你还小,射术已很厉害。我被黑熊抓住,黑熊张开大口,就要咬了我的脑袋,弟弟以最快的速度抽箭弯弓,一箭射穿黑熊的头,紧接着又射出两箭,贯穿黑熊的身体。” 禺疆略略含笑,沉默不语,温和的眼眸精光闪烁。 立脱又道:“是弟弟救了我,打死黑熊后,我就发誓,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定和弟弟一起分享;如果我当上部落单于,也一定让弟弟当单于。可是,没想到,后来发生了一些事,逼得弟弟流落北地。” 禺疆望着静谧的长空,面色沉静,仿佛陷入了回忆。 他还在襁褓中,阿妈就弃他于不顾,是哥哥把他带大,教他骑马、射箭、打猎。兄弟俩从小玩到大,感情很好。六岁,他就表现出惊人的力气、身手、智慧,老单于又惊又喜,很喜欢他,经常带他在身边,加以教导。 如此,他的幼年开心、幸福,是远近闻名的小英雄。十二岁那年,老单于病重,没有几日就毒发身亡。汤药是他端进去给老单于喝的,于是,他就背上下毒害死老单于——亲生阿爸的罪名,被关押起来。几日后,哥哥私自放他逃走。 禺疆从经久的回忆中回来,精目凛凛,“当年的事,没想到立脱哥哥还记得这么清楚。当了几年的单于和联盟单于,感觉如何?” “我宁愿在广阔的草场放牧、射箭、跑马,”立脱苦笑,“你阿妈……哎,算了,现在,你已是草原北地的大英雄,连我那从不服人的女儿爱宁儿,都佩服得不得了,如果她知道你是我的弟弟,她一定开心死了。” “是吗?”禺疆淡漠道,阿妈?是啊,他还有一个阿妈。只是,他从来就没有拥有过阿妈和阿妈的爱。 “禺疆弟弟,虽然我们不是同一个阿妈生的,可是你知道,我们从小玩到大,我把你当作最亲的弟弟。你回来吧,加入我们的部落联盟,过几年,你就是部落联盟的单于了。”立脱顺势劝解,“你比我聪明,比我有气魄,肯定做得比我好。” 禺疆不语,兀自望着白云万顷的高空。 那悠悠白云,棉絮一样松软、洁净,却是千变万化的,蕴藏着无限的变数。 半晌,他回头,嘴角凝着一朵白云般飘忽的微笑,“回到挛鞮氏部落,我还能活着出来吗?” 立脱道:“我是单于,谁敢把你怎么样?你放心,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一定会向大家解释当年那件事的真相,哥哥相信你,你绝不会害死阿爸。” 禺疆的脸上风起云涌,急切地问:“真相?立脱哥哥知道真相?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立脱犹豫道:“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绝不是你害死阿爸。” 他有些慌乱,结结巴巴地说着。 禺疆明白了,立脱哥哥一定知道当年的真相,只是他不愿说、不肯说。 立脱转移话头,拍拍他的肩,“好兄弟,放了须卜也刚吧。” “你知道他杀我多少部民、多少牛羊骏马?要我放了他……”禺疆凛眸瞪他,冷沉的眸光刺得对面的男人有些尴尬,“除非,你把当年陷害我的人揪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禺疆,顶天立地,不是下毒害死阿爸的兔崽子。” “那么多年了……陷害你的人,要抓也抓不到了……我看还是算了吧,不过,我一定会向所有人解释清楚。” “立脱哥哥,你以为每个人都是傻子吗?”禺疆的嘴角弯起弧度,勾出一抹冷笑。 立脱豪爽道:“那怎么办?你想要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禺疆仿似不经意地问:“哥哥,你不是很想去放牧吗?” 立脱一怔,冷着脸,看着让他觉得非常陌生的弟弟。 分别十八年,当年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一个雄才伟略的部落首领,成为骁勇善战的北地大英雄,智计百出,善于谋算人心,精于权术谋略。 他自愧弗如,“为什么?” 禺疆忽然站起身,朝着白云飘飘的苍穹大笑,“哥哥,你还是那么老实,跟你开玩笑呢。” 立脱心中清楚,这不是玩笑。 有一日,弟弟一定会这么做。只要是弟弟认定的,就会去做,就会一步步地完成、实现。 立脱也站起身,双手搭在禺疆的肩上,神采飞扬地说道:“弟弟,跟我回去吧,部落联盟一定有你施展的天地。” 禺疆一掌猛拍哥哥的右肩,爽朗道:“好,听你的。” …… 安静的寝帐里只有一个长发女子睡着,乌黑的柔发垂落下来,令人赏心悦目。 杨娃娃靠躺在床上假寐,半梦半醒。 连续几天,她的妊娠反应特别厉害,尤其是夜里,刚刚睡着,马上又醒来,呕得肝肠寸断。 这么大的动静,连带身边的禺疆也一夜未睡。 真儿进帐,红扑扑的脸蛋堆满了微笑,双手捧着毛茸茸的毛皮,“阏氏,看我带来什么。” 自从杨娃娃决定留下来,真儿就坚持叫她“阏氏”,说再加“姑娘”会被单于五马分尸。 杨娃娃无奈,就随她了。 眼见阏氏睡着,真儿猛地打住,吐吐舌,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杨娃娃“扑哧”一声,笑起来,睁开眼,其实,她已经醒了。 “阏氏,假如把我吓坏了,可没有人把你伺候得这么好。”真儿松了口气。 “看来,我太宠着你了,你越来越不像话了。”杨娃娃轻笑,瞥见她手里捧着的毛皮,好奇道,“那是什么?” “这是前几日单于让人准备的毡毯,夜里寒凉,阏氏怀着孩子,垫在身子下面,就不会着凉了。”真儿将毡毯放在床上,铺开,拉平边角。 “好漂亮啊,这是什么毛?”杨娃娃眼睛一亮。 “是羊毛。” 杨娃娃轻轻地抚触着柔软的羊毯,垫在身下,必定舒服、暖和。 禺疆想得可真周到,前几天才松了白狐皮,今天又送来羊毛毯,如此看来,他挺细心的。 “对了,阏氏,有一个叫做洛桑的,想见你。”真儿道。[首发 “洛桑?他在哪里?” “他就在外面,我去叫他进来。”真儿转身出帐,眨眼工夫就回来,后面跟着一个失魂落魄的年轻男子。 一个多月不见,洛桑憔悴了,气色不好,脸颊瘦削。 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他在马场受尽折磨? 杨娃娃深深自责,一个多月以来,竟然对他们不闻不问。就算禺疆禁止她去看望他们,可是,她可以偷偷地去看望他们的嘛。他再怎么反对,她的双腿仍是自由的。 说到底,她是忘记了他们。 她恨自己薄情寡义。 第205章 结发之情 四个护卫中,洛桑最正直、最忠诚,一直把她当作深雪公主而拼力保护。 “公主。”洛桑声音嘶哑,双眼潮湿。 “对不起,洛桑,让你受苦了。”杨娃娃抱歉道,泪光盈盈。 “公主别这么说。”洛桑苦涩道,“阔天不见了,我找了好几日,找不到他。” “阔天不见了?失踪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她斟了一杯水,递给他,他喝了半杯,慢慢道来。 那日,须卜氏部落夜袭,整个寒漠部落兵荒马乱,阔天和洛桑趁机来到单于的寝帐,打算救走公主。没想到,公主已经先行离开,于是,二人快马加鞭往西追赶,却没追上。 茫茫草原,他们马不停蹄地追赶,直到天色泛白。他们疲累不堪,骏马也吃不消了,就停下来歇息,一躺下来,两人立刻呼呼大睡。洛桑醒来时,已是午后,却只有他一人,不见阔天的人影,骏马也只剩一匹。 洛桑百思不得其解,在周围转了几圈,找不到阔天。接下来几日,他找遍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又沿着来路往回走,始终找不到阔天。后来,他猜测阔天可能回寒漠部落,就快马加鞭赶回来。 回到寒漠部落时,距离夜袭那天,已经过了十日。 杨娃娃听完洛桑简略的叙述,觉得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 阔天性情稳重,处事也沉稳,必定不会无缘无故地失踪,很有可能,他是故意撇开洛桑,一人独行。 阔天意欲何为,去了哪里,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杨娃娃想了想,道:“洛桑,你想回燕国吗?如果你想回去,就回去,如果你不想回去,留在草原也可以。你自己选择,好么?” 洛桑惊喜道:“洛桑自当保护公主。” 她一笑,“好,你也累了,先去歇息吧。”接着对真儿道,“真儿,你给他安排一个毡帐,带他过去歇息。” 真儿应了,即刻带洛桑出帐。 晚饭的时候,杨娃娃对禺疆提起洛桑的事,想把洛桑留在身边,编入护卫队。 禺疆不假思索地应允了,她有点错愕,却也没有想太多。 他带回一个颜色暗沉的青铜兽头香炉,说这种熏香有宁神安睡之效。 青烟袅袅,一帐怡然。 躺在柔软的羊毛毯上,细腻的触感让人全身放松,她睡了过去,却不知为何,又醒了。 他躺在身边,睡得很沉,她侧过头,静静地看他。 精光迫人的黑眸,挺拔如峰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坚毅如铁的下巴……从未这般仔细地看他的脸孔,他的五官犹如刀削斧砍的孤峰,冷硬峭拔,纵深万丈。 他的唇,曾有数次疯狂地吻她…… 从反抗到被迫接受,她似乎接受了他,不再抗拒他的靠近与碰触。 为什么不再抗拒? 难道,她不知不觉地喜欢他? 不,不会的……她不能喜欢他,她终究不是这里的人,终究要回二十一世纪。 须卜氏部落夜袭,他忍痛让她离开,不让她有丝毫的危险;为了留下她,他放过呼衍揭儿;他说,她是他这辈子唯一的阏氏;他每天都陪她吃饭,为的是让她多吃一点…… 他用心良苦的讨好,他竭尽所能的呵护,他柔情缱绻的温存……她看在眼里,感受在心,再这样下去,她会不知不觉地习惯他的深情,既而陷入他编织的情网。 咳,怎么办? 想着想着,更睡不着了,她起身——疼! 头发差点被揪下来,估计是头发被他压住了。 她疼得龇牙咧嘴,禺疆惊醒,立即侧身,在枕上摸索着。 须臾,他扶她坐起身,关切地问:“怎么了?哪里不适?” 他杀过多少敌人,经历过多少次征战,铁骑压境,战鼓擂天,刀光纵横,形势千钧一发,场面凶险万分,他从来没有害怕过。而她怀孕以来所有的反应,他事事紧张,心急如焚,惊怕焦躁,失去了寻时的冷静。 所谓关心则乱,便是如此。 他抱着她,嗓音低沉,“都是我不好。” “没事,你也不是故意压着我头发的。”杨娃娃没想到,这个霸道的男人,也会道歉。 “不是,我把你的头发和我绑在一起了。” “为什么把我的头发和你的头发绑在一起?”她错愕道,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禺疆颇为尴尬,“我怕自己睡得太死了。” 她明白了,两人的头发绑在一起,只要她一动,他就会醒来。 这么一个铁骨铮铮的草原男人,竟然也有这等细腻的心思,可见他真的在乎她、爱她。 她的内心一阵翻涌,又是酸涩、又是甜蜜。 他抬起她的下颌,昏黄的烛影映在她苍白的脸上,使得她更为娇媚可人,“把你弄疼了?生气了?” 她垂下眼睫,“没有。” 他无意的举动,让她心潮起伏。 虽然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现代女孩,却有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古典情结——结发。 相爱的恋人,举案齐眉,结发而眠,结发相伴,在时间的尽头,天荒地老。 结发夫妻原指原配夫妻,而她近乎偏执地希望,有一个长发男子爱她,她也爱他,发丝相绞,一生相爱,彼此唯一。 她几次要求阿城把头发留长,阿城每次都说,男人留长发是艺术家做的事,他不是艺术家,不能留长头发。他不愿留长发,她也就不强迫他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古典情结。 而今晚,禺疆,这个铁骨铮铮的草原男子,竟然无意中触动了她的心弦。 他是无意为之,还是上苍的安排吗?他是她这一生举案齐眉的结发男子吗?她穿越时空,为的就是和他相遇吗?是这样的吗? 无论是,还是不是,她决定,从这一刻开始,接受他,接受他的爱。 禺疆贴着她的脸腮,轻轻地摩挲着,脸颊相触的一刹那,二人皆一震,四肢僵住。 她有孕在身,身子这么弱,他只是抱着她,即使体内情潮涌动。 杨娃娃坐在他腿上,一手攀在他结实的肩膀上,一手抬起他的脸,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吻上他柔软的双唇。 他沉醉在温香软玉中,她陷落在狂热激情里……整个世界,整个黑夜,慢慢地跌落,沉入一个柔情流转、风露潋滟的草原暗夜。 …… 一行人启程前往挛鞮氏部落。 杨娃娃女扮男装,长发编成两条大辫子,戴着一顶男式毡帽,充当禺疆的近身护卫。 出发之时,禺疆看着她奇怪的装扮,好笑道:“哪有这么娇小、漂亮的护卫?谁信你是男子?还是换回来吧,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阏氏。” 她斜眼瞪他,“我还没嫁你呢,谁是你阏氏?” 他呵呵一笑,“待我当上匈奴大单于,你就是我的阏氏了。” 她终究没有换成女装,再三叮嘱他,不能将她的身份传扬出去,还要命令部属保密。 一路上,他与她形影不离,并肩策马,同眠共枕,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不让她受苦。 而在众人面前,他循规蹈矩,不会上下其手,不会亲密接触,只将她当作普通的护卫,以免让人怀疑。 杨娃娃知道,也许有心人早已瞧出她与禺疆不同寻常的关系,不过,能保密就尽量保密。 挛鞮氏部落坐落在阴山以北一片辽阔的高原上,地势平缓;一望无际的草原犹如碧波万顷,有低矮的小丘、稀疏的小树林、大大小小称作海子的内陆湖泊,那些碧湖点缀在广袤的草原上,就像是镶嵌在碧色大地上的碧玉,让塞北穷秋少了些苍茫、多了些灵秀。 抵达挛鞮氏部落的时候,夕阳已经沉入荒凉的地平线,最后一抹灿红的晚霞从天边慢慢隐退,薄雾惨淡,一股肃杀之气萦绕在霜冷的空气中。 只有立脱的家人和部落管事的要员迎接了单于的归来。 杨娃娃隐身在禺疆的身后,冷眼旁观。 立脱的女儿,爱宁儿,活泼漂亮,就像是一朵娇俏的三月桃花。 一看到阿爸,她欢笑着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撒娇。 她的阿妈,站在一边浅浅笑着,看着父女俩亲昵。 突然,杨娃娃看见禺疆的脊背挺得很直很直,仿佛僵硬了,双拳紧攥,手臂隐隐发颤。 她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只能握着他的手腕,稍微用力,试图平缓他的情绪。 爱宁儿的阿妈叫做冰溶,虽然人已中年,却仍然风姿绰约,容颜媚丽,尤其是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总是轻慢地勾着,媚眼如丝。她媚人的眼风瞟到这边,忽的尖厉,死死地盯着禺疆。 杨娃娃奇怪冰溶奇怪的反应,冰溶是立脱的阏氏,见到禺疆,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立脱没有向众人介绍禺疆等人的身份,只说是新认识的一个朋友。 人马疲乏,寒暄几句之后,各自回帐歇息。 而早在两日前,挛鞮氏部落已经得到单于的命令,预先准备好客人的毡帐。 冰溶转身的时候,桃花眼微微一眯,眼风扫过来。 那是一种狠毒的眼风。 杨娃娃感觉很不妙,直觉立脱的阏氏是一个非比寻常的女人。 第206章 深夜刺杀 真儿收拾好单于和阏氏的寝帐后,回帐歇息。 禺疆掀帘进来,呆呆地坐着,黑亮的俊眸分外的冷,目光有些散乱。 杨娃娃从未见过这样的他,直觉他一定有心事。 拍拍他的肩,她站在他身后,“睡吧。” 他拉她坐在腿上,紧抱着她,好像要把她揉成一汪水。 这里是他出世、成长的地方,离开了十八年,今日回来,想必他心中也是百味杂陈吧。再者,他背负着杀父的罪名,一日没有洗脱罪名,他就无法释怀。 “在想什么?可以告诉我吗?”她轻声问,如果他不想说,她也不会逼他。 “没什么,你累了吧,我们早点歇着。”禺疆偷香一记。 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抱到床上,托起她的**,帮她脱下马靴,再抱起她,轻轻地放在毡床内侧。接着,他脱下外袍和牛皮战靴,坐上床,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发辫。 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她惊愕得回不过神。 他竟然帮她脱靴……竟然帮她拆辫子…… 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是,他是一个粗犷的草原男人,一个野心勃勃、胸怀大志的部落首领,竟然为她做这种温柔的事。 她怎能不感动! 梳理好她的长发,禺疆让她躺下来。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我想睡在外侧,你在里侧。” 他坚决道:“不行,这里不是寒漠部落。” 是的,这里不是自家的地盘,务必小心谨慎。 她知道他要保护自己,可是,睡在里侧,她睡不着。 她蹙起眉心,求道:“可是,我习惯在外侧。” 禺疆不规矩地摸着她的背,“听话,很快就会习惯的。” 杨娃娃发觉他的眼色变了,立即乖乖地躺下来。 浓夜深沉,月光凉薄。 远方悲戾的狼啸,时断时续,在静谧的黑夜中分外可怖。 …… 他是警觉的,她也是警觉的。 自从有了身孕,她的睡眠变得很浅。 当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迫近帐口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跃身下床,借着微弱的火光,不约而同地打着手势,接着闪身隐藏在暗影中,一左一右。 脚步声突然消失,一片死寂。 只是眨眼之间,却好像经历了漫长的一生。 帐外的人堂而皇之地进帐,三个高大的刺客直奔毡床,挥刀乱砍床上的人,凶悍狠绝。 假若床上有人,早就被大卸八块了。 乱砍一通之后,三个蒙面人才发觉,床上根本没有人。 不经意间,他们的脖颈上架着锋利的刀。 “说,谁指使你们的?”禺疆森冷地问。 她杨娃娃正要开口,却不合时宜地呕着。 方才动静太大,神经紧张,宝宝不乐意了吧。 瘦高的蒙面人趁势出击,提刀横砍。 禺疆大震,挡开瘦高蒙面人对她猛烈的杀招,刀刃碰撞,铿锵轰鸣,银光四溅…… 三个蒙面人围攻而上,招招凌厉,竭力置他于死地。 禺疆一人对付七八个草原勇士,绰绰有余,只不过这三个蒙面人的身手很怪异,不似草原勇士的笨重和勇猛,出手快捷,招式阴狠,变化多端。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敌手,一时之间难以制胜。 杨娃娃看他丝毫不占上风,想上前帮忙,却苦于那一阵阵的呕无法消停。 打斗愈演愈烈,禺疆刀风强劲、攻势刚猛,三个蒙面人以身手敏捷、诡异多变稍占上风。 瘦高蒙面人忽然抽出一柄银剑,银白的剑光映亮了众人的眉睫。森寒银光一闪,剑锋疾速刺过来,宛若游龙,快如闪电,从斜侧刺向他的喉颈…… 禺疆大惊,寒意顿生,想要避开已然来不及,躲不过这致命的一剑。 情急之中,杨娃娃管不了那么多,扯过边上的绣袍,贯力甩出轻薄的绣袍,水袖一般阴柔,缠住银光闪闪的剑身,巧劲夺回。 禺疆趁机躲过致命的一击,抬脚踢中左侧蒙面人的手腕,右手一转,反向重力一砍,血肉撕裂的声音蓦然响起。 惨叫一声,瘦高蒙面人的手臂应声而落,血柱飞起…… 杨娃娃夺了一柄银剑,疾速刺向瘦高蒙面人的喉心,转念一想,剑尖抵住他的咽喉,皮肉划开,血痕立现。 少了一个同伴,两个蒙面人的攻势再诡异灵活,也抵挡不住禺疆的杀招,倒地毙命。 他面色阴寒,出其不意地砍断瘦高蒙面人的另一只手臂,“究竟是谁指使你们?说!” 瘦高蒙面人强忍着撕裂般的痛,瞪他一眼,冷哼一声,撇过头。 杨娃娃喝道:“快说!否则,你会比他们死得更惨。” 这时,一群人闯进来,火光耀目,寝帐立时明亮得让人无所遁形,照亮了瘦高蒙面人,也照亮了杨娃娃。 为首的正是立脱。 他看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大美人儿,有些错愕,随即朝弟弟使眼色,微微一笑。 她轻蹙着眉,立即转身,低下头,藏在禺疆身后。 白色衣裙,身形娇小,垂落的长发乌黑如墨,留给众男人一抹举世无双的背影。 麦圣拱手道:“单于,属下来迟……” 禺疆下令:“麦圣,押他下去,严加看管。去叫真儿过来。” 这等发号施令的沉着气度,俨然他是这里的部落首领。 立脱始终没有说话,看见弟弟走出帐外,才紧紧跟上。 麦圣带领寒漠部落众护卫整理寝帐,不多久就收拾完毕、退出帐外。 …… 真儿和几个寒漠部落的人收拾好寝帐后,示意他们退出帐外。 杨娃娃坐在毡床上,觉得有些冷,于是拿过狐裘裹在身上。 这狐裘就是禺疆送给她的那张雪白的狐皮制成的,正好赶上他们出发。 她什么都不怕,就怕炎热和寒冷,草原的冬天零下几度,可怎么熬? 无法回到二十一世纪了吗? 如果真的回不去,留在他身边,接受他的感情,好像也是可以的。 咳,不想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很明显,今晚那三个刺客是冲着他来的。 他们刚到挛鞮氏部落,幕后主谋就按耐不住,派人刺杀。 如此看来,这个幕后主谋根本不想禺疆回来,也认出他就是当年毒死老单于的小禺疆。 是谁呢? 蓦然,杨娃娃想起那双桃花眼,那狠毒的眼风。 冰溶一定认出禺疆了,不然,她不会有那样的反应。 幕后主谋会是冰溶吗?她有什么动机杀禺疆而后快? “在想什么?” 她回神,“有没有问出什么?” 禺疆坐下来,淡漠道:“他咬舌自尽了。” “咬舌自尽?”杨娃娃诧异不已,见他怪怪的,便握住他的手,“不要想那么多,先睡吧。” “我不该回来。”他声音低哑,轻而易举地把她抱在大腿上,贴着她的腮。 “怎么了?”她想给他一点安慰,却不知道怎么说,只能搂着他的脖颈。 “我不该带你来。”他的声音饱含歉意与无奈。 她明白了,他后悔带她一起来,担心她受到伤害,而不是担心他自己。 她一笑,“你不怕我逃跑了?” 禺疆自信地笑,俊眸幽暗如渊,“你不会逃跑。” 杨娃娃讥诮地抬起下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逃跑?” 他的声音更加低沉,“我就是知道,雪,看着我。” 她不由自主地看他,却禁不住他炙热的眸光,转头避开。 他轻笑,收紧双臂,吻她的芳唇,由浅入深,从温柔转为深沉。 她睁眼看他,他双眼微阖,眸色迷濛,沉醉于这心神激荡的男女情事。 他的呼吸渐渐粗重,“想什么呢,闭眼。” 她乐了,却不料唇一张开,他就趁机攻城略地,狂野地吮吻,席卷了她所有的热情与温柔。 “雪,我想要,怎么办?”禺疆哑声道,双眸暗沉如夜。 “凉拌。”她不假思索地说。 “凉拌?什么意思?”他皱眉,看着她染了桃红的脸,真想咬一口。 “意思就是,你在外面站到天亮,冷风一吹,就不会想了。”杨娃娃慧黠地眨眼。 他愉悦地笑起来,容光焕发。 她突然的转变,起初他很怀疑,暗暗观察了几日,才放心。她应该不会再背着他计划逃跑,这几日,她有机会逃走的,但是她没有,似乎一心一意地留在他身边。 不久前,三个刺客的刺杀,让他更加确定:她在乎他,否则,她就不会在危急之中救他。 他终于明白,他无法征服她,让她臣服于自己,或者说,她不会被某个人征服。她有主见,想法很多、很独特,她不是一个甘于人下的女子,总能轻而易举地赢得别人的敬佩与折服。如果她是男子,一定是他强劲的对手,也是一个了不得的英雄、首领。 他也终于明白,她勇闯议事大帐那日所说的那番话的深意,她不赞成夏心嫁给约拿,因为她认为夏心与约拿之间没有爱,他们不会幸福。她的意思是,男女之间有爱有情,结合了才会幸福吗? 她拒绝嫁给他,就是因为她不爱他吗?那是不是她爱上他了,就会嫁给他?还有,她说她的夫君必须是盖世英雄、一国君王,他必须统一匈奴,建立匈奴国之后,才有资格娶她。 那么,他就努力成为她口中的那种人,成为盖世英雄,成为匈奴国的大单于。 第207章 少女的崇拜偶像 他无法征服她,唯一能留下她的方法是:让她爱上自己。因此,他必须虏获她的心,让她的眼里只有他,让她的心只为他跳动,就像他时时想着她一样。 在统一匈奴、成为匈奴最英明伟大的王、成为整个草原的最高统帅之后,他会迎娶她,让她成为匈奴国的阏氏。 此时此刻,禺疆抱着她,已经心满意足。 想起她在危急之中出手相救,他感激地看她,“刚才你救了我一命,雪,从今往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杨娃娃俏皮一笑,“我才不要你的命,我只是不想宝宝一出世就看不见爸爸。” “爸爸?”他觉得“爸爸”有点奇怪,不都是叫“阿爸”的吗? “那三个蒙面人,你怎么看?”她不想解释太多,转开话题。 “他们不是匈奴人。”禺疆期待地看着她,“你觉得呢?” “如果我没猜错,那三个刺客应该是南方邦国的人。”杨娃娃勾唇一笑,“他们身手不错,招式灵活多变,一般的匈奴勇士使不出来,匈奴勇士也不会使剑。我还发现,剑柄上刻两个字,是南方邦国的文字。” 禺疆寻思道:“是南方邦国的人刺杀我?我何时得罪南方邦国的人了?” 起初,他不习惯女人的智慧。当他无法忍受她的逃离、正视自己对她的爱,他明白了,假如她是平常所见的庸常女子,他不会爱得那么痛苦。 胆识过人,聪慧冷静,桀骜不驯,就是唯一的她。 他爱的就是这样独一无二的她。 “你没有得罪谁,我觉得,幕后主谋就在这个部落。”杨娃娃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漏过他任何一个微妙的表情,“你哥哥的阏氏,我觉得她怪怪的。” “如何怪?”禺疆不动声色地问。 “她应该认出你了,她比你大几岁?你和她是不是有过一段过往?”她猜测道。 “过往?什么意思?” “她不是你哥哥的阏氏嘛,不就是你嫂子嘛……我意思是,你和你嫂子是不是……有过一段情什么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整日都想写什么?”他宠溺地摸摸她的脑门,失笑地捏她的腮,“那年我才十二岁,怎么可能……” “哦,也是,你才十二岁。”杨娃娃窘迫,暗骂自己竟然想出这么无稽的事,“可是,我真的觉得她有问题。” “她是我阿妈。”禺疆怔忪地看着某处,似乎在想什么。 杨娃娃震惊了。 这次,真是糗大了。 谜底竟然是,哥哥的阏氏,冰溶,是禺疆的阿妈。 这,什么跟什么嘛,太震惊了! 对了,无敏大叔不是说,禺疆是因为阿妈才会痛恨所有的女人吗?冰溶为什么不信自己的儿子?不对,禺疆是老单于和冰溶的儿子,那么冰溶也就是立脱的小妈;老单于死后,冰溶嫁给名义上的儿子…… 儿子可娶后母,弟弟可娶兄嫂,这就是匈奴的继婚制度。 禺疆拥紧她,“我知道你不会信,但这是真的。” 她靠在他胸前,闻着他阳刚的味道,心中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是心疼他吗? 从结发那晚开始,她再也无力抗拒他,心仿如脱缰的野马,完全不听使唤,越陷越深。 她爱上他了? 不知道…… 禺疆为她宽衣,“不早了,先歇着吧。” …… 次日,一大早,二人刚刚穿戴完毕,一个年轻女子冒失地闯进来。 是立脱的女儿,爱宁儿。 “你真是北地的大英雄禺疆吗?”爱宁儿的声音清脆而欢快,就像一只鸟儿。 她穿着一袭浅红裙装,娇俏脱俗,青春逼人。 杨娃娃立即站到一侧,不想让她注意到自己。 真儿瞟爱宁儿一眼,侧首看向阏氏,无奈地摇头,不明白阏氏为什么隐瞒身份。 禺疆点头,算是回答。 爱宁儿开心地拍手蹦起来,“太好了,叔叔,你知道吗?两年前我就听别人说你呢,我就想着,有一日,我一定要亲眼看看北地大英雄,没想到,那大英雄竟然是我的叔叔。叔叔,我太高兴了。” 她旁若无人地说着,仰着娇艳的脸庞,崇拜地看着他。 杨娃娃抿唇一笑,呵,他还真是出名。 草原民族在精神世界上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尊敬英雄,崇拜英雄,服从英雄。 比如,头曼,冒顿,呼韩邪,都是被神化了的大英雄,是令人尊崇的草原之王。 爱宁儿抓住他的左臂,撒娇地摇来晃去,“叔叔,你怎么不说话?” 她那双桃花眼,跟她阿妈的桃花眼,各有千秋。 冰溶的眼眸,媚到了极致,眼风勾人。爱宁儿的桃花眼,融合了立脱的豪放与冰溶的妩媚,四分俏媚,三分灵气,三分骄纵。 禺疆拂开她的手,不耐烦道:“有什么事吗?” 爱宁儿没注意到他的冷淡,忽然想起了什么,双眸晶亮闪闪,“对了,听说昨晚有三个蒙面人刺杀你,可惜我没看见,不然就可以见识一下叔叔举世无双的身手了。” 禺疆“嗯哼”一声,目光冷沉,瞪向站在一侧的杨娃娃,恨得牙痒痒的。 杨娃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心中嘀咕道:这么一个漂亮的后辈姑娘这么崇拜你,还不开心吗? 爱宁儿警觉地看向杨娃娃和真儿,一个清俏的婢女,一个瘦弱的护卫。这护卫好生奇怪,左脸上有一抹红色斑块,估计是胎记吧。她走到真儿面前,轻蔑道:“今日一大早,我就听说叔叔的寝帐藏着一个美得跟仙女一样的女子,叔叔,她的头发还没我长呢,长得还过得去” 她咯咯地笑起来,笑声清脆如银铃,“如果你是仙女,我想草原上每个姑娘都是仙女。” 杨娃娃淡淡一笑。 真儿气得发抖,委屈地看向阏氏。 杨娃娃以目光安慰她,让她稍安毋躁。 爱宁儿蹦到禺疆面前,娇声道:“叔叔,你说是不是?” “你阿爸呢?”禺疆面色阴沉,语气生硬。 “阿爸在议事大帐商讨事情。”爱宁儿痴迷地看他,心目中的大英雄此刻就站在面前,她的心几乎要蹦出来了,他容貌俊豪、威风凛凛、气势迫人,果然与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她心神激荡,柔声道,“叔叔,我们去打猎好不好?” “居次,”爱宁儿的婢女,黑妹,提醒道,”丘林野还在等你呢。” 居次,相当于金枝玉叶的公主。 杨娃娃讶异的是丘林野,这人是丘林氏部落的?他是什么人? 挛鞮氏部落统领的部落联盟,囊括三大氏族部落,控弦之士七万,实力不容小觑。 禺疆冷冷道:“改日吧,我还有很重要的事,你去和那个丘林野玩。” 爱宁儿眼珠子一转,鼓起腮帮子,“叔叔,丘林野对你很不服气呢,说你是北地大英雄又如何?还说草原那么多英雄、勇士,叔叔的弓马骑射未必那么厉害。叔叔,到射场去,跟丘林野比试比试,让他知道叔叔是无人能敌的大英雄。” 他的脸冷得如覆冰霜,盯着爱宁儿,黑眸清寒,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寝帐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爱宁儿不明白他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可怕,吓得说不出话。 杨娃娃只觉得好笑,他有必要生气吗?爱宁儿还小,见到崇拜的大英雄,高兴得忘乎所以,想见识一下大英雄的身手,他何必这样? “还不去?”禺疆冷冽道,简单的三个字,却令人害怕。 “我只是……来告诉你,明晚……阿爸为叔叔准备欢迎盛会……”爱宁儿吓得步步后退,面色苍白。 说完,爱宁儿逃跑似地奔出寝帐。 …… 这日,禺疆去找一个老朋友,真儿陪杨娃娃到处走走。 议事大帐是一顶宽大的穹庐,驻扎在一片平整的坡地上,铺砌十级台阶,穹庐前矗立着两杆青白色的大旗,分别绘着一轮太阳和一弯新月,代表着匈奴人崇敬的太阳神和月亮神。台阶下是方形广场,广场两侧竖立着两排拴马的马桩,四周插着绘有各种动物图案的旗幡,秋风飞掠,旗幡猎猎荡响。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穹庐外,竖矛横刀的守卫一列排开,煞有气势。 广场四周,士卒或站立或来回穿梭,肃穆庄严。 她们漫步在挛鞮氏部落议事大帐的外围,杨娃娃有点奇怪,为什么每座营帐的帐口都朝东? 围绕着议事大帐的坡地,分布着七八座比较小的帐篷,组成挛鞮氏部落的政治中心。议事大帐是单于、亦是部落联盟单于处理政务、接待各部首领、举行欢宴的场所,其余营帐是单于的寝帐、部落要员的毡帐、各部首领来商议要事时的下榻毡帐。 在政治中心的外围,大大小小的毡帐密密麻麻、错落有致,有着贵贱顺序。 杨娃娃有点惊讶,挛鞮氏部落的议事大帐颇有气势,政治气息浓厚,戒备森严。 她问:“真儿,每个毡帐的帐口都向东,你知道为什么吗?” 第208章 神女与女巫 真儿笑道:“我们寒漠部落也是这样的,不过不是所有的部落都这样。我们匈奴人希望每日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见灿烂的日头,只要看见了金灿灿的朝阳,觉得充满了希望和力量。” 杨娃娃想起来了,匈奴人崇拜太阳,尊为太阳神。 二人继续往前走,走了老远才出了毡帐区,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突然,杨娃娃弯腰干呕,真儿扶着她,轻拍着她的背。 半晌,真儿以绢帕帮她擦拭嘴角,担忧道:“阏氏,好点了吗?” 杨娃娃虚弱道:“回去吧。” 二人转身,前面站着一个古怪的枯瘦女子,她们一惊,愣住了。 这女子太诡异了。 她以一方绸帕蒙着脸,穿着白衣,披麻戴孝一般,让人毛骨悚然;她的手腕和手掌,干枯得就像树枝,骨节明显,很吓人。她瘦得皮包骨头,瘦得让人做噩梦,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跑。 真儿吓坏了,挽着杨娃娃的手臂,颤声问:“你是什么人?” 枯瘦女子盯着杨娃娃,一双眼睛未曾眨动过。 “你想做什么?”杨娃娃也被这个瘦得不可思议的古怪女子吓住。 “哈哈……哈哈……”枯瘦女子仰天狂笑,底气十足,尖锐而猖狂,犹如厉鬼。 虽然杨娃娃不怕鬼,不相信这世上有鬼,可是,这样一个似鬼非鬼的女子站在眼前,能不心虚、胆寒吗? 枯瘦女子跪在地上,朝东祷念着,语速很快,不是汉语,也不是匈奴语。 接着,她双臂平举,扑在地上,一会儿之后,直起身,双手抱肩,微抬脸庞,朝着遥远的天际,念道:“天神,您终于显灵了,乌丝感谢您!乌丝等了十八年,终于到了。天神,她来了,终于来了,请您佑助乌丝,乌丝一定不辜负您的嘱托与期望。” 话毕,她恭敬地匍匐在地。 最后一段话,杨娃娃听懂了,甚感诧异。 这枯瘦女子叫乌丝?是什么人?她在和天神说话?她在等谁? 对了,她和天神说话,祈求佑助,难道她是女巫?或者巫师? 真儿瑟瑟发抖,催促阏氏快点离开这个让人做恶梦女子。 杨娃娃拍拍真儿的手,“不要怕。” 乌丝向天祷告所说的话,似乎跟自己有关,或许,乌丝可能知道她穿越时空来到战国末年、来到匈奴的奥秘。 乌丝站起身,双臂抱肩,微微欠腰,“神女,乌丝等您很久了。” 杨娃娃惊了,神女?那不就是神仙吗?这太离谱了吧。 她决定从乌丝口中问出一些事,“你叫乌丝?你为什么等我?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乌丝等您十八年了。”乌丝面无表情地说。 “阏氏,她为什么叫你神女?她好可怕,阏氏,快走吧。”真儿低声道。 “别怕,她对我们没有恶意。”杨娃娃安慰道。 乌丝以向天祷告的语调说道:“神女,您肩负着使命,乌丝会助您完成使命,从今日开始,乌丝听从您的吩咐。” 杨娃娃惊道:“使命?” 乌丝道:“是的,使命。” 这是真的吗?来到匈奴,是上苍的安排?是因为使命? 杨娃娃凝眉,颤声问道:“什么使命?你怎么知道是我?” “乌丝是通天女巫,自然知道您是神女。”乌丝自信道,“乌丝还不能说您必须完成的使命是什么,不久神女自会明白。” “既然你认定我为神女,应该知道我是什么天神,还有,我怎么做才能完成使命?”杨娃娃压下好奇心。 “乌丝不知神女是什么天神,只知道您就是乌丝等候的神女。神女聪慧无双,自会知道如何完成使命。” 杨娃娃泄气地翻白眼,这个女巫嘴巴太严,什么都问不出来,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她不会加害自己。但是,自己真的是神女?是战国末年的天神? 这也太无稽了。 乌丝凌空飘来,脚不沾地,鬼魅一般诡异,“乌丝等了十八年,神女不想知道十八年前发生过什么吗?” 真儿被乌丝吓得不轻,躲在杨娃娃身后,瑟缩着。 “十八年前?”杨娃娃迎上女巫犀利的目光,“发生了什么事?” “哈哈……”乌丝大笑,高亢的笑声具有惊人的穿透力,撕裂了草原的静谧。 蒙脸的绸帕缓缓飘落,犹如一片秋叶,落在草地上。 真儿瞪大眼睛,惊得瞳孔欲裂,杨娃娃也被乌丝的脸吓得呆了,心生恐惧。 乌丝的脸白如雪,是一种毫无生气的白,死亡的白,冒着寒气的尸体的白;嘴唇也是白的,似乎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只有眼珠是黑的,衬得那张脸白得恐怖。 她是鬼。 乌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解开头巾,霎时,银白的长发飘荡下来,与那张白脸互相映照,森然可怖。从头刀脚,除了那双漆黑的眼睛,苍白到底。 她是白色的幽魂。 真儿失声尖叫,不敢再看。 杨娃娃未曾见过这样可怖的人,虽然一向大胆,但此时此刻也不由得心里发毛。 幸亏现在不是晚上,不然真的会人吓人、吓死人,活活地被她吓死。 “你们害怕吗?”乌丝故意拖长声音。 “我不怕。”杨娃娃冷静道,其实,第一眼确实害怕,看久了也就那样。 “十八年了,乌丝就是这样吓了她十八年。”乌丝阴狠道。 真儿仍然躲着,不敢抬头。 杨娃娃不解地问:“你吓谁?” 莫非,乌丝知道十八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乌丝缓缓地问:“神女觉得,一个疼爱孩子的阿妈会加害孩子吗?” 杨娃娃不假思索道:“不会,除非她不喜欢孩子。” “神女果然聪慧。” “这么说,冰溶不喜欢禺疆。”杨娃娃为他得不到母爱而心痛,他的幼年只有父亲的爱,得不到母亲的爱与喜欢。 “再不喜欢,身为阿妈,也不会加害自己生养的孩子。” “那你的意思是……” “加害自己的孩子,甚至置孩子于死地,世间有这样的阿妈吗?” “应该没有吧。”杨娃娃想不明白,冰溶在十八年前加害儿子,要儿子死,十八年后又派人刺杀儿子,为什么这么歹毒?为什么? “为人阿妈,只有痛恨孩子,才会下毒手。”乌丝提醒道。 “她为什么痛恨孩子?” “你还想不明白吗?”乌丝的目光阴冷无比。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杨娃娃惊得不敢相信。 真相是这样的么? 禺疆根本不是冰溶生的! 冰溶才会这么痛恨禺疆,才会狠下毒手。 乌丝道:“以神女的聪慧,应该猜到了,冰溶并不是禺疆的亲生阿妈。” 得到她的证实,杨娃娃不由自主地一震。 应该告诉禺疆吗?这如何说出口?他如何接受这个真相?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我该怎么办?该不该告诉他?”杨娃娃喃喃道。 “神女会知道怎么办。”乌丝突然转身,神仙一般飘远,来去如风。 杨娃娃呆呆地望着乌丝消失,思绪纷乱。 …… 回帐途中,杨娃娃在想十八年前的事情,想理清纷乱的头绪,却无从下手,越想越乱。 嘚嘚嘚,响亮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 眨眼之间,两骑拦在她们前面,俯视她们。 是爱宁儿和一个年轻的男子。 杨娃娃微打量着他,他容貌粗放,浓眉,宽鼻,厚唇,不似奸诈之人。 两人下骏,干脆利落。 “丘林野,”爱宁儿呼喝牲口一样叫着,瞪着真儿,张狂地笑,“婢女勾引单于,你说应该如何惩处?” “我没有勾引单于,你胡说八道。”真儿气愤道。 爱宁儿盛气凌人,怒喝:“大胆!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丘林野劝道:“爱宁儿,何必跟一个婢女生气?我们回去吃饭吧,好饿啊。” 爱宁儿俏媚的桃花眼阴气沉沉,“你不知道,她只是下贱的婢女,竟然勾引我叔叔,今日我一定要好好教训她,看她以后还敢不敢?” 真儿目露惧色,惊恐地看着阏氏。 杨娃娃示意她不要惊慌,要镇定些。 丘林野无奈地笑,“她勾引你叔叔,你就不要管了。” “我当然要管!”爱宁儿生气道,从马上抽出马鞭,绕着真儿转了一圈。 “你不要胡来。”丘林野抓住她的手。 “你管我?滚一边去。”爱宁儿美眸一瞪。 丘林野尴尬不已,想阻止,却又不敢,无奈地放手。 杨娃娃讥讽道:“丘林野,你堂堂草原男儿,竟然被一个小姑娘呼来喝去,以后如何当单于?就算当了单于,你如何服众?” 丘林野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当单于?” 爱宁儿疾言厉色地瞪着杨娃娃,“关你什么事?你最好……” “居次,你喜欢我们单于,想嫁给他,是不是?”杨娃娃浅浅地笑。 “你……你瞎说……”爱宁儿瞠目结舌,窘迫得涨红了脸。 “爱宁儿,是不是真的?”丘林野又惊又急地拉住爱宁儿的手。 真儿不得不佩服阏氏,不再那么害怕了。 爱宁儿甩开他的手,马鞭狠狠地抽向杨娃娃,就像一条吐出蛇信的毒蛇,当胸咬来。 杨娃娃早有防备,急速闪开,躲过毒蛇的啃噬,在爱宁儿抽出第二鞭之前,箭步上前,扣住她的手,夺了她的马鞭,将她推向丘林野。 丘林野抱住她,不让她再伤人。 爱宁儿奋力挣扎,叫道:“放开我,丘林野,放开我……” 他没有放开,径自抱她上马,不理会她的挣扎、叫骂,疾驰而去。 第209章 少女爱大叔 当他动情地抱着她、沉醉地吻着她,当他们策马缓行、放逐于广袤的天地间,当他们相拥着坐在月亮湖边,看湖水粼粼,望白云飘飘,听秋风簌簌……杨娃娃心烦意乱,几次几乎脱口而出,却硬生生地咽回去。 如鲠在喉。 关于他阿妈的真相,究竟要不要告诉他? 秋季是草原上最富有、最灿烂的季节,禺疆带她走过阴山北麓的草原,那里水草丰美,是富饶之地,连绵起伏的草滩,膘肥的牛羊马成群结队,在操场中若隐若现,蔚为壮观。 风吹草低见牛羊,好一幅明净、壮丽的秋景图卷。 禺疆说,翻过巍峨的阴山,就是楼烦。杨娃娃记得很清楚,楼烦的疆域大致在山西省的西北部、内蒙古的南部,如果她没有猜错,挛鞮氏部落的确切地点,应该就在呼和浩特以北的地方,距离呼和浩特应该很近。 因此,她可以断定,挛鞮氏部落统一匈奴后最初的政治中心、单于庭,应该就在呼和浩特市的周边区域。而王昭君的青冢,位于呼和浩特市的偏南部,似乎也可作为佐证。只不过,还要多长时间,匈奴才能统一?又是是谁统一匈奴、统帅整个草原? 他们回到部落,夜幕已经低垂。 议事大帐前的方形广场上,火光明亮,人声鼎沸。 爱宁儿踮起脚尖,翘首盼望,看见禺疆朝这边走来,立刻欢欣鼓舞地奔向前。 “叔叔,阿爸找你呢。”她看向那个娇小的护卫,心中疑惑,为什么他总是跟着叔叔?为什么他和叔叔这么亲密? “嗯。”禺疆应道。 杨娃娃没有忽略爱宁儿怀疑的目光,心中已有计较。 爱宁儿收回目光,笑眯眯地看着他,俏媚的桃花眼水汪汪的,灵气逼人。 今晚,她刻意打扮了一番,穿着鹅黄色飘逸绸裙,天真烂漫,令人心动。 禺疆冷淡地看她一眼,径直往前走去。 爱宁儿咬着唇,不甘地瞪着她,“你是叔叔的护卫?今日他去哪儿了?” 杨娃娃不跟她一般见识,不过逗逗她应该挺好玩的,“居次,你真想嫁给我们单于吗?” “你胡说什么?”爱宁儿厉声道,以此掩饰被人说中心事的慌乱无措。 “我有没有胡说,居次心中明白。”杨娃娃状似真诚道,“据我所知,我们单于喜欢温柔可爱的姑娘,居次是挛鞮氏部落的大美人,如果在单于面前稍微温柔一点,我想我们单于会喜欢居次的。” “真的?”爱宁儿欣喜道。 “如果居次不信,就当我没说过。” 话落,杨娃娃扫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爱宁儿,往前走去。 禺疆啊禺疆,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这般崇拜你,想赢得你的喜欢与青睐,想嫁给你,你会怎么应付她? …… 广场上,宴席已经准备就绪。 在冰溶的指挥下,婢女们摆上美食奶酒,一盘盘肥美飘香的鹿肉、牛肉、羊肉和烤得滋滋冒油香喷喷的山鸡、野鸽,一头烤得焦黄、流油的黄羊被两个勇士扛上正中间的案几上。 动物的臊味和烤焦味,杨娃娃闻之不适,立即闪避,躲在一边。 这可怎么熬? 整个晚上,不是干呕得筋疲力尽,就是被动物的臊味熏死。 可是,她已经答应禺疆,会陪着他,她不能反悔。 盛会即将开始,席位上坐满了仁,靠近议事大帐居住的部民坐在外围,小孩子兴奋地跑来跑去,欢声笑语传之四野。 火把熊熊燃烧,照得整个广场分外明亮。 禺疆的席位仅次于单于主位,在其左侧,右侧是左右大将萨北和伦格尔,接下来的是哈青都,辅佐单于处理政事。单于一家人坐在主位上,爱宁儿时不时看向崇拜的大英雄,目光绵绵。 杨娃娃坐在他的斜后侧,禺疆握着她的手,她怎么挣也挣不开。 真儿窃笑,以身子挡住他们的小动作。 杨娃娃趋身上前,轻声道:“放开,被人看见了不好。” 禺疆的拇指揉捏着她的手心,肆无忌惮地挑逗着,“看见了更好。” 她威胁道:“你再这样,我走了哦。” 他不情不愿地放手,转过头不满地瞪她。 忽然,她看见几乎所有人投来疑惑、不解的目光,如芒在背。 挛鞮氏部落不少人还没见过他们,看看陌生人是人之常情。 不经意间,她看见一记阴毒的眼风扫过来,如果不是恰巧看见,必定错过。 那是一双妩媚的桃花眼。 心如蛇蝎的冰溶,会不会在今晚做手脚? 杨娃娃直觉不妙,问道:“刚才你喝酒了吗?” “还没喝,怎么了?”禺疆诧异道。 “今晚不要喝酒,其他的,也不要吃。” “雪,我们想到一块儿了,我怎能不爱你?”他低笑,再次握住她的小手。 “正经点。” 这次,她挣不开手了,他浑厚的嗓音,掌心相握的热度,让她头皮发麻、心旌荡漾。 婢女们上前斟酒,甘醇的酒香袅袅飘散。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胡乐悠扬,五男五女跳着欢快的舞。 忽然,立脱站起身,挥手示意歌舞退下,脸膛漾着笑,扬声道:“兄弟们,今晚,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尽情地跳舞、唱歌。” 众人附和,口哨声此起彼伏。 立脱继续道:“再过几日,我们要转移草场过冬,因此,今晚不要拘束,痛痛快快地喝酒,开开心心地玩乐,来,每个人都干了。” 众人站起身,高举酒杯,仰脖痛饮。 “现在,我向诸位介绍我的好兄弟。”立脱看向禺疆,沉厚的声音在夜幕中振聋发聩,“这位勇士就是闻名北地的大英雄,寒漠部落的单于,禺疆。他就是我阿爸的小儿子,也就是我的弟弟。” 夜幕下的草原,仿佛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变成大声议论,逐渐沸腾。 左大将萨北霍地站起来,忿忿不平道:“我想起来了,十八年前,他害死了老单于。” 当即,有部民激愤地叫嚣道:“对,他害死老单于,在半夜逃跑了。就是他!他居然敢回来!” “他害死老单于,我们应该为老单于报仇。” “对,马上把他砍了。” 禺疆的脊背挺得直直的,身躯好像僵硬了,脸膛紧绷,冷冽的目光横扫全场。 坐在后面的杨娃娃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想象得出,他一定是面如冷铁,眸色如霜。 她望向那些起哄的部民,只是少数几个,大多数人选择了沉默。 那对母女的反应却很有趣,爱宁儿刚刚得知一向崇拜的叔叔竟然害死老单于,吓呆了,看看这边,望望那边。冰溶的脸波澜不兴,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 立脱挥手示意众人安静,脸孔紧绷,颇有几分威严,“大伙儿听我说,十八年前,是我让他走的,因为我相信,我的弟弟,禺疆,绝不会害死阿爸。” 全场寂静。 他接着道:“我已经查明清楚,禺疆弟弟没有害过阿爸。从今往后,诸位不要再提这件事。禺疆弟弟会协助我,让我们部落所有人吃饱喝足,带领大家过上好日子,我们部落将会更加强盛。” 冰溶忽而一笑,击掌两下,须臾,一队勇士吆喝着奔跑进场,整齐划一,士气高昂。他们舞着大刀,大吼一声,耍出一个劲猛的攻势,展现出草原勇士的风采。 勇猛的招式,阳刚的力量,澎湃的激情,令观看的人热血沸腾,部民们纷纷叫好,喝彩声此起彼伏。 草原男儿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地灌烈酒,一边欣赏歌舞,一边撕咬着烤肉,或者用精巧银刀割下肥肉塞进嘴巴…… 爱宁儿轻快地走过来,美眸含笑,端着一个青铜汤锅。她把汤锅搁在案几上,蹲下来,紧靠着禺疆,柔声道:“叔叔,这是我亲自为你准备的羊羔蘑菇汤,尝尝吧,很鲜美的哦。” 杨娃娃心中一顿,这小妮子这么快就开窍了?真是她亲自做的? 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真是至理名言啊。 “羊羔蘑菇汤?”禺疆俊眸微眯。 “我阿爸说,叔叔小时候最喜欢吃羊羔蘑菇汤了,我……闲着没事做,就做给你尝尝。”爱宁儿瞟了一眼后面的杨娃娃,面露得意之色。 “叔叔,快尝尝味道如何。”爱宁儿期待地看着他,满目温柔。 “你先回去,我待会儿吃。”禺疆眸光幽深,让人窥探不到底。 爱宁儿欲言又止,不得已站起身,依依不舍地走回去。 他拿着铜勺翻搅着羊羔蘑菇汤,鲜嫩的的羊肉,翠绿的葱末点缀其中,色泽鲜艳,香味扑鼻。不过,那蘑菇有的洁白如雪,有的黑褐如土,有的花花绿绿。 他面色凝重,眉头深锁。 杨娃娃直觉有问题,问道:“怎么了?这汤有问题?” “假如我把这羊羔汤吃下去,没多久就会口吐白沫,全身泛青,僵硬而死。” “阏氏,那花花绿绿的蘑菇有毒。我八岁那年,在山上采蘑菇,看见这种蘑菇很漂亮,就尝了一下,阿妈看见了,骂死我了。阿妈说这是毒蘑菇,不能吃。”真儿解释道。 第210章 傲视群雄 杨娃娃一惊,看向右边的一家人,含笑观舞的立脱,冷艳镇定的冰溶,娇笑如花的爱宁儿……很明显,爱宁儿被人利用了。 恰好,爱宁儿望向禺疆,撒娇似地祈求他尝尝。 禺疆脸上的寒气更重,对她的撒娇视若无睹。 冷凉的北风呼掠而过,草原部民已经习惯忽然袭来的疾风,依然兴致高昂。 左大将萨北站起身,提着宝刀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来,“听说你是北地的大英雄,一个人干掉八个勇士。我,萨北,虽然老了,但这副身骨还硬朗,我很不服气,今晚一定要跟你比划比划。” 群雄京东,激动的叫嚣声在夜空中再次炸响。 禺疆狭眯黑眸,昂首阔步走到中间,目光横扫全场,“哪位兄弟,借我宝刀一用?” 无人回应,只有北风犹如厉鬼的呼呼声。 “兄弟,接着。”斜后侧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 “好刀!兄弟,谢了。”禺疆敏捷地凌空接住大刀,银芒闪烁。 借刀之人是右大将伦格尔,他的宝刀从不外借,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个怪癖。 拉开架势,沉默对峙,手握宝刀,互瞪着对方,决斗一触即发。 疾风一阵紧似一阵,荡开二人披散的头发,身躯凝固,衣摆翻飞。 大喝一声,二人举刀杀向对方,“铮”的一声,银光飞溅。 宝刀相击,力道刚猛,二人同时后退三步,紧接着又厮杀在一起。 萨北的刀法沉稳,一招一式均是力贯双臂、虎风袭面,没有什么破绽。 他反仰身躯,躲过禺疆的攻击,立马弹身而起,操刀砍向敌人。 禺疆紧急后退,紧握宝刀,站立不动,一如巍峨高山,瞪着冲杀而来的萨北。 凶神恶煞的萨北竖砍而下,虎虎生风,禺疆勾唇一笑,轻巧地闪过敌人的刀锋。 他手腕一转,寒芒大盛,追风逐月般地逼向萨北的喉颈。 银光飞溅,杀气激涌。 北风肆虐,掠起所有部民的头发,却无法掠走他们的注意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正斗得激烈的两只猛虎,一个是挛鞮氏部落鼎鼎大名的左大将萨北,一个是北地传奇英雄禺疆,谁输谁赢,拭目以待。 赢者,便是受人崇拜的英雄;输者,即刻沦为部民谈笑的对象。 杨娃娃凝神观战,眉心紧蹙,一刻都不敢放松,心悬得老高。 不过,她相信他一定会赢。 爱宁儿也紧张地观战,心随着禺疆的战况而忽起忽落。 立脱一次次地叫好,不停地击掌。 突然,杨娃娃看见冰溶面色大变,美眸中惧色分明。 杨娃娃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心中一跳:黑丝绒般的夜幕下,一抹白色幽魂飘忽地站在人群中,雪白长发,惨白的脸,纯白的衣袍,唯有一双眼睛是黑色的。 在夜晚看见一身白的诡异女子,比在白日看见还要恐怖。 女巫!乌丝! 她又来吓冰溶吗?她不怕被人看见吗? 衣角撕裂,一小片绸布缓缓飘落。 萨北张狂地大笑,得意道:“禺疆,我看你还是趁早滚回北地,待在北地当你的大英雄,回来做什么?” 一阵阵的喝彩声轰然炸响,在北风肆虐的夜幕下激荡。 冰溶似笑非笑,始终不发一言。 禺疆目光如炬,陡然翻转刀身,直直砍向萨北,一连数刀,劲道如海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逼得萨北节节败退,冷汗涔涔。 萨北站立不稳,左臂暴露,立时,禺疆的刀锋在他左臂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萨北眼睛充血,被那伤口激怒,疯狂地砍杀,锐不可挡,威猛如虎。 禺疆一一挡下敌人的连环杀招,冷峻的眼中杀气涌动,眼见敌人再次猛攻而来,他突然向右翻转身体,迅疾如鬼魅。下一刻,他快速出击,刀尖逼向敌人的头颅。 萨北还未看清禺疆快速转身的身法,项上头颅已经飞掠而起。 左大将萨北的头颅,在部民惊异的目光中滚落在地,充血的眼睛瞪得很圆,不甘心地睁着。 禺疆站立如山,眼中戾气未散。手中的宝刀向下垂着,热血沿着刀锋流下,渗入草地。 萨北的无头躯体,缓缓地倒在地上。 火光明耀,夜风寒凉,所有人看着萨北被禺疆杀了,惊得愣住了。 杨娃娃也很震惊,他当场杀了左大将萨北,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原以为,他只是和萨北比划一下拳脚功夫,不见血腥。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杀萨北? 萨北是左大将,挛鞮氏部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脑人物,为什么杀他?杀他有什么好处? 他想取代萨北,成为左大将? 她知道,匈奴人以左为尊,位尊权重,可是,这样杀人不是太鲁莽了吗?部民会怎么看待这件事?他的哥哥立脱,痛失一员猛将,又会如何? 杨娃娃看向禺疆,他无悲无喜,瞧不出丝毫情绪。 他站在中央,天生般傲视群雄。 立脱惊愕,冰溶更是惊愕,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的。 部民开始交交头接耳,声音越来越大。 突然,冰溶奔过去,抱住萨北的身躯,哽咽着叫道:“大哥,大哥,大哥……” 杨娃娃惊诧极了,大哥?冰溶和萨北是兄妹? 禺疆应该知道萨北与冰溶的关系,为什么杀萨北? 冰溶站起身,面向部民,怒指禺疆,“他害死老单于,今晚又杀死我哥哥,也许明日他还会杀死我们尊敬的单于,大伙儿说,这种残忍、冷酷的人,能让他待在我们部落吗?” 鸦雀无声,无人回应。 北风呼啸,似在嘲笑,又似悲声呜咽。 冰溶啪啪啪的三声,脆声叫唤,却铿锵得坚决,“来人,把他押下。” 登时,七八个勇士逼向禺疆,团团围住他,明刀晃晃。 如此看来,她早有准备。 “溶溶,你做什么?”立脱惊怒道,对勇士们下令,“退下!” “拿下!”冰溶厉声命令勇士,一双桃花眼布满了杀气。 “溶溶,不能这么做……”立脱试图说服她。 爱宁儿惊呆了,不明白阿妈为什么非要拿下叔叔。 全场寂静,只有呼啸的风声。 禺疆黑眸凛凛,目光如刀,手中的宝刀寒芒闪烁。 心中似有悲伤弥漫开来……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么待他?她是他的阿妈啊……从小到大,为什么她一直不喜欢他,甚至要他死?他真的不明白…… 既然她这么恨他,要他的命,那么,他也不必顾忌什么。 八个勇士包围着禺疆,即刻开战,杨娃娃看明白了,冰溶在部落有威信。 禺疆一朝回来,冰溶不会手软,今夜,一定会置他于死地。 “慢着!”寂静中响起一道干脆利落的声音。 杨娃娃站起身,走到前面,淡漠地扫视全场。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瘦小的男子身上,部民们纷纷猜测他的意图。 冰溶心中疑惑,这人好像是禺疆的护卫,不知他想做什么? 禺疆不解地看着她,望进她的眼眸深处。 “十八年前,老单于怎么死的,有谁知道?”杨娃娃问,环视众人,眸光清冷。 “老单于就是被这个兔崽子毒死的。”部民中有人道。 “害死老单于,不得好死。” “老单于那么喜欢、疼爱他,他下毒害死老单于,这种心肠歹毒的人,我们要杀了他,为老单于报仇,兄弟们,我们一起上,砍死他!” “砍死他!砍死他!砍死他!” 火光中,几个部民们大声叫嚣,愤愤不平。 这几个人有点可疑,也许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冰溶容光淡定,立脱有些着急,不知所措。 禺疆的脸膛越来越暗,黑眸如渊,令人瞧不出他的情绪。 杨娃娃知道,他必定很难受,可是,她不得不这么做。 “大家都说他下毒害死老单于,那么,是谁亲眼目睹?他又是如何毒死老单于?”她扬声道,清脆的声音掷地有声。 “反正,大伙儿都是这么说的。”有人道。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谁亲眼目睹,请站出来!用的什么毒药,请说出来!你们不是想翻旧帐吗?想翻旧账,就站在这里,说给大家听!”杨娃娃厉声道,个子娇小却有着令人不敢小觑的气势。 她端起爱宁儿送来的羊羔蘑菇汤,道:“这是居次为我们单于准备的羊羔蘑菇汤,这汤鲜美可口,我相信各位都吃过。” 接着,她对真儿使了一个眼色。 爱宁儿羞赧地低头,面腮薄红。 真儿端过羊羔蘑菇汤,在阏氏的示意下,端到部民的面前,一一看过。 冰溶蹙眉沉思,猜不透这个瘦小的男子意欲何为。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杨娃娃看一眼禺疆,继续道:“这锅蘑菇汤味道鲜美,不过,各位是否发现,那些花花绿绿的蘑菇不能吃,一旦误食就会中毒身亡。” 停顿片刻,她说出一句极具爆炸性的话,“十八年前,你们的老单于就是吃了这种有毒的蘑菇汤才中毒身亡。” 在场所有人,无不震骇。 爱宁儿震惊得面色苍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冰溶。 “老单于就是喝了这种蘑菇汤中毒死的吗?” “对,就是这个兔崽子让老单于吃有毒的蘑菇汤。” “不是,老单于喝了一碗黑色的汤药才中毒死的。” 第211章 狠毒的女人 “是黑色的汤药,几年前,我听黑色陌无意中说起的。” “大家别听这个小子瞎说,他是禺疆的人,肯定帮他说话。” 冰溶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这个臭小子想跟我斗,还嫩着呢。 禺疆只觉得冷,好像坐在冰天雪地中,寒气刺骨。 她究竟想做什么?揭露十八年前的阴谋?可是,他不想她有事,不想她陷入险境。 杨娃娃淡淡一笑,“到底是有毒的蘑菇汤,还是黑色的汤药,只有下毒的人才知道,大伙儿说,是不是?” 话落,她望向禺疆,以目光抚慰他不解、躁动的心。 “兔崽子,快说,你如何毒死老单于的?” “再不说立即把你砍了!” “你们给我闭嘴!”杨娃娃怒指他们,厉声喝道。 那几个身份可疑的人想立即反驳,却慑于她杀气腾腾的目光,不再叫嚣。 她严肃道:“我们单于跟我说过,十八年前,老单于有点饿了,单于就端了一碗羊羔蘑菇汤给老单于吃。尊敬的单于,是不是这样的?” 她看向禺疆,清亮的双眸意有所指地轻眨。 “请各位想想,一个十二岁的男孩,会骑马射箭,会打猎摔跤,会到山上采摘蘑菇,会烧火做饭吗?会做出香喷喷的羊羔蘑菇汤吗?谁家孩子会做饭,请站出来!”声音铿锵有力,不怒自威。 无人站出来,无人说话。 她知道,草原民族的男儿从小就跟着父兄骑马射箭打猎,大多数不会做女子会做的事,即使有,也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不过,在场的孩子即使是会做饭,也不会站出来承认,因为,那是对身为男子汉的侮辱。 “各位一定会想,他不会做蘑菇汤,可以让别人帮他做,这也没错。但是,再请大家想一想,十二岁的小孩子,为什么要害死阿爸?老单于那么喜欢他、疼爱他,哥哥也很喜欢他,他为什么下毒害死阿爸?” “他害死老单于就是害死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有人不屑地嚷嚷。 杨娃娃凌厉地瞪过去,不假思索地怒喝:“这话错了,如果你的儿子杀了你,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他为什么杀你?” 部民们被她所说的话慑住,纷纷点头,附和声此起彼伏。 冰溶心惊肉跳,好厉害的嘴巴!好慑人的目光! 此刻,她才发觉,不能小瞧了这个瘦小的男子,他究竟想做什么?为禺疆洗刷罪名? 她不能让他得逞。 杨娃娃转头看向爱宁儿,浅笑道:“请居次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毒死我们单于?单于是你的叔叔、你的长辈,你为什么要害死他?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 爱宁儿的俏脸瞬间变得惨白,看看禺疆,再看看冰溶,眉心紧蹙,摇头哽咽道:“我不知道那是有毒的蘑菇,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杨娃娃看见了冰溶恐吓女儿的目光,威胁道,“我们单于非常讨厌撒谎的姑娘,你想毒死他,后果自负。” “爱宁儿,你不是很崇拜叔叔吗?为什么这么做?”立脱怜爱地问。 “爱宁儿,我是你阿妈,你最好给我记住。”冰溶严厉地警告。 爱宁儿惊惧得发颤,一行清泪滑落,欲言又止,左右不是。 犹豫半晌,她吸吸鼻子,哭道:“是阿妈让我端给叔叔的……阿妈说,叔叔最喜欢蘑菇汤了,特意让人做好蘑菇汤,让我端给叔叔。” “爱宁儿,你瞎说什么?”冰溶怒斥,面色大变。 “哦,原来是阏氏要毒死我们单于,各位都听见了吗?”杨娃娃秋水般的明眸轻轻一眨。 部民们议论纷纷,嘈杂声越来越大,北风萧萧,传来远方凄厉的狼嗥,令人毛骨悚然。 禺疆望着她,面色沉静,心中却是波澜涌动。 一抹骇人的白影沿着广场的外围缓缓地飘动,雪白长发在夜风中飘荡,魅影叠现,摄人心魂。那双空洞的乌黑双目,散发出幽幽的阴光,冤魂索命似地刺向冰溶。 近了!近了!不要再过来了! 冰溶面无血色,全身剧颤,一双桃花眼睁得大大的,凄厉地尖叫:“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立脱抱住瑟瑟发抖的冰溶,关切道:“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部民们不明白冰溶为什么突然发疯,她为什么这么害怕? 眼见乌丝适时的隐藏,杨娃娃勾眸一笑。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她指着冰溶,“各位应该知道,她是老单于最小的阏氏,禺疆是老单于和她的儿子,而这位居次,爱宁儿,是她的女儿。她让自己的女儿毒害自己的儿子,这不是很奇怪吗?我们猜一猜,阏氏是不是借女儿的手害死儿子?阏氏,我猜的对不对?我不明白,阏氏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儿子?阏氏为什么这么恨我们单于?” 冰溶在立脱的怀中发颤,惊魂未定,说不出话。 杨娃娃清冷的眸光犀利无比,“阏氏借儿子的手,下毒害死老单于,就不怕厉鬼找上门吗?” 极具爆炸性的话,重重地砸在部民的心坎上。 寂静的夜,再一次沸腾。 禺疆震惊地望着她,体内热潮涌动,眼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感动,爱恋,不敢置信。 冰溶依偎着立脱,渐渐安静下来。突然,眼眸再次睁大,厉声尖叫:“不!不要过来!求求你,饶了我吧……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一声声的尖叫,划破浓重的夜幕。 部民面面相觑,不明白阏氏为什么变成这样。 “十八年来,阏氏是不是经常看到一个白发白衣的女鬼飘来飘去,你不害怕吗?你不怕她掐住你的脖子……”杨娃娃故意拖长声音。 “够了,别再说了!”立脱怒喝,目光凶狠。 杨娃娃不甘示弱地反瞪回去,如此看来,立脱和冰溶的感情很好,只是不知道老单于在世的时候,小妈和大儿子是否已经擦出火花。 冰溶为什么借“小儿子”的手下毒害死老单于,似乎也有迹可循了。 “不!不是……叔叔不是阿妈的孩子。”凄惶的尖叫声突兀地响起,爱宁儿踉跄着奔过来,抓住冰溶的手臂,痛楚道,“阿妈,你说,叔叔不是你的孩子,快说啊……” “傻孩子,你知道阿妈为什么让你毒死他吗?阿妈知道你喜欢他,可是他是魔鬼,他是我们部落的灾难,他会变成一个残暴的首领,他身边的每一个女人都不得好死。”冰溶怜惜地抚着女儿的脸。 “不,不是的……”爱宁儿哭道,俏媚的双眸含着盈盈的泪光。 “阿妈是为了你好。”冰溶轻柔道。 “阿妈,告诉我,叔叔不是阿妈的孩子……不是我哥哥。”爱宁儿凄楚道,犹如一只受伤的小白兔。 “对,他不是老单于的儿子,他是孽种!是孽种!”冰溶猝然尖叫,饱含痛恨。 “溶溶,不要胡说。”立脱低声道。 一股冷意自脚底窜起,禺疆四肢僵硬,只觉得那种痛已经麻木了。 杨娃娃大惊失色,禺疆不是老单于的儿子?孽种?那他的亲生父母是谁? 她担心他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然而,他面色平静,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阿妈……”爱宁儿凄绝地呜咽。 紧接着,是血肉撕裂的轻响。 冰溶眉心一蹙,眸光僵直,轻颤着,胸口赫然插着一柄匕首。 立脱一把推开爱宁儿,怒斥:“爱宁儿!” 爱宁儿跌倒在地,仿佛一片白雪飘落在地,苍白的脸上有一滴鲜红的血珠。 黑妹奔过来,扶起她,“居次,居次。” 立脱抱着冰溶,惊慌失措道:“溶溶,撑着点……溶溶,我不会让你死……” 杨娃娃怎么也没想到,爱宁儿对禺疆的爱慕之情竟然这么深,爱宁儿的个性竟然这么偏激。 偏激到亲手杀死至亲至爱的阿妈。 只因冰溶阻止她爱慕禺疆,只因她知道了真相,禺疆是她同母异父的兄长,只因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快……叫巫医……快叫巫医!”立脱焦躁地怒吼。 “这是我的报应……”冰溶虚弱道,红艳的血在衣袍上染出一朵朵妖艳的花。 “溶溶,你不会有事的……我不让你有事……”立脱失控地痛哭,厉声吼道,“巫医!巫医!快点!” 冰溶轻咳两声,声音细弱,“爱宁儿……不要……” 死寂的桃花眼终于动了动,爱宁儿看着垂死的阿妈,又看看沾满鲜血的双手,这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似的,热泪盈眶,懊悔地哭,”阿妈……我不是有心的……阿妈……” 突然,禺疆快步走过来,一把扯住冰溶的手臂,厉声问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冰溶哑声道:“滚……滚……” “是不是真的?”禺疆扣住她的手腕,不知不觉地用力,扼住咽喉一般。 “禺疆弟弟,放开溶溶!”立脱悲痛欲绝地吼。[首发 杨娃娃一直在想,冰溶说的是真的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不,不对,冰溶恨他入骨,即使快死了,她也不会说实话。 就算她死了,也不会让他好过,她就是要在临死之际,让他在挛鞮氏部落无法名正言顺地留下来,她所设计的阴谋并不会随着她的魂归西天而灰飞烟灭。 好狠毒的女人! 杨娃娃走过来,拉着禺疆站起身,柔声道:“不要问了,她不会告诉你的。” 禺疆看着她,温柔浅笑的她,仿佛一泓清泉,令他焦躁、狂乱的心立时冷静下来。 紧紧地抱着她,他收紧双臂,只有这样,才能平息那纷乱的思绪。 第212章 单于归天 她不忍心推开他,即使所有人会怀疑她的身份,此时此刻,他需要她的安慰。 部民们的表情很古怪,爱宁儿惊诧地看着他们,如果他抱的是自己,那该有多好啊。 不对,叔叔为什么抱着一个男子? 这太奇怪了,难道叔叔喜欢这个瘦小的护卫? 这个护卫不像草原男儿,身骨瘦弱,脸孔白皙,虽然脸上一抹红斑,容貌却很清秀。 难道,他是女的? 冰溶握着刀柄,用力地拔出匕首,顿时,热血喷溅, 立脱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哀痛道:“溶溶……” 不经意间,匕首刺入身躯的尖锐声响再次想起—— 立脱的胸口,赫然插着鲜血淋漓的匕首。 他闷哼一声,错愕地看着心爱的女子,除此之外,再无表情。 部民骚动起来,议论声四散传开,渐渐沸腾。 爱宁儿震惊地看着阿爸阿妈,吓傻了似的,一动不动。 冰溶手刃夫君,惊世骇俗。 禺疆僵住了,,杨娃娃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想不通冰溶这么做有何目的。 冰溶温柔地看着立脱,虚弱地笑,幸福地笑,“你说过,你不会比我早死;我也发誓,我会在死之前杀了你。立脱,谢谢……你待我这么好……” 那双妩媚的桃花眼,慢慢地、慢慢地闭上…… 立脱目光缠绵,柔情款款,“溶溶,我立刻来陪你,等着我。” 禺疆扶住立脱,悲痛道:“立脱哥哥,你不能死,我不让你死!” 杨娃娃感慨万千。 爱宁儿弑母,冰溶杀夫,天啊,这对母女当真可怕!性情刚烈,思想偏激,特立独行的言行举止如出一辙,无法用常规思维来解释。 不过,她们的出发点都是情,爱情本身没有错,只是有时候,人心无法自控,被感情控制,因此做出一些伤人伤己的事,悲剧就此发生。 今夜的悲剧,谁是谁非? “她说谎。”人群中响起一道声音,话音方落,一个四十来岁的精壮汉子走出来,一脸的正气,“禺疆兄弟是老单于的儿子。” “黑色陌,是黑色陌!”有人激动道。 “好几年没看见他了,他肯定藏起来了。” “黑色陌是老单于的护卫队长,他一定知道十八年前的事。” 黑色陌面朝大家,严肃道:“是,我知道是谁害死老单于。禺疆兄弟是老单于的儿子,阏氏不是他的阿妈。十八年前,阏氏让禺疆兄弟端一碗汤药给老单于,老单于喝了之后,不久就中毒死了。因此,老单于是阏氏害死的,禺疆兄弟是无辜的。” 人群沉默。 部民对黑色陌义正言辞的话,将信将疑。 “黑色陌,假如你说的是真的,那么禺疆兄弟的阿妈究竟是谁?” 沉寂中,突然迸出一道声音。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个子不高,腰粗身壮,眼睛炯炯有神。 这人叫做哈青都,辅佐立脱处理部落政事,知晓部落中每件事。 如果说左右大将是武将,哈青都就是文臣。 黑色陌一怔,心虚道:“我只知道禺疆兄弟的阿妈不是阏氏,不知道他的阿妈是谁。” 哈青都面向部民,眼中精光闪烁,“既然阏氏不是禺疆兄弟的阿妈,那么禺疆兄弟就不是老单于的儿子。诸位应该记得,老单于的大阏氏早在我们年轻的单于两岁时归天,几年后老单于再娶小阏氏冰溶。换言之,老单于只有两位阏氏,如果禺疆兄弟不是小阏氏冰溶的儿子,那么,也不是老单于的儿子。大伙儿说,我说的对不对?” 杨娃娃直觉哈青都绝非善类,很明显,他有意针对禺疆,很有可能冲着单于大位来的。 匈奴各部落的首领、单于,多是部民推举而生,采取的是推举制,推举部落中有威望的英雄为单于。不过,当老单于的下一代具有很高的威望,为大部分部民所崇拜、认可,推举制就会表现出因袭制的色彩。 哈青都深谙奥妙所在,很清楚禺疆在挛鞮氏部落没有多少威望和影响,如果他不是老单于的儿子,就无法当选单于,哈青都当选单于的几率就大大增强。 “老单于亲自跟我说的,说禺疆兄弟不是冰溶生的。”黑色陌愤愤不平道。 “哈青都,你们单于快死了,你一点都不伤心吗?”杨娃娃和黑色陌、哈青都并排站立,毫不畏惧。 “这位小兄弟,我伤心与否,你怎会知道?再者,无论单于如何,大伙儿还要过日子,明早醒来,还是和往常一样,挤奶,放牧。最重要的是,大伙儿能吃得饱、穿得暖。”哈青都狡猾地笑,不敢小觑这个雌雄莫辩的瘦小男子,此人年纪轻轻,却胆识过人、冷静沉着,他不能粗心大意,着了道儿。 杨娃娃暗叹,哈青都了解草原民族的心理、精神世界,匈奴人野蛮、血腥,信奉强者生、弱者死的道理,弱肉强食,崇拜英雄,生死观念甚为奇特,尤其是对待死亡、对于无关之人的死亡,很淡漠。 她一语双关地讥笑,“你们的单于还没死,你就这般为他着想,担忧部民往后的日子,哈青都真不愧是单于倚重的大人物。” 哈青都冷冷地皱眉,此人伶牙俐齿,果真不简单。 她又道:“哈青都一向为部落劳心劳力,部民也敬重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安排人清理一下场地?黑色陌,帮哈青都找几个人把这里收拾干净。” 黑色陌点头,立马招呼众等勇士。 下一刻,她面向部民,扬声道:“夜深了,各位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部民纷纷起身,各自散去。 哈青都气得牙痒痒,上胡须一抖一抖的。 杨娃娃转过身,看见两个勇士抬走了冰溶,明日再行下葬。 冰溶绝对想不到,禺疆一回来,她纵横挛鞮氏部落的生涯随之结束。 她心如蛇蝎,十八年前,真的为情下毒害死比她年长的老单于?只有她自己知道了。而她和立脱的恋情,应该是刻骨铭心、至死不渝,让人感慨万千。 如果立脱真的死了,只怕禺疆无法承受这个打击。 爱宁儿坐在草地上,木讷呆滞,神情恍惚,对于周遭发生了什么事,她看不见、听不着。 杨娃娃看看近乎痴呆的爱宁儿,对黑妹道:“居次累了,你扶她回去休息,好好照顾她。” 黑妹点点头,扶着爱宁儿回寝帐。 禺疆跪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巫医为立脱止血,目露悲痛之色。 杨娃娃拍拍他的肩,想对他说,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却不知怎么开口。 立脱一死,他们的处境可想而知,危机四伏。尤其是哈青都,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而右大将伦格尔,不知道他的为人和立场如何。 立脱眉头紧蹙,似乎忍着痛,衣袍染血,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单于怎么样?能救活吗?”右大将伦格尔蹲在旁边,焦虑地问。 “我尽力。”巫医回道。 伦格尔面容朗阔,颇有豪迈之气,狭小的眼睛给人一种深邃的感觉。他和禺疆年纪相仿,体格也不相伯仲,举手投足之间毫无半点狡猾、奸诈之气,反而让人觉得稳重、豪迈。 如果说禺疆的长相是俊豪,那么伦格尔的长相就是豪气干云。 身为右大将,他的身手绝对不差,应该属于那种深谋远虑的人。只要他动了心思,绝对是禺疆当上挛鞮氏部落单于的劲敌。大有可能,他就是让人防不胜防的暗箭。 禺疆发觉杨娃娃看着伦格尔出神,不知道她的脑子里转过这么多念头,面色骤沉,大手紧握她的小手,疼得她倒抽冷气。 她倏然回神,诧异地看他。 他面无表情,眸光冰寒。 他为什么这么用劲? 脸色这么难看,好像她欠他几百万似的。他生气了吗?生什么气? “单于归天了。”巫医沉痛地宣布。 “立脱哥哥……”“单于!” 数道悲伤的呼叫,不约而同地响起。 四周的勇士拥过来,面色悲戚。 哈青都冷眼旁观,眼色阴沉。 立脱面部祥和,一动不动,已然气绝。 杨娃娃伸指探着立脱脖颈的脉动,他确实死了。 “只有我,可以救活单于。”不远处,传来一道笃定的声音。 众人纷纷转首,只见一个白衣素颜的女子悠然站在夜幕下,昏红的火光照着她,衬得她更加苍白可怖。黑色绸布裹着她的头,只露出一张白如尸首的脸,令人心惊肉跳。 乌丝。 杨娃娃暗自思忖着,乌丝是女巫,巫术能救人吗?能起死回生吗? 站在一旁的真儿惊惧地抓着她的手臂,紧靠着她。 伦格尔气宇轩昂地走向乌丝,朗声问道:“你是谁?你如何救单于?” 乌丝不看他一眼,径自走过来,“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单于就能活过来。” 哈青都警惕地打量着乌丝,“你真有法子救活单于?我看你是别有用心吧。单于已经归天,回到祖先那里,和阏氏永远在一起。我们应该做的是,准备明日单于下葬,让单于的葬仪风风光光。” 第213章 因她的表白而疯狂 “只要能救活立脱哥哥,你怎么做都可以。”禺疆豁然站起身,冷厉道。 “禺疆兄弟,不可以……”哈青都立即反对。 “立脱哥哥是我的兄弟,我说怎样就怎样。”禺疆厉声道,阴沉地瞪着哈青都。 哈青都不甘示弱地反瞪,脸孔紧绷。 顿时,两人之间的气氛肃杀起来,形势一如战场,一触即发。 乌丝旁若无人地翻翻立脱的眼皮,捏着他的肩部、胸部、手腕,急忙道:“吩咐下去,立即在地上挖一个坑,在坑中烧火,微火就可以,立刻准备,否则就来不及了。” 伦格尔立刻招呼几个勇士挖坑,处事沉稳干练。 杨娃娃让真儿先回去休息,真儿一喜,头也不回地跑回寝帐。 禺疆和其他人一同去挖坑准备,乌丝出其不意地说道:“您似乎不太相信我的能力。” 杨娃娃坦诚道:“是不太相信,不过我很感激你。” 若非乌丝对冰溶适时的惊吓,冰溶也不会因惊骇过度而方寸大乱,让亲生女儿有机可趁,既而一败涂地。否则,他们在挛鞮氏部落的处境将是四面楚歌。 “您很诚实,往后您还有机会感谢乌丝。”乌丝笃定道,所说的话似乎别有所指。 杨娃娃思忖着她这话有何深意。 乌丝握着刀柄,利落地抽出来,登时,鲜血喷溅,溅到她们的身上、脸上,血腥味弥漫。 接着,乌丝为立脱包扎伤口。坑火准备完毕,四个勇士将立脱抬到坑中,脸朝下,背朝上,横放在坑上。十来个人围成一圈,哈青都,伦格尔,黑色陌,禺疆,八个勇士,挛鞮氏部落的护卫若干个…… 杨娃娃总觉得,有一道深沉、阴狠的目光追随着自己,却又找不到。 是谁呢?挛鞮氏部落的政治核心人物都在这里,还有谁? 对了,护卫队长鲁权。 她暗中观察,发现一个身穿褐袍的年轻男子怪怪的,身量颇高,相貌平平,扎在人堆里就被淹没了,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眼睛有一股不同寻常的狠劲。 鲁权不敢再看她,看乌丝救治立脱。 杨娃娃暗自思忖,护卫对账鲁权不参与政务,如果立脱器重他,那就另当别论。他为人如何?谋略、心机如何? 挛鞮氏部落卧虎藏龙,必须步步谨慎。 乌丝让众人退开,接着解下立脱的衣服,再接着脱下自己的鞋袜,踩着立脱裸露的后背,节奏感强,力度适中。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 “喂,你做什么?你好大的胆子!你不能踩单于的身子。”哈青都叱喝道。 “你闭嘴!”禺疆怒喝。 “哈青都,你省省力气吧,单于已经归天,让她试试又有何妨?”伦格尔不无讥讽道。 冷风阵阵,寒气袭身。 蓦然,杨娃娃想起研究匈奴历史时看过的一篇文章,这文章所写的正是萨满教的神秘世界。 萨满教是北方阿尔泰语系民族信奉的一种原始宗教,普遍存在于草原民族中。巫师是萨满的中心环节,最基本的任务是为人们沟通、联络神灵、祖灵、精灵、鬼灵诸界,帮助人们脱离痛苦和灾难。 她记得相当清楚,匈奴的萨满,巫师一般是女性,在治病方面,主要采取的是巫术,然而并不是一味的装神弄鬼,也能治病救人。再者,巫术的很多灵感,来源于原始的临床医学。 对了,史籍记载,苏武就是这样被救活的。苏武出使匈奴,卷入一场政变,引刀自杀,本已气绝,巫医紧急治疗,采用的方法跟乌丝的救人方法一模一样。 萨满教的世界确实神秘,这种起死回生的救人方法很奇特,近乎神奇,不知道是什么原理。 立脱后背的皮肤破裂开来,紫黑色的淤血缓缓渗出,腥臭难闻……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乌丝救治完毕,额上布满豆大的汗珠,虚脱一般喘着粗气。 如此看来,乌丝耗费了很多体力。 她伸手探着立脱的鼻息,接着轻弱道:“抬单于到寝帐,巫医只要让伤口愈合,好好调养身子,一月之后,单于就可以下床走动。” 话落,乌丝越过众人,在一道道惊讶、佩服的目光中飘然远去,被浓浓的夜色吞噬。 伦格尔小眼微眯,迸射出黑鹰一样的厉芒,“巫医,务必照顾好单于,不能离开寝帐半步,稍有差池,小命不保。鲁权,命人将单于抬回寝帐,你务必守着寝帐,日夜不得离开,除了哈青都、禺疆兄弟和我,谁都不许探视。再者,探视的时候,你必须陪在帐内,不可懈怠!若你放一人进去,斩!单于因你而死,斩!明白了吗?” 威严如山!气势如虹! 杨娃娃暗自赞叹伦格尔的未雨绸缪与精心安排。 如此看来,伦格尔也不希望立脱归天,不过,他会不会针对禺疆,还无法明确,尚待观察。 鲁权应了,哈青都没说什么,径自离去。 …… 今夜的盛会,发生了太多事,**迭起,紧张刺激。 回到寝帐,杨娃娃累得爬上床就呼呼大睡,不曾想,禺疆不让她睡。 他紧抱着她,扣着她的后脑,狂热地吻她娇嫩的唇,裹挟着怒火,吞噬着她的醇美。 他疯了! 他怎么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她没有做错什么呀。 她又困又乏,很想睡觉,可是他的激烈与火爆让她大为光火。 愤怒,抗议,闪躲,她“唔唔唔”地惨叫着,他毫不理会。 她只能扯开他的衣袍,捏着他胸部的红点,见他无动于衷,她更气了,用力地捏。 禺疆闷哼一声,纠缠着她的丁香小舌,扯开她贴身的衣服。 顿时,春光明媚得让人晃眼。 温香软玉般的娇躯,令人情潮激涌。 他抓住她捣乱的手,反剪在身后,啃吻着流光潋滟的肩胛和锁骨,眷恋地流连。 他粗粝的胡须扎着她,疼死了;他滚烫的鼻息喷在身上,烫得她也热气腾腾起来。 杨娃娃只觉得体内似有烈火燃烧,四肢滚烫,一种古怪的酥麻感刺激着神经。 他不停地吻,鼻息粗重,她眸光迷乱,残存理智。 “怎么了……不要这样……”她想阻止他,却无能为力。 忽然,禺疆扣着她的身子,意犹未尽地勾吻她的粉蕾儿。 她不再抗拒,让他为所欲为。 因为,他好像生气了,先让他发泄完了再做计较。 可是,他今日的举动太反常了,弄得她气喘吁吁、全身绵软,身子好像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黑眸缠绕着情火,禺疆黝黑的脸膛布满了情谷欠,一边吻她的唇,一边揉她的身。 杨娃娃轻颤着,想要他,却又不自觉地推他。 不,不能这样! 她想求他停下来,从口中出来的却是一声暧日未的呻口今。 突然,他停止了所有动作,那刺激感官的麻辣感,慢慢褪去。 她顿时清醒,窘迫地侧首,双腮如染红云,灿如晚霞,双眸微睁,妩媚勾人。 他静静地抱她,嘴唇轻触她的鼻尖,“以后不许这样。” 她不解地问:“什么?” “伦格尔的确是草原上英伟不凡的男人。”禺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面无表情。 杨娃娃还是不明白,怎么说起伦格尔了?与伦格尔有关? 她凝视他,昏黄的烛火勾勒出他古铜的肤色。 此时此刻,她觉得抱着自己的草原男人熟悉而又陌生,他就是深爱着自己的男子吗?他就是那个将他和自己的头发绑在一起的男子么?在战国末年,在辽阔的草原,她将要和他携手面对历史的转折时刻吗? “伦格尔是右大将,身手高强,心思缜密,深谋远虑,运筹帷幄,颇有豪迈的英雄气概。如果他能当上单于,应该大有作为。”杨娃娃觉得,禺疆和伦格尔争单于之位,没有必胜的把握。 “你觉得他比我厉害?”他冷言冷语,眼中藏匿着危险的波澜。 “我这双眼睛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英雄。”她眨眨眼。 “这么说,你觉得他会当上单于?”禺疆抚触着她细致的锁骨与滑嫩的玉颈,戾气隐隐。 她蹙眉,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究竟生什么气?她怎么得罪他了? 难道,他吃醋了?她把伦格尔说得那么好,他生气就是因为这样? 他的黑眸寒气森森,拇指与食指掐着她的玉颈,缓缓用力。 突然,他蓦然松手,面色回暖,拥她入怀。 杨娃娃在他耳畔吹气,“在我心中,只有一个英雄。” “是谁?”嗓音低哑。 “他曾经救我两次,也伤害过我,他总是威胁我,因为他把我留下来。”她柔声道。 “他总是因为我而伤害别人,甚至杀人,我不喜欢他的残忍与冷酷。他说我必须嫁给他,我拒绝嫁给他,因为我想家,而且我不想被人约束。” “他把我的头发和他的头发绑在一起,从那晚开始,我不再恨他,决定留在他身边,因为,我知道,他将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伟大英明的英雄。” 说毕,她笑盈盈地看着他。 禺疆惊呆了。 他激动得热血奔腾,因为太过惊喜而说不出话,痴痴地凝视着她。 他疯了! 因为她的告白而疯狂! 第214章 情意绵绵 他欣喜地捧着她的脸,一双黑眸水光泛动,“想不到……雪,我伤害了你,都是我不好……” 杨娃娃道:“以后不要随意杀人,好不好?” 他点头,轻吻她的耳珠。 然而,他有点失落,怀中的女子并没有对他说:我爱你。 她仍然不爱他,她决定留下来,只是相信他将会成为一个伟大英明的英雄。 “你要补偿我。”她轻笑。 “如何补偿?” “你要听我的话。” “听你的话?”禺疆愕然,“哪有男人听女人的话?” “不听是不是?”杨娃娃威胁道,斜睨着他。 “好好好,你有理,我就听你的。”他失笑。 “总之,你要多听我的,不然你会吃亏的。” “我怎会吃亏?” “你不相信我吗?我可不比你差。”她冷哼一声。 “是是是,你聪慧,你厉害,以后我就听你的,行了吧。” 杨娃娃扯着他的双颊,轻轻一拉,“开心地笑一个。” 禺疆依言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拿下她的手,静静凝望。 四目相对,眸光渐渐静止,似有什么漫溢开来。 她咬着他温湿的下唇,又啃又咬,像是贪腥的小猫咪,在他刚要反守为攻的时候,突然撤离战场,得意洋洋地看他。 他也不穷追猛打,淡淡威胁,“乖乖地过来,否则,你绝对承受不了!” 她受到极大惊吓似的,伏在他宽厚的肩上嘤嘤哭泣,“我好怕怕……怕怕……好怕怕……” 禺疆开怀大笑,啃吻着她的玉颈,惹得她咯咯娇笑。 闹了一阵,杨娃娃抬起脸,清咳一声,“我想告诉你一件事,那个,冰溶……不是你阿妈。” “嗯。”他面色一沉,淡淡应了一声。 “怎么了?”他的反应这么冷淡,她更担心他了。 “没什么,我知道了。” “啊?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惊讶了。 “今晚。”禺疆苦涩道,“你一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不急着知道我的阿妈究竟是谁。” 杨娃娃明白他的内心,当冰溶说他不是老单于的儿子、他是孽种时,他才发狂、发疯,他在意的是,老单于到底是不是他的阿爸,因为,老单于疼他、爱他。 她抚摸着他的后颈,温柔道:“从小到大,你从来没有得到过冰溶的母爱,你也从来不当她是阿妈,所以,你不在意她到底是不是你阿妈,是不是?” 从出生开始,他就缺少母爱,有阿妈相当于没有阿妈。冰溶三番两次害他,他对她只有恨,没有爱。那么,他亲生的阿妈又是谁?立脱知道吗?也许乌丝知道。 禺疆动容,惊奇道:“雪,我在想什么,你一猜就透。” 她轻捏他的下巴,得意道:“我有读心术,你可要小心了。” 他失笑,“我的雪,是一个了不得的聪慧女子,此生此世,我会绑着你,不让你走。” 话落,他蓦然揽紧她,吻她的嫩唇,缠绵交缠,寝帐中春光旖旎。 “这几日务必当心,不要单独外出。”他叮嘱道。 “知道了,你也小心点。”她的脑中浮现一个男子狭小的深邃眼眸,“那个伦格尔,为什么帮我们?” “六岁那年,伦格尔和我打过一架,之后我们成为好兄弟。立脱哥哥时常带着我们跑马射箭、牧羊唱歌。如你所说,他行事沉稳,素有威望,得到部民的拥戴和推举当上单于并非不可能。我觉得他不是帮我们,他不是这种人。”他眉头略紧。 “他有何意图,拭目以待。”杨娃娃勾唇冷笑。 无论是身手还是智谋,伦格尔和禺疆不分伯仲,他应该不会让禺疆白捡便宜。 他究竟有什么意图? 而那个哈青都呢? 她蹙眉道:“哈青都比较阴险,会盯死你。” 禺疆讶异道:“你也这么想?雪,无人及得上你,我该把你怎么办?” 她俏皮道:“你答应过我的事,必须做到,否则我不会再信你。” 他语声沉沉“好,我信守承诺。” 他暗暗决定,绝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哈青都不难对付,他是豺狼,你就是猛虎,虎狼相争,必有一番恶斗,无论结果如何,伦格尔坐山观虎斗,就能捡便宜。那个护卫队长鲁权,也是一个危险人物,暗箭难防,更可怕。”她分析得头头是道。 “如此看来,我们很危险。”他的眼中掠起一抹凛冽之色,“伦格尔的实力不在我之下,不过他不是那种背地里使坏的人,他会等,等到我只剩半条命的时候再出手。鲁权阴险狡诈,如果他和哈青联手对付我……” 杨娃娃抚平他紧蹙的眉头,“我会在你身边,与你一起面对所有的风霜雨雪。” 他看着她,眸光深深,情意绵绵。 可是,他心中清楚,虽然她说决定留下来,她心目中的英雄是他,可是她从未说过“我爱你”、“我喜欢你”之类的话,只有她喜欢他、爱他,她才会嫁给他,永远不离开。因为,她说过,只有爱,两人才会幸福;只有爱他,她才会嫁给他。 他应该怎么做,她才会喜欢他、爱上他。 必须想一个法子,试探一下她究竟有多在乎他。 …… 在右大将伦格尔的严令之下,鲁权和众护卫日夜守着单于大帐。 立脱已无大碍,在巫医的照料下慢慢复原。 伦格尔和禺疆每日都去探望他,哈青都却没有出现过。 三四日前的盛会,盛会上的杀戮,并没有影响到部民们。 这是一年中最忙碌的丰收季节,贫苦的牧民辛辛苦苦熬了一年,总算可以过上几日舒心的日子,他们干劲十足地忙碌着,忙着制革、剪毛、挤奶、制奶酪、酿奶酒、贮藏过冬的食物粮秣、准备着转移草场……挛鞮氏部落呈现出一片祥和、欢乐、忙碌的丰收景象。 午后,高高的长空蓝波万顷,洁白的浮云缓缓飘着,淡淡看着草原苍生、岁月荣枯。 秋风冷凉,金灿灿的阳光从蓝空倾泻而下,光似薄霜。 杨娃娃打探到乌丝的毡帐,带着真儿正要前往,冷不防,一道娇喝声破空而来。 二人止步,转首望去—— 爱宁儿风风火火地走过来,怒容满面,一袭樱桃红绸裙迎风荡起。 绕着她们走了一圈,她站在杨娃娃面前,美眸微眯。 杨娃娃淡淡迎视她含有怒火的目光,早已猜到她会来质问自己。 据说,爱宁儿在寝帐痴痴傻傻地呆坐两日,不吃不喝,不言不语,黑妹怎么叫,她也不应。 “你为什么骗我?”爱宁儿克制着心中的怒火。 “居次说笑了,我什么时候骗你了?”杨娃娃不动声色道。 “你是女的,不是男的。”爱宁儿漆黑的瞳孔微微一缩,恨意如刀。 “居次,你应该知道,对于草原男人来说,最大的侮辱就是,被人说是不是男人。”杨娃娃故意生气道。 “你是男的?我不信。”爱宁儿抬起下颌,桃花眼蕴着浓浓的醋意,“叔叔为什么抱你?” “居次,他是我们单于的近身护卫。”真儿解释道。 “放肆!谁让你插嘴的?对了,我还没教训你呢。”爱宁儿美眸一瞪,眼中怒火炽热。 真儿惊惧地垂首,躲在杨娃娃身后。 杨娃娃眸色一敛,严肃道:“居次,你和我们单于就算不是兄妹,单于也是你的长辈,你不能嫁给单于。” 爱宁儿眉心深蹙,恼怒道:“关你什么事?” 杨娃娃冷笑,“当然不关我的事,只不过我们单于很生气,那羊羔蘑菇汤差点毒死单于,单于很生气……” 爱宁儿惶急地问:“叔叔很生气吗?他怎么说?” “居次不是说不关我的事吗?” “如果你帮我,我就放她一马。”爱宁儿瞪真儿一眼。 “好,居次真爽快。不过居次要明白,我是为我们单于好,也是为你好。”杨娃娃笑眯眯道。 “我信你就是。”爱宁儿的眼角莹然流光。 真儿松了一口气,阏氏总能三言两语化解危机,太佩服了。 其实,杨娃娃并不想戏弄爱宁儿,然而,她太任性、太骄蛮,必须让她知道吃点儿苦头。 爱宁儿到底单纯,对禺疆用情太深以至于被人牵着鼻子走。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亲手杀母。 杨娃娃道:“居次可要听好了,我们单于喜欢肌肤雪白的姑娘,居次肤白,不过还是不够白。居次应该看得出来,我们单于刚刚回到挛鞮氏部落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可见很多部民不欢迎单于。如果单于当选挛鞮氏部落单于,居次嫁给单于,不就是阏氏了吗?”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闻言,爱宁儿娇羞地笑着,双腮如染云霞。 杨娃娃笑问:“居次想过这些么?” 爱宁儿看向远处,嘴角噙着坚定的笑,“我知道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真儿诧异,不明白阏氏为什么这么做。 恰时,洛桑朝这边走过来。 杨娃娃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他长相普通,身形挺拔,那双眼睛流露出诚恳的目光。 虽然他只是平凡的武夫,却是一个忠诚、沉稳的盛年男子,令人觉得安全。 第215章 她的脑袋抵得上三千铁骑 来到挛鞮氏部落,洛桑跟随麦圣学习匈奴语,射箭打猎;更重要的是,他暗中摸清挛鞮氏部落的地形环境,了解这里的民风民俗,探究挛鞮氏部落的骑兵实力等等。 洛桑礼貌地朝三个女子点点头,“公主,这位就是挛鞮氏部落单于的女儿?” 只有杨娃娃听得懂他的中原语言,其他两人均是茫然。 “洛桑,以后别叫我公主了,叫我阏氏吧。她是居次,叫**宁儿,你不要招惹她。”杨娃娃发觉,他看爱宁儿的眼神怪怪的。 “我先走了。”爱宁儿轻快地离去。 洛桑望着她蹦蹦跳跳地走远,眸光似有深意。 杨娃娃心惊肉跳,似有所悟。 洛桑收回目光,看见杨娃娃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心中一紧,尴尬道:“阏氏,挛鞮氏部落拥有骑兵一万,单于统领两千,哈青都统领两千,左右大将各统三千。” 见她点点头,他继续道:“和寒漠部落一样,寻时精壮男子放牧狩猎,召集时带好刀箭,跨上战马,迅速赶到集合地点,听从单于号令。这几日,属下明察暗访,右大将伦格尔的三千骑兵勇猛善战,战斗力最强。” 杨娃娃眸凝一线,不动声色地问:“哈青都有什么动静?” “哈青都整日待在帐内,夜里也不出来。”洛桑回道。 “有陌生人进去吗?他的家人呢?有没有可疑?”她让他彻夜盯梢哈青都,应该有所发现。 “没有可疑,他的家人每日都做那些事。”起初,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让他去盯梢哈青都,慢慢就明白了,哈青都是一只老狐狸,不盯不行。 越是正常,越有可疑。 哈青都奸诈狡猾,不是鲁莽之人,想当选单于,必定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他会怎么做?何时出手? 杨娃娃心中没底,不知道禺疆有没有安排?怎么安排? 他们只带了十个护卫,孤身深入挛鞮氏部落,危机四伏,必须未雨绸缪、早作部署。 “着火了……着火了……着火了……” 突然,前方传来叫声,嘈杂混乱。 几个部民奔走呼告,刹那间,挛鞮氏部落沸腾起来。 杨娃娃三人赶到着火的地方,禺疆和伦格尔已经赶到。 这是一个部民的毡帐,熊熊燃烧的大火吞噬了帐内所有东西,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一个中年妇人坐在草地上号啕大哭,呼天抢地,哀叹上天的不公与生活的困苦,凄惨的哭声回荡在围观部民的安慰声中和烈火的哔啵声中。 她的两个小孩跟着哭,声嘶力竭,一把鼻涕一把泪,让人唏嘘不已。 杨娃娃闻不得烟味,几次想吐,都忍住了。 禺疆平静地看着大火,瞧不出喜怒。 “为什么突然着火?太奇怪了。” “这时节干燥,有一点火星,风一吹,不就烧着了吗?” “那也不可能烧到毡帐,最多就是草垛着火而已。” “所幸帐里没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可怜的孩子哟,两年前才死了阿爸,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可怎么过?” 听见部民的议论,伦格尔挥手招来一个人,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无缘无故着火?” 一个护卫模样的年轻男子回道:“还没查出着火的原因,大人请放心,我会尽快查出来。” “传我命令,为他们搭建一个毡帐,召集部民帮帮他们。还有,大火灭了之后,把这里收拾干净。”伦格尔吩咐道。 “不好了……不好了……”一声声石破天惊的喊叫,从远至近传来。 又一个护卫模样的年轻男子,奔到伦格尔棉前,喘着粗气,想开口说话却因呼吸不畅而说不出来,干瞪着白眼。 伦格尔不耐道:“究竟什么事?快说!” 他咽下一口气,断续道:“那……那边着火了,有两……处地方,一个是部民家的草垛……一个是牛圈……火势很大,牛圈里的牛……烧死好几头了。” 伦格尔面色一沉,怒问:“牛圈怎么着火了?” 禺疆微惊,牛圈里养着上百头牛,是过冬的必需牲口,大火一烧,那么这个严寒的冬季就难熬了。他脸孔紧绷,沉声道:“立即带人去扑火。” 伦格尔面向部民,扬声道:“牛圈着火了,大伙儿一起去扑火,跟我走。” 禺疆吩咐洛桑道:“照顾好阏氏。” 话落,他和伦格尔一道前往牛圈,部民跟着去,浪潮一般卷向火势冲天的牛圈。 杨娃娃望着红耀的火光,毡帐已经烧成灰烬,火势渐小,滚滚黑烟随风扶摇直上。 冷风卷起草屑与灰烬,分外凄迷,中年妇女仍然嘤嘤啜泣,两个小孩呆滞地坐在地上,疲倦地傻愣着,几个部民唉声叹气…… …… 这日之后,每日黄昏时分都会上演一两场火灾,不是草垛,就是部民的牛圈羊圈马槽。 接连六七日,部民损失惨重,人心惶惶,流言蜚语满天飞。 有人说天神发怒了,有人说应该是有人恶意纵火,还有人说,禺疆一回来,冰溶和左大将萨北就双双死去,他是我们部落的灾难,冰溶说的没错,我们不能让他留在这里,一定要把他赶走。 更多的部民,每日清晨跪在草地上,面向东方,朝着冉冉升起的太阳虔诚地朝拜;每日晚上趴在星空下,对着月亮恭敬地祈祷。他们祈求天神、太阳神、月亮神的宽恕与佑护,恳切地祷告上苍:让他们安然度过这个严寒的冬天。 已经是第七日了。 禺**自站在一棵树下,负手而立,魁梧的身躯在黄昏的霞光中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寒凉的秋风掠起他的黑发,黝黑的脸孔上映着斑斓的霞光,却像是一抹血色。 他望着无边无际的长空,黑眸如覆冷霜。 身后不远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不急不慢,悠然淡定。 禺疆并无回头,知道是伦格尔,只有伦格尔的脚步声是这样的。 伦格尔站在远处观察禺疆有一会儿,让他惊诧的是,禺疆的背影似有一种“单于”的感觉。 这一生,他没有敬服过谁,他心中的英雄,只有自己。 而与自己实力相当的禺疆,挛鞮氏部落老单于的小儿子,他不得不承认,禺疆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英雄,弓马骑射样样皆井,处事果断,心狠手辣,是他当选单于最强劲的对手。 “禺疆兄弟,明日是第八日了,你的忍耐真让我惊讶。”伦格尔与他并肩而立,遥望他所遥望的,目光一如寒凉的秋风,冷意袭人。 “伦格尔兄弟,让你惊讶的事,应该不止这一件吧。”语声低沉,禺疆调侃道。 “十八年没见,禺疆兄弟确实让我佩服。还有一件事,做兄弟的,羡慕得很。”伦格尔笑道,幼年情谊已经久远,也很模糊,脑中浮现的是一张纯净玉致的脸、一种与众不同的聪慧、胆识与气度。 见他没有回应,伦格尔不无惋惜道:“禺疆兄弟拥有一个聪慧客人的女子,可惜,我已有一位阏氏,却远远不及她。” 禺疆淡淡一笑,“没想到伦格尔兄弟也是怜惜女子之人,拥有她,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运,也是最大的幸福。” 伦格尔干笑两声,“既是如此,禺疆兄弟为什么让她身陷危险之地?” 禺疆精眸熠熠,面色微敛,“或许,对她来说,危险并不可怕。她与众不同,你有所不知,她这颗脑袋,抵得上你那三千铁骑。” 伦格尔浓眉高挑,惊诧道:“哦?这么夸张?我越来越好奇了。” 禺疆面色一沉,冷郁道:“你最好不要好奇,她已经是我的阏氏。” “哈哈……”伦格尔失笑,“做兄弟的,我还会跟你抢阏氏不成?你也太小看我了。” “你找我不会只为好奇我的阏氏吧。”禺疆戏谑道。 “自然还有要事。” 伦格尔已经知道,禺疆很在乎那个男装打扮女子。 最大的幸运?最大的幸福? 看得出来,禺疆在乎她,视她为生命,难道她的脑袋真的抵得上三千铁骑? 世间真有这样的奇女子?再怎么聪慧的女子,也比不上男子吧。 如此想着,伦格尔更加好奇了。 “禺疆兄弟如此精明,想来应该猜到我找你何事。” “大火烧了这么多天,是时候停止了。”暮色四合,禺疆的眸色冷沉得让人发寒。 “你说得对,再这样烧下去,今年冬季,我们就要天天去打猎、掳掠了。”伦格尔开怀一笑,调侃道,“哈青都命人暗中纵火,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我们早就识破他的诡计。他那点心思,肯定比不上你。” 禺疆没有回应,面色沉静。 伦格尔饶有兴趣地问:“如果部民知道是他让人放火,你说会怎么样?” 禺疆咬牙道:”哈青都必死无疑,只是,他的两千骑兵……” 伦格尔目光炯炯,“这个不难办,对了,那晚黑色陌突然出现,是你安排的吗?” 禺疆心中一动,不动声色道:“十八年没见,我回来自然要去看看他,你怀疑我?” 第216章 男人是不能轻易试探滴 伦格尔抬眼望向徐徐下降的夜幕,脸上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你究竟是不是老单于的儿子,与我无关。” 禺疆黑眸紧眯,语调铮铮,“无论如何,挛鞮氏部落单于,你我都不会罢休。” 伦格尔拍着他的肩,笑得豪气干云,“各凭本事。即使我败在兄弟手里,也不枉兄弟一场。” 禺疆爽朗地笑,握住他的手。 …… “居次,我们先出去了,你慢慢等。” 杨娃娃看着站在毡床前面的爱宁儿,爱宁儿只着一袭嫣红披风,掩住令人遐想万千的少女春光,轻咬着唇,娇羞地点头。 盈盈玉体,雪色逼人;俏媚的桃花眼漾着清澈的水光,令人难以抗拒;些许鬓发散乱地垂着,平添几许柔美。杨娃娃觉得,像爱宁儿这般美色鲜嫩的青春少女,能够抵挡得住的男人,凤毛麟角吧。 杨娃娃和真儿离开寝帐。 “真儿,你一定不明白,我为什么让爱宁儿接近单于。”杨娃娃淡淡一笑。 “是啊,我真不明白,万一单于……”真儿蓦然住口,不敢再说下去。 “你也不信单于吗?那我更要试探一下了。” “试探单于?”真儿惊呼。 杨娃娃原也不想试探他、考验他,既然决定接受他的爱、接受他,而且自己也慢慢地付出,就应该信任他,可是,她就是无法不去想,他到底爱她多深?她是他的唯一吗? 这般卓越的男人,一旦成为草原的统帅之王,必定佳丽如云,无数美女任他选择。 她要的是他的专情,要的是“纵是姹紫嫣红,惟却一枝独秀”的爱情,要的是”懂得而深情而慈悲”的患难与共、生死相随,只要一生一世,就够了。 她无法确定他能否做到专情,或者说,她无法确定,自己能否满足他对女人的全部需求。 她也无法免俗,对爱情期望太高,以至于利用别人。 利用爱宁儿,试探、考验他的定力,她的私心,很卑鄙。 “真儿,你觉得单于会不会猜到我在试探他?”杨娃娃担忧地问。 “单于应该猜不到的吧。”真儿明白,阏氏这么问,就是警告自己,不能将这事告诉单于。 忽然,她看见单于远远地走过来,立即拉着阏氏躲起来。 看着禺疆进了寝帐,杨娃娃的心七上八下,站了片刻,毅然离去。 乍然看到爱宁儿站在帐中,禺疆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在这里? 爱宁儿心跳如鹿,克制着激动,平息着剧烈的呼吸,竭力笑得温柔妩媚。 她明白,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男人,她也只是一个女人。 他喜欢肤白、温柔的女子,那她就是他喜欢的那种女子。 妆容淡淡,裙衫素雅,她站在昏暗的帐中,明若秋水,风姿楚楚。 那个瘦弱的护卫真不简单。 他说,只要按照我说的做,你的叔叔一定会被你迷得晕头转向的。 叔叔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就是被自己迷住了吗? 他紧抿嘴唇,深深呼气,“你在这里做什么?谁让你进来的?” 语声冷硬,微含怒意。 爱宁儿微惊,他生气了吗?那护卫说过,如果叔叔生气了,也不能退缩,要坚持。 那护卫果然厉害,料到禺疆会生气。 她压下那股怯意,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轻轻一扯,披风随手滑落。 精雕细琢的月同体散发出诱人的芬芳,春光乍泄,流光溢彩,冰润雪消。一双雪玉轻盈地挺立,令人心魂震动。 禺疆一步一步地走向她,脸膛暗沉得可怕,眸中似有怒涛狂卷。 他捡起披风,披在她光裸的身上,厉声道:“我是你叔叔!下不为例!出去!” 爱宁儿心胆俱颤,咬着唇,羞愤难当,眼眸盈盈,泪珠欲坠。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还不滚?”他低吼。 泪珠滑落,爱宁儿抓紧披风,捂嘴狂奔而出。 禺疆坐下来,倒了一杯奶酒,一饮而尽。 奶酒无法浇灭心中的怒火,反而使得怒火越少越旺。 她究竟想做什么? 寝帐的守卫绝不会让爱宁儿进来,只有她暗做手脚,爱宁儿才能进来。 他黝黑的脸膛犹如苍茫暮色笼罩下的原野,寒烟四起,忽然,他朝帐外喊道:“洛桑。” 须臾,洛桑掀帘进来,垂首而立,“单于有何吩咐?” “阏氏什么时候出去的?”禺疆沉声问道,目光冷冽。 “我刚刚回来,不知阏氏何时出去、何时回来。”洛桑见他眉头紧皱、面色不悦,估摸着他是不是生气了。近来他跟着麦圣学匈奴语,基本能听能讲了。 “陪我饮两杯。” 洛桑略一沉思,掀袍坐下来。 夜天明和林咏是被单于活活折磨死的,他理当为兄弟报仇,然而,单于已经是公主的夫君,报仇已经没有必要。他也看得出来,单于深爱公主,爱得残暴冷酷,爱得刻骨铭心,爱得……似乎已经穷尽一个男人的极限。 更重要的是,他敬佩单于光明磊落、豪气干云的气度,以单于的统帅之能与深谋远虑,绝不输于燕赵秦之王侯将相,不久的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看得出来,你对深雪忠心耿耿,誓死保护她,也很尊敬她。”禺疆斟了一杯奶酒递给他。 “我发过誓,誓死保护阏氏。护阏氏周全,是我活着的唯一理由。”洛桑已经习惯奶酒的烈性,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你决定一生追随她左右?” “是的,洛桑誓死追随公主。” “公主?公主是什么意思?”禺疆诧异。 洛桑一惊,暗骂自己太不小心,说漏了嘴,不过,公主已决定留在他身边,说出她的身份也不要见吧。于是,他道:“单于不知?” 禺疆急切地问:“深雪必定不是凡人,洛桑,你告诉我,深雪是什么人?” 洛桑道:“这片辽阔的草原,南方主要有三个邦国:秦国,赵国,燕国。公主和我都是燕国人,公主是燕国公主,兄长正是燕王。在我们南方邦国,大王之女,尊称为公主。” 公主并非寻常女子,如果单于知道她的身份,应该会更加疼惜她。 只是,他不明白,公主为什么没有对他提起自己的身份。 禺疆震惊得无以复加,胸中如有万马奔腾,“深雪竟然是燕王的女儿。” 然而,她贵为燕国公主,为什么被追杀,为什么流落加斯部落? 他平复着起伏的心潮,眼中布满了怜惜。 洛桑敛容道:“单于一定在想,公主如此身份,为何流落在外,为何被追杀。我是公主的属下,不好说太多,单于可以亲自问问公主。” 禺疆赞许地点头,起身出帐。 夜幕低垂,那密密麻麻的星辰光华璀璨,仿佛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又似乎高远得如在亿万光年之外,一切只是幻觉。 …… 同一片星光灿烂的夜空下,杨娃娃遇到一个男子,右大将伦格尔。 伦格尔打量着两个女子,一个俏丽的婢女,一个是护卫,虽然左脸有一块红斑,容貌却姣好,明眸皓齿。 她静静地站着,漫天星辰的光辉,被她清滟的肤光和晶亮的眸光衬得黯淡。 “阏氏面色苍白,是否身子不适?”伦格尔笑问。 “大人好眼力!”杨娃娃浅浅一笑。 禺疆的阏氏,容貌绝美,身姿玲珑,当真不可方物。 伦格尔略略敛眸,心中遗憾,如果比禺疆那小子早些遇见如此绝色美人,他必能赢得美人芳心,一生足矣。 他上下游移的目光,杨娃娃心中不爽,却只能压下来,道:“大人身手高强,智计百出,心思缜密,大人统帅草原十万铁骑的那一日,很快就会来临。” 他心中诧异,不动声色地问:“十万铁骑?莫非阏氏有预见未来之能?”[首发 她淡定道:“大人生活在阴山脚下三十年,应该相当了解,草原牧民逐水草而居,生活艰苦,纷争不断。各个部落分散而居,为了生活,为了水草,厮杀劫掠,征战频繁。因为征战,部民的生活更加辛苦,草原也更加贫瘠。大人,我说得对吗?” 伦格尔惊诧不已,因为她突然说出这番话,更因为她不俗的见识。 她接着道:“越过这座大山、这座城墙,是另一片广阔的天地。那里水草丰美,气候温和,阳光灿烂,粮食丰盈,是一个生活的好地方,不知大人是否去过?” “阏氏所说,应该是林胡。这十几年,我时常去瞧瞧,不过每次都是来去匆匆,没有好好看看那里的风景,下次一定好好看看。”伦格尔目露得意之色。 杨娃娃明白他的意思,来去匆匆,就是劫掠。 匈奴骑兵南下劫掠,明抢能抢之物。 她讥讽道:“再如何的‘好好看看’,终究是匆匆一眼,毕竟不是自家地方。如果是自家的地界,大人跑马射箭,打猎玩耍,再宽广的天地,都不会觉得宽广。大人是否想过,林胡和匈奴一样,牧羊唱歌,跑马劫掠,射箭杀敌,为什么他们可以拥有城墙以南肥美之地,而我们匈奴必须在阴山以北苦熬日子?” 第217章 统一大漠的千古英雄 他平静的思绪因她的话而激动,如此娇弱女子,竟有此等抱负与心胸,实属难得。 世间男子,能有她的胸襟的,已经很少。 他眯紧小眼,问道:“那该如何?” 杨娃娃莞尔道:“你们单于是部落联盟的单于,统帅骑兵七万,不过,若要争夺肥美之地,征服林胡一族,必须兵强马壮,七万嘛,远远不够。这片草原,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匈奴族大大小小、总共多少部落,大人可以说出一个大概吗?如果挛鞮氏部落统一了这片草原,统一匈奴,匈奴将成为草原上最凶狠的苍狼,铁骑长驱南下,横扫千军,必定能够踏平林胡、楼烦,甚至可以和赵国、秦国相抗衡。” 伦格尔震惊,忽然想起禺疆说过的话: 她这颗脑袋,抵得上你那三千铁骑。 她所说的话,就像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光芒万丈,令人无法逼视。 几年来,他哀叹单于的懦弱与温和,鄙视哈青都的跋扈与张狂,他要的不只是部落联盟,而是巍峨城墙以南那一片肥美的操场。 以部落联盟七万兵力,根本无法抗衡林胡骁勇善战的十万铁骑;再者,须卜氏部落、丘林氏部落未必同意南下征战……他没有想到,统一匈奴后再挥师南下。 她的胸襟,她的智慧……此等女子的头脑,何止三千铁骑。 他自愧弗如。 杨娃娃知道他被自己的话震动了,继续道:“统一匈奴是一个漫长、艰辛的过程,你也很清楚,你们单于担当不起这个重任,那么,哪一个人,可以做到?” 真儿静立一旁,凝神倾听二人谈话。 虽然她不明白阏氏所说的林胡、赵国所指什么,统一匈奴倒是明白的。然而,她连想都没想过,也没有听别人说过,阏氏的想法太奇特了。 她更加敬佩阏氏了。 “阏氏高见,哪个人可以担当得起这个重任?或许阏氏心中已有人选。”伦格尔笑问。 “大人说笑了。我所知有限,只知道挛鞮氏部落将会统一匈奴,缔造草原帝国,统帅万千铁骑,与南方邦国对峙数百年。那个统一草原的千古英雄是哪一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大人胸怀匈奴苍生,抱负远大。伦格尔大人,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杨娃娃低眉浅笑。 他不发一言,似在沉思。 她笑道:“如果大人当选单于,成为部落联盟的单于,我和禺疆会协助大人完成统一大业。” 伦格尔惊诧道:“为什么阏氏断定我会当选单于?阏氏应该很清楚,禺疆兄弟不会轻易让我坐上单于大位,再者,阏氏不帮禺疆兄弟,反而帮我,似乎说不过去。” “论身手、才干与智谋,大人和禺疆实力相当,论心思缜密、谋算人心,禺疆不一定比得上大人。大人,可否问你一个问题?”杨娃娃故作神秘道,“这几天大火蔓延,大人应该已经查清楚纵火之人是谁。” “傍晚时候我还和禺疆兄弟谈到这件事,应该是哈青都或是鲁权所为,阏氏聪慧,可否说说高见?”伦格尔不太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纵火一事。 “哈青都嚣张狂妄,不过他不会这么蠢;鲁权阴险狡诈,更加不会这么快就行动。”杨娃娃笃定地微笑。 “照阏氏这么说,哈青都和鲁权都不是纵火之人,而是另有其人?”伦格尔心中讶异,难道禺疆告诉她了? 她颔首一笑,“所有人都认为是哈青都做的,但是我觉得,这是一个栽赃陷害的阴谋,纵火之人就是要借几场大火,除掉哈青都。” 伦格尔陡然一震,目光炯炯,“阏氏以为,纵火之人是谁?” 真儿很想知道究竟是谁放火,可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是谁。 杨娃娃唇角微扬,“我说出来,大人可不要生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好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震惊了,缓缓笑起来,“没错,是我命人暗中放火。今夜见识到阏氏的聪慧,很荣幸。禺疆兄弟有阏氏相助,必定能够当选单于。” “大人不必谦虚。单凭这一点,禺疆就无法与大人争。大人以为,一个男人可以容忍他的阏氏比他聪明、比他厉害吗?敢问一句,大人容忍得了吗?” “禺疆兄弟不是这样的人,在他心中,阏氏胜于一切。” “是吗?女人终究是女人,再怎么强,也强不过男人,因为女人一旦动情,就会付出一切,不为自己打算。而男人,除了女人,还有外面广阔的天地,禺疆也不例外。”杨娃娃轻叹。 此刻,她亦扪心自问,自己是那种为情奋不顾身的女子吗?为了他,会不会付出一切?会不会牺牲自己? 伦格尔定睛看她,这个女子太过聪慧,洞悉世事,看透男人,不让男子,当真可怕。 他笑道:“阏氏看透世事,我很好奇,阏氏是不是也会付出一切?” 她缓缓笑道:“大人是草原的大英雄,日后我会暗中相助大人。”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帮自己,她到底有何用意? 他常常自诩善于洞察人心,却猜不透她的心思。 她当真会帮自己?不,不可能,她应该知道,只要她全力帮助禺疆,禺疆当选单于的胜算非常大。 “阏氏为什么认定我就是那个统一匈奴的千古英雄?” “大人乃统帅之才,统领的三千铁骑骁勇善战,战斗力最强,只有禺疆的五千铁骑可以相抗衡。不过,那五千铁骑远在寒漠部落,大人无需担心。”她答非所问,粲然笑着。 伦格尔知道,禺疆统帅的五千铁骑凶悍无比,在北寒之地所向披靡,是一群让人闻风丧胆的野狼。她提起这五千铁骑,莫非有用意? 心中已有计较,他笑道:“阏氏所说的话,我明白了。我是不是阏氏心目中统一匈奴的大英雄,我心中清楚。请阏氏放心,伦格尔一定不负阏氏的信任与期望。” “好!大人爽快。”杨娃娃一喜,冷不防胃里一阵翻涌,她立即弯腰呕着…… “阏氏……阏氏……”真儿扶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这次妊娠反应来得又急又汹,杨娃娃呕得肝肠寸断,手脚无力。 真儿急道:“阏氏,我扶你回去。” 杨娃娃点头,刚走两步,却不知怎么回事,双腿一软…… 伦格尔面色一变,箭步上前,及时揽住她,问真儿:“阏氏病了吗?” 真儿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如何回答。 他担忧地看杨娃娃,不自觉地温柔道:“我送你回去吧。” 杨娃娃摆手阻止,难受得说不出一个字。 “伦格尔,我的阏氏不劳你费心。” 不远处,传来一道沉厚的声音,冷肃的嗓音仿佛万年积雪,寒气森森。 真儿望过去,只见一抹高大挺拔的黑影自浓黑夜色中出现,他的脸孔与黑夜一样黑。 “单……单于……”真儿知道,单于发怒了。 “禺疆兄弟来得正好,你阏氏好像病了,快带她回帐歇着。”伦格尔说着,仍然揽着杨娃娃的腰肢,以防她软倒。她的腰肢很柔软、很纤细,那种奇异的触感让他毕生难忘。 不呕了,可两腿发软,全身乏力,杨娃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虚弱,被伦格尔这么抱着,禺疆是醋坛子,一定会胡思乱想的,不能再这样…… 她费力地推开伦格尔,摇摇晃晃地朝着禺疆走过去。 禺疆疾步冲过来,将摇摇欲坠的人儿拦腰横抱,“雪……雪……” 她搂着他,闭上眼,“我没事,回去吧。” 他大步流星地回帐,心中交织着各种滋味,惊慌,急切,担忧…… 真儿亦步亦趋地跟着,伦格尔站在原地,望向匆匆离去的三人,眉头深锁。 回到寝帐,禺疆把她放在毡床上,让她靠躺着,扯过羊毯盖在她身上。 “别担心,我好多了。”杨娃娃轻声道,面色苍白,水眸无神地半睁着。 “阏氏气色不好,要不要叫巫医来瞧瞧?”真儿担忧道,服侍她喝水。 杨娃娃对真儿道:“我没事,你也累了,去睡吧。” 真儿收拾了寝帐,悄声离开。 禺疆握着她的小手,担忧之色显露无疑,“你的手很凉,是不是很冷?” 她还未回答,他就脱下外袍和皮靴,坐到床上,抱着她,以自己的身体温暖她。 他炙热的胸膛烫着她的后背,他有力的双臂环着她的身,她忽然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安全,舒适,幸福。 在他的怀里,手脚渐渐暖和,人也舒服了些,她在想,被爱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吧,心安,幸福,爱一个人的感觉也是这样的吧,充实,喜悦。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也许,她的选择没有错,抱着她的男人就是她在这个时空的依靠与爱恋。 可是,她会不会突然离开这里、突然穿越回去? 如果上苍安排她回去,这段恋情应该如何收拾?禺疆会怎样? 咳…… 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吧。 他不发一言,杨娃娃抬头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高兴了?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禺疆沉声道:“不是不高兴,是生气。” 第218章 纵火之人 “为什么生气?”她不解道,伦格尔又没对自己怎样,他生气什么?哦,对了,爱宁儿。 “试探我?下不为例!否则我让你三日三夜走不出寝帐。”他威胁道,粗糙的手捏着她的下颌,鼻息渐渐粗重。 想起上次那天昏地暗、尸骨无存、死去活来的三日三夜,她心有余悸,掐他的大腿,蹙眉道:“你敢!你这么折腾我,我肯定少活十年。” 他低笑,搂紧她,心中充满了懊悔、自责。 一时之间,帐中沉默。 她感觉得到他心中不好受,就转开话题,“你知道是伦格尔让人放火,为什么要我跟他说这番话?你不介意别人知道我比你厉害吗?” 禺疆低笑,笑声爽朗,“当然介意,不过我介意的是,你会不会永远留在我身边,是不是永远不会背叛我,你留下来是不是因为……爱我,嗯?” 杨娃娃看着他,愣住了。 他的目光太灼热,他的黑眸太深邃,她感觉得到,他想得到她的回答:我爱你。 她爱他吗? 突然,她捂着嘴巴,探身朝着床外,干呕着。 他扶着她,轻拍她的背,哑声问:“很难过吗?” 她摇头,其实并不是真呕,只是不想回答他罢了,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为,她不确定是否因为爱他才留下来,只能确定,她愿意留下来,愿意尝试着接受他、爱他。 禺疆明白,她刻意回避他。 抱着她,却猜不透她的心,此时此刻,他深深的无奈 杨娃娃坐回他的怀抱,靠在他的胸膛,“伦格尔会相信我吗?会除掉哈青都吗?” “伦格尔一定会除掉哈青都,不过是借我的手除掉他。他不信你会帮我,但他已经佩服你。这就是我想要的。” “他佩服我,有什么用?”杨娃娃隐隐猜到他的用意,却不敢肯定。 “伦格尔很精明,无把握之事,他不会做。我让你说那番话,有两个目的。其一,他会警惕你,从而就放松了对我的警惕;其二,他知道,若你帮我,他就没有十足的把握当选单于。如果我没猜错,他已经动摇了。”禺疆分析道。 他所说的,正是她所想的。 他笑道:“你也累了,歇着吧。” 她点头,正要起身,却被他勾起下巴,双唇被他衔住。 他啄吻着她的唇瓣,她玩心忽起,吻住他的下唇,轻轻地啃咬…… …… 翌日下午,议事大帐前广场上聚集着很多部民,热闹喧嚣。 部落中的核心人物都在,伦格尔,哈青都,鲁权,三人面对部民,禺疆和杨娃娃站在外侧,后面是十个护卫。 “哈青都大人,我家烧死了好几头牛,这日子没办法过了,请您为我们做主,把他赶回去。” “对,一定是天神发怒了,把他赶回北地。” “他是我们部落的灾难,如果只是赶他走,天神一定还会发怒,还会降临灾难。我们要遵循天神的指令,杀了他,为阏氏和萨北大人报仇。” “杀了他!杀了他!伦格尔大人,你是我们部落的英雄,杀了他。” 愤怒,惊惧,忧心,部民叫嚣不止,满腔悲愤。 部民口中的他,就是禺疆。 碧天如洗,白云悠悠,阳光洒遍寰宇,薄得透明,薄如冷霜,似染金的清水无声地流淌。 哈青都得意地笑,高举双手,示意大家静下来,“我知道大家的日子不好过,不过,禺疆兄弟是在我们部落长大的,老单于也希望我们不要冤枉他。现在,请巫师为我们向天神祈祷,恳求饶恕,天神会告诉我们,这几日的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且慢!” 随着一声娇喝的落地,爱宁儿从人群中走出来,义正言辞道:“哈青都大人,何必那么麻烦?不必巫师祷告,就可以知道放火的人是谁。” 杨娃娃疑惑,爱宁儿知道放火之人? 部民要禺疆死,爱宁儿自然舍不得。 哈青都笑眯眯的,鄙视之色毫不掩饰,“居次,这儿还轮不到小孩说话。居次还是去玩吧,黑妹,带居次回去。” 站在爱宁儿身侧的黑妹,黝黑的脸露出一抹笑容,“大人是在跟我说话吗?” 爱宁儿面向部民,扬声道:“诸位恨不得一刀砍了纵火之人,我也很想砍死他,但是,叔叔没有放火,我知道纵火之人是谁。” 部民们交头接耳,有人问:“居次知道是谁纵火,就赶快说出来吧。” 哈青都本是气定神闲,听爱宁儿这么说,生气道:“诸位不要相信居次,她一个小女孩,懂什么?” 爱宁儿拊掌,“啪啪”两声,道:“诸位不要着急,很快就会知道纵火之人是谁。” 话落,两个护卫押着两个少年上来。 这两个少年衣衫不整,还有点残破,他们耷拉着头,看见部民杀气腾腾的目光,吓得低头。 哈青都目露疑色,本是胸有成竹,此时却有点紧张。 鲁权自一直不苟言笑,仿佛周遭的事情与他毫无关系。 禺疆冷眼旁观,神色淡淡。 伦格尔的嘴角噙着冷冷的笑,好似看一场好戏。 “我多日暗访,终于发现纵火的就是他们两个。”爱宁儿板起俏脸,厉声道,“说!你们为什么纵火?是谁指使你们纵火?” “快招!是谁指使你们的?再不招,老子立刻杀了你们。”有人怒喝。 “是……是哈青都……命我们纵火的……”一少年怯怯道。 “你放屁!”哈青都怒吼,犹如猛虎咆哮,将少年整个儿提起来,凶光毕露,“你再胡说,我立刻砍了你!” “哈青都,你杀他与否,无关紧要,反正大伙儿都知道是你纵火。”爱宁儿嘲讽道。 哈青都恨恨地推开少年,怒气翻腾地叫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居次,你从哪里找来的人,让他们诬陷我,我哈青都绝不会让你得逞。” 杨娃娃冷笑,哈青都被激怒了,太急躁了。 “哈青都大人,单于还在静养呢。”鲁权跨步上前,面向部民,一本正经地说,“居次为什么诬陷哈青都大人?居次不必这么做,因为居次范不着诬陷人。我相信居次。” “这些日子,诸位的损失都是哈青都造成的;哈青都为什么这么做?那是因为禺疆兄弟回来了。诸位都知道,禺疆兄弟是北地大英雄,如果单于归天,诸位可能推举他当单于,而哈青都就是担心禺疆兄弟抢了他的单于大位,才命人纵火,以这个阴谋赶走禺疆兄弟,或者激起诸位的愤怒,杀了禺疆兄弟。禺疆兄弟一死,他就可以顺利地当选单于。” 禺疆侧首,正巧杨娃娃也看向他。 四目相对,他们明白彼此的眼神——鲁权为什么为爱宁儿出头?他也想除掉哈青都? 不过,除掉哈青都最好的人选非鲁权莫属,他为居次出头,正好帮他们解围。 爱宁儿得意洋洋地笑,一双俏媚的桃花眼流光溢彩。 不经意间,她看见,叔叔正看着那瘦小的护卫。 他的目光很怪异,似乎柔情脉脉,闪闪发光,却又很深沉。 爱宁儿心中一跳,因为,叔叔这种目光,与丘林野看她的目光有点像。 丘林野的目光,火辣,炙热,是那种爱慕的目光。 她很难受,很想知道为什么,叔叔为什么会这样看着那护卫?难道那护卫真是女子? 哈青都完全被激怒了,气急败坏地咆哮道:“鲁权,你他妈的混蛋!你别以为你是护卫队长,我就怕了你。” 哈青都转身面对部民,高声叫道:“我再说一遍,我没有让他们纵火,我不认识他们。” “哈青都大人,不是你让他们纵火,那到底是谁?” “我觉得禺疆兄弟不会让人纵火,他是寒漠部落的单于,是带领寒漠部落变得强大的大英雄,我相信他不会这么做。” “对,我也相信禺疆兄弟,但是,哈青都好像也不会害我们。” “哈青都那么嚣张,经常欺负我们,太可恶了,一定是他纵火的,我们不能放过他!” “对,不能放过他,杀了他!” “砍死他!砍死他!” 众多部民激动叫着,愤恨地吼着。 哈青都惊恐地后退一步,目龇欲裂,“你们想做什么?我哈青都不怕你们,我杀了你们……” 几个部民冲动地涌过来,挥舞着拳头,气势汹汹地嚷着道:“抓住哈青都,抓住他!” 然而,他们还没冲到哈青都的面前,已经被勇猛的士卒拦住。 哈青都的部属手执大刀,那锋利的刀锋吓得部民不敢上前。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站在外围、背弓挎刀的骑兵,是哈青都的骑兵,个个面无表情,杀气霍霍。 哈青都阴沉的脸泛起得意的冷笑,鲁权冷笑,“你有两千骑兵,我鲁权就没有吗?” 击掌两声,又是两千骑兵倾巢出动,与哈青都的骑兵争锋相对。 阵仗惊人,沉默对峙。 伦格尔看向禺疆,眉头微紧,低声道:“是单于的两千骑兵,鲁权可以调动。” 禺疆点点头,目含感激。 他还无法确定,伦格尔会不会与自己对抗。 第219章 我不会让你有事 从眼下看来,伦格尔很冷静,待哈青都和鲁权斗得两败俱伤才会出手。 不到关键时刻,伦格尔不会出动三千骑兵。 哈青都引颈大笑,部民莫名其妙,面面相觑。 在这狂妄的笑声中,突然传来响亮的铁蹄声,鼓点般密集,暴雨般磅礴,疾速奔来,数量之众,非同小可。 部民们纷纷转首,望向铁蹄声传来的方向。 大地在震动,三千铁骑海潮一般涌来,蔚为壮观。 转瞬之间,骑兵飞掠而至,战马长嘶,响遏九霄。 三千铁骑,跨立战马,面如冷铁,俯瞰众生,气势慑人。 部民们僵在当地,不敢再叫嚣,不敢再动弹。 鲁权喝道:“哈青都,有种你就把我们都杀了。” 伦格尔面色冷郁,压低声音道:“哈青都收编了萨北的三千骑兵,王八羔子,我不会放过他。” 禺疆剑眉飞拔,“即使你和鲁权联手,也只是打平手。这一仗,不好打。” 杨娃娃知道,他在激伦格尔。 她和他早就知道哈青都收编了萨北的三千骑兵,这是洛桑等人不分昼夜盯梢的收获。 哈青都躲在营帐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收编骑兵,其手段可见一斑。 “诸位不要怕,我哈青都秉性如此,但对诸位绝无恶意。今日,我只想揭发纵火阴谋,让大家看清楚那人的真面目。”哈青都安抚众多部民。 “哈青都,这就是你的阴谋,你把大家都当傻子吗?”鲁权喝道。 话落,他看向伦格尔,似在示意伦格尔什么。 杨娃娃捕捉到鲁权异样的眼色,却看不懂。 如果伦格尔和鲁权联手,五千骑兵对五千骑兵,哈青都想控制整个局势,已失先机。 伦格尔抬臂,颇有气势。 片刻之后,又是一阵地动山摇,东北方传来万马奔腾的铁蹄声,如滚雷,如地震。 眨眼之间,挛鞮氏部落战斗力最强的三千骑兵呼啸而至,掠起一股凛冽的冷风, 马鸣风萧萧,箭冷刀饮血,三千骑兵矗立在在部民面前,一如巍峨的阴山,气势磅礴。 哈青都攥紧拳头,瞪着鲁权和伦格尔,眼中精光闪烁,似在思索。 烟尘弥漫,玄云蔽天,混沌有如天地洪荒时代。 森白的刀光骤然一闪,如雪光刺人的眼。 哈青都有所警觉,陡然转身,就在这一刻,锋利的宝刀砍下来,从左肩往下,划过后背。 衣服撕裂。 皮肉绽开。 鲁权出其不意地出手。 哈青都的眼中闪过一条血红的飞瀑,看见鲁权阴沉地笑,看见鲁权的脸上绽开一朵艳红的血花……慢慢地倒地,最后,黑暗如潮,淹没了他爱。 鲁权朝向部民、骑兵,正气凛然道:“哈青都纵火,让诸位损失了很多牛羊、物品,我砍死他,是因为他该死,也算是给诸位一个交代。有谁不服,站出来,我奉陪到底。” 部民们看着倒在地上的哈青都,心惊胆战。 “哈青都统领的两千骑兵,都是我们的好兄弟,想报仇的,不服的,尽管冲着我来,我奉陪到底!照规矩,降者,仍然是我们的好兄弟,反抗者,杀无赦!”鲁权再次扬声道。 哈青都的两千骑兵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僵立,无人开腔。 他们很清楚,头领已死,他们反抗、复仇,只会落个冤死的下场。 而萨北的三千骑兵,哈青都已死,更加不会轻举妄动。 挛鞮氏部落一万骑兵尽数在此,弓箭精良,杀气腾腾,却散乱如一盘散沙。 最关键的时刻即将来临,禺疆看向麦圣,麦圣得令,悄然后退,悄然离去。 杨娃娃察觉到他的举动,美眸微凝,似乎在问:怎么了?有情况吗? 禺疆对她摇头,恰时,几十个骑兵纷涌而来,团团围住寒漠部落一伙人。 明刀晃晃,箭镞对准了他们的胸口。 远远的,狼烟袅袅升起,随风扶摇直上。 爱宁儿面色一变,焦急地喝问:“鲁权,你做什么?” 鲁权阴险地眯眼“居次无需过问,我鲁权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把禺疆兄弟怎么样,我奉单于之命,寒漠部落的人,一个都不放过。” 伦格尔不动声色地站着,处之泰然。 杨娃娃心惊,低声问:“怎么办?” 禺疆握着她的小手,以极低的声音道:“我不会让你有事。” “你胡说!”爱宁儿厉声叫道,气势汹汹地指着鲁权的鼻子,“我阿爸不会这么做,立刻撤兵,听到没有?” “带居次回去!”鲁权怒喝,声色俱厉。 四个护卫立即架住爱宁儿,拖着她离开, 爱宁儿挣扎着、叫嚷着,口不择言地骂鲁权,终究无法挣脱,被拽回去了。 鲁权看向伦格尔,目光阴冷,似在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 “拿下!”鲁权大手一挥。 几十个骑兵蠢蠢欲动,刀光刺眼。 伦格尔举起右臂,须臾又缓缓落下,悠然道:“鲁权,你好像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只是奉命行事。”鲁权笑道。 “奉命行事?”伦格尔嘿嘿一笑,调侃道,“我怎么看,都不像是单于的命令,不会是你自己的命令吧。” 禺疆了然于胸,伦格尔不想和鲁权硬拼,便拖延时间。 鲁权冷冷一笑,“伦格尔,我敬你是一条汉子,但是单于的命令,你身为右大将,不能违抗,否则……” 铁蹄轰响,犹如战鼓擂动,又像是踏在心坎上,惊心动魄。 不是某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奔来,天崩地裂一般。 部民四处张望,远处的地平线,烟尘滚滚,幻化出四朵巨大的黄色云彩。 草原牧民都知道,那是铁骑疾速行进时扬起的尘土。 鲁权面色剧变,双手发抖,眼中流露出一抹慌色。 伦格尔讥笑道:“你以为我和哈青都一样,你一刀就可以灭了我?” 铁蹄踏击大地,雷霆般的轰响疾速逼近,令人心魂俱裂。 禺疆的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没有惊讶,更没有好奇,淡定如秋水长天。 杨娃娃终于明白,他早已有所准备,没有必胜的把握,没有自保之力,他不会回来。 只是,他统领的五千铁骑何时抵达挛鞮氏部落,藏在何处待命? 他没有说,她也没看出苗头,呵,真是出乎意料。 “拿下!”鲁权厉声下令。 围着禺疆等人的几十个骑兵,竟然一动不动。 鲁权大怒,回头一看,心中大骇—— 几十个骑兵已经被伦格尔的骑兵制伏,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大势已去,就算再怎么不甘、愤恨,他也必须离开。 突然,百来骑兵疾速而来,将他挟至马上,疾驰而去。 禺疆弯弓搭箭,黑眸紧眯,力贯双臂。 “咻”的一声尖响,利箭破空而去,乘风踏尘,刺进鲁权的左肩。 鲁权忍着巨痛,策马狂奔,转眼之间就消失在迷濛的天边…… …… 草原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杨娃娃肚子里的宝宝刚好三个月。 此时,挛鞮氏部落已经转移草场,毡帐驻扎在一个相对背风的旷地,以躲避北风的侵袭。 亲身感受过,她才了解到,草原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并不是漫无目的地游走,而是有着相对固定的活动区域,一年四季,四片草地。 早上,一出营帐,北风凛冽,寒气刺骨,她瑟瑟发抖,抱紧自己。 真儿说,身上的夹袍要换下来了,要穿上裘衣和大氅。 天色阴沉,寒风呼啸,枯草漫天飞舞,天地之间灰濛濛的。 不一会儿,北风刮得更紧,雪花从天而降,纷纷扬扬,在寒风飞舞。 不到午时,草原已是白茫茫的一片,纵目远眺,天与地都是白的。 “哇……好漂亮啊……”杨娃娃情不自禁地惊呼着,站在漫天飞雪中,伸手迎接雪花,仰头望雪,深深地陶醉。 真儿呆呆地看着这幕奇景:飞雪漫天,一个穿着白裘的美丽女子站在雪中,乌黑长发迎风飞舞,脸腮薄红,容光清滟,美如天仙。白皙的肤色与飞雪融为一体,仿佛她就是雪花,飘飘欲飞…… 好美。 杨娃娃转过头来,看见真儿那副呆呆的样子,问道:“真儿,怎么了?” “阏氏,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就像冰屑似的,再过几日还会下鹅毛大雪,那雪花才好看呢。”真儿笑道。 “真儿,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落雪呢,当然激动。” 杨娃娃闭眼,静静地感受大雪纷飞的寒冷与浪漫。[$妙][笔$i][-阁]. 雪花落在额头、脸颊,落在掌心,慢慢化成水,冰凉入肤,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二十一世纪的“杨娃娃”,变得很遥远,那样不真切,仿佛她一直是在这片草原上,仿佛她未曾在二十一世纪活过,仿佛她的初恋和阿城的背叛随着时空的转换而无足轻重,仿佛对二十一世纪的人与事再无牵挂。 是的,她已不再心心念念地想着回二十一世纪。 真儿忽然蹙眉,问道:“我不明白,阏氏为什么不嫁给单于?单于这么喜欢阏氏,假如哪日阏氏不在了,不知道单于会怎么发疯呢。” 杨娃娃浅浅地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远处,一个男子在风雪飘飞中孑然独立。 立脱。 第220章 不要再缠着我 半月前,他已经痊愈,内伤却没有好,神色孤郁,寡言少语,不是独自待在帐中,就是站在冰溶下葬的地方,一站就是一个下午,不再过问部落任何事情。 冰溶的死,对他的打击竟然这么大。 杨娃娃让真儿先回帐,接着走向立脱。 立脱温和道:“下雪了,漫长的冬季开始了,你应该多穿点儿,当心受寒。” “谢谢,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她的微笑宛若飞雪。 “你想问禺疆弟弟的阿妈究竟是谁。”立脱的目光仿佛洞悉了一切。 “我问过一个人,她说她知道,但是她不肯告诉我。”她找过乌丝,乌丝说,冰溶已死,禺疆的阿妈是谁,已经不重要,神女应该关心的是,你的夫君如何当上单于,如何当选部落联盟的单于。 “她不肯告诉你,就无人知道了。”立脱的声音平静如水。 “单于也不知道?”她诧异地问,他知道她说的是乌丝? “那年秋天,阿爸娶了溶溶。溶溶才十五岁,很美,很美。我清楚地记得,我第一次看见溶溶的情景。那是溶溶嫁给阿爸的次日,我骑着一匹小马去月亮湖,阿爸新娶的阏氏站在湖边,站在随风摇曳的芦苇丛中,很孤单。当时溶溶穿着粉色衫裙,像是天上的仙女,很真实,又很很梦幻。我只看见她的侧脸,长发遮着她的脸,但是我看得出来,她哭得很伤心……” 立脱突然说起当年他与冰溶相遇的情景,杨娃娃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自己说。 他陷入了回忆,眼中流转着柔情,“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姑娘,我明明知道溶溶是阿爸的阏氏,但我被溶溶吸引了,无法克制地喜欢她。见她哭得那么伤心,我很难过,我想让她开心、快乐,但是我做不到……那年,我才七岁,但是我对天神和祖先发誓,长大后,我一定要娶溶溶,保护她,爱惜她,让她快乐,让她成为草原最幸福的女人。” 停了须臾,他继续道:“第二年冬季,溶溶生了一个孩子,就是禺疆弟弟。不知道为什么,溶溶不喜欢禺疆,甚至很讨厌他,对他不管不问,只让婢女照顾禺疆弟弟。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溶溶不喜欢禺疆弟弟,不过,我很喜欢禺疆弟弟。他长着一双漆黑的眼睛、挺直的鼻子、漂亮的嘴巴,重要的是,他是溶溶的孩子,我要好好照顾他,教他骑马射箭,把我会的都教给他。” 所谓爱屋及乌,当如是,立脱喜欢冰溶,冰溶生养的孩子,他自然喜欢。 可以说,没有立脱,也就没有禺疆。 禺疆,对这个哥哥的感情也很深厚。 这么说来,他真的不知道禺疆的阿妈是谁? 杨娃娃思忖着,如果禺疆是老单于的儿子,那么,除了冰溶,老单于应该还有其他阏氏。 她问:“除了冰溶,当时老单于还有别的阏氏吗?” 立脱笃定道:“我记得很清楚,我七岁以后,阿爸只娶了溶溶一个阏氏。” “那当时有没有比较奇怪的事?” “没什么奇怪的事……哦,我想起来了,溶溶有一个妹妹。有一日,溶溶的妹妹来看望姐姐,还住了好一阵子。溶溶的妹妹好像……叫做冰妍,姐妹俩长得不像,不过冰妍天真烂漫,挺招人喜欢的。 杨娃娃凝眉沉思,冰溶的妹妹冰妍在挛鞮氏部落住了好一阵子,老单于应该经常与冰妍接触,那么老单于和冰妍之间会不会发生一些故事?老单于会不会看上小姨子…… 两片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她轻轻拭去,“冰妍住了多久?她和老单于有没有发生什么?” “冰妍住了大半年就回家了,从此再没来过,我记得她和阿爸没发生什么。”立脱突然想起什么,惊讶道,“你不会以为禺疆弟弟的阿妈是冰研吧?” “三十年前的事,我们很难知道,也不好查了。罢了,即使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也无济于事,有时候,知道真相不如不知道。” 立脱点点头,“你说得对,真相并不重要。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他、帮他,有你在他身边,我也放心了。” 她觉得他的话似有弦外之音,“你不必担心……” 他望向远处,眸色悠远,“溶溶不在了,我生无可恋,只想找一片安静的草原,过着牧羊人的清静日子。” 杨娃娃不知说什么才好,静静地陪着他,望着那一帘帘的雪幕,望着飘飞的白雪。 立脱收回目光,侧首看她。 她的确很美,面容姣好,神凝秋水,清滟脱俗,美得令人惊叹。 冰溶美艳妩媚,禺疆弟弟的阏氏则是另一种美,清纯而又娇媚。 可是,冰溶已经不在了,他感觉生命中最美好的已经离他远去,他只剩下空壳,了无生趣。 “我不适合当单于,很多事情,都是溶溶说怎么处置,我就吩咐怎么处置。溶溶对我很好,但我知道,在她心中,我不是最重要的。不过,能够娶她,能够与她在一起十八年,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我心满意足。” “原来如此。”杨娃娃明白了,冰溶是一个权欲之心颇重的女子,征服了立脱,也就得到了权势。 “天寒地冻的,不要在外面待得太久,还是回帐吧。”立脱微微一笑。 话落,他转身离开。 落雪潇潇,他的背影慢慢被漫天的雪色吞没,孤单,萧索,荒凉。 …… 回帐途中,杨娃娃看见一男一女朝自己走过来。 爱宁儿和丘林野,两人正在吵架。 她立即躲在一顶毡帐旁,凝神细听。 爱宁儿猛地站住,掐着腰,俏脸布满了怒气,“我不想看见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丘林野赔笑道:“爱宁儿,我做错了什么?你是怪我这么久不来找你吗?” “我巴不得你永远都不要来呢。”她冷哼一声,微抬下颌,斜瞪着他,“我早说过了,我不喜欢你,你不要再找我了。” “可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明明喜欢我的。”他着急道,胸口剧烈地起伏。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爱宁儿气得跺脚,怒吼,“反正以后你不要再缠着我!” 她穿着嫩粉色的裘装,衣领上雪白的狐毛洁白无瑕,衬得俏脸更加红润。 他痴迷地看着她,眼中只有她,可是,她的眼中已没有他的半点影子,而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只是等你自己说出来罢了。”雪花落满双肩,丘林野深情的目光立时变得森厉,“你喜欢你的叔叔,但是,我告诉你,你不可以嫁给他,他是你的叔叔。” “他不是我叔叔,也不是我哥哥,为什么我不能嫁给他?”爱宁儿立即反驳,“就算我不能不嫁给他,我也不会嫁给你。” 丘林野被她激怒了,恶狠狠道:“我一定要娶你,你就等着吧。” 话落,他霍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爱宁儿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火,呆呆地看着他消失在风雪中。 不过,她并没有在意他的话,他想干什么,她管不着,也懒得理会。 爱宁儿走后,杨娃娃走回寝帐,想着丘林野的话。 他一定要娶爱宁儿,会怎么做? 爱宁儿太过任性,根本没有想过后果。 那次,爱宁儿听从她的建议,色诱叔叔,结果被赶出去,事后,爱宁儿来兴师问罪。 杨娃娃问了事情的经过,解释道:“我没有叫你脱衣服,你自己脱的,不能怨我。单于不喜欢太热情的姑娘,你这样做,单于当然把你赶出去了。” 爱宁儿没有再追究此事,杨娃娃也觉得这么戏弄她太卑鄙,做得太过火了。 有时候,她疑惑,爱宁儿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姑娘? 看似精明,却也单纯天真;看似傻得很好糊弄,却也没那么笨;看似骄横任性,对于心中所爱,却大胆追求,勇气可嘉。 寒风渐紧,孤鸦盘旋着渐渐远去,叫声惨厉。 千里飞雪,天地一色,雪色茫茫。 …… 一场洋洋洒洒的飞雪送来了冬季,接连三四日,雪花漫天飞舞,覆盖了广袤的草原,昔日辽阔的碧绿草地,变成一望无垠的苍茫雪原。 初冬的雪原,清冷,空旷,寂寥,铅灰色的云层,集结在天空,天色阴沉。 挛鞮氏部落一百余里之外,漫无边际的风雪中,数十骑风驰电掣地飞驰着,声势浩荡,雪尘飞扬。 苍鹰低旋,黄犬紧跟在后,奔向前方那一片山林。 山林地处阴山山脉的北麓支脉,绵延百里,是珍禽异兽良好的栖息地。 一阵狂奔之后,数十骑在山林边缘驻马,众人豪气纵横,感到一阵久违的快意。 伦格尔头戴一顶棕色毡帽,激动道:“这几日憋在帐里,闷都闷死了,今日出来透透气,舒展舒展筋骨,大伙儿把眼睛放亮一点,多打几只猎物,晚上喝个痛快。” 近空盘旋着一只孤隼,双翅低垂,可见它已经多日寻不到猎物而饿得慌。 一人兴奋道:“看,有一只孤隼。” 伦格尔哈哈大笑,从容不迫地从身后的箭壶中抽出一支利箭,拉弓搭箭,忽然想起什么,放下弓箭,转头看向单于,“单于,你来。” 第221章 射杀亲哥哥 立脱微微一笑,拉弓扣弦,利箭飞射出去,破开风雪,朝天飞冲,正中孤隼。 孤隼惨叫一声,跌落在雪地上。 冷寂的雪原响起狂热的叫好声。 立脱身穿白斑虎皮大裘,头戴白狐皮锦帽,华贵威风。他温祥地笑,“兄弟们,今日比试一下,猎物最多者,有赏。” 骑兵们策马扬鞭,呼啦啦地飞驰而去,争先恐后地驰入山林。 禺疆催马扬鞭,“烈火”四蹄如飞,奔驰在前。 他头戴貂毛锦帽,身穿月白色裘袍,外罩黑色披风,冷峻的脸膛紧紧绷着,眸中似乎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身后的十骑护卫,洛桑,麦圣,塞南…… 寒漠部落的五千铁骑,就是塞南率领的,待命于挛鞮氏部落以北五百里,当日分散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五十里处,整装待发,只要狼烟一起,立刻狂奔而至。 洛桑总觉得今日的单于禺疆与往日不太一样,不由得多看他两眼。 近来一月,伦格尔处理部落的日常琐事,禺疆悠闲得紧,射箭打猎,笑容满面,今日他却没有什么笑容,反而面色凝重,似乎心事重重。 禺疆一抖缰绳,狂奔而去,十骑护卫紧紧跟上。 这片山林重山叠嶂,绵延百里。春夏时节,各种花卉争奇斗艳,林木茂密高葱郁,溪流、山涧潺潺流动,环境清幽。不过,现在是冬季,枝丫上的雪球玲珑可爱,骏马飞掠而过,震得雪球簌簌飘落,杏花漫天似的美丽烂漫。 一只只麋鹿、野猪在山坡、密林中慌不择路地狂奔,狡猾的狐狸与可怜的野兔冲撞在一起,四下逃窜,山鸡、野雉无头苍蝇似的乱飞。 数十骑精于弓马骑射,收获良多。 虎、豹、黑熊被追得晕头转向,嗷嗷地乱叫,张开血盆大口向围猎的骑兵扑来。 人与动物的格斗由此展开,山林间回响着猛兽的吼叫声、哀号声,气氛越来越紧张。 立脱和两个护卫围猎一头凶光毕现的豹子,豹子已经受伤,鲜血直流,却仍然凶猛,骑兵们且战且退。金光闪闪的豹毛激起了捕猎者的征服欲,立脱一扫丧妻的萧索与颓废,面泛红潮,眉宇间英气勃勃。 “你们都退下,让我来。”立脱挥退两个护卫,摩拳擦掌,准备捕猎这头只剩半条命的金色豹子。 两个护卫依言退开,不担心豹子会伤害到单于,他们相信单于的勇猛。 立脱大喝一声,手执宝刀猛扑上去,与豹子斗在一起。 不远处,隐藏着一双阴鸷的黑眸。 这双眼睛交织着复杂的光色,杀气涌动,冷酷的戾气,悲切的痛楚。 隔着重重林木、层层枝丫,这双眼睛望着立脱与金豹搏斗的一幕。 坐在骏马上,稳如山岳,他弯弓搭箭,弓如圆月,力贯双臂。 箭镞对准立脱,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他的心,冷如冰雪,冷得麻木。 利箭乘风破雪地飞射出去,穿过无数枝桠,掠起枝头上残留的雪粒。 正中豹子的脑袋。 金豹一僵,随即缓缓地扑倒在地。 立脱与金豹斗得正酣,没想到暗处有冷箭。他举眸四望,疑惑地寻找着射冷箭的人。 极短的一瞬,射出一箭的人再次抽箭,弯弓扣弦,没有半分犹豫,射出第二箭。 利箭追风逐月地飞射,僵硬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发颤,他闭眼,清泪从眼角滑落。 “禺疆弟弟,冬天已经来了,春天很快就会来了。” “你回来吧,加入我们的部落联盟,过几年,你就是部落联盟的单于了。你比我聪明,比我有气魄,肯定做得比我好” “弟弟,你快走!再不走就被发现了,你别管我,他们不会发现是我放走你的。” “做哥哥的,以后绝不让你受欺负,如果我当了单于,一定也让你当单于。” “谢谢你,弟弟,你的射术太棒了,比哥哥还要准呢。” “弟弟,你看,这硬弓不错吧,今日开始,我教你射箭。” 忧伤的话,坚定的话,开心的话,稚嫩的话……回荡在耳畔,他的脸弥漫着浓浓的忧伤,泪水顺着鼻翼流下来。 “哥哥,对不起……” 泪眼朦胧中,落雪纷飞,绵绵无声。 整个世界仿佛死寂了一般,重重雪幕外,箭镞没入立脱的胸口。 他握着冷箭,趔趄了几下,摔倒在地,白狐皮锦帽掉落在地。 两个护卫慌了手脚,立即上前扶着单于。 而禺疆的十个护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洁白的雪花落在每个人的身上,刺骨的冷寒。 洛桑看着禺疆,禺疆的黑色披风上缀满星星点点的白雪,悲伤地望着立脱中箭的一幕。 禺疆为什么这么做? 射杀哥哥,需要多少勇气! 禺疆想当选挛鞮氏部落单于,立脱必须死,必须死! 可是,何必射杀亲哥哥? …… 几十个骑兵围着倒地的立脱,不知如何是好。 伦格尔小眼紧眯,看着沉步走来的禺疆,目光凛凛。 这绝非意外。 伦格尔目不转睛地看着禺疆,研判着他的表情。 禺疆很悲伤,却并不焦急。 伦格尔揣测,莫非是他射杀了单于? 禺疆略抬右臂,麦圣带三个护卫走上前,抬起奄奄一息的立脱,在众骑兵惊诧的目光中,策马绝尘而去。 塞南扬声道:“立脱单于在和一只凶猛的豹子搏斗的时候,不小心被豹子咬了头,吞入腹中,不幸身亡。诸位记住,立脱单于的弟弟,禺疆,为哥哥报仇,射杀了豹子。” 他狠厉的目光扫向众骑兵,骑兵终于明白那射杀立脱的冷箭是谁发的,震惊地面面相觑。 塞南接着道:“今日在场的每个兄弟,只要管好嘴巴,就可以继续为挛鞮氏部落单于效命,否则,祸从口出,你们的家人将会因为你们说错了话而丧命。” 众骑兵只能接受这个事实,掩去了震惊,遵从禺疆的命令。 一个骑兵跨出三步,道:“我们不会为家人担心,因为我们很清楚,我们效命的,不是单于,而是挛鞮氏部落的单于,是挛鞮氏部落的英雄。我们相信,禺疆是我们挛鞮氏部落的大英雄,也将是我们的新单于。” 又一个骑兵慷慨道:“在草原上,强者,就不会被别人杀死,就是英雄!让我敬服的,只有大英雄。” 众骑兵纷纷附和,响亮的声音传出山林,飘向更远的地方。 禺疆目光炯炯,沉声道:“好!诸位是挛鞮氏部落的勇士,只要表现出众,我会看得见,该赏就赏,该提拔就提拔。从今往后,诸位会比别人吃得更好、穿得更暖,明白吗?” “明白!”骑兵们响亮地齐声应答。 听闻震耳欲聋的应声,洛桑不免心生悲凉。 早就听闻胡人嗜血凶残,果然如此。 还在寒漠部落的时候,阔天说,在胡人部落,父子、兄弟互相残杀很普遍,而部民并不会可怜、同情死者,反而称赞、佩服勇猛的杀戮者,因为,胡人认为,强者才能在草原生存下去,才能保护本部落不受其他部落欺负。 胡人这种想法,当真残酷、可怕。 在北方的草原,英雄、强者受人尊崇、敬服、拥护,禺疆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胆敢在众骑兵面前射杀兄长。 立脱在狩猎中意外身亡,部民并没有怀疑,次日,举行葬礼。 那具无头尸体安放在生前居住的寝帐,午时,葬礼正式开始,三个歌手骑着白马、围着营帐高唱哀歌。悲伤的曲调与乐声回荡在寒凉的北风中,感染了所有部民,挛鞮氏部落议事大帐前面的广场,悲伤弥漫。 爱宁儿穿着丧服,站在寝帐前,似乎已经风化成雪人,全身僵硬,面无血色,周围的人和事,与她无关。 禺疆不让杨娃娃参加葬礼,她远远地望着爱宁儿,望着风雪中的葬礼,默默为死者祈祷。 想起那次谈话,想起立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的背影,孤单,萧索,荒凉。 她很难过,感叹世事无常。 他说他想找一片安静的草原,过着牧羊人的清静日子。 冰溶不在了,对立脱来说,死,也许并非灾难。 洛桑站在她身后,看见爱宁儿呆若木鸡地站着,心生怜惜。 爱宁儿丧母,继而丧父,接连的打击,能否承受得住?如果她知道杀父仇人是谁,会不会恨禺疆?假若公主知道立脱是被兄弟射杀的,会如何看待禺疆? 突然,爱宁儿尖声叫道:“阿爸……” 她不顾一切地冲进寝帐,黑妹立即跟上。 哀歌结束后,是狂欢的酒宴,寓悲伤于全民狂欢中。 夜幕完全笼罩了草原,尸体方才下葬。 草原上的墓地,向来踩得平整,野草长出来,不留任何痕迹。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草原所掩埋、遗忘。 接下来的十日,积雪消融,阳光灿烂。 斑斓的光影中,走来两个男子,一个低着头,面有愧色;一个容色苍白,望着一展无垠的草原,目光悠远。 “哥哥,伤口还没痊愈,歇几日再走吧。”禺疆止步,声音低沉,饱含歉疚。 第222章 新一任单于诞生 “今日阳光这么好,上苍也为我送行。”立脱抬首望着明媚而凉薄的阳光,咧唇笑起来,“弟弟,很早以前我就想着这一日,离开部落,到一片无人认识我的草地放羊。然而,我要陪着溶溶,因此……这十八年,我每日都想着带溶溶离开,可惜,她说,她不会离开,死也不会离开。” “哥哥后悔吗?”禺疆诚挚地问。 “不,我不后悔,我觉得我很幸运。”立脱豪爽地笑。 “我也很幸运。”阳光映照,禺疆的黑眼流光溢彩。 “我们兄弟俩,都是幸运的男人。你的阏氏是一个聪慧、能干的女子,会协助你成就大业。”立脱拍拍他的肩,“对了,弟弟,那个无头尸体,你早就准备好的吗?” “哥哥怪我吗?”禺疆不答反问。 其实,他知道哥哥不会怪他,但是,他就是想亲口听哥哥说。 立脱举目遥望,天际处的阳光灿烂得几近透明,“应该说,我要谢你才对。假如一定要怪,就怪你不事先跟我说。” 禺疆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动容道:“哥哥……” 立脱笑得豪迈,嘱咐道:“好好干,不要辜负大家的期望,更不能辜负阿爸和我的期望。我会在草原上的某个角落,打听你的消息,关注你。如果你当选部落联盟的单于,我为你骄傲,为阿爸骄傲。” 兄弟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 不日,新单于即位仪式在广场举行。 议事大帐前面,排开一长列的供桌,献上牛、马、羊三牲和各种瓜果,祈求天神和祖先保佑挛鞮氏部落和每家每户安康快乐,佑护挛鞮氏部落在新单于的带领下,草场富饶,牛羊成群。 在神巫们的击鼓奏乐中,禺疆头戴白狐皮绣金锦帽,身穿青色缎袍,腰系饰有獬豸的宝带,外罩白色大裘,足登牛皮战靴,华贵而隆重的衣袍,将他魁梧的身格、威武的气度和霸气的气势挥洒得淋漓尽致。 他威风凛凛地走到供桌前,面朝东方跪着,向天神和祖先虔诚地跪拜。 所有部民恭敬地祝贺、跪拜,挛鞮氏部落新一代的单于,诞生了。 禺疆遥望天际,心里默念:禺疆成为挛鞮氏单于,从这一刻开始!请天神和祖先佑助! 唯一的遗憾是,他不能在这个即位仪式、这个激动的时刻,与深爱的女子分享。 他想在即位仪式上宣布:我的阏氏,就是杨深雪。 然而,他再三劝说,说得口干舌燥,她也不同意。 他问为什么,她只道,时机尚未成熟。 即位仪式结束后,禺疆对所有人宣布:伦格尔为左大将,统领三千骑兵;塞南为右大将,统领三千骑兵;麦圣为护卫队长,黑色陌为副队长,还提拔了一些千骑长、百骑长……而剩下的九千骑兵,禺疆亲自统领。 接下来是美酒佳肴的宴席,全民狂欢。 杨娃娃仍是护卫打扮,站在人群中遥遥望着他。 霸气的他,隐隐闪现王者之气的他,亲近而又遥远的他…… 她知道,因为她无意说的那些话,他正努力成为她所说的那种男子,一步步地实现,现在,他实现了第一个目标。 也许,他本来就是胸怀大志的草原英雄,并非因为她的激将才付诸行动、才竭力成为挛鞮氏部落单于。她只知道,他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中,或者说,伤害过她、霸道而又温柔、深情如海的男子,已经成为她心之所系、时刻牵念的人。 新单于即位后次日,丘林氏部落单于丘林基泰抵达挛鞮氏部落,祝贺新单于登位。 禺疆在议事大帐接待他,摆了丰盛的酒席,乐声清扬,歌舞助兴。 一口硕大的银盘设在单于主座前方,木柴燃烧,跳跃的火光照在脸上,帐中每个人红光满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欢声笑语。 帐外寒风肆虐,帐内温暖如春。 杨娃娃站在禺疆身后,旁边是洛桑、麦圣,在座的还有伦格尔、塞南等人,余下的就是丘林氏部落的随行人员。她看见丘林野与他父亲坐在一起,无心歌舞,也无心吃喝,有点坐立不安,看看禺疆,又看看阿爸,几次示意阿爸,似乎有什么事。 丘林基泰大约四十岁,举止粗野豪放,看似没有什么心机。 他痛快地喝了一杯烈酒,对禺疆道:“禺疆兄弟,我丘林基泰是个爽快的人,就不废话了。今日来此,是替儿子求亲来了。” 杨娃娃惊讶,想起那日风雪中丘林野所说的话,原来,他要丘林基泰来求亲。 他应该知道爱宁儿的脾性,越是用强,爱宁儿越是反抗。 禺疆也是心惊,没有料到丘林基泰竟然是为儿子求亲。 很明显,求亲的对象是爱宁儿。 他挥退歌舞,温和一笑,故意问:“不知道丘林野兄弟看中我部落哪个姑娘?” “野,你自己跟单于说。”丘林基泰笑道。 “尊敬的单于,我喜欢居次爱宁儿已经六年,我一定要娶她……我会爱护她、珍惜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我会让她成为最幸福、最快了的女子,请单于应允我的请求。”丘林野站起身,激动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愿。 “原来是爱宁儿。”禺疆略略沉思,紧眉一笑,“我哥哥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我,我自会为爱宁儿择一良婿。” “禺疆兄弟答应了?好,太好了……”丘林基泰哈哈大笑。 “别急,别急,虽说我是爱宁儿的叔叔,不过她……这么说吧,这婚事,总得她愿嫁才行。”禺疆面有难色,“伦格尔,你有何高见?” “丘林野兄弟为人豪放,弓马骑射一流,也许再过几年就是丘林氏部落未来的单于。他看中居次,是爱宁儿的幸运。”伦格尔明白单于的意思,“居次年方十六,正是青春少艾的年纪,部落里也有很多英勇的男儿喜欢居次,非居次不娶……” 禺疆愁苦道:“丘林兄弟应该理解我的难处,哥哥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假如处理不好,部民们就会说我这个做叔叔的没照顾好爱宁儿。” 二人一唱一喝,把丘林基泰唬得一愣一愣的。 丘林基泰是一个肠子一通到底的莽汉,听不得这些弯弯绕绕的话,不耐烦道:“我替儿子求亲,究竟行不行,禺疆兄弟就给我一个说法,成,十日后就把婚礼办了;不成,我们立刻就走。” 禺疆也爽快道:“丘林兄弟是豪爽之人,好,我直言相告,这婚事,我得问问爱宁儿的意思。不过,我本人当然很愿意挛鞮氏和丘林氏结成亲家,我会尽力促成这桩婚事,请放心。” 丘林野知道,禺疆要问问爱宁儿的意思,那还有希望吗? 他就是知道爱宁儿不愿嫁给自己,才恳求阿爸上门求亲,只要禺疆赞同这桩婚事,爱宁儿反对也无用。他原以为禺疆是做大事的人,为了部落会应允这桩婚事,然而,禺疆的态度竟然是这样的。这下,他着急了,“阿爸……” 丘林基泰很清楚儿子的心思,只得道:“我知道,挛鞮氏部落有一万五千骑兵,远远超过我丘林氏部落一万骑兵。禺疆兄弟,我把话说在前头,立脱已经死了,部落联盟的单于会重新推选。除了挛鞮氏部落,须卜氏部落和丘林氏部落,也是大部落,也有资格当选部落联盟单于。” 伦格尔笑眯眯道:“前两任部落联盟的单于都是我部落的单于,你的意思是,明年重新推选部落联盟单于,须卜氏部落或丘林氏部落,将会取代我挛鞮氏部落吗?” 杨娃娃明白了,丘林基泰为儿子求亲的筹码,是部落联盟单于的推选。 大大小小十个部落,如果有人蓄意搞鬼,禺疆想当选部落联盟单于,胜算不大。 “只要是英雄,都可以当部落联盟单于。如果居次答应嫁给我儿子,我保证,丘林氏部落一定支持禺疆当部落联盟单于。”丘林基泰信誓旦旦地说道。 “假若居次不愿嫁呢?”伦格尔直言不讳地问道。 “居次不愿嫁,就不要怪我与禺疆兄弟为敌。”丘林基泰恨恨道。 丘林野观察着禺疆的反应,希望他会迫于威胁,或者念于这个利好条件而答应他的求亲。 伦格尔笑起来,充满了嘲讽与不屑。[^*] 禺疆安抚道:“丘林兄弟,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慎重考虑。丘林兄弟大老远地来,应该在我部落多玩几日。毡帐已经为你们备好,明日我会给你们一个答复,丘林兄弟,如何?” “不可以!” 一声娇喝从帐外传来,众人纷纷看去,走进大帐的是身穿大红锦裘的爱宁儿。 乍见爱宁儿,丘林野激动得奔至她的面前,忘记了这是在议事大帐,忘记了众目睽睽。 她嫌恶地瞪着他,他握着她的手,兴奋道:“爱宁儿,你来了……” 丘林基泰摇头叹气,其他人也是怒其不争,被一个姑娘迷得神魂颠倒。 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在叔叔面前,被别的男子握着手,爱宁儿又羞又窘又怒,脸腮红艳艳的,愤然地甩开他的手,怒斥道:“你来做什么?谁让你来了?” 第223章 你永远跑不掉 “爱宁儿,不可以这样。”禺疆叱喝,板着脸。 “叔叔,我不嫁丘林野,不嫁!”爱宁儿坚决道,咬牙切齿。 杨娃娃明白爱宁儿的心思,不喜欢的人执意娶她,喜欢的人却拒她于千里之外,当真讽刺。 虽然她与禺疆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按照匈奴外婚制的规矩,她不能嫁给他。 再者,名义上,禺疆是她的叔叔,在部民眼中,他们辈分有别,怎能结合? 前阵子,爱宁儿丧父,再次经受了失去至亲的悲痛,她闷在寝帐,不再“骚扰”禺疆,直至昨日的即位仪式,她才展露欢颜。 从她今日表现看来,她仍然心仪禺疆,仍然执迷不悟,这可怎么办? “居次,不久的将来,丘林野兄弟也许会成为丘林氏部落单于,嫁给他就是丘林氏部落最尊贵的阏氏,居次不会受任何委屈。”伦格尔劝道。 “要嫁你自己嫁,我绝不会嫁给他!”爱宁儿瞪着他,气得想剜出他的眼珠子。 “爱宁儿,不许胡闹!你先回帐。”禺疆喝道,不怒自威。 爱宁儿看得出来,叔叔有点生气了,再说下去也无用。 她站在丘林野面前,以愤恨的目光剜着他的眼睛,决绝道:“听清楚了,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话毕,她冲出大帐,头也不回。 丘林野呆呆地站着,被她毫无回旋余地的话震得呆呆的。 脸颊似有刀锋划过,心口仿佛被刺了一到,疼得喘不过气。 杨娃娃不由得赞叹,太帅了!太酷了! 爱宁儿竟然如此刚烈,敢做敢为,爱恨分明。 要说服爱宁儿嫁给丘林野,只怕比登天还难。 丘林基泰无功而返,能咽下这口气吗? 求亲这件事,不好解决。 禺疆摇头叹息,歉意地看着丘林基泰,无可奈何道:“爱宁儿被惯坏了,丘林野兄弟不要放在心上。我希望你再慎重地考虑,她不愿嫁,我只是她的叔叔,只怕不好强迫她……” 丘林野回神,面色坚决,“单于,不必考虑,我要娶爱宁儿,您一定要应允这桩婚事。” 即使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得到她的人。 “禺疆兄弟,说实话,若非野太固执,非要娶居次,我一定不会答应这桩婚事。居次貌美如花,是草原上最美的一朵花,很多英勇的男儿想娶她,但她太任性、太骄横,未必是能干的女人。”丘林基泰愤愤道,气得脸膛发黑。 “我们老了,年轻人的事,我们不懂。居次也有可爱之处,否则丘林野兄弟也不会非居次不娶。”伦格尔笑道。 “丘林兄弟,路上劳累,先去歇着吧,麦圣,带尊贵的客人去歇着。”禺疆吩咐道,对丘林野道,“放心,我会劝劝爱宁儿。” …… 这晚,真儿帮收拾好单于寝帐后,退出来,杨娃娃也跟着退出来。 走了两步,她还是回头—— 禺疆靠在毡床上的厚被上,双目微闭,呼吸匀长,已经睡着了。 他太累了吧。 没有脱衣服脱靴,没有盖被子,这样睡着会着凉的。 要不要叫醒他?或者帮他弄好? 算了,他会冻醒的。 这么想着,她决定不管他。可是,刚刚迈步,就听见他的声音。 “你去哪里?”其实,禺疆根本没有睡着,只是在想事。 原来是假睡。 杨娃娃让真儿先回去,转过身来,不发一言,静静地看着他。 他坐起来,双眸微眯,不悦地重复问:“你去哪里?” 银盘里火光红艳,映得他的脸流红一片。 她微微皱眉,“我回帐睡觉……” 禺疆招手让她过来,她不假思索地走过来,披着一身的昏红光影缓缓走过来,风姿绰约。 他将她抱在怀中,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嗅着她的幽香,“我的寝帐就是你的寝帐,你还想去哪里?” 黑色陌说,在挛鞮氏部落,只有单于的阏氏,才能住在单于寝帐。 她并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阏氏,她还没有嫁给他,只是他的近身护卫。 “这是单于寝帐,我……” “我不舍得让你孤单一个人,你舍得吗?”他深情款款的话响在耳畔,是表白,也是追问。 千丝万缕的情愫缠绕着她的心,她没有回答,双臂环着他的身。 禺疆凝视着她,目光灼灼,火苗幽幽。 她情不自禁地闭眼,不出意外的,他的唇落下来,狂热地吻她,从鼻尖到双颊,从耳珠到侧颈……唇舌滑行,所到之处,燃起她体内的暗火。 他不是睿智的单于,她也不是聪慧的女子,他和她只是寂寞的人,有一颗寂寞的心,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互相抚慰。 血气疾行,情潮激涌,禺疆急急煞住,揉着她的细肩,“丘林氏求亲,你觉得如何?” 杨娃娃乌黑的水眸清亮了些,“我不发表意见。” 爱宁儿的终身大事,她不好说什么,因为她担心自己不够客观,担心自己的意见会影响禺疆,继而影响爱宁儿的终身幸福。 “为什么?” “你是单于,应该和你的部属协商嘛。” “我最想知道你的想法。”他轻敲着她的额头,“告诉我。” “你说过,你不喜欢聪明的女人,对了,你是这么说的:我会让你是我所说的那种女人。你不记得了吗?”她眸光一转,笑眯眯道。 “我以前似乎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禺疆怅然叹气,“不过,你还是你,并没有成为我所说的那种女人。” “但是你还说:你只能是我的女人。你做到了。” 他愕然,这么说,她承认她是他的女人了?她为什么提起以前的事? 她问:“你不想成为我的女人?” 她无奈地叹气,“你的爱太可怕,我逃都来不及,现在宝宝都有了,我还能怎么样?” 他看得出,她是故意这么说的,想了想,道:“你可以怀着我的宝宝,嫁给别的男人。” 她将腹中的孩子叫做“宝宝”,他也跟着说“宝宝”了。 杨娃娃扬起下颌,奸笑道:“我要生下孩子,然后把宝宝丢给你,我跑得远远的。” 男人也会小心眼,一个呼衍揭儿,他就酸成这样。 禺疆低低地笑,轻触她的唇,“你永远跑不掉……” 因为,她在乎他,虽然她没有说过喜欢他、爱他,可是,在挛鞮氏部落的这段日子,他感受到她的情意、对他的依赖…… 在他的怀里,她时而俏皮可爱,时而温柔如水,时而娇媚火辣,她的千娇百媚,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一动,都深深地吸引着他。他知道,她不再抗拒他,慢慢地喜欢他,他终于相信了她的话,相爱的人在一起,才会幸福。 你永远跑不掉。 杨娃娃一震,微微睁眼,看见他的眼中缠着丝丝缕缕的情愫,看见他眼中的自己正沉醉于男女情爱……此时此刻,她看清了一个事实:她喜欢他,她的心已经接纳了他。 被他吻得七荤八素、气喘吁吁,她觉得应该立刻停止,于是推开他,“丘林野求亲,你会答应么?” “有点难办。”禺疆敷衍地应了,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吻着她的侧颈,灼热的鼻息喷洒在她颈间,“若是不赞成这桩婚事,丘林氏就会成为最大的绊脚石;若是应了,我担心推举部落联盟单于时,丘林基泰以爱宁儿要挟我。” “以爱宁儿要挟我们?丘林野应该不会这么做,呀,好痒呢……”她闪躲着他的吻。 “丘林基泰是一只老狐狸,必须谨慎;再者,部落之间违背盟约并不少见。”他放开她,面色凝重。 “居次,您不能进去!”帐口传来黑色陌阻止的声音。 “你敢拦我?滚开!”蛮横的怒喝声,是爱宁儿。 杨娃娃一惊,条件反射地推开他,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衣服,弄好长发,戴好帽子。 禺疆板着脸,黑眸微眯,目光冷沉。 爱宁儿怒气冲冲地闯进来,看见帐中的情景时,猛地呆住。 禺疆坐在床上,正襟危坐,面冷如霜;那瘦小的护卫站在一旁,身子挺得直直的。 这样的姿势,倒像是他们准备好了迎接她。 爱宁儿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怪。 一时之间,她静静地站着,凝望着禺疆。 “我说过,没有我的许可,不能随便进来。”禺疆的脸闪着昏黄的烛光,影影绰绰,却无一丝热度。 “叔叔,我不会嫁给丘林野!”烛光辉耀下,爱宁儿容色流红,语音铿锵。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这件事由不得你!”他面冷声寒,语气不容反驳。 “叔叔,我不喜欢丘林野,我喜欢的是你呀!”爱宁儿俏媚的双眸熠熠闪光,风韵缠绵。 爱宁儿终于表白了。 杨娃娃看见了爱宁儿的痴心浓情,看见了禺疆的冷酷无情……她很想知道禺疆会如何回应,但是,她更想退出这个尴尬的场面,因为这是他与爱宁儿之间的事,她应该给他们一个空间。 禺疆冰冷地看着爱宁儿,狠绝道:“爱宁儿,你记住,我是你叔叔!即使我不是你叔叔,你也不能喜欢我!” 爱宁儿不敢置信地走上前,眉宇凄楚,“为什么……” 杨娃娃暗自叹气,悄然后退,打算让他们好好谈。 第224章 我只爱她一人 他快步上前,扣住她的手,她又是蹙眉又是挤眼,他就是不松开。 爱宁儿狐疑地看着他们,直觉很不妙。 禺疆看向爱宁儿,眸光森然,“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我就告诉你缘由。” 爱宁儿眸光闪闪,惊疑不定。 他摘下杨娃娃头上的毡帽,柔顺的青丝如瀑散落,接着,他说出一个残忍的事实,“爱宁儿,她不是我的护卫,而是我的阏氏。” 爱宁儿瞠目结舌,这瘦小的男子竟然变成一个女子。 乌发垂落,衬托出一张惊世绝艳、姿容绝美的脸。 他真的是女的!真的是女的!她比自己更美! 她竟然欺骗自己! 可恶! 杨娃娃看着爱宁儿剧变的面色、恨意怒火交织的眼睛,心中不是滋味,后悔,惭愧,无奈。 她不该欺骗爱宁儿,更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她很后悔伤害了爱宁儿。 爱宁儿一定恨死她了,恨她的欺骗与耍弄。 “此生此世,我只有一个阏氏,就是她!”禺疆笃定道,紧握着杨娃娃的手。 “叔叔很爱她?只爱她一人?”爱宁儿颤声问道,面色苍白,手足克制不住地发抖。 “我只爱她一人!”他温柔而深情地看着杨娃娃。 杨娃娃心神一震,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此生此世,我只有一个阏氏。 我只爱她一人。 言外之意就是,这辈子,她是他的唯一,他不会娶别的女子,是不是? 她又感动又惊喜,心中酸酸甜甜。 然而,对于爱宁儿,这两句话、这个真相太残酷。 爱宁儿感觉貂裘里的身子冰冷得僵硬,仿佛稍微一动,就会碎裂成片;她的心揪得紧紧的,很疼很疼,疼得喘不过气。 一个声音对她说:那女人欺骗你!你不能放过那可恶的女人! “她爱你吗?叔叔,她有我这么爱你吗?”她捂着心口,泪珠潸潸滚落,看向杨娃娃,俏媚的桃花眼悲伤地凝结,凄楚地问,“你比我还爱叔叔吗?” “居次,冷静一下……听我说……”杨娃娃不知怎么安慰她。 “你比我还爱叔叔吗?说啊……说啊……”爱宁儿声嘶力竭地吼,似乎要将心中的愤怒、委屈和苦楚发泄出来。 禺疆将杨娃娃护在身后,拦着步步紧逼的爱宁儿,“即使我没有阏氏,即使我不爱她,我也是你叔叔,我只能是你叔叔!” 爱宁儿擦去泪水,吸着鼻子,眨着一双红肿的眼眸,瞪他们一眼,接着转身离去,肩背挺得直直的。 杨娃娃觉得,爱宁儿的突然转变,让人费解。 禺疆温柔地搂着她,低声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若有所思。 爱宁儿的爱太激烈,同禺疆一样,爱恨分明,勇敢追求。 “居次怎么了?”帐外,洛桑温和地问,眼见爱宁儿脸上犹有泪痕、眼睛红肿,很担心她。 “走开!”爱宁儿粗声恶气地喝道。 “居次……”他追上前,想安慰她,也想陪陪她,让她开心一些。 “滚!滚呐……”她尖声惊叫,疾步飞奔。 洛桑望着她跑远,消失在浓黑的夜色中,心中怅然。 帐内,禺疆无奈地叹道:“爱宁儿太任性了!” 杨娃娃担忧道:“其实,我做得不好,我伤害了她。” 他揽着她坐在毡床上,小心翼翼地问道:“方才,你生气了?” “生气?”她恍然大悟,原来他问的是,他揭穿了她的真正身份,她是不是生气了。她忧心忡忡地说,“这个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爱宁儿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一定恨死我了。我欺骗她、戏弄她,是不是很过分?” “过分?不说清楚,爱宁儿就不会明白,我也不想再拖下去。”他拍拍她的肩,温柔道,“不早了,睡吧。” 次日清晨,一出寝帐,刺骨的寒气侵袭而来,杨娃娃裹紧貂裘。 寒风呼呼,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飘飞,簌簌的落雪声是寂静寒冬中唯一的声响。 放眼望去,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地上、树上、毡帐上堆满了雪,雪光刺眼,莽荡空旷。 禺疆外出打猎,真儿陪着她在毡帐区漫步。 走累了,正要打道回帐,真儿对她说,居次从远处走过来。 杨娃娃望过去,冰天雪地中,一抹鲜红的倩影分外抢眼。 那倩影慢慢近了,的确是爱宁儿。 她步履凌乱,踉踉跄跄地走着,似乎饿了三日三夜,又像一个醉汉,走得不稳。大红锦裘松散,有点脏,她头发凌乱,面色苍白如雪。 接近她们,爱宁儿抬起头,那双清亮有神的眼眸不再有以前的风采,目光涣散,无神而虚弱,仿佛一缕淡淡的青烟,轻轻扫过她们。 爱宁儿一声不响地走开,仿佛眼前并没有站着两个人。 杨娃娃诧异地看着她,直觉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爱宁儿走得很慢,步履虚浮,雪花落在大红锦裘上,一点一滴地吞没了那抹红色。 真儿狐疑地问:“阏氏,居次怎么了?” 杨娃娃也想知道,爱宁儿发生了什么事。 一大早,她为什么从外面回来?还一身脏乱?难道昨晚她有没有回帐? …… 这日午时,在议事大帐,丘林基泰郑重表示:如果居次坚决不嫁,他们不再勉强。 他还说,两个部落不能结成亲家,虽然很可惜,不过总要居次愿嫁才行。 丘林野不发一言,落寞地跟着父亲回去了。 禺疆疑惑不解,但也没有多问。 本以为丘林基泰会不依不饶,没想到峰回路转,他们不再提起婚事,何乐而不为? 杨娃娃也很纳闷,为什么丘林野转变得这么快? 如果丘林野坚持娶爱宁儿,丘林基泰不会善罢甘休。 难道是丘林野放弃了?爱宁儿跟他说了什么才让他罢手的? 还有,这日清晨爱宁儿从外面回来,一副失魂、憔悴的样子,当真不可思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这些事的真相,无从得知。 草原的冬季,是苦寒的日子。 部民们宰杀了大批牲畜,只留下壮健的母畜与少数公畜过冬,作为来年繁殖的种畜;男女老少躲在破烂的帐篷里,忍饥挨饿有上顿没下顿,一日又一日地煎熬着。 天色阴霾,铅云沉厚,砭骨的寒气无处不在,广袤的雪原显得格外的空旷与寂寥。 积雪很厚,覆盖了一切,风雪依旧肆虐,统治了整个草原。 丘林氏部落离开挛鞮氏部落已经半个月了。 知道真相后,爱宁儿足不出帐,整日发呆。 黑妹说,居次照常吃喝歇息,就是默然不语,面无表情,仿佛那结冰的月亮湖。 杨娃娃想去看看她,终究还是没有去。 还是不要刺激她吧。 爱宁儿着实可怜,短短两三个月,接连失去疼爱她的阿爸、阿妈;爱上崇敬的英雄,却得不到回应,甚至遭到残忍的拒绝;还被人欺骗、戏弄,她才十六岁,怎能承受得了这么多打击? 杨娃娃不知道爱宁儿能不能承受这一连串的打击与痛苦,不知道她的伤痛会不会好,不知道她能不能走出来这个困境。 由于天降大雪,在帐内待了好几日,杨娃娃昏昏沉沉,精神萎靡,四肢乏力,浑身难受。 再也憋不住,她戴上毡帽,裹上大氅,出帐透气。 一路上,部民们一个接一个地问好:阏氏好,阏氏好…… 他们的问候很诚恳,神色恭敬,她回以诚挚的问候与微笑。 几日前,禺疆征得她的同意,向整个部落宣布: 他的阏氏,就是杨深雪。 部民们幡然醒悟,那个机智勇敢、气度不凡的瘦小护卫,竟然是女扮男装,还是单于的阏氏,怪不得那么帮着单于。 他们承认,单于的阏氏确实很有本事,聪慧美丽,就像天上的仙女一般飘逸脱俗,又温和可亲,不像冰溶阏氏那般高高在上,冷漠高傲。 离开毡帐区,远离了部落,此处是积雪覆盖的原野,北风呼啸,沉寂空旷,荒凉寒冷。 洛桑随着杨娃娃往草原走,“阏氏,我不明白,阏氏为什么还不嫁给单于?” 她也想过这个问题。 扪心自问,过了几个月,她的想法已经改变很多,现在她愿意嫁给单于吗?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她怀着禺疆的孩子,被他的真情所感动,不再想着离开他,甚至想着永远留在他身边,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爱——她喜欢他,爱上他。 爱他,就应该嫁给他。 可是,总有一个声音对她说:再等等,再等等吧,明年再说吧!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许是担心那骷髅链子突然出现,带她穿回二十一世纪。 “生下宝宝以后再说吧。”她望向广袤的雪原,目光悠远。 “我觉得,单于对阏氏的爱,大多数男人做不到。”洛桑诚恳道。 “我知道单于对我很好,很爱我,我也很想守着这份爱。可是,当我告诉自己:嫁给他,嫁给他,我就会心慌,就会烦躁。我承认,我喜欢他,可是,我不能确定这种‘喜欢’是不是‘爱’,是不是可以付出一切,能不能为了他永远留在草原、不回去?”杨娃娃愁苦道。 第225章 强占 她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也许下一刻就会突然离开这里,在草原上永远消失。那么,这份感情如何收拾?禺疆怎么办?他能承受得了吗? 还有一件事,乌丝称她为“神女”,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是天上的神仙?她有什么使命? 洛桑明白了,“无论阏氏有何决定,阏氏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她叹气,“生完孩子以后再说吧。” 他点头,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 眼见如此,他窘迫得脸红,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阏氏为什么……” “洛桑,你有心事。”她神秘地笑,“如果你喜欢某个女子,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 “阏氏说什么?我不明白。”洛桑避开她穿透人心的目光。 突然,他听见一声细微的声响,心中一紧,紧接着看见一支利箭疾速地飞射而来,直往阏氏的后背。他惊叫:“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他疾步上前,挡在她身前。 锋利的箭镞刺进他的右臂,剧烈的痛弥漫开来。 他咬着牙,忍痛道:“阏氏,快走!” 杨娃娃惊魂初定,扶着他,回身张望。 一个蒙面黑衣人策马疾驰而来,她冷静道:“我们跑不掉。” 洛桑握着箭柄,用劲地拔出箭,霎时,热血涌出。 蒙面人跃身下马,拉弓扣弦,箭镞正对着她,眼色狠厉。 杨娃娃打量着蒙面人,此人中等身形,那双眼睛令人觉得似曾相识。 洛桑立即挡在她身前,忍着右臂的伤痛,怒喝:“你是谁?为什么杀阏氏?” 蒙面人的双眼杀气滚滚,“你想死,我会成全你!” 这声音有点沉闷,也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灵光一闪,她轻轻一笑,“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为什么杀我。” “你知道?”蒙面人诧异地问。 “你杀我,是受人指使。”杨娃娃淡定道,自信地笑。 “你怎么会知道?”蒙面人又惊又激,举着弓箭的手缓缓垂下。 洛桑见蒙面人放下弓箭,却不敢放松。 她浅笑道:“我认得你的声音。” 蒙面人拉下蒙面的黑布,赞赏道:“阏氏好厉害的耳力,丘林野佩服!” 洛桑惊诧不已,“怎么是你?” 她的从容不惧,丘林野心生敬佩,“我本来不想杀你,不过……” 杨娃娃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测,“爱宁儿让你来杀我,是不是?你受她指使来杀我,想必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今日之事,联系那日清晨爱宁儿的不同寻常,不难猜测,丘林野应该做了对不起爱宁儿的事,心生愧疚,对她言听计从,这才刺杀自己。 洛桑震惊,眉宇紧皱,竟然是爱宁儿。 她为什么杀阏氏?因为她得不到单于的爱?因为阏氏是她与单于的阻碍? 丘林野伤感地叹气,“是,我对不起爱宁儿……我伤害了她……” “你怎么伤害她的?那天清晨,我看见爱宁儿从外面回来,好像……”杨娃娃追问。 “就是那日,我和阿爸来求亲的那日夜里……” 丘林野哀伤道,眼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沉痛,懊悔,悲伤。 …… 那晚,爱宁儿从单于寝帐出去后,愤恨,痛苦,伤心…… 失魂落魄地走着,她远离了毡帐区,来到雪原。 而丘林野,自她从单于寝帐出来,就一直跟着她,因为他猜到她被单于拒绝了,正是伤心欲绝的时候,不放心她一个人乱跑,想跟着她。 她心神恍惚,徒步乱走,想着以后如何赢得叔叔的心,想着如何除掉那个欺骗她的可恶女人,没注意到被人跟踪,也没注意到脚下,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掉在地。 情急之中,丘林野疾步上前,扶她坐起来。 爱宁儿讨厌他,粗鲁地推开他,“别碰我!” “爱宁儿……”对这个任性的姑娘,他没有法子。 “别再跟着我!”她恶狠狠地警告,站起身,却尖叫一声,跌倒在地。 “怎么了?”他紧张地扶着她,“哪里伤着了?” “脚踝疼。”她抽气,只能任他抱着,在一个比较干净的地方坐下来。 丘林野揉着她的脚踝,为她纾解疼痛,举止轻柔。 扭伤的脚不那么痛了,爱宁儿恢复了先前的骄横,怒问:“为什么跟踪我?” 他心虚道:“这么晚了,我不放心你一人在外面。”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戳着他的胸口,破口骂道,“你以为你叫你阿爸来求亲,我就会嫁给你吗?你妄想!我告诉你,即使叔叔答应这壮亲事,我也不会嫁给你!我宁愿死,也不会嫁给你!” “宁愿死也不嫁给我?”他扣住她的手腕,目龇欲裂,悲愤道,“你就那么喜欢单于?为了他,你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他有什么好?他根本就不喜欢你!” “是!为了他,我一辈子不嫁人,要嫁也不会嫁给你!我不想再看见你!明日一早,你给我滚!再让我看见你,我杀了你!”爱宁儿口不择言地骂,语气狠绝。 “好!很好!太好了!” 丘林野笑了,笑得悲痛、悲凉、悲怆,由猛虎似的高亢变成垂死小兽的呜咽。 怒火焚心,恨意噬心,他的眼中燃烧着饿狼般的狠色,“在你杀我之前,我会让你成为我丘林野的女人!” 她从未见过这样冷酷、可怖的丘林野,一时之间,呆呆地愣住了。 他禁锢着她,扯着她身上的锦裘,无论她怎么挣扎、怎么咒骂、怎么反抗、怎么扑打,他不再像以往那样怜惜她,不再对她唯命是从、百依百顺。 只认准了一件事:要她成为自己的女人! “混蛋!放开我……丘林野,放开我……”爱宁儿拼命地挣扎,推他,打他,抓他,可是,她的抗拒在他眼中根本微不足道,她的力气远远不及他,她的尖叫不能让他停止。 “你是我的女人……只要你成为我的女人,你就不会喜欢别人了……”因为激动亢奋,丘林野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粗暴地撕烂她的衣袍,扣住她两只手,死死地压着她。 “放开我……丘林野,你敢这么对我……我会恨死你……放开我……”她凄厉地叫着。 他疯狂地吻她,这副柔软的身躯,是他梦寐以求的,也是珍惜、呵护了多年的,此刻就在他的身下,只要他狠下心肠,就能得到。 不这么做,他永远也得不到,她的身与心,都得不到。 既然得不到,就只能强占她的身。即使是一时之欢,他也在所不惜。 他疯了,失去了往常的冷静,被妒火与怒火烧得只剩下奔涌的**。 丘林野在她的身上烙下一枚枚的印记,她仍然不屈不饶地抗拒,却终究抵不过他的强壮与暴力,泪水滑落,尖叫声变成了呜咽。 心中涌起一股怜惜之情,可是他已停不下来,热火焚身,下一刻,他彻底地占有了她。 随着一声撕裂夜幕的尖叫,她全身僵硬,再无反抗,任凭他驰骋。 剧烈的痛,淹没了她。 爱宁儿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日,丘林野会以这种野蛮、粗暴的行径撕裂了她的纯真。 …… “我是禽兽!我伤害了她……我是禽兽……” 丘林野痛苦地哀嚎,饱含后悔与自责,泪水滑落。 杨娃娃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想当初,禺疆也是这样霸王硬上弓。 为什么草原男人都这么疯狂、粗暴? 既然爱她,又为什么伤害她?他们就不能理智一点吗? 那时候,她恨不得杀了那个始作俑者,不想看见他,过了很久才有所释怀。 爱宁儿不一样,接连的打击已经让她伤痕累累,此次丘林野这么做,无疑是火上浇油。再者,她性情刚烈,敢爱敢恨,不知会做出什么激烈的事。 “你后悔、内疚,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是不是?”杨娃娃猜测道。 “只要她开心一点,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丘林野不像方才那么激动了。 “你怎能这么做?你是禽兽,你该死!”洛桑的反应很激烈,杀气腾腾。 闻言,杨娃娃心中一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洛桑对爱宁儿的情愫,竟然这般浓烈。 他对上她锐利的目光,又立即垂眸,窘迫尴尬,心慌意乱。 “原来洛桑兄弟与我一样。”丘林野苦笑。 “我与你不一样。”洛桑急忙道,羞愧地觑一眼阏氏。 杨娃娃对丘林野道:“这次刺杀不成功,你如何对爱宁儿交代?我有所防范,下次你再刺杀,更不容易成功。” 他仰头望天,坚定道:“不会有下次,丘林野不是愚蠢之人。” 她担忧道:“你不杀我,如何对爱宁儿交代?” 他自嘲一笑,“阏氏无须担心,我自有法子。” 杨娃娃望向远方,思忖着:事已至此,爱宁儿留在部落,不会开心、快乐,假如她离开这里、再也见不到禺疆呢?她愿意吗? 私心也罢,善心也好,杨娃娃只想让爱宁儿不再受到伤害,因为,假如爱宁儿再留在挛鞮氏部落,每日看着喜欢的男子,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假如爱宁儿再纠缠禺疆,以他的个性,绝不会拖泥带水,一定会再次伤害爱宁儿。 第226章 死了疯了 “丘林野,有没有想过,带爱宁儿远走高飞,远离挛鞮氏部落,远离单于,或许她会开心一点,会慢慢忘了所有痛苦。”杨娃娃道。 “远走高飞?”丘林野茫然道,忽而眼睛一亮。 “爱宁儿丧父丧母,打击太大,心里很苦,再留在这个伤心之地,只会受到更多的伤害。你带她离开,她不会触景伤情,不会想起那些痛苦,她对单于的爱慕之情也会慢慢淡化。” “阏氏说得对,爱宁儿不应该再留在这里;可是爱宁儿恨我,恨不得一刀捅死我,她不会跟我离开。”他愁苦道。 “爱宁儿不会跟你走,你只能想法子,比如夜里她睡得正沉的时候,你让她昏迷不醒,就可以带她离开。”杨娃娃总有一种犯罪感。 “谢阏氏。”丘林野弯身一礼,轻快地上马,纵马而去。 她望着那马那人消失在尽头,接着看着洛桑,清冷一笑,自嘲道:“洛桑,我是不是很自私?” 洛桑想了想,诚恳道:“阏氏为居次着想才让丘林野带居次离开,假若居次再留在这里,再这么任性,终有一日会出大事。” 她诧异道:“你也觉得迟早会出事?” 他点头,“单于只爱阏氏一人,对爱宁儿不会有好脸色,以爱宁儿的性子,也许会做出什么激烈之事。” 杨娃娃长长叹气,半晌,她忽然道:“洛桑,有些感情很微妙,藏在心中便可,否则,你会很痛苦。” 洛桑又惭愧又窘迫,说不出话。 …… 事情并非如杨娃娃所预想的那样,两日后,丘林野并没有带爱宁儿远走高飞。 那是飞雪漫天的夜晚,万籁寂静,沉睡的雪原只有呼呼的风声与簌簌的落雪声。 从北方极寒之地刮来的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就像是无形的长鞭,无情地鞭打着枯树、毡帐与这贫瘠的草原。 一声尖锐、凄厉的骏马长嘶,惊破死寂的冬夜,也惊醒了杨娃娃。 她总是想着丘林野能否带走爱宁儿,辗转反侧,好久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听见那声马嘶,她霍然坐起身,听见帐外的动静渐大,脚步声、说话声和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禺疆也被外面的声音惊醒,穿好衣袍,牵着她来到帐外,碰巧,当值的护卫来报:居次疯了。 杨娃娃感觉这呼呼的夜风冰寒刺骨,寒彻心间,不知怎么回事,竟然站不稳,若非禺疆扶着,她早已跌在地上 爱宁儿为什么疯了? 她震惊地看着禺疆,不敢置信。 假若爱宁儿真的疯了,那么,爱宁儿变成这样,是她害的。 见她满目惊愕、神色有异,禺疆拥她入怀,安抚道:“别担心,我们先去瞧瞧。” 远远望去,爱宁儿寝帐外,飞雪茫茫,火光耀眼。 寝帐前,风雪中,一男一女对峙着。 爱宁儿手握一柄匕首,阻止丘林野的靠近,面色苍白如雪,眼眸惊凝,头发散落。 丘林野心急如焚,手足无措,哀求道:“爱宁儿,别这样,先放下匕首,我答应你,我不勉强你……”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不会跟你走,你是魔鬼……阿妈说,你是魔鬼,你身边的每一个女人都不得好死……你是魔鬼,我不会跟你走,不会跟你走的!”她声嘶力竭地喊着,眼眸睁得圆滚滚的,满目惊惧。 “爱宁儿……”他不敢上前,担心她伤了自己。 禺疆看一眼围观的几个护卫与部民,接着看向丘林野,严肃地问:“丘林野,怎么回事?” 丘林野不知如何回答,欲言又止,“单于……” 忽然,爱宁儿惊喜地叫道:“阿妈,阿妈,救救我……那个魔鬼来了,他要抓我……” 她拽着杨娃娃的袍角,就像一个**岁的姑娘,撒娇似地恳求,“阿妈,那个魔鬼来了,我不要跟他走,阿妈,救我……” 丘林野抱住爱宁儿,“爱宁儿,阏氏不是你阿妈。” 杨娃娃捂嘴,爱宁儿真的疯了?为什么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放开我!放开我……”爱宁儿奋力挣扎,极力挣脱丘林野,挣不开,又看向杨娃娃,眼中布满了惧色,“阿妈快救我,魔鬼要把我吃了……阿妈救我……” “你看清楚,她不是你阿妈。”丘林野叫道。 杨娃娃看明白了,爱宁儿把自己当作阿妈,把丘林野当作禺疆,爱宁儿真的疯了! 禺疆轻拍她的肩,以眼神安慰她,吩咐道:“丘林野,把她抱到寝帐!” 洛桑也震惊不已,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冰清玉洁的雪花落在每个人的身上,地上积雪发出冰冷的雪光。 火把燃烧,火光红艳,雪与火,白与红,形成鲜明而强烈的对照。 “放开我……放开我!”爱宁儿尖声惊叫,激烈地挣扎着。 “你冷静一点,我就放开你。”丘林野死死地抱着她。 她根本不听,继续反抗,就在两人纠缠之际,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响起血肉撕裂的声响。 血珠滴落。 所有人震惊地呆住。 那冰匕首,刺在丘林野的胸口。 血珠溅在她雪白的脸上,鲜红欲滴。 血水奔流,落入雪地,开出一朵朵凄艳的红花。 那血色的花,灼伤了杨娃娃的眼睛。 丘林野仍然抱着心爱的女子,一动不动,错愕得目光微颤。 心口的痛迅速蔓延,生命的热量一点一滴地流失。 众人尚未回神,爱宁儿目露狠色,用力地拔出匕首,再次刺进他的心口,热血飞溅,她的脸上布满了灿红的血珠,得胜似地笑,“我终于杀死你了……哈哈哈……” “爱宁儿,你终于……杀了我,这是我……欠你的,你……还恨我吗?”丘林野断断续续地问,嗓音艰涩、低沉。 “我恨你,你是魔鬼,我杀了你,哈哈……哈哈……”她畅快地大笑,嫌恶地推开他。 他软倒在地,看着疯狂快意的爱宁儿,唇角似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鲜血仍在流,在雪地上蜿蜒成一朵朵妖冶的血花。 爱宁儿看向杨娃娃,血花点染的脸令人觉得可怖,笑容夸张而狰狞,“我终于杀死魔鬼了,阿妈,我终于杀死魔鬼了……” 突然,她跌坐在雪地上,喃喃自语:“阿妈,以后爱宁儿会听你的话,不再任性……阿妈,抱抱我吧,爱宁儿好冷……” 洛桑暗叹,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这个事实:爱宁儿在疯癫的时候杀了丘林野。 杨娃娃更是无法接受,心中很难过。 疯的疯,死的死,这不是她的本意,可是,事情演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她。 她多管闲事,她自私,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泪水悄然滑落,她真的没想到,丘林野会死于爱宁儿之手。 禺疆知道她心中悲痛,吩咐洛桑善后,接着搂着她回帐。 …… 丘林野死在挛鞮氏部落,禺疆派人向丘林基泰报丧,说明事情的发生经过与前后因由。 接着,他命塞南护送丘林野的尸首回丘林氏部落。 塞南回来后,向单于禀报,丘林基泰悲痛、愤怒,不过,并没有举兵来犯之意。 禺疆和伦格尔总觉得丘林基泰的反应太过平静,不像他的脾性。 眼下只能防范于未然,派人注意丘林氏部落的动静,一有不妥立即回报。 爱宁儿真的疯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任何人、任何事,偶尔与黑妹说两句,时常自言自语。 黑妹会带她出来走走,她就像小姑娘那样蹦蹦跳跳,开心地笑,大声地叫,旁若无人地唱歌,天真烂漫。不仅如此,她总会拽着一个妇人,叫“阿妈”,恳求“阿妈”的原谅。看见一个男子,她也会向他忏悔,痛哭流涕。 部民们都知道,居次疯了。 杨娃娃觉得是自己把爱宁儿害得这么惨,又自责又难过,禺疆多次劝慰,她仍然无法释怀。 世间之事,因果循环,有因必有果。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草原的冬季天寒地冻,寒气逼人,凛冽的寒风扫荡着贫瘠的大地,部民的日子很艰苦,只能躲在毡帐中过冬,企盼着来年春天的来临。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禺疆不让杨娃娃外出走动,说外面积雪很厚,风雪漫天,一不小心就会滑倒,要她乖乖地待在帐内。她闷在帐中几日,终于忍不住,硬是要出去透透气。 她掐着腰,崩溃地叫道:“我要出去!怀孕的人要多走动,否则对宝宝不好,总是闷着还会生不出孩子。到时候真的生不出来,你想痛死我啊?” 他被她的吼声吓得愣住,无辜得好像做错了事,“生孩子真的很痛吗?” “你说呢?”她没好气地瞪他。 “我答应你,你生宝宝时,我会陪着你。假如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等着我回来。”他从身后拥住她,柔情满溢。 “生宝宝还能等吗?宝宝要出来了,我还能不让他出来吗?难道我跟宝宝说,等你阿爸来了,你才能出来?”杨娃娃没好气地说道。 “我不是这意思,我意思是,假若我不在,我会立即赶回来陪你。”禺疆爽朗地笑。 第227章 早产 此后,每日午后,他陪着她外出散步,走遍挛鞮氏部落的每一个角落,有时会走得很远,雪原上,月亮湖……她挽着他的手臂慢慢走着,有时觉得幸福很远,有时觉得幸福离自己很近很近,近得听得到幸福呼吸的声音。 宝宝七个多月的时候,她腹部隆起,与九个多月的孕妇的腹部一样大。 第二年三月,春回大地,草原仍然雪覆千里,月亮湖和内陆河流尚未解冻。不过,冰凉的空气已有暖意,光秃秃的树开始吐露绿芽。 这日,禺疆率领部属外出打猎,叮嘱她不要外出散步。 午后,她忽然觉得头晕脑胀、心烦气躁,忘记了他的嘱咐,带着真儿外出走走。 天空堆满了铅云,天色阴霾,寒风呼啸,整个莽荡的草原荒凉寂寥,寸草不生。 “阏氏,快下雪了,回去吧。”真儿扶着杨娃娃,担忧道。 果不其然,话音方落,就有零星的细雪从天上飘落下来。 出来走动走动,杨娃娃觉得神清气爽,就打道回帐。 风雪萧萧,除此之外,冰天雪地一片寂静。却有隐隐的细响,从远处传来。 她耳尖,连忙道:“真儿,小心!” 下一刻,她看见两支穿越风雪射来的利箭,一念之间,她推开真儿,紧接着快速侧开,避过那两支追魂夺命的利箭。 又一枚利箭追风而至,力道强劲,追逐着杨娃娃。 “阏氏!”真儿惊叫一声,疾步而来,抱住她,锋利的箭镞刺进真儿的右肩,真儿低呼一声,身子僵住。 “真儿,你怎么样?”杨娃娃大惊,扶着真儿,举眸四望,却看不见放箭之人。 “阏氏快走,别管我……”鲜血流出,真儿的脸顿时惨白,眸光微抖。 “我怎能丢下你?”杨娃娃搂着真儿疾步前行。 刚走几步,她觉得腹部剧烈地痛起来,痛得再也走不动。 见阏氏满额大汗,真儿连忙扶着她,焦急地问:“阏氏,怎么了?阏氏……” 杨娃娃摇头,觉得不再那么痛,继续前行。 可是,很快的,阵痛再次袭来,比上次更痛。 真儿慌了,担忧道:“阏氏,很痛吗?怎么办?” 杨娃娃想忍痛回帐,可是疼痛一阵紧似一阵,根本走不动。 怎么办? 真儿一人无法带她回帐,而且已经受伤,此处人迹罕至,无人帮忙。 “阏氏,居次在那里。”真儿惊惶道。 杨娃娃抬眼望去,阴沉天空下,大雪弥漫中,爱宁儿站在前方,身穿黑色大氅,面色苍白,面无表情,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目光冷酷。 她举起硬弓,举止缓慢,却异常决绝。 拉弓,扣弦,在放箭的一瞬间,她的脑中回响着叔叔冷酷的话。 即使叔叔会杀自己,她也义无反顾,她就是要他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箭下,为自己报仇,为丘林野报仇,为阿爸阿妈报仇。她就是要那个女人死,一尸两命! 真儿大惊失色,挡在阏氏身前,“阏氏,快走……” 杨娃娃推开真儿,顺手抽出她腰间的腰带,“快走。” 利箭追风逐月般地袭来,力道颇劲,转眼已至眼前。 杨娃娃握着腰带,贯力使出,如水袖般轻灵柔韧,看似绵软无力,实则充满了力道。 或裹挟,或击落,以此腰带对付爱宁儿的利箭。 爱宁儿接连不断地射箭,杨娃娃快速地转换身形,腰带翻飞如燕,灵动,敏捷。 漫天飞舞的雪花,飘散如羽。 真儿呆呆地看着这一幕,阏氏可真厉害,即使腹痛也能以一条腰带击落爱宁儿的利箭。 不多时,雪地上躺着十多支利箭。 一番激烈的举动,杨娃娃精疲力尽,腹痛再次袭来,痛得软倒在地。 真儿赶忙扶着她,见她气喘如牛、面色苍白,急得快哭了,“阏氏,你怎么样?怎么办?” 爱宁儿不会善罢甘休,但是杨娃娃已无力再战,靠着真儿,眼睁睁地看着两支利箭射来…… 手脚冰凉,听不见真儿的哭叫声,只觉得腹中似有一只利爪,用劲地搅着,一阵阵的痛楚逼得她快疯了。 呼啸而至的利箭仅有三步之遥,她无力闪避,更无力保护宝宝。 原来,爱宁儿装疯卖傻,忍辱负重,为的就是今日,射杀她。 爱宁儿恨她、杀她,理所当然,她早已料到。 她不想死,因为她不能让孩子还没出世就死在腹中,可是,她已无能为力。 “阏氏……”真儿哭道,抱着她,以身保护她。 那两支利箭并没有刺入真儿的身子,身后传来“铮铮”两声轻响,令人错愕。 真儿疑惑地转头,看见四支利箭掉落在地,就在她脚边,登时松了一口气。 生死悬于一线,杨娃娃紧绷的身子顿时松懈下来,继续被腹部的疼痛折磨。 铁蹄踏雪,雪霰飞散,马蹄声声。 数骑飞奔而来,爱宁儿立即上马逃走。 真儿喜极而泣,“居次跑了,有两个骑兵去追居次了。” 没有得到阏氏的回应,真儿回头一瞧,大惊失色,连忙抱着她,慌乱道:“阏氏,你怎么了……阏氏……” 杨娃娃满脸汗珠,手抚着疼痛欲裂的腹部,“可能早产……送我……回去……” 一个俊奇的男子跃身下马,疾速奔来,抱着她,满目慌乱与担忧,“深雪,怎么回事?” 原来是呼衍揭儿救了她。 “麻烦你……送我……回去……”杨娃娃有气无力地说道,唇色如霜。 “阏氏流了好多血……”真儿惊恐道。 “快……送我回去……”杨娃娃祈求地看他。 “撑着点。”呼衍揭儿握着她的手,“一定会没事的,相信我。” 他不敢想象,再晚一步,那些利箭就会刺进她的身躯。 所幸来得及时,可是,禺疆在哪里?为什么放任她被人伤害?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杨娃娃忍着刀绞般的腹痛,“派人去找单于……找一个最近的毡帐……再找一个接生婆……” 一阵绞痛袭来,她竭力忍着,五官皱在一起,却无法克制地叫出声。 呼衍揭儿抱着她狂奔,心急如焚,“撑着点,很快就到了。” …… 听到部属禀报时,禺疆震惊异常,呆了须臾才回过神,立即飞马赶回部落。 当他在帐外听到那凄厉的惨叫声,他恨自己没有好好保护她;当他看见呼衍揭儿站在床边,他的脸立即风起云涌,片刻后,冷硬如铁。 呼衍揭儿为什么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会在她身边? 为什么陪在她身边的,不是自己,而是别的男人? 她躺在床上,正忍受着最剧烈、最惨烈的痛,痛得满头大汗。 而呼衍揭儿竟然看着自己的女人生孩子,一脸担忧,满目焦急,禺疆痛恨自己,百味杂陈。 杨娃娃觉得快被撕裂了。 那种剧烈的痛,折磨着她,考验她的意志,可是,为什么禺疆还没回来? 腹部的坠感越来越强烈,痛也越来越强烈,不经意间,她看见禺疆站在帐口,一脸冰霜雪色。她凄楚地望着他,想要他陪着自己,可是,又一阵剧痛袭来…… 呼衍揭儿回首,看见了禺疆,气急败坏地走过去,指着他的胸口,咬牙切齿道:“假若深雪有何不测,我不会放过你!” “单于……”杨娃娃忍痛叫了一声。 “深雪被人刺杀,你怎能让她一人……”呼衍揭儿的眼眸喷出怒火。 “我的阏氏,无须你费心。”禺疆拂开他的手。 禺疆快步走来,握着她汗湿的小手,看着她饱受折磨的样子,心揪得紧紧的,懊悔道:“雪,是我不好……我不该出去……” 杨娃娃微牵唇角,“我会等你……你和呼衍揭儿先出去……” 接生婆道:“女人生孩子,男人不能进来,都出去。” 禺疆疼惜地看着她,“我陪着你,我说过,我会陪着你。” 她看向呼衍揭儿,“你先出去吧。” 呼衍揭儿唯有出帐等候。 担忧她,却无法陪着她;关心她,却只能干着急。她的身旁不是他,是禺疆。 他的心,很酸很涩。 去年,她说过,生下孩子后就会离开禺疆,她还记得吗?这几个月,挛鞮氏部落发生了很多事,她和禺疆是不是也发生了什么?他还有机会拥有她吗? 帐内,禺疆陪着她,被她的惨叫声吓得心惊肉跳,六神无主。 杨娃娃紧紧抓着他的手,在接生婆的引导下,一次又一次地用劲、使力。 他温柔地为她擦拭汗水,为她打气,鼓励她…… 她痛,他亦痛;她尖叫,他心痛;她饱受折磨,他所受的煎熬不亚于她。 女人的分娩过程,他第一次见识到,被这痛苦万分的分娩吓得心惊胆战。 “快了,快了,已经看到头了,再用力,用力啊!”接生婆惊喜道。 她精疲力尽,却只能一次次地用力。那浪潮般的痛,一**地涌来,几乎淹没她。 咽喉干涩疼痛,痛得快要死掉,汗水与泪水模糊了双眼…… 见她这么辛苦、这么痛楚,他想代她痛,却无力为她分担,他应该怎么做,她才能不痛? 泪水无声滑落,禺疆哑声道:“再用点力,雪,孩子快出来了……再坚持一下……” 第228章 龙凤胎 她从没见过他哭,想拭去他的泪水,突然,又一阵锥心的痛撕裂了她…… 骤然间,杨娃娃感觉有一大块东西滑落,腹部的痛有所缓解。 与此同时,响亮的啼哭声响起,惊天动地。 接生婆抱起婴孩,欣喜道:“单于,是女孩。” “我看看。”禺疆激动得无以复加,看着女儿傻笑,然后抚触着她的额头,泪光闪烁,怜爱道,“宝宝很漂亮,雪,谢谢你……谢谢你……” 她很累很累,慢慢阖眼。 突然,腹部再次传来剧痛,啃噬着她,她痛得皱眉。 禺疆紧张道:“雪,怎么了?” 接生婆立即放下婴孩,仔细查看着,须臾,不敢置信道:“单于,阏氏腹中还有一个婴孩。” “还有一个?”禺疆又惊又喜,却不免有所担心。 “阏氏,再用力。”接生婆道。 又是一番痛楚与折磨,第二个婴孩的出世,顺利得多。 接生婆抱着婴孩,兴奋地笑,“是男孩,恭喜单于。” 禺疆难掩兴奋,轻轻抚触着婴孩的小手,激动道:“雪,儿子和我很像。” 杨娃娃疲惫地笑。 忽有一人闯进来,却是呼衍揭儿。眼见她生了两个婴儿,他也喜不自禁,看着接生婆为婴孩裹上小袍。 小小的女孩裹着襁褓,他对接生婆道:“我能不能抱一下?” 禺疆错愕,片刻后才示意接生婆。 呼衍揭儿小心翼翼地抱着婴孩,笨拙,别扭,却不敢马虎大意。 禺疆见他这么仔细,便放心了,坐在床边,温柔疼惜地抚着杨娃娃的腮,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激动与谢意,“雪,真好,我该如何谢你!” 她很累,昏昏欲睡,他的声音渐渐远去…… 醒来时,杨娃娃已经回到单于寝帐。 帐内宁静,只有数盏烛火幽幽地燃烧。 禺疆坐在案前,背对着她。 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背影,满怀柔情。 他听见轻响,见她已醒,立即走来,握住她的手,“雪,你昏睡一日一夜,现在觉得怎样?哪里不适?” 她虚弱道:“还好,宝宝呢?” “宝宝很好,我让真儿和几个侍女照顾着,你放心。”他温柔低语。 “一个月后,我亲自照顾宝宝。”两个孩子是早产儿,先天不足,务必仔细照顾,不能有丝毫差错。 “你这么虚弱,要好好歇着。”禺疆面色一沉。 “歇一个月就好了,宝宝不足月就出世,我这个当妈的当然要照顾宝宝。” “那一月后再说。”他又自责又愧疚,“雪,我不该去打猎,不该让你一个人……” “不怪你,其实是我不好,不该出去……” 杨娃娃想起爱宁儿和呼衍揭儿,问这二人怎么样了。 他回道:“今早呼衍揭儿回去了,爱宁儿……我命人看着她。” 她轻轻一叹,“我伤害了爱宁儿,不要为难她。” 禺疆揉着她的手,劝道:“与你无关,你不要自责。”他突然想起什么,笑道,“雪,我为宝宝取好名字了。” 她问:“什么名字?” 他自豪道:“我的儿子,叫做头曼。” 杨娃娃心神一震,愣了片刻才回神,“头曼?你的儿子?” “我要让我禺疆的儿子成为草原的大英雄,十年以后,我要给他一万骑兵,让他从小就带兵征战。”禺疆豪气万丈地说着,“我的儿子,头曼,十岁统领一万骑兵,带兵随我征战,长大后会成为大漠南北骁勇善战的大英雄,成为英明神武的单于。雪,你喜欢吗?” “喜欢……”一时之间,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这……这未免太酷了吧,这是真的吗? 史籍记载的第一个匈奴大单于,大名鼎鼎的头曼,是禺疆的儿子? 她的儿子? …… 四月的草原,绿意盎然,欣欣向荣,一扫冬季的肃杀与沉闷,却仍然有些凉意。 乌丝一身素白,眉色疏淡,“阏氏调养一月余,气色不错,想必身子大好了。” 飞龙、鸡、猪蹄、鹿、羊等等飞禽走兽轮流着吃,再虚的人也会身强力壮。 只要杨娃娃微皱眉头,禺疆就会对她威逼利诱,哄她吃。 她回神,笑问:“你约我出来,有什么事么?” 乌丝不语,望向一望无际的草原。 再过几日,草原的春天真正到来,碧色绸缎上将会绽放一大片缤纷的鲜花,娇艳芬芳。 杨娃娃不知道乌丝在想什么,想起禺疆,问道:“乌丝,你知道单于的亲生阿妈是谁,请你告诉我,禺疆的阿妈到底是谁。” 乌丝面无表情,如覆冷霜,“阏氏,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永不泄露此事。” “为什么不能泄露?”杨娃娃大感疑惑,乌丝答应的那个人,是禺疆的阿妈吗? “阏氏的孩子,单于取名为头曼,阏氏可知这个名字有何深意?”乌丝突然转开话题,郑重地问。 既然她不愿说,杨娃娃想了想,就不再多问。她提起自己的儿子头曼,想说什么? 头曼,这个名字的深意,杨娃娃知道一点,但假装不知,问道:“有什么深意?” 乌丝道:“阏氏的儿子头曼,将会成为匈奴的大英雄,成为至高无上的匈奴大单于、伟大神武的匈奴王,统一大漠南北各部族,二十万铁骑横扫千里草原,无人能敌。我们匈奴将会从头曼开始,称霸草原数百年,周围的邦国无不畏惧,称我们匈奴为‘大漠苍狼’。” 杨娃娃顺着她的话道:“照这么说,单于没有统一草原,是单于的儿子头曼统一了草原?” “假若没有单于,也就没有头曼的统一,没有单于所创立的部落联盟为基础,头曼不可能建立起庞大的草原帝国。”乌丝望着春光明媚的长空,金芒照在她脸上,苍白的肤色恍若透明。 “我只想知道,禺疆到底有没有统一匈奴?”杨娃娃再问一遍。 她说过,统一草原、成为匈奴王之后,他才有资格娶她。 如果他直到死都无法统一匈奴,她就一辈子无名无份? 乌丝肯定道:“没有。几十年来,匈奴各部因为部落的利益结成联盟,背信弃义是常有的事,部落联盟并不稳固。大约十六七年前,立脱单于说服二十个部落,集结十万骑兵,南下侵袭,夺取水草肥美的大片草地。赵国将军李牧很厉害,虽非骁勇善战,却工于心计、精于排兵布阵,千方百计地对付我们匈奴铁骑。立脱单于和几个部落单于所率铁骑大败而回,损失惨重。此后,几个部落单于怨怪立脱害得他们死了很多人,不再听从立脱的号令。” 杨娃娃知道赵将李牧。 李牧是战国末期赵国杰出的军事统帅,常年驻守北部代郡、雁门郡边境地区防御匈奴,特别是公元前265年、公元前244年两次击退匈奴大军,歼灭匈奴骑兵一二十万人,致使匈奴十余年不敢接近赵国边境的城邑。立脱单于碰上李牧,肯定占不到便宜。 “阏氏责任重大,务必协助单于,还要抚养两个孩子,尤其是抚养未来的匈奴大单于,阏氏辛苦了。”乌丝道。 “你是通天女巫,应该可以预知未来,那你知道单于会和立脱一样,率军攻赵吗?”杨娃娃敛容而问。 公元前246年,匈奴入侵赵国边境,在这场战役中,匈奴骑兵损失十余万。 她想知道,统帅者是谁? 乌丝木然道:“我相信阏氏知道的比我更多。” 杨娃娃想想也是,自己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专修历史,对匈奴历史也相当了解。 她试探道:“乌丝,我不是匈奴人,也不是南方邦国的人,更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乌丝毫不意外,“阏氏是神女,是天界的神仙,当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神女?天界神仙? 杨娃娃自嘲地笑,假如她是神仙,为什么不能随心所欲地回二十一世纪? 可是,现在她根本不想回二十一世纪了,她想留在禺疆身边,见证匈奴帝国的崛起。 这片天空,高高的,蓝蓝的,感觉无限接近,又觉得无限遥远,广袤的深蓝倾倒在眼眸中,心胸顿时开阔。 她已经深深地爱上这片天空,以及天空下一望无际的草原。 杨娃娃回神,想起出来也有一阵子了,禺疆回帐看不到她,会四处找她。 乌丝摸出一样东西,递给杨娃娃,“阏氏,这串骷髅链子应该回到主人身边。” 杨娃娃又错愕又激动,这骷髅链子就是她在西安买的那串,八只象牙色的骷髅头,精致小巧的青铜锁,只是色泽比二十一世纪的那串来得明亮,青铜锁的颜色也没有那么暗黑,为什么会这样? 她看向乌丝,疑惑地问:“这骷髅链子为什么在你那?” “骷髅链子是阏氏之物,我只是代为保管,现在是时候还给阏氏。” “我记得链子放在包里,怎么会在你那里呢?”杨娃娃真的想不通。 乌丝轻阖双眼,嘴角微动,“十八年前,我成为女巫的那日,天神交给我这串骷髅链子。这串骷髅链子由来久远,天神说,最初并非阏氏之物,而是某人送给阏氏的信物,后来成为阏氏的护身神器。” 护身神器? 难道她杨娃娃真是神女?真是神仙? 太不可思议了。 第229章 女儿不见了 骷髅链子带她穿越时空来到战国末期,来到大漠草原,这么说,她穿越,遇到禺疆,是注定的,和禺疆的纠葛、相爱也是注定的。那么,她是神女,禺疆又是什么人?骷髅链子又是谁送给她的? 杨娃娃蹙眉,紧张地问:“这骷髅链子是谁送给我的?乌丝,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乌丝右手抱肩,略略垂首,“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杨娃娃很泄气,一到关键之处,乌丝总是不说,是故意不说,还是真的不知道? 乌丝目光幽深,“阏氏该回去了,也许单于正在找您。阏氏回去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务必冷静。” 杨娃娃直觉乌丝所说的大有深意,想问清楚,却见她走远了。 乌丝枯瘦的身影渐行渐远,那抹苍白融入碧绿与湛蓝的天地之间,愈显飘忽、虚无。 回到寝帐,杨娃娃果然看见几个护卫与侍女站在帐外,慌乱,惊惧,焦急。 真儿看见阏氏回来,激动地拉着她,“阏氏,您可终于回来了,单于……” 杨娃娃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然后进帐。 原本以为迎接自己的是,禺疆狂风暴雨似的盛怒与疯狂,却不是。 帐内沉寂,他坐在案几前,右手肘搁在膝盖上,手撑着额头,左手随意地搭在大腿上,黑发散乱、狂野。 她觉得,他并非生气,而是颓丧、悲伤,发生了什么事? 随着帐帘的晃动,明媚的春光射进帐内,他知道有人进来,站起身,平静地看着她。 乍然见他一脸悲伤,她走过去,愧疚道:“我只是出去一会儿……” 他看着她,眸光悲痛,黑眼泛着泪光。 杨娃娃心中一痛,“下不为例,你相信我,我不会离开你和孩子。” 禺疆骤然抱她,沉痛道:“不,我该死……瞳瞳不见了……” “瞳瞳不见了?”杨娃娃震惊地推开他,心慌意乱地问,“怎么会不见了?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他也方寸大乱,不再是寻常时候的冷静样子。 瞳瞳出世才一个多月,假若被坏人抱走,还能活命吗? 什么人抱走瞳瞳?为什么这么做? 忽然,她想起不久前乌丝说的那句话:阏氏回去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务必冷静。 原来,乌丝早已料到瞳瞳被人抱走。那么,乌丝知道瞳瞳被谁抱走的? 对,一定要冷静,切不可急躁。 两个孩子有单独的寝帐,紧挨着单于寝帐,四个侍女和两个奶娘轮流照看,一切大小事务皆向真儿禀报。 白日,杨娃娃亲自照顾孩子,夜晚由奶娘照顾孩子。 今日,她只是外出一会儿,想不到天瞳就被人抱走,如此看来,抱走天瞳的人早有预谋。 杨娃娃想了想,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瞳瞳不见的?当时谁在寝帐?” “真儿不在,两个侍女说看见一个蒙面人进来,正要喊人,就被那蒙面人击晕,醒来后瞳瞳就不见了。”禺疆的眼中掠起一抹阴森、冷酷的光,“我已经派人四处追查,假如瞳瞳有任何损伤,我一定砍了他!” “那人为什么抱走瞳瞳,而不是抱走头曼?有什么目的?”她寻思道。 “我也觉得奇怪,今日你和真儿都不在帐内,我也外出了,是一个下手的好时机。抱走瞳瞳的人,应该是部落里的人,或者盯梢我们已经有一段日子。”禺疆挑眉,杀机迸射。 “不出两日,抱走瞳瞳的人就会自动现身。”她莞尔一笑。 禺疆拥她入怀,目光灼灼,“为什么?瞳瞳不会有危险吗?难道你知道是谁抱走瞳瞳?快告诉我。” 杨娃娃的眼眸清亮如水,“这人抱走瞳瞳,目的是以瞳瞳要挟我们,应该不会对瞳瞳怎样。如果那人有意害瞳瞳,那就不太好办了……” 他心中一动,揽在她腰间的双臂蓦然一紧,激动道:“一定是爱宁儿!她想报仇,她要害死瞳瞳,一定是她!” 话落,他愤恨难忍,冲出寝帐。 她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不一定是爱宁儿,假如真是她抱走瞳瞳,我们更不能冲动,这样会打草惊蛇。” 禺疆转念一想,觉得她说的很对,不能冲动行事。 一个月前,爱宁儿孤身一人离开,不知去向。她一定不甘心,这才回来报仇,抱走瞳瞳。 杨娃娃忧心忡忡地想,如果爱宁儿有意藏起来,并不容易找到她,而瞳瞳那么小,体弱难养,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忧,这如何是好? 他一字一字咬牙道:“你放心,我一定尽快找到爱宁儿,不会让瞳瞳有事!” …… 然而,他们猜错了。 次日黄昏,呼衍氏部落来了两个护卫打扮的年轻男子。 他们声称奉单于之命来说,天瞳居次在呼衍氏部落,安然无恙,单于会仔细照顾小居次。如果想接回居次,就请深雪阏氏亲自去呼衍氏部落。 杨娃娃疑惑地问道:“呼衍氏部落距这儿至少有三日的路程,难道你们是飞来的?” 一个护卫回道:“阏氏聪慧,我们单于料到阏氏有此一问,不瞒阏氏,我们在挛鞮氏部落五十里外听命行事,其他三人快马加鞭送小居次回去。” 洛桑带呼衍氏部落两个护卫下去歇息,所有人退出去,议事大帐只剩下单于和阏氏。 禺疆背对着她,给她一个冰凉的脊背。 青铜兽头油灯幽幽地燃烧,烛影轻晃。 “你不让我一个人去,是不是?”她看着他僵硬的脊背。 “是!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除非我陪你一起去!”语声冷冽。 帐内压抑,空气好像凝固了。 杨娃娃从身后搂着他,脸颊贴在他的背上,“呼衍揭儿说了,你不能去,否则瞳瞳会有危险。” 他冷沉道:“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让你去!” “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什么?”禺疆冷冷地笑,“我担心你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不是这样的人。”她低声道。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他霍然转身,握着她的细肩,冷硬道,“呼衍揭儿部署周密,一旦你去了,就不会放你回来!” 杨娃娃莞尔一笑,“那你就把我抢回来。” 他心中一暖,面色却仍然冷沉如铁,“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更不会让你以身犯险。我有把握抢你回来,但那样不是太费力了吗?我们一起去,我就不相信,呼衍揭儿会为了瞳瞳而不顾部民的生死。” 她心神一紧,他的意思是,他会率兵去呼衍氏部落把瞳瞳抢回来? 如此,岂不是又要打仗? “不行,呼衍揭儿吃软不吃硬,把他逼急了,瞳瞳会有危险。”她竭力说服他,“如果我去一趟就可以把瞳瞳接回来,为什么一定要打?” “可是,他一定不会放你回来,他对你……”禺疆眉峰如刀,不自觉地用力握着她的肩。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吗?”杨娃娃楚楚地看着他,秋水明眸泛着情意。 “我信你,但我不信呼衍揭儿……”他抚触着她的腮,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情,惊喜交加。 “我保证,我一定回来!即使他不放我走,我也有办法逃出来,你相信我。” 他知道,以她的聪慧,逃走并非难事。 即使他不答应,她也坚决这么做。如果呼衍揭儿敢动她一根毫毛,他绝不会放过他。 翌日,杨娃娃启程前往呼衍氏部落,麦圣率一百骑兵保护阏氏。 禺疆目送她离去,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草原的尽头,黑眸冷冽得有如千年寒冰,对站在后面的洛桑吩咐道:“立刻召集骑兵,天黑之前集合!” …… 三日后,杨娃娃抵达呼衍氏部落。 距离呼衍氏部落一百里处,呼衍揭儿亲自迎接她。 她勒马,看着他,他眼中的期盼瞬间转化为淡淡的笑意,清俊的眼睛已然不再清澈。 他语含关怀,“阏氏一路辛苦了。” 她不理会,冷冷扫他一眼,一抖马鞭,往前冲去。 呼衍揭儿不以为意,干笑两声,策马跟上。 行至营帐区,他带她单于寝帐,摆手邀请她进去,“瞳瞳在里面。”[$妙][笔$i][-阁]. 终于见到女儿,她疼惜地抱起来,察看女儿是否有什么损伤。 三日颠簸,一路风尘,瞳瞳还这么小,怎么禁受得住? 瞳瞳正睡着,红润的脸蛋,小巧的鼻子,粉嫩的嘴唇,吹弹可破的肌肤……母爱泛滥,可是她最终放下女儿,让女儿继续睡。 倏然,一道黑影自覆盖下来,她知道身后站着的就是呼衍揭儿。 一想到就是他抱走瞳瞳,她怒火上升,站起身,却没想到—— 呼衍揭儿伸臂将她带向怀中,紧紧地抱着她,力道奇大,她拼力挣扎也挣不开。他的热唇烫着她的唇,仿佛带着烈火,她左闪右避,他只能吻她的脸腮、耳垂,不屈不饶地追逐着她的甜美与柔软。 从第一次遇见她,他就想要她,可是,仿佛注定了一般,他无法拥有她、得到她。他明明知道,她不爱他,她已经成为禺疆的阏氏,但他总是无法克制自己,无法不去想她,想着一定要得到她。无论她喜欢谁,无论她会不会恨自己,只要能够得到她,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第230章 非常讨厌你 热气弥漫,他的唇又纠缠着她的唇,誓不罢休。 “你干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听到没有?”杨娃娃恼怒道,用力地推他。 “你这么讨厌我吗?”他心中一痛,无奈地松开她。 “我非常讨厌你!”她羞愤地瞪着他,眸光如冰雪那般冷。 然后,她饮了两杯水,见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想起方才被他强吻,不由得来气,“你这主人当的可真好,主随客便。” 呼衍揭儿仍然在笑,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更希望你成为我呼衍部的女主人。” 她语带真诚地说道:“有些人注定只能当朋友,有些人注定纠缠一生;即使没有禺疆,我也不会嫁给你。呼衍揭儿,如果我的话伤了你,我很抱歉,请原谅我的坦白。” 身子仿佛被利刀劈开,一分为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语声冰寒,“你何时爱上他?”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在某一个瞬间,也许是日久生情……无论如何,我已经决定嫁给他,请你祝福我们,好么?”杨娃娃当然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接受禺疆的,如何被他的深情打动而逐步沦陷,继而情不自禁地爱上他,是瞬间,也是日久生情,不过,她不能对眼前的男子太残忍。 “我在草原没什么朋友,你是我最看重的一个,请你让我有机会珍惜你这个朋友,好么?”他没应,她诚恳道。 原来如此。 女子总会心软,呼衍揭儿早该知道,禺疆一定会千方百计地迷惑她,如果她留在自己身边,那么,她爱上的就是自己!他愤怒、懊悔,不动声色地问:“若我不答应,你会恨我,是吗?” 杨娃娃点点头,从他波澜不兴的脸上瞧不出他的喜怒。 他静静地看着她,她的体态略为丰盈,只是腰肢还是那么纤细,下颌略微圆润,一双明眸含秋水、泛春波,脸腮淡扫红云……这张娇美的脸,一直烙印在他心中,永不磨灭。每当午夜梦回,他总会想着她的一颦一笑、她的言行举止,想着想着,慢慢进入梦乡,梦见自己与她在草原上快乐地奔跑。 呼衍揭儿回神,“深雪,你胖了一点,他对你很好吗?” “他对我很好。”杨娃娃微微一笑。 “一路奔波,你也累了,在呼衍部歇几日再回去吧。” 他觉得她距离自己很远,他们之间不止隔着千里草原,还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突然,寂静的寝帐响起嘹亮的啼哭声,打破了诡异、尴尬的气氛。 杨娃娃小心翼翼地抱起瞳瞳,怜爱地哄着她,轻轻摇晃,软言抚慰,“宝宝不哭,宝宝乖哦……” 呼衍揭儿比母亲还着急,忧心忡忡地问:“为什么哭了?宝宝哪里不适?” “宝宝该是饿了吧。” “饿了?”他拔腿就跑,神速地冲出寝帐。 她想叫住他,却来不及了。 解开衣袍,她喂瞳瞳吃奶,顿时,瞳瞳不再哭,用力地吸着,睁着一双清俏的眼眸。 她喃喃自语,“宝宝真可怜,这几日你吃什么呢?是不是饿着了?” 有人掀起帐帘,天光流泻进来,杨娃娃一惊,转首看去,原来是呼衍揭儿回来了。 他端着一个汤碗,见她正在喂奶,就搁在案上,略有尴尬,“我忘了你可以喂奶,这几日都是用羊奶喂瞳瞳。” 她垂首,“谢谢。” 呼衍揭儿的目光落在瞳瞳吮吸的小嘴上,接着慢慢往上游移,定格于凝白如脂的月匈脯上。 顿时,他全身僵硬,体内烧起一股大火,火烧火燎,手足很烫,鼻息粗重,就连目光也炙热起来。 这一刻,他有点羡慕瞳瞳。 杨娃娃抬首看他,看见他炽热的目光,脸颊一热,红晕散开,窘迫地低头,低垂了眼睫。 眼见如此,他不再看她,看着瞳瞳。 瞳瞳睁着乌黑的眼睛,旁若无人地吮吸、吞咽,惹人怜爱。 …… 这夜,呼衍揭儿把寝帐让给她和瞳瞳。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因为,她的音容笑貌总是闪现在脑中,挥之不去。 她就在自己的寝帐,离自己那么近,而他为什么不敢“下手”呢? 或许,他懦弱,他优柔寡断,然而,假如他真的强迫她,他会鄙视自己的禽兽行为,他会痛恨自己。说到底,他真的怜惜她,他要在完全拥有她的时候,才真真正正地得到她。 他披着一身璀璨的星光,蹑手蹑脚地溜进寝帐,只为了看一眼她和瞳瞳沉睡的容颜。 轻轻蹲下来,他凝神静气地看着她们,一个娇弱得惹人怜爱,一个清滟得让人痴爱,可是,她们都不属于他,属于另一个男人。 一想到禺疆,他猛地觉得有一只利爪握着自己的心,慢慢用劲。 那种无法言喻的心痛,沉重得令他几乎窒息。 瞳瞳长大以后,一定与她阿妈一样美若天仙的吧,会有很多英雄围绕在她身边,最后只有一个男子能够在她身边永远陪伴着她,拥有她的爱。 眉骨酸涩,热泪盈眶。 他踉踉跄跄地跑出寝帐,没发现杨娃娃已经醒来,目送着他离去。 死一般的沉寂,她睡意俱无。 刚刚诞下双胞胎,虽说已经复原,但是很容易疲累,加上三日的马背颠簸,一挨着床,她就沉沉入睡。但是,她的警觉性很高,呼衍揭儿一靠近寝章,她就被轻微的脚步声惊醒。 因此,方才他的一举一动,她都知道。 她轻叹,始终不明白,呼衍揭儿劫走瞳瞳到底为了什么?只想见她一面?就这么简单吗? 听他的语气,他并非不放她回去,可是,她总感觉太过顺利,冥冥中似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以防夜长梦多,她决定后日回去。 第二日,她对呼衍揭儿说,明日整队启程。 他坐在小凳上,抱着柔软无骨的瞳瞳,一边说着奇奇怪怪的话一边做各种鬼脸逗瞳瞳。 一听到杨娃娃的话,他面色一沉,笑容凝固在脸上。 “这么快就回去?”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的波动。 “两个宝宝不足月就出生,不好养,我必须尽快回去。”她焦虑道。 “我明白,明日我送你们,今晚你好好歇着。”呼衍揭儿看着怀中的瞳瞳,淡淡地应了。 她管不到他的想法,因为她不能让禺疆等太久,更不放心儿子。 他把瞳瞳还给她,怜爱的目光停留在瞳瞳可爱的粉脸上。 瞳瞳的小手轻轻握着,当他的指头拨弄着她的小手时,她居然张开手,握着他的手指。 他开怀地笑起来,眉宇温柔,“瞳瞳好像喜欢我,一看见我,就笑得很开心。” 杨娃娃也发现了,瞳瞳对他确实特别,不是笑呵呵的,就是亲昵地握他的手指。 让她奇异的是,呼衍揭儿看瞳瞳的目光,千般温柔,万般疼惜。 ☆战国末期赵国代郡治所在今河北蔚县、雁门郡治所在今山西右玉县南。 ☆公元前265年、公元前246年,匈奴与赵国的两次大战,年份的说法,史籍记载不祥,各家并不统一,本文采取该种说法。 …… 回到挛鞮氏部落,歇了三日,杨娃娃觉得神清气爽。 这日,瞳瞳睡着,她坐在床沿轻声软语地哄儿子睡觉,不久,这个调皮的小家伙总算睡着。 禺疆撩起帐帘走进来,刀削斧刻般的脸孔没什么表情,也不看她一眼,兀自坐在床,目不转睛地看着瞳瞳。 她觉得他怪怪的,三日来他都是这副德性,有点莫名其妙。 那日,他在距离挛鞮氏部落两百里处接她,满面笑容,夜里就变了一副嘴脸,此后就是一张臭脸,寡言少语。同在一个寝帐进进出出,两人却形同陌路,似乎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把头曼放在床上,盖好毯子,盯着他半晌,无奈地叹气,“我有话跟你说。” 走了两步,她吩咐真儿道:“真儿,好好照看宝宝。” 真儿应道:“阏氏放心,我会小心照看。” 禺疆再看一眼一双儿女,跟着她回到单于寝帐。 帐中昏暗,令人觉得压抑。 “你到底怎么了?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杨娃娃开门见山地问,“整天板着一张臭脸给我看,你究竟怎么了?” “那你就不要看。”他扔下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掀袍坐下来。 “你存心跟我吵架是不是?”怒火疾速窜上来,她深深吸气,勉强压住火气。 “好像有人找我说话的。”他戏谑道。 “早知如此,我就在呼衍氏部落多玩几日,这么急着赶回来干什么?人家又不会领情。”她忍无可忍,恨恨地剜他一眼,心中委屈,眉骨酸涩起来。 禺疆不语,呆呆地看着她。 杨娃娃不想再和他说下去,虽然很想知道他为什么变成这样,为什么变得这么冷漠,可是,她更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不想再忍受他的冷言冷语…… 可是,刚要转身出帐,她就被他拽住。 她挣扎着,气愤道:“放手!” 第231章 女汉子求婚 他听出她快哭了,心中蓦然一抖,情不自禁地抚着她的粉腮,看着她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看着她一双水眸忧伤地看着自己,他所有的伪装顷刻间塌陷,所有的冷漠刹那间灰飞烟灭,猛地拥她入怀,低沉道:“不要哭,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她环着他的腰,埋脸在他肩头,不知为什么,泪水潸潸而落,满心委屈。 这是第一次,她在他的怀中哭。 禺疆知道,他再一次伤害了她,她看似坚强,实则脆弱,他不该这么对她。 “是我的错,不要哭了……”他摸着她的头,软声哄着。 “你什么事都不跟我说,就会欺负我……”她撒娇道,鼻音粗重。 “我保证,以后不再这样了。” 他低了姿态,沉了音调,松开她,为她拭泪。 接着,他的唇轻触她的眼睫,滑过她的鼻尖,吻去她残存的泪…… 一分一寸的温柔与怜惜,尽数化在他的轻吻中。 杨娃娃心中暖暖,不再那么委屈了。 禺疆捧着她的脸,笑问:“你没有话跟我说吗?” “什么话?”她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真的没有话跟我说吗?”他重复问道,眸色略沉。 “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他仍然不说。 她怒从心起,脱口骂道:“我不知道你要我说什么,你直接问我不就行了?堂堂一个大男人,藏着掖着,有事不敢问,你是男人吗?” 被她噼噼啪啪地数落,他真觉得自己做错了,满怀歉意,“是我不对,我不该这样对你……” 她晕死了,难道他这三日对她冷淡、疏离,就是因为她没有对他说他想知道的事?可是,她真的不知道他想知道什么啊。 杨娃娃斜瞪着他,“你想知道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吧。” 禺疆仍然没有回答,勒紧她的腰肢。 她觉得奇怪,仔细一想,才恍然明白——他想知道的,应该是她在呼衍氏部落所发生的事吧,尤其是她和呼衍揭儿的事。 护送她去呼衍氏部落的一百护卫,都是他的心腹,麦圣会将她的一举一动向他禀报。 如此说来,自从她回来,他什么都不问,就是要她自动坦白。而她什么都不说,他当然怀疑,继而生气,就摆出一张臭脸给她看了。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顺利地回来?”她故弄玄虚地问,见他仍然不开口,她责问道,“你不相信我?你是不是认定我和呼衍揭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不是?” “我信你,可是……麦圣说你和他单独待在他的寝帐。”禺疆看似很无辜。 “你以为别人都像你那样霸王硬上弓?”她不悦地瞪他。 “霸王硬上弓?”禺疆喜上眉梢,激动道,“他真的没有碰你?没有对你……” “没有。”杨娃娃不打算告诉他呼衍揭儿抱她、吻她这件事,因为,以禺疆的脾性,势必无法忍受,他会做出什么事,她无法预料。那么,就让她保留这个秘密吧。 “我不该怀疑你。”他不再有疑虑,吻着她的额头。 “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放过你吗?”她神秘一笑,“你必须补偿我。” “如何补偿?”他捻着她一绺乌发。 她的回答,她的神色,让他不得不相信,她与呼衍揭儿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可是,禺疆总觉得,以呼衍揭儿的脾性与行事,抱走瞳瞳,引她去呼衍氏部落,肯定大有用意。而她顺利地回来,确实让人费解。难道呼衍揭儿只是为了见她一面?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呼衍揭儿的意图。 杨娃娃难以启齿,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口:“我说过,我嫁的人不是普通男子,不过,你是不是想等到成为匈奴大单于才娶我?” 他惊喜交加,又有点不解,脱口问道:“这不是你的心愿吗?” 当初,他震惊于她的说辞与要求,怀疑这只是拖延的借口,不久他就确定她不会再离开自己。成为挛鞮氏部落单于那日,他幻想着成为部落联盟单于的那日,幻想着统一大漠南北的那日,更幻想着与她一起统帅大漠铁骑、称霸草原的那日,他要把整片草原献给她,作为他娶她的聘礼与荣耀,让她成为天神佑护的草原女主人。 现在,她这么说,是何用意?是否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她提出这事?, 禺疆的疑惑越来越多,却不敢直接问出口。 “如果你坚持当上匈奴大单于之后再娶我,我只好嫁给别人咯。”杨娃娃笑眯眯道。 “我绝不让你嫁给别人。”禺疆陡然抱着她,狂喜道,“我立刻吩咐下去,过几日我们就举行大礼。” 她娇媚地笑,他看呆了,打横抱起她,往毡床走去…… 自从生了头曼和天瞳,她一直想着:嫁,还是不嫁? 答案很明显,她爱他,不想离开他,结发相伴,生死相随,在这片辽阔的草原上天荒地老。 嫁他与否,只是一个形式问题,对于他,却具有无可比拟的重大意义。 而最关键的是,她的“高要求”让他不再轻易地要自己嫁给他,使得他将全部心思花在如何一步步达成她的要求。如此,待他有资格娶她的那一日,她都七老八十了。 她先提出婚事,有何不可?真的爱一个人,又何须介怀是谁先提出婚姻大事? …… 四月二十八日,单于大婚。 这日凌晨,太阳冉冉升起,光芒万丈。 单于将盛装打扮的阏氏迎进单于寝帐,因此,凌晨之前的整个晚上,杨娃娃根本无法休息。大红嫁衣,梳妆打扮,描红扫娥,在女巫、真儿和四个侍女的服侍下,总算在天色渐渐亮之时准备就绪。 凌晨时分,整个部落喧嚣沸腾,广场上人山人海,火焰熊熊燃烧。 部民们等待着那个隆重庄严的时刻——单于将会从某个寝帐接出阏氏,携着阏氏来到议事大帐前,跪拜天神和祖先,接着绕着广场走一圈,然后进单于寝帐。 帐内,杨娃娃站起身,伸开双臂,侍女们从袖口开始,套上大红曳地绣金锦缎披袍,整好服饰佩戴。真儿后退三步,打量着她,惊艳地睁大眼,“阏氏好漂亮,单于见了,必定看呆了。” 一个侍女笑道:“阏氏是我们见过的最漂亮、最亲切的阏氏,我听阿妈说,大家都期盼着阏氏嫁给单于呢。” 杨娃娃淡淡笑着,恰时,帐外传来一声洪亮的禀报声:单于到。 她转过身,略略站定,大红帐帘从两边掀起,禺疆笑着迈步进帐,在看到她的一刹那,顿住步履,呆愣地看着她,惊异,狂喜,惊艳…… 他惊为天人地看着她,她的大红嫁衣散发出夺目的红芒,繁复的曳地裙裾仿如彤云;她的脸庞映着淡淡的红光,娇颜流绯,明眸皓齿,容光清滟,尤其是那双深黑的眸,流光潋滟,粲然生辉。 她也看着他,他俊豪的脸孔洋溢着微笑,身穿一袭色泽略暗的红袍,黑纹绣金,金色腰带,衬得他的体格愈发高悍挺拔,尽显华贵与庄重,挥洒出与众不同的气度。 他们互相凝望,不约而同地微笑,发自内心的震撼与幸福。 禺疆握住她的小手,目光灼灼,“雪,我在做梦吗?” 杨娃娃轻轻摇头,明眸如水。 他单臂揽着她,轻触她的腮,沉声道:“雪,你是我的女神!嫁给我之后,你必须永远留在我身边,我不会放你离开;无论是天上还是草原,无论历经多少次生死轮回,我都不允许你离开我。” 她心神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种霸道至极的话,只有他能说得出来,不,只有他才会有这种霸道的想法。 他的意思是,他要她的生生世世,无论是生是死,无论是鬼是神,她必须永远待在他身边。 天啊,他太可怕了,这样的爱太惊心动魄。 世间根本没有生死轮回、神仙鬼魂之说,可是,听了他这番话,她觉得毛骨悚然。 她可不想永远面对这一张面孔、这一个男人,她感觉自己掉入一个圈套,而实际上是自己提出大婚的…… 见她惊呆地看着自己,禺疆知道她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不过他不在意,今后她自会明白。 他轻吻她的唇,短促而深炙,接着让她的右臂挽着自己的手臂,与她携手走向未来。 杨娃娃任由他牵引着,怔忪地离开寝帐。 薄雾笼罩,清冷的空气沁人心脾,她猛地回神。[^*] 聚集在四周的部民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与喝彩,惊破了微薄的天光。 东方霞光微绽,云海翻涌。 他们慢慢走向议事大帐,两边站着热情的部民,只留下一条窄窄的通道,一条通向天神与天堂的道路。 她并不觉得紧张,双腿却有飘浮之感。 禺疆眉宇含笑,侧首看她,眸光沉敛,漾满了幸福与喜悦。 两人相视一笑,她平视着前方,对自己说: 你已经无路可退,前面就是可以预知的幸福生活,还担心什么呢?他那么爱你,他的一生只有你,他就是你的结发夫君,无论他多么冷酷残暴,无论他能否统帅草原,无论他要你几生几世,他都是你命定的夫君。 第232章 婚礼惊变 朝阳冉冉升起,红彤彤的云霞染红了天空,万道金光喷薄而出,洒满长空,洒照在草原半空,光彩夺目。 他们跪在神案后面,沐浴在灿烂的霞光中,向天朝拜…… 完成最隆重的朝拜大礼之后,他们绕着广场行走一圈,接受部民的行礼与敬意。 这是一个庄严、激动、幸福的时刻,他和她,从此心心相印,患难与共,生死相随;从此,携手草原,相伴明月…… 禺疆带着杨娃娃步入单于寝帐歇息,麦圣和洛桑指挥众人准备宴席,于午后时分开始酒宴。 今日,挛鞮氏部落单于大喜,人潮滚滚,却又井然有序,丝毫不见混乱与故意挑衅。 路程遥远的宾客已于昨日抵达,路程近的宾客于今日上午陆续到来。 杨娃娃邀请了呼衍揭儿,不过与禺疆商量过了。 起初,他不同意,最后还是同意了。 因为,她对他说:邀请他喝喜酒,是让他知道,我很幸福,我嫁给一个爱我和我爱的男人,如此一来,他就会死心了。 吃过早饭,他们在广场上迎接一批又一批的宾客。部落联盟中,须卜氏、丘林氏、乔氏、当于氏、韩氏、栗籍氏、沮渠氏等部落都派来代表祝贺,其他周边的大小部落、惧怕或仰慕挛鞮氏部落的部落,也前来祝贺…… 当呼衍揭儿一行人远远地走过来,禺疆强烈地感觉到,随着他的靠近,一种危机感与压迫感侵袭而来。 杨娃娃侧首看他,发觉他神色有异,就紧握他的手,稍稍用劲。 呼衍揭儿目含微笑,笑得恰到好处,分外得体。 他右手抱肩,诚挚道:“恭祝我的兄弟和朋友新婚大喜!单于,假若您让我的朋友受了委屈,我想我的宝刀不会答应。” “呼衍兄弟一路奔波,我和阏氏感激不尽。您对我的阏氏特殊的情谊,我一定会谨记在心,不敢有丝毫懈怠。”禺疆的黑眸炯炯有神,所说的话大有深意。 “呼衍兄弟的祝福,我心领了,等到你大婚的那一天,我和单于一定前去祝贺。”杨娃娃领略了这二人的针锋相对与激流暗涌,深感无奈。 “我每日都在期待着那一日,可惜我呼衍揭儿想娶的女子,在这片辽阔的草原只有一个。然而,那个女子不愿嫁给我。阏氏,我大婚会是哪一日?”呼衍揭儿痛惜道,自我调侃、嘲讽。 她知道,他在剖析自己的内心,也在“控诉”自己。 禺疆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就当他无法拥有站在自己身旁的女子而发发牢骚,禺疆淡淡一笑,讥讽道:“呼衍兄弟是草原上勇猛俊伟的英雄,还怕等不到那一日吗?” …… 十几年来,大漠南北共有三个部落联盟,一个是以兰氏部落单于为单于的联盟,一个是以呼衍氏部落单于为单于的联盟,另一个就是挛鞮氏部落统领的部落联盟,其中,呼衍氏统领的联盟实力最弱,目前辖有四个部落;而挛鞮氏统领的联盟,实力最强,铁骑最具战斗力,挛鞮氏部落也成为大漠南北人口最多、牲畜最多、骑兵最英勇、名声最响亮的大部落。 去年秋冬,挛鞮氏部落发生了很多事,立脱的弟弟禺疆接任单于,各个部落心存疑虑,大多数持观望态度。让他们甚为惊异的是,挛鞮氏部落在禺疆的统领下,部民生活安宁和谐,铁骑的战斗力大大增强,对周边部落构成极大威胁。 因此,挛鞮氏部落单于迎娶阏氏,草原各部怎能不来祝贺? 喜宴在广场上摆开,宴席次第排开,绵延甚广,气派,壮观,是草原上数十年来难得一见的盛大喜宴。烈酒飘香,瓜果水灵,炙烤牛羊,兔鹿鲜嫩……各部单于纷纷前来敬酒,祝贺单于新婚大喜。 杨娃娃喝了不少奶酒,一**的晕眩侵袭而来,天与地都在摇晃。 她拽住他的手臂,竭力睁开眼睛,使劲地摇摇头,“我好晕……” 禺疆搂着她,怜惜地摸摸她的额头与脸腮,“有点烫,不如你回帐歇会儿,嗯?” “可以吗?”她撑不住了,很想躺下来睡一会儿。 “我让真儿陪你回去。”他在她布满红晕的腮边落下一吻,吩咐真儿道,“好好照顾阏氏,不得有丝毫闪失。” “是,单于。”真儿应道,搀扶着虚软的阏氏离开喜宴。 呼衍揭儿看得清清楚楚,唇角微勾,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令人心惊肉跳。 他仰脖灌下一大碗烈酒,胸中如有大火燃烧,脸上却平静无澜,眼中锋芒暗敛。 喜宴上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说话、吃喝,口沫横飞,处处欢笑。 各部单于陆续上前敬酒祝贺,这时,丘林基泰端着酒碗走过来,跟在后面的是一个相貌不凡的男孩。 丘林基泰高举酒碗,豪迈道:“禺疆兄弟,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兄弟我要跟你痛快地喝一碗,来,干了!” 话落,他仰脖灌酒,酒水咕噜咕噜地落入腹中。饮完后,他豪气地抹嘴,指向后面的小男孩,“这是我的小儿丘林风,今年十二岁。风儿,过来敬单于一杯。” 禺疆看向丘林风,丘林风的容貌跟丘林野有点相像,更为俊美一些,长大后一定是一个俊伟的英雄。 丘林野死后,丘林风成为丘林基泰栽培的未来单于人选,而丘林基泰对于丘林野的死,并不迁怒于挛鞮氏部落,反应太过冷静,超乎常理,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否暗中酝酿着更大的报复与阴谋? 据潜伏在丘林氏部落的探子回报,丘林基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这次前来祝贺,禺疆早就吩咐麦圣,要时刻注意每个部落的动静,尤其要盯紧丘林氏部落、须卜氏部落,要在他们有所行动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和应对。 “单于,我敬你,我长大后,也要成为像您这样的大英雄。”丘林风高举酒碗,展现出超乎他这个年纪的气魄,声音稍显稚嫩,却是草原男儿应有的气概。 “好!丘林风长大后一定是一个了不得的大英雄!”禺疆开怀大笑。 二人退下,接着几个部落单于陆续上前敬酒…… 突然,禺疆发现呼衍揭儿已经不在席前,仿佛被马鞭狠狠地抽过一记。 大有可能,呼衍揭儿按捺不住,去找深雪了。 他看向麦圣,麦圣走近前,他低声吩咐道:“注意那几个人的动静,我去去就回。” 离开喜宴,赶往寝帐,他的脸冷峻无比,心中有一点慌乱,仿佛慢了一点点,就会失去今生最重要的人。 距离单于寝帐尚有一段路,禺疆看见远处出现一抹熟悉的红色。 那人好像是杨深雪。 让他震惊的是,她被一个男子扛在肩上远离了营帐区。 这男子身形挺拔,难道是呼衍揭儿? 他立即跟上去,却见呼衍揭儿把她横放在马背上,接着策马狂奔而去。 禺疆掉头寻马,所幸神驹“烈火”全副武装、弓箭齐备,他飞跃而上,全力狂追。 深雪绝不能有事,无论呼衍揭儿有何阴谋,他绝不能让呼衍揭儿阴谋得逞。 呼衍揭儿扬鞭催马,疾奔而去。 禺疆望着他穿越树林,往月亮湖的方向奔去,紧紧跟上。 进入树林,突然,疾风劲雨似的利箭从四面八方飞来,他心魂一震,霍然明白,这是早已安排好的埋伏,呼衍揭儿有意引自己到此,置自己于死地…… 黑眸如鹰,眸光冷酷,杀气激涌,他怒哼一声,从容不迫地勒马。 呼衍揭儿,你要我死,没那么容易! 在避无可避的危急时刻,他迅速脱下暗红外袍,躺倒在马背上,双腿紧紧夹住马腹,力贯双臂,舞着红袍,尽数收下几十支利箭。 接着,在敌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禺疆策马前奔,抽箭搭弓,反仰身体,三箭齐发,连续三次,百发百中。二三十个蒙面杀手再次射出催魂夺命的利箭,逼得他从马背上跳起来,攀住半空中的枝干,翻转身体,以双足勾住枝干,吊在半空中,再次射出利箭,快,狠,准,无一不中,蒙面杀手纷纷倒地。 剩下的十几个蒙面杀手面面相觑,惊愣片刻才继续射箭。 “烈火”奔过来,很有灵性地站在主人的正下方。禺疆跃下来,坐在马背上,向蒙面杀手狂奔而去,斜侧着身子,拉弓,三支利箭飞射而出;转换到另一侧,接连射出利箭…… 蒙面杀手接连倒下,只剩十个,其中一个瞄准“烈火”,射中马腿。 “烈火”吃痛,猝然跌倒,禺疆心痛极了,却顾不了那么多,抽出马鞭,跃上一匹敌人的骏马,挥着马鞭打落敌人的箭雨。 突然,左肩一痛,右腿也传来巨痛,他竭力忍着,满身大汗。 蒙面杀手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单于身手高强,我等佩服。” 禺疆的眼睛似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地问:“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此埋伏我?” 说话的蒙面杀手一使眼色,站在禺疆身后的一个杀手痛击他的后颈,禺疆立即失去知觉。 第233章 痛得刻骨铭心 呼衍揭儿的确带走了昏睡的杨娃娃。 月亮湖边薄雾冉冉,晚风带着丝丝的凉意,拂过霞光残留的湖面,荡开一圈圈的粼粼波光。 他静静地看着她,她沉睡的容颜美得勾魂夺魄,光洁的额头,纤长的黑睫,挺直的鼻子,小巧的红唇,精致的下颌,红润的双腮……这奇妙的五官组合成一张妩媚、清滟的脸,令人魂牵梦绕。 他想将她拥在怀中,想亲亲她的脸,想拥有她一生一世,可是今日是她与禺疆大婚之日,她已是禺疆的女人,还生了一双儿女,她的心中只有禺疆,没有他。 饶是如此,他绝不认输,最终他会拥有她。 呼衍揭儿慢慢俯首,在她的眉心落下轻轻一吻,又吻着她的红腮,蜻蜓点水。 她仍在沉睡,他不愿在她毫无感知的情况下对她做出轻薄之举,唯有克制着心头那股热火,起身离开。 杨娃娃被冷意冻醒,睁开双眼才知道已经不在寝帐,而是在月亮湖边。 怎么会在这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人是谁? 她定睛一瞧,那人的背影和呼衍揭儿很像,是他吗?他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不好!难道这是呼衍揭儿的阴谋诡计? 脑中电光火石,她压住那股质问他的冲动,强迫自己冷静、再冷静。 四肢绵软,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来,她费了好大劲儿,仍然没有坐起身,却惊动了呼衍揭儿。他快步走来,惊喜道:“你醒了?” 她假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然地问:“我不是在寝帐吗?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我身上没有一点力气?我怎么了……” 他扶她坐起身,右臂轻揽着她的腰肢,柔声道:“你喝多了,歇会儿就会好。” 这避重就轻的回答,杨娃娃更加确定他带她到月亮湖是别有企图。 她虚弱地笑,有气无力道:“不知道喜宴怎样了,也快结束了吧,我们回去吧。” “是该结束了。”呼衍揭儿看向月亮湖,眉宇清逸,目光却灼烈,“只怕喜宴上所有宾客都会大吃一惊。” “大吃一惊?”她直觉他这话大有深意,预感不妙。 他不语,望向月亮湖对岸的长草。 冷风过处,长草随风摇摆,给人一种萧瑟、苍凉之感。 杨娃娃激动地追问:“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你把我带到这里,有什么目的?” 他转首看着她,淡淡道:“为了引他出来。” “你把他怎样了?”她大吃一惊,紧张地问。 “不死也是重伤。”呼衍揭儿语声迟缓,所说的话却有千斤重。 夕阳西坠,晚霞绚烂,西天的云霞虽然红艳璀璨,却也悲壮。 她蹙眉瞪他,如刀的目光好像要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骂道:“你混蛋!” 她挣扎着站起来,却绵软乏力,复又跌坐在草地上,气喘吁吁道:“如果他有何不测,我不会放过你。” 呼衍揭儿扶她站起来,顺势搂着她,痴迷地看她。 杨娃娃不惧地与他对视,却被他的眼神惊了。 他那双黑眸,仿佛月亮湖漾满了情意,温柔痴心,令人心惊肉跳。 “只要能拥有你,我绝不后悔。”他宣誓道,无比笃定。 “放开我!”她猛地回神,用力推开他,却始终使不上力。 呼衍揭儿看着她嫣红的腮与唇,勾唇一笑,分外邪气。 松手,展开双臂,放开她—— 那股支撑她的力量突然消失,她无力支撑,瘫软下来,仿如风中摇摆的长草,柔弱无骨。 他眼疾手快地抱住她,紧拥在怀。 她绵软地依偎着他,小鸟依人那般娇弱。 他身上飘散的男子体味缭绕在她的鼻端,扰乱了她的心神。 杨娃娃连说话都觉得吃力,别提推开他,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了。 “你给我吃什么了,为什么我全身无力?” “我只是想让你站在我身边,不再离开我。”呼衍揭儿低声沉魅,深深地看她,剑眉挺拔,黑眸俊亮,目光忧伤。 她愣住了,仿佛被他的目光锁住,被他的温热熔化,竟觉得他可怜、无辜,他之所以会这样做,都是因为自己——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才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 男女之间的爱,无所谓对与错,只是他们相遇的时机错了。 他目眩神迷,俯首吻她的芳唇,以解相思之苦。 她蓦然惊醒,脑子里一片空白,须臾才推着他,挣扎着闪避。 呼衍揭儿不顾她的抗拒,狂热地吮着她的清甜。 从抱她的那一刻开始,他体内的血液立即沸腾起来,狂躁得连他自己都惊骇了,他从不知自己对她竟是这般痴迷、眷恋与渴求。 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让他这么想念,想得心痛,痛得刻骨铭心。 他饥渴地索吻,即使她僵硬、反抗;他热切地在她的脸上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即使她之前不属于自己。再过不久,她就会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 虽然是趁人之威,但他不想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他想要更多,她让他发狂。 纵使千般不愿、万般痛恨,她却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的热唇落在唇上、颊边、脖颈、锁骨……忽然,胸口有些凉,她发觉,他解开了她的衣襟。 今天是她嫁给禺疆的大喜之日,这是她的嫁衣,现在,她却在另一个男子的怀中被迫接受男欢女爱,被迫承受着他的热情与深情。 这不是很讽刺吗? 眉骨酸痛,她心痛如割,闭上眼,泪水滑落。 呼衍揭儿尝到了咸味,心神一震,吃惊地看她。 她泪流满面,绝望地闭着眼,悲伤得让人心疼。 他不再吻她,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今日之后,他就完全拥有她了,不必急于一时。 “放开我……我恨你……我会恨你一辈子……”杨娃娃凄痛道,竭尽全力挣脱他。 “深雪,我无法克制自己。我试过了,可是忘不掉,你教我怎么做才能忘记你?你告诉我!我也想让自己洒脱一点,可是,每个夜里一想到你,我就无法入睡,整夜无眠……我一直在想你,无法不想你……”他为她拭泪,嗓音悲痛而无助。 她怔怔地看他,他的眉宇凝出一道深深的痕,凝结着浓浓的伤与痛,一行清泪从眼角流下。 草原上的男人是钢筋铁骨,是骁勇善战的英雄,她没想到呼衍揭儿会为情所困、为自己流泪,这样的情,这样的爱,她如何偿还?如何了结? 她无法不震撼、不感动,可是她又能怎么样? “我已是单于的女人,还为他生了两个宝宝……我已经嫁给他了……” “我不介意,我只要你。”呼衍揭儿为她拉好嫁衣,抚触着她残留着泪痕的脸颊,“有朝一日,我会让你穿上属于我呼衍揭儿的嫁衣。我们该回去了,所有人都等着我们呢。” 呼衍揭儿把她抱上马,拥着她,纵马驰回部落。 她靠在他的怀中,任他摆布,只想着快点回到喜宴,“你会杀了禺疆,是不是?” 他漠然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 夜色笼罩,冷凉的夜风呼呼掠过,杨娃娃略微清醒。 无论呼衍揭儿会耍什么阴谋诡计,她绝不会让禺疆有事,绝不让呼衍揭儿阴谋得逞。 远远的,她望见广场上火光通明,部民和骑兵站在夜幕之下,黑压压的一大片。 她震惊不已,丘林基泰和须卜也刚控制了喜宴,禺疆被人押着,身上血迹斑斑,刺痛了她的眼睛。 禺疆受伤了吗? 她激动地下马,呼衍揭儿悠然地抱她下马,紧紧拥着她,朝喜宴走去。 他志得意满,面色冷峻而邪气,似乎告诉所有人:她,禺疆的阏氏,已经是我的女人。 杨娃娃觉得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沉重,走不动,任由他揽着往前走,一眨不眨地望着禺疆。 丘林基泰手握匕首,缓缓地刺进禺疆的腹部,慢,很慢,非常慢,一寸一寸地刺入血肉之躯,以一种真切而缓慢的痛,凌迟着他,折磨着他的意志。 禺疆被两个骑兵扣押着,咬紧牙关,不哼一声,死死地瞪着丘林基泰,并不屈服,戾气满目,血色触目。 鲜红的热血汩汩冒出,染红了衣袍,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想挣脱呼衍揭儿的钳制,奔过去制止丘林基泰的可恶行径,可是,呼衍揭儿不会放开她,紧紧地抱着她,没有一丝缝隙,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呼衍揭儿的女人。 一切,似乎静止了一般。 “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丘林基泰怒哼,满腔仇恨,抽出禺疆体内的匕首,将匕首上的鲜血擦在他的脸上“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放过你吗?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丘林野,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伺候你!” 禺疆丝毫不惧,唇角噙着嗜血而不驯的笑。 即使塞南与伦格尔等大将皆已被擒,即使他的护卫与骑兵都倒在地上,即使他已经没有翻身的余地,他也不信,今日就是他魂归西天的日子。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呼衍揭儿、丘林基泰、须卜也刚这三人的合谋——在食物、酒水中下药,致使所有人瘫软无力,以此控制挛鞮氏部落所有人,控制了整个局势。他唯一后悔的是,太过大意,失手被擒,不然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他绝不会任人宰割! 第234章 自尽 面对丘林基泰的狰狞面目,他嗤之以鼻地别过脸,沾满鲜血的脸孔似笑非笑,仿佛在嘲弄他,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然而,他焦急万分,暗自谋算着如何扭转局势,再者,雪在哪里?现今如何? 他的视线中出现一抹熟悉的倩影,大红嫁衣,嫣然流媚,那是他的雪、他的阏氏。 为什么会这样? 他心爱的雪,依偎着呼衍揭儿缓缓走过来,他怀疑自己的眼睛坏了,或者他受伤太重而神智不清……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丘林基泰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冷嘲热讽道:“今日是你大婚之日,可惜你美丽的阏氏背叛了你,看到了吧,她选择了呼衍揭儿,背叛了你。” “为什么……”禺疆失控地吼道,犹如猛虎怒吼,又如苍狼悲号。 仿佛有一柄利刃刺入他的心口,邪恶地搅动、捣碎,心支离破碎,鲜血淋漓。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染了血色一般,痛意分明,怒色狂涌。 杨娃娃明白他的感受,可是,眼下她无法脱离挣脱呼衍揭儿的钳制,只能稍安勿躁,只能以静制动。 呼衍揭儿侧首看着她,知道她心系禺疆,更知道她心疼禺疆,可是,他不会放手。 他温柔地笑,在她耳畔亲昵道:“你最好不要开口,否则,他会死得更快!” 她盯着他,怒火疾升,此时此刻的呼衍揭儿,让她觉得陌生、嗜血、冷酷,而刚刚在月亮湖,她竟然被他感动。 不可饶恕。 他柔情脉脉地看着她,情深意重,仿佛她已成为他的女人,他在跟心爱的女人说悄悄话。 这就是他的阴谋,他要让禺疆亲眼看见,她在大婚之日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 再者,他还要让禺疆知道,今日是她与他的合谋 她愤怒,恨不得杀了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稍后便知。”呼衍揭儿缓缓道,在她腮边深深一吻,然后迎上禺疆如刀如剑的目光,冷冷一笑,“禺疆,你应该忘了一件事,现在我就告诉你:我对深雪承诺过,我一定会娶她为阏氏。从今日开始,深雪是我的阏氏,而不是你的阏氏,你最好牢牢记住!” “对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前几日深雪到我呼衍部接回瞳瞳,短短两三日足够我们部署好一切,今日这种局面还满意吧。”他又补充道。 杨娃娃震惊得心胆俱裂,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原来,原来,他引她去呼衍氏部落的用意便在于此。 他早就计划好一切,让禺疆亲眼目睹她的背叛,看见她与他的合谋。 她望向似已崩溃的禺疆,他也望着自己,痛恨、冰寒的目光如箭射来,正中她的心脏,贯穿而过。他桀骜不驯地瞪着她,眼中浸染了绝望,那种锥心刺骨的绝望,撕裂了他的身、他的心,以及他曾经美好的一切、他对幸福的期待…… 他疯狂地挣扎着,就像被困已久的猛兽,怒吼一声,拼了全力挣脱敌人的压制,然而,更多的人涌上来,对他拳打脚踢…… 杨娃娃心痛如绞,悲伤弥漫在心间,在铺天盖地的绝望中,一道灵光击中她,她心中一动。 “呼衍揭儿,你不会放过单于,是不是?”她笑得嫣然而森冷,“既然今天他难逃一死,请你带我过去,让我和他告别一下。” “告别?”呼衍揭儿疑虑道,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转变,为什么变得这么冷静。她太聪明,他绝不能掉以轻心,不能落入她的圈套。 “你担心我救他?我走路都走不稳,怎么救他?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她的眼梢掠起一抹嘲讽,清冷地笑,“过会儿我叫你抱紧我,你就要抱紧我,因为我要让他死心。” 呼衍揭儿揽紧她,清俊的眼眸染了过多的戾气而显得嗜血,“好!不过我告诉你,你想救他,绝无机会。” 杨娃娃仍然笑着,任由他抱着,一步步走向禺疆,仿佛走向万丈深渊 她的手探向他的腰身,悄然拔出一柄青铜短刀,藏进袖口。 须卜也刚气急败坏地叫道:“呼衍揭儿,你做什么?你不知道她诡计很多吗?” 呼衍揭儿摆摆手,不耐烦地打断他。 杨娃娃的眼中只有禺疆,只有身受重伤的他,在心中对他说:不要绝望,不要悲伤,我不会让你死,一定不会…… 禺疆感觉自己从千万丈雪峰上掉下来,身心无依,四肢撕裂,那种久违的痛令他无法承受。 呼衍揭儿和杨娃娃站在他身前,但是他觉得,他的雪,离他非常遥远,他无法碰触到她;她就在眼前,他却无法拥她入怀…… “放开她……”他挣扎着吼道。 “我就是不放开,你能怎么样?”呼衍揭儿挑衅地笑。 见他更紧地抱着自己心爱的女子,顷刻间,禺疆全身的力气好像被抽走,剩下的只是一具干枯的躯壳。是的,他不能怎么样,他无法抢回他的雪。 杨娃娃凄楚地看着他,柔弱无骨,火光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绽开朵朵嫣红,流红潋滟。 她知道,他已经认定了一个事实:她背叛了他! 无所谓了,只要他活着,他如何看待自己都无所谓了。 她取下骷髅链子,费力地放在他的掌心,哑声道:“请你为我保管,请你忘了我……” “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禺疆的吼声振聋发聩,惊心动魄,撕裂了夜幕,随着夜风飘散,凄厉,孤绝。 “因为,你伤害了我。”她唯有这么说。 心如刀割。 双眸闪着泪光,可是她不能哭,不能让呼衍揭儿怀疑。 她面对呼衍揭儿,悄然摸出青铜短刀,对准自己的左肋下方,缓缓地笑,笑靥如花,柔,声款款地说道:“揭儿,抱紧我。” 这般温柔的话语,他第一次听她这么说,心驰神荡,情不自禁地搂紧她。 蓦然,他感觉到一个硬物硌在身上,突兀得令他心神一凛。 紧接着,他听见刀刃刺进血肉之躯的轻响,很清晰,清晰得让人崩溃…… 她的唇逸出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痛呼,让他几欲成狂…… 他看着她,她的脸庞闪着昏红的光影,影影绰绰;她的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冷得彻骨,冷得残忍;她纤长的黑睫轻轻的颤动,眸光冰寒。 “如果单于必须死……我也必须死……是你亲手杀死我的……是你……”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嗓音低哑。 “不……深雪,你不能死……”呼衍揭儿又震惊又悲痛,紧揽着她。 她竟然自尽! 她自尽的刀竟然是自己随身携带的短刀! “雪……雪……”禺疆不顾一切地挣扎着,就像一只被困多时、极力挣脱牢笼的野兽,被压制得死死的。 她的鲜血刺疼了他的眼,她的举动撕裂了他的心,他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更不知道雪为什么这么做。 一切都静止了! 夜色深重,万籁俱静,一点轻微的声响也无! 他听不见任何声音,耳中嗡嗡地响,那双染血的眼眸只有倒在呼衍揭儿怀中的雪,她很虚弱,她不停地流血,她是不是快死了? 红艳的热血使得大红嫁衣更为暗红,她面色苍白,那柄短刀刺入她单薄的身躯……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呼衍揭儿声嘶力竭地问,怎么也无法相信,她竟然为了禺疆而伤害自己,为了救禺疆宁愿自尽,而且是借自己之力自尽,他怎么也无法接受…… 杨娃娃倒在他的臂弯里,淡淡地笑,“我死了……你与单于不必……再争……如果他死了……下辈子、下下辈子,我永远记得……是你害死他的……我不会原谅你……” 所有人都惊异地看着这一幕,挛鞮氏部落最美丽、最亲切的阏氏,与呼衍氏部落单于合谋,背叛了单于;出乎意料的是,阏氏竟然在呼衍揭儿的怀中自尽,血溅当场,让人嘘唏不已。 “放开我……放开我……”禺疆桀骜不驯地叫着,状若疯狂——雪要死了么?即使快死了,她也要死在自己怀里,而不是呼衍揭儿的怀里。 “你闭嘴!”呼衍揭儿瞪他一眼,心疼地看着她,痛声道,“你不能死,我一定不让你死!” 他抚触着她微蹙的眉,沉痛不已。 为什么?为什么变成这样?哪里错了?是禺疆吗?还是自己? 如果他没有与丘林氏、须卜氏合谋,如果她不是被自己逼得没有办法,她不会选择自尽。 说到底,是因为自己,她才选择走上绝路。 不!是因为禺疆,她才会自尽! 这都是禺疆的错,如果禺疆死了,她就会完全属于自己,她会得到幸福! 杨娃娃流血过多,虚弱得昏迷了,惨白的脸庞在火光辉照下白得惊人。 呼衍揭儿抱起她,冷声下令:“即刻杀了他!” 无论如何,他最大的敌人,禺疆,一定要从草原上消失。 禺疆狂乱地挣扎着,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呼衍揭儿,放开她,我叫你放开她……” “全部都不许动,否则,我的箭不长眼!” 寂静中,突兀地传来一道声音,颇有气势。 第235章 昏迷不醒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百来铁骑一字排开,举弓搭箭,重重黑影,阵仗浩荡,颇为惊人。 为首的,正是寒漠部落大将约拿,以及收养小禺疆的无敏。 呼衍揭儿心神一震,暗自思忖着这百来铁骑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此?为什么无声无息地凭空而降? 防守挛鞮氏部落议事大帐的护卫,参与酒宴的人都绵软无力,完好无损的人也早已被制服,这百来铁骑又是什么人? 太可怕了! 呼衍氏、丘林氏和须卜氏担心惹人怀疑,只带了一百铁骑前来恭贺,一半铁骑在广场四周巡视,一半在喜宴一侧候命,以备不时之需。 而这百来铁骑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天而降,由此看来,巡视的铁骑已遭到他们的伏击。 禺疆多处受伤,流血过多,强撑着不倒下来。他微牵唇角,黑眸如鹰,犀利如刀,嗜血如兽。约拿来得真是时候,早不来,晚不来,上天注定他命不该绝,注定他会扭转乾坤。 “你以为我会怕你?”呼衍揭儿讥笑道,横抱着受伤的杨娃娃,看着约拿下马朝自己走过来,冷酷道,“假如不想你们的单于死,你最好不要过来!” 刀架在禺疆的脖颈,一道细细的血痕立即出现。 约拿迫不得已地站住,担心单于有性命之忧,不敢再上前。 无敏坐在马上,隐没在夜色中的眼睛闪烁着精锐的芒色,“放了他!” 丘林基泰见情势不妙,悄悄移步,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禺疆。 突然,一支冷箭疾速射来,正中他的右臂,他惊得止步。 “都说了不许动,这可怪不得我。”无敏笑眯眯道。 “咻”的一声,利箭飞射出去,紧接着又是一声锐响,押着禺疆的二人应声倒地。 他年轻的时候,是寒漠部落骁勇善战的猛将,射技一流,闻名草原北地。 约拿趁机疾奔过去,刀尖直指呼衍揭儿的喉口。 禺疆亦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迅捷出击,撂倒身边的敌人,欺身上前,想从呼衍揭儿怀中接过心爱的女子。 呼衍揭儿不放手,怒目而视。 禺疆焦急地吼道:“放手!” 呼衍揭儿仿若未闻,深情地看着怀中的女子,容色平静得出奇。 因为,大势已去。 早在约拿动手前,他就想放下她,放手一搏,可是,他舍不得放下她,还想多抱她一会儿。 哪怕是一时半刻,也值得珍惜,因为,以后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你想让她因为流血过多而死,是不是?”禺疆强硬地抱过她。 “不是。”呼衍揭儿无奈道,眼睁睁地看着她回到禺疆的怀抱。 禺疆疾步奔向寝帐,下令道:“约拿,无敏大叔,这里都交给你们!” …… 惊涛骇浪的阴谋,终于落幕。 无敏和约拿以百来铁骑制住呼衍揭儿等人,在麦圣、塞南的协助下,分别扣押了三个部落的单于,安置所有宾客,解散部民,安抚人心…… 禺疆将她放在床上的那一刻,再也撑不住,栽倒在地。 挛鞮氏部落单于迎娶阏氏的大婚之日,单于和阏氏双双重伤,奄奄一息。 单于寝帐站满了人,个个焦急担忧、唉声叹气,个个瞪大眼睛看着巫医处理重伤者的伤口。 两名重伤者平躺在同一张床上,面色苍白。 巫医转过身,抹着额上的汗水,歉疚道:“单于和阏氏昏迷不醒……我没有法子……” 约拿冲动地一把揪住巫医,瞪起眼睛,凶恶道:“放屁!你一定要救活单于和阏氏!” “我……我……真的救不活……除非……”巫医结巴道,惊惶无措。 “约拿,放开他!”无敏苍缓道,面色凝重,“除非什么?” “除非由我救他们。”帐口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不慌不忙,无比自信,“我可以救活他们。” “乌丝!”麦圣、伦格尔、洛桑异口同声道。 无敏看见一个全身素白的女子轻飘飘地走进来,仿似鬼魅一般,容颜雪白,冰冷得好像冒着缕缕寒气。 她面无表情道:“所有人都出去。” 无敏盯着她,不悦地问道:“你是谁?” 麦圣附在无敏耳边道:“无敏大叔,她曾经救活了已经断气的立脱单于,这次她一定可以救活单于和阏氏,洛桑,你说是不是?” 洛桑郑重地点头,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双眼闪光。 乌丝看着床上重伤的两人,寒声下令:“所有人都出去,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闻言,麦圣、洛桑和伦格尔推搡着众人出帐,好让乌丝好好救治单于和阏氏,因为他们很清楚,虽然乌丝言行怪异,有很多令人不解的地方,却不会害单于和阏氏。 乌丝并不担忧,不急不缓地从禺疆手中取出骷髅链子,分别拽了几根两人的发丝,绞在一起,缠绕在骷髅链子上。接着,她让杨娃娃的手握住骷髅链子,让禺疆的手握住她的手。然后,她解开两人的衣服,衣袍半敞。最后,她退开三步,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眉头微蹙,等待着什么。 渐渐的,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散发出白色光华,越来越多,拢聚成一束晶莹的光,缓缓流动、旋转…… 光华越聚越多,旋转的光圈越来越大,渐渐变成金黄色的光晕,犹如一朵云笼罩在二人上方,色彩缤纷。 让人眩晕的光华匀速地旋转,淅淅沥沥地洒下柔和的光之水滴,宛如一颗颗泪珠,清透,莹亮,晶彩,滴落在两人的胸膛,瞬间消失…… 乌丝的眉心稍稍舒展,满意地笑了。 他们的伤,经过光华的滋润、浸透,此刻已经愈合,两日后伤口就会消失不见,饱经重创的身子将会痊愈。 …… 果不其然,两日后,禺疆醒了,杨娃娃的伤势比他轻,却比他晚了三日才醒来,因为,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了一个鲜花遍地、树木参天的原始森林,梦到了一只美丽的神鸟。 她匪夷所思看着四周,惊叹这里的优美与安宁,这是哪里呀?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身受重伤么?禺疆怎么样了?呼衍揭儿会不会杀了他?她必须赶快回去,阻止呼衍揭儿。 她茫然四顾,却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 一棵棵高耸的古木矗立在眼前,放眼望去,整片树林并无道路,脚下是没膝的青草与娇艳的野花。 “你在找我吗?”身后突然冒出一道幼嫩、清脆的声音。 杨娃娃条件反射地转身,看见一只色彩斑斓的大鸟在身前展翅飞着,惊奇不已,“你跟我说话吗?” 大鸟点点头,拍着羽翅,“这里还有别人吗?” 她不敢相信,这只鸟居然会说话,太不可思议了,“你为什么会说话?” “因为我是神鸟,你真的不认得我吗?咳,后土娘娘说的没错,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大鸟煞有介事地唉声叹气,稚嫩的声音故意装得老成,让人忍俊不禁。 “你是神鸟?后土娘娘?你认识我?”杨娃娃震惊得无以复加,天啊,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妖怪?即使她熟读中国历史和远古神话传说,但是,那并不代表她相信那些远古的神话真的存在过。 “我知道你不信。”大鸟无奈地摇头,“好吧,待会儿你就信了。” 话落,大鸟在原地旋转三圈,下一刻,它的头部慢慢地幻化成一颗头发金黄的人头,双足变成两条腿,翅膀仍然是翅膀,却是透明的,闪闪发光。 她惊愕得下巴差点掉下来,这怎么可能?大鸟竟然变成一个十岁姑娘,肤色娇嫩,金黄短发衬得那张娃娃脸更惹人喜爱;小姑娘全身上下皆是色彩华丽、红黄相间的羽毛,晶莹剔透的翅膀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轻轻扇动,灵动可爱。 小姑娘笑得很灿烂,“现在,你应该相信了吧。” “我还是不相信。”她无法相信,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被小姑娘一把搂住。 “我带你飞翔。”小姑娘腾空而起,抱着杨娃娃在森林中自由翱翔。 杨娃娃往下看,惊得不敢呼吸,心扑通扑通地跳,担心掉下去。 她们掠过大片的鲜花草地,穿梭于古老的树林里,在一条淙淙流淌的溪边停下来。 杨娃娃稳稳地站住,惊魂未定,捂胸喘气,“我相信了,不要再吓我了。” 小姑娘得意洋洋地看着她,脸上洋溢着天真与无邪,“你相信就好,还有很多事要你相信呢。” “什么事要我相信?”她蹙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惊道,“对了,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我必须赶紧回去。” “你还不能回去,这是你的梦境,我在你的梦境里。”小姑娘拉着她,解释道,“简单地说,你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你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梦到了我。” “那我为什么会做这个梦?为什么梦到你?”杨娃娃更糊涂了。 “哎呀,反正就是你做梦就是了,我奉了后土娘娘的旨意,钻进你的梦境,要告诉你一些事。”小姑娘拉着她坐在一块平滑的大石上,“我先问你,知道后土娘娘和女娲么?还有混沌天神,元始天妖,知道吗?” 第236章 五世情缘1 杨娃娃扑哧一笑,“你说的是远古神话传说,可是,这只是传说。” 她转念一想,假如这只神鸟是真的,那么远古神话传说不就是真的? 她正色道:“那些神话传说是真的?” 小姑娘一本正经地点头,咳了两声,开始说道:“远古时候,在乾坤之初、混沌玄黄,诞生了第一个生灵混沌天神,第二个是盘古氏,就是开天辟地的那个盘古啦,盘古自称为元始天王。接着,从石头缝的积血中蹦出一个女子,太元圣母。太元圣母和盘古相遇,互相吸引,不久,太元圣母有了身孕。但是,她自私地通过这个胎儿对自身进行净化,把不需要的杂气迫入胎儿之中,功成之后,她强行取出这未成形的血块抛置荒野。这血块是混沌精元的一部分,数年后成长为天妖,是宇宙中最早的妖怪,后来他自称为元始天妖。” 杨娃娃听得仔细,皱眉道:“你说的这些,我只知道盘古。” “盘古之后,诞生的第三个大神就是后土皇地祇,又称后土娘娘,被称为大地之母,是最早的地上之王。接着就是人头蛇身的女神、人类的创造者女娲。” “女娲创建了婚姻制度,是伟大的婚姻之神,而且,她嫁给了亲生哥哥伏羲,繁衍了人类。”杨娃娃兴奋道。 “错,错得太离谱了。女娲跟伏羲没有任何关系,毫不相干。”小姑娘生气地打断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便解释道,“女娲造人后,觉得孤独、无聊,就到处游玩,山川湖泊,森林平原,草原海洋……这日,她来到一大片辽阔的草原,看见一只身受重伤的妖怪,心生恻隐,女娲救活了这只奄奄一息的妖怪。妖怪伤好之后,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女娲才知道,他就是元始天妖。元始天妖被太元圣母抛弃,从小到大一直耿耿于怀、郁结在心,所以非常孤僻,孤傲狂野,暴虐残忍。女娲可怜、同情他,留在草原上陪他,开导他想打开他的心结,改变他的性情。不过,女娲没想到他们会日久生情。” “女娲跟元始天妖谈恋爱?神仙也谈恋爱?后来,他们一直在一起吗?结果如何?”杨娃娃惊讶地问。 “他们是天地之初第一对真正倾心相爱的神仙眷侣,可惜,后来……”小姑娘无奈地叹气,目光闪闪地看着杨娃娃,好像期待着什么,“后来,他们被拆散了。” 杨娃娃被她吊起了胃口,急忙问:“谁拆散了他们?” 小姑娘道:“当时天地初成,天地间有无数劫变,元始天王把太元圣母召到他的玉京山上,每经一劫,就与她欢爱一次。很久很久之后,太元圣母生下第二个儿子,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叫做九光元女,也叫做太真西王母,就是后来玉皇大帝的帝后王母娘娘。九光元女成为王母娘娘之前,半人半兽。她偶然与元始天妖相遇,并且喜欢上哥哥,不过元始天妖很讨厌她,对她不理不睬。后来,九光元女知道哥哥和女娲在一起,妒忌得发狂,多次陷害他们,却始终没能拆散他们。” “女娲造人后,赋予人类繁衍后代的能力,经过较长的混乱时期后,一部分人经过修炼成为会飞的人,又称为神。神与人一同在大地上生活着,有了神的存在,人的生存能力变得越来越强大。不久后,神们在天上创建了一个新的世界,称为天界。天界的统治者,就是玉皇大帝,九光元女借助太上老君的帮助,脱胎换骨,成为玉皇大帝的王母娘娘,母仪天下。” “有一次,玉皇大帝宴请各路神仙,第一次见到飘逸轻灵、语笑嫣然的女娲,非常动心,意欲留她下来,成为自己的妃子。女娲当然不愿意,婉言谢绝,不辞而别。王母娘娘看在眼里,假心假意地向玉皇大帝表明大度之怀,接着把女娲和元始天妖的相恋故事告诉玉皇大帝,玉皇大帝觉得颜面尽失,就采纳了王母娘娘的计谋。” 杨娃娃听得如痴如醉,小姑娘却在关键时刻停下来,就催促道:“怎么停了?接着说嘛。” 小姑娘咳了两声,“我的姑奶奶,我的喉咙快冒烟了,你好歹让我喝两口水吧。” 说着,她蹲溪边喝了几口清水,接着屁颠屁颠地走回来,坐在大石上,抹着嘴,巴咂巴咂两下,才继续道:“王母娘娘邀请女娲品赏花卉,女娲不好推辞,刚离开没多久,玉皇大帝派遣的十八路神仙对元始天妖展开围攻,并号称:女娲此去天界,名义为王母娘娘邀请,其实是玉皇大帝迎娶女娲。元始天妖听闻之下,大怒,不相信也得相信。悲伤绝望之下,他与十八路神仙激战三日三夜,最终寡不敌众,力竭而亡。” 听到这里,杨娃娃想起呼衍揭儿的多次阴谋诡计,感同身受,心中闷痛,“元始天妖就这么死了吗?后来女娲知道吗?” “女娲飞了大半的路程,想起上次拒绝了玉皇大帝,这次不知道会如何,于是决定不去赴约,折身回来。回来一看,元始天妖不见踪影,只看到激烈打斗的痕迹。女娲知道元始天妖已经遇害,疯狂地找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小姑娘玉嫩的脸蛋上漾着悲伤,意有所指地问道,“听到这里,你心痛吗?” “心痛?是有一点儿,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太可恶了,还以为他们是好人呢。”杨娃娃不晓得小姑娘为何问她会不会心痛,不过,这个远古的爱情故事让她觉得悲伤,或许女娲和元始天妖的爱情不够惊心动魄,却很感人,“王母娘娘不是喜欢哥哥吗?元始天妖死了,她不就得不到他吗?” “在这件事上,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确实做得不好,为了私心拆散了女娲和元始天妖。”小姑娘乌黑的瞳仁滴溜溜地转,灵动诙谐,似乎要从杨娃娃的眼睛里挖掘出什么,“王母娘娘没想到玉皇大帝欲杀他而后快,因此对玉皇大帝怀恨在心。玉皇大帝派出各路神仙把女娲抓回来,逼她嫁给他,女娲死也不从;王母娘娘因得不到心爱的人,私自放走了女娲。女娲继续寻找元始天妖,走遍山川河流、高山森林,找了好多年,一直找不到。” “当天界变得越来越美好,人间也按照东、南、西、北、中五个方向,形成五个部落群,太阳神炎帝与火神祝融共同治理天南一万二千里的地方,少昊与水神共工建立天西一万二千里的鸟国,颛顼与海神禺疆治理天北一万二千里的地方,青帝伏羲与九河神女华胥氏治理天东一万二千里的地方,中土则直接由天帝管理。”杨娃娃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心中一阵激荡,“禺疆?海神?据我所知,他不是黄帝孙子吗?” 对了,她怎么没想到,中国远古神话传说中的海神、风神就叫做禺疆。 而名字的巧合,紧紧只是巧合吗? “错!又是一个大错误。”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存心气她似的,“听我慢慢说,女娲一直找啊找,心力交瘁,几乎想放弃了。一日,后土娘娘现身在她眼前,让她往北走,一直走到大海的地方,就可以遇见你想要找的人。于是,女娲一路往北走,来到大海,却仍然没有找到元始天妖。她心灰意冷,就在海边住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又过了好多年,女娲无意之中邂逅海神禺疆,当即认定他就是元始天妖,因为,海神禺疆的容貌跟元始天妖一模一样,不过,海神禺疆否认自己是元始天妖,说不认识她。” 杨娃娃激动地抓住小姑娘的手,急切地问:“为什么会这样?海神禺疆到底是不是元始天妖?” 忽然,她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猜测道:“他是不是失去记忆了?” 小姑娘吃痛,惊呼一声,抽出被她紧握的手,轻轻地揉着,“你为什么这么激动?你心痛?”[首发 杨娃娃莫名地愣住,心痛? 小姑娘这么一说,倒好像真有其事。 她觉得很悲伤、很难过,有点喘不过气,随着小姑娘的讲述,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心隐隐作痛,“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痛,总觉得心口很闷。” 小姑娘开心地笑起来,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散发出淡金色的光芒,“那就好了,我接着说。虽然海神禺疆不认识女娲,却觉得她很亲切,不知不觉地爱上她,对她表白:你是我的女神,你必须永远留在我身边,我不会放你离开;无论是天上还是大海,无论历经多少次生死轮回,我都不允许你离开我。” “什么?”杨娃娃脑子里一轰,心神一震,顷刻间,所有思绪都停止了。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海神说的话,和禺疆所说的一模一样,只差两个字而已:大海换成了草原。 “女娲听了这话,更确定他就是元始天妖,因为元始天妖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大海换成了草原。”小姑娘兀自说着。 此时此刻,杨娃娃的心就像大海般波涛汹涌,海浪急涌,一浪比一浪高。 第237章 五世情缘2 禺疆和元始天妖、海神禺疆有关系吗?为什么他们会说出一模一样的话?难道自己就是……女娲? 她惊愕地看着小姑娘,不敢再想下去。 “其实,海神禺疆就是元始天妖。那次,十八路神仙群攻,元始天妖已经死了,后土娘娘把他的精元聚拢在一起,放在北海深处极冰极寒之地。元始天妖吸取海洋生物精华,经过几十年的休养、蜕变,终于大功告成,成为统治北海的海神、风神。他拥有两种形象,一种是海神,身体像鱼,手足像人,乘坐双头龙;另一种是风神,人面鸟身,两耳各悬一条青蛇,脚踏两条青蛇。” “原来是后土娘娘救了他,后来海神禺疆想起以前的事了吗?有没有和女娲在一起?”杨娃娃哀伤地问,“他们住在海边,过着与世无争的快乐日子。几年后,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知道了,又拆散了他们。”小姑娘悲伤难禁,仿佛回忆着极为痛苦的事情,“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心中各有所爱,感情出现裂痕,玉皇大帝心中烦闷,就招来治理天北的颛顼代替自己打理天下,自己跑到一个仙境修身养性去了。但是,颛顼是一个野心家,和几个儿子把天界人间搞得乱七八糟、乌烟瘴气。后来,人神共愤,当西方天帝少昊死后,水神共工集合西部各路神仙异人,发兵讨伐颛顼。” “双方经过一场大战,颛顼困死不周山。水神共工战胜颛顼,野心无限地膨胀,虽然迎回玉皇大帝,但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炎帝大怒,派出共工的父亲火神祝融去收服他,经过一番恶战,共工一败涂地,万念俱灰之后,一头撞在曾经带给他辉煌的不周山上。不周山哪里经得起他这么一撞,当场断成两截。不周山是天地的主要支柱,一旦倾塌,天倾地陷,从此夜空上的星辰全部西移,地上无水不朝东。” “天破之后,陨石和天火不断地从破开的天洞中落下,大地上的人类不是被陨石砸死就是被大火烧,面临着巨大的生存危机。玉皇大帝眼看如此,招来各路神仙商讨对策,女娲自然也要去。商讨以后,各路神仙分头行动,女娲看到人类东躲西藏,无处容身的惨相,心中十分痛惜。她遍历乾坤,找来五色石块炼出五彩晶石,把破碎的天一点点地补了起来。女娲一边补天,一边杀死危害人类的猛禽恶兽,却在无意中杀死了海神禺疆。” 杨娃娃觉得心中的隐痛愈发强烈,痛得声调也变了,“女娲杀死了他?为什么杀死他?” 小姑娘愤怒道:“玉皇大帝并不打算放过女娲,私下里召见海神禺疆,骗他说,元始天妖喜欢女娲,女娲却不喜欢,虽然元始天妖被杀死了,但是精元未灭,经过多年的孕育、成长,成为一头怪兽,并且趁此机会劫走女娲。玉皇大帝让他赶快去救女娲,要以黑龙的身份出现,因为元始天妖的天敌是黑龙。海神禺疆并没有怀疑玉皇大帝的话,化身成为一条黑龙,当他在大火蔓延的森林里看到女娲时,激动之下向她冲过去,而女娲以为是怪兽,头也不回地杀了他。 阳光很暖和,杨娃娃却觉得浑身冰冷,冷得打颤。 突然,她想起曾经做过一个梦,和小姑娘所说的女娲杀死海神禺疆的情景很像很像——那个绝丽的女子,悲伤得泪流满面,心痛得肝胆俱裂。 为什么会这样?那个梦暗示她什么?梦中的女子就是她自己吗? 她心痛如绞,颤声道:“我想……女娲一定很后悔……很心痛……” 小姑娘怜悯地看着她,声音轻柔,“女娲很心痛,但是她并不知道那条黑龙是海神禺疆,不能怪她。” 杨娃娃无法克制悲伤,“海神禺疆死了,女娲怎么办?” “女娲伤心、绝望,但还要继续补天。五色晶石用完时,天上还有一个大大的窟窿,只要还有破洞,天就会随时崩裂,补天就白忙活了,而人类将永远生活在这如同炼狱的大地上。女娲痛苦地想了很久,决定以自己的肉身填补天上最后的大洞。后土娘娘被女娲的行为感动,更加感动于她和元始天妖的真情,在女娲填补大洞之前,问她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女娲想到了海神禺疆,想到了和元始天妖刻骨铭心的爱恋,想到他两次因自己而死,却无法见他最后一面,伤心地流下五颗泪珠。女娲问后土娘娘,为什么他总是因我而死,为什么我们不能厮守在一起?后土娘娘无法回答她,问她:如果你想赎罪,我可以帮你,但是,你必须以自己补天。女娲本来就有这个想法,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那女娲怎么赎罪?”杨娃娃的眼眸泛着泪光,楚楚动人。 “女娲流泪,是神的第一次流泪,从这个时候开始,天界的神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耗尽精元而消失无踪,天界慢慢地解散、消失。而大地上的人类却越来越多,人气渐旺,繁衍不息,生生不绝。”小姑娘目光灼烈,“后土娘娘用女娲的五滴泪珠,幻化出他们的五次轮回,女娲必须为他而死五次,才能够和元始天妖再次相遇,重新开始他们的远古爱情。五次轮回之后,他们相遇的地方就是元始天妖生活的地方,也就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片辽阔的草原。” 听着女娲和元始天妖的爱情故事,杨娃娃联想到自己和禺疆的故事,某些地方似乎可以联系起来,但又疑点重重。 她很迷惑,也有点乱,小姑娘为什么对自己说女娲的爱情故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禺疆和海神禺疆又有关系? 小姑娘试探性地问:“你不觉得,女娲的故事就是你自己的故事吗?” 杨娃娃惊讶道:“我的故事?我又不是女娲……” “你就是女娲。”小姑娘脱口而出,笃定的语气不容质疑。 “你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是女娲?再说,女娲和元始天妖的爱情故事惊心动魄、荡气回肠,远古神话传说为什么没有提及?”杨娃娃无法相信这种无稽之事。 小姑娘解释道:“远古神话传说是后来的人类根据自己的喜好和美好愿望记载、流传下来的,人类并不知道天界神仙的隐秘事,当然就无法记载、流传到后代。你不相信也得相信,这就是事实,不然,你为什么会穿越时空来到战国末年的草原?为什么会梦到自己杀了黑龙?为什么碰到禺疆?禺疆为什么对你说出跟元始天妖一模一样的话?”[$妙][笔$i][-阁]. 她不慌不忙道:“你叫做娃娃,就是因为你是女娲,你手上的那串骷髅链子就是元始天妖送给你的信物。他在混沌之初被太元圣母抛弃,因此他的潜意识中有一个心结:抛弃他的人,他绝不会放过。他担心你嫌弃他、抛弃他、离他而去,所以送你骷髅链子,用链子上的青铜锁锁住你,将你留在身边。他两次因你而死,却始终记得:他要将你永远留在身边,不放你离开,无论在哪里,无论历经多少次生死轮回,他都不让你离开他。” “真是这样吗?可是……”杨娃娃心如乱麻,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是女娲,禺疆是元始天妖,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女娲与元始天妖的爱情故事,我没有任何记忆,叫我如何相信?” “你和禺疆都没有女娲和元始天妖的记忆,只有那个梦,他梦见了你,你梦见了他。若非如此,你们如何重新开始?骷髅链子带你穿越时空来到草原,和禺疆相遇,你才有机会赎罪。如果他再次因你而死,他将会元神俱灭,从此消失,不过,他的怨气和戾气会笼罩在他统辖的这片草原上,使草原沾染上可怕的戾气和血腥,若是如此,这片辽阔的草原就会动荡不安,常年征战。” “两千年来,这片草原一直动荡不安。”杨娃娃感慨道,突然想起禺疆身受重伤,着急地问,“这次他会不会再次因我而死?” “草原上出现过匈奴帝国、蒙古帝国,以及几个昙花一现的草原政权,如果他再次因你而死,就不会出现帝国政权,统一数百年,而引起的战乱和杀戮,又何止如此?历史已经注定了,你不必担心。不过,我没想到你为了救他而自尽,假如你死了,他会更加暴虐。”小姑娘悲天悯人地叹气。 “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只想着禺疆不能死,而且我要让呼衍揭儿死心。那短刀刺入的部位并不致命,还有,骷髅链子不是护身神器吗?乌丝听闻我受伤,一定会救我。”杨娃娃笃定地笑,突然想起穿越之事,问道,“这么说,我真的回不去二十一世纪了吗?我想知道,是谁杀我?还有,阿城和阿美……” 其实,她根本就不想回去,只想知道枪杀她的人是谁,阿城是否脚踏两只船,是否真的连同阿美害她。阿美,是她的远房亲戚,担任集团人力资源部副经理。 第238章 五世情缘3 小姑娘回道:“回不去了。阿美野心很大,觊觎总裁之位,于是她勾弓诱他。你的未婚夫经不住利益和阿美的诱惑,雇了一个杀手在陕西杀你。你死了之后,阿城并没有得到任何东西,反而被阿美杀了。接着,你姨家的表哥与阿美周旋,把集团的大权夺了回来。因此,你不必担心,你表哥会好好打理杨氏集团。” 这个真相太丑陋、太震惊。 杨娃娃很难过,不敢相信竟然是阿城要杀自己。 的确,有些真相,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当她邂逅禺疆,二十一世纪的阿城就在她的记忆中慢慢消失。 有时候,她扪心自问:真的爱过阿城吗? 她得不出答案,就不再去想了,因为,那不再重要。 小姑娘见她似有感慨,以为她想不开,劝道:“若非阿城杀了你,若非你因为阿城而死,你也无法完成五次轮回,既而穿越时空。” 杨娃娃回过神,苦涩一笑,“你说这五次轮回,我都要因为他而死?为什么我没有任何记忆?” “我再去喝水润润喉,咳,原来说故事也这么辛苦,真是苦差事。”小姑娘苦着脸,蹦蹦跳跳地到溪边喝水,又蹦蹦跳跳地回来,接着道,“现在又要开始讲故事了,我真命苦。第一次轮回,是西晋末年的两国皇后羊献容。” “是白痴皇帝司马衷的第二任皇后?”杨娃娃惊讶道,“羊献容是世家女儿,是史书记载中唯一一个两国皇后。她的人生经历可谓精彩传奇,不仅两次嫁人都是尊贵的皇后,而且经历了八王之乱,几度废立,命运被人操控。我想,没几个女人能禁得住这么跌宕起伏的人生。” “你说对了,历史系高材生的记忆果真不同凡响。”小姑娘赞赏道,“她被孙秀立为皇后之后,处于权利的漩涡中心,司马氏诸王都不是省油的灯,野心勃勃,既要江山又要美人,羊献容只能在夹缝里求生,从尊贵的皇后变成任人操纵的政治玩偶。不过她也得到几个男人的真心真情,比如司马颖、刘聪、刘曜,感情生活不可谓不丰富,她夹在刘氏兄弟的感情当中,耗尽心力,最终与刘曜有情人终成眷属,还为他生了三个儿子。” 杨娃娃对这段情缘没有什么记忆,问道:“虽然她英年早逝,但也和刘曜过了几年伉俪情深的好日子。她因刘曜而死,怎么说?” “她一个弱女子,在乱世求生,担心受怕,又因刘氏兄弟的感情纠葛而饱受煎熬、折磨,日夜殚精竭虑,忧思太过,耗尽心力;后来她为刘曜接连生了三个儿子,身子彻底垮了,所以英年早逝。这第一次轮回,算是成功了。” “这也行?第二次是哪个?”。 小姑娘眨着慧黠的眼睛,开心道:“唐太宗和长孙皇后。” 乍然听到这两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杨娃娃呆愣住了。 不会吧,千古一帝和贤明皇后? 虽然史籍对长孙皇后的记载不多,不过她的贤明与智慧可是名垂千古。 “长孙皇后十三岁嫁给李世民,后来当了十年大唐皇后,虽然早逝,却是李世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也是他最爱重的女人。她柔韧坚强,慧黠毓敏,宽容大度,是李世民贤惠的妻子、皇后,也是他不可缺少的政治顾问,对大唐初期的政治影响很大。” “长孙皇后是一个谜,一个女神般的女人。对了,李世民最爱的是长孙皇后吗?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他的后宫那么多妃子,长孙皇后跟那么多女人分享丈夫,心中不好受吧。”杨娃娃并不认为帝王能够做到专一,拥有的嫔妃佳丽太多太多,帝王会始终如一地对待娇妻吗? “应该说,李世民最爱的是长孙皇后。长孙皇后生了七八个孩子,而其他妃子,只有一两个孩子,你想想,身为帝王,想宠幸谁就宠幸谁,宠幸最多的当然是心中所爱。如果李世民不爱长孙皇后,会经常到她房里去吗?会和她生那么多孩子吗?长孙皇后死后,李世民经常独自走上高台,眺望皇后的昭陵,死后与皇后合葬,我想,如果李世民不爱她,死后还要朝夕面对,那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小姑娘解释道。 “早年李世民经常出征,长孙皇后多次随他出征,生死悬于一线,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她当皇后十年间,为夫君打理后宫,协调朝廷内外,劳心劳力,操劳过度。再者,她生了七八个孩子,身子每况愈下,就这样在生了最后一个孩子后溘然长逝。” “这么说,长孙皇后因他而死,就是操劳过度?” 小姑娘点点头,“这次轮回,是你和元始天妖最幸福、最恩爱的一次。” 她坐累了,站起来松松筋骨,晃晃胳膊,踢踢双腿,方才继续道:“接下来是唐婉。” 杨娃娃一惊,唐婉?为什么都是出名的历史人物? 她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根本不是自己的故事,“是南宋词人陆游的原配夫人唐婉吗?” 小姑娘点点头,她感叹道:“唐婉和陆游的故事蛮凄惨的,最终,唐婉抑郁而亡。” 小姑娘看着潺潺流淌的溪流,阳光照射在溪水上,点点金光,粲然流金,“唐婉是陆游的表妹,婚后诗书唱和,相知相爱,伉俪情深。陆游的母亲见儿子不思进取,迁怒于儿媳妇,于是逼儿子休掉唐婉。陆游迫于母命,万般无奈之下,忍痛与唐婉分离,依照母亲之意,另娶王氏为妻,唐婉也迫于父命改嫁赵士程。十年后,两人在沈园意外邂逅,却已是恍如隔世,相顾无言。陆游心中惆怅,在沈园墙壁上题词《钗头凤》,后来,唐婉又到沈园,看见陆游的题词,惊于陆游词中流露的悔恨、遗憾和深情,也作了一首词回应。此后,唐婉抑郁寡欢,卧病不起,不久亡故。” 杨娃娃第一次看到陆游和唐婉的故事,也是唏嘘不已,深感命运的作弄和时代的罪孽。 她感喟道:“他们相爱却无法厮守到老,不过陆游爱了她一辈子。” “不,唐婉不是因为陆游而死,元始天妖也不是陆游。”小姑娘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 “啊?不是?那是谁?可是,唐婉爱的是陆游啊。” 小姑娘微微一笑,“唐婉蕙质兰心、多才多艺,嫁给赵士程,夫妻生活和谐安宁。其实,赵士程并不嫌弃唐婉,真心怜惜她,唐婉并非无情之人,知道赵士程的付出与难得,慢慢爱上他。再次遇到陆游,勾起唐婉年轻时候的刻骨爱情,难免梦牵梦绕、心潮涌动,但是,赵士程仍然对她很好,并不介怀。因此,唐婉的心中装着两个男子,既不想背叛对自己倾心呵护的赵士程,又挥不去陆游的影子,就这样,内心的激烈交战让她心力交瘁,抑郁而亡。因此,唐婉的死,最重要的是因为赵士程,也就是她后来爱着的男子。” 杨娃娃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后续故事,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怎么会这样?有什么依据吗?唐婉和赵士程的事迹没什么记载……” “我知道你暂时无法接受,不过你想想,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朝夕相处,只要她有血有肉有一颗真诚善良的心,就会看到赵士程的好,日久生情也是大有可能。”小姑娘笑道,“好了,不讨论这个了,说下一个,杜十娘。” “花魁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为什么我说的,你都知道?”小姑娘郁闷道。 “我博学多才嘛。明万历年间,京城名妓杜十娘,追求真爱,看中李甲,自愿付钱给李家为自己赎身,将终身托付给李甲。李甲是一个纨绔子弟,庸懦自私,虽然真心爱着杜十娘,但屈从于社会、家庭的礼教观念,再加上孙富的挑唆与怂恿,他最终出卖了杜十娘。杜十娘知道后,心生悲凉,悲愤之下,当着李甲、孙富的面,打开描金匣,对着积藏多年的珍珠宝玉感慨叹息,然后抱着描金匣纵身跳入江中。” “那你说说,杜十娘因为谁而死?” 杨娃娃沉思片刻,蹙眉道:“即使不是孙富,李甲也不是托付终身之人,也会因为父母的反对和社会的舆论抛弃杜十娘。我觉得,这两个人都有可能,谁是元始天妖?” 小姑娘挤眉弄眼道:“孙富。” 杨娃娃质疑道:“杜十娘和孙富没有感情纠葛,他们每一次轮回不都是有感情纠葛吗?” “只要是因为他而死,是否有感情纠葛,并不重要。不过其他四次,你和元始天妖都有感情纠葛。元始天妖潜意识中总想着,他要将你留在身边,孙富想得到你,不就是要把你留在身边吗?” “这样也可以?”杨娃娃摇头失笑,转念一想,的确是这样,刘曜和羊献容,李世民十六岁便娶了十三岁的长孙皇后,赵士程照顾、包容唐婉十余年,孙富千方百计得到杜十娘,才四次呢,“还有一次呢?” 第239章 把她吻醒 “最后一次,就是你和阿城。阿城背叛了你,但若非如此,你就无法穿越时空、回到草原。”小姑娘担心她接受不了。 “女娲和元始天妖的爱情故事和五世轮回,令人感动,但我总觉得跟我毫无关系,因为,我没有任何记忆。” “我明白,五次轮回,你当然没有记忆,不然就失去意义了。待你醒来后,你就拥有所有的记忆,因为乌丝启动了骷髅链子为你们疗伤,封存在骷髅链子里的记忆就全部转移到你的脑中。” “禺疆也会有记忆吗?” 小姑娘握着她的手,“他没有记忆,他必须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你重新开始,然而,他的潜意识总是担心你会离开他,因此你们相遇之初,他才会强迫你留下来。你的使命是好好爱他,解开他的心结,协助他保护匈奴族民,兴旺、强大匈奴。” 杨娃娃只能道:“嗯,我会的。” 小姑娘慢慢飘浮起来,向天空飞去,她急忙道:“喂,你去哪里?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我姐姐在哪里?还有那个真正的燕国公主,还活着吗?” 小姑娘回头道:“燕国公主会遇到一个爱她的人,你不必担心。你姐姐和你一样,穿越时空,很幸福。” 她恢复成神鸟,扑扇着美丽的翅膀飞向天空,慢慢消失于阳光灿烂的天际。 …… 咻……咻…… 马鞭抽在皮肉上的声音,一声紧接着一声,令人心惊肉跳。 伦格尔看着默默承受马鞭抽打的呼衍揭儿,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随着那一下又一下的抽打,他的心跟着一上一下,那种皮开肉绽的痛,让他感同身受。 呼衍揭儿的衣袍破碎不堪、血迹斑斑,身上一道道红色的鞭痕横七竖八,新伤旧伤叠在一起,触目惊心。他耷拉着头,一鞭下来,他的头就晃一下,显然已失去了知觉。 禺疆站在一旁,冷肃的脸孔绷得紧紧的,漠然地看着这一幕。 醒来来,他每日都会亲自督促手下折磨呼衍揭儿,他不是要呼衍揭儿死,而是发泄心中的怒火——他几乎死在呼衍揭儿的阴谋中,阏氏也差点被夺走。如今他是胜者,怎能不加倍偿还? 挥鞭的人停下来,恭敬道:“单于,他昏过去了。” 禺疆嗓音冷酷,“明日继续。” 话落,他转身出帐,面无表情,伦格尔随着出帐,看着单于大步流星地走着。单于的脊梁挺得很直,龙行虎步,好像未曾受伤,而实际上,他的伤势还没全好。 伦格尔快步上前,与单于并肩,开口道:“已是第五日,阏氏还没醒来吗?” 禺疆步履微顿,继续往前走。 三日来,他不眠不休地守在床前等她苏醒,等得心力交瘁,除了折磨呼衍揭儿发泄之外,一刻也不离开,脸色又臭又硬,性情暴躁。 伦格尔小心翼翼道:“单于不必担心,阏氏一定不会有事,我倒是担心……” “你担心什么?”禺疆冷声问道。 “单于打算如何处置呼衍揭儿?阏氏醒来后,应该会问单于。”伦格尔艰涩道,担心言辞有失,惹单于不快。阏氏与呼衍揭儿的事,他听麦圣提起过,虽然呼衍揭儿做得太过,害得单于和阏氏差点魂归西天,不过这么折磨呼衍揭儿,阏氏知道了会怎么想? “说下去。”禺疆剑眉一挑。 “单于最了解阏氏,阏氏舍命救你,说明你是阏氏所爱之人。”伦格尔观察着他的神色,“阏氏胸襟广阔,应该不愿看到你和呼衍揭儿为了她再起争执,假如阏氏醒来后看到呼衍揭儿被折磨成这样,只怕会难过。” 伦格尔见他面无不悦之色,继续道:“阏氏不想呼衍揭儿死,应该是顾忌呼衍氏部落的实力,阏氏应该在想,假若能让呼衍部加入联盟,或者获得呼衍部的支持,单于当选部落联盟的单于,将有更多的胜算。” 其实,伦格尔并不知阏氏是不是这么想的,不过,以这种方式说,单于一定会多加考虑,因为,阏氏是单于的软肋,他会重视阏氏的想法。 “你如何知道阏氏这么想?”禺疆玩味地看着他,“有什么话,一并说了吧。” “一直扣押着须卜也刚和丘林基泰,也不是法子。过几日就要重新选举部落联盟单于,单于有什么打算?”伦格尔冷汗直下,禺疆的心思与谋略不亚于自己,所幸当初没有与他对抗到底,否则不知如何收场。即使自己当选单于,也不知能坐多久。 “明日就放了他们,我会亲自放他们。”禺疆冷酷道,神秘一笑,迈步离去。 伦格尔站在原地,一头雾水。 …… 回到寝帐,禺疆直奔毡床,边走边问:“阏氏还没醒吗?” 真儿回道:“还没有。” 他挥手让真儿和侍女们下,坐在床沿,看着沉睡的女子。 她玉致的脸如覆冰雪,没有任何生机,让人心寒。若非巫医反复强调她还有心脉,还没有死,他会以为她的魂灵已离开了他。 巫医还说,她昏迷不醒,可能过几日就醒来,可能半年、一年,甚至数年……他无可奈何,只能静静地等候,等候她醒来。这三日来,她的身子越来越冷,即使他抱着她,她仍然那么冷,冷如冰霜。 “雪,我该怎么做,你才会醒来?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握着她的手,掌心的冷意袭来,他吓了一跳。 糟糕,她的手、身子更冷了,怎么办,怎么办? 他脱靴上床,紧抱着她,揉搓着她的身,希望以自己的体热温暖她。 “雪,醒来好不好?不要折磨我了……只要你醒来,怎样都可以……你不要他死,我就不杀他……你想怎样,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你的脸这么冷,身子也这么冷……雪,听到我说话了吗……回答我,回答我……” 禺疆侧过她的身子,抬起她的下颌,看着她闭着的眼睛、霜色的双唇,曾经,这眼眸慧黠灵动,这双唇从不认输。 为什么她这么冷?为什么?他很害怕,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雪,假如你永远醒不来,我也不会独活。 他看着她眉目如画的容颜,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俯首,轻轻吻她的眼睫,细细吻着她的唇瓣。 她兀自沉睡,他克制着自己,深情地吻她,温柔而缱绻。 当火热遭遇冰冷,他的脊背蹿起阵阵寒意。 不能放弃,也许他的吻、他的深情呼唤能够让她感受到一丝暖意。 蓦然间,他僵住了,因为他强烈地感觉到,她唇瓣好像动了一下,好像是回应他。 下一刻,他又感觉到,她的双唇开始反攻,就像以往她回吻他那样,柔软,灵巧。 这是真的吗? 狂喜,激动,不敢置信…… 禺疆看着着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可是她没有醒来,眼眸仍然闭着,双腮晕染了桃红,双唇微张,宛若粉嫩的花瓣,闪着诱人的光泽。 “雪……”他激动道,狂喜的心飞上了云端,喜极而泣,“你醒了吗?睁开眼睛,好不好? 可是,她的眉目一动不动,毫无知觉似的。 他轻摇着她的身子,一声声地叫着她,嗓音抖得厉害,暗哑低沉。 忽然,他看到,她的眼皮动了一下,很细微,若非他一直盯着,必定看不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他坚信自己没有看错,她的眼皮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匪夷所思,假如她仍然昏睡,眼皮怎么会动?眼皮会动,就表示她已经醒了。 再者,她回吻他,也说明她已经醒了。 禺疆神采奕奕,面露愉悦之色,黑眸闪现一抹危险的锋芒。 突然,他吮吻她的唇,激烈地纠缠,深沉地索欢,为了逼她睁眼。 假如她紧闭着唇,那就说明她已醒来;假如她任他为所欲为,那也不行,因为她会越来越憋闷,无法正常地呼吸。就在这样的两难境地里,她只能缴械投降。 他奸诈一笑,沉声蛊惑道:“雪,还不愿睁眼吗?” 杨娃娃缓缓睁眼,眸光流转,轻笑道:“我只是想让你尽兴嘛。” 其实,她不是故意不睁眼,是不好意思,因为,她被他吻醒,觉得无地自容,说不定会变成日后他取笑她的“武器”之一。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为了以后不被他取笑,她决定假装自己在昏迷中回应他的吻。 没想到,他竟然瞧出来了。 禺疆搂紧她,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无法形容,眼中泛着泪光,“我还没尽兴,怎么办?” 她轻抚他憔悴的脸,想着她昏迷的这几日,他必定心急如焚、寝食难安,不由得心痛起来。再者,那些久远的记忆,刻骨铭心的爱恋,充满了她的心,悲伤而美好,沉重而甜蜜,她不由自主地为他心痛、为他牵挂。 他面色憔悴,额上刻着几道浅纹,眼眸不再清亮,眉宇深重,她看得出来,他经受着怎样的痛苦与折磨。 “对不起,我昏迷这几日,让你担心了。”她哽咽道。 “不,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禺疆的眉宇聚拢着自责与凄痛,蓦然收紧双臂,“不许再伤害自己!不许有下一次!你知不知道,你流那么多血,会死的……” 第240章 等你接我回家 杨娃娃知道,在他的潜意识中,他害怕自己离开他,更害怕比他先死。 想到此,她点头,答应他以后不再伤害自己。 不过,当时她也很无奈,不那么做,呼衍揭儿一定会杀他。 假如他再次因为她而死,他就会元神俱灭,也许这是她的潜意识,她不让他死。 想起他们初相识、在加斯部落再次相遇的那次,她用手枪指着他,最终没有开枪,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的潜意识,她不让他死,才没有开枪。 她完全拥有了女娲的记忆,很长很多、满满的记忆,第一次,她在草原上看到奄奄一息、惊恐的他,她走遍千山万水,锲而不舍地寻找他,她在北海海岸邂逅海神禺疆,她冲动地杀了那条黑龙……或甜蜜、或悲伤的记忆,充满了她的心…… 禺疆奇怪地看着她,为什么她突然不说话了?她一定又在想什么了,对,一定是在想呼衍揭儿。 她一定想为呼衍揭儿求情。 想到此,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酸意,却不动声色地问道:“在想什么?” 他何尝不知,杀了呼衍揭儿,会破坏她与自己的感情,对部落的发展也没有任何好处;再者,须卜氏和丘林氏虎视眈眈,假如他们联手、鼓动其他部落对抗挛鞮氏部落,局势更加不妙。伦格尔说得对,一定要慎重。 杨娃娃舒眉轻笑,“没什么,对了,我昏迷后,发生了什么事?” 果不其然,她问起来了。 “约拿和无敏大叔在路上耽搁了,没能及时参加我们的大婚之礼。抵达部落的时候,他们发现有点古怪,看见一些骑兵走来走去,好像在巡视,又好像不是,无敏大叔派人探查,得知喜宴出事了。接着,他们暗中出击,制服了他们,赶到喜宴的时候,你昏迷了。”禺疆淡淡回道。 “原来是约拿和无敏大叔救了我们,赶得真巧。好久没见无敏大叔了,他还好吧。” “还能拉开硬弓,当然好得很。”他低声一笑,眸中暗藏机锋,“你不想知道呼衍揭儿怎么样了吗?” 杨娃娃心神一凛,男人最在乎的是:心爱的人如何对待自己的情敌。他无法免俗,更何况他那么敏感,他的心结那么重。她应该对他坦白,他才不会胡思乱想。 想救呼衍揭儿,必须以退为进,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笑问:“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禺疆面色一沉,“假如我杀他,你会阻止,是不是?” “如果你担心呼衍氏部落会成为你统一草原的绊脚石,因而杀他,我会阻止你;如果你因为我而杀他,我不会阻止。”话落,她感觉到,他的铁臂微微收紧。 “为什么?”他明白她的意思,却明知故问。她没有维护呼衍揭儿,想的是部落。 “发生了这么多事,丘林氏和须卜氏会联合起来对付我们,其他小部落也会跟着他们一起对抗我们,这样一来,你如何当选部落联盟的单于?”杨娃娃蹙眉道,忧心忡忡,“我差点儿死了,呼衍揭儿应该不会再为难我,也不会再与他们合谋,我们要尽量争取呼衍部的支持,至少与呼衍揭儿成为朋友,你觉得如何?” 禺疆的心猛地揪紧,“你相信呼衍揭儿不会再生事端?你肯定他会成为我们的朋友?” 杨娃娃的眸光倏然变得坚决,“我不是相信他,而是他必须成为我们的朋友,否则,我们将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他沉声问道:“如你所说,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她明白,他顾忌、担忧,说到底,他担心呼衍揭儿没有死心,再搞出阴谋害他们。 眼下,她只能给他一颗定心丸,于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你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也没有选择的余地,这辈子,我不会离开你,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即使我离开了你,那只是暂时的,我会等着你,等你接我回家。” 禺疆呆了,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温柔,感性,深情。 她眨着眸,轻抚他的脸颊,“如果我离开了你,你要记得接我回家。” 他陡然拥紧她,犹如沙漠旅人骤然看见一汪湖水那般惊喜、激动,满心的甜蜜与情意。 杨娃娃知道他听进去了,不会杀呼衍揭儿。 …… 次日,他亲自放了丘林基泰和须卜也刚,却仍然关着呼衍揭儿。 她打听过,昏迷这几日,呼衍揭儿被折磨得只剩半条命,如果不好好医治,只怕难保一命。 夜天明和林咏就是被折磨死的,她越想越着急,不知道禺疆到底将呼衍揭儿怎么样。 她在帐中走来走去,坐立不安,一时之间,想不到解决的法子。 “阏氏,不好了。”真儿急闯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居次……居次……” “瞳瞳怎么了?”杨娃娃着急道,心生不祥之感。 “居次大哭不止,怎么哄都哄不好,而且身子很烫。”真儿气喘吁吁道。 “多久了?”她颤声问道,那不是发烧吗?假如处理不好,转成肺炎,那就糟糕了。 “早上开始就有点低热,后来越来越热,居次热得难受,一直在哭呢。”真儿因为没照顾好天瞳而羞愧。 杨娃娃心神一动,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吩咐真儿道:“你立刻派人禀报单于,让他回来。我去找一个人,很快就回来,快去!” 真儿拼命地点头,转身跑了。她紧跟着出帐,去找乌丝。 刚离开寝帐不远,她看见乌丝朝这边走过来, 乌丝仍然裹着素白长衣,脸上永远只有一种表情:面无表情。 待乌丝走近,杨娃娃急忙道:“我正要找你。” 乌丝慢悠悠道:“我知道神女正在找我。” “你救了我和禺疆,是不是?”杨娃娃扬起右手,看看手腕上的骷髅链子。她记得大婚那日,亲手将骷髅链子放在禺疆的掌心,为什么又回到自己手腕上?更奇怪的是,醒来后她发现左肋下方的伤口已经愈合。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乌丝救了他们。 “我对神女说过,这串骷髅链子是您的护身神器。”乌丝淡然道。 “可是……” “神女还是回去看看小居次吧。”乌丝见杨娃娃欲言又止,唇角难得露出一丝微笑,“我知道神女想救呼衍揭儿,神女放心,我会让单于即刻放了他。” 话落,乌丝迈步前去,杨娃娃快步跟上。 接近寝帐,杨娃娃听见瞳瞳的哭声,立即冲进寝帐。 几个侍女站在一旁,眼见居次哇哇大哭,急得手足无措。 她吩咐道:“所有人都出去吧,真儿留下便可。” 禺疆坐在床沿,焦虑而担忧地看着大哭的女儿,瞳瞳的每一声啼哭,都刺痛他的心。眼见她回来,他无助道:“瞳瞳一直哭,身上很烫,怎么办?” 杨娃娃仔细观察着哭闹的女儿,摸摸瞳瞳的小脸、额头、小手,稍稍放心,“真儿,吩咐下去,把帐帘打开,保持通风;准备温水和一块柔软的布,马上去,快!” 真儿立即去准备,禺疆忧切地问:“我应该做什么?” 她解开瞳瞳身上过多的衣物,不客气道:“你就坐在一旁看着吧。” 乌丝漠然道:“单于可否听我一些话?” “乌丝?你怎么会在这里?”禺疆惊讶道,想起麦圣说过,是乌丝救了自己和深雪,诚挚道,“乌丝,谢谢你救了我和阏氏。” “尊敬的单于,天瞳居次是天神的女儿,是广袤的天空深邃的眼睛,闪耀在我们匈奴璀璨的星空。她是这片辽阔的草原最美丽的守护神,将促使我们匈奴走向强大、统一。”乌丝看着单于,惊奇于此刻的单于不再是单于,而是一个关心孩子、担忧孩子的父亲。 “真的吗?”禺疆激动道,他的女儿,将会见证他统一草原? “单于,天瞳居次的守护神,此时此刻正挣扎在生死边缘。假如居次的守护神从这片草原上消失,居次也将命不久矣。” 禺疆大吃一惊,瞳瞳的守护神?命不久矣?这是怎么回事? 瞳瞳一定不能有事! 他犹疑地问道:“瞳瞳的守护神是谁?为什么会这样?” 杨娃娃知道乌丝会帮自己,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寓意深远的话,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瞳瞳将会在匈奴统一的历史进程中起到一定的作用?瞳瞳的守护神是谁? “居次的守护神,是呼衍氏部落单于。”乌丝道。 “什么?呼衍揭儿?”禺疆怎么也没想到瞳瞳的守护神是呼衍揭儿。[^*] “乌丝,守护神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瞳瞳的守护神是呼衍揭儿?”杨娃娃着急地问。 “乌丝只能说这么多,单于和阏氏只需记住,守护神从这片草原消失,居次也将命不久矣。单于和阏氏慢慢体会,自会明白上天的安排。” 话毕,乌丝转身离开,背影决绝而神秘。 禺疆和杨娃娃面面相觑。 乌丝的意思是,假如呼衍揭儿死了,瞳瞳也活不了? 呼衍揭儿是瞳瞳的守护神,他挣扎在生死边缘,因此瞳瞳病了,哭得这么厉害。 此次乌丝来,目的是告诉他,呼衍揭儿不能死。 第241章 再娶阏氏 他静静地望着心爱的女子,突然想起来,乌丝是和她一起回来的。 乌丝说这番话,是故意说的吗?还是别有企图? 呼衍揭儿不死,瞳瞳才不会有事,换言之,他不能杀呼衍揭儿。 这是乌丝的预示,还是深雪为了救呼衍揭儿的伎俩? 禺疆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深雪的计谋,看不明白。 …… 五月的草原,才是草原真正的春天。 绿茵茵的草地一望无际,从牧民的眼底一直延伸到天际无穷处;各种娇艳的鲜花吐芳绽颜,迎风摇曳,装点着蓝天白云、绿草碧水。 在万物活跃的春天,牲口开始发情、繁衍,牧民们忙着将大批畜群从避寒的冬季营地向夏季牧场转移,他们脱下厚重的皮袍裘氅,送走了漫长的严冬,迎来了充满希望的春天,开始了一年的忙碌与收获。 以往每年,挛鞮氏部落统领的部落联盟会在五月举行草原盛会,今年的盛会甚为特殊,要完成一个重要的任务——部落联盟单于的推选。 各部落单于早已蠢蠢欲动,都想角逐部落联盟单于,尤其是丘林基泰和须卜也刚。 禺疆放他们回去,他们很不解,为什么禺疆会轻易地放过他们?难道他就不怕他们联合起来对付他吗?不怕推选部落联盟单于时阻挠他吗?他们死了,他不就可以轻易地当选部落联盟单于? 当时,禺疆放他们回去的时候,对他们道:五月推选部落联盟新单于,你们两个不会不来吧。假若不来,劳烦告诉我一声,我会当你们怕了我不敢来。 他们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忐忑不安地再次来到挛鞮氏部落。 须卜也刚率领的千人队伍在盛会前一日上午抵达,禺疆在广场上隆重地迎接了他们,并且吩咐麦圣好好招待。须卜也刚此次前来,带来了儿子须卜隆奇和女儿须卜珑玲,向禺疆郑重地介绍了须卜氏部落最美丽的居次。 禺疆无意扫了一眼身穿粉白绸裙的素洁女子,须卜珑玲。 她是草原上闻名遐迩的美人,容貌清丽,眸光清冷,那疏离的眼风仿佛一缕清风,淡淡地扫过。 须卜也刚吩咐部属去休息,自己顾不得旅途劳累,进帐和单于商谈要事。 禺疆有点奇怪,却只是笑笑,示意让伦格尔、无敏和塞南一起进帐。 须卜珑玲目送阿爸走进议事大帐,站在百花娇艳的春色中,身姿曼妙,眸光追随着那抹挺拔轩昂的背影。 “妹妹,十八年来,你的清傲让你从未这么看过一个男子,除了我。”须卜隆奇饶有意味地盯着妹妹,感慨道,“禺疆的确是一个让人敬佩的英雄。” 须卜珑玲瞥哥哥一眼,冷淡地转身离去。 议事大帐中,须卜也刚眼见众人坐下,站起身,右手抱肩,鞠了一躬,毕恭毕敬道:“禺疆兄弟,多日前那件事,我深表歉意。您的胸怀就像天空那么宽广,请原谅我的过错。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愿意把我最心爱的女儿嫁给最尊贵的单于。” 其余人皆是一愣,完全没想到须卜也刚会把女儿嫁给禺疆。 他们非常清楚,单于对阏氏情深意重,对别的女子从未看过一眼,再娶阏氏,只怕不会。 无敏窃笑着看着臭小子,捋着白须,断定臭小子不会再娶阏氏。 须卜也刚期待禺疆答应这桩婚事,无比诚恳道:“禺疆兄弟一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把最心爱的女儿嫁给单于?我和呼衍揭儿两次合谋,结果都是大败而回,而禺疆兄弟胸怀宽广,并没有杀我。禺疆兄弟骁勇善战,英明威武,是天神的儿子,是我们匈奴真正的雄鹰。假如禺疆兄弟看得上我的女儿,就让她服侍您吧!” 话毕,他深深地鞠躬。 禺疆黝黑的脸膛冷得不能再冷,“须卜兄弟,您的诚意,我心领了。我已经娶了阏氏,须卜氏部落最美丽的居次,应该嫁给一个更骁勇善战的英雄,一个喜欢她、爱护她的好男儿。” “禺疆兄弟,您对阏氏的深情厚意让人感动,草原流传着阏氏的美丽与善良,每一个海子都为你们的真情而流泪。就让我的女儿用她的一生来服侍您和阏氏吧,请您接纳她。假如您当选部落联盟单于,那也是她的荣耀,更是我的荣耀。”须卜也刚高声颂扬道,夸张的言辞从他的嘴中说出来,显得恳切、真诚。 静默。 无敏和塞南完全可以感受到单于隐忍着胸中的怒气,伦格尔一直观察着须卜也刚,思忖着他的用意与用心,可是,他瞧不出任何端倪。 禺疆也看不出须卜也刚的真正用意,又不能太生硬地当场回绝,只能采取缓兵之计,“须卜兄弟,很感谢您的信任与情谊,我会慎重考虑。此事我们再慢慢商讨,您先到帐中歇息,可好?” 须卜也刚也知道两个部落联姻并不能立即敲定下来,不作多言,退出议事大帐。 无敏直视禺疆,白须轻颤,调侃道:“如此看来,他打定主意要把女儿送给单于,单于就收下吧。那女娃儿长得干净清秀,虽然比不上我的雪儿美丽,不过也还瞧得过去。” 禺疆不悦地瞪着无敏,“无敏大叔,约拿应该回寒漠部落,明日你是不是也应该回去了?” 无敏但笑不语。 伦格尔摇头失笑,这一老一少互相调侃、取笑,他已经领教多次了。 无敏大叔幽默风趣,好开玩笑,就像一个老小孩,时常戳到单于的痛处;单于针锋相对,却也敬重无敏,很看重他的意见。 “须卜也刚是光明磊落的硬汉子,不会牺牲女儿的终身幸福以此获得部落利益,就他刚才所表现出来的诚恳,我看不出他有什么阴谋。”伦格尔朗声道。 “话虽如此,我也不会娶他的女儿。”禺疆坚决道。 “单于不娶须卜珑玲,须卜也刚会不会恼羞成怒,与单于作对?假若能获得须卜也刚的支持……”塞南凝重道。 “假如为了当选部落联盟单于,要我再娶阏氏,我办不到。”禺疆挺身而立,目视前方,眸光好像刺破了帐帘。 “单于,我们匈奴的男儿向来都可以娶几个阏氏,如今只是多娶一位阏氏,就可以得到须卜也刚的支持,有何不好?阏氏胸怀宽广,善解人意,我想她会理解单于,也会赞同单于这么做。”伦格尔劝道。 闻言,禺疆心神一动。 深雪会赞成吗?虽然她没有说过他不能再娶阏氏类似的话,然而,她的想法与见解很独特,与众不同,她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即使她赞成他再娶一个阏氏,他自己愿意吗? 不,不愿意,他不想他们之间插进来一个他根本不喜欢的女子,可是,有别的解决方法吗? 半晌,他回过神,语声沉沉,“你们不要告诉阏氏,我会亲口对她说。” 禺疆回帐,却找不到深雪,她也不在宝宝的寝帐,真儿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于此,他一边逗孩子,一边想着如何开口。 瞳瞳长得很美,就像她的母亲一样美,粉嫩可爱,时常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情,惹人怜爱。 他想起乌丝说的话,乌丝要他放了呼衍揭儿,为了瞳瞳,他放了呼衍揭儿。 无论呼衍揭儿是不是瞳瞳的守护神,乌丝会这么说,显然是深雪的主意。 即使呼衍揭儿多次布局害他们,她仍然维护呼衍揭儿;无论她出于什么原因与目的,他最爱的女子总是维护另一个男子。 想到此,他的心中酸酸的,隐隐作痛。 …… 杨娃娃和须卜珑玲驰马来到月亮湖。 她走到须卜氏部落歇息的营帐附近,碰到了须卜珑玲。须卜珑玲说想和她谈谈,她爽快地答应了。 月亮湖,因形似于银钩状的月亮而得名,仿若一个仪态万千的柔婉女子。 湖水清澈,波平如镜,金色的阳光洒落湖面,仿佛撒了一层闪闪发光的金子,晃人的眼。 湖畔是散发着清香的草滩,野花摇曳,色彩斑斓,远处是稀疏的树林,颇有神秘之感。 好一处宁静、梦幻的世界。 两匹白马低着头,咀嚼着嫩草。 须卜珑玲望着月亮湖的波光粼粼,轻柔道:“阏氏和单于的故事已经传遍草原,珑玲很感动,也很羡慕。” 不只是其实,感动和羡慕,还有惊讶。 当她看到阏氏的一刹那,她的心就堕入黑夜。[$妙][笔$i][-阁]. 因为,阏氏美如天仙,走遍整个草原,找不到第二个像阏氏这么美的女子。 她向来心高气傲,在阏氏面前,也不得不自惭形秽。 “谢谢。”杨娃娃客气道,虽然不知道须卜珑玲邀她来此有何目的,却敏感地察觉出她对自己好像有敌意。 “阏氏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须卜珑玲惊讶于她的冷静。 “我不问,你也会说。”杨娃娃浅浅一笑,“居次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你知道阿爸为什么带我来吗?”须卜珑玲轻轻眨眸,纤长的黑睫扇出一抹暗伤,“阿爸要把我嫁给单于,现在已经向单于提出了吧。” 杨娃娃脑子里一轰,一石激起千层浪,心中翻江倒海。 第242章 朋友的拥抱 须卜也刚要把女儿嫁给禺疆?意欲何为?难道他觉得自己拼不过禺疆,须卜氏部落只能屈服于挛鞮氏部落的统领?或者是别有目的?那么,禺疆会怎么做?娶,还是不娶? 他说过:你是我第一个阏氏,也是此生此世唯一的阏氏。 这个“唯一”,指的是不会再娶别人,还是拥有众多阏氏、却只爱她一个? 此时此刻,她想立刻问他,想知道他打算如何解决这件事,想知道他对自己的情意。 她早就知道,草原上的漂亮女子,他都可以拥有;随着部落联盟的壮大,他拥有的将会越来越多。 思绪转回,她又想到,须卜珑玲为什么告诉自己?须卜珑玲是否愿意嫁给禺疆? “你约我出来就是对我说这件事?”她不动声色道。 “假如我嫁给单于,阏氏介意吗?”须卜珑玲笑问。 她知道,旁边的女子虽然冷静得不可思议,但心中必定百转千回。 其实,她听说过单于和阏氏相爱的故事,很羡慕,阿爸要她嫁给单于,挤在他们二人之间,她不愿意。 她相信,她也可以找到一个深爱自己的男子。 只是,今日第一次见到单于,她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 那么优秀、那么骁勇的草原英雄,她怎会不心动? 因为,她敬佩的男子,就是单于这样的男子,脸孔刚毅,身强力壮,骁勇善战,气度不凡。 杨娃娃没有回答,望着湖面上那一圈圈的涟漪。 须卜珑玲唯有感叹上天的作弄,让她这么晚才遇到单于这样的男子,“假若我自己可以做主,我就不会随阿爸来到这里。阏氏,你愿意和别的女子分享单于吗?” “不愿意。”杨娃娃脱口而出。 “阏氏很坦诚。”须卜珑玲一怔,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 “我承认我很自私,在爱情面前,每个人都会自私。因为相爱的男女,容不下第三人。你是一个好姑娘,我希望有一个优秀的男子爱你,而你也爱他。”杨娃娃诚恳道。 “承阏氏贵言,我能否找到那样的男子,无法预知。”须卜珑玲眼风清冷,一抹淡淡的伤色从眼角飞落,“我可以保证,我不会成为阏氏和单于之间的第三人。” 她也有自己的美丽与骄傲,也想得到一个优秀男子对自己的专情与痴心。 虽然她对禺疆心动了,但仅仅是心动,只要及时遏制情意的蔓延,就能不受伤、不痛苦。 杨娃娃看着她,不由得钦佩她。 须卜珑玲是一个清雅、玉致的女子,水汪汪的杏眼,高挺的鼻梁,红润的脸庞,令人赏心悦目。最令人心动的是,她清冷孤傲、美丽高洁,想必心中热情如火吧。 杨娃娃想着,如果自己是男子,也会喜欢这样的女子吧。 “你阿爸决意让你嫁给单于,你怎么对他说?” “阏氏放心,我自有办法。”须卜珑玲柔婉一笑。 突然,不远处传来马蹄声,接着传来清脆、欢快的女子笑声,“哥,那月亮湖真那么美丽吗?” 二人转身,看见一男一女朝这边疾驰而来。 转眼之间,他们已在近前,下马走来。 身姿娇小的女子身穿黄绿相间的绸裙,娇俏的脸上绽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笑得眉睫弯弯,“两位姐姐好,我叫呼衍玫儿,这是我哥哥呼衍揭儿。我哥说月亮湖很美,就带我来玩玩,你们也是来看月亮湖的吗?” 须卜珑玲被她娇憨与率真逗乐了,笑着点头。 原来这个男子就是传说中呼衍氏部落单于。 须卜珑玲觉得,眼前这个男子比想象中的更俊一些、更英伟一些。 眉宇清朗,神态俊洒,原来,他这般年轻。 杨娃娃怔怔地看着他,他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面无波澜,目光却复杂,仿佛包含了太多旁人不解的情绪。 须卜珑玲看见他们对视的目光,觉得怪怪的。 呼衍揭儿为什么这般看着禺疆的阏氏?他的目光,好似深情款款,又似激流滚滚,他好像竭力压抑着什么,却又想表达什么。 太奇怪了。 须卜珑玲看着默默相望的两人,脑中转过数念,看明白了他们的目光。 禺疆与阏氏相爱,而呼衍揭儿,应该也喜欢阏氏吧。 听说,禺疆和阏氏大婚那日发生了一些事,都受了重伤,会不会是因为呼衍揭儿? 须卜珑玲发现,深情地望着喜欢的女子的男子,会让自己迅速沦陷。 对禺疆心动,仅仅是一刹那,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不愿、也不会插足他们的爱。 对呼衍揭儿的心动,不是一瞬间,而是,她的心一分分地沉下去,掉进万丈深渊。 而这个万丈深渊,只属于呼衍揭儿,这是她的宿命与劫难。 和呼衍揭儿的第一次相遇,她并不知道,在她以后的十年中,她将日日夜夜盼望呼衍揭儿深情的目光,最终,仍然无法盼到。这一生的最后一刻,她才明白,他所有的温柔,只是一个男子对妻子的歉疚,只是一个男人爱情的影子,并不是刻骨铭心的爱。 “哥,你怎么了?”呼衍玫儿不知所以然,拍了一下兄长的手臂,“哥……” “玫儿,你和这位姐姐玩会儿,我和阏氏到那边谈重要的事,稍后来找你。”呼衍揭儿猛地回神,想到刚才的失态,有点尴尬。 杨娃娃白皙的脸顿时染了两朵红云,尴尬地笑了笑,朝前走去。 呼衍揭儿不理会妹妹和须卜珑玲惊诧的目光,径直朝着树林走去。 须卜珑玲目送他们走向树林,心中暗想,也许他们是了断。 “姐姐,你叫什么?我们一起玩,好不好?”呼衍玫儿亲切地拉着她的胳膊。 “我叫须卜珑玲。”她心不在焉地说着,时不时地望向那片树林。 …… 呼衍揭儿在树林前止步,猛地转过身,深深地看着她。 杨娃娃低着头,一边走一边想着应该怎么对他说,不料想他突然停下来,差点儿撞上他。 在他开口之前,她抢先开口问道:“你的伤好了吗?” “你关心我?”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她再也不会和自己说话,更不会关心自己,只会恨自己,因为,她和禺疆差点被他害死。 “朋友之间互相关心是应该的。” “是吗?” “是。” 他苦笑,“心中的伤,此生此世都好不了。” 杨娃娃淡淡一笑,“曾经,我觉得自己很坏,总是连累身边的人不是死就是重伤,伤害了很多人,夏心,夜天明,林咏,霓可,爱宁儿,丘林野,还有你。原本他们可以活得很好,却因为我的出现而改变了他们的一生,可以说,是我害了他们,也害了你。每次想起以前的事,我就很难过。” 呼衍揭儿心疼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胡思乱想。” 他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心事与痛苦,更没想到她会觉得她害了自己。 她嫁给禺疆那日,因为他的逼迫,她不得不自尽,想来她是抱着必死之心才从容赴死的吧。 即使永远得不到她,他也不愿她死。 永远再也见不到她的痛,比起得不到她的痛,不知痛多少倍。 “以前那些事,我已经想通了,可是,呼衍揭儿,我希望你想开一些,放手了就不会再痛。”杨娃娃语重心长地劝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心中的苦涩与痛意,只有自己明白,他努力挤出一抹笑意,“从此以后,我只当你是朋友。” “谢谢,你永远是我的朋友,一辈子珍惜。” “明日就开始草原盛会了,我带玫儿来玩玩。你们联盟重新推选部落连忙单于,假如须卜氏和丘林氏再做出什么伤人的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呼衍揭儿的嗓音骤然冷沉、狠厉。 “为什么帮我们?”杨娃娃惊诧不已,没想到他转变这么快。 “我只是不想你再受到伤害。”他望向不远处的月亮湖,目光深沉,“我知道是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为我说情,禺疆不会饶我一命。” 杨娃娃忽然想起乌丝说的话,瞳瞳的守护神真的是呼衍揭儿? 一生的守护神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守护瞳瞳一生?瞳瞳长大后会发生什么事? 她笑道:“其实不是我,应该说是瞳瞳和乌丝。” 呼衍揭儿错愕道:“瞳瞳?瞳瞳如何救我?” 她犹豫须臾,终究没有说实话,“瞳瞳生病了,女巫乌丝说瞳瞳恶鬼缠身,禺疆相信了,就放了你。” 他点点头,静静地看她片刻,忽然一字一句地问道:“深雪,我能否最后一次……抱你?” 她惊愣地看着他,只听他恳求道:“就一次,好吗?” 他凄苦的请求与期盼的眼神,让她犹豫不决。 或许,最后一次拥抱,是诀别,是了断,是他人生的另一个开始。 那么,她应该成全他。 杨娃娃缓缓一笑,走向呼衍揭儿,搂着他的腰,靠在他的右肩。 呼衍揭儿激动地抱着她,加大力道,收紧双臂,好想再也不松手。 他忘情地享受着这温馨、宁静、得来不易的一刻,那种动情的感觉令他激情澎湃,差点儿无法克制。 不久,他恋恋不舍地看着心爱的女子抽身离去。 当她从梦幻一般的月亮湖离去,这个春天就此变得荒凉,他的一生,就此变得空旷。 这个拥抱的过程,大概持续了三分钟。 她边走边想。 第243章 草原盛会 草原盛会在挛鞮氏部落辽阔的草场上开展,热火朝天。 各部落的青年男女齐聚在挛鞮氏部落,欢喜,嬉戏,友谊,爱恋,追逐,进行各种各样的竞赛活动,赛马、角力、比武、骑射等等,高涨的热情在草原燃烧、沸腾。 草原盛会的各类竞技持续三日,第一日主要是赛马、角力,第二日是骑射,自由活动,第三日则是推选部落联盟新一任单于。 麦圣、洛桑和塞南负责今年的盛会,丝毫不敢马虎,里里外外、各个方面都作好万全准备。 这日上午,训练场上聚集着雄姿英发的草原男儿和繁花似锦的豪爽女子。 杨娃娃站在远离赛马场的地方,望着这个草原的盛会,一个个英勇男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决心要在众多女子面前展现出最勇猛、最神气的一面。 真儿走过来,脸上皆是明媚的微笑,“阏氏,已经准备好了,不过,这样会不会影响到竞技?” 杨娃娃看着她,这个比自己小的姑娘,跟随自己不到一年,越来越懂事,知分寸,懂进退,心智慢慢成熟。 她笑道:“不会影响比赛,她们的加油、鼓励,只会让那些男儿更加卖力。” 前几日,她让真儿从部落的年轻女子中挑选出十六个容貌端正者,组织一支拉拉队,为参赛者喊口号、加油打气。教了两三日,这个拉拉队总算可以派上用场,不会丢她的脸。 真儿笑眯眯道:“阏氏的主意真奇特,我们匈奴女子时常为他们加油,但是很分散,不会一起高声呐喊。” 杨娃娃轻然一笑,望见洛桑快步走来,沉重地禀道:“阏氏,没有发现异常。” “派人时刻盯着,不能掉以轻心!”她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须卜氏和丘林氏真有那么“乖”吗?须卜也刚要把女儿嫁给禺疆,丘林基泰也带着女儿来了,不知意欲何为,他真的不为儿子报仇吗? “天亮时,在黑沙岗发现五千骑兵,应该是呼衍氏部落的骑兵。”洛桑低声道。 “应该是呼衍揭儿带来的,单于知道吗?”杨娃娃忧心忡忡道。 黑沙岗距离部落只有半个多时辰的路程,呼衍揭儿此次前来,还带着五千骑兵,莫非有所企图? 他回道:“已禀报过单于,单于说,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 她颔首,吩咐他密切注意各个部落的动向。 他转身离去,步履沉稳,背影清绝。 突然,赛马场那边爆发出激的叫声与呼声,紧接着,传来马蹄踏击草地的“嘚嘚”声,草地似乎在震动,惊心动魄。 真儿激动道:“阏氏,赛马开始了,我立即让拉拉队喊口号?” 杨娃娃知道真儿恨不得立刻去看赛马,就让她去了。 不远处,禺疆和塞南、伦格尔正在闲聊,轻松,愉悦,不时露出笑意。 突然,杨娃娃感觉有两个人靠近,转过身,看见两个女子正幽幽地看着自己。 须卜珑玲身穿粉紫色轻便绸装,笑盈盈地揶揄道:“阏氏在看单于吗?” “居次今日真是英姿飒爽,若我是男子,一定会设法赢得居次的芳心。”杨娃娃含笑回敬,接着看向另一位女子。 须卜珑玲身侧的女子,身材高挑,肤色白皙,身穿青色劲装,虽也长得美,却比须卜珑玲多三分英气。 这女子直视杨娃娃,微含挑衅。 杨娃娃笑道:“这位是丘林氏部落居次丘林非澜吧,昨晚休息还好吗?习惯吗?” 丘林非澜的脸冷若冰霜,淡漠道:“谢阏氏关心,非澜很好。” 她是丘林基泰的女儿、丘林野的姐姐,尚未婚配,比须卜珑玲还傲,是一个傲慢的冷艳美女。一双丹凤眼飞斜入鬓,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她五官端正,却多了三分硬朗,少了点女子的清秀柔和。 “你们慢聊,我去赛马了。”丘林非澜冷冷离去。 “非澜姐姐向来如此,阏氏不要介意。对了,阏氏不去看赛马吗?”须卜珑玲尴尬道。 “不去了,我还有点事。”杨娃娃温和笑道。 她目送须卜珑玲离开,诧异不解。 昨日的须卜珑玲,清冷孤傲,今日却不太一样,语笑嫣然,亲切随和,为什么变化这么快? 禺疆没有提起须卜也刚嫁女一事,她也不会问,他想说自然会说。 她望向禺疆,正好他也看过来,挥手示意。她淡淡含笑,转开目光,望向赛场。 禺疆挑眉,怪了,让她过来,她为什么不过来?一个人在那边做什么? 塞南望着赛马场热火朝天的竞技比赛,听见那女子拉拉队的呐喊声,摇头失笑。他收回目光,正色道:“真不知阏氏的头脑是怎样的,竟然想出这么有意思的拉拉队,让这些女子一起为勇士们呐喊助威,那些小子就更卖力了。” 伦格尔想起禺疆说过的一句话,笑道:“阏氏的头脑,抵得上三千骑兵。” 禺疆没想到他还记得这句话,回敬道:“年初,你的阏氏染病走了,何时再娶一个?不如我给你挑选一个,如何?” “不敢劳烦单于。”伦格尔赶紧摆摆手,“塞南,没发现什么不妥吧。” “我会注意各部落的动静,你们放心,那些小伙子多英勇,你们不去露两手吗?丘林基泰的女儿丘林非澜好像也参加了,我听说,这个居次年纪不小,有二十二岁了吧,还没嫁人。据说,丘林兄弟给她挑了几个勇士,她一个都看不上,高傲冷艳,从不服输。”塞南粗犷的脸孔漾着笑容。 “虽然美丽,但是太冷傲了。不知丘林兄弟打什么主意,不会和须卜也刚一样嫁女儿吧。”伦格尔意有所指地看向禺疆,窃窃地笑。 塞南低头沉思,眼睛蓦然一亮,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笑道:“假如真娶了须卜氏、丘林氏两个居次,就不怕须卜也刚和丘林基泰不支持单于,两个女儿捏在我们手里,他们多少会有顾忌,单于以为如何?” 禺疆紧眉沉思,须臾便道:“听起来好像不错,你们两个不要让我失望。伦格尔,你不会怕了那个冰美人吧。” “只要是我伦格尔想做的事,就没有办不到的。”伦格尔对丘林非澜没有好感,只是有点好奇心,她为什么看不上她阿爸为她挑的勇士?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她凭什么挑三拣四? “既然如此,还不去?去晚了,她就把我们部落的勇士都比下去了。”禺疆笑呵呵道。 伦格尔拍拍塞南的肩,自信道:“兄弟,看看你我谁先赢得丘林非澜的芳心。假如我赢了兄弟,你的女儿就要嫁给我的儿子。” 塞南刚要说话,伦格尔已经跑了,“这个伦格尔,单于,我到处看看。” 禺疆点点头,让他去了。 …… 赛马场传来激烈的喧闹声,马蹄声、尖叫声、哄叫声和女子拉拉队的喊声交织在一起,响声震天,热火朝天。 禺疆看见杨娃娃坐在草地上,抱着双腿,金灿灿的阳光笼罩着她,使得她玉雕般的侧脸萦绕着璀璨的光。 从她身后包抄,他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她,蹲下身搂着她,偷得片刻温存。 其实,早在他走近之时,她就听到他的脚步声。 熟悉的阳刚气息漫卷而来,萦绕在口鼻之间,她觉得很安心。 他坐在她身后,抱着她,“我让你过来,你为什么不过来?” “我以为你在跟我打招呼。”他的热气喷洒在颈间,杨娃娃情不自禁地一颤,在他温热的怀中,她总会四肢绵软,总会迷失了自己。 “为什么不去看赛马?”禺疆握着她的双手,轻轻揉着。 “你不参加,我还看什么?”灵光一闪,她故意叹气道。 “假如我去赛马,那些年轻的勇士就没有表现的机会了,再者,你不担心别的女子看上我吗?”禺疆朗声一笑,转过她的脸,俯首啄吻她的唇,鼻息渐热。 “那是别人的事,我想阻止也阻止不了。”虽然被他调戏得有点晕,她仍然清醒。 他心中一动,她的意思是:她想阻止,她在乎,是这样的吗? 假如他真的娶须卜珑玲,她会如何? 他紧箍着她的腰肢,犹豫须臾才道:“雪,你答应我,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要生气,可好?” 杨娃娃撇撇嘴,“那就要看你说的是什么。” 她心中清楚,也许他要说的是须卜珑玲。 “须卜也刚想把女儿须卜珑玲嫁给我,我总觉得他别有企图,你觉得呢?”禺疆不眨不眨地盯着她,担心她真的生气。 “如果你不娶,会激怒须卜也刚。”她没想到他以这种方式告诉她。 “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禺疆不动声色道。 “须卜也刚有什么阴谋?”杨娃娃淡淡道,心中空落落的。 他是一个男人,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为了统一草原不择手段的男人。 这就是他的真面目? 她担心的事终于来了,以后还会源源不断。 禺疆将她的神色看在眼中,她微妙的表情变化,说明她很在意这件事,很在乎他。 心中甜蜜而满足,他轻捏她纤巧的下颌,“我知道你在乎我,我怎么舍得让你伤心?我说过,你是我唯一的阏氏,你忘了吗?” 第244章 我只要你 闻言,她静静地看着他,心中波澜迭起,心潮起伏。 他记得他说过的话,记得这个承诺。 杨娃娃不知道他能不能信守承诺,会不会不受任何人的胁迫,“可是,你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拒绝,无须任何理由。”他斩钉截铁道。 她被他笃定的语气、霸道的话震住,望进他的眼中。 在他的眸心,住着一个女子,就是她。 她应该安心,也应该庆幸,他终究没有违背承诺。 禺疆的目光又深又浓,炙热的鼻息呵在她的侧颈,吻着她的耳珠,“不要怀疑,我只要你。” “你捉弄我,你坏。”她推着他,毕竟众目睽睽。 “我只想知道,你是否在意我再娶阏氏。”他捏着她的下颌,凝视着她漆黑的眸,眸光深深。 “那现在知道答案了吧。” “知道了,你不许我再娶阏氏。”他紧抱着她,呵呵低笑。 “对了,呼衍揭儿的五千骑兵驻扎在黑沙岗,我总觉得有古怪。”杨娃娃突然想起这事。 “我也觉得事有蹊跷,呼衍揭儿会不会再和须卜氏、丘林氏合谋?不过,我已安排妥当,绝不允许再次发生意外。” 杨娃娃一怔,许久未曾看到他这般骇人的表情了。 转瞬之间,他的面色由温和变成恶魔般的冷酷与嗜血,她不寒而栗。 禺疆面色微缓,“伦格尔参加赛马,我们去瞧瞧。” 话毕,他拉她起身,走向赛马场。 此时,正是比赛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十匹骏马并列飞奔,向东驰去,终点矗立着十根木桩,参赛者必须绕过木桩,掉头驰回出发点。 拉拉队高声呐喊着,脆生生的加油声,充满了激情,活力四射。 大部分部民受其影响,尖叫声、喝彩声越来越响,响遏云霄,给竞技者极大的鼓舞和力量。 远处,十骑回程,铁蹄踏击大地的声音分外激越,振奋人心,风驰电掣之速令人尖叫。 烟尘滚滚,快速向出发点飘移。 一抹青白色劲装的倩影渐渐赶上来,超越了所有人,她低伏着身子,英姿飒爽,刚柔并济,英勇的气概丝毫不让男儿。她就是丘林非澜。 “丘林非澜太厉害了,伦格尔大人都赶不上她。”部民们七嘴八舌地赞叹。 落在后面的小伙子咬牙追赶上来,丘林非澜回头斜了一眼,微勾唇角,狠抽马鞭,往右侧的赶超者招呼。 那小伙子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招,惊慌失措地闪避,躲过一鞭,却落下了。 又有三四个小伙子赶超上来,她都出其不意地抽鞭逼他们减速,不让他们领先。 伦格尔眯着小眼,紧绷着脸,上身伏得很低,纵马疾奔,似要赶超丘林非澜。 部民们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为伦格尔叫好,为他加油,声震九天。 伦格尔一边疾驰一边与部民打招呼,自信地笑。 丘林非澜冷冷一笑,扬鞭抽向斜后方的伦格尔,狠辣至极。 却没料到,收不回马鞭,怎么拽也拽不回来。 她心神一紧,回头一看,伦格尔正笑着看她,鞭尾被他抓在手里。 见他笑得跟狐狸一样,她恼怒地抽回马鞭,想挽回一点面子。 拽了好几次,都拽不回来。 突然,伦格尔猛地松手,尾端的拉力一消失,丘林非澜惯性地往回拉,身子向zuo倾,差点儿摔下马,幸亏她以右腿勾着。 部民们吓呆了,静寂无声,只有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骏马风一般地驰骋,颠簸中,丘林非澜直冒冷汗,想坐回马背,却怎么也上不去。 忽然,她发觉有一只手拽着自己的右腿,以一股强悍的蛮力令自己坐回马背。 伦格尔手执两匹马的缰绳,一臂勾住她的腰肢,将她抱到自己马上,拥着她,冲向出发点。 部民们激动地鼓掌、呐喊,赛马场一片沸腾。 丘林非澜羞恼地下马,眼底眉梢凝结着冰霜,瞪伦格尔一眼,转身离去。 伦格尔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意气风发地笑,“丘林非澜,我救了你,你不应该谢我吗?”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这样难堪过。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不经意地扬掌,抽向他的脸。 可以看得出来,这掌力道很重,她拼了全力。 四周静得可怕,无数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等待着那只手狠狠地掴在他脸上。 部民们并没有看到这一幕,她的右掌并没有落下来,而是停在半空。 伦格尔眼疾手快地扣住她的手腕,瞪着她,寒芒顿涌,“男人的脸,不是给女人打的,你最好记住!” 众目睽睽,他的语气这么重,丘林非澜羞愤难忍,怨恨地瞪他,一双丹凤眼闪着泪光。 片刻后,她生硬地抽手,忿然转身,疾奔离去。 伦格尔顿时醒悟,他羞辱了她,伤害了她。 他的本意,并非如此。 杨娃娃催促道:“伦格尔,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呀!” 伦格尔愣住了,好像不明白她的话,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一溜烟没了人影。 她正要开口,站在身旁的禺疆却不见了。 举眸四望,终于看到他了。 禺疆就在前面,距她只有十步远,旁边是呼衍揭儿。 呼衍揭儿挺身而立,平静地望着她,面无波澜。 刚才看见禺疆搂着她浓情蜜意、亲密私语的一幕,他的胸中似有火焰燃烧,是的,他很想砍人,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对禺疆怎么样,因为她会和他拼命,因为她会死。 他必须告诫自己:不能再沉浸在那份感情中,不能再舍不得,不能再做出伤害她的事。 看见她走过来,他压抑着心中的潮涌,眸光如水清凉,“我和禺疆兄弟谈点事情。” 杨娃娃一愣,没想到他要和禺疆谈事情,谈什么呢? 禺疆亲昵地抚着她的脸颊,温柔道:“你先玩玩,稍后我找你。” 她含笑道:“我回去瞧瞧宝宝。” 话毕,她向呼衍揭儿点头致意,转身离开。 呼衍揭儿目送她离去,迷恋的目光追随着那抹娉婷的倩影。 禺疆揽着他的肩,好整以暇道:“兄弟,看够了没?你好像还放不下我的阏氏,不过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再想着她,因为,那只会苦了你自己。” 呼衍揭儿拿掉他的手,淡淡看他一眼,径自朝前走去,“须卜也刚想把女儿嫁给你,你娶不娶?深雪知道吗?” …… 二人越走越远,赛马场的喧嚣声渐渐消失。 鲜花遍野,五彩缤纷,一朵朵一簇簇,点缀在青绿色的草地上,在阳光照耀下,娇艳动人。 美丽的蝴蝶在花草丛间翩翩飞舞,浓郁的芬芳扑鼻而来,熏人欲醉。 鲜花,蝴蝶,芬芳,无不让呼衍揭儿想到芳姿动人的深雪。 禺疆早已猜到呼衍揭儿想和自己谈的事,便是这事。 如果他当真再娶须卜珑玲,呼衍揭儿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站在一棵树下,禺疆冷冷道:“这是我的家事,你不必过问。” “我希望深雪能得到幸福。”呼衍揭儿微微皱眉,坦诚以待。 “她是我的阏氏,我会珍惜、爱护她一生,即使她得不到幸福,你又能怎么样?”禺疆义正词严道,语气有些冲。 “假若你不能给她幸福,假如她与你在一起很痛苦,我会带她走!”呼衍揭儿切齿道,目光凛凛。 禺疆一笑,“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我会好好爱她,她想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 呼衍揭儿冷“哼”一声,“最好如此。” “其实,让她最苦恼、最不安的,是你。” “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再妨碍你们,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你不能再娶别的女子。”呼衍揭儿眉头紧皱,目光如刀,“假若你再娶须卜珑玲,我一定会带她走!” “我再说一遍,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禺疆冷硬而狠辣道。 “你必须答应我,此生此世,绝不再娶第二个女子。” “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对,你只能要一个人!”呼衍揭儿斩钉截铁地说道。 禺疆看明白了,呼衍揭儿放弃了,只想深雪得到幸福。 那么,就让他耍诈一次吧,“假若我不娶须卜珑玲,须卜氏部落将会与我部落为敌,你应该很清楚,须卜氏会联合丘林氏对付我,再拉拢几个小部落,征战在所难免。” 呼衍揭儿以冰冷的目光逼视着他,“我不管,这是你部落的事,即使征战难免,你也不能再娶他人。” “深雪最不想看见的是部落纷争与征战,其实,她希望匈奴能够统一,希望这片草原有出现一个王,希望分散在大漠南北的部落都听从同一个号令和指挥,以此对抗外族、周邦的欺负和掠夺。” “她是这么想的?”呼衍揭儿又震惊又欣喜,想不到她的见解这般独特,她的胸襟这般宽广,此等女子,草原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他克制着激动的情绪,“我也不愿看见部落之间连年征战,我可以保证,须卜氏和丘林氏不会与你为敌。” “你如何保证?” 呼衍揭儿俊逸的眼眸难得出现一抹戾色,“你不是已经知道我部落五千铁骑在黑沙岗待命吗?我已经和须卜氏、丘林氏打过招呼,反对挛鞮氏部落,就是反对呼衍氏部落。他们多少会忌惮我呼衍部的铁骑,你觉得呢?” 第245章 残忍的女人 禺疆不禁佩服深雪和伦格尔的远见,“话虽如此,不过……” 呼衍揭儿不耐烦地问:“不过什么?” 禺疆眉宇一皱,“我担心须卜也刚来阴的。” 呼衍揭儿眸色冷沉,“最好的解决方法是,从须卜珑玲下手。” 他何尝不明白禺疆的意思? 如果须卜珑玲爱上别的男子,嫁给他,须卜也刚理亏在先,想发难也找不到借口。 解决了须卜珑玲,同时也解决了他对禺疆的威胁,禺疆是最大的赢家。 只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第二天,各项比赛精彩纷呈,结束时天色已暗,禺疆命人准备隆重的歌舞酒宴。 夜幕降临,浓墨重彩的苍穹镶嵌着璀璨的繁星,仿佛近在眼前,又似乎遥不可及。 广场上排开案几,就像单于大婚那日喜宴,只不过多了胡笛琵琶的伴奏,多了星光明月的照耀。各部落皆准备了歌舞表演,舞蹈,耍刀,歌唱……欢快的舞步,喜悦的笑容,狂热的激情,整个广场热闹非常。 当酒宴达到**的时候,春心萌动的青年男女走到广场中间,手拉手围成一个大圆圈,载歌载舞,唱出最动人的情歌,跳出最美妙的舞姿。 禺疆凑在杨娃娃的耳边,神秘道:“发现了吗?伦格尔、丘林非澜、呼衍揭儿、须卜珑玲都溜走了,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找一个隐秘之地……” 杨娃娃拍一下他的大腿,失笑道:“你都是孩子他爹了,还想如何浪漫?” 呼衍玫儿捧着一条绣花腰带,绕在须卜隆奇的颈上,温柔而娇羞地看他一眼,低头跑出人群,跑向无边无际的夜色中。小伙子们推着呆愣的须卜隆奇,催他快快追去。 杨娃娃看着那群激动的年轻男女,思忖着,难道这个绣花腰带是定情信物? 禺疆握住她的手,眸光灿亮如星光,“你知道这条绣花腰带代表着什么吗?” 她摇头,他解释道:“在匈奴,未婚女子要亲手缝制一条绣花腰带,献给最喜欢的男子。假若男子接受了,就表示他愿意娶这个女子为妻;假若不接受,就要把绣花腰带还给她。” 杨娃娃愣了一下,那男子真的不接受,这女子当面被拒绝,岂不是很没面子? 她正想开口问他,却见麦圣走过来,凑在禺疆耳旁小声说着什么。 说完,麦圣站在后面,神色不太自然,看她一眼,立即转开目光。 她担忧道:“发生什么事?” 禺疆握紧她的手,想了想,安慰道:“没什么事,莫担心,我去去就来。” 她点点头,目送他离开,虽是很担心,却只能留在这里,不让酒宴出乱子。 她心中明白,他不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有他的道理。 禺疆疾步走着,心想着须卜珑玲找自己到底有什么事。 假若深雪知道须卜珑玲与他单独见面,一定会胡思乱想。 他不是不想告诉她,而是在不知须卜珑玲何事之前,她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来到一个毡帐旁,他听到说话声,隐隐约约,好像是须卜珑玲与呼衍揭儿。 他放轻脚步,躲在毡帐一侧,探头出去——果然是他们。 月华洒遍寰宇,星光流转,地上印着两道淡淡的影子,一个高大俊伟,一个清丽孤洁。 “我知道,你喜欢杨深雪。”须卜珑玲幽幽道,嗓音透着淡淡的无奈。 “或许,直到我死,都不会爱上别的女子。”呼衍揭儿不敢置信道,“即便如此,你仍然愿意嫁给我?” “我愿意,我愿意用我的一生换取你的爱,无论结果如何。”她微微一笑,自信而坚定,“因为,我喜欢你。” 听了他们的对话,禺疆疑惑了。 难道须卜珑玲叫自己来,就是为了让自己听他们的谈话? 他知道呼衍揭儿会帮他解决须卜珑玲,却不知须卜珑玲竟然喜欢呼衍揭儿,而且坚持嫁给呼衍揭儿,纵使她知道呼衍揭儿不会爱她。 呼衍揭儿不是不感动,可又能如何?他的心中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他不动声色道:“我可以娶你,也可以对你好,可是我只爱一个人。我可以给你名份与地位,但不可能给你爱。” 这,就是一个男子对所喜欢女子的痴情,可惜,那个女子,并不是自己。 须卜珑玲悲哀地想,心动的两个男子是草原上最出色的勇士、英雄,却无缘得到他们的青睐,因为他们对那个叫做杨深雪的女子情有独钟。 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挺直了肩背,盈盈转过身,一双清眸粼粼若水,她硬是忍住了酸涩的泪意,“明日一早,你向我阿爸提亲。” 呼衍揭儿心中一软,跨步上前,缓缓抬起右臂,想安慰她,却终究没有落下来。 她对于他,终究陌生。 他柔声道:“走吧,我们回去吧。” 她冷冷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呼衍揭儿嘱咐她保重,披着一身星光缓步离开,只留一抹淡淡的阳刚之气,飘浮在月色中。 五月的夜,有些凉,丝丝凉意染透了肌肤;五月的月,有些寒,自苍穹洒落的光华渺渺濛濛,洒落在她身上,轻绡般细滑,洁净得不惹一丝尘埃。 禺疆轻叹一声,不知道呼衍揭儿娶须卜珑玲是不是错了,她会得到幸福吗?他会甘心吗? “单于,我知道你来了。”须卜珑玲背对着他,嗓音温柔。 禺疆行至她面前,道:“你让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知道你想嫁给呼衍揭儿?” 她转身面对他,撩人月色中,乌瞳散发出清辉,“我与呼衍揭儿的谈话,单于都听到了?” “该听的都听到了。”禺疆泰然道。 “我让单于来,就是想告诉单于,明日我会对阿爸说,我喜欢呼衍揭儿,我要嫁给他,如此一来,我阿爸就没有任何借口。” “你为什么帮我?” “我不是帮你,而是帮自己,因为单于已有阏氏,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 “可是你也知道,呼衍揭儿……” “呼衍揭儿与单于不一样,他尚未娶阏氏,我还有机会,不是么?”须卜珑玲一笑,“明日呼衍揭儿和我一起到议事大帐,他会向阿爸提亲。” 禺疆不由得佩服她的勇敢与见识,“你阿爸会赞成吗?” 她状若轻松道:“单于放心,我阿爸很疼我。呼衍揭儿是草原上骁勇善战的英雄,是大部落的单于,我嫁给他,阿爸会赞成的。” 禺疆感慨道:“呼衍揭儿的确是一个让人敬佩的英雄。” 若非自己先遇见雪,雪会嫁给呼衍揭儿的吧。 无论如何,她有意帮自己,帮挛鞮氏部落解决难题,这个人情,他接了。 他诚恳道:“谢谢你!” 须卜珑玲何尝不知道,呼衍揭儿愿意娶她,是为了杨深雪能够得到幸福,是为了帮禺疆当选部落联盟单于。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回去,月华与星辉互为呼应,水乳jiao融,撒了一地,仿佛一地清霜。 …… 禺疆回到酒宴,却不曾想,杨娃娃也离开了酒宴。 真儿说,头曼哭闹不止,瞳瞳也被吵醒了,一起跟着哭。 杨娃娃在寝帐附近碰见呼衍揭儿,他想看看瞳瞳,这么巧就相遇了。 他披着一身月华星辉,目光温和,眉宇微蹙,“我听见瞳瞳的哭声,好像哭得很厉害。” 她快步进帐,为儿子换尿布,给儿子喂奶。他抱着瞳瞳,瞳瞳竟然不哭了,唇角微牵,对着他笑。 “你好像只关心瞳瞳,不喜欢曼儿吗?” “都喜欢。”呼衍揭儿坐在床沿,逗着瞳瞳玩乐。 瞳瞳与他玩得不亦乐乎,娇嫩的双唇噙着无邪的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柔弱可爱的瞳瞳,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瞳瞳惹人怜爱。再者,瞳瞳好像认得我,每次都笑得很开心。” 杨娃娃的脑中思绪万千,他说的没错,瞳瞳刚出生时大哭,被他一抱,立即止了哭声,当真奇怪。后来,瞳瞳每次见到他,被他抱在怀里,都会笑。 乌丝说,他是瞳瞳的守护神,他真的会守护瞳瞳一生一世? 瞳瞳是匈奴的守护神,将会促进匈奴的统一,真会这样吗?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呼衍揭儿以食指轻轻抚弄着瞳瞳红润的脸蛋,不经意道:“方才无意中听见伦格尔和丘林非澜的谈话,他们好像在吵架。” “他们吵什么?”杨娃娃好奇地问,想起昨日赛马后伦格尔追丘林非澜去了,不知结果如何,“如果他们能结成好事,丘林基泰就该跳脚了。” 呼衍揭儿把听来的一一道来,也是为了避免单独在一起的尴尬。 丘林非澜退开三步,冷傲道:“我不能嫁给你,请你不要再纠缠我。” 伦格尔质问道:“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昨日赛马以后,我和你纵马驰骋在辽阔的草原上,我们在月亮湖待了一晚,望着漫天星辰,与明月清风作伴,我们很开心。虽然我们在一起才两日,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喜欢我。你已是我伦格尔的女人,为什么不嫁给我?” 丘林非澜面无表情道:“那又如何?我不会嫁给你!你最好忘掉那一夜,我会很感激。” 伦格尔很受伤,面色如铁,“你是一个残忍的女人!” 第246章 刺杀儿子 丘林非澜冷笑道:“是,我很残忍,请你忘了这个残忍的女人。” 说完,她转身离开。 他疾步追去,抱住她,不让她走。 她挣扎良久,最后抵不过伦格尔的力气,在他的怀里哭了。 听完呼衍揭儿的复述,杨娃娃笑道:“这么说,他们和好了?” 呼衍揭儿含笑颔首,清俊的黑眸闪着异样的芒色,欲言又止,最终下定了决心道:“我……过几日……我大婚。” 她一愣,随即开心地笑起来,真诚道:“恭喜你!我一直期待这一日,你的阏氏是谁?” “须卜珑玲。” “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你不要辜负她,到时我一定送上大礼。” 头曼睡着了,杨娃娃抱着儿子,看着儿子的睡容,心想着:须卜珑玲是一个清雅、高洁的女子,能够娶她为妻,是他的福气,希望他会好好珍惜。 呼衍揭儿看着她,希望能从她的脸上看到想要看到的表情,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即将大婚,娶别的女子,她无动于衷,还祝福他,由此可见,她的心中真的没有他。 心中空空落落,他的脸膛平静无澜,对她仅存的期盼都坍塌了。 …… 这夜,杨娃娃被噩梦惊醒。 好久没有做噩梦了,为什么今晚又做噩梦?难道有事发生? 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她起身披衣,静静地看着沉睡的禺疆。 散落的长发略显张狂,粗犷的五官纵深有度,棱角分明的嘴唇冰火交缠…… 她很爱、很爱他,很久、很久以前就爱着他,舍不得与别人分享他。 爱,是自私的,可是,这份穿越千古的爱让她觉得沉重,也让她心甜如蜜,也让她的生命不再荒凉。 看了半晌,她才轻手轻脚地出帐。 来到宝宝寝帐,她看着两个宝宝睡得正香,心中柔软。 忽然,帐外有极轻极轻的脚步声靠近,她心中一跳,警惕地望着帐口。 过了半晌,帐外不再有动静,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帐口,轻轻撩起帐帘一角,向外望去。 清辉遍地,明亮如水。 杨娃娃屈身出帐,恰巧看到前方一抹黑影一闪而过,有如鬼魅。 那黑影是谁?为什么鬼鬼祟祟的?难道目标是孩子? 她立即追上去,脑中浮现出几张脸。 四处找了找,那黑影跑得无影无踪。 突然,她心神一凛,顿时明白,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立刻回到宝宝寝帐,杨娃娃蹑手蹑脚地靠近寝帐。 寝帐里似乎没有任何动静,她心惊肉跳,万一那人对宝宝下手,那可怎么办? 她狠狠咬唇,深深呼吸,稳定心神,蹑手蹑脚地进帐,看见一人坐在床沿,看着宝宝。 那人才站起身,顺带抱起头曼,厉声道:“不要过来!” 女子的声音。 杨娃娃微微一笑,呵,原来是她!原来是报仇来了! “丘林非澜,你想为丘林野报仇吗?你现在就杀死我的孩子,不然,你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她冷静道。 “你怎么知道是我?”丘林非澜讶异道。 “虽然你蒙着脸,但是我记得你的声音。” “传闻阏氏聪慧冷静,果真如此,非澜佩服。”丘林非澜的嗓音充满了恨意,“我知道,我弟弟丘林野是爱宁儿害死的,但是你们是帮凶,我要让你们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杨娃娃略一沉思,道:“没错,我间接害死了丘林野,但是你弟弟太过痴情,过于感情用事。一个不懂得放手的草原男儿,一辈子都会痛苦。你为弟弟复仇,无可厚非,但是只要你稍稍用力,丘林氏部落的部民将会因你而饱受战争之苦,从此,丘林氏与挛鞮氏两个部落将会征战不断,杀戮无数,那时,草场凋敝,牲畜锐减,部民的生活将会更加困苦。丘林非澜,你是单于的女儿,难道你真的愿意看到部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吗?” 丘林非澜纵声大笑,惊醒了孩子,吓得他们哇哇大哭,尤其是头曼,嘹亮的哭声惊天动地,扯破了喉咙一般。 杨娃娃的心口像是插了一把尖刀,疼得抽气,迫得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想把孩子夺回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身陷险境,以静制动。 “我丘林氏还怕了你们不成?”丘林非澜冷笑道,极其不屑。 “你当然不怕,你是高高在上的居次,吃好的,穿好的,用好,受苦、挨饿、忍冻的永远是无辜的部民。”杨娃娃嘲笑道,掷地有声。 丘林非澜愣愣不语,好像陷入了沉思。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杨娃娃瞧得出,她已经动摇了,道:“不如到外面谈谈吧,如果你想与我比划比划,我奉陪到底。” 在外面,更有利于逃脱。丘林非澜看见她出帐,也跟着来到帐外。 阏氏俏生生地站立在乳白的月色中,笑意点眸,从容不迫,似乎并不担心儿子的安危。 伦格尔疾步过来,面冷如铁,丘林非澜感觉得到,随着他的靠近,一股冷冽之气紧迫而来。 他的脸色暗如黑夜,怒喝:“非澜,放下孩子!” 丘林非澜手中的匕首对着头曼,以此逼退他,“我的事,与你无关!” 他怎么知道她今夜的行动? 她心中清楚,假若她杀死怀中的孩子,不仅连累阿爸,还有丘林氏众多无辜的部民陪葬。 孩子是无辜的,罪魁祸首是爱宁儿,她恨死了爱宁儿,却怎么也找不到爱宁儿,只好退一步把仇恨发泄在阏氏和孩子身上。 真要杀了孩子为弟弟复仇吗? 她愁肠百结,心中很乱,丝毫没有察觉,伦格尔已经靠近她,扣住她的手腕,“那晚,你对我说,你喜欢女孩儿,要为我生一个女儿,非澜,你忘了吗?” 他深情款款,语声含情,让人动容,杨娃娃第一次看见他这般模样。 丘林非澜与伦格尔互相凝望,视线胶着。 那对视的目光,有恨意,有不甘,有情意,有无奈。 杨娃娃不动声色,心却揪得紧紧的,后背汗湿了,担心丘林非澜手中的匕首一不小心伤到儿子。 “你不要我了吗?你不想为我生养女儿吗?”伦格尔悲伤地问。 “不,不是的……”丘林非澜摇头,美眸泛着盈盈的泪光。 “非澜,嫁给我,为我生养女儿,我们会很幸福……”他柔声道,不着痕迹地抱过她怀中的孩子。 丘林非澜凄楚地看他,泪水滑落。 忽然,她看见怀中的孩子已被杨深雪接过,心神一悸,猛地挣开他的钳制,举着匕首刺向孩子……一击即中,刺眼的鲜血,温热的鲜血,沾满她的手,缓缓滴落。 可是,不是孩子的血,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不想这样的,她不要这样! 那把匕首,刺入伦格尔的心口。 他的脸因为心口的伤痛而扭曲,紧皱的眉宇凝结着伤悲,捂着胸口,温柔地看她。 杨娃娃一臂抱着儿子,一臂扶着他,担忧地问:“伦格尔,你怎么样?” 丘林非澜睁大眼,惊惧地看看他,又看着沾满鲜血的手,语无伦次道:“不……不是我,不是……” 她惊惶地后退,踉踉跄跄,差点儿跌倒。 伦格尔嗓音沙哑,哀伤道:“非澜,你不要……我了吗?” 她听见那声宠溺而又深情的呼唤,突然顿足,伤心欲绝地望着他,泪流满面。 半晌,她奔回来,歉疚地哭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伦格尔虚弱地笑,右臂揽着她的腰,“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丘林非澜还未回答,他迫不及待地吻她的唇,不顾心口的伤痛,与她缠绵。 月色迷人,清霜冷凉,地上映着一双黑影,忘情地拥吻。 杨娃娃松了一口气,抱着儿子回寝帐,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 半夜,天色巨变,雷声隆隆,闪电凌厉,大雨滂沱,风声、雨声、雷声交织在一起,令人心惊肉跳。次日一早,艳阳高照,万道金光洒满寰宇,九重天界恍如琉璃世界,金碧辉煌,昨夜的狂风暴雨,一点踪迹也无。[$妙][笔$i][-阁]. 议事大帐,火光明亮。 突然冷场,帐中所有人面面相觑,瞟来瞟去,注意着其他人的动静,尤其是须卜也刚和丘林基泰,看着挛鞮氏部落的人的表情。 禺疆坐在主位上,青色外袍勾勒出他魁梧的身格,威武勇猛,不过,即使不坐在主位上,他身上那种天生的霸气,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他的领袖气度,让人捉摸不透的智谋,无不让人心生敬佩,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 须卜也刚和丘林基泰纵然不服,也不得不承认,这片辽阔的草原上,如此气魄、运筹帷幄的领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禺疆冷冽如冰的目光扫向各部落单于,不动声色地看向伦格尔,微挑剑眉,眸光一闪。 伦格尔会意,开口道:“兄弟们,今日推选部落联盟单于,在推选之前,我先说一件事。” 他看向丘林基泰,虽然昨晚被丘林非澜刺中心口,不过伤口并不深,止血包扎后便无碍。他的脸有些苍白,双眼略显无神,声音却是洪亮,“单于,您美丽高贵的女儿,丘林非澜,已经答应嫁给我。假如您不反对,三日后我就迎娶丘林非澜。” 第247章 推选联盟单于 “什么?澜儿要嫁给你?”丘林基泰震惊得拍案而起,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单于,澜儿高贵大方、美丽冷傲,心比天高,看不上普通的勇士。”他的话软中带硬,“伦格尔何其有幸,能够得到澜儿另眼相看,还请单于应允这桩婚事。” 在座众人怎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表面是他向丘林基泰求亲,实则是他以丘林非澜要挟。 “你休想!”丘林基泰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怒指伦格尔。 “单于是否觉得伦格尔配不上澜儿?”伦格尔气定神闲地问。 “我老头子说一句。”无敏轻咳一声,“假如伦格尔配不上,只怕只有一个人配得上了,丘林兄弟也想把女儿嫁给单于?如此一来,那可热闹了,三个女娃儿,不会吵架的吧。” 如此戏谑之语,有心人听来却是讥讽。 丘林基泰并不是愚蠢之人,自然听懂了无敏的冷嘲热讽,怒道:“你放屁!澜儿嫁给谁,无须你们费心!” 塞南道:“丘林单于,昨夜有个黑衣人企图暗杀我们单于的儿子,所幸伦格尔及时赶到,制止了那黑衣人。黑衣人说,她是为弟弟报仇。不知丘林单于对这件事有何看法?” 丘林基泰面色剧变,颤声道:“这黑衣人……是男是女,现下哪处?” 塞南意味深长地笑,“那黑衣人是女子,已被收押,被折磨得只剩半条命。” 伦格尔郑重道:“为了劝阻她,我挨了一刀,她就是我即将过门的阏氏。单于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若有半点差池,您来找我便是。” 在座诸位都能听出伦格尔的话外之音——软禁丘林非澜。 丘林基泰咬牙切齿,鼻息粗重,霍然站起,须卜也刚立即拉住他,“丘林兄弟,不可鲁莽。” 他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丘林基泰狠厉地瞪着伦格尔,半晌才恨恨地坐下来。 须卜也刚看向禺疆,微微一笑,“禺疆兄弟,珑玲一事,您考虑得如何?” 禺疆朗声一笑,“须卜兄弟,您的美意,我心领了,敢问一句,居次可愿嫁给我?” “当然愿意,这还用说吗?”须卜也刚笑呵呵道。 “我不愿意!”突然,帐外传来一声娇喝。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抹倩影走进大帐,正是须卜珑玲。 今日,她打扮得光彩照人,红润的腮,美丽的眸,亭亭玉立地站在众人或揣测、或疑惑的目光中。 “珑玲,这是议事大帐,你不能进来,快出去。”须卜也刚紧张地低声喝道。 “阿爸,我有话要说。”须卜珑玲走向呼衍揭儿,温柔道,“呼衍大哥,你改变主意了吗?” 众人更加疑惑,暗自叽咕:此种形势,是哪般? 呼衍揭儿淡淡一笑,站起身,握着须卜珑玲的手,看着须卜也刚,郑重其事地说道:“须卜单于,我呼衍揭儿决定娶珑玲为阏氏,请您应允。” 须卜也刚惊骇不已,但在片刻之间就冷静下来,质问女儿,“珑玲,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阿爸,我决定嫁给呼衍大哥。”须卜珑玲语声淡淡,却不容置疑。 “不行!”须卜也刚骤然吼道,生硬得不留余地。 呼衍揭儿清俊的眼眸腾起一簇冰冷的怒意,“莫非须卜单于认为我呼衍氏比不上挛鞮氏,我呼衍揭儿配不上珑玲,禺疆兄弟才配得上?” 须卜也刚尴尬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几年来,呼衍氏部落迅速壮大,这都是呼衍兄弟的功劳,呼衍兄弟也成为我们草原上的英雄。可是,我已经把珑玲许配给禺疆兄弟,怎么可以反悔?这不是让别人说我须卜也刚背信弃义吗?” 须卜珑玲坚持道:“阿爸,我要嫁给呼衍大哥。” 无敏抢过头头,眼中闪过一抹锋芒,“我说老弟啊,你不要小瞧了呼衍氏部落。呼衍揭儿也是部落联盟单于,过几年,说不定比我们的联盟还大,你女儿嫁给他当阏氏,对须卜氏有什么不好?再说了,年轻人的事,我们老头子操什么心,让他们闹腾去吧。” 闻言,须卜也刚心中的怒火突然熄灭了,豁然开朗——怎么没有想到呢?有呼衍氏部落在背后撑腰,他当选部落联盟单于不是更有胜算吗? 禺疆开口道:“须卜单于,既然居次已有心上人,我就不强人所难了。呼衍氏和我挛鞮氏实力相当,想必不会委屈了居次,须卜氏和呼衍氏若能结亲,是好事。” 须卜也刚还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无奈地应允了这桩婚事。 须卜珑玲温柔地看着呼衍揭儿,微微一笑,尔后面向众人道:“抱歉,打扰了。” 话落,她转身出帐,影姿娉婷。 禺疆轻浅地笑,与伦格尔、塞南、无敏、呼衍揭儿目光交接,不动声色之间,已然交换了所思所想。 须卜也刚和丘林基泰不是愚蠢之人,意识到此等形势已经脱离他们的掌控。 不过,他们并不担心,部落联盟的单于,他们志在必得。 乔氏部落单于不耐烦地开口道:“现在,可以开始推选单于了吧。” 伦格尔站起身,侃侃而谈:“我们缔结联盟出于自愿、诚信,各部落和平共处、互相提携,共同发展壮大,牛羊更多,部民更多,夺得更加丰美的草场,让部民们过上好日子,吃得饱,穿得暖。因此,我们要按照天神和祖先的旨意,推选出在座诸位都敬重、佩服的英雄来统领我们各部,让我们的联盟更加强大。” 各部单于交头接耳,低声讨论,渐渐热烈起来。 在这嘈杂的声音里,最响亮的是两个名字:须卜也刚,丘林基泰。 乔氏、当于氏、韩氏、栗籍氏、沮渠氏等部落单于,喊声最高,拥护须卜氏和丘林氏。 “诸位兄弟,现下把你们心目中的人选说出来吧。”须卜也刚笑眯眯道。 禺疆脸如刀削,冷冽的眸光横扫众人,如此形势,在他预料之中。 突然,他敛眸看向帐口,一人疾步进帐,喊道:“单于,天神显灵了。” 各部单于面面相觑,无不惊讶、敬畏。 此时此刻,帐内静得可怕,因为,众人都被天神显灵这一事吓到了。 “你胡说什么?”塞南对那人厉声斥责。 “此事千真万确,小的并无谎报。部民们都跪在地上,跪拜天神,齐声高喊:天神显灵天神显灵!他们还向天神请求庇佑。单于,您快去瞧瞧吧。”这护卫描述得绘声绘色。 闻言,各部单于更是惊惧,因为,天神显灵这种事,只听说过,并无亲眼目睹。 须卜也刚看向丘林基泰,面色凝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天神显灵?当真天神有知? 二人神色,全部落入禺疆的眼中。 他凛然看向众人,道:“诸位,我们去瞧瞧是怎么回事,如何?” 各部单于纷纷应好,纷纷出帐。 …… 广阔的草地上,众多部民匍匐在地,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亵渎。 金灿灿的阳光洒照下来,流光溢彩,刺人眼目,逼得人无法仰视。 蓝天白云,日光明媚,整片草场肃穆无声,无比庄严。 禺疆等一行人走近了,走到部民前面,眼前展现的是一番奇异的景象:绿茵茵的草地上,铺开一方巨大的鲜艳红绸,鲜红草绿,对比强烈,直撞人心。红绸边缘有隐隐的金光透射而出,在红绸四周缓缓流动,神秘得不可思议。极轻极细的嘶嘶声流散开来,若非鸦雀无声,这微弱得几近于无的声音根本就听不到。 各部单于迷惑不解,这景象太神奇了,当真是天神显灵? 丘林基泰沿着红绸走了两圈,看着这状似普通的红绸,“这红绸有什么奇特之处?你们瞧出什么了吗?” 部民们摇头,仍然注目于眼前奇异的景象。 他上前三步,想掀开红绸看个究竟的,却没想到,他的手刚刚接近红绸,那红绸边缘的金光流到他的身上,在他身体四处流窜,而且越来越快,金光熠熠。他吓得不敢动,全身僵住,脸上青白交加,颇为可怖。 一时之间,众人不敢上前。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丘林基泰往后跌去,站都站不稳,摔在地上,惊惧得发抖,六神无主。 匍匐在地的部民们小声地议论:“他冒犯天神,天神发怒了,这才惩罚他。” “只有天的儿子才能掀开红绸,谁都不能乱动,否则天神会惩罚我们。” “谁是天的儿子?是不是能掀开红绸的人,就是天的儿子?” 一个神巫缓步走来,单臂抱肩,高声莫测地说道:“这是天神的旨意,不可违逆。掀开红绸者,就是天的儿子,就是我们统领部落联盟的人,就是我们英明、伟大的单于。” 须卜也刚觉得奇怪,思忖着这会不会是禺疆使的诡计。不过,此事的确诡异,好像不是神巫能捣弄出来的,难道真是天神的旨意?今日是推选单于之日,按说天神下达旨意也是合情合理。 思及此,须卜也刚决定试一试,说不定,自己就是天的儿子,就是单于。 第248章 天降之神 然而,他的下场和丘林基泰一样,刚刚接近红绸,就被弹出五步外,四面朝天地仰倒在地,狼狈之极。 丘林氏和须卜氏的下场如此滑稽,各部单于更加不敢有所造次,静观其变,反正单于之位不会轮到他们。 禺疆与伦格尔对视一眼,略略点头,然后走上前,略有紧张,步履沉重。 虽然胸有成竹,不过到底有点害怕,害怕天命的不可逆转,害怕顷刻之间的一败涂地。 然而,无论如何,他必须一试。 部民们和各部单于惊得目瞪口呆,眼如铜铃。 一束强烈的金灿光芒笼罩在他身上,倾泻如潮,金光闪耀,似金色又似透明,雪亮如刀刃寒光,强烈如正午阳光,璀璨到了极致。沐浴在强光中的禺疆,宛如天神从天而降,让人情不自禁地敬畏、激动、狂喜。 众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禺疆一无所知,兀自弯腰,轻轻握着红绸的一角,猛一用劲,扯高红绸。 霎时,红绸悠悠地飘在在半空中,仿佛清晨时分的朝霞彤云,红艳耀眼,绯彩流溢。 接着,他猛力地朝一旁掼去,红绸缓缓飘落在草地上。 红绸覆盖下的景象,更是让人匪夷所思。 草地上,金光四溢,流转的细微颗粒汇聚成一束束光流,飘浮在嫩草上。 光流之下,是金黄色的细沙,那是沙海中阳光暴晒下的金沙,绸缎般光滑,却仿佛赐予了天神圣光一般,神圣威严。这细沙有规律地组合成一个巨型图案,这个图案,让部民们再一次敬畏如神明,让各部单于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是挛鞮氏部落的徽记:一只雄鹰振翅高飞,雄姿傲人,气势惊人。 禺疆不敢置信地看着金光闪耀、夺人心魄的部落徽记,一瞬间,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全身滚烫。 太不可思议了。 这一幕景象,非常真实,却又无法解释,难道这真是天神的旨意? 神巫跪拜在地,敬畏大地一般,朝着禺疆颂扬道:“天神,谢谢您的指示!尊贵的单于,天神已经明示,您就是天的儿子,我们至高无上的单于。兄弟们,部落联盟新一任的单于诞生了!” 苍老的声音有些颤抖,却是诚挚的、热烈的。 各部单于再一次面面相觑,敬畏而惊惶。 或许,他们都惊恐地联想到,昨夜的一夜雷雨,就是天神的预示,就是在告诉他们:部落联盟单于只能是挛鞮氏部落的单于,禺疆。 草原盛会的这三日,挛鞮氏部落左右大将找过他们,半是威胁,半是诱逼,恩威并施,说只要他们推举禺疆为部落联盟的单于,挛鞮氏部落一定会施以援手,助他们度过难关。而之前,须卜也刚和丘林基泰也要他们推举,迫于须卜氏和丘林氏的威逼利诱,在议事大帐,他们选择了须卜氏和丘林氏。 而如今,他们万万不敢违逆天神的旨意,否则,他们就会遭到上天的惩罚,他们的部落就会经受饥饿和寒冻。 于是,他们陆续跪拜在地,遵从上天的安排。 听着神巫的颂语,须卜也刚和丘林基泰对望一眼,针扎一般难受,为什么偏偏是禺疆?当真是天神的旨意? 看着各部单于纷纷下跪,他们无奈地叹气,大势已去,无法逆转。 终究斗不过禺疆。 然而,他们也知道,禺疆的确是草原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的大英雄。 或许,这真是上天的旨意,天神庇佑着他——他大婚那日,差点儿死在他们的手里,最终还是逃过一劫。 这么想着,他们心灰意冷,屈身跪在草地上。 禺疆站得笔直,脊梁如峰,神色淡定,从容不迫,仿若天神傲岸不群,俯瞰众生。 站在远处的两个女子,将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 眼见乌丝转身离开,杨娃娃立即跟上,赞叹道:“乌丝,你好厉害!你如何做到的?” “神女,我会离开挛鞮氏部落一段时日,而您将会遭遇一次劫难,请您万事小心。”乌丝答非所问,清冷的嗓音似乎夹带着一丝疲惫。 “劫难?什么劫难?”她刚想问清楚,乌丝却故伎重施,一眨眼就轻飘飘地走远了,白色的影子消失于明媚的阳光中,她抱怨道,“每次都是这样,说话总是不说清楚,还不如不说。” 杨娃娃垂头丧气地回帐,想着乌丝说的那句话,什么劫难呢? 还有,乌丝究竟是什么人,她知道多年前发生的事,可以起死回生,可以预知未来,甚至可以搞出一些虚幻的东西,让每个人都相信:那是天神的旨意。她,是人,还是巫,或者是神?她这么帮助自己,难道是后土娘娘的安排? 忽然,一阵旋风从身侧一掠而过,杨娃娃止步,定睛一看,那捂脸跑远的女子,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路翻飞的淡黄裙摆如彩蝶扑翅,翩翩欲飞,洒落片片的忧伤。 那女子是丘林非澜。 紧接着,又一阵旋风袭来,却在她的身旁猛地顿住,却是须卜珑玲。 须卜珑玲气喘吁吁,捂着胸口断断续续道:“糟了……非澜姐姐生气了……” “谁惹她生气了?”杨娃娃奇怪地问。 “伦格尔,我和非澜姐姐站在伦格尔和塞南等人不远的地方,无意中听到他们说的话,非澜姐姐很生气,上前打了伦格尔一巴掌,转身就跑了。” “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的意思好像是,伦格尔是为了牵制丘林氏部落,才故意接近非澜姐姐,接着以非澜姐姐要挟丘林基泰,并非真心喜欢非澜姐姐。非澜姐姐听到这些话,很生气,就打了伦格尔一耳光。”须卜珑玲简略地复述了事情经过。 “这可真是……咳……”杨娃娃叹气。 突然,一抹高大的影子疾速地一晃而过,有如鹿奔,朝丘林非澜的方向狂奔而去。 伦格尔。 杨娃娃微微一笑,“放心吧,总会雨过天晴的。” …… 禺疆顺利当选部落联盟单于,统领联盟十个部落。 之后,须卜隆奇迎娶呼衍玫儿,呼衍揭儿迎娶须卜珑玲,洛桑和真儿也在秋风乍起之际成为夫妻。 遗憾的是,丘林非澜一直不肯原谅伦格尔,即使伦格尔三次前往丘林氏部落拜访,她始终不见他。 他很无奈,入夏之后再没去过,想她如此心高气傲,知道自己当初接近她的意图,难免心里不痛快,如今,只能等她自己想通了。 又是一年秋天,杨娃娃来到草原已经一年多了,已经习惯了这片辽阔无边的草原,习惯了草原上深蓝、浩瀚的长空,习惯了毡帐、牛羊、秋风、狼嚎,习惯了牧民纯朴的笑脸与铁蹄驰骋的轰响,习惯了这里的一切,习惯了禺疆激情不减的爱。 最初的一缕秋风,从树梢滑过,惊黄了翠绿的叶子,凋落了枯萎的生命,涌起阵阵凉意,仿佛一夜之间,秋意染黄了疏林草地,冷意瑟缩了牧民的脊背,却迎来了一年之中最丰盛的季节、最欢乐的日子。 在这丰收的季节,部落联盟中某几个部落时不时地南下掳掠,如风如电的铁蹄多次骚扰楼烦边地,抢夺牛羊财物,劫掠妇女小孩。一眨眼功夫,边地多个牧民区人去楼空,惟见一队神出鬼没的铁蹄浩浩荡荡地扬长而去,徒留破损的毡帐、哭泣的老人、逃奔的鸡鸭、狂吠的黄狗,灰白的絮草飘荡在秋风中,漫天飞舞,满目荒凉。 南下掳掠就能不劳而获,得到过冬的牛羊财物,轻而易举,韩氏、栗籍氏、沮渠氏三个部落的单于越发纵容下属四处掳掠,获取更多的过冬物资。 不久,楼烦王获悉边地惨况,勃然震怒,当即派出一万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扫荡了韩氏、栗籍氏、沮渠氏三个部落。三部单于各携一小队骑兵拼命突围,赶到挛鞮氏部落求援,恳请禺疆出兵帮助他们夺回部落。 禺疆安顿好三部单于后,立即招来联盟各部单于,升帐召开紧急会议。 韩氏、栗籍氏、沮渠氏三部单于声称楼烦夺走了他们的草场,一定要夺回属于自己的家园,恳请各部兄弟出兵,给楼烦一点颜色瞧瞧,让他们知道匈奴铁骑的厉害。 最后商定,集结三万骑兵,征讨楼烦,夺回家园。[$妙][笔$i][-阁]. 为了树立威信、展现雄风,禺疆亲自挂帅,伦格尔为左大将,须卜隆奇为右大将,出兵的各部仍由各部单于率领,于凌晨时分整队出发。 红彤彤的太阳冉冉升起,禺疆率领各部单于在神龛祭天,祭祀活动结束之后,立即出发。 薄雾弥漫,金艳的霞光刺破了青灰色的苍穹,万丈光芒之下,排列整齐的三万骑兵静穆地站立,腰杆挺直。 璀璨晨光中,绣着各种动物图案的旗幡迎风飞舞,猎猎作响。 一声低沉的号角响起,高亢绵长,绵绵不绝地传向四野,直捣人心。 禺疆俯视众将、众骑兵,拔刀出鞘,斜指天际,黑色风氅迎风飘荡,睥睨众生。 战鼓擂动,声声震耳,与号角齐鸣,惊天动地,震荡人心。 第249章 突袭大本营 嘚嘚嘚。 铁蹄逼近,一骑绝响止于神龛前方,白色骏马上跃下一名高挑女子,站立在马旁,静静地看着伦格尔。 一袭天青色的骑装衬得她英姿飒爽,却也显得形销骨立;一张冷艳的脸布满了风尘与企盼,漆黑的眼眸水光盈盈,漾着情意与离愁。 伦格尔得到禺疆的默许,走向丘林非澜,灿烂地笑,“一路赶来,很辛苦吧。” 战鼓惊天动地,愈加急促,震裂九重云霄。 禺疆面容冷肃,眉峰如刀锋,高声道:“准备,即刻出发!” 三万骑兵齐声呐喊,大地震动,直贯云霄。 赫赫军威,摄人心魄。 禺疆来到杨娃娃面前,深深地望着她,眼中涟漪微漾。 这是他们第一次分离,万千情绪凝结于“离别”两个字。 于她,战场上他的生死悬于一线,她只能担惊受怕。 于他,柔情只会慢慢销蚀他的斗志,雄鹰必须搏击长空,必须在刀光箭雨中磨砺生命的纯度与厚度。 不舍,是必然,舍,是必须。 禺疆粲然一笑,眉宇间锐气勃发,宠溺地轻拍她的脸腮,黑亮的眼眸萦绕着不舍与眷恋,却不得不离别。 坚定地转身,跃上战马,纵马而去。 黑色风氅迎风飞卷,一如雄鹰振翅,劈风破浪。 霎时,铁蹄轰响,万千将兵紧跟在他身后,撒蹄如飞,纵马奔腾。 放眼望去,沙尘弥漫,三万骑兵如潮水滚滚地翻涌而去,升腾而起的,是酷烈的杀气。 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个字,丘林非澜痴迷地看着他,“一切小心。” 伦格尔面沉如铁,嗓音渐促,“等我回来,可好?” “我等你,你一定要回来……”她竭力克制眼中翻涌的泪水,嗓音沉哑。 “我回来那日,我们大婚,可好?” “好……”她凄楚道,泪水终究滑落。 伦格尔猝然抱她,狠狠地吻她的嫩唇,如火如电,缠绵不休。 虽然只是极短的一瞬,却是深浓的情意。 他放开她,毅然转身,纵马驰去,渐渐凝成一个小小的影子,消失在天际。 …… 楼烦王派出三万骑兵迎战,在楼烦与匈奴边地对垒。 楼烦是北狄的一支,约在春秋之际建国,其疆域大致在今山西省西北部的保德、岢岚、宁武一带。 战国时期,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向匈奴人学习骑射击时,改革军队,训练出一支精锐骑兵,打败了一向在内长城附近活动的楼烦和林胡,北部疆域拓展了千余里,先后设置了云中、雁门、代三郡,与匈奴隔外长城相望。 楼烦受到匈奴与赵国的夹击,被迫处于河套以南、长城以北地区,以畜牧、骑射为生。在新任楼烦王伊车侯的统领下,休养生息,韬光养晦,骑兵猛增,马壮羊肥,发展迅猛,实力空前,近年来与漠南的匈奴部族分庭抗礼,时有征战,共有大大小小十几次。 交战十日,三次大战,五次小战,楼烦损失一半骑兵,匈奴亦损失一万人马;最后一次大战,楼烦主帅于围困之中拼力突围,仓皇南逃。然而,禺疆不幸左腿中箭。 前线不断传来时好时坏的消息,杨娃娃听得心惊胆战、夜不能寐。 每个夜里,她总睡不着,担惊受怕,如此便瘦了。 这日,夜幕降临,两名骑兵回来禀报战况,禺疆将凯旋归来,明日午时即可到达。 她又惊又喜,欢呼雀跃,这十日来的煎熬,值了。 “阏氏,怎么说?怎么说?是不是凯旋归来?何时归来?”未见其人,已闻其声,丘林非澜风风火火地闯进寝帐,激动得脸颊绯红。却见阏氏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她意识到自己太过紧张了,窘迫地问,“阏氏,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非澜,你何时嫁给伦格尔?如果他回来了,你又跑回家了,那他还不如不回来呢。”杨娃娃抱着瞳瞳,一时高兴,打趣道。 “阏氏,告诉我吧,是好消息吧,单于何时回来?明日吗?是不是?”丘林非澜恳求道。 “是是是,你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去迎接未来的夫君。”杨娃娃笑道,一双美眸流转出灿灿光华。 突然,万千铁蹄踏击大地的激越鼓点,从远处滚涌不绝地传来,数量之众,难以估量。 丘林非澜喜上眉梢,兴奋道:“阏氏,是单于他们回来了吗?他们很快就到广场了,我们快去瞧瞧。” 杨娃娃轻锁眉头,凝神细听。 不是说明日到吗?为什么今日就到了? 听着那擂鼓般的铁蹄声,她的脑中闪过数个念头,沉吟道:“也许不是他们,好像有数千之众。” 难道是某个部落趁禺疆出征之际,趁机端了挛鞮氏的老窝,灭了挛鞮氏? 这并非不可能。 那么,是谁? 她眉心紧皱,莫名地心慌,嗓音微颤,“快,去找塞南。” 丘林非澜也感觉到这铁蹄声的不寻常了,紧跟在她后面,冲出寝帐。 夜色浓密,不远处火光腾跃,染红了夜幕;远处传来惨烈的叫声、尖锐的马嘶、各种各样的嘈杂声,而那震天响的铁蹄愈加迫近,仿佛敲打在耳膜上,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确定了情况,杨娃娃反而冷静下来,对丘林非澜道:“非澜,我去找塞南,麻烦你帮我看着孩子。” 丘林非澜承应下来,回身进帐。 铁蹄的巨响越来越紧迫,仿佛就在近前,号角声声不绝,嘈杂声渐次传来,越来越大,哀号,惨叫,吆喝,充斥于不再平静的夜空,潮水般灌进杨娃娃的心间。 如此形势,应该是突袭。 她前往广场,手中握着一柄又窄又长的宝刀。 这精美的宝刀是禺疆从命人专门打造的,轻薄有如苇叶,刀身闪耀着寒芒,刀刃薄如霜雪,锋利有如秋风横扫。一见之下,她很喜欢,经常以此练习荒废多时的武术。 洛桑迎面奔来,面色凝重,急切道:“阏氏,有敌袭,约有数千人。他们纵火、屠杀,部民和牲畜死了不少。” 杨娃娃疾步而行,心揪得紧紧的,颤声问道:“何人突袭?塞南在哪里?” “还不知是何人突袭,已经派人前去打探了。塞南已经召集兵马抵御,这会儿正在广场部署。”洛桑拦在她身前,劝阻道,“阏氏不能去广场,塞南命我抽调护卫保护阏氏,阏氏还是回寝帐吧。” 顷刻间,火光冲天,灼烧天幕,浓烟飞腾,铁蹄呼啸,惊马嘶鸣,惨叫连连,各种声音混杂交错,令人胆战心惊。 刻不容缓之际,杨娃娃强硬道:“只有非澜在寝帐,你派人去保护两个孩子,我到广场去看看。” “阏氏,不能去……” 洛桑还没说完,一排密集的利箭飞射而来,洛桑挺身相护,铛铛铛数声,斩断、劈落利箭,大声道:“阏氏,快走……” 话音未落,又有数支利箭飞奔而至,杨娃娃眼疾手快地举刀自卫,挡落所有致命的利箭。 金戈铿锵,杀气乍然涌起,寒气森森。 激斗之中,一列骑兵已然逼近。 “哟,这妞儿不错,大爷我好久没有享受了。”一个骑兵摸着下巴,猥亵地看着杨娃娃,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手上的弯刀垂落在地。 杨娃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待他走近,陡然翻转手腕,急速出击,往他的脖颈横砍下去。 登时,那骑兵的头颅冲天飞起,滚落在地,血花乱溅。 众骑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这女人太恐怖了! 杀人于一瞬,无影无形,匪夷所思,不根本就看不清她是如何杀人的…… 另一个骑兵喊道:“兄弟们,一起上!” 骑兵们一拥而上,杀声震天。 杨娃娃和洛桑对望一眼,眼眸迸射出厉色,持刀迎击敌人。 很久没有打斗,杨娃娃只觉周边都是锋利的刀刃,一不小心就会血溅当场,只能速战速决,往敌人致命的要害招呼,出招快如闪电,身形变换灵活如飞,轻薄的刀尖划过血肉之躯,惨叫声连绵不绝。 刀光纵横如练,暴涨成势,杀气纵横。 惨烈的激斗,生命的呜咽渐次低沉、肃杀。 勇猛的骑兵,接连倒地。 一队骑兵奔过来,如风如电,眨眼间,数十骑雄立于他们身前,团团包围住他们。 帅旗猎猎飞扬,火光照耀下,帅旗下,一匹雄俊战马上泰然而坐的是一位年轻将领,深目高鼻,薄唇紧抿,目不转睛地盯着杨娃娃。 远处,杀声震天;近处,杀气横掠。 暗潮涌动,夜空染透了赤红的血色。 洛桑挡在杨娃娃身前,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 她凝视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年轻将领,此人面目俊朗,眉宇间英气勃勃,那双漆黑的星眸漂亮秀致,挺鼻薄唇,脸膛润白,约有两分秀气。然而,这张脸布满了浓浓的杀气。 他是谁?哪个部落的单于?为什么他一直盯着自己? 眸光清冷,他的打量充满了探究,别有意味。 一骑兵道:“这是我们楼烦王子,你可是挛鞮氏部落单于阏氏?” 杨娃娃一惊,楼烦王子?楼烦骑兵不是大败而逃吗?楼烦王子为什么率兵突袭?想端了挛鞮氏的老窝? 第250章 她被劫走了 部落只剩三千骑兵,塞南紧急召集,不知道能召集多少,能抵挡楼烦铁骑的攻势吗? 她压下纷乱的思绪,冷静道:“我是。” “请阏氏随我们走一趟。”楼烦王子语笑淡淡,挥臂示意下属抓人。 “不能带走阏氏。”洛桑喝道,手持佩刀挡在她身前。 杨娃娃暗自思忖,如此看来,楼烦王子突袭部落,目标是自己?为什么抓自己?以自己威胁禺疆吗? 她冷眸微眨,好整以暇地问:“王子请我去楼烦,不知有何见教?” “不敢,不敢。只要阏氏随我去一趟楼烦,您的部民就可以活过今晚,您的牛羊明日还可以奔跑,您的牧场仍然水草丰美。”楼烦王子的薄唇一张一合,语态轻狂而潇洒,“我们楼烦的骑兵已经控制整个挛鞮氏部落,您可以不随我走,只不过明日一早,这里将会成为一片废地。” “是吗?” “你不信?区区三千骑兵,如何抵挡我一万骑兵?” 她可以肯定,楼烦王子突袭部落真正的目标是自己,可是,为什么目标是自己? 百思不得其解。 没有多想,她爽快道:“好,我随你去楼烦王庭,但你必须保证,你的骑兵不会屠杀、纵火,我的部民和牛羊不会有损伤。” 一骑兵不耐烦道:“我们王子所说的,当然算数。” “你没有资格与我说话!”她瞪一眼那骑兵,冷峭的眸光逼向他,迫得他低下头;尔后,她转向楼烦王子,不屑道,“我还有一个问题,麻烦楼烦王子诚实以告。” “阏氏请说。”楼烦王子持礼道,惊讶于她那迫人的目光。 楼烦骑兵潮水般涌来,围在四周,阵仗慑人。 杀气如飒飒秋风,翻腾不息,人惊马嘶的嘈杂声渐渐停歇,气氛紧张。 杨娃娃淡然一笑,“王子请我去楼烦王庭,不知有什么要紧的事?” 楼烦王子一笑,俊秀的眼眸闪过一抹狡猾,“阏氏请放心,本王子会好好招待阏氏。” “王子爽快,好,如果你立刻撤兵,我立即随你走。”她搜肠刮肚,想着对抗之策,希望塞南能有效地反攻,击退楼烦骑兵。 “阏氏,不可以!”洛桑阻止道,阏氏被楼烦王子劫走,不知单于会如何疯狂。 “洛桑,向单于禀报,就说我去楼烦王庭玩几天,楼烦王子会送我回来,让单于不必担心。”审时度势后,杨娃娃只能这么做,以自己换取最少的部落伤亡。 “王子,我发过誓,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护阏氏于左右,不会离开半步。王子请阏氏去楼烦王庭,我必须随行,王子不会担心我中途救人吧。”洛桑揶揄道。 “能否救人,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楼烦王子笑得温文尔雅。 于是,杨娃娃随楼烦王子连夜赶回楼烦,次日黄昏时分抵达楼烦王庭。 塞南眼睁睁地看着阏氏被楼烦王子掳走,痛恨自己为何这般大意、这般失败,恨不得砍了自己的胳膊。接着,他派人快马加鞭去禀报单于。 当禺疆听到阏氏被掳,震惊得全身僵直,脑子里一片空白,慢慢窒息…… 全身的血液渐渐冰冷,指尖冰冷,足尖冰冷…… 最后,他的胸中燃起一把火,冷血翻涌,渐渐沸腾,灼烧着他的心。 他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会乖乖地随楼烦王子走。 …… 前往楼烦王庭的路上,楼烦王子命人严密看守,对杨娃娃却颇为客气。 她更加疑惑,猜不到楼烦王子的意图。 不过,她始终觉得,背后有一道强烈的目光盯着自己,她转头去找,却找不到可疑的人。 或许,是她太敏感了。 楼烦王庭距离挛鞮氏部落不远,只有一天一夜的路程。 王庭甚是气派,十多顶宽敞的营帐矗立在王庭正北,循序排列,庄严肃穆。 绣着楼烦徽记的王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夕阳西下,红艳的霞光为王庭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彩,恢弘壮美。 杨娃娃被关押在一顶简陋的营帐,洛桑被关在另一个营帐。 她坐在一张脏乱的毡床上,思忖着楼烦王子掳自己来,究竟为了什么? 禺疆知悉此事,有何反应?作何安排?发兵攻伐? 她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还是设法了解楼烦王庭的布局比较要紧。 夜幕降临,楼烦王摆了庆功宴宴请出征的将士,王公贵族、年轻将士都列席,好像三万骑兵战败而逃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战略,而掳来单于的阏氏才是最大、最辉煌的胜利。 王帐前,宴席喧闹,牛羊佳肴,美酒飘香,觥筹交错,胡乐悠扬,歌舞升平,人声鼎沸。 那嘈杂的声音传过来,杨娃娃觉得很吵。 帐外有重兵把守,如果今夜逃跑,能逃出王庭吗? “王妃。”突然,帐外传来守卫恭敬的声音。 “我奉大王之命来瞧瞧,你们好好守着。”楼烦王妃的嗓音轻柔得很,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杨娃娃寻思着站起身,看见一个高贵的中年女子徐步走进营帐。 这楼烦王妃姿容清雅柔媚、端庄大方,眉目之间颇为慈和亲切;那双宁静而漆黑的杏眸美得惊人,妍媚勾人,让人不自觉地沦陷其中。 她愣愣地看着杨娃娃,杨娃娃静静地望着她,心中奇怪,为什么她这么看着自己? 楼烦王妃为什么来看自己? 杨娃娃没想到楼烦王妃这么美,眸光这般柔和宁静。 她那双媚色无边的眼睛,那张平静无澜的脸,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楼烦王妃轻轻一笑,站在杨娃娃面前,温柔地问:“你是挛鞮氏部落单于的阏氏?”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杨娃娃仍然点头。 楼烦王妃的眼梢凝结着一抹清浅的笑,“我也是匈奴人,我想跟你打听一些情况。” 杨娃娃惊讶不已,楼烦王妃居然是匈奴人,那她想问什么?能否从她身上获取情报? “王妃无需客气,王妃想问什么,尽管问。” “我听说……”楼烦王妃欲言又止,有些犹豫,停了半晌才又开口,“我听说挛鞮氏部落的单于当上部落联盟的新单于,不知这位新单于叫什么?” “新单于是立脱单于的弟弟,禺疆,王妃认识他吗?”杨娃娃更加疑惑,这楼烦王妃为什么问起禺疆?她认识禺疆? “禺疆?禺疆!”楼烦王妃自言自语,似乎有点激动,嗓音微抖,“他的阿爸阿妈是谁?” 直觉告诉杨娃娃,这个问题应该是最关键的。 她认识禺疆的阿爸阿妈?说不定她还认识禺疆的阿妈。 杨娃娃回道:“单于和立脱单于同父异母,单于的阿爸就是老单于。” 楼烦王妃好像克制着激动的情绪,紧张地问:“单于的阿妈是不是冰溶?” “王妃认识冰溶?”杨娃娃反问道,研究着她奇怪的表情。 “哦……不认识,不认识,我只是随便问问,谢谢你。”楼烦王妃柔婉的微笑,让人无端地痴迷,“你放心,我会说服大王,尽快送你回去。” 话落,她转身离去,风韵犹存,举止娴雅,堪称风华绝代。 问完了就想走?没那么便宜! 杨娃娃突然问道:“王妃为什么帮我?您认识禺疆吗?” 楼烦王妃的步履顿了一下,肩背僵硬,须臾才转过身,尴尬地笑,“不认识,当然不认识。对了,你真的是禺疆的阏氏?” 杨娃娃再次点头。 楼烦王妃微微一笑,笑得和蔼,笑得欣慰。 接着,她转身出帐。 杨娃娃断定,楼烦王妃一定有秘密。 这个秘密,一定与禺疆有关系。楼烦王妃和禺疆有关系吗? 突然,她想起立脱提起过,冰溶有一个妹妹,叫做冰妍,冰妍很有可能是禺疆的阿妈。 冰妍从挛鞮氏部落回家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嫁人了吗?还是死了…… …… “将军请进。”帐外再次传来声音。 杨娃娃正沉思着,忽闻帐外的声音,不禁眉心微蹙。 将军?又是什么人物?怎么这么多人来“关怀”自己? 那将军步入营帐,高大伟岸的身躯挡住了帐外的火光,脸膛黝黑,神色激动。 “公主,真的是你。”将军走上前,惊喜地笑。 “阔天!”杨娃娃也很惊诧,“你怎么会在楼烦?” 当初,他一声不响地走了,撇下洛桑,不知去向。一年后,他突然变成楼烦的将军,当真奇怪。 阔天不自在地笑,歉疚道:“公主,当初不告而别,是阔天的不是。今日王子归来,阔天远远地看见公主,简直不敢相信。听说禺疆已经成为部落联盟的新单于,阔天为公主高兴。对了,公主,不知道洛桑……” “洛桑在另一个营帐,你没看见他吗?” “稍后阔天去看看洛桑。” “你贵为楼烦将军,让人意外。”杨娃娃仍然想不通,他为什么变成楼烦的将军。 “公主一定很奇怪,阔天为何不告而别。当时,阔天觉得单于真心爱慕公主,待公主也好,公主留在寒漠部落也较为安全。然而,将渠大人托付给阔天的深雪公主下落不明,阔天担心深雪公主有难,便一人独走,找寻深雪公主。洛桑认定了公主,阔天不想告诉他实情,就不告而别。洛桑找不到我,应该会回寒漠部落找公主。”阔天恳切道。 第251章 我要报仇 杨娃娃点点头,佩服阔天的忠心,“原来如此,那你找到深雪公主了吗?” 阔天失落地摇头,时隔一年,他的脸更为黝黑、冷硬,“阔天在燕国、赵国、楼烦边地寻找了二月余,没有深雪公主的蛛丝马迹。一日,在楼烦边地,我无意中救了楼烦王子,王子赏识我,坚持留我在王庭,许诺我帮忙寻找深雪公主,当然,我并没有道出深雪公主的身份,可惜,深雪公主杳无音信。” 他并没有欺骗她的必要。 她盯着他,眸光锐利,“王子这么赏识你,想必也信任你吧。此次匈奴和楼烦征战,你是将军,应该率兵出征了吧。” 阔天朗声道:“没有。王子封我为将军,我婉言谢绝,只愿当王子的护卫。两月后,王子仍然坚持封我为将军,我不好再推辞,就应允了。此次匈奴和楼烦打起来,阔天有点不解。” “怎么?” “匈奴某些部落不断南下劫掠,骚扰楼烦边地,楼烦牧民深受其害。本来楼烦王不会出兵反击,是王子喜欢的一位姑娘极力挑唆,怂恿王子给匈奴人一点教训。挛鞮氏部落统领的联盟出动三万精锐,铁蹄南下,挑起此次战争,我才知道,禺疆单于已经成为联盟单于。这位姑娘诡计多端,怂恿王子掳掠单于阏氏,声称单于阏氏是她的姐姐,说她姐姐被禺疆看中,强迫她姐姐嫁给他。阔天猜想,禺疆单于的阏氏,应该是公主,因此就来瞧瞧。” 杨娃娃终于知道,楼烦王子突袭挛鞮氏部落,掳自己来楼烦王庭,原来是为了那个姑娘。 那姑娘是谁?她何时冒出一个妹妹? 她的脑中闪过几张面孔,忽然,灵光一闪,她问:“那位姑娘叫什么?” “滚开!我奉王子之命,谁敢拦我?”帐外传来一声火爆的怒喝。 “是王子喜欢的那位姑娘。”阔天微惊。 如此火爆、蛮横的声音,杨娃娃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一抹紫红色的倩影快步进帐,比先前更加娇艳、妩媚,脸上的笑容很夸张,“阏氏,好久不见。咦,将军也在这里。” 突然,她面色一沉,笑容消失,娇颜冷厉,喝道:“将军,你好大的胆子!” 楼烦王子喜欢的姑娘,就是爱宁儿。 杨娃娃没想到,竟然是爱宁儿挑起楼烦和匈奴之间的战争,竟然是她怂恿楼烦王子掳自己来楼烦。 爱宁儿掳她来,想报仇吗? 阔天退至一侧,不慌不忙道:“姑娘,此话怎讲?” 爱宁儿严厉地瞪着阔天,叱责道:“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王子让你来了吗?” “我只是如常巡视,别无他意。姑娘不是说,这位阏氏是你的姐姐吗?姑娘还是和这位匈奴的阏氏叙叙旧,我就不打扰了。”阔天不卑不亢道。 “我和姐姐叙旧,关你什么事?”爱宁儿轻蔑道,尖刻地盯着他。 “姑娘请便。”阔天轻眨眼睛,示意杨娃娃不要怕。 杨娃娃目送他出去,相信他会找机会救自己。 爱宁儿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她也看着爱宁儿。 短短几个月,爱宁儿成熟不少,风采依旧,骄纵任性,蛮横无礼,满心仇恨。 杨娃娃知道,她恨自己并没有错,她失去了所有亲人,被迫流落在外,孤单无依,都是拜自己所赐。 爱宁儿的一双桃花眼楚楚动人,娇滴滴地勾人,此刻却满目阴沉,“听说你已经是单于的阏氏,恭喜你。” 杨娃娃冷笑道:“你费尽心思把我掳到楼烦,就是想恭喜我吗?” “除了恭喜你,自然还有重要的事。”爱宁儿娇媚地笑,面色突然一变,眼底眉梢的笑意化作如冰如火的仇恨,“我恨你!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我知道。”杨娃娃不惧道,“你要报仇。” “对,我要报仇!”爱宁儿咬牙切齿道,“如果当时你没有放我走,我就不会站在你面前,叔叔也就不会悔恨终生。” “你想要我死?”杨娃娃淡然问道。 “怎么?怕了?” 爱宁儿咯咯娇笑,越笑越大声,笑得得意而轻狂。 突然,她似乎笑得岔气了,咳起来。 杨娃娃冷冷地看着她,不动声色。 半晌,爱宁儿不再咳嗽,一双桃花眼流光潋滟,火光辉照在她的脸上,昏红的光影影绰绰,有些可怖。她手指着杨娃娃的鼻子,眸光阴森,“我得不到的东西,你别想得到!” 杨娃娃心中清楚,爱宁儿绝不可能放过自己,不过,爱宁儿打算怎么对付自己?何时动手? 阔天会救自己吗? 她莞尔一笑,“爱宁儿,你仍然这么任性、固执,你这样,只会让自己更痛苦、更累。要学会拿得起、放得下,才会开心一些。” 爱宁儿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了一阵,冷了脸,盯着她,像要将她生吞活剥,“我本来很开心、快乐,阿爸阿妈很疼我,每个人都很喜欢我。” 爱宁儿微微仰头,倔强地看着别处,眉心蕴着一缕忧伤,“自从叔叔和你来到我们部落,没多久,阿妈死了,接着阿爸也死了,你还抢走了我最崇拜、最心爱的人,你知不知道,我多么伤心、多么痛苦,那种失去亲人的痛,你不知道是怎样的吧。” 爱宁儿抹去泪水,冰寒地盯着她,恨恨道:“你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都是你!假如不是你,现在我还是挛鞮氏部落快乐的居次。我恨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你想我死,何不现在就动手?你还犹豫什么?”杨娃娃冷静如常。 “我很想、很想立刻杀了你,不过,慢慢地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不是更有趣吗?”爱宁儿阴刻到,“你放心,我一定会赶在叔叔救你之前杀了你。” “我很期待。”杨娃娃徐徐一笑。 “来人!”爱宁儿头也不回地喊道。 两个守卫快步进帐,其中一个恭敬道:“姑娘有何吩咐?” 爱宁儿吩咐道:“抓住她!” 杨娃娃决定以静制动,眼下根本无法逃脱,反抗也无益,不如先看看爱宁儿究竟想做什么。 爱宁儿得意洋洋地看着她,桃花眼斜飞入鬓,艳若桃李,相较以前,更加美艳。 她从靴子里抽出一柄精致的匕首,在杨娃娃面前晃来晃去,银芒闪烁,映上眉睫,森寒刺目。她尖刻道:“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不过你现在落在我手里,我想怎样就怎样,我应该怎么折磨你呢?” 杨娃娃淡定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你可以好好想想如何折磨我,不过我奉劝你尽快想好,否则你叔叔很快就会攻到王庭。” 爱宁儿切齿道:“我自然会好好想,不会让你失望。” 杨娃娃藐然地笑,目光轻慢。 “如果在你的脸上划上几刀,结果会如何?”爱宁儿笑得灿烂,将锋利的刀刃贴在她的脸上,轻拍着她白嫩的脸颊,“假若挑断你的手筋、脚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 “不够残忍。” “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怕。” 杨娃娃冷冷地笑,这两个高大的守卫并不难对付,挣脱他们的钳制并不难,只是挣脱了也无济于事,帐外还有更多的守卫,她一人对付不了。 她扬眉道:“你见过我何时怕过?” 爱宁儿的黛眉挑得高高的,“那倒是,现在我很想看看你害怕的样子。” 说着,她举着泛着银光的匕首,吹了吹匕首,接着,她假装善意道:“就从你的手腕开始吧,你可要忍着点儿。” 话落,她对守卫一使眼色,守卫就死死地制着杨娃娃,让杨娃娃毫无还手之力。 那锋利的刀尖慢慢靠近杨娃娃的手腕,爱宁儿邪恶地笑,五官扭曲,狰狞可怖。 冰冷的刀尖触到手腕,杨娃娃心神一紧,呼吸骤紧,着急地想着法子阻止她。 忽然,一声严厉的怒喝传来:“住手!” 所有人都望过去,站在帐口的是楼烦王妃,满面怒容。 两个守卫战战兢兢地垂首道:“王妃。”[首发 爱宁儿愣了须臾,略略行礼,傲慢地眨眸,“王妃来此,有要事吗?” 楼烦王妃严厉道:“若非看在浩维的面上,我绝不会让你留在王庭。”她看一眼杨娃娃,又对爱宁儿训斥道,“若我不来,你是不是就要杀人了?你倒说说,你来这里有何要事?” 杨娃娃没想到楼烦王妃会帮自己,更没想到她也有强硬的一面。 爱宁儿丝毫不惧,面色如常,“王妃还不知道吧,这女子是匈奴挛鞮氏部落单于的阏氏,是我姐姐呢,还是我央求王子把我姐姐带来的呢。我们姐妹好久不见了,想好好叙旧,王妃,难道这也不行?” 楼烦王妃眼中的怒气越来越盛,问道:“假若你们是姐妹,你为什么把匕首搁在她脸上,还要挑断她的手筋和脚筋?” 被人揭破,爱宁儿不再伪装,扬声道:“王妃,她是我让王子掳回来的,与王妃无关。王妃还是不要妨碍我,否则王子知道了,可就不妙了。” “放肆!”楼烦王妃气得浑身发抖。 第252章 他的生母 杨娃娃心中明了,楼烦王妃有意保护自己,爱宁儿太嚣张,仗着楼烦王子的喜欢与纵容,不将楼烦王妃放在眼里,还有恃无恐地威胁王妃,爱宁儿骄纵蛮横,实在不知天高地厚。 “王妃,说句不好听的,现今您还是王妃,以后王子当上了楼烦王,您就不是王妃了。您可要想清楚了,我是好心提醒您,免得以后王子难做,我也难做。” “爱宁儿,你干什么?”一声饱含怒火的喝声破空而来。 爱宁儿微惊,眸光闪烁;楼烦王妃淡定沉着,杨娃娃则是看好戏一般,不出声。 楼烦王子走过来,责备爱宁儿,“你怎么可以这么和母亲说话?” 爱宁儿有些慌乱,“王子,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楼烦王妃冷哼,“浩维,若非我及时阻止,这位匈奴的阏氏,就被她挑断手筋脚筋了。爱宁儿说,这位阏氏是她姐姐,难不成这就是她们姐妹俩的特殊情谊?” 杨娃娃一语不发,作壁上观。 楼烦王子疑惑地看向爱宁儿,薄唇紧抿,面色凝重。 爱宁儿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楼烦王妃察言观色,眼见儿子听进去了,便语重心长道:“浩维,你是楼烦王子,一言一行都要为我们楼烦着想,切不可意气用事。你仔细想想,假如匈奴的单于知道了我们把他的阏氏掳来,说不定会发兵攻打,万一阏氏有个什么不是,单于大怒之下,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 楼烦王子的俊颜传承了母亲的姿容,少了三分冷硬,多了两分秀致,俊逸潇洒。 闻言,他激昂道:“母亲想得周到,浩维明白,然而,我楼烦骑兵骁勇善战,所向无敌,会怕他们匈奴骑兵吗?” …… 庆功宴高朝迭起,歌舞渐歇,酒酣耳热,君臣、将士们酩酊大醉,调笑、嬉骂、疯行、狂语,丑态毕现;或仰天而躺,或俯身而卧,鼾声渐高;有的拿着酒樽东摇西摆,有的眯着眼睛哭笑不止……王庭内外,火光闪耀,醉倒一片……从远处观之,奢靡纷乱,醉生梦死。 在浓浓夜色的掩护下,铁蹄奔腾,呼啸着扑向酒气冲天的楼烦王庭。 因这庆功宴的举行,各个关卡早已松懈,铁蹄如入无人之境,直捣王庭中心,就像大漠黑夜突然出现的狼群,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楼烦王和将士们的面前。 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利箭已经贯穿他们的头颅、喉咙、胸膛,贯穿他们尚未清醒的神智。 楼烦王,就是这般可笑地死于乱箭之下,死于缤纷的美梦中。 他的头颅,被某个骑兵一刀砍下,挂在战马上,当做是得到丰厚赏赐的战利品之一。 所向披靡的两万铁骑,就是禺疆统率的联盟骑兵。 听闻深雪被掳的消息,他立即下达命令:踏平王庭,扫荡楼烦。 马不停蹄地狂奔,昼夜兼程,狂热的激情鼓舞着骑兵们复仇的斗志,在夜幕掩护下,勇士们以迅雷掩耳之势控制了整个楼烦王庭。 禺疆找遍了所有营帐,疯狂的举动、嗜血的表情让人心惊胆战,足以摧毁一个盛年男子的心。因为,他没有找到他的阏氏,没有看到雪的影子……为什么……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王庭的金帐前面,不经意间抬起头,惊愕,惊喜,狂喜,全身的血液翻涌不息,眸光灼灼。 他的阏氏,就站在前方不远处,像往常那样温柔地望着他,唇边噙着一抹淡笑。 她的脖颈上横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她的身侧站着四个执刀的守卫,后面是一男两女。 这个男子,就是楼烦王子浩维。 他望着前方的禺疆,笑得风生水起,“单于果真骁勇善战,这么快就反攻到王庭。” “可惜,不能和王子痛快地打一仗,可惜了。”禺疆轻蔑地一笑,鄙视的眼风冷冷地扫过浩维,转而落在杨娃娃的脸上。 他的身后,一列骑兵迅速排开,弯弓搭箭,泛着冷光的箭镞对准了前方劫持着阏氏的一行人,弓满,弦紧,蓄势待发。 杨娃娃温柔地望着他,情意绵绵,内心激荡。 她看懂了他的目光、他的关怀,他也看懂了她的安慰、她的淡定。 此时此刻,她被楼烦王子挟持,他却从容不迫,根本不把敌人放在眼里,胸有成竹。 统帅者,最忌讳关心则乱,她不希望他自乱阵脚。 眼见禺疆这般镇定,浩维微有愠怒,威胁道:“你的阏氏在我手中……” 禺疆眸光森冷,却咧唇一笑,“王子,你的父王已被我的兄弟砍下脑袋,你不知吗?” “你!”浩维震惊不已,脸上弥漫着愤怒与悲伤,握着匕首的手隐隐发颤。 强敌在前,攻心为上,使其自乱阵脚。 禺疆深谙此理,效果亦不错。眸光一闪,他突然看到,浩维的斜后侧站着一个气韵高雅的中年女子,直直地盯着自己,目光温柔,一双美眸水光泛动,纠结着复杂的情绪,有泪欲坠…… 他觉得奇怪,她是谁?为什么这般激动地望着自己? “爱宁儿,原来你在楼烦。”他转开视线,看向爱宁儿,就像和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打招呼一样随意。 他应该早就猜到,楼烦掳走他的雪,并非无缘无故,是爱宁儿暗中搞鬼。 暗暗发誓,绝没有下一次! 爱宁儿听出来叔叔语声中蕴藏的怒气,可是,她再也不是那个任性的小姑娘了,那个痴心地爱着叔叔的爱宁儿已经死了,如今,她的心中只有仇恨。 她要复仇,为阿妈、阿爸报仇,为自己报仇,因为他和杨深雪,她才会被迫离开家园,流落在楼烦,被迫喜欢她根本不喜欢的楼烦王子。 “叔叔,我把你的阏氏请到楼烦玩几日,叔叔不必这么紧张吧。”爱宁儿轻挑细眉,嘲讽道。 “你……真的是挛鞮禺疆吗?你的阿妈是……冰溶吗?”楼烦王妃失魂一般迈步上前,朝禺疆走过来,惊喜,不敢置信…… “母亲,不要过去,回来……”浩维惊叫道,却没能阻止母亲。 禺疆心中奇怪,她是楼烦王妃?她怎么会认识阿爸和冰溶?她到底是谁? 他疑惑地盯着她,竟忘记了回答她。 楼烦王妃又往前走了几步,眉心紧蹙,着急地问:“为什么不回答我?你右腿内侧,是不是有一小块红褐色的胎记?” 他震惊得呆了。 这个胎记,只有自己知道,楼烦王妃如何知道的? 闻言,杨娃娃恍然大悟,怪不得第一次间王妃,就觉得她似曾相识。 禺疆和楼烦王妃,眉宇之间多少有一点神似。 她应该是禺疆的阿妈,只是,她竟然是楼烦王妃! 禺疆看着激动不已、极欲知晓答案的楼烦王妃,紧张得手心渗汗,结结巴巴道:“你怎么会知道……你……” 鸦雀无声。 眼见楼烦王妃靠近单于,匈奴弓箭手不敢有丝毫大意,将箭镞对准了她。 他缓缓抬臂,示意弓箭手不许妄动。 “孩子……”泪水终于滑落,楼烦王妃哽咽着,悲伤道,“我的孩子……阿妈对不起你……” “你……真的是我阿妈?”禺疆哑声道。 她颔首。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一日,从未想过能够与阿妈相见,此时此刻,他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面前的楼烦王妃就是阿妈。 他不知该不该相信她所说的,很想问问雪,很想对雪说:她说她是我的阿妈,你说她真的是我阿妈吗? 可是,雪还在敌人的手里,身陷险境。 “母亲,快回来!”浩维气急败坏地叫道。 显然,他并没有听清楚母亲和敌人的对话,更加不明白母亲为何这么激动。 楼烦王妃仿佛没有听见儿子的叫唤,只望着眼前这个让她朝思暮想的儿子,悲伤而喜悦,泪流满面。 禺疆欣喜地看着她,黝黑的脸庞绽开幸福的微笑,片刻后,那微笑突然凝固在脸上—— 他陡然伸臂,将柔弱的楼烦王妃扯在怀中,左手制着她的肩膀,右手扼住她的咽喉,不忍看她惊愕的表情,目光狠厉,“王子,一人换一人,如何?” 她的眉睫隐隐颤动,脸上的泪水渐渐风干,从容地看着小儿子,浩维。 众人皆惊。 杨娃娃也没料到禺疆这般狠心,以楼烦王妃为人质来换自己。 他待自己这么好,他的深情,她很感动。 在他心中,她才是他最在乎,旁人无法企及,亲生阿妈都不能。 浩维失去了唯一的筹码,严厉地瞪母亲一眼,不动声色地笑,“我的母亲,你随便处置,你的阏氏随我处置吗?” 利箭呼啸,刺进胸口,楼烦四个守卫应声倒地。 浩维面不改色,心中却惊惧,禺疆麾下果然无弱兵,射术了得。 阔天走过来,腰间挂着宝刀,不露丝毫情绪。 浩维看见他,激动地吩咐道:“你来得正好,保护爱宁儿。” 此时不把握机会,更待何时? 杨娃娃对阔天使了一个眼色,出其不意地出击,挡开浩维的手臂,手肘狠狠撞向他的胸口,紧接着疾步后退。与此同时,阔天的宝刀架在浩维的脖颈上,森白的刀光迫上他紧皱的眉宇。 第253章 姐妹纠葛 浩维惊怒交加,瞪着阔天,厉声道:“阔天,你竟然背叛我!” 匈奴骑兵纷拥而上,押制着浩维和爱宁儿。 瞬息之间,楼烦王子功败垂成,落入敌手,生死悬于一线。 禺疆放开楼烦王妃,将杨娃娃拽过来,狂猛地抱着她,不管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们,也不管她如何推拒,他固执地紧抱着她,好像要勒断她的腰肢。 “不许有下一次!”他的身子绷得紧紧的,脸膛冷肃,责备的语音很低、很沉。 “什么?”她不太明白。 “以后不许冒险!”他心有余悸,“假如他比你快,你会受伤。” “我有把握……”她心知他担心自己受伤。 “你非得受伤了才知道男人的厉害是不是?”他面色一沉,不悦道。 这男人怎么这么啰嗦?小事而已,居然喋喋不休地训她,是他的作风吗? 杨娃娃推开他,低声道:“都看着呢,楼烦王妃,应该是你阿妈。” 禺疆没有回答,她走过去扶住楼烦王妃,关切地问:“王妃,有没有受伤?” 楼烦王妃怔忪地看着这一切,眸光涣散。 他轻握着楼烦王妃的双肩,强迫她看着自己,激动地问:“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冷静一点。”杨娃娃劝道。 “不要杀他,不要……你放了浩维,他是你弟弟……”楼烦王妃恳求道。 “他是我弟弟?”禺疆焦急道。 “我是你阿妈……冰溶不是你阿妈……”楼烦王妃的泪珠簌簌而落,嗓音沙哑,“姐姐怎么会告诉你呢?她那么骄傲……” 禺疆一语不发,铁臂下垂,隐隐发颤,似乎陷入了沉思。 楼烦王妃真的是他的阿妈! 杨娃娃问:“王妃,您真的是单于的阿妈?那您怎么会在楼烦?” 楼烦王妃轻闭双眸,两行晶莹的泪水滑落,隐忍的悲伤令人动容。 她睁眼,柔和道:“想听故事吗?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禺疆挥臂,示意众骑兵退下,只余数人押着浩维和爱宁儿。 阔天站在一旁,神情冷淡,似乎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 楼烦王妃陷入了久远的回忆,缓缓道:“多年前,乔氏部落有一对双胞姐妹,姐姐娇艳,妹妹清丽,周边几个部落的勇士竞相爱慕。十五岁那年,姐姐有了心上人,她们的阿爸却把姐姐嫁给挛鞮氏部落的单于。纵使不情愿,姐姐还是嫁到挛鞮氏部落。不久,妹妹去探望姐姐,见到了神勇的姐夫。姐夫一直未能得到姐姐的真心,转而喜欢心思单纯的妹妹。多日相处下来,妹妹渐渐喜欢姐夫,并把最珍贵的自己献给了姐夫。姐夫向姐姐提出,要娶妹妹为阏氏,姐姐惊愕之下,并没有反对。” 杨娃娃知道,楼烦王妃所说的就是自己的故事,问道:“妹妹嫁给姐夫了吗?” 夜风吹起楼烦王妃的衣袂,翻飞如蝶,风华绝世,“过了几日,姐姐建议单于,大半年之后再迎娶妹妹,因为姐姐刚刚嫁过来,就急着迎娶妹妹,这有损于单于的名声。单于想想也是,就依了姐姐。大半年以后,姐姐把妹妹送回乔氏部落,单于准备好一切迎娶妹妹,却忍不住对妹妹的思念,独身一人前往乔氏部落探望妹妹。单于没有料到,一到乔氏部落,就听见部民说妹妹即将嫁给沮渠氏部落的单于,明日就大婚。单于没有找到妹妹,却在湖畔看见妹妹和一个男子激情相拥,单于一怒之下回了部落,当即点兵,立誓扫荡沮渠氏部落。姐姐及时劝阻,才避免了这场战祸。” 明火闪耀,苍茫的夜空云海翻涌,气象万千。 皎洁的月亮隐藏在云层之后,星星也隐去了光芒,夜风呼呼,冷意袭人。 禺疆激动地问:“你说的单于是不是我阿爸,这个姐姐是不是就是冰溶?是不是?” 杨娃娃拉住他,强迫他冷静下来,让楼烦王妃继续说。 楼烦王妃仍然娓娓道来:“单于再次来到乔氏部落,质问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妹妹拒绝嫁给单于,只说根本就不喜欢他,让他以后别再纠缠她。” 杨娃娃脱口问道:“为什么妹妹不嫁给单于?她不是喜欢单于吗?” “乔氏部落的单于要把妹妹嫁到沮渠氏部落,虽然妹妹喜欢单于,但是,她不想因为自己而挑起两个部落的仇恨,况且,当时沮渠氏部落和挛鞮氏部落实力相当,若是打起来,挛鞮氏没有必胜的把握。再者,战争一起,受苦的是两个部落的部民。” “那妹妹嫁给沮渠氏单于了吗?”杨娃娃疑惑地问,如果那妹妹嫁到沮渠氏部落,那眼前的楼烦王妃又是怎么回事? 楼烦王妃唇角微勾,嘲讽道:“其实,妹妹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姐姐的安排。姐姐是一个非常骄傲、自尊心很强的人,即使她自始至终并不喜欢单于,但也看不得单于喜欢妹妹、而冷落了自己。她担心单于的名声只是一个借口、一个拖延时日的方法,实际上,她讨厌、鄙视妹妹,根本就不会让妹妹嫁给单于。她暗中操纵一切,让阿爸把妹妹嫁到沮渠氏部落。沮渠氏部落单于很喜欢妹妹,不过他很尊重妹妹的决定,并没有强迫妹妹嫁给他。挛鞮氏单于看到妹妹和相拥沮渠氏部落单于,其实,他们只是在告别。 如果妹妹嫁给单于,就会毁了姐姐的一生,三个人将会更加痛苦。于是,妹妹宁愿忍痛离开,也不愿嫁给单于。单于被拒绝之后,伤心与愤怒之下,大病了一场,就在他生病的大半年里,妹妹为他生下一个小男孩,姐姐知道后,抢走了孩子,扬言单于的孩子不能遗落在外。后来,妹妹偷偷地来到挛鞮氏部落,听闻姐姐把自己的孩子当成她的孩子,也就欣慰地离开了。妹妹没有料到,姐姐对单于撒谎说:妹妹不能带着孩子嫁人,根本就不想要这孩子;妹妹更没有料到,姐姐抢来孩子,是为了折磨孩子,把妒忌和仇恨转嫁到孩子身上。” 杨娃娃可以肯定,那孩子就是禺疆,那姐姐就是冰溶,那妹妹就是楼烦王妃! 跳跃的火光,给夜色笼上一层蒙蒙的红晕。 禺疆布满血丝的眼睛遽然一亮,问道:“后来,那妹妹去哪里了?” 楼烦王妃看浩维一眼,目光平和,柔情款款,“妹妹离开了乔氏部落,离开了匈奴,独自生活在楼烦边地一个小部落。一日,妹妹在草原上放牧,碰到了楼烦王,楼烦王一见倾心,强迫妹妹跟他回王庭。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只能以死相威胁,然而,楼烦王以部落中所有牧民的生死威胁她,妹妹无法抗拒,跟他回王庭。楼烦王伊车侯真心对待她,封她为王妃,以自己永不疲倦的深情,默默地为她付出,希望得到她的爱。妹妹并不是无情之人,三年之后,终被楼烦王的深情所感动,为他生下一位王子。” 原来,后来还有这么一段奇遇。 如此,楼烦王子浩维和爱宁儿岂不是表兄妹? 杨娃娃无奈地想道:真是冤家不聚头,一家人都碰到一起了。 禺疆剑眉紧蹙,黑眸闪着泪光,嗓音暗哑,“你真的是我阿妈……” “孩子,我是你阿妈。”楼烦王妃抚着禺疆的下颌,慢慢往上,抚过他的脸颊、鬓边、额头,泪水潸潸滚落,“阿妈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十八年前,我派人找到我的侍女乌丝,让她代我照看你、保护你,不曾料到,你已经不在挛鞮氏部落了。我姐姐冰溶发现了乌丝,担心她对单于说出真相,就派人杀她。乌丝身受重伤,所幸的是,她得到天神的眷顾,天神赐予她通灵能力,许她以重要的使命,潜藏在挛鞮氏部落,等待一个神女的出现。乌丝一直在找你,十几年来都没有你的消息,直到最近几年,才听闻你已经成为北地的大英雄。” “不许诬蔑我阿妈,我阿妈不是这样的……王妃,你胡说,胡说……”爱宁儿尖声叫道,不相信楼烦王妃所说的一切,不相信阿妈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爱宁儿,住口!”浩维厉声喝道,森冷的眸光令人不寒而栗。[首发 听了这个曲折、动人的故事,他又感动又愤怒,让他心痛的是,迫害母亲的人,居然就是他最喜欢的女子的阿妈。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无法接受…… 禺疆抱住楼烦王妃,涕泪纵横,哽咽道:“阿妈……” 楼烦王妃轻拍着他的背,柔声恳求道:“孩子,阿妈求你,放了浩维吧,他是你弟弟啊。” 杨娃娃眉骨酸涩,泪水滑落。 突然,她听到一种熟悉的轻响,那是刀刃刺入血肉之躯的声音,那是血肉撕裂的声响。 “孩子,放过你弟弟吧……阿妈求你了……”楼烦王妃靠在儿子胸前,眼睫轻颤,一抹轻笑凝固在唇角,“大王去了……我不不想苟活于人世,孩子……保重……不要为阿妈难过……” “阿妈……”禺疆着急道,手足无措。 第254章 这样的爱,绝无仅有 “母亲……”浩维的叫声破空而来,仿佛被困已久的猛兽,冲破了重重束缚,狂冲过来,一把推开禺疆,揽住母亲,痛哭流涕,热泪落在母亲的身上,“母亲……母亲……为什么要离开孩儿……” 楼烦王妃笑得淡定、安祥,洁白如睡莲,笑忘尘世的纷纷扰扰…… 禺疆跌坐在地上,面如土色,黑亮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呆呆地看着刚刚相认的阿妈……他想不通,为什么刚刚得到的幸福,却在转瞬之间消失?为什么会这样? 楼烦王妃抚着儿子的脸,断断续续地说道:“好孩子……我要去见你父亲了……不要为你父亲报仇……他是你哥哥……听母亲的话……不要跟爱宁儿在一起……她不喜欢你……”她微微侧首,虚弱的目光移向禺疆,“孩子……答应阿妈……” 她的唇角噙着幸福的微笑,那双美眸轻轻地阖上,再也不会睁开。 “不……母亲,你醒醒……不要离开孩儿,孩儿都听母亲的……”浩维抱紧了母亲,失控地悲号,泪雨潸然。 禺疆呆坐在地,任凭泪水横流。 杨娃娃亦是泪流满面,悲伤难禁,扶他起身,想安慰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只觉得胸口空空荡荡的,比荒漠还要空旷、冰冷,满眼黄沙,满目荒凉……浑身冰冷,一丝力气也无,虚弱得站不住……他碰到一双柔软的胳膊、一个温热的躯体,就像一个溺水之人紧紧地抓住浮木,他拥着她,紧抱不放。 阔天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夜色笼罩下,整个楼烦王庭静谧、惨淡,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似乎那夜风也无法吹散。 他的视线中出现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丰神俊朗,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魄。 洛桑。 相较以往,洛桑的脸膛变黑了,那双眼眸不再单纯,眸光深沉。 洛桑并没看向阔天,而是望向爱宁儿。 那深黑的瞳孔深处,似有一簇火花爆开,只是一瞬,即刻熄灭。 阔天走上前,一拳过来,打在洛桑的肩上,“兄弟,好久不见,没怪我当初不告而别吧。” 洛桑温和一笑,也拍着他的肩,“想不到兄弟已经贵为楼烦将军,可喜可贺呀!” 兄弟俩抱在一起,颇有感慨。 “放开我!”爱宁儿叫道,怒火腾腾的目光横扫过去,好像每个人都是她的仇人。 “想不到这一切都是居次所为,当初单于要杀你,阏氏为你求情,你才能得以保住一条命。居次不思悔改,挑起楼烦和匈奴的战争……”洛桑责备道,示意骑兵们放开她。 “住口!你也敢教训我?”爱宁儿打断洛桑义正词严的说教,鄙视地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走到浩维旁侧,步履从容,傲骨铮铮。 “王子,不要伤心了。”爱宁儿柔声安慰道,眼见王子不为所动,陡然摇晃着他的身子,气愤道,“王子,你父亲被他们杀死了,王妃也因为他们而自尽,你不能这样下去,你要复仇!你不要忘了,你父亲死了,你就说新一任楼烦王,是楼烦王庭的主人,你起来呀,起来……” 浩维转过头,看着她,眉宇狠拧,陡然喊道:“滚!滚开!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滚……” 爱宁儿一怔,完全没料到,温和、痴情、洒脱的楼烦王子,竟然这般失控! 让她滚?他什么意思?不再喜欢她了吗? 虽然她并不怎么喜欢他,可是,她真心跟着他,只要她得以报仇,她就心甘情愿地嫁给他,一生一世。 他让她滚,意思是不要她了吗? 她再次失去了唯一的他,可以托付终生的他,再次无依无靠,再次幸福落空,这一切,都是他们造成的,是尊贵的单于和阏氏造成的,她怎能不恨?她如何甘心? 她站起身,微微一笑,走向杨娃娃,不动声色。 靠近杨娃娃之际,她从袖口抽出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杨娃娃的身躯。 然而,她高抬着的右臂刺不下去,定在半空,她紧蹙眉心,仿佛承受着巨大的苦痛一般,眸光轻颤。 她软在地上,秋叶一般飘落在地。 她的左肩,有一柄匕首,鲜血汩汩地冒出。 浩维被那触目惊心的鲜血惊醒,惊愕地看着受伤的爱宁儿,缓缓地转头,望向一脸冷漠的洛桑。 洛桑射出飞刀、击中爱宁儿,毫不犹豫,快,狠,准。 寂静楼烦王庭再次泼上一层鲜红的水色,冷风沾染了血腥气,气氛越发凝重。 洛桑的黑眸微微一缩,冷冷下令:“把她抓起来,严密看守,不得有误!” 话落,两个匈奴骑兵带走了爱宁儿。 浩维仍然抱着母亲,呆呆地望着爱宁儿被带走,脸如死灰。 从飞刀,到下令,行事利落,作风强硬,这样的洛桑让人陌生。 杨娃娃看在眼中,对于他所做的一切,心知肚明。 洛桑是护卫队长,根本就没有对骑兵发号施令的资格,而他命骑兵带走爱宁儿,只怕是为了保她一命。 爱宁儿左肩上的伤,不足以致命。终究,洛桑不想让她魂归西天。他对她的情意,爱宁儿永远也不会知道,也不会理解。 杨娃娃从纷乱的思绪中回神,突然看见禺疆的腿在滴血,心中一紧,他何时受伤了? 为了赶来救她,他肯定没有仔细处理伤口。 伟岸、神勇的单于,此时却虚弱地靠着她,就像一个受伤的男孩,渴求温暖、抚慰与庇护。 她明白,三十年来,他没有阿妈,心中渴望,今夜终于与阿妈相见,却在相认的下一刻失去,这样的打击太沉重,谁也无法承受。 她扶着他,下令道:“洛桑,传令下去,今夜就地歇息,加强守夜,严加看守王子,不得有任何闪失。阔天,你好好安排王妃和爱宁儿,明日听候单于号令!” 最后,她看一眼沉浸于丧母之痛的楼烦王子,顷刻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岁,却像幼童一般无依无靠。 她无奈地叹息,一夜之间丧父丧母,受伤最深最重的,无疑是浩维。 …… 众人将禺疆扶到一顶华贵的营帐,处理了他腿上的伤口后一一退下。 他靠躺在床榻上,见杨娃娃起身,连忙抱着她,呢喃道:“不要走……” 她任由着他,黯然叹气。 良久,她挣开来,抚过他的下巴、苍白的唇,抚过他憔悴的脸,抚过他布满血丝的眸…… 塞南应该派人快马加鞭去禀报,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快率军反攻。 他担心她的安危,深怕她有什么不测,算准了楼烦王肯定料想不到他会突然反攻,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荡楼烦王庭。因此,他才会冒险地率领两万骑兵深入楼烦腹地,一夜平定楼烦。 思及此,她的心中酸酸甜甜,溢满了幸福,又心疼他,责备道:“腿上有伤,也不好好包扎,又昼夜不休地行军,如果……” “皮外伤要不了我的命。”禺疆漫不经心道,温柔的眸光突然一变,“为了保护部民和骑兵,你只身来到楼烦,勇气可嘉,我甚感钦佩,更觉得欣慰。”他低沉的嗓音听不出喜怒,突然,他的声调陡然高扬,声色俱厉,“可是,你竟然离开我!你答应过我,你永远不会离开我,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记,我相信,我的单于一定会来接我回家。你不是来了吗?比我预想的还要快。”杨娃娃轻笑。 她没想到他这么在意,这么担心自己会离开。 在他的潜意识中,他知道她爱他,却始终担心她会离开他、背叛他。 这就是他的心结,什么时候,这个心结才能解开? 禺疆收拢双臂,更紧地抱她,沉沉道:“若我没有及时赶到,你孤身在楼烦,终究凶险。万一你有何不测,你想让我抱憾终生吗?” “难道单于忘了,我有武艺防身,我可以保护自己。”她自信地笑。 “是!你聪明冷静、身手高强,但是,面对众多英勇的骑兵,你打得过吗?刀刃无眼,冷箭无情,你一人能抵挡多少、能支撑多久?”禺疆捏着她的脸颊,切齿道,“假若他们犯你丝毫,我定会灭族灭种,叫他们从草原上永远消失!” 这样的爱,痴情,霸道,暴虐,绝无仅有。 杨娃娃震骇地看着他嗜血的表情,心中暗想:那我不就成为千古罪人? 心中,却是甜滋滋的。一股酸热涌上眉宇,模糊了双眸。 她慌张地低头,藏起欣喜与感动,克制着泪水。 “若你当真有何不测,灭族灭种又能如何?仍然无法保全你……”禺疆的剑眉冷硬如削,“你牢牢记住,不许擅自离开我,离开挛鞮氏部落,记住了吗?” “当时形势危急,如果我不随王子走,部民就会遭难,损失惨重,我没有选择。”她埋脸在他的肩窝,享受着他的霸道与温柔、他痴心而绝对的爱。 他勾起她的下颌,“终究还是我的疏忽,以后我出征在外,命人严加防范。” 杨娃娃搂着他的脖颈,岔开话题,“以后受伤了,你必须先处理伤口,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守寡。” 禺疆答应了,抱着她,陷入了沉思,眉宇间堆积着层层叠叠的悲伤。 第255章 分离前的痛 杨娃娃知道,他想起楼烦王妃了吧。 在拥有的刹那离去,在得到的瞬间失去,这是何等的残忍与悲伤。 相见不如不见,相认不如不认。 为什么会这样? 上苍在开玩笑嘛?是惩罚他,还是作弄他?他一定很痛…… 这一切,都是因为爱宁儿。 如果不是爱宁儿,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他也不会与楼烦王妃相见、相认,楼烦王妃也不会追随楼烦王而去。 而他的阿妈,楼烦王妃,得到楼烦王的深情、挚爱,临终之前与失散三十年的儿子相认,应该满足了。 或许,谁也不能怨,只能感喟上天弄人。 …… 楼烦王子浩维终于看清楚爱宁儿的真面目,也知道了她只是利用自己,根本不喜欢自己,也就放手让她离开。 虽然,他即位为楼烦王,然而,所有亲人离他而去,偌大的楼烦王庭,只剩下他,冷冷清清,围绕着他的只有孤独、悲伤、绝望…… 楼烦王浩维仍然统帅本部骑兵,但要听命于匈奴联盟单于禺疆的军事号令。 他何尝不知,禺疆班师北归之时,留下阔天协助自己,美名为辅佐,实际上是监视。 然而,他又能怎样? 楼烦已经今非昔比,因为这次战役而元气大伤,若想重整山河,只能休养生息。 禺疆首次出征就获得大捷,征服楼烦,赢得漠南匈奴各部的敬仰、拥戴与赞誉,匈奴战神的称号与传奇不胫而走,传遍了草原的每个部落。漠南多个小部落纷纷归附,以求庇佑,获得更好的生存与发展。 公元前248年,联盟辖有十五个部落,统帅十二万骑兵。是年秋,征服西南方邻邦林胡,匈奴人牧马的草地向南拓展了几百里,及至河套一线。 公元前247年,统一漠南匈奴各部,控弦之士二十万。 万众归心,于挛鞮氏部落建置单于庭,统一号令,共同进退,推举禺疆为“天地所置匈奴大单于”,统率匈奴铁骑南征北战,带领匈奴牧民过上富足的生活。 大单于,禺疆,是匈奴的战神,是漠南匈奴的太阳,是令南方赵国、秦国诸将心惊胆战的大漠雄鹰。 在统一漠南匈奴的两年多、建立政权架构之初,杨娃娃功不可没。 当禺疆对她提起该如何有效地统治各部,统帅二十万铁骑,她笑了笑,让他别担心,包在她身上。 她很清楚,儿子头曼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孙子冒顿,将会建立一个庞大的草原帝国,健全帝国的政权体制,而如今,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初步建立起一个国家的雏形,制定出符合现今情况的政权架构。 于此,她果断地舍弃了左右屠耆王(也称贤王)的设置,因为,如今并没有统一整个匈奴,自是不必三权分立。 她拟出一份名单:大单于总揽军政大权,左右骨都侯为单于庭辅弼大臣,由须卜氏、丘林氏担任。 大单于之下分别设有: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督尉,左右大当户。 这些高官与大单于一样,享有一定的军事大权,分别担任各级军事首领,如万骑长、千骑长等。 当她把这份名单说给他听的时候,他震骇了半晌。 回神后,他扣住她纤细的腰肢,别有意味地盯着她、观察着她,犀利的目光似要穿透她,“说!你是从哪里来的?你为什么懂得这么多?” 杨娃娃语笑嫣然,“难道你忘了?你不是跟我求证过了吗?我是燕国公主,在燕国王宫长大,当然知道燕国大王如何统治、驾驭整个燕国,我只需结合匈奴的具体情况,就可以做出如此建置。” 她没有说实话,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不想让他知道:她根本不是什么燕国公主。 而她的大单于,并没有怀疑,如获至宝地拥紧了她。 接着,她还针对某些事情提出建议。 她建议,鼓励匈奴牧民与南地邦国进行贸易交流,交换物品,换回匈奴所需要的铁器、铜器、木器、布帛、丝绵、金银制品等等;至关重要的是,匈奴女人要学会纺织,匈奴男人要学会打制各种铁器、制作各种木器。 她还建议,训练骑兵必须制定一套严格的纪律,不许抢夺弱小部落的牲畜、财物,不许劫掠边地上的牧民与南方邦国的百姓。这样有利于匈奴各部的和平、统一,有利于边地匈奴族和邻邦诸国的融合与边地安宁。训练骑兵铁一般的意志力、高凝聚力和战斗力,唯一听命于大单于的军事号令。 然而,匈奴骑兵仍然四处劫掠,特别是边地,铁蹄轰鸣,烽烟四起。 尤其是近两年,匈奴铁蹄时常深入赵国边地,侵扰百姓,掠夺财物,然而掳掠所获牲畜、财物甚少。每次入侵,赵国边境上的防守警报系统就会大发威力,守卫将士迅速退回营垒固守,坚不出战。 因此,匈奴骑兵嘲笑防御赵国边境的李牧大将军胆怯、懦弱,嘲笑赵国将士无能、胆小。 公元前246年春,赵国边境上,牧民们大肆放牧,牛羊和骏马满山遍野,蔚为壮观。见此情景,须卜隆奇联合多个部落,率一万铁骑入侵,李牧大将军亦派出一万骑兵应战,不堪一击,仓皇逃窜回营,留下大批牲畜和几千牧民。 须卜隆奇年轻气盛,驰回单于庭禀报战况,言说此时匈奴铁骑士气高涨、宜出征,而赵国将士胆小怕事士气低下,理应把握机会发兵攻打,抢夺曾经属于匈奴的大片土地,把赵国将士赶回老家。他恳请大单于亲自挂帅出征,让李牧那老儿滚回老窝去。 禺疆受其感染,采纳了须卜隆奇的建议,当即决定明日点兵,后日出发。 所有人等退下,他走出穹庐大帐,举目展望,整个单于庭尽收眼底。 草原美丽的春天再次来临,憋闷了一个严冬的冷肃消失无踪,绿茵茵的草地上喧嚣、热闹、沸腾,部民们快乐地忙碌着,连空中的阳光和春风也是欢乐的。 风仍然是凉的,空气中浮动着沁人心脾的草香,西天的彤色流霞给黛青色的天空染上一层淡红的光雾,百顶兽皮大帐的顶上亦薄晕淡彩。这宽广、雄浑、气派、壮美的单于庭,已不是当初挛鞮氏部落的议事大帐那等规模了,不止扩充了好几倍,而且象征着漠南匈奴的军政大权、统帅权威…… 然而,今日所获得的这一切,地位,权势,赞誉,无一不渗透了她的智慧与辛劳。 两三年来,她始终站在他的背后,站在他的光影之下,敛去所有锋芒,默默地为他付出,坚定地支持他,给他力量,缓解他焦躁的情绪,排解他大大小小的困扰。如果没有她,统一漠南,绝不会这般顺利。 思及三日后即将出征,又要短暂的分开,他的心中兴起一种莫名的隐痛。 以往每次出征,他都会习惯性的心痛,仿佛每一次的分开都是永别,仿佛每一次的告别都是最后一次相见。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心痛,但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他想一个人忍受这种分离之痛,不想让她担心、忧虑。 此时此刻,这种分离前的心痛,竟是如此强烈,迫得他立即回去。 禺疆闯进寝帐,差点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个正着。 杨娃娃正拉着头曼和天瞳出帐,冷不防一堵僵硬的肉墙挡了去路,她只能紧急地后退。 下一刻,她被他裹进怀里,被他狠狠地抱着。 他的身躯僵硬如石,他的怀抱紧密无缝。 天瞳见爸爸抱着妈妈,不乐意地撅起小嘴,抱着爸爸的小腿,奶声奶气地撒娇道:“爸爸,抱抱!爸爸,抱瞳瞳……” 头曼也跟着起哄,拉扯着爸爸的衣袍,“爸爸,我要抱,我也要抱妈妈……” 杨娃娃整个人被他抱起来,离了地面,被他勒得快要窒息,艰难道:“放开……放开我,我喘不过气了,孩子闹着呢……” 禺疆抱着她往里面走,喊道:“来人,把王子和居次带到寝帐。” 洛桑和一名护卫立即入帐,分别抱起头曼和天瞳。 两个孩子不想离开妈妈,奋力挣扎,大声哭闹。 无奈之下,洛桑和护卫只好放他们下来。 他们立即跑过来,拉住妈妈的衣袍,撒娇道:“我要妈妈,不走,要妈妈,要妈妈……” 杨娃娃挣脱他,蹲下来,劝慰道:“瞳瞳乖,妈妈和爸爸待会儿就陪你玩,好不好?” 她示意洛桑把他们抱走,“头曼,你是男子汉,要听话哦,洛桑叔叔先带你们去玩,好不好?”[^*] 两个孩子不情不愿地被迫离开,那睁圆的眼睛盯着抢了妈妈的爸爸,含着委屈与怨气。 禺疆一把抱起她,往毡床走去,失笑道:“小孩真烦人。” 对于他突呼其来的横抱,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么一个强悍的男人,霸道与温柔兼而有之,粗犷与细腻奇异融合,她已经习以为常。 她搂着他的脖子,调侃道:“不知平时最宠孩子、最喜欢孩子的是哪个呢!” 禺疆把她放在床上,俯下身,兜头就是一记缠绵、激烈的热吻…… 鼻息粗重而灼热,帐内的气氛疾速升温。 第256章 抵死痴缠 他专注地看着她,炙热的目光有如正午的阳光,令人无法迎视。 她眨眨眼,发现他的双臂箍着自己的上身。虽然早已习惯了他的霸道,然而,她仍然觉得今日他实在有点反常。他的眼中布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的强硬中隐藏着不安与烦躁,她任凭他的手指拨弄着额发,轻声问:“怎么了?” “三日后,我要出征。”禺疆淡淡道。 “好久没打仗了。”杨娃娃挣扎着坐起来,却撼动不了他一分一毫,只能挫败地被他压在身下,“这次要跟谁打仗?” 他没有回答,凝视着她,仿佛她会突然消失一般。 两三年来,各部单于进献年轻居次与各色美女,都被他婉言拒绝。 各部单于大胆游说,声称尊贵的天地所立大单于,享有匈奴广大草原的所有漂亮女人,为大单于生儿育女;而深雪阏氏仍然享有尊贵的大阏氏称号与最崇高的敬意,再娶阏氏并不会对她有所威胁。 然而,他顶住了各方面的巨大压力,坚持不再另娶阏氏,并且警告各部单于:再言此事者,斩杀无赦。 杨娃娃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也从不跟他提起这些事情。 他明白,她心里是在意的,可是她越是如此,他越是忧心,担心她会突然消失,从草原上永远消失,因为她燕国公主的身份,因为她的聪慧冷静、刚烈决绝的个性。 即便她多次说过,永远不会离开他,他就是无法不担心。 他与往日不同的神色、反常的举动,她恍然明白,他又在担心了,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她会不会离开,会不会悄悄离开他。 即使,他从来没有说过他的担心与忧虑。 每次出征前,他都会惶恐地看着她,霸道地纠缠她,跟她抵死缠棉,好让她没有力气逃跑,让她记忆深刻。 每次,她都会主动迎合他,试图缓解他的焦躁与忧虑,让他有个平和的心情出征。 此刻,他的梦魇又发作了…… 她尚未主动就惊讶地发现,身上的衣袍已经被他解开,他火热的身躯已然覆压上来,烫着自己。 就在此刻,她再次惊愕地发现,就在她魂游之际,他已然与她水如交融,再不能分开。 禺疆窃笑着,俊豪的脸孔花开灿烂,沉魅道:“想什么呢?” 她摇摇头,双臂环上他的腰身,双腮浮现一朵绯红的云,细细地吻他的侧颈。 他的鼻息顿时急促、粗重,抱紧她,骤然加快,抵死痴缠。 当激情褪去,当缱绻散去,他靠躺在熊皮褥子上,垫高肩部,鼻息渐稳,食指轻轻拨开她额上汗湿的发,一臂勾着她的腰肢,哑声问:“累不累?” 杨娃娃微闭着眼,全身放松,双手抵在他微微渗汗的胸前,轻柔道:“还好。” 乌黑的发丝散乱在侧,衬得她的唇瓣、脸颊愈加勾人,让他顷刻间血脉贲张。 禺疆容光焕发,眸中闪过一抹精光,“我也不累,我们接着来。” 她睁开倦意深浓的眼睛,娇嗔道:“讨厌啦,你没看见我累得睁不开眼睛了吗?” 他俯下热唇,轻吻她浓密的眼睫,温柔道:“那就不要睁开,我帮你闭上眼睛。” 她推开他,撒娇道:“好痒,让我睡一会儿吧,我好困……” “好,在我怀里睡吧。”禺疆把她卷进怀里,却根本不让她睡息,在她柔软如水的娇躯上下其手,力度适中地抚触着,“对了,你听说过赵国李牧吗?” “你说的是赵国李牧大将军吗?”杨娃娃一惊,睡意全无。 禺疆点头,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这么激动,“李牧守卫赵国边境多年,胆小,懦弱,一直不敢正面迎战我们匈奴的骑兵。此次战役,我一定会夺得大片土地,我们牧马的草地可以向南延伸。” 她回想着有关李牧的事迹:李牧防御赵国边境多年,大败匈奴,一举歼灭匈奴十余万骑兵,接着又破东胡,降林胡。至此十多年,匈奴不敢接近、骚扰赵国边境…… 上次立脱统率骑兵与李牧战过一次,这次应该是禺疆统率。 不行,她不能让他的英名毁在李牧手里,她必须阻止这次战争。 “不是这样的,李牧非常厉害,并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样……”她趴在他身上。 “你如何知道?你认识他?”禺疆打断她,勾在她腰肢的手臂突然加大力气。 杨娃娃僵住,脑中电光火石,尴尬道:“我……在燕国听说过李牧的事迹,李牧防御赵国边疆多年,有效地抵御了匈奴的入侵和劫掠。每次匈奴入侵,他防守严密,不敢应战,并不是胆小、懦弱,而是要保存实力。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他就是要在关键时刻给我们匈奴致命一击。” “你的意思是,此次出征我必败无疑?”他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面上有些不悦。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她突然意识到,她将要说的,充满了预见性,他如何相信?即使相信,他能不怀疑吗?于是,她坐起身,一本正经道,“你好好听我说,好吗?” 禺疆点点头。 她想了想,缓缓道:“我们匈奴都认为李牧怯懦,其实不是。李牧设置了烽火台警报,一旦匈奴入侵,严密的警报系统就会报警,将士就可以快速的退守营垒;同时,派出大量侦察员侦察敌情,获得最新情报;他训练赵国将士骑射,每天宰杀牛羊犒赏士卒,给守卫将士最好的待遇,如此,将士们奋勇当先,士气高涨。如今,赵国将士并不输于我们匈奴骑兵,而且我们的骑兵都认为李牧及赵国将士胆小、懦弱,骄兵必败,还未开战,我们已经输了一半。” 他深深地震撼,惊叹于她的分析。 不可否认,她的分析别开生面、鞭辟入里,李牧的做法确实奇怪,他却从未多加分析,只道是他怯懦。 如此看来,李牧很不简单,他的阏氏更不简单,一介弱女子竟然知晓这么多事。 禺疆沉思道:“前几日,须卜隆奇深入赵国边境,赵国将士战败而逃,这又是为何?” 杨娃娃言之凿凿,“这只是李牧的障眼法,故意战败而逃。” 禺疆不太相信,“李牧为什么这么做?你又如何知道?” 她知道,他怀疑她,可是,她又能怎么说? 她怅然叹气,“你不必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李牧绝不是你想的那样,碰上他,你绝对占不到便宜。” “你的意思是,与李牧交锋,我必败?”他艰涩地问。 “你应该记得,二十年前,你哥哥立脱也是败在李牧手下,威信受损,联盟也因此而松散了,我不想你也……”她实在说不出口:重蹈覆辙。 他冷峻地盯着她,“二十年前的事,你也知道?” 她知道,历史将会遵循既定的轨道前行,并不会因她一人之力而有所改变,她更改变不了他的决定,那么,就让她待在他身边吧。 杨娃娃搂着他的脖颈,柔情款款地凝视,“我并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是,真的不能小看李牧,我随你去出征,好不好?” 禺疆更觉得怪异,她不止知道这么多事,还要随他出征,她究竟怎么了? 她的爱,她的情,她的付出,有目共睹,无需质疑,这两三年来,他有娇妻有儿女,有一个美满的家,是一个幸福的男人。 然而,他就是想不通,她为什么劝阻他征伐赵国,假如仅仅是因为李牧英勇善战,他不能苟同,也不会改变决定。 他揽紧她,握着着她的后颈,“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无常,我不能让你跟我冒险。再者,随军出征很辛苦,有时几日几夜不能休息,我担心你受不住。雪,你还是留在单于庭,等我凯旋归来,我会命人好好防守单于庭。” “叫我娃娃,叫我娃娃。”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美眸中盛满了浓浓的情意,“我一直没有跟你说,我的小名儿叫做娃娃,我的家人都叫我娃娃,你也叫我娃娃,好不好?” “娃娃?”禺疆失笑,玩味着这个幼稚的小名,“你不能随我出征。” “我要去,即使你不让我去,我也会偷偷地去。”她倔强道,气呼呼地转头,冷哼一声。 “不许胡闹!你胆敢跟着来,我饶不了你!”他断然拒绝,脸上薄怒丛生。 杨娃娃撅起双唇,斜睨着他,不驯的神态明艳照人,“尊贵的大单于,你看我敢不敢?” 他知道,她不会轻易妥协。此次她非要随他出征,一定是知晓李牧善用战术,想助他退敌。 让她随军出征也无不可,只是必须确保她的安全。 禺疆捏着她尖俏的下颌,“我让你随军出征,不过你必须听我的。” 她郑重地颔首,开心地送上芳唇。 他狂热地吻她的唇、她的腮,心头翻滚着亲昵的两个字——娃娃。[$妙][笔$i][-阁]. …… 禺疆大单于统率十六万骑兵开赴赵国边境,以伦格尔为左大将、须卜隆奇为右大将,于赵国边境城邑五百里处扎营。休整一日后,整队大举进攻。 莽莽长空,朗朗苍穹,朝阳当照,万丈光芒穿透重重云层,直射辽阔的草原,气象雄浑。 一列列骑兵,铺展绵延,队列整齐,庄严肃穆;十六万铁骑,赫然军威,浩浩荡荡,浩渺如海,莽荡如空,望也望不到边。 战鼓擂响,震动大地,号角高亢,响彻云霄,旗幡高举,迎风飘扬。 大军前列,帅旗之下,一排将领跨坐在战马上,气势迫人。 正中为首之人,目光熠熠,让人无法逼视;横刀跨马,气度绝傲,高举宝刀前举天际,黑色大氅随风飘荡,挥洒出一股睥睨众生的磅礴气势。 第257章 月氏王子 森寒的刀光与金色阳光互相辉映,如冰如火,激情碰撞。 “报!”一骑兵高喊着驰骋而来,下马跪地,“赵国兵车一千,战马一万,士兵五万,射手十万。” “看来,李牧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伦格尔脸色凝重,浅锁浓眉。 “且看我如何把李牧那老儿赶回老窝去。”须卜隆奇慷慨道,目光英锐。 帅旗下,号角吹响,传向四方,声震四野。 十六万铁骑齐声呼喊,惊天动地的啸声隆隆动地、声声震天,传向远方。 鼓点渐促,伦格尔和须卜隆奇一扯缰绳,疾驰而出,率先驰骋而去。 紧接着,禺疆的雄俊战马扬蹄跃出,黑色大氅飞扬如鹏,融进滚滚沙尘之中。 骑兵们紧随其后,依序奔驰而去。 旗帜翻飞,浓烟滚涌,铁蹄轰响,一声声地撞击在心坎上,豪壮气魄,震慑心肺。 杨娃娃远远地望着这雄伟、壮观的这一幕,内心激荡,滚如沸水。 直到最后一个骑兵消失于天际,她才重重地叹气:此次战役,真如历史所载,匈奴大败,北撤几百里吗? 她的身后,三千精锐骑兵,严阵以待,保护阏氏。 麦圣站在她的斜后方,目不转睛地看着沐浴在阳光中的阏氏。 清澈而明媚的春光笼罩着她,一如神光笼罩,她仿佛神祉降临一般飘逸出尘。 他恭敬道:“阏氏,回帐等候吧。” “吩咐下去,就地休息,时刻警惕!”杨娃娃遥望烟尘弥漫的天空。 “是!”麦圣沉着应答,转身离去。 他们士气如虹、热血沸腾,势要扫荡赵国边境;她恨自己无力阻止禺疆和将领们率兵攻赵,恨自己无力阻止这场战争;她恨自己不懂行军布阵,更不知李牧将会如何应战;她恨自己太渺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历史滚滚前行。 她执意随军出征,无非是想让他安心,让他不再忧心她会突然离去,而且可以在他有需要的时候,给他一点微薄的帮助。 此时此刻,她只能祈求上苍的怜悯,保佑他们平安无恙。 她站在一处低矮的山冈上,翘首远眺。 远方的远方,似有滚滚浓烟,弥漫了整个遥远的天际,遮天蔽日,苍穹变色。 正午过了……午后的阳光很温和……黄昏的春风乍暖还寒,冷意料峭。 远方没有丝毫动静,或许这场战役到明日才会结束。 等待是一种磨人的煎熬,很难受,很无奈,特别是等待前线的战况,忧心如焚,坐立难安。 战场上,生死悬之一线,胜败无法预料。 麦圣走近前,劝道:“阏氏,夜露深重,回帐歇息吧。” 她点点头,转身回帐,步履竟是那般沉重,而身子却是轻飘飘的。 许是站得久了。 次日凌晨时分,还在睡梦中的杨娃娃被激越的铁蹄声惊醒。 她弹身而起,披上外袍,恰时,帐外传来麦圣略显慌张的声音,“阏氏可醒了?有急报。” 杨娃娃立即出帐,急切地问:“什么情况?” 火焰熊熊,映衬得每个骑兵红光满面,面有惶恐。 一骑兵面有倦色,禀道:“大单于传话给阏氏,让阏氏传令下去,立即撤回单于庭;传大单于令,单于庭加强防守。” 果然!果然!战败了!战败了! 她心跳加速,手足骤冷,双臂隐隐发颤。 禺疆是否受伤了?是否安好? 杨娃娃勉力压下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镇定地问:“前方战况如何?伤亡如何?” 骑兵回道:“阏氏无需担心。麦圣大人,大单于传令,保护阏氏即刻撤回单于庭,不得有误。” 麦圣惊得一身冷汗,知道此道命令意味着什么,对身旁的下属下令道:“即刻拔营,撤回单于庭。” 接着,他转向阏氏,安慰道:“阏氏,大单于一定会平安归来。” 杨娃娃面白如雪,仿佛听见了麦圣的话,又仿佛没有听见。 麦圣唤了一声,她回神,清眸顿时明亮起来,凛然道:“麦圣,派一队骑兵,快马加鞭赶回单于庭,报塞南将军严防单于庭,同时做好北撤准备,妇女幼童,牛羊牲畜,财物辎重,北撤五百里。” 他心中一紧,难以置信她会下这样的命令。 然而,他深知阏氏聪慧无双、料事如神,她之所以下这样的命令,必定是情势危急。 假如赵军乘胜追击,大举进攻,单于庭只怕无法保得周全。 他的脸色凝重如泼墨,转身部署去了。 众骑兵各自忙碌,急而不乱,拔营,装备,粮秣,箭囊,刀弓,战马…… 天色大亮,长空叠垒着厚厚的云层,空气潮湿,阴郁的天色让人胸口闷沉。 营地一片狼藉,如秋风扫荡,惨淡的光景无比萧瑟。 一行大鸟低低地盘旋,凄厉的叫声让人觉得沉重,不一会儿,消失于阴沉的天际。 杨娃娃身穿天青色骑装,坐在马上,凝眸回望。 望穿天空,也望不到他。 深吸一口气,她一抖缰绳,战马跃蹄而起,疾驰而去。 她别无选择,如果不立即北撤,就会成为禺疆的负累。 三千骑兵驰骋在草原上,消失于茫茫的原野。 …… 一个时辰后,麦圣心神一凛。 大地震动,地动山摇一般,震慑了每个骑兵,亦震住了杨娃娃。 东北方天际处,烟尘滚滚,一朵朵巨大的红黄云朵笼罩了整个天空。 那是大批骑兵疾速奔腾、扬掠而起的沙尘,浩瀚如海。 麦圣策马赶上来,沉声道:“阏氏,有骑兵,至少有上万之众。” 她骇然一跳,眉心紧蹙,“上万之众?这么多!不如避开吧!” 麦圣应了,抬手示意众骑兵,沉稳的声音传向后方,“绕道往西北方!” 然而,前行不远,那骑兵急速追上来,马踏大地,铁蹄声从后面铺天盖地地侵袭而来,振聋发聩,直裂心脉,数量之众,悚动心潮。 即使他们快马加鞭,但是,很快的,疯狂追击的人马迅速赶超,将他们围困在中间,形成围剿之势。 战马惊乱,麦圣等三千骑兵不得不勒缰驻马,尖锐的马嘶此起彼伏。 早春的冷风呼呼掠过,裹挟着湿湿的潮气。 麦圣扬首望去,旗幡林立,数万人马仿似黑色潮水延展而去,浩荡如狂风骤雪,摄人心魄。 他收回目光,侧首低声道:“应该是月氏人,约有两三万人马。” 杨娃娃心中一悸,顿感冰寒。 月氏是匈奴的死对头,今日率领大军来到匈奴,肯定不仅仅是巧合。从他们行进的方向来看,难道他们的目标是单于庭?莫非他们已经知晓匈奴和赵国这场大战,匈奴战败? 帅旗扬风处,两列铁骑亲卫簇拥着一骑将领驰骋近前,那将领的姿态颇为倨傲。 她稳坐在战马上,冰寒的眸光横扫一圈,最终落在那将领身上。 那威风凛凛的将领跨坐在黑色战马上,身形伟岸挺拔,外披黑色绣金战袍,姿容俊美,俊目深陷,鹰钩鼻直挺,双唇薄削。 他的目光很冷,玩味地打量着她,她只觉阴风阵阵,浑身激起鸡皮疙瘩。 她的眼珠子差点儿掉下来,从没见过这么俊的男人,女子的秀美与男子的俊朗平分秋色,奇异地融合于一张脸上,完美呈现出他的美,简直就是鬼斧神工! 世间竟然有这种颠倒众生的男子。 轰隆一声,远处的天空滚过一记闷雷,天色更加阴沉。 那月氏将领身后的一个黑衣蒙面人凑到他耳边,低声叽咕半晌,随即后退。 杨娃娃心中忐忑,也不知道那黑衣人说了什么,却预感不祥。 那黑衣人为什么不以真面目示人?莫非有诈? 月氏将领浅浅一笑,语声轻柔如清风扑面,“尊贵的大阏氏,很高兴在此见到你。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我是月氏国王子未蓝天,月氏王是我父王。本想前往单于庭拜见大阏氏,神灵助我,本王子就无需千里迢迢走一趟了。” 杨娃娃不语,脑中思虑万千。 那黑衣人肯定认识自己,很有可能就是匈奴人,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说不定,这黑衣人还是相熟的人。 这月氏王子竟然会说匈奴语,不可思议。 他说本想到单于庭拜见自己,是真的吗?他究竟有什么企图? 她淡淡一笑,“原来是月氏王子,失敬,失敬。王子有何指教?” “敝国国王听闻大单于亲率骑兵与赵国交战,担心单于庭遭人突袭,故而派本王子率领三万人马前来相助。”月氏王子未蓝天的薄唇张合有度,优雅迷人,“父王非常仰慕大阏氏,特意邀请大阏氏前往敝国一趟,共商退敌大计。”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放屁!”匈奴骑兵中突然响起一道愤怒的骂声。 顿时,匈奴三千骑兵群情激愤,纷纷声讨。 而月氏骑兵,亦是弯弓搭箭,怒目相向。 傻子也能明白王子是何用意,杨娃娃奇怪的是,月氏王为什么请她去月氏? 太奇怪了。 月氏王兴师动众地来到匈奴草原,到底有何企图?是否有什么可怕的阴谋? 杨娃娃缓缓抬臂,制止下属叫嚣,不动声色道:“有劳王子费心。我们匈奴的事,外人不便插手,月氏王和王子的美意,我心领了。” 第258章 再度分离 漠漠长空,惊雷炸响,乌云遮天蔽色,急速涌动,一如千军万马。 阴风飒起,掠起长发,掀动衣袂,翻飞如羽,萧瑟满怀。 未蓝天笑意不减,漫不经心道:“只怕由不得大阏氏,大阏氏不愿去,也得去。” “莫非王子想以多欺少?”她唇边的浅笑无比冰冷。 “假若大阏氏抗拒,本王子只能以多欺少。不过,本王子相信,大阏氏善良仁厚,必定不会让匈奴的勇士无辜丧命。”未蓝天神色自若,风采翩然,声音却冰冷得瘆人,“假如阏氏侥幸逃脱,那么单于庭将会死伤更多,届时阏氏休怪本王子没有提前告知。” 杨娃娃清楚地知道,三千骑兵根本无法对抗月氏三万人马。 再者,单于庭留守骑兵不到两万,禺疆率领的十六万骑兵能有多少回来仍是个未知数。 月氏王子胆敢率军深入大漠,必定做好万全准备,或许,月氏后援大军早在匈奴与月氏的边境等候命令。 逃过此劫,只怕很难,倒不如随他前往月氏…… 她心中隐痛,如果禺疆知道她再次被人掳走,再次离他而去,不知作何感想?是否丧失了所有理智? 然而,她不去月氏,匈奴如何逃过月氏的趁火打劫? 眼见大阏氏若有所思,麦圣着慌了,阻止道:“阏氏,不可,我们众兄弟跟他们拼了,生死有命,阏氏不必担心。” 众骑兵随声附和,声势浩大。 一声响雷炸响,仿佛撕裂了天地,所有人都惊了,马惊人乱,凄厉嘶鸣。 紧接着,今春的第一场雷雨倾泻而下,砸在脸上、身上,生生的疼。 冷意刺骨的雨水模糊了视线,迫得每个人眯起眼睛。 杨娃娃冷得发抖,暗自思忖,心中百转千折,始终拿不定主意。 既担心禺疆无法接受,又不忍因为自己而令匈奴勇士死伤,她应该怎么办? 未蓝天的俊脸上不再有丝毫微笑,“阏氏无法决定吗?那么,就让本王子决定吧!” 话毕,他冷冷勾唇,徐徐抬把臂…… “慢着!我跟你们走。”杨娃娃果决道,美眸冷眨,“不过王子必须答应我,不能伤害我匈奴任何一人。” “那是当然,阏氏,请!”未蓝天优雅地摆臂。 她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想象着禺疆疯狂、痛苦、绝望的模样,心如刀割。 可是,匈奴三千骑兵,单于庭的老幼妇孺,在眼下更为重要。 雨水顺着脸庞滑落,冰凉了脸,她的美眸水雾氤氲,轻轻眨着,“请容许我跟他说几句话。” 未蓝天点头,在滂沱大雨中微笑。 杨娃娃示意麦圣附耳而来,低声说了几句,然后黯然一叹,“把我的话一字不漏地禀报单于,切记!” 麦圣僵立着,眼睁睁看着大单于深爱的阏氏一马当先地往西南方疾驰,一骑绝尘。 须臾之间,那抹倩影在苍茫的天地间越来越小。 未蓝天紧紧跟上,消融于风雨如晦的天地中。 片刻间,白茫茫的天地变得混沌不堪,月氏三万人马消失殆尽,仿佛从未出现过。 麦圣心中悲伤,预感到灭顶之灾的袭来,对自己的痛恨令他几乎引刀自戮。 只是,眼下他不能,还不能! …… 倾盆大雨,浇在每个人的身上、脸上,浇灭了所有杀气与士气,剩下的只有疲惫与恐惧。 累累尸首,马蹄践踏,践踏成泥,猩红的血水肆意横流,触目惊心。 骑兵仍在激狂地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从来没有第三种选择。 横刀杀戮,已经成为一种惯性。 刀刃相撞,碰撞出的是苍白的雨点,也是耀眼的光芒,更是生命的呜咽。 杀声震天的战场,已经成为鲜血的荒原。 “单于,快走!”伦格尔满脸雨水,气急败坏地吼道,“突围出去,保存人马!” “不可!我不能让兄弟们寒心!”禺疆挡开欺近身前的刀尖。 十六万骑兵已经死伤大半,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地血溅当场、摔落战马,他万分悲痛,悔恨的泪水混合着雨水滚落。 更多的泪水,回流到心中,淹没了他的心,苦涩,悲绝。 他万万没有料到,李牧出动奇兵,以两翼包抄法从两侧出其不意地围剿。 左右两翼兵马潮水般涌来,携雷霆万钧之势,纵横冲杀,将匈奴骑兵从中间拦腰截断,如此一来,十六万骑兵分成两批,孤军奋战,犹如困斗之兽。 赵国十余万士卒,锐不可当,严密围合,并无一丝缺口;又有数万弓弩手伏击在侧,强弩射杀。 一时之间,杀声震天,横尸遍野,天昏地暗。 任是匈奴骑兵多方突围,始终无法成功突围出去。 又有一个骑兵叫道:“大单于,战死的兄弟都等着单于报仇,切不可意气用事,单于!” 混战之中,又有三个赵兵围攻上来,禺疆力贯双臂,挥出宝刀,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横扫千军一般荡开所有的攻击,“不行——” “单于!”周围的骑兵纷纷劝他突围。 一个力大无穷的骑兵咒骂一声,一马当先地冲出去,挥动着银光闪闪的大刀,喊道:“我来开路!” 紧接着,骑兵们紧跟其后,杀出一条血路。 伦格尔砍死一人,催促道:“单于,快!” 兄弟们以血肉为自己开路,禺疆再没有拒绝之理。 他虎目圆睁,迸射出凛冽的光,挥鞭催马,战马奋力驰骋,朝着血路狂奔,突围而出…… 伦格尔亦紧跟其后,狂杀冲出…… 十六万骑兵,突围而出的只有三万多;十余万人,抛尸荒野,葬身血水淤泥中,莫可分辨。 所幸的是,李牧追击了五十里就下令回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雷雨渐歇,天地间弥漫着一股清新的香气,混杂着雨水的湿气与泥土的香气,沁人心脾。 三万多骑兵慌不择路地逃亡,终于在天黑之前回到单于庭,碰到了麦圣率领的三千骑兵。 禺疆尚未从惨败的事实中缓过劲,就听到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麦圣率领的三千骑兵突遇月氏三万人马,月氏王子未蓝天带走了阏氏。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 据麦圣说,月氏早就知道匈奴与赵国大战,特意从月氏赶到单于庭,目标就是他的阏氏,却在半途碰上他们。 月氏如何得知他的阏氏?掳走一个女子,又是为何? 想破了脑子,他得不到答案。 麦圣战战兢兢地请罪,万分羞愧。 禺疆冲动地想砍了麦圣的脑袋,然而,仅存的一丝理智缓解了他的暴虐。 她要麦圣转告他的话,扼杀了他所有的暴躁与疯狂。 她说:我爱你,我的心永远与你在一起。不要悲伤,也不要冲动,请你相信我,我会保护自己,完整无缺地回到你身边。我相信你,相信你会接我回家。我会一直等你,等你率领大军来接我回家,一直到草原秋天来临。 麦圣自责、懊悔,悲痛道:“我没有保护好阏氏,单于不动手,我也会自己动手!” 话毕,他引刀自尽子,速度之快,让人防不胜防。 “铮”的一声,刀刃激撞之声,尖锐而凛冽。 麦圣虎口一震,握不住手中的宝刀,掉落在地。 伦格尔小眼微眯,“兄弟不必如此,单于并没有这个意思!” 禺疆转身离去,独自走远,萧索、孤绝的背影,让人怆然。 一行绝望的泪水,缓缓滑落。 …… 月氏是中国古代西北部游牧民族,春秋时期逐渐强盛,曾在陇西一带活动,与秦国建立物物交换关系。 战国时期,月氏进一步强盛,赶走居于敦煌的乌孙,统一河西,正式建都昭武城。 月氏位处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控制着东西方的贸易,控弦之士十余万,一度比匈奴强大。 杨娃娃了解月氏的历史,却不料有这么一天来到月氏,而且是以俘虏的身份抵达昭武城。 她在昏迷中来到月氏王宫,那场滂沱的春雨令她发烧、神志不清。 恍惚间,她只感觉到背后炙热的胸膛烘烤着自己冰冷而又发烫的身子,好像有一双灼热的俊眸盯自己。 她仿佛觉得自己已经回到单于庭,禺疆抱着自己,叫自己快点醒来……她觉得很安全,他的怀抱总是那么温暖,是她的贪恋。 不知昏睡了多久,终于醒来,她的头很痛,快要爆裂,口干舌燥,全身虚软,一丝力气也无。 她硬撑着坐起来,却有一阵眩晕袭来,天旋地转,迫得她复又躺下来。 “阏氏,你醒了!觉得如何?想喝水吗?”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她看见床前站着一个年方二八的姑娘,这姑娘穿着粗布衣裙,容貌平淡无奇,手上端着一杯水。 杨娃娃点点头,在她的服侍下,喝了一杯温热的水。 这姑娘应该是侍女。 她端来一碗浓黑的汤药,笑道:“阏氏该喝药了。” 喝了苦涩的药,杨娃娃凝视着她。 这侍女笑容甜美,并不因为服侍的人是俘虏而怠慢,也不会过分地热情,让人觉得舒服。 “你叫什么?”杨娃娃靠躺在大枕上,发现身上穿着干爽的衣物,想来可能是这侍女帮自己换的。这小姑娘虽不及真儿的俏丽与灵气,看起来应该是心眼比较实在的姑娘。 第259章 温柔的王子 “阏氏叫我秋霜就可以了。”秋霜笑道,眉目盈盈。 “秋霜,很好听的名字。”猛然间,杨娃娃意识到,自己说的是是匈奴语,秋霜怎么听得懂?但是,秋霜说的好像也是匈奴语,她惊奇道,“你会说匈奴语?你是月氏人还是匈奴人?” 秋霜的眼中流露出钦佩,“奴婢不是月氏人,也不是匈奴人,奴婢原本是王子宫中培育花草的,王子见奴婢会说月氏语和匈奴语,就派奴婢来服侍阏氏。” 原来是月氏王子未蓝天派她来服侍自己。 想不到未蓝天竟是一个心思细腻的男子。 杨娃娃忽然想起,发烧时候那炙热的胸膛,那灼热的俊眸,是他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何必想那么多? 她挥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问道:“你家乡在哪里?” 秋霜欲言又止,低垂着头,绞着衣角。 “如果你不想说,我不勉强你。” “我是赵人。”秋霜终于道,细弱蚊声。 杨娃娃大为惊讶,想不到秋霜是赵国人,而且经历奇特。 原来,秋霜生长于赵国与匈奴的边境,父亲早就过世,与母亲相依为命,从小耳闻目染,学会了匈奴语。 十岁那年,匈奴骑兵劫掠了她居住的那个村子,母亲被杀,她侥幸活下来,恰巧碰到一个月氏商队,就被他们带到月氏,卖给一户人家当侍女。两年后,她顶替府上的女儿,来到王子宫中服侍王子。 “你会说赵国语吗?”许久未说的中原汉语,从杨娃娃的口中脱口而出。 “阏氏也是赵人?”秋霜吃惊道。 “哦,不是,我是……燕人。”杨娃娃略有犹豫。 “那阏氏怎会变成匈奴阏氏?”秋霜略有失望,忽又感兴趣地问。 “等我病好了,再慢慢地跟你说。” 杨娃娃打量着寝房,淡黄色帘幔隔开了外屋与内室,左边窗下是一张古朴的梳妆台;透过烟雾般飘逸的纱幔,依稀可见外屋空阔,仅有一张矮几、两只小凳。 她问:“秋霜,这是哪里?我昏迷了多久?什么时辰了?” 秋霜答道:“这里是飞雪苑,是大王把阏氏抱到这里来的。阏氏昏迷了几个时辰,再不醒来,奴婢就要去禀告王子了。对了,稍后天色暗了,宫人会送晚膳来,柔夫人还会过来看望阏氏。” 杨娃娃一愣,月氏王抱自己来到这里?那可真是招摇过市。 未蓝天说,月氏王仰慕自己,难道是真的?这个月氏王,喜好美色吗?柔夫人又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阏氏,阏氏,怎么了?”秋霜见她神色有异,不由得担心地问。 “没事。”杨娃娃略一沉思,计上心来,“秋霜,如果柔夫人来了,你能帮我掩饰一下吗?就说我还没醒,好不好?” 秋霜稍作犹豫,就点头答应。 是夜,柔夫人并没有出现,月氏王的另一个女人云夫人却来了。 云夫人来的时候,杨娃娃刚刚吃过晚膳,正要歇息,听见屋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杨娃娃一动不动地躺着,闭着双眼,竖起耳朵。 秋霜跪倒在地,惊惶道:“云……云夫人万福……” 另两个侍女亦跪在地上,恐惧地向云夫人行礼。 云夫人身穿一袭桃红色广袖长裙,勾勒出窈窕、高挑的身姿,容妆精致,颇为美艳。 她看也不看三个侍女,黛眉高挑,鄙夷道:“话都不会说了,都给我滚远一点!” 接着,她走近床榻,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子。 这匈奴女子虽然闭着眼睛,面色有些苍白,然而,这女子的确眉目如画,肤色仿若凝脂泄玉,整个月氏国,只怕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样的绝色女子,只有二十年前…… 怪不得大王派王子亲率三万大军前往匈奴,怪不得大王激动得在宫门亲迎,且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她从王宫直奔飞雪苑…… 云夫人心中一痛,竭力忍着心中的痛意与怒火,冷声问道:“她还没醒?” “还没……”秋霜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回道。 “假若大王来飞雪苑,速速向我禀告,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假若不报,有你们好受的,记住了吗?”云夫人一拂广袖,眸光森森。 “是是是。”秋霜应道。 脚步声远,杨娃娃轻轻地睁眼,看见一抹桃红的倩影冷傲地拂袖而去,挺直的脊背弥漫着怒气。 跪地的两个侍女点头如捣,秋霜咬着双唇,神色倔强。 即使不明白云夫人说了些什么,但从她的语气、声音也能猜出大概。 屏退两个侍女,杨娃娃向秋霜打听云夫人的底细。 秋霜说,月氏王有十几个夫人、数不清的侍妾,柔夫人和云夫人最得宠,平分秋色。 云夫人长得美艳,恃宠生娇,冷傲狠毒,待人刻薄。 这样的女子,不难对付,不知那个传说中的柔夫人是怎样的? 杨娃娃叹气,月氏王待自己这么高调,只怕每个侍奉月氏王的女子都视自己为眼中钉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能如此了。 最难对付的,应是月氏王。 感染风寒,病卧在床,月氏王才没有来骚扰她,病好了以后呢?应该怎么办?继续装病? 冥思苦想两日,杨娃娃仍然没有想到应敌良策,不过,月氏王也没有踏足飞雪苑,也许是被他的夫人与侍妾们阻扰了。 …… 三日来,杨娃娃风寒渐好,与秋霜混熟了,一道用膳,谈天说地,胡侃一通。 这日午后,飞雪苑春色明媚,阳光灿烂,花木扶疏,碧树飞红滴翠,让人顿觉心旷神怡,是一处难得的清幽雅静之所。 连日来不见阳光,此刻沐浴在暖阳清风中,杨娃娃觉得神清气爽,暂时抛却那些烦恼与愁绪,还有对禺疆、孩子的思念。 “阏氏好雅兴。”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秋霜正在浇花,杨娃娃坐在石墩上,绞尽脑汁地想着对付月氏王的法子。 乍然听到男声,她回神,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挺拔的男子,午后的阳光倾泻在他伟岸的身上,模糊了脸,恍如神明,金光熠熠。 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俊美如削的脸庞隐隐透出秋日般的萧索与孤寞。 那日帅旗之下威风凛凛的英勇将帅,如今变身为一个丰神俊逸的俊美王子。修身白袍衬托出他的轩昂气度,勾勒出他内敛、清贵的气质。 “王子见笑了,我见院中阳光明媚,出来晒晒日头,算不上什么雅兴。”她柔柔一笑。 “阏氏可大好了?”未蓝天淡笑,缓步近前。 “奴婢见过王子。”秋霜欠身施礼。 未蓝天挥手示意秋霜退下,一双褐眸专注地看着她,闪烁着深邃、幽深的光华,笑意盎然。 秋霜惊愕地呆住,愣了半晌才慌慌张张地退下。 杨娃娃心中忐忑,“王子有何指教?” 照理说,她是月氏王掳掠的匈奴俘虏,他是月氏王的儿子,理应避嫌。他却堂而皇之地来到飞雪苑,而且从容不迫,应该是征得月氏王的允许。 她向秋霜打听过,未蓝天是月氏王的嫡长子,王妃所出。王子五岁时,王妃过世,便由王妃的妹妹抚养长大。王子神勇,骑射武艺均是一流,却个性孤僻,寡言冷脸,阴寒薄情。今年王子已经二十五岁,却尚未大婚,现有三个侍妾。 秋霜说到王子的阴寒、冷酷的时候,自己被自己吓得瑟瑟发抖。 杨娃娃没想到,那日统率三万人马、笑声朗朗优雅迷人的王子,竟是如此孤僻薄情。再者,二十五岁尚未大婚,着实奇怪。 未蓝天敛了笑容,正色道:“父王让我来问候一下阏氏,阏氏在这飞雪苑住得习惯吗?” “有劳王子费心。”她客气道,望向庭中的异域奇花,紫红色的花瓣迎风摇曳,暖风中流淌着若有若无的清香,让人陶醉。 “阏氏不必客气。”未蓝天靠近她,也望向庭中碧树,“是我把阏氏带到月氏的,阏氏一定恼我。” 她心中一动,思忖着他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他为什么这么说? 她转头看他,恰巧,他也看着她,目光灼热,褐眸深处流动着复杂的意绪。 心头一惊,她连忙转开目光,脸腮微烫,如有火烧。 未蓝天出其不意地说了一句,极其淡然,“阏氏……明晚,父王会到飞雪苑……” 杨娃娃的脑子轰然炸响,一瞬间,僵住了。 天,终于来了……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而这个俊美的月氏王子,为什么提前告知自己?是试探吗?还是只是纯粹地告知她? 无从猜测。 她再次转头看他,想从他的眼眸和表情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的褐眸很纯净,纯净得毫无杂质, “阏氏……愿意吗?”未蓝天艰涩地问。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什么?”她不解。 他低沉的嗓音似乎隐藏着一种微妙的失落,他的眼中缠绕着一种烫人的灼热。 是她听错了、看错了吗? 愿意吗? 愿意什么? 杨娃娃心中豁然开朗,他问的“愿意吗”,问的是,她愿意服侍月氏王吗? “谢谢王子相告。”她柔弱道,忽然,天旋地转一般,她抬手捂额,身子晃了两下,就像摇曳生姿的紫红花瓣,摇摇欲坠。 第260章 无奈地演戏 “阏氏……”未蓝天眼疾手快地揽住她,担忧地问,“阏氏怎么了?是否在此吹风,受寒了?” “我没事。”她轻缓道,微眯着眼,状似虚弱。 他仿佛意识到什么,猛地放开她,避开她的目光,尴尬不已。 杨娃娃心中已有计较,这样还不够! “让王子见笑了。”她轻软地笑,眸光迷离,柔弱如柳的身子软了下去,向地上倒去。 心中苦涩,不得已,只能施展美人计迷惑他,只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禺疆,你可会怪我? 果不其然,未蓝天及时揽住她,关切道:“阏氏……阏氏……” 她闭着双眸,不闻不问。 他的胸膛很温暖,跟禺疆的暖怀一样,强壮,厚实,然而,给她的感觉却不一样,禺疆是粗犷的、霸道的,未蓝天是温和的、沉稳的。 想到远在匈奴的禺疆,她的心猛地一抽,很痛,很痛…… 她想对他说:对不起,我不想背叛你,只是不这么做,我很难保全自己。 …… 未蓝天抱着她直奔内室,把她放在床榻上,倒了一杯温水让她喝下。 杨娃娃幽幽醒来,他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身子瞬时松懈下来,薄唇两侧浮出笑靥。 “我传医官给你瞧瞧,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王子,不用了。”杨娃娃拉着他的衣袖,一双清眸如烟如雾,“已经好多了,谢谢王子。” 试探很成功,她完全可以断定,未蓝天对自己并非冷漠,而是关心自己、在乎自己,虽然还不知道他对自己有男女之情,但至少他对自己有另一番心思。 想保全自己,就要诱敌深入,让他欲罢不能,再难抽身。 假若月氏王子坚持,就会演变成父子相争的戏码,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说不定是两败俱伤,而她作壁上观,坐收渔人之利。 未蓝天坐在床沿,看她神色有异,诧异不解。 杨娃娃低眸垂睫,纤长的眼睫凝着莹亮的泪珠,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生恻隐。 “阏氏有何难处不妨直说,但凡我能做到的,必定为你办成。”他低声问道,她的泪珠、她的脆弱、她的可怜,让他无法不心动。 “谢王子。即使王子有心,只怕帮不了我……”杨娃娃凄然一笑,泪珠潸然滚落,“身似柳絮随风飘,我这一生,注定坎坷飘零。无论是月氏还是匈奴,其实都一样,我永远是俘虏,任人摆布,任人掠夺。” “阏氏,到底是怎么回事?”未蓝天急切地问。 “王子,我要谢谢你,谢谢你把我带出草原,带出匈奴。”杨娃娃诚恳地看着他,梨花带雨的脸庞分外令人心动。 “此话怎讲?”未蓝天疑惑道。 “王子可曾听闻东边的邦国?比如秦国、赵国、燕国。”杨娃娃缓缓道,仿佛陷入了久远的记忆,“我本是燕国深雪公主,如今的燕王便是我同父异母的王兄。五年前,我出宫游玩,在途中碰到凶悍、残暴的匈奴人。他们见我稍有姿色,便把我掳到漠北草原的一个部落,献给他们的单于。于是,我便成为单于的阏氏,生下一男一女,后来,这单于成为漠南匈奴的大单于,直到王子来到匈奴,我才阴错阳差地离开匈奴。” 苦涩漫过心房,钻心的疼,让她情不自禁地落泪,泪流满面。 她想禺疆,好想好想,想头曼和瞳瞳,那种刻骨的思念,鞭笞着她的心,让她喘不过气。 未蓝天似乎不太相信她的故事,犹疑道:“原来阏氏是燕国公主,不过,我听闻单于与阏氏情深意重,单于为了你,宁愿得罪各部单于,也不愿再娶阏氏。” 杨娃娃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问,不慌不忙道:“没错,单于对我很好,但我不知道他爱不爱我,我只知道他不会放我离开匈奴。还在寒漠部落的时候,我逃跑过两次,单于担心我再次逃跑,命人时刻看着我。五年来,我始终找不到机会逃出匈奴,只能假装喜欢他,装作死心塌地地留在匈奴。” “原来是这么回事。”未蓝天似乎有点相信了,褐眸深邃,眸色阴沉了几分。 “王子一定不会相信,罢了,相信与否,无关紧要。我只叹上天的作弄与不公,为什么让我吃尽苦头?从匈奴到月氏,只不过是从一个火坑到另一个火坑,单于只要我的美色,月氏王也是如此,从来都不是从心底怜惜我。”杨娃娃凄冷道。 她太佩服自己了,竟然可以这么逼真地演戏。 只是,委屈了禺疆,让他当了一回坏人。 她眉心紧蹙,眸中流露出透骨的悲伤,哽咽道:“我不甘心,也不明白,我只想有一个怜惜我的男子真心待我,和他过着一种平淡的日子,可是,上天竟然这么待我,让我吃尽苦头、受尽凌辱与折磨。” 未蓝天静静地听着,面上瞧不出分毫情绪。 “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上苍如此待我?王子,你告诉我,为什么?”她凄厉地控诉。 “阏氏,你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匈奴人造成的,我一定会帮你全部讨回来。深雪……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未蓝天望着她绝望的眼眸,不由自主地握着她的手,她的泪落如雨,她的绝望悲伤,让他动容、心疼。 杨娃娃点点头,脸腮微红,如染霞光。 他温热的掌心握着她的手,一股异样的暖流从手上漫延开来。 未蓝天迟疑道:“深雪,你真的……从未喜欢过单于吗?” 她面色一沉,浑身颤抖,咬牙道:“我恨他,恨不得杀了他!” 他凝视着她,目光深沉,复杂得令人看不懂、猜不透。他心疼地抚着她的雪腮、她的眉心,柔情款款。 那细腻、微痒的触感,让她心神紧绷,不敢动弹,虽然她不喜欢这样,但无法不接受。 他英眉飞扬,唇间吐出决然的话,“从今往后,在月氏,你的心中只有爱,没有恨!” 杨娃娃一怔,当即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他相信了她的故事,被她的故事感动,对她由怜生爱。 他的意思,要她留她在月氏,他会好好爱她。 她做的还不够。 “不,我想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抓住他的手,祈求地看着他,悲伤地哭。 “我不想再任人摆布、受尽凌辱……我要回家……求求你,让我回家,好不好……我会一辈子感激你……” 未蓝天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情意,拥她入怀,摩挲着她的背,任凭她悲伤的泪水湿了衣襟,任凭她发泄。 她哭闹了一阵,在他怀中抽噎着。 他柔声哄道:“我答应你,我一定带你回燕国,一定,我保证!” 杨娃娃伏在他的胸前,心中明了,他的确怜惜自己、喜欢自己。 如果他知道她是骗他的,将会如何?是不是恨不得杀了她? 欺骗感情,利用感情,是最卑鄙的,可是,不这么做,她如何保全自己? 她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真的吗?你真的会带我回燕国?”她惊喜地问,泪珠凝在眼睫上,眸光潋滟,“可是,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我怕……你的父王……” 他薄唇微动,欲言又止。 “你怎么会帮我?”她惨淡地笑,激烈地推着他,“你不会帮我的,我怎么这么傻?我太傻了,竟然求你帮我,你是月氏王的儿子……” “不要这样,你冷静一点……”未蓝天抓住她的双臂。 “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杨娃娃突然变了声色,疯婆子一样,用劲地推着他,凄厉地叫道,“你走……你走……我是下贱的女人,我应该受尽凌辱……” “你不是,不是……”未蓝天制住她,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泪水滚落,杨娃娃伏在他的肩头饮泣,悲伤难抑,“不,我是,我是……你走,请你马上走……” 未蓝天搂着她,任由她哭,心如刀割。 听着她绝望的声音,他无奈,心疼,俊美的深眸漾着湿润的水光。 …… 未蓝天离去以后,杨娃娃抹去泪水,整理仪容,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 今日的表现的确出乎意料,想哭就哭,想疯就疯,效果还真不错,把他糊弄得晕头转向。 只不过,如果他深入一想,会不会发现破绽? 最头痛的是,明晚月氏王会来飞雪苑,她应该怎么办? 不知道未蓝天会不会帮她,唯今之计,靠人不如靠自己。 秋霜说,月氏王沉迷女色,月氏美女大都搜罗于王宫中,王妃过世后,纳入宫中的夫人不下二十个,侍妾更是数不胜数,稍有姿色的侍女,只要被他看上,无不沦为他如云女人之中的一个。 想来,他兴师动众地掳她来月氏,应该是听闻了有关自己的传闻,要么就是某个月氏官员在他的耳边煽风点火,渲染匈奴大单于的阏氏如何如何美丽,如何如何绝色,否则,月氏王也不会出动三万人马,让王子挂帅千里迢迢地前往匈奴单于庭抓人。 她歪在床上,想着避过月氏王这个老色鬼的妙计。 第261章 装病 “阏氏您看,这紫霄花好看吗?”秋霜快步走进来,手上握着一把紫红色的花枝。 “紫霄花?嗯,挺好看的。”杨娃娃冥思苦想,想得头快破了,不在意地瞄了一眼紫霄花。 “阏氏不知道这紫霄花的好处呢,等我把紫霄花捣碎了,用水调和,敷在脸上一会儿,脸腮就变红了,很美的。”秋霜爽朗地笑,“对了,阏氏气色不大好,我马上就弄去,明日就可以用了,到时,阏氏一定美若天仙,比云夫人还要美。” 杨娃娃的眉心微微一动,灿烂地笑了。 一个绝妙的方法涌上心头,焉能不喜? 翌日,飞雪苑中传出一个惊人的消息:匈奴大单于的阏氏,突发急病,全身长满红斑。 这种病症,貌似疫症,只要见过一眼,或者接触过病人用过的物什,就会传染上身,药石无灵。 午后时分,关于匈奴阏氏身患瘟疫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月氏王宫,眨眼之间,王宫就像炸开了油锅,人心惶惶,沸反盈天。 夫人们心惊胆战、坐立不安,深怕一个不小心就传染到自己身上。 于是,她们成群结队地向月氏王进言,把那个染了疫症的阏氏送出宫外,让她自生自灭,或者,把她送还匈奴。 月氏王安抚了众多女人后,带着医官亲自来到飞雪苑查明情况,因为他觉得这件事有可疑。 医官瑟瑟发抖地诊视杨娃娃,然后沉重地出了内室,跪倒在地,满脸愧色地禀道:“回大王,阏氏的脖颈、手臂、小腿上都长满了红色斑块,可能身上也有,其形可怖,其色殷红,老臣从未见过此种病症,根据医典记载,也无此病例。恕老臣愚钝,无法知晓这是何种病症。” 月氏王大惊,质疑道:“你是月氏最诚实、最德高望重的医官,连你也不知道她身患何疾?” 医官缓缓起身,诚恳道:“据老臣多年前游历东方各国的所闻所见,此种病症,应是疫症的一种。四年前,赵国北边一个村子发生过一次疫症,阏氏所患的病症和那次疫症极为类似。大王,这是一种极易传染、非常厉害的疫症,只要与患病之人有所接触,就会受其感染,非药石可治。” 服侍杨娃娃的两个侍女吓得脸色惨白,惊恐地互望着,泪眼婆娑。 内室,杨娃娃靠躺在床上,听着秋霜压低声音的简单翻译,唇角轻扬,眼角余光透过纱幔,看见当中站着的月氏王,颇有气概。那年迈的医官俯首在旁,恭敬谦卑。 她偷笑,这个医官号称月氏医术最高明,原来不过如此。 不过,她应该感谢老医官,若不是他,她怎能如此顺利? 月氏王身穿华贵的王袍,四十开外的样子,正值盛年,脸孔黧黑,双眼深陷,炯炯有神。然而,他的面相他的年纪不符,因为沉迷酒色而显得疲老,额头、眼角的细纹密密麻麻。 “阏氏所患真的是疫症?怎会无缘无故染上此种疫症?药石无灵,那该如何?” “当年老臣游历时,曾听闻赵国边地的那次疫症波及很广,好几个村子的居民都死了。据说,传染上该种疫症的人,不能见光,不能见风,不能食肉,只能饮温水、食鲜果蔬菜,每日早晚必须向天祈祷,假若能熬过三月,自然可以痊愈。”医官苍老的声音沉厚有力,灰白的长须一抖一抖的。 “三月?只要熬过三月,阏氏便能痊愈吗?”月氏王相信了老医官的话,目露失望。 “大王,这就要看上苍的怜悯和阏氏的造化了。不过,即便是痊愈,阏氏的身子损耗太大,须好好调理。”医官语重心长地叹气。 月氏王愣愣地出神,怅然不已。 老医官语重心长道:“请大王即刻回避,以免感染。老臣以为,应该封闭飞雪苑,服侍阏氏的几个侍女也必须留在苑中,三月后再诊视她们是否感染。” 月氏王回神,不明所以地问:“封闭?” 医官解释道:“是的,大王,苑中任何人不能出外,不能与苑外的人接触,一切膳食均由专人送过来。” 两个侍女闻言,面色惨绿,低头嘤嘤啜泣。 杨娃娃诧异,想不到这老医官也懂得瘟疫应该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不能让其扩散。 她挑眉看向秋霜,向外努努嘴,秋霜会意地颔首,往外走去。 秋霜“嘭”的一声,跪在地上,哭叫道:“大王,我不要留在这里,求大王放了我,求大王开恩……” 医官看向跪在地上的秋霜,惊惧地睁大眼,急忙道:“大王速速回避,这侍女的后颈也有红斑,定是染上疫症了。来人,快扶大王回寝殿。” 众人惊乱,宫人连忙扶着月氏王匆匆离开了飞雪苑,好像这里是地狱,有吃人的恶鬼。 走了几步,月氏王回身,只见老医官朝他挥手,神色凝重。 秋霜看见那两个惊恐的侍女吓得逃出去,就进了内室,凑在杨娃娃耳畔,低声道:“阏氏,都走了,那个老医官还在呢,方才我的表现还不错吧。” 杨娃娃笑着点头,忽又面色一沉,思忖着是不是低估了医官。 假如他看出端倪,为什么不揭穿她? 医官稳步走进内室,精神矍铄,目光锐利得直穿人心,“阏氏聪慧,以紫霄花调制成红斑,以此迷惑大王,老夫闻所未闻,妙计!” 杨娃娃错愕地愣住,半晌才回神。 既然他识穿了她的诡计,为什么不揭穿她?甚至还帮她? “阏氏先散播谣言,让整个王宫人心惶惶,视飞雪苑为毒蛇猛兽。医官也是人,也怕死,听闻阏氏身患疫症,医官就不会仔细诊视阏氏的病症,于此,就不会发现阏氏的红斑并非疫症。”他和蔼地笑,缓缓地捋着灰白长须。 “什么事都瞒不过大人,咦,大人也会说燕赵之语?”秋霜不可思议地问。 医官赞许地点头,亲切得就像一个自家的老爷爷。 杨娃娃蹙眉道:“大人好眼力!谢谢大人为我隐瞒,只是我不太明白,大人为什么帮我?” 他诡异地笑,缓缓道:“公主,阔别多年,别来无恙吧?老夫没想到公主会流落匈奴,并且成为漠南匈奴大单于的阏氏。” 她惊诧不已,他究竟是谁? 他叫她为公主,难道他认识她?可是,她不认识他,从未见过他。 医官见她一脸茫然,似乎并不认识自己,叹气道:“公主真是贵人多忘事,真的不记得老夫了?” “呃……不好意思,大人,我们在哪里见过?”杨娃娃想起来了,有一个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应该是那个真正的燕国公主。她眉心微蹙,捂着额头,“大人,我在匈奴时头部受过伤,忘了以前的事。大人勿见怪,假如大人不嫌麻烦,就说说我们是如何相识的。” “阏氏是公主?阏氏不是燕人吗?难道是燕国公主?”秋霜惊讶道。 医官娓娓道来,五年前,他在燕赵一带游历,一日,他看见一个姑娘晕倒在路边,容颜憔悴,感染了风寒,他就把她带到一处安全之地,治好了她的病。这个姑娘很感激他,对他说了自己的故事。 原来,这个姑娘是燕国深雪公主,与护卫失散,感染风寒晕倒在地。 医官很同情,好言安慰她。五日后,两人分道扬镳,医官往南走,公主往西走,从此再没有相遇。 杨娃娃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着那个真正的公主现今在何处?是否安好? “大人,我忘了以前的事,不好意思。”她抱歉道。 “公主头部受伤,改日我为公主看看,定让公主恢复记忆。”医官慈祥道,忽又沉重道,“公主这个法子虽好,却不是长久之计,三月后怎么办?再者,大王只是暂时信了老夫所说的疫症,可难保几日后再起疑心,让另一个医官诊治公主的病症,到时那可不妙了。” “大人所言极是,那该如何是好?”她还没想到下一步该怎么走。 “大人,您帮帮阏氏吧。”秋霜恳求道。 “大王向来多疑,必会派人暗中盯着飞雪苑的动静,盯着公主的动静。即使大王没有怀疑,公主这个妙计最多只能拖延半月,假若大王知道公主有意欺瞒,后果不堪设想。公主还是尽快设法离开王宫,不过,离开王宫,谈何容易。”医官重重叹气。 杨娃娃心中明白,这个法子只能拖延几日。 原本,她想利用这几日来部署、谋划逃出王宫的最佳方案,如果能挑起王子和月氏王的矛盾,就更有利于逃脱计划的部署。 医官说得对,必须尽快离开,不过,他这么说,难道他已有良策? 她凝重道:“逃出王宫,只怕很难,必须部署周密,还需里应外合,大人有何妙计?” “大王一旦得知公主逃走,必会全力搜捕。假若阏氏逃回匈奴,说不定会引起月氏和匈奴的战争。公主大概还不知,大王思慕公主已有两年,一直在寻找恰当的时机把公主掳到月氏,此次匈奴和赵国开战,正中大王下怀。” 第262章 自暴自弃的单于 “大王一旦得知公主逃走,必会全力搜捕。假若阏氏逃回匈奴,说不定会引起月氏和匈奴的战争。公主大概还不知,大王思慕公主已有两年,一直在寻找恰当的时机把公主掳到月氏,此次匈奴和赵国开战,正中大王下怀。” “大王并没有见过我,为什么思慕我两年?”杨娃娃震惊万分,惊得眼珠子差点儿掉下来。 “我不清楚,不过……”医官欲言又止,终是感叹道,“公主,十年来,这飞雪苑一直封着,大王下令,谁也不能踏足一步。每月十五,大王都会在这里留宿三晚。” “对了,我听一个姐姐说,以前悠夫人住在飞雪苑,悠夫人过世后,大王下令封锁了飞雪苑。”秋霜道。 “悠夫人是月氏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代美人,却是罪臣之女,大王不顾群臣反对,执意纳她为夫人,独宠她一人,冷落了王妃。由此,王妃郁郁寡欢,忧郁而亡。五年后,悠夫人油尽灯枯,撒手而去,大王悲痛不已,三月不食不寝,大半年后才恢复过来。” 医官停了须臾,接着道:“公主可知,公主与悠夫人眉目间有两分相像,尤其是那种清冷孤傲的气韵,非常神似,老夫猜想,大王便是因为如此才思慕公主,才派王子去匈奴掳公主到月氏。” 杨娃娃没想到自己与月氏的悠夫人貌有相似,没想到月氏王是因为太过思念亡妻才掳自己来月氏。 “大人,大王如何知道我与悠夫人貌有相似之处?匈奴和月氏相隔千里之遥,大王怎会知道我的容貌?” “老夫猜想,定是有人向大王提起公主的容貌,大王思念悠夫人,便派人去匈奴打探虚实。大王得知公主与过世的悠夫人果真有两分相似,就无时无刻地想着公主,谋划着如何把公主掳到月氏。” 她想了想,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那么,到底是谁向月氏王提起自己? 无论是谁,这个人一定很了解她和禺疆。 也许,过不了几日,这人就会自动现身。 杨娃娃忽然想起那日在匈奴对月氏王子低语的蒙面人,眼风突然凌厉起来,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冷笑。 不出来,也要把他逼出来! …… 寝帐内,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 天瞳蜷缩在禺疆的怀中,眨着漆黑的瞳仁,稚嫩的嗓音惊破了暗夜的沉寂,“爸爸,妈妈在哪里?我好想妈妈……妈妈不要瞳瞳了,是不是?” 禺疆轻叹一声,极淡极淡的叹息仿佛根本从未存在过。 只有妈妈柔声哄着,天瞳才会乖乖入睡,头曼也是,必须他在床边看着,才会安心地闭眼睡觉。而如今,深雪远在月氏…… 每个夜晚,天瞳总是问他妈妈在哪里,他只能安抚道:“瞳瞳乖,妈妈外出远行,很快就回来了。” 天瞳无辜地眨着明澈的眸子,“瞳瞳再也不和哥哥打架了,瞳瞳会乖乖的,妈妈是不是很快就回来,是不是就会抱着瞳瞳睡觉?” 他不知如何安慰孩子,唯有抱着她。 出征攻打赵国的前夕,如果他听她的劝阻,不与李牧交手,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吧。 当时,他踌躇满志、万丈豪情,根本听不进她的提醒与劝告,一意孤行。 他凝视着天瞳酷似深雪的小脸,眉目稚气,却秀美可爱,红润的脸蛋,清澈的眼眸,惹人怜爱的小唇,他竟有一刹那的迷失,仿佛深爱的女子就在眼前,就在怀中。 可是,这是他的女儿,天瞳。 禺疆拥紧女儿,紧闭着眼,不让眸中涌动的泪水落下来。 “爸爸……疼……”天瞳在他怀中不安地扭着,忽然发现一颗热泪滴落在她的手臂上,她惊慌道,“爸爸怎么哭了?是不是瞳瞳不乖,爸爸生气了?” “不是。”她奶声奶气的话,就像一把利剑刺进他的心口,那是彻骨的思念,那是撕心与裂肺……他吸吸鼻子,竭力忍住泪意,揉着女儿柔软的发丝,暗哑道,“爸爸没有哭,爸爸只是想妈妈……” 天瞳像个大人似的重重叹气,“瞳瞳也想妈妈,明日妈妈就会回来了吗?” 禺疆故意想了一会儿,笑道:“嗯……再过几日,妈妈还有很多、很多事没办完。” 她张开小嘴打呵欠,眼睫微微低垂,娇嫩的小脸弥漫着倦色,“瞳瞳想睡了,爸爸陪着瞳瞳,好不好?” 他把女儿放在床上,躺在一侧,看着女儿乖巧地睡觉。 许是累了,不多时,她沉沉睡去,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他无法入睡,眼前是女儿无邪的容颜,脑中是深雪的音容笑貌,或清纯,或魅惑,或愤怒,或讥诮…… 胸口涨得难受,感觉不到痛,就像那次呼衍揭儿联合须卜氏突袭寒漠部落,他必须让她走,痛得撕心裂肺也要让她走。 这次,他无法预料何时才能接她回家,他没有把握。 他感觉到生命力量的终结,感觉自己已经被人砍断了手足,四分五裂,却感觉不到痛。 因为,那颗温热的心,已经跟着她去了;感觉不到心的存在,怎能感觉到痛? 每个午夜,天瞳均匀的呼吸声陪伴着他的无眠,直至他累得再也支撑不住,累得昏昏睡去。 每个白日,他不再理会单于庭的政务,只身待在帐中饮酒,或者呆呆地坐在湖边,一坐就是一整日,谁也不敢上前打扰。 单于庭的一切,自有伦格尔等人处理,无需他操心,他只管沉溺在悔恨、消沉、自闭的世界中,一日又一日,浑浑噩噩,日夜颠倒。 深雪不在了,他不知如何是好,他还没适应她的离开,那种无心的感觉,让他意志消沉、雄风不再,再也提不起任何精力,犹如断翅的雄鹰,再也无法起飞、搏击长空。 因为,深雪,就是他的翅膀,是他胸中那颗跳动的心。 他也想振作起来,重整威风,让匈奴重新强大,然而,他有心无力。 …… 这日黄昏,禺疆一动不动地坐在湖边。 清风吹拂,吹起他零落如草的黑发。 湖畔的青草随风摇曳,绿意盎然,拔节生长,而他已然凋零。 夕阳西沉,璀璨的晚霞众星拱月一般簇拥在落日四周,染红了整片翠绿的草原。 许是看得久了,那夕阳竟然纹丝不动,永远都在西天似的,永远都不会离开一般,可是,他知道,夕阳一定会沉入黑暗,黑夜总是准时地降临。 深雪最喜欢灿烂而又悲壮的夕阳,以往,他们时常策马来到湖边看夕阳,如今…… 何时,他们才能一起眺望那壮美醉人的夕阳,拥抱着等待夜幕的降临? 身后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重,好像故意重重地踩着大地。 禺疆回首,看见一个潇洒的男子沉稳地走来。 金红的霞光笼罩在那人身上,为他镀上一层炫目的光芒,模糊了他的脸,只剩一片灰影,只剩在风中飘荡的黑发。投在地上的影子长长的,挺拔,轩昂。 来人正是呼衍揭儿。 呼衍揭儿在禺疆身旁坐下来,似是取笑,又似质问:“大单于,单于庭北撤五百里,你这个当大单于的,就什么都不管了吗?” 禺疆不语,也不看他,兀自望着波光潋滟的湖水。 冷凉的风吹皱了一湖碧水,碎金荡漾,金光闪闪,四处散溢,晃人的眼。 “你究竟想怎样?别以为不说话,就什么事都没有。”呼衍揭儿愤怒地吼。 “一切都是我的错。”禺疆的嗓音沉重、嘶哑。 呼衍揭儿心头一紧,一月余未见,他好像苍老了几岁。 深雪被掳,对他的打击是最大的,他经受的是何等煎熬? 当呼衍揭儿听闻这个消息时,丝毫不敢相信禺疆攻打赵国、却让深雪身陷月氏,他唯一想做的,便是立刻冲到单于庭,杀了禺疆。 回首已是两三年,深雪仍然盈盈地站在他的心中,占满了他整颗心。 那种刻骨的迷恋、经久不变的情愫,让他痛苦不堪,也让他甜蜜万分。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当初,他想着,娶须卜珑玲为阏氏,或许可以淡化对深雪的痴迷与渴望,尝试接纳另一个女子,尝试着去爱上须卜珑玲。可是,两三年来,枕边人竟然比不上刻在脑中的倩影。他能给予须卜珑玲的,只有作为一个丈夫的责任与柔情,他所能完成的,也只是一个草原男人对女人的怜悯与尊重。 说白了,须卜珑玲始终走不进他的心,或者说,他的心中再没有位置容纳她。 禺疆的痛,他感同身受。 禺疆一定恨不得砍了自己,然而,一个多月了,他竟然还这么颓丧、消沉,变成一个废人,难道他就不想救出深雪吗?他到底在想什么? “谁对谁错,已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深雪已经被掳到月氏,不知会遭遇到什么,而你呢?饮酒,昏睡,消沉,逃避,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救深雪回来?”呼衍揭儿恨恨道。 “我不知道。”禺疆幽幽道,仿佛一个忧郁的幽灵。 “你说什么?”呼衍揭儿怒吼。 第263章 对瞳瞳的怜爱 禺疆仰首,望着那西垂的斜阳。 于他来说,此时的黄昏已不再壮丽,只余萧瑟、苍凉。 他的眉宇刻着一道细痕,仿佛刀锋镌刻一般,“左谷蠡王,假若你想统领单于庭,我可以让出大单于之位,你的本事不在我之下,我们匈奴在你的统领下一定会重整雄风。” 呼衍揭儿震住,完全没有料到,只因一次战败,只因深雪被掳,他就颓丧至此,颓废得连大单于之位都不要了。 怪不得他不管不问单于庭的大小事务,怪不得他会喝酒到醉、醒了接着喝,日复一日,以此麻痹那种钻心的痛…… 禺疆拿起酒袋,咕噜咕噜地灌下割喉的烈酒,然后道:“谁都不要打扰我。” 呼衍揭儿的胸中怒火直升,厉目瞪着他,而他却悠闲地饮酒。 短短几日,他已经不复往日大单于的雄风、威严与霸气,变成一个哀伤的男子,身形销骨,容颜憔悴,尤其是那双黑亮的眼睛,疲倦、混浊、无神,看不清其他人,更看不清事实。 这便是他的自我折磨。 可是,再如何痛,他也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深雪需要他,需要他的搭救,需要他从战败的阴影中振作起来,整顿骑兵,再现匈奴铁骑的雄风。深雪一定不愿看到他这个孬种的样子,谁也不想看见! 突然,呼衍揭儿站起身,抡起拳头,往他的脸上狠狠打过去。 禺疆毫无防备,挨了一拳,立时倒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呼衍揭儿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猛一用劲把他整个人拽起来,握紧了拳头,一拳又一拳地揍他,下颌,腹部,大腿,凡是能打的地方,都不放过。 发泄着心中的愤怒,也想打醒他,让他振作一点。 禺疆没有还手,任由着他拳脚相向,有如雨点般砸在自己已经麻木的身上。 他感觉到是血肉之躯的痛,一种久违的畅快淋漓,他笑了,原来,他还能感到痛,只是不知道那颗曾经跳动的心,还会不会痛? 呼衍揭儿见他竟然在笑,顿时,热血上涌,怒火升腾,更猛烈地打他、揍他,往死里打,仿佛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塞满了草的包袱。 “爸爸……叔叔不要打爸爸……呜呜呜呜……” 小女孩哭泣的声音,稚嫩的嗓音是那么惊恐、悲伤。 呼衍揭儿惊愕地停手,回首看见须卜珑玲牵着头曼和天瞳站在不远处。 酷似深雪的天瞳,刺痛了他的眼睛;她悲伤哭泣的模样,让他心痛,让他再也打不下去。 头曼挣脱须卜珑玲的手,挥动着小胳膊小腿,疾步奔来,扬起小拳头打呼衍揭儿的腿,激动地叫道:“坏人!坏人!不许打我爸爸!我警告你,再打我爸爸,我一定杀了你!” 呼衍揭儿松手,禺疆跌倒在地,仍然在笑。 头曼头发散乱,拉着父亲的手,轻轻摇着,清秀的脸庞扬起坚定的神色,“爸爸起来……爸爸不要怕,我会保护爸爸,把坏人打跑。” 禺疆被打得鼻青脸肿,好像没有听见儿子的话。 头曼又摇晃着他的手,“爸爸,爸爸怎么了?” 突然,他紧紧抱着儿子,欣慰道:“爸爸不怕,曼儿长大后一定是一个大英雄,比爸爸厉害,也比这个叔叔厉害。” 呼衍揭儿轻蔑地瞪着禺疆,厉声道:“你再这样下去,我不会客气,我会统领单于庭,救深雪回来。那时,深雪就是我的女人!” 禺疆抬首,与呼衍揭儿对视。 呼衍揭儿看得出来,他的眼眸变了,有了锐气,有了杀气。 很好,他并没有完全丧失斗志,翅膀折伤了,总会结疤,总会伤愈。 呼衍揭儿往后走去,看须卜珑玲一眼,抱起嘤嘤哭着的天瞳,拔马回营。 须卜珑玲迟疑片刻,走近禺疆。 曾有一瞬间心动的霸气男子,此时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鹿,躲在无人的角落舔舐伤口,丧失了斗志,意志消沉,自我封闭,不允许别人的靠近与窥视。 一时之间,她的心中百般滋味,理解他的消沉,明白他的自责,感动他的深情。 假如,呼衍揭儿如此待她,她死而无憾,只不过…… 素白的裙裾随风飞扬,须卜珑玲轻缓道:“大单于对阏氏的深情让人感动,然而,假若阏氏见大单于如此,必定痛心。” 禺疆抬眸看她,复又低头,沉默不语,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无辜而害怕。 “大单于好好想想。”她无奈道,拉过头曼,柔声道,“曼儿,咱们回去喝羊肉汤。” 禺疆双眼微眯,看着须卜珑玲带着儿子上马离去,面无表情,眸光如雪。 灿烂的霞光渐渐暗淡,那即将落入黑暗的斜阳,正在长草断肠处。 …… 天色将暗,冷意袭人。 西天的璀璨云霞已经化作深灰色的云,迎接着夜幕的降临。 单于庭笼罩在薄雾中,惨淡,萧瑟,让人觉得荒凉。 即使单于庭并不惨淡,却因这不是原先的单于庭,而让所有人无限感喟。 呼衍揭儿站在穹庐大帐前,抱着天瞳。 放眼望去,满目怅然,心中凄凉。 与赵国一战,大败而归,单于庭北撤五百里,漠南匈奴各部单于心惊胆战,对大单于的冲动之举心生不满,纷纷前来单于庭挑衅滋事,并且扬言要禺疆让贤,天地所置匈奴大单于应当是能者居之,而不是丧失大片丰美的草场,不是北撤、逃跑,不是有损匈奴铁骑的雄风。 天瞳看着他,轻眨着灵动若珠的瞳孔,奶声奶气地说道:“叔叔在想什么?你不能打我爸爸了哦,爸爸最喜欢瞳瞳了。” 每次来单于庭,他都会带天瞳玩,天瞳与他很熟悉,很亲昵。 再者,天瞳甫一出生就对他笑,在他怀中很乖巧 长大后,每次见到他,她就像见到老朋友,腻着他,缠着他,连爸爸也不要了,就晓得叔叔是最好的。 呼衍揭儿一笑,故意板起脸孔,问道:“叔叔也很喜欢瞳瞳,瞳瞳不喜欢叔叔吗?” “嗯……我要想想。”天瞳娥眉轻蹙,歪过头,仿若郑重地想着这个问题。 呼衍揭儿看着她酷似深雪的眉眼,心中异常柔软。 抱着她,他的心中充满了怜爱与疼惜。 还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仿佛看得见长大后的天瞳,亭亭玉立,酷似深雪,却有自己傲世的风姿。 天瞳还这么小,他竟然有这种想法,实在罪无可恕。 他故作伤心道:“还要想呢,瞳瞳不喜欢叔叔,叔叔真伤心,以后再也不陪你玩了,也不来看你了。” 天瞳若有所思地点头,“好吧,我就喜欢叔叔好了。叔叔,能不能放我下来?” 呼衍揭儿一愣,看着她水汪汪的黑瞳,半晌才放她下来。 “叔叔蹲下来。”天瞳仰起小脸,稚气地命令。 “瞳瞳要做什么呢?”他愈发好奇了,蹲下来,握着她的小手,俊眸含笑。 天瞳睨着叔叔,眼波流转,乌黑的瞳仁灵气地转着,接着,她凑近他的脸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急急后退,粉嫩的脸蛋洋溢着无邪的笑,“妈妈说,瞳瞳不可以随便亲别人,只有喜欢的人才可以。” 呼衍揭儿全身僵硬,半晌才回神,心中竟有丝丝的甜蜜,“瞳瞳都亲了哪些人?” “除了妈妈、爸爸,就是叔叔了。”天瞳的一双清眸纯净如水。 “瞳瞳过来……”呼衍揭儿柔声道。 天瞳却转身跑了,迈着细碎的步子。 他缓缓笑了,心中柔软。 他从来不知,也不去深究,为何这么喜欢天瞳,为何对待天瞳这么特别、这么呵护、这么怜爱。 …… 穹庐大帐前上演的这一幕,落入两个女子的眼中。 远远的,须卜珑玲和丘林非澜站在一顶大帐前,望着呼衍揭儿与小居次的一举一动。 丘林非澜心中明白,须卜珑玲的心必定暗淡无光。 她看着纤瘦的须卜珑玲纤瘦,感慨万千。 也许呼衍揭儿对她不够好,像伦格尔真心真意地爱自己,百般呵护自己,她的日子能好过吗?她看似拥有了草原上英雄般的男人,却得不到夫君的爱,该是怎样的煎熬与苦楚? 短短两三年,须卜珑玲便这般消瘦,想必她过得很苦。 守着一个心中没有自己的男人过日子,还有比这更苦的日子么? 丘林非澜轻轻一叹,笑道:“珑玲,这次在单于庭待几日?为何不带两个孩子来玩玩?” 须卜珑玲侧过身,轻笑道:“五六日吧,揭儿拿主意,随他了。” 丘林非澜瞧得出这轻笑的苦涩与无奈,换了一个话题,“左谷蠡王似乎很喜欢小居次,每次来单于庭,都带着小居次玩。” 须卜珑玲略一迟疑,目光淡淡,“是啊,也没见过他这么喜欢小孩,我为他生养了两个孩子,他很少抱他们。只有孩子哭闹的时候,他才会哄一下。” “匈奴男人的秉性皆如此,会哄孩子,就很好了。”丘林非澜惊诧,只怕自己的无心之语刺痛了她,“小居次确实玉雪可爱,调皮得很,鬼精灵似的。” 第264章 崛起 “姐姐无需安慰我,我与揭儿之事,你都知道的,揭儿……妹妹没用,一直得不到他的心,他能这般待我,给我最高的荣耀,给我一个安宁的家,还有一双儿女,我已经知足。倒是姐姐,右谷蠡王待姐姐这般痴心,让人羡慕,姐姐此生也无憾了。”须卜珑玲竭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越是如此,越让人怜惜。 “妹妹不必伤怀,男人的心思很难猜。伦格尔不也是如此么?给他生了个漂亮的女孩儿,也不见得多喜欢。你说吧,草原的男人不是喜欢饮酒,就是挥刀杀戮,在他们心中,女人算什么?要说最痴心、最深情,非我们大单于莫属,可是,如今一个远在月氏,一个悲痛消沉,也不知何时能相见……”丘林非澜开解道。 “是啊,他们彼此相爱,却经受着最悲哀的痛苦,我们能守着夫君过日子,应当好好珍惜才是。”须卜珑玲也感慨道。 “大单于对阏氏用情如此,两三年来不肯再娶阏氏,阏氏也该满足了。”丘林非澜疑问地问,“不过,我不明白,虽然阏氏是草原少有的绝色美人,但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让大单于如此迷恋,甚至甘愿放弃草原所有美人?” “你不明白,我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大概只有大单于自己知道了。”她眸色一转,涩然笑道,“不止大单于,还有另一个男子对阏氏念念不忘,对别的女子不屑一顾。” 丘林非澜知道她所指之人,在他们四人当中,受伤最深的怕是须卜珑玲了。 然而,男女之情事,非外人所能插手。 其实,呼衍揭儿与须卜珑玲都是可怜的人,一个是怀着那一份情意默默地付出,与不爱的女子在一起;一个是与深爱的人在一起,却永远得不到他的心。 他们可怜、寂寞,却只能互相体谅、尊重,坦然面对,两颗心,无法靠近。 她沉吟道:“阏氏为我们匈奴的统一、强大耗费了很多心力与精力,我听闻,当初建立单于庭,比如谷蠡王、督尉、当户等等的设立,就是阏氏想出来的。还有一些事情,阏氏也都参与了,不过她只对大单于说。也许就因为这样吧,大单于才那么爱她、敬重她。阏氏聪慧过人,在背后支持、辅助大单于,即使大单于再娶阏氏,只怕也是不屑一顾。” “也是,他们之间再也容不下旁人了。”须卜珑玲深深地感叹。 而她的左谷蠡王——呼衍揭儿,也容不下旁人,包括她自己。 …… 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站在穹庐大帐前的台基上,负手而立,形销骨立。 广袤的苍穹悬着一枚半月,月影离离,纤华细细,整个天地仿佛笼着一层凉薄的寒气。 春夜寒凉,丝丝寒气萦绕在他的周身,犹显得愁魂寂寂。 李牧派兵追击,所幸深雪下令预先准备,否则,单于庭北撤五百里不可能这么顺利,不可能损失这么小。 禺疆不得不佩服她的先见之明,可是,他终究输了她,输得一败涂地。 那种揪心蚀骨的痛,撕扯着他的身与心…… 是的,他感到痛了,那么痛,痛得无法忍受。 他不知道还能忍受多久,他很想立刻发兵攻打月氏,然而,匈奴惨败而回,四分五裂,各部骑兵加起来不过五万。各部单于不再听命于他,各自为阵,单于庭形同虚设,他麾下骑兵只剩一万余。 如此形势,如何打得过月氏? 那么,如何救回心爱的女子呢?即使到了秋天,他也没有把握救人。 他感到深深的迷惘与无助。 “咻——咻——咻——” 远处,尖厉的呼啸声冲天而起,回荡于宁谧的暗夜,声裂人心。 那是鸣镝的呼啸声,俗称响箭,箭一旦飞射出去,就会发出尖锐、刺耳的啸声,几里之外都能听到。 禺疆心中一动,想起深雪说过的一件事。 有一次,深雪问他:“你见过一种会发出声音的箭吗?” “有,这种箭叫做鸣镝,打造上比较麻烦,所以不多,打猎的时候用的比较多。为什么问起鸣镝?” “我听说匈奴有一个部落,单于就是利用这种鸣镝来训练骑兵的。” “哦?如何训练?” 她说,但凡单于射出鸣镝,单于的一百个护卫就必须立刻举箭发射,目标就是单于发射的目标。假如单于射向自己的爱马,护卫必须射马;假如单于射向自己的阏氏,护卫必须射阏氏;假如单于射向不服者,护卫必须射不服者。 不从者,立斩无赦。 当然,这一百护卫需要经过残酷的训练才能忠心不二,才能绝对服从单于的命令。 一百护卫中,连续斩杀了一二十名,以新人补充,才训练出一支铁一般的护卫队,听命于单于,以鸣镝的声音为号,冷酷无情,不服从任何人的命令,不识父母,不识亲友。 当时听来,他也没太在意,只觉得这种训练方法太过残酷,泯灭了护卫个人的心绪与意志。如今,漠南匈奴分崩离析,今非昔比,势必采取强硬的手段,才能慑服那些蠢蠢欲动的各部单于。他们太嚣张、狂妄,说不定,过阵子就会大举攻入单于庭,到时该如何是好? 鸣镝,是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绝妙方法。 禺疆深深呼吸,主意已定,连日来紧绷着的身躯与脑子骤然松懈,顿感轻松。 夜幕上的月亮清寂孤单,凝脂般的月华洒遍草原,单于庭仿佛披着一层薄薄的白纱,朦胧而迷离。 “麦圣。”他头也不回地唤了一声, “单于有何吩咐?”麦圣从黑暗处走出来。 “明日挑十个机灵的骑兵,后日你带他们前往月氏,乔装成月氏人潜入昭武城,打探阏氏的消息。可在边境上找一个月氏人带你们进城。具体事宜,明日与你细说。”禺疆黑眸微眯,精光毕露,仿佛深夜的苍狼发出凶厉的光,他又吩咐道,“明日一早,让洛桑到穹庐大帐候命。” “麦圣遵命。”麦圣高兴得咧嘴傻笑,随即退下。 大单于的吩咐坚决、果断,变回以前那个雄心万丈、睿智果决的大单于,之前的颓废与消沉烟消云散。 他一直相信,大单于一定会振作起来。 禺疆望着他轻快、兴奋地走远,淡淡一笑,第一次觉得麦圣也有可爱的一面。 “看来,大单于已经有所决定。”悠闲的声音自斜右侧传来,打破了月夜的静寂。 “这么晚了,左谷蠡王还没就寝?是出来赏月吗?”禺疆笑道,无需转首也知道来者何人。 “别叫我左谷蠡王,听得烦。”呼衍揭儿与他并肩而立,故作一本正经地问,“我打你那几拳还真管用,你如何谢我?” “谢你?当然是以拳头谢你。”话落,禺疆鬼魅似地转身,扬起拳头往他的颊边打去。 呼衍揭儿不防他来这么一招,避无可避,硬生生地挨了他一拳,疼得龇牙咧嘴,夸张地鬼哭狼嚎。 …… 一夜之间,飞雪苑变成活死人墓,冷风嗖嗖,阴气森森,一入夜便暗影重重,宫灯尽灭。 无人胆敢靠近散播疫症的飞雪苑,人人谈匈奴色变,因为,匈奴大阏氏身患疫症两日后,又传开一个新的谣言:服侍匈奴大阏氏的秋霜也身染疫症,病入膏肓,药石无灵。 当所有人畏惧飞雪苑,不敢靠近一步,正是杨娃娃夜装出行的绝好时机。 连续两夜,她摸熟了飞雪苑周边宫室的环境,今晚,她打算摸清整个月氏王宫。 夜风吹拂,寒意刺骨。 此时正是夜梦深沉的时刻,偌大的王宫死寂沉沉,只余微弱的灯火在风中飘摇,昏影摇曳,暗影重重。 偶有夜鸟扑棱棱地飞掠而起,震得枝叶簌簌地响,让人心惊胆寒。 一抹娇小的黑影敏捷地穿梭于各个宫室走廊之间,身姿轻盈,无声无息地飞奔而过,仿佛黑色的幽灵,诡异地出没昏光暗影之中。 终于大功告成。 月氏王宫的地形与布局并不复杂,方正实用,宫室也不多,不费多少时间就可以东西南北逛一遍。 杨娃娃得逞似的笑,却又犯难了。 逃出王宫并不是难事,难的是是逃出昭武城。 再者,月氏与匈奴之间横亘着广袤的沙漠,如果没有充足的准备,根本不可能横穿沙漠回到匈奴。 怎么办? 她一人在月氏,当真孤绝无援。 或许,医官和秋霜可以利用一下,可是他们能帮的毕竟有限。 如果能大摇大摆地走出昭武城、越过沙漠,谈何容易?根本不可能。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前方的宫苑有灯火,昏黄的光从木窗漏出,好像有人。 杨娃娃轻手轻脚地靠近,突然,一阵如珠玉滚落的娇笑声惊破了静夜,让人毛骨悚然。 她走到窗旁,窗扇虚掩,留有空隙,恰好可以看到屋内的情景。 紫红色的纱幔随风飘拂,风情漫漫,柔媚流香。 屋中有一张案几与两只小凳,一个白袍男子独自饮酒,身姿笔挺。 那傲岸的身影,那俊美如铸的侧脸,不是王子未蓝天还有谁? 难道这是他的宫寝? 第265章 私密情 从左侧走出一个妩媚女子,身姿高挑,腰如春柳,一袭紫红色的绢丝长裙裹着纤腰,媚意天成;乳白色纱衣披在肩上,胸前风光若隐若现,勾人心魄。 她缓缓走来,娇媚的脸漾着浅浅的笑,步态妖娆,长长的裙裾曳地拂过,腰间的白色腰带松松地挽着,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滑落。 此女子的容貌不同于中原女子,美眸幽深,双唇丰厚,脸型有点大,比中原女子多了三分硬朗之气。然而,她的美貌毋庸置疑,媚眼如丝,娇喘连连。 她是谁? 她在未蓝天的宫寝,难道是他的侍妾?他的眼光还不错嘛。 未蓝天抬首,慌张地起身,僵硬地行礼,“夫人深夜邀我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没有要事,就请不动王子吗?”夫人一笑。 “但凡夫人有请,我自当奉命前来,然而,时辰不早,只怕不妥。”他不动声色道。 昏红的烛火随风摇晃,忽明忽暗,使得屋中影影绰绰。 光影映在她白如玉的脸上,唇边的笑靥妖娆如罂粟,“三更半夜才是最妙的,有何不好?” 未蓝天漠然道:“云夫人是父王最喜欢、最宠爱的夫人,在深夜私自与我相见,会惹人非议,假若传到父王耳中,只怕夫人与我都脱不了干系。” 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是,杨娃娃想起来了,这个美艳的女子,应该是云夫人,就是那日在飞雪苑给她下马威的云夫人。 那日,她没有看见云夫人的容貌,可是记得云夫人的背影与身姿。 云夫人当真是天生的尤物。 三更半夜找王子到宫寝,这云夫人想做什么?勾弓王子,传了出去,有损夫人清誉。还请夫人自重!”未蓝天的身姿愈发僵硬,语声冰冷。 “高贵?自重?”云夫人咯咯娇笑,在这静寂的暗夜犹显得尖锐,“我与王子年纪相当,有何不可?再者,你父王的身体耗损太大,精力有限,宫中诸位夫人多是独守床帏,寂寞难耐,我……也是其中一个。”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已经哽咽,悲哀得让人生怜。 虽然听不懂月氏语,但是杨娃娃看得出来,这云夫人扮可怜,想赢得王子的同情。 她不想再偷窥下去,未蓝天能否禁得住诱惑,与己无关。 “夫人自重。”未蓝天生硬地拂开她的手臂,冷硬道,“假若夫人没有要事,我告辞了。” “春寒料峭,难道王子不想佳人相伴,尝尝那**蚀骨的滋味吗?王子那三个侍妾,青涩懵懂,由我服侍王子,一定让王子尝到那世间少有的快乐。”云夫人不在意他的冷漠,搂着他的腰,痴痴地望他。 “放手!”未蓝天低吼道,俊眸如冰。 云夫人痴迷了一般,踮起脚尖,柔嫩的红唇碰触着他的双唇,流连忘返。 未蓝天扣住她的手腕,使力推开她;然而,她不屈不挠地复又上前,紧靠着他,仿佛饥渴的母狮。 杨娃娃摇头失笑,轻手轻脚地离开。 他们的缠绵,不看也罢! 月氏王的夫人弓王子,是乱轮。 难道月氏和匈奴一样,儿子可以娶后妈? “谁?”屋中传出声音,是未蓝天。 未蓝天发现自己了吗?糟糕! 杨娃娃疾速飞奔,穿过一个又一个廊道,没察觉到身后有一个影子跟着她。 一直跑到花苑,她才发觉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 心头一紧,她正要回身,却听到一道男子的声音,“阏氏好耳力!” 不是未蓝天! 此人说的是匈奴语,他是匈奴人? 杨娃娃思忖着,他认识自己,也许与自己有矛盾或仇怨,莫非他就是自己要揪出来的那个神秘人? 她转身,看见一个身量颇高的黑装男子稳步上前,拉下蒙面的黑布,嘲讽道:“多年不见,阏氏大概不认得我了吧。” 这男子的相貌平淡无奇,往人群里一放,很难找得到。唯有那双眼睛,有着鹰一样的目光,警惕戒备,犀利冷酷,带着一种邪气。 熟悉的目光!熟悉的容貌! 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他吗?挛鞮氏部落曾经的护卫队长鲁权? 对,就是他,即使事隔多年,她仍然记得他的眼神,记得那双阴险、诡诈的眼睛。 “原来是挛鞮氏部落昔日的护卫队长,如今你是月氏王面前的红人,恭喜恭喜。我在想,我来月氏游玩一趟,应该是拜你所赐。”杨娃娃笑眯眯道。 “阏氏还记得我,真不容易。”鲁权眉开眼笑,“要说感谢,我应该谢谢单于,哦,不对,是大单于。若非我们尊敬的大单于,我也不会流落月氏,并且成为月氏王的侍卫队长。” “原来是侍卫大人,真是失敬。”杨娃娃含笑道,不无讥讽。 “大单于统一了南地匈奴,建立单于庭,当真让人敬佩。听闻,阏氏的功劳也不少。” “侍卫大人也相信那虚妄的传言吗?” 夜风劲吹,苑中树木沙沙作响,枝影婆娑,凌乱而诡异。 两只飞鸟突地飞起,向夜空腾飞而去,惊破了花苑的沉寂。 杨娃娃不明白,鲁权为什么向月氏王说起自己?他以此报仇吗?而抓自己到月氏又打算如何?他会怎么对付匈奴? 一连串的疑问在脑中翻涌,无法理清。 “即使是传言,也有依据,阏氏为什么否认?” “侍卫大人远在月氏,却对匈奴之事如此关心,你是不是想借月氏之力而有所图谋?” “与阏氏言谈,当真劳心费神。”鲁权一笑,狡猾地转开话题,“阏氏如此穿着,看来疫症已经大好了。不过夜半露重,王宫守卫森严,阏氏小心为妙。” “既然侍卫大人已经知晓我病好了,何不向月氏王禀报?”杨娃娃面不改色道。 “若我向月氏王禀报,这场较量如何进行下去?这就没意思了,是不是?再者,无需我禀报,大王迟早会知道,阏氏的妙计虽然高明,却不甚严密。”他笑道,眼中闪现狡诈的光。 “谢侍卫大人提醒。” 杨娃娃看见不远处的廊道有一个白影一闪而过,那身影挺拔,不似女子,会是谁呢? 在王宫后苑来去自如,除了月氏王、侍卫,还有谁? 是他? 她决定赌一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侍卫大人应该见过悠夫人,否则如何得知我与悠夫人有两分相像?” 鲁权没料到她已经知晓内情,解释道:“月氏有一个非常出色的画师,绢丝上的悠夫人栩栩如生,美如天界仙女,那种脱俗出尘的神韵,的确与阏氏相像。” “因此,侍卫大人就向大王进言:匈奴大单于的阏氏与悠夫人长得很像,是不是?我不知道侍卫大人用意何在,是报仇,还是为月氏王着想,纾解月氏王对悠夫人的思念。不过,我应该感谢侍卫大人,若非你向月氏王进言,现今我仍然无法离开单于庭,无法逃离大单于的掌控。” “阏氏此言令人费解……”鲁权隐在夜色中的脸微微抽动,眉头微锁。 “如果匈奴率兵攻打月氏,或者月氏灭了匈奴,都与我无关。而侍卫大人始终是匈奴人,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匈奴子民饱受战争的痛苦吗?或许月氏王对侍卫大人有再造之恩,然而,你的野心不会止于‘侍卫’大人吧,你真正想要的是匈奴广阔的草原,是‘大单于’这个尊贵的称呼。侍卫大人,我说的对不对?”杨娃娃笑盈盈地望着他。 “如此看来,有关阏氏聪慧无双的传言,的确不假,今夜真是大开眼界。”他的眼中闪烁着鹰隼似的光。 “侍卫大人缪赞。”杨娃娃讥讽一笑,“我再猜测一下,侍卫大人把我掳到月氏,不单单是献给月氏王这么简单吧……” 他承认道:“对,你是最关键的人物,大单于深爱阏氏,我很想看看,匈奴与阏氏,他会选择哪一个。” 第266章 背叛与欺骗 她故作不解,“哦,原来侍卫大人已经作好打算,可是我不太明白,侍卫大人想如何把我带出王宫?如果月氏王知道是你把我带走,想必不会轻易放过侍卫大人吧。这昭武城能逃得出去吗?还有那茫茫大漠……” 鲁权赫然打断她,“夜深了,还请阏氏回飞雪苑。” 杨娃娃轻笑,“谢大人提醒。不过,既然我对大人还有利用价值,大人应该不会让我这么轻易就死了,是不是?大人应该好好保护我才是,除非大人不想报仇,不想要匈奴那广阔的草原。” “你!”鲁权目露凶光,警告道,“阏氏,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她紧蹙眉心,嘲讽道:“怎么?侍卫大人还想杀人灭口?” 冷风肆无忌惮地肆虐,花苑中站立的一男一女一如风化的石雕。 他望着她,目光凶厉,像是噬人的野狼。 她看着他,毫不畏惧,姿态悠闲,目光轻慢。 然而,她还是怕的,在这陌生的月氏王宫,孤立无援,惟有她自己。 “阏氏最好不要想着逃走,有我守卫王宫,纵然你是天上的飞鸟,也飞不出王宫。”鲁权冷冷道,转身离开,丢下一句似是忠告的话,“阏氏应该担心的是大王,说不定明日大王就会忍不住去飞雪苑看你。” 杨娃娃心口一紧,愣愣地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 月氏王不知何时突然驾临飞雪苑,这好比她身上绑着一颗炸弹,随时会爆炸,她应该怎么办? 而那个一闪而过的白影,是月氏王子未蓝天吗?他已经摆脱云夫人了? 他竟然追到这里,是否已经猜到方才偷窥的人就是自己? 她故作毫无所知地往廊道走去,恰是他藏身的地方,脚步轻缓,微低着头,默默沉思…… 只听得刻意压低的叫声自左侧传来,“阏氏……” 杨娃娃“惊慌”地止步,疑惑而惊怕地举眸四望。 未蓝天现身,握着她的手臂,温言安抚道:“别怕,是我。” “吓死我了。”杨娃娃夸张地松了一口气,捂着着胸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疑惑地问,“王子怎会在这里?” “你为什么穿成这样?”未蓝天不答反问。 几日来,未蓝天没有来飞雪苑,也许是很忙,也许是他还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吧。 即使他喜欢她,可背叛的毕竟是他的父王,父子之情岂是一个外人能离间的? 她以美人计引诱他,在他身上花了很多心思,是否白费心机? 欺骗感情,很不厚道,她万般不情愿,可是,这会儿还要继续伪装。 杨娃娃低眉,轻声道:“我……我想摸清王宫的地形,以便……逃出王宫……” 未蓝天抬起她的下颌,俊俏的眉宇布满了怜爱,“我就知道你的疫症是假的,只不过是保护自己,你真想离开月氏?” “我怕你父王突然来到飞雪苑……刚才那侍卫大人说,也许明日大王会来看我,我想……今晚必须要逃出王宫……王子,求求你,放我走吧。你父王一定会怀疑我的疫症是假的,他一定会再找一个医官来诊视我的病……”她楚楚可怜地祈求,目光惊惧。 “深雪,不要这样,你冷静点。”未蓝天安抚道,掌心贴着她的双腮,柔情脉脉地看她,“鲁权是匈奴人?你与他相识?” 他掌心的温热烫着她的脸腮,杨娃娃有点不安,想拿开他的手,听他问起鲁权,心中一动,便道:“他曾经是挛鞮氏部落的护卫队长。几年前,南地匈奴尚未统一,有一个部落叫做挛鞮氏,单于是立脱,单于的弟弟禺疆幼时流浪北地,后来成为北地英雄。那年,立脱把弟弟接回挛鞮氏部落,野心勃勃的护卫队长鲁权担心禺疆当上单于,布局谋害他。不久,鲁权的阴谋被揭穿,逃出挛鞮氏,再也没有出现过。” 每当说起禺疆,她就会想起他俊豪的脸孔、他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的温柔与霸道、他的朗笑与痴情……他的一切……她好想、好想他…… 禺疆,你可有想我?你会不会怪我离开你? 未蓝天沉沉问道:“鲁权是护卫队长?他想报仇,因此对父王说起你,借父王之力抓你到月氏,接着他就开始实施复仇大计……” 杨娃娃秀睫微眨,一双美眸闪着盈盈的泪光,“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阴谋诡计,也许他会以我要挟单于,可是我不想再回匈奴,我想回家……” “深雪,我不会让你有事。” “我已经拆穿侍卫大人的阴谋,他一定不会放过我,说不定会杀我灭口,我应该怎么办?还有你父王,很快会发现我身患疫症是假的。”两行清泪滑落,她惧怕、绝望的模样惹人心怜。 “你放心,我会帮你。”未蓝天为她拭泪。 “谢谢你,王子。假若没有转机,我绝不会苟存于人世,宁愿永远长眠于月氏,也不会再任人侮辱。”她望着花苑中摇曳的黑影,坚决道。 “深雪,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相信我,再忍耐几日,嗯?”他的深眸中闪动着诚挚的光色。 “你有法子?” “你不信我吗?”未蓝天自信道,“你放心,我是月氏王子,也是月氏未来的王,保护一个女子还不是很难。” 杨娃娃惊喜道:“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帮我吗?可是,我不想连累你,我也不值得你如此帮我……” 他郑重地点头,“我会帮你。” 她喜极而泣,“可是……” 他笑道:“别可是了,总之,你放宽心罢。方才你和侍卫队长说的那番话,三言两语就拆穿了他的阴谋诡计,不愧是燕国公主。” 她羞赧地低着头,夜色中的眸光缓缓流转。 未蓝天以为她娇羞,实际上,她心惊胆战。 他为什么相信了她所说的一切?为什么没有察觉她在欺骗他?她的演技完美得无懈可击吗?他真的一点也不怀疑她的故事与眼泪吗?难道,他真的对她动情了? 未蓝天抬起她的下颌,锁住她的眸光,犹豫须臾,问道:“方才,是不是你?” 杨娃娃轻轻点头,既然他已经看见,否认又有何用? 他有些不自然,低声问道:“你是不是看轻了我?” 看轻?又不是他勾弓aa云夫人,何来看轻?她摇摇头。 “我没有立刻拒绝云夫人……让她……”他歉疚道,仿佛做错事的孩子,被大人当场撞见。 原来,他担心她会生气,担心她胡思乱想。 如此看来,他很在乎她的想法与对他的看法。 杨娃娃心中窃笑,脸上却是一本正经,“这个……是王子自己的事,与我无关,我没有什么想法,王子无须在意。” 未蓝天越发急了,不知做何表情了,结结巴巴地辩解道:“不是这样的,我……我并不是那种……随便的人,相信我……” 她心中暗笑,“王子不必在意,我没什么想法。” 他静静地看着她,眸色越来越浓,轻轻地拥她入怀。 她浑身一颤,全身僵硬,不敢动弹,任他拥在怀中。 这个瞬间,这种拥抱的姿势充满了暧昧,就像一对深情的男女。 未蓝天轻叹一声,低声呢喃着:“你还是不明白,我希望你……在意,希望你能……在乎我。” 闻言,杨娃娃呼吸一滞,慌张地挣开他,柔声道:“王子未来的王妃应该是一个家世清白的绝代佳人,我只不过是一个上苍永远不会眷顾的女子。王子抬爱,我无福消受。” 话落,她转身离开,隐没在浓重的夜色中。 他想喊她,忽然想到此时正是深夜时分,只能无奈地看着她消失。 站了好久好久,他那双棕褐色的眼眸充满了眷恋。 她知道,那只是他一个人的情意,与她无关。 她的心中只有背叛的愧疚、无奈与痛苦。 每当与他单独相处,她总有一种犯罪的感觉,那就是:背叛与欺骗。 背叛了禺疆,欺骗了未蓝天。 …… 两日后的上午,传来侍卫队长鲁权暴毙的消息。 据秋霜说,凌晨时分,一个侍女在王宫北苑发现了鲁权的尸首,死去多时。 医官找不到任何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死得很离奇。 看着秋霜惨败的脸,杨娃娃清冷地笑了笑,挥手让她退下。 未蓝天帮她除掉了最大的隐患,虽然松了一口气,却还有一个更大的危机。 在这陌生的月氏王宫,敌人越少越好。 杀人于无形,想查也无法查不到什么,未蓝天的心狠手辣不可小觑。 他说,会保护她,不让她有事,如果是他的父王,他会如何“保护”她? 正想着,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杨娃娃看见秋霜慌张地奔进来。 “阏氏,不好了,不好了,大王到了。”秋霜着急道。 “大王真的来了?”她心头一跳,心跳剧烈。 “是的,怎么办?” 幸好今日“全副武装”,即使大王来了也不会发现什么,只是医官不来就好了。 她略略定神,竭力冷静下来,“不要慌,我自有办法。” 第267章 月氏王的痴情 对了,她听不懂月氏语,于是对秋霜道:“待会儿你站在我身侧,大王说什么,你说给我听。” 秋霜应了,麻利地放下帘幔,帮她整理好“仪容”,拉好薄被,站在床侧。 恰时,月氏王一行人走进来,宫人站在两侧,低着头,看似恭敬,实则战战兢兢。 月氏王心急火燎地直闯内寝,医官连忙拦住他,劝道:“大王不要进去,以免有损贵体。大王先在外面稍候片刻,老臣先看看阏氏的病情再向大王禀告。” 月氏王想了想,转身坐下等候。 宫人摆上了酒壶与酒杯,斟满美酒,那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香醇诱人。 医官步履沉重地走进来,向杨娃娃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担心,有他在,不会有事。 她点头,让医官检查诊视。 “大王怀疑了么?”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仿若耳语。 “大王担心阏氏的病情,定要老夫来看看。”医官轻轻摇头,低声道。 “老大人,你和阏氏说什么?”月氏王响亮的声音透过帘幔传进来。 “大王,老臣问阏氏每日膳饮的情况。”医官不慌不忙地回道。 良久,医官走出内寝,月氏王正引颈向里面张望,见医官出来,问道:“老大人,阏氏如何?” 医官疏淡的眉微微蹙着,面色凝重,禀告道:“大王,阏氏的疫症并无好转,似有加重的迹象。” 月氏王诧异道:“为何会这样?” 医官道:“近来夜里时常起风,寒气入侵,许是夜半没有关好窗扇的缘故,阏氏见风了……” 月氏王看出医官有话想说,看了内寝一眼,“老大人有话就说吧。” 医官沉重道:“大王,阏氏的膳食甚为粗糙,老臣觉得,阏氏气虚血弱,是否可以准备一些滋补清淡的膳食、新鲜的瓜果牛奶让阏氏食用?” “好!”月氏王豪爽道,面露微笑,“老大人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大王不可在此耽误太久,以免有损贵体。”医官谨慎道。 “都在屋外等候。”月氏王挥退众宫人,深目闪过一抹锐光,“老大人,我入内与阏氏说几句话。” “大王,大王不可……”医官阻止不了月氏王的步伐。 秋霜小声提醒道:“阏氏,大王进来了。” 杨娃娃心头一紧,拉高薄被,面不改色地望向来人。 月氏王撩起垂地的帘幔,立即闻到这衾香帐暖的内寝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那双深陷的眼眸有着身为君王的傲气与威信,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靠躺在床榻上的女子。 他喃喃自语:“像,真像……” 杨娃娃看见,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接着是痛惜。 秋霜低声重复了一遍月氏王的话。 杨娃娃故作娇弱道:“见过大王,不能下床拜见大王,望大王恕罪。” “阏氏歇着编号。”月氏王着一袭黑色王袍,颇有威仪,“秋霜,对阏氏说,阏氏一到月氏,抱恙在床,一直不能见好,是不是宫人服侍不周?还是不习惯月氏的膳食与水土?” “不是,我原本就体弱,与旁人无关。”听了秋霜的转述,杨娃娃忙道。 “阏氏善解人意,与她的脾性一模一样……”月氏王轻叹一声。 王子未蓝天鬼斧神工的俊美容貌,一半来源于月氏王的俊容。 月氏王面带怅惘,目含悲痛与思念,好像陷入了回忆。 杨娃娃猜想,也许他想起了那死去的悠夫人。 半晌,他回神,开口道:“阏氏有所不知,我最爱的悠夫人,与阏氏的容貌甚为相似。让阏氏千里迢迢地来到月氏,我很过意不去;阏氏有何要求,尽管开口,我无不应允。” “谢大王。”她的嗓音漫过一丝凄哀,愈发楚楚可怜,“我身染疫症,请大王保重贵体。” “那年,我与悠儿第一次相见,是在她的家中。悠儿只有十七岁,清丽妍秀,聪敏活泼,我与她一见倾心,不过她不知道我是大王。不久,她的父亲参与谋逆之事,我不得不下令斩杀悠儿全家,却不顾众人反对,独独留下她,把她接进王宫,每日每夜陪着她,以防她追随父亲而去。我想方设法想博得她一笑,让她开心起来,然而,她始终沉浸在悲伤与痛苦中,不肯走出来……”月氏王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黧黑的脸上漫开款款柔情。 如此遭遇,年轻的悠夫人必定完全没有预料到。 大王是她喜欢的男子,也是她的仇人,她如何去爱他? 她没有为家人报仇,想必是下不了手,也许是她父亲罪无可赦,她才选择了沉默与逃避……一个柔弱女子,遭逢巨变,很少能够承受得住,悠夫人心气郁结,必定活不长。 月氏王的眼中烁闪着晶莹的泪光,哀伤的语调、深切的情意让人无法不动容,“我一碰她,她就会发疯地尖叫。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抱住她,她抽出一把小刀,刺进自己的腹部……” 此时,他的脸上布满了惊恐,“我差点失去了她……悠儿失血过多,身子虚弱,加上郁气难抒,缠绵病榻,总不见好,两年后,悠儿……终于离我而去……” 杨娃娃震惊了,悠夫人竟然这么刚烈,宁死也不委曲求全。 难道悠夫人没有成为大王真正的夫人?月氏王是正人君子? 不过,也许月之王担心闹出人命,才没有霸王硬上弓。 想起禺疆对自己也是霸王硬上弓,想起多年前的纠缠与痛苦,杨娃娃微微一笑,那种刻骨的念想越来越澎湃。 “想不到大王待悠夫人这般痴情,让人感动。”她感叹道,莞尔一笑,“我并不是大王的悠夫人,大王念念不忘的是悠夫人,我与悠夫人完全不同。” “我知道,我并没有把你当作悠儿。阏氏的绝色容貌与聪慧无双早已传遍草原,就算我远在月氏,也有所耳闻。”月氏王瞬间转换了神色,急忙解释。 “大王过奖了。” “放眼整个月氏,无人能比得上阏氏,有阏氏相助,我月氏国一定会繁荣昌盛,国势强大,称雄周边邦国。假若阏氏应允,五日后我颁下一道旨意,封阏氏为月氏王妃,成为我月氏国令月氏子民敬仰的王妃,享受我月氏国最高贵的荣耀、我月氏子民最崇高的敬意。”他不容置疑地宣告道,一锤定音。 杨娃娃一震,惊叫道:“大王,不可以……” 月氏王信誓旦旦,“阏氏放心,宫中其他夫人,我不会再看一眼,只宠阏氏一人。” 她烈火焚心,焦灼万分,却只能劝道:“大王,我是匈奴大阏氏,封为月氏王妃,于理不合,一定会惹来非议,有损大王英明。” 他冷哼一声,“谁敢非议?”他柔情似水地看着她,“我已经决定,阏氏不必再说。月氏国未来的王妃,好好歇着,过几日我再来看望你。” 话落,月氏王朗笑着步出内寝,扬长而去,那笑声里洋溢着狂傲与得意。 杨娃娃愣住了,脑中白茫茫一片,不知作何反应。 …… 月氏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是日深夜,杨娃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 越是强迫自己睡觉,越是头昏脑胀,她索性坐起来,呆呆地望着窗外惨淡的月色与摇曳的树影,脑子里一片空白。 夜风肆虐,震得窗扇“咯吱”地响;风声犹如鬼哭,让人毛骨悚然。 然而,她不觉得害怕,想着月氏王所说的册封一事。 只有五天,怎么办? 眼下,她有三个选择:一为求未蓝天暗中相助,帮她渡过难关;二是单凭一己之力,打消月氏王封她为王妃的念头;三是逃出王宫、逃出月氏。 不能把希望押在未蓝天身上,假如他临时变卦,或者无力帮她、无力与月氏王对抗,那么,她“必死无疑”。 打消月氏王的念头,必须有合理、可信的理由,可是,什么理由才能让月氏王打消念头? 逃出王宫、逃出月氏,必须有人暗中帮助,打点好一切,备好穿越沙漠的水和干粮。可是,谁会帮她? 这三种选择,似乎都不可能。 哎……眼下的形势如同绝境,怎么办?怎么办? 是否可以对未蓝天明说?他真的会保护她吗? “咚咚咚……” 有人轻扣窗扇。 杨娃娃心头一凛,紧张地望向窗扇。 又是三声轻叩窗扇的声音,接着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阏氏,是我,未蓝天,让我进去。” 她松了一口气,立即去打开窗扇,让未蓝天进来。 寒凉的风涌进来,掠起她披散的长发,吹起她的寝衣飘飞如蝶翅。 身穿黑衣的未蓝天跳窗进来,迅捷利落。他关上窗扇,拉着她走向床榻,“阏氏快上床,莫着凉了。” 杨娃娃取了外袍披上,打量着他,笑道:“难道王子也学我夜探王宫?” 他俊眉飞扬,“不是,我是夜探飞雪苑。” 黑色夜行衣衬得他愈发显得深沉,薄削的双唇更显无情。他的脸突然一沉,冷冷道:“今日父王来过?” 第268章 被撞见了 她知道,飞雪苑发生了什么事,他应该了如指掌,此时,她应该作何反应? 须臾之间,她只是轻轻点头,垂眸低眉。 在未蓝天眼中,此时的她,长发散垂,脸庞瘦削,面色苍白,单薄的寝衣拢着她单薄的娇躯,如此散发素颜、单衣赤足的娇弱模样,令人心生恻隐,又让人心怜又痛惜。 他幽幽地问道:“你愿意吗?” 愿意?愿意什么? 杨娃娃不解地望着他,他俊美的脸是乌云密布的天空,阴霾得令人发寒。 “我知道你不愿意。”他拉紧她的外袍,轻柔地拨开她散落在前的黑发,慢慢移到她的后颈,稍稍使力,将她揽入怀中。 “王子……”她挣了一下,忽然灵光一闪,就不再动了。 “告诉我,父王是不是吓到你了?”他温和道,双臂搂着她柔弱无骨的腰肢。 她陷在他的怀中,他胸膛的热度慢慢渗过来,让她惴惴不安。 他的掌心摩挲着她的肩背,她全身僵硬,心跳剧烈,不敢动弹。 半晌,她心慌意乱地推开他,白皙的脸庞染了一抹红云,转身走到窗旁。 未蓝天站在她身侧,看着她的侧颜,“你怕我?” 杨娃娃低垂了眸光,凄然道:“我……我不想成为月氏王妃。” “为什么?” “你父王提过,我与当年的悠夫人有几分相像,你父王当我是悠夫人的替身……王子,我不想当别人的替身,不想成为月氏王妃……”她迎着他迫人的目光,眉心微蹙,目含凄苦。 “我明白。”未蓝天薄唇微抿。 “王子,即使我逃出王宫,也逃不出昭武城,你帮帮我,好不好?”她恳求道。 “你放心,我一定护你周全,相信我!”他坚定道,眼中闪过一抹寒色,稍纵即逝。 “不……”她发疯了一般,着急而慌乱地嚷道,“没时间了,我现在就逃走……今夜风大,宫中守卫不那么严,一定可以逃出王宫……” 未蓝天拽住她的手臂,拥她入怀,深眸似有疾风横扫,“你冷静点。” 杨娃娃激动地挣扎着,他使力箍着她,语声冷硬如刀,“深雪,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成为王妃。假若你是月氏王妃,也只能是我未蓝天的王妃。” 杨娃娃震住,错愕地望着他,似乎他的话很复杂、很难懂。 他在说什么?成为未蓝天的王妃? 他锁住她的目光,眼中堆叠着丝丝缕缕的情意,“深雪,当我未蓝天的女人,你愿意吗?” 她猛地清醒,推拒着他。 未蓝天紧抱着她,寻找着她的甜美芳泽,急切,狂躁。 她左闪右避,使了全力推他,却在他锲而不舍地索求中妥协,因为,她必须利用他对付月氏王。 他吻着她的芳唇,温柔缠绵,仿佛倾尽所有的深情。 她看着他那双缠绕着男女之欲的俊眸缓缓阖上,看着他沉迷于这动情的一刻。 鼻息急促,热气弥漫,他的双臂越收越紧,仿佛要将她融化。 杨娃娃悲哀地闭眼,仿佛看见禺疆痛楚、责备地看着自己。 那些回忆一幕幕地涌现,情深意切,水如交融,激烈如火,抵死缠棉…… 不,不能这样,不能…… 体内的谷欠火犹如脱缰的野马,越烧越旺,成为燎原之势,再也无法控制,未蓝天任凭心中谷欠念的驱使,抚摸着她柔软的娇躯,索求着更多的香软。他沉醉地吻她,耳畔是她的娇喘声,他觉得不够、远远不够,迫切地想与她融为一体。 她猛地推开他,步步后退,惊恐地瞪着他。 不能背叛禺疆!不能背叛他们的爱情! 然而,未蓝天已经谷欠火焚身,再也无法自控,怎会轻易放过她? 尝过这般美妙的滋味,怎会放弃? 他捉住她,纵使她拼力抗拒,也无法阻止他。 他抱着她上了床榻,制住她两只手,压着她的身,让她无法动弹。 杨娃娃正想开口,却被吻住。她看着他意乱情迷的俊脸,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自己。 狠狠地咬下去,她只能这么做,逼他停止。 蓦然一痛,他完全清醒,看着惊惧、娇喘的女子,有些愧疚。 他竟然疯狂至此! 虽然是一时沉迷,但他知道,只有她才会让他沉迷得忘记了所有。 未蓝天坐起身,杨娃娃也坐起来,整理着衣袍,思忖着接下来该说什么。 静默,一片死寂。 半晌,他侧首看她,目露尴尬与歉疚,“是我不好,以后……” “不要说了……”她打断他,分外委屈。 他抬起她的脸,看着她的惧怕柔弱与,怜惜道:“不会有下一次,相信我!” 杨娃娃轻轻点头,楚楚动人。 他揉着她的小手,笑意里带了些苦涩,打趣道:“往后不许这么看着我,我会受不住。” 她抽出手,别过脸。 未蓝天看着她,深邃的俊眸漾着微笑,心中甜蜜。 …… “你们在做什么?” 静寂的夜,突兀地响起一道怒喝,打破了内寝的宁谧与情意流转。 伴随着怒喝声的是外室的大门被撞开的巨响,惊心动魄。 坐于床沿的一男一女惊惧地站起身,看向大步流星闯进来的男子——月氏王。 月氏王如风如火地冲进来,仿佛裹挟着雷霆之势,甩开帘幔,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们,脸上风起云涌,怒气如火龙从胸中狂啸而出,“蓝天,你……你究竟在做什么?” 冰寒的夜风涌进来,掠起垂幔,飞扬如鹰,就像两军对垒的帅旗猎猎招展,大战一触即发。 未蓝天有一刹那的失神,呆呆地看着月氏王。 月氏王满面怒容,喝道:“你如何解释?” 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些什么,可从这对父子俩的脸色来看,杨娃娃猜到了大概。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月氏王必定震怒,必定怀疑,月氏王子会如何解释? 她不动声色地退到一旁,唇角微勾,准备看一场好戏。 “我……父王决定封她为王妃?”未蓝天冷静地应对。 “是又如何?”月氏王反问道。 “父王,万万不可!假若真的册封她为王妃,我月氏子民必会议论纷纷,诸臣和王公贵族也会极力反对。”未蓝天冷峻道。 “住口!我要封谁为王妃,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警告你,再有下一次……”月氏王厉声道,语声饱含怒火。 “父王会如何?”未蓝天打断月氏王的话,嗓音冰冽刺骨,眼眸冷如寒潭,“把我杀了,还是把我逐出月氏?” 月氏王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火冒三丈地吼道:“纵使你是我儿子,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未蓝天讥讽一笑,“我知道你会杀我,为了女人,你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住口!”月氏王怒指着他,忍耐力似已达到极限,“我警告你,不许再踏进飞雪苑一步!” “王子先回去,我没事。”杨娃娃劝道。 她知道,月氏王当场逮住“奸夫淫妇”,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月氏王听不懂匈奴语,不解地看着她。 未蓝天担忧道:“假若父王对你……你如何是好?” 杨娃娃凄涩道:“你父王应该不会对我怎样。” 月氏王怒不可揭地吼道:“蓝天,还不滚!” 未蓝天冷冷一笑,站在她面前,眸色异常的坚定,“深雪,我知道你不想破坏我和父王的父子之情,可是,即使没有你,父王对我……也不是你想像的那样。记住我说过的话,我一定护你周全,这两日你当心点。” 接着,他走向月氏王,眸光凌厉如刀,“父王与阏氏无法言谈,还是让我恭送您回宫吧。” 话落,他握住月氏王的手,劲力如潮,脸上淡笑如风,眸色却渐渐狠厉…… “蓝天,你……”月氏王脸孔紧绷,拼尽了全力,仍然敌不过儿子。 “恭送父王。”未蓝天沉声道。 …… 翌日上午,杨娃娃听闻,月氏王与诸臣提起册封王妃之事。群臣反对,声称一个匈奴女子不可册封为月氏王妃,只能册封“夫人”。纵使群臣极力反对,月氏王一意孤行,下令道:如有反对者,削官下狱。 一个大臣冒死进谏,言辞激烈,怒叱月氏王昏庸无道,为了美色不顾月氏大国威仪,枉顾群臣一片忠心。 这大臣竟然以死劝谏,当场撞破脑额。月氏王震怒,将他下狱,留待处置。 一石激起千层浪,王宫流言蜚语满天飞。百度嫂索—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 十余年来,王妃之位一直虚悬,诸位夫人明争暗斗多年,死伤无数,如今得宠的只有柔夫人、云夫人等五六位夫人。她们的勾心斗角,月氏王看在眼里,却毫不理会,只因他心目中的王妃早已去世多年——悠夫人。 杨娃娃思忖着,月氏王封自己为王妃,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与悠夫人相像? 而他的一意孤行,无疑把她推上风口浪尖,可以预见,暴风骤雨很快就会席卷而来。 果不其然,午后,云夫人不顾她的疫症来到飞雪苑。 杨娃娃慌张地“打扮”一番,才开门让她进来。 “秋霜,把我的话说给阏氏听。”云夫人吩咐秋霜,接着握住杨娃娃的手,悲苦地求道,“阏氏,求求你,求你和大王说说,放了我父亲,求求你。” 秋霜逐字逐句说了一遍。 第269章 王子被软禁 此时的云夫人,再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云夫人,而只是一个悲伤、着急的女子,为了父亲,她放低了姿态,祈求“敌人”的帮助。 杨娃娃不解地问道:“你父亲怎么了?你父亲是谁?” 秋霜道:“云夫人慢慢说,阏氏不了解夫说所说的事。” 云夫人苦涩道:“今早,大王要册封你为王妃,我父亲劝阻大王,以死劝谏,大王一怒之下,把我父亲关入监牢。阏氏,我父亲并不是有意针对你,他是为了月氏、为了大王,才冒死劝谏……” 说到后面,已是哽咽。 如此说来,她父亲入狱倒真是因为自己。 不管他父亲是为了月氏还是为了女儿,以死相谏,的确让人敬佩。 杨娃娃轻叹一声,诚恳道:“夫人,不是我不想帮你。你想想,我是匈奴单于的阏氏,何尝想成为月氏王妃?如果我能阻止大王,怎会不阻止?” “可是,大王这般宠你,你说什么,大王一定会听的。”云夫人急得抓住杨娃娃的手,楚楚可怜地求着,泪光盈盈的双眸漾满了焦虑与凄苦。 “可是……我……我根本……”杨娃娃不知怎么说。 拒绝,或答应,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帮云夫人。 云夫人甩开她的手,恨恨道:“你不愿帮我,就是要我父亲死,是不是?你心肠歹毒,你不得好死!” 秋霜急忙道:“云夫人,阏氏不是这个意思……” 云夫人声色俱厉,“住口!连你也欺负我。” 她瞪着杨娃娃,泪流满面,满目悲愤,“我告诉你,假若我父亲有什么不测,我不会放过你!” 云夫人担心父亲的生死,杨娃娃并不是不感动。 如果她向月氏王求情,月氏王会放了云夫人的父亲吗? 她沉思片刻,缓缓道:“夫人,我不是不愿帮你……” “阏氏真的愿意帮我?”云夫人惊喜道,一把抹去泪水,“只要你愿意帮我,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云夫人,我会尽量帮你,在大王面前说几句好话,不过……”杨娃娃故意停顿,吊足了她的胃口,方才继续道,“若我能帮到夫人,夫人便是欠我一个人情。” “只要阏氏让大王放了我父亲,阏氏若有什么为难之事,我一定全力相助。”云夫人恳切道。 “云夫人果然爽快!不过,我的话是否有用,我无法保证,请云夫人不要抱太大希望。” 云夫人凄涩一笑,“阏氏不必担心,自从阏氏住到飞雪苑,大王每日每夜都想着来飞雪苑看阏氏,只不过我们几个姐妹轮流陪着大王,不让大王过来。即使阏氏染上疫症,大王也忍不住想来,所幸医官嘱咐大王万万不可来,千方百计地阻拦,大王才打消了念头。否则,阏氏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有被大王宠幸?” 原来如此。 杨娃娃心中的疑问终于解开,怪不得她来到月氏王宫也有一些时日,却安然无恙。 这还要感谢几位夫人和医官的阻拦,若非他们,只怕月氏王早已…… 云夫人道:“阏氏还不知道吧,大王把阏氏当作悠夫人的替身。据说,多年前,大王执意封悠夫人为王妃,群臣极力反对。悠夫人已有意中人,全家获罪,罪臣之女,大王不但没有杀她,还把她接到王宫。悠夫人寻死觅活,大王只好把她软禁在飞雪苑,重兵把守,不让她逃出王宫。后来,悠夫人怀了大王的子嗣,难产而死。大王痛不欲生,自此,在大王的眼中,每个女人都只是悠夫人的影子。” 杨娃娃惊诧,悠夫人难产而死? 如此说来,最终悠夫人仍然没有逃过月氏王的“魔爪”,并不是月氏王所说的那样?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然而,多年前的事与她何干?追寻那些陈年往事,有何意义? 云夫人眸光微转,苦涩道:“大王觉得阏氏是上苍的恩赐,认为上苍又把悠夫人送回他身边。因此,大王才一意孤行封阏氏为王妃。即使大王把阏氏当做悠夫人的替身,不过无论阏氏说什么,大王一定会照办。” 云夫人之所以告诉她这些,也许是要她明白,她只不过是悠夫人的替代品,大王并非真心待她。 这个道理,杨娃娃如何不懂? 无论云夫人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她完全不在乎。 杨娃娃淡淡笑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夫人的事,我会尽力。” 云夫人柔声道:“谢谢阏氏,不对,是王妃才对。往后王妃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王妃尽管吩咐。” 她转向秋霜,目含微笑,与第一次出现在飞雪苑的时候判若两人,“秋霜,谢谢你帮我,我会记在心中。” “应该的,夫人言重了。”秋霜道。 “打扰已久,王妃好好歇着,我先走了。”云夫人转身离开。 “慢着!”杨娃娃深深地笑,“夫人,我并不是王妃,以后也不会是王妃,夫人放心。” 云夫人惊诧地愣住,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半晌,她也笑起来,转身离去。 秋霜忧心忡忡地问道:“阏氏为什么答应云夫人?” 杨娃娃淡淡一笑,“她父亲始终是因为我而下狱,我能帮就帮吧。” 秋霜不以为然道:“刚才云夫人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宫中的人从来没见过。阏氏不知道,云夫人以前多么嚣张狂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想不到……” 她看着秋霜尖酸刻薄的样子,摇头失笑。 “对了,阏氏,王子让人传话,这两日王子无法出门。”秋霜凝重道,“今日一大早,大王派人守住王子的寝宫,不许王子出来。” “王子被软禁了。”杨娃娃早已料到,月氏王必定会先发制人。 “是啊,大王为什么软禁王子?”秋霜不解地问。 “你先下去吧。”杨娃娃幽幽一叹。 未蓝天天纵英明,城府颇深,谋略过人,应该早已料到月氏王会软禁他。 目前,他羽翼渐丰,周围聚集了一帮能臣武将,在月氏颇有威望。 月氏王惧其气盛,担心他有谋逆之心,处处压制他。 昨晚之事,这对父子剑拔弩张,互不相让,月氏王不得不先下手为强,软禁王子,架空王子的权势。 未蓝天会束手就擒吗?他会任人宰割吗? 杨娃娃相信,王子不会任人宰割。可是,他会如何应对?月氏王已部下天罗地网,未蓝天如何突围? 一山难容二虎,谁是笑到最后的王? 糟糕! 她心头一紧,突然想起一件重大的事——月氏王是否发现她的疫症是假的? 月氏王多疑,即使当时没有发现,事后想起也会有所怀疑。 那么,今晚,大王一定会再来飞雪苑探个究竟。 …… 杨娃娃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料事如神。 刚用过晚膳,月氏王就驾临飞雪苑,而且不经通报就直闯进来。 此时,她站在窗前,望着苑中摇曳的枝桠与凌乱的树影。 冷风呜咽,凄凉的风声铺天盖地而来,天地间群魔乱舞,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的思绪漫无边际,秋霜捧着衣物,慌忙下跪,惶恐道:“大……大王……参见大王。” 杨娃娃震了一下,僵硬地转身,看见笑容满面的月氏王站在前方。 他身穿白色宽袖锦袍,与暗黑的面色形成强烈的对比,颇有几分王者气度。 月氏王朗声道:“你来得正好,把我的话说给阏氏听,也把阏氏的话说给我听,一字不漏,知道吗?” 秋霜看一眼杨娃娃,无奈道:“是,大王。” 她将手中的衣服搁在床榻上,恭敬地站在一侧。 月氏王站在杨娃娃身前,热切地看着她,深陷的眼眸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令人不解。 良久,他长长叹气,问道:“你没有染上疫症,为什么骗我?” 杨娃娃听不懂他的话,却看懂了他的目光,他失望、伤心、落寞。 秋霜以匈奴语复述一遍,杨娃娃没有回答,让秋霜备些酒水。 于是,他们来到外室,坐下来谈。 月氏王接连饮了三杯烈酒,喝得生猛,借酒消愁。 屋中弥漫着清甜的酒香,杨娃娃想着各种应对的方案与说辞,心中沉甸甸的。 他瞅着她,目光灼热,“你喜欢蓝天,是不是?” 当秋霜说完,杨娃娃的唇边抹了一丝轻巧的笑,反问道:“大王为什么这么问?” “昨夜……我听见你和蓝天在内寝谈话,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可是,蓝天对你的……所作所为,我看见了……”月氏王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眸光森厉。 “大王打算如何处置我?”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要册封你为王妃。”他一字一句道,不容反驳。 “大王如何处置王子?”杨娃娃淡淡地问。 “王子仍然是王子。”月氏王沉沉道,眉宇阴沉。 “大王胸襟宽广,让人钦佩。不过,大王不担心王子会有所行动吗?”她莞尔道。 “你意思是,王子会谋反?”他冷哼一声,鄙薄道,“他没那个能耐,再者,他已经被我软禁,他身边的那帮文臣武将已被控制,纵使他想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只怕有心无力。” 第270章 父子反目 杨娃娃看着他,他很自信,目光犀利,似乎掌控了一切,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个时候,假若提出云夫人父亲一事,会不会太突兀? 他朝秋霜挥手,“退下吧。” 秋霜担忧地看着杨娃娃,无奈道:“阏氏,奴婢先退下了。” 杨娃娃心神骤紧,心跳加剧。 秋霜恭敬地退出去,掩上门。 月氏王拉着她站起身,陌生的男子气息袭来,笼罩着她。 必须冷静! 她告诫自己,不能慌张! 此时的月氏王,充满了危险的气息,就像饿了几日的野狼。 他慢慢靠近,想拥她入怀。 她一边想着法子,一边使出五成力气抵抗着,自然抵不过他的力道。 一时之间,他们僵持着。 杨娃娃瞪着他,一双水眸迸射粗冷冽的目光,薄怒渐起。 他的目光越来越炙热,饱含款款深情,好像眼前站着的是思念多年的悠夫人。 月氏王微微一笑,温柔道:“今夜,你是我的王妃。” 她听不懂,只觉阴风阵阵,森然入骨。 …… 月氏王握着杨娃娃的手,看着她的眸,痴迷了一般。 烛火摇曳,辉映在她白皙的脸上,像是她的脸腮染了红晕,令人心生怜爱。 然而,她的身子僵硬如石,镇静只是装的。 他的眼眸变得可怕,燃起两簇欲火,她心急如焚,想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应对。 如果他用强,她怎么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服他,还是委以虚蛇、巧妙摆脱? 四目相对,心事各异。 月氏王抱住她,渐渐用力。 杨娃娃心跳加剧,以微力抵抗着。 “你不愿意吗?你真的喜欢蓝天?你明白我说的吗?”月氏王的眼中弥漫着孤独与落寞,像是被人遗弃的孤寡老人。 这一刻,她觉得,月氏王只是一个老人,无家可归,额头、眼角的皱纹镌刻着他的孤独与对悠夫人的思念。 “大王……大王……不好了……不好了……” 外面传来一道慌张的叫声,一如惊雷,打破了默默对视的两个人。 月氏王面色一变,松开她,转身怒道:“何事如此惊慌?” 侍卫气喘吁吁,结结巴巴地禀道:“大王,王子……王子带着一队人马,往飞雪苑过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 杨娃娃震惊地呆住,脑子里一片空白——未蓝天真的谋反了? 真的谋反了! 而他之所以谋逆,全是因为她吗? “逆子!”月氏王勃然大怒,握紧拳头,怒声下令,“传我令,王子谋逆,格杀勿论!” 杨娃娃听得出来,他的嗓音微微发颤。 侍卫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大王,王子已经控制了整个王宫,也控制了侍卫队……大王赶紧走吧,王子很快就到飞雪苑了。” 月氏王仰起脸,声色俱厉地怒吼:“我是月氏王,逃什么?” 接着,他踹了侍卫一脚,“滚!” 然后,他转过身,眉宇紧皱,悲愤道:“未蓝天竟然谋逆!很好笑,是不是?月氏国,王位,迟早是他的,他为什么谋逆?” 烛火明灭,照在他的脸上,仿佛泼上一层暗黑的血水,血腥可怖。 杨娃娃听着他高扬而悲愤的话,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却能感觉得到他的痛、悲与伤。 突然,月氏王幡然醒悟一般,色厉内荏地吼道:“是你!他是为了你!” 他奔过来,一手扣住她的臂膀,一手扼住她的咽喉。 想抓她,没那么容易! 只不过,她并没有反抗,因为,她想留给他一个逃生的机会。 他紧紧地扣在她的咽喉处,厉声惨笑,“他要你,没那么容易!” 与此同时,一列侍卫气势汹汹地闯进飞雪苑,明火执仗,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屋宇,照亮了侍卫面无表情的脸孔,也照亮了那迎面扑来的杀气。 为首之人,正是王子未蓝天。 气宇轩昂,深目高鼻,薄唇紧抿如刀削,面如覆雪,冒着丝丝寒气。 未蓝天看着杨娃娃,冷静道:“深雪,莫怕,我已经控制了整个王宫。” 他转向月氏王,阴沉地瞪着他的父王,以月氏语命令道:“父王,放了她!” 月氏王怒火高涨,手臂隐隐发颤,喝道:“为了她,你竟然犯上作乱,行谋逆之事,枉费我如此信任你!我年事已高,疾病缠身,再过不久就把王位传给你。想不到你这般心急,举兵谋逆,弑父夺位,你会得到王公权贵的支持吗?他们会拥戴你吗?纵使你坐上王位,他们也不会拥戴一个弑父夺位的大王。” 姜,还是老的辣。 他说这番话,目的在于让儿子投降。 月氏王稳坐王位二十余载,那些忠心不二的老臣对王子的逆举必定有微词。 再者,一夜之间,他们的权势不再稳固如山,必定会为难新王。 然而,未蓝天会不明白这些道理吗? 未蓝天冷冷一笑,讥讽道:“父王不必费心,若非父王不顾父子之情,我又怎会后发制人?若非我早有安排,只怕今夜死的是我。明日一早,父王会昭告月氏百姓:王子未蓝天,身患隐疾,不幸夭亡。” “我说的对不对,父王?”未蓝天追加问了一句,语音冰冷,让人胆寒。 “对!你说得很对!”月氏王紧扣着她的咽喉,心痛难抑,“自你母亲去世,我待你不薄,你竟然为了一个匈奴女人,不顾父子之情,置我于死地,你不配当月氏国的王!” “是,你待我不薄,但是,母亲是因你而死。你可有想过,母亲是怎么死的?临死之际,她唯一的愿望是什么?母亲临死时,还对你念念不忘,盼着与你见最后一面。可是,你自此至终都没有出现。自从悠夫人进宫,你就冷落母亲,两三年从不过问,你知道母亲有多么伤心吗?可是母亲从来没有责怪过你!”未蓝天上前三步,悲愤地质问。 “原来你这么恨我。”月氏王的脸上漾满了悲伤与凄凉,“我从未爱过你母亲,娶你母亲,是父王的意思,我无法拒绝。后来,我见到了悠儿,我只爱她一人,但是,她爱的是别人,整整三年,她一直忘不了那个男人。”他看向杨娃娃,悲伤的泪水从苍老的眼中缓缓流下,“你从匈奴带回来的女人,与悠儿有几分相似,我想对她好,可是,她喜欢的是你。为什么?为什么我爱的人,都不爱我……” 未蓝天纵声大笑,黑色的长袍微微颤动,“这是你的报应!父王想知道为什么吗?二十多年来,你蹂躏了多少清白女子?一个接一个,只要你高兴,一夜之间她们便成为你的女人之一,但是,仅仅是一夜,你从不过问她们的生死。宫中那么多夫人、那么多女人,你还嫌不够,非要到匈奴把单于的阏氏抓回来,不顾匈奴会不会举兵来犯,不顾我月氏国的国威与声誉……王公贵族对父王沉迷女色、荒淫无道早已有微词,私下里议论纷纷,父王的荒唐之举早已传遍整个昭武城。” 他瞳孔微缩,冷酷道:“父王,你已经没有资格坐在王座上!” 月氏王满面怒火,咆哮道:“你有资格说我吗?我荒唐,你就不荒唐吗?半夜私会,与我争女人,传出去,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未蓝天目光如炬,杀气滚滚,“父王以为,我会像你一样吗?” 杨娃娃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这对父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吼叫着,怒气如浪如涛。 突然,一丝寒光陡然亮起,闪过她的眸心,令人眉目生寒。 瞬时,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她的脖颈处,冰寒入骨。 未蓝天下意识地跨出一步,惊恐地伸手想阻止,“父王……” 月氏王目露狰狞之色,厉声喝道:“别过来!要王位,还是要她?” “放了她,我会奉养父王在宫中,父王想要多少女人都可以。”未蓝天镇定地开条件,已不似方才的惊慌。 “多少女人都可以?不,不必那么多,我只要她。”月氏王阴冷道,厉色乍泄。 “休想!”未蓝天断然打断他,目光狠厉,“你敢伤她分毫,勿怪我不顾父子之情。”[首发 杨娃娃觉得父子俩越来越激动,火药味越来越浓,如果再不挣脱月氏王的挟持,受伤的会是自己。 从始至终,她在月氏王的威胁下一动不动,此时月氏王的注意力集中在未蓝天,脖颈处的匕首并没有伤到肌肤。如果现在趁机逃脱,应该没有问题。 于是,她朝未蓝天使了一个眼色,接着抓住月氏王握着匕首的手臂,另一手反向揪住他,猛地提力,迅速弯腰,一个利落、漂亮的过肩摔,把身材高大的月氏王重重地摔在地上。 立时,五六个侍卫冲上来,制住月氏王。 月氏王激烈地挣扎着,叫道:“放开我!放开我!我是大王,你们……你们都反了……” 未蓝天讥笑道:“父王,再叫也是白费力气,侍卫只听从我的命令,父王的命令,他们听不见!” 月氏王道:“逆子!畜生!你不得好死!” 第271章 册封月氏王妃 他狠下心,对侍卫们命令道:“护送父王回寝宫,好好伺候,不许有丝毫懈怠。如有意外,我要你们人头落地!” 众侍卫领命退下,一时之间,飞雪苑恢复了宁静,只有几个侍卫把守苑门。 未蓝天站在她面前,心有余悸,赞许地看着她。 杨娃娃也看着他,等他开口。 “深雪,想不到你竟然将父王摔在地上,你怎么会武艺?”他笑道。 “王子谬赞,我只会这么一下。”杨娃娃浅浅一笑。 从早上到夜晚,短短一日时间,被软禁的未蓝天发动政变,在绝境中扭转局势,当真凶险。 由此可见,他早已在王宫培植了诸多隐秘势力,比如王宫的侍卫队,早已为他所用,今晚逼宫政变才能这么顺利。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当真可怕。 朝夕之间,月氏王宫易主,王公贵族会有什么想法?未蓝天又将如何面对那未知的汹涌与暗潮?效忠于月氏王的那帮老臣会不会强烈抵抗? “在想什么?是不是……害怕……”未蓝天柔声问道,抚着她的双肩。 “你打算如何处置你父王?”杨娃娃不知道他会不会杀了月氏王。 如果月氏王真的因为她而丧命,她会内疚,虽然她被掳到月氏,是月氏王的杰作。 未蓝天含笑反问:“你觉得呢?” 他笑得风光霁月,却是试探她,她怎会不知? 她娇嗔道:“王子怎么问起我?我哪里懂得那么多。” 他玩味地盯着她,“我觉得你是一个谜,聪慧冷静,行事出人意表。方才你那么一下,就把父王摔在地上,当真厉害。我从未见过这种招数,你从哪里学来的?” 杨娃娃的唇边抹了一丝笑意,“王子心思缜密,不是更让人佩服吗?我就这么一点点本事,王子看得清楚明白,往后我再也不敢卖弄了。” 未蓝天呵呵低笑,眉宇舒展。 …… 次日,月氏王下诏:大王身染急病,需卧床静养,暂由王子未蓝天摄政监国,处理政事。 又两日,再下一道诏书:大王病情加重,缠绵病榻,传位于王子未蓝天。 短短数日,连下两道旨诏书,因由何在,朝堂诸臣心知肚明。 月氏王人心向背,王公贵族多有不满,听闻王子未蓝天朝夕之间架空大王、将大王软禁在偏殿,并没有多加议论、谴责,反而有大多数大臣劝谏王子尽早登位,稳定朝堂,稳定民心,开创月氏国新气象。 杨娃娃听着秋霜的讲述,虽然心中平静,却也能感觉到这几日来未蓝天所经历的惊心动魄与如履薄冰。 虽然胜券在握,但生死悬于一线,一步错,满盘皆输,步步惊心,步步如渊。 再过三日,未蓝天终于登上王位,成为新一任月氏王,开始其纵横月氏数十年的生涯。 举行登基大典这日,早晨,湛蓝的天空光芒万丈,一道道灿烂的金光倾泻于王宫的华顶。 王宫张灯结彩,布置一新,喜庆的色彩让王宫更显得气势恢弘。 议事大殿红绸飘举,华缎遮天;大殿外,礼乐齐鸣,传遍王宫,传向昭武城,直抵云霄。 诸臣笑容满面,朝着宝座上的新任月氏王俯身跪拜,恭敬地高呼:“贺喜大王,臣等恭祝大王……” 飞雪苑远离议事大殿,杨娃娃仍然听得到那震慑人心的礼乐之音。 虽然解除了来自月氏王的威胁,然而,来自新任月氏王的威胁,将更加麻烦。 未蓝天已位极尊位,只怕比其父更加心狠手辣,更加难以对付。 从他的一言一行可以看得出来,他对她有情,她必须在他刚刚登位、朝堂未稳、政事繁忙的时候逃出王宫,否则,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她就像一只笼中之雀,再无翱翔天空的可能。 那么,她应该如何逃出昭武城? 没有出行令牌,根本无法逃出月氏。 冥思苦想一整日,仍然没有可行的法子。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夜风乍起,冷意透衣。 与秋霜共进晚膳之后,杨娃娃正想到处走走,未蓝天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意气风发,仿佛变了个人。 “参见大王。”她恭敬地行礼,秋霜早已跪在地上,满目微笑。 未蓝天连忙扶起她,眉宇明朗,温润一笑,“无需多礼,秋霜,先退下。” 秋霜朝杨娃娃眨眼,神秘地笑,知趣地退下。 他轩挺的身躯撑起庄重、典雅的墨色王袍,袖口边缘、袍裾下摆以金丝绣着日月星辰,华丽辉映,华贵精致,挥洒出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的王者气度。 俊美姿容与王者之风交融于一体,衍生出一种夺人心魄、耀人眼目的光芒,像是正午日光,强盛得令人无法迎视。 “这几日琐事繁多,今日才抽空来看你,是否怪我?”未蓝天握住她的手,略有歉疚。 “我明白,大王刚刚登基,应以国事为重。对了,大王用过晚膳了么?”杨娃娃浅笑,他用情如此,应该如何了断? “吃过了。”未蓝天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目光渐趋炽热,惹得她不自在地转开脸,抽出手,看着苑中碧树在风中摇曳,双腮染了薄红,更惹人怜爱。 “怎么了?有什么心事?你好像不开心……”他追问道。 “没什么。”她捡起地上一朵紫霄花,悠慢地把玩着,“自我来到王宫,大王多有照拂,我才得以逃脱你父王……然而,你父王也因此……咳,都是我不好,让你们父子变成这样……” 未蓝天从她身后握住她的细肩,劝解道:“深雪,此事与你无关。其实,近十年来,父王无心政事,王公贵族早已不满,我……我从中斡旋,为父王说了很多好话,由此也取得那些朝臣的好感与信任。即便没有你,我也会劝父王禅位于我。这两年我已部署好一切,时机早已成熟,只是我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温热的气息从身后漫卷而来,杨娃娃心神一颤,不敢稍有动弹,怕他怀疑。 照他这么说,是她让他下定决心? 她诚恳道:“大王文韬武略,必是开创月氏新气象的英明君王。大王掌国,是月氏之福。” 这话果然奏效,未蓝天很受用,开怀地笑,“深雪,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子。” 她转过身,轻蹙秀眉,不解道:“我这样的女子?” 未蓝天回忆道:“在匈奴的草原上,乌云满天,我看到一队人马从我们的斜后方狂奔而去。我觉得奇怪,就追了上去,没想到竟然如此凑巧。匈奴三千骑兵,唯有你一个女子,青色骑装,身形娇小,却是飒爽美丽。你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度,长了一张娇美的脸,却让人觉得不怒自威,不输给任何一个匈奴骑兵。尤其是你这双眼眸,眸光冷冽,倨傲地俯视敌人,丝毫不惧,根本不把我月氏三万精锐骑兵放在眼里。” 杨娃娃没想到,第一次相见,他就对自己有那么强烈的印象。 他抬起她的下颌,俊眸漾着潋滟的光泽,“我听闻,匈奴最美的女子是大单于的阏氏,我原以为你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匈奴女子,却没想到,你很不一般。身为匈奴大单于的阏氏,你不仅拥有让人慑服的首领气度,还胆识过人、伶牙俐齿,浅浅一笑便能扰乱军心。若非我使出强硬手段,只怕你不会轻易地随我回月氏。” 她心中苦涩,真的不想招惹别人,只想招惹心中最爱的那个男子,禺疆…… 想起深爱的男子,她心中的那片海,就开始涌动不息。 她见他的眼中柔情款款,心惊肉跳,“大王见笑了,我没有大王说的那么好……” “第一次相见,我……我就无法将你忘怀……”未蓝天拉近她,热切地问,“深雪,你可懂得我的心意?” “大王……别……”杨娃娃手脚冰凉,抵抗着他的力道。 “你担心什么?”未蓝天轻叹一声,伸手抚摸着她飘飞的柔香发丝,追问道,“你怕我?” “我不担心什么。”她低着头,避开他炽热的目光。 他面色一沉,语声转冷,“你是否担心,我会像父王一样,宠幸别的女子?” 未等她回答,他扳正她的身子,眼神无比坚决,“我未蓝天,从来不要女子环绕左右,我只想要一个胆识过人、聪慧美丽的女子长伴左右,我爱她,她也爱我,此生足矣。” 杨娃娃惊诧地看着他,心跳剧烈。 未蓝天炙烈地看着她,望进她的眼眸深处,“我想要的女子,便是你,深雪。”[^*] 她惊了,呆了。 他对她的情已经这般深,为了她可以放弃整片森林。 如果说动心是他一个人的事,那么,后来发生的事情,他越陷越深,便是她的招惹、她的不是了。 如今,她如何应对、如何了结? 如果她悄悄离开,他将会如何?会不会发兵攻打匈奴? 她的心中激荡如海,浪涛卷涌,脸上忧色分明,“大王,万万不可,我配不上大王……王公贵族一定极力反对,大王刚刚登基,实在不宜……” “我知道,你能为我着想,说明我没有看错人。我一定会让他们同意,但是需要一些时日。”未蓝天打断她,“深雪,眼下我还无法册封你为王妃,但是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迎娶你,风风光光,让你成为我月氏人人敬仰的王妃。” 第272章 你要奖赏我 “大王……”她被他的话吓得不知道说什么了。 “相信我,我一定会做到,你给我一些时日,嗯?”他热切道。 她的脑中闪过几个念头,双唇微微一动,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想着应该如何回答他才好。 他焦急地问:“深雪,你不愿意吗?” 杨娃娃想了想,正想开口,却听他决然道:“三日后,我下诏封你为王妃。” 她大骇,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却还要竭力冷静,“大王刚刚登基,不宜册封我,我可以……等。” 未蓝天松了一口气,开心地抱着她,大掌摩挲着她的背。 她又无奈又悲哀,为什么总是这样?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那种背叛、犯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啃噬着她的心,鞭笞着她的身。 午夜梦回,她总是看见禺疆悲伤而痛苦地看着自己,对她说:雪,你背叛我,背叛我,我不会放过你…… 杨娃娃推开未蓝天,柔声细语,“这几日政事繁杂,大王保重身子,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他爽快地应了,眼中掠过一抹狡猾的光色,“不过,你要奖赏我。” “奖赏?什么奖赏?”她疑惑道。 未蓝天指指自己的脸颊,窃笑着看着她。 她犹豫道:“大王……这……” 他冷哼一声,道:“不奖赏,我就不回去。” 一个坚持着,一个等待着,互不相让,冷风呼呼而过,荡起他们的袍摆。 僵持半晌,杨娃娃想着若不依他,只怕他不会走了。 于是,她无奈地叹气,吻了一下他的脸颊,蜻蜓点水一般。 “这么快啊,真不过瘾。”未蓝天不满地抗议。 “大王快些回宫吧。”杨娃娃催促道,娇嗔地睨他。 他摇头失笑,长长一叹,一步一回首,眼中满是眷恋不舍。 终于,墨色的王袍消失在苑门之外。 高悬着的心落回原处,她松了一口气,仿佛经历了一场战争,万分疲倦。 …… 一声叹息,幽幽缈缈,听来分外诡异。 刚刚松懈下来,杨娃娃心神一紧,厉声问道:“是谁?” 从一处隐蔽的地方走出来一个女子,明黄色锦裙,黑色披风,身姿窈窕,俏生生地站着,正是云夫人。 她扬声道:“秋霜,过来伺候。” 月氏王被软禁在偏殿,那些夫人们大多被遣散。 只有柔夫人自请陪伴月氏王,云夫人也自请留在宫中,仍然担着“夫人”的名分。 据闻,云夫人出入王宫很自由,因为她的父亲掌控着月氏半数兵马。 秋霜应声而来,站在旁侧,为她们翻译。 杨娃娃一边等着她开口,一边想着她是否看见了方才那一幕,是否知道未蓝天对自己有意。 云夫人勾引未蓝天未遂,想必她对未蓝天早就不一般的情意,此次她是挑衅、示威,还是…… 杨娃娃淡淡一笑,“夫人有何指教?夫人的父亲应该无碍了吧。” “王妃费心了。”云夫人温和地笑。 “夫人叫错了,我不是王妃。”杨娃娃思忖着,她这么叫,必定是猜到了未蓝天对自己有情。 云夫人望向黑暗的天际,目光淡远,“虽然我不知道大王和你说些什么,不过,大王对待王妃如此与众不同,自然随和,轻松嬉笑,温柔怜爱,任何人都可以瞧得出来,大王真心对待王妃。” 她收回目光,轻笑着看着杨娃娃,“王妃,我说的对不对?” 杨娃娃听了秋霜的复述,淡淡道:“也许夫人说得对,但我不是王妃,夫人还是不要叫我王妃……” “王妃谦虚了,我比你年长,就叫你妹妹吧,王妃不介意吧。”她的笑很淡很淡,有点苦涩。 “不介意。”杨娃娃莞尔。 “妹妹一定在想,我今日来此有什么事?或者在想,为什么我不出宫,也不像柔夫人那样陪伴着大王的父王,是不是?”云夫人缓缓道,幽媚的眸光凝落在杨娃娃的脸上,“其实我和妹妹一样,仰慕大王,无奈大王对我不屑一顾,从来不看我一眼。因此,劳烦妹妹在大王面前为我说说好话,只要大王能给我一点恩宠,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柔媚的嗓音中含着浓淡相宜的忧伤与无奈,令人唏嘘。 杨娃娃思忖着,云夫人美艳风流,心高气傲,此话说来,却饱含无奈与凄楚,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应该试探一下比较稳妥,杨娃娃道:“大王刚刚登位,政事繁忙,自然无暇理会旁的事。我是大王从匈奴带回来的俘虏,你是出身高贵的云夫人,我怎能与夫人相提并论?” 云夫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对她这番话不置一词。 杨娃娃凄涩一笑,“不怕告诉夫人,大王把我带到月氏,即便他对我多有照拂,即便封我为王妃,我仍然是匈奴人。在匈奴,我有一双可爱的儿女,有一个爱我的夫君。多年夫妻之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我想念匈奴,想念那辽阔的草原……” 云夫人一惊,反问道:“妹妹想回匈奴?” 杨娃娃凄然道:“夫人无需惊讶,夫人想想,假若你被匈奴人抓到匈奴,远离家乡,夫人会不会思念家人、思念那曾经熟悉的一切?” “这个……自然想念月氏。” 杨娃娃恳求道:“劳烦夫人帮我,帮我逃出王宫、逃出昭武城。”她殷切地看着云夫人,“夫人想,假若我离开了月氏,大王一定待夫人更好。” 云夫人沉吟道:“假若大王知道我帮你逃走,大王不会放过我。” 杨娃娃知道,云夫人巴不得自己立即离开这里,她一定会帮自己逃出王宫。 “有夫人暗中相助,我的部署就会更周详、严密,大王不会查到夫人。我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跑,夫人就可以得到梦寐以求的,何乐而不为?”杨娃娃蛊惑道。 “即使妹妹逃出王宫,也无法逃出昭武城;即使出了昭武城,回到匈奴也不容易,需要令牌才能通过关卡。”云夫人面有难色。 秋霜一五一十地复述她们的话,脸上平静无波,并不因为她们的话而惊诧、害怕。 杨娃娃笑道:“通过关卡的令牌,我想以夫人的本事,必定不是难事。只要我不在王宫,以夫人举国无双的才貌,大王迟早会对夫人另眼相看,即使大王一时半会儿看不到夫人的好,相信以夫人的才貌,一定可以得到大王的宠爱。” 云夫人叹道:“大王会不会宠爱我,这会儿还不好说……” 杨娃娃激将道:“夫人这么不相信自己?” 云夫人凄楚一笑,眸光流转,“事关重大,倘若事败,妹妹逃不出去不说,大王还会杀了我。我要好好想想,不过,妹妹流落月氏,与夫君、孩子分离,的确可怜可叹,我也想帮妹妹这个忙,让妹妹早日回匈奴,只怕我没这个本事,一个不小心坏了妹妹的大事。” “夫人还记得吗?当日夫人让我帮忙,为夫人父亲说两句好话,如今夫人父亲安然无恙,夫人是否记得,还欠我一个人情?”杨娃娃笑盈盈道。 “自然记得。”云夫人哂笑,“妹妹不提这件事,我也搁在心里。” “请夫人念在我思乡情切的份上,帮帮我。” “好吧,我尽量吧,只不过此事是否能成,我无法保证。”云夫人拍拍她的手,“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夫人慢走。” 杨娃娃望着明黄色的倩影慢慢走远,收回目光,勾唇一笑,看着若有所思的秋霜。 秋霜被她的目光与微笑看得很不自在,垂眸敛气。 杨娃娃抬起秋霜的下颌,秋霜看着杨娃娃,只见她温柔地笑着,墨玉般的柔发在风中飘飞,目光柔和,却有一种逼人的犀利,让人无所遁形,令人惊怕。 秋霜禁不住她的目光,再次低头,涨红了脸,结巴道:“阏氏……有何吩咐?” “秋霜,你想家吗?”杨娃娃柔声问道。 “秋霜没有亲人,在哪里都一样。”秋霜怅惘道。 “你想回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看看吗?”杨娃娃握住她冷凉的手,“如果我逃出月氏、回匈奴,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这些日子你服侍我,陪我解闷,帮我很多,我早已当你是妹妹,如果你愿意随我回匈奴,我会待你好。”[$妙][笔$i][-阁]. “愿意,秋霜当然愿意……”秋霜激动道,眼眸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却迟疑道,“可是,假若秋霜随阏氏一起走,只怕不妥,还可能会拖累阏氏。只要阏氏能顺利地离开月氏,秋霜就留在飞雪苑吧。” “秋霜……”杨娃娃惭愧了,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阏氏不必担心,我不会向大王禀告,我也希望阏氏尽早回匈奴,与夫君团聚。这些日子,阏氏真心待我,并没有把我看作卑贱的侍女,而是把我当做妹妹那般疼着,我很感动、也很开心,阏氏这份心意,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秋霜语带哽咽,泪水滑落,情真意切。 杨娃娃为她拭泪,动容道:“对不起,秋霜,我不该怀疑你……” 秋霜一笑,“阏氏别这么说,阏氏也是为了顺利回到匈奴。” 杨娃娃点点头,想起云夫人临走前所说的话,心中沉重。 云夫人如何帮她,能否成事,还是未知数。 第273章 李代桃僵 三日后,云夫人派人来传话,后日城中有一个传统的春季闹会,各方商旅都会来到昭武城,热闹非常。 杨娃娃明白,云夫人已经答应帮自己,并且计划在那一日帮自己逃出昭武城。 做好了万全准备,春季闹会的前夕,她向大王未蓝天请求出宫游玩。 未蓝天不答应,她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声称自己一直待在王宫里,闷得慌,心情郁悒,身子不适,会闷出病来,应该出去走动走动,对身心都有所裨益。 磨了好久,未蓝天才同意她出宫,派遣十名侍卫保护她。 那夜,未蓝天拥着她,在她的眉心落下羽毛般的轻吻,然后笑着回宫。 杨娃娃看着那个俊伟的背影慢慢溶入王宫的明媚与灰暗中,脑中浮现出一幕幕: 乌云密布的草原上,那个威风凛凛的神勇将帅,那个灿烂春光下丰神朗傲的月氏王子,那个明火闪耀中气宇轩昂、心狠手辣的谋逆王子,那个穿上王袍、俊朗威严的月氏国王,那个痴心绝对、深情脉脉的孤寞男子…… 一滴珠泪,缓缓滑落…… 最终,她背叛了禺疆,也伤害了未蓝天,为什么她不能平淡地过完一生? 顺利地出宫,在闹会上瞎逛,人潮汹涌,谁与谁擦肩而过? 眨眼间,她与十名侍卫失散了,有一双强硬的手臂拖着她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 此人正是云夫人安排的一队商旅的头儿,负责把她带出昭武城,带出月氏。 没有任何阻碍,杨娃娃躺在商队货物的最下面,一步步地离开了月氏。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顺利,为什么那十个侍卫没有追来,为什么各个关卡没有仔细盘查,为什么没有从王宫追来的侍卫或者将领……她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尽快离开月氏,尽快回到辽阔的草原。 未蓝天发现她不见了,为什么没有派人来追? 不可思议。 来到月氏与匈奴的边界,商队的头儿突然发难,想杀她灭口。 此时,她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云夫人安排的,云夫人要她死,永绝后患。 这个女人,当真可怕! 不过,云夫人根本不知道,杨娃娃并不是柔弱的女子,而是以一挡十的好手。 商队中会点拳脚的男子,武艺很粗略,几个回合就被她打趴在地,连声惨叫。 杨娃娃牵着一匹肥膘的骏马、带着充足的水和干粮,走过荒漠、戈壁、草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一望无际的草原。 她根本不知道,一个与她容貌一模一样的女子,也就是真正的燕国深雪公主,被十名侍卫带进了王宫,取代了她的位置。 这个真正的深雪公主,经历了多年的流离失所与艰辛困苦,丧失了所有记忆,胆小如鼠,惊慌失措,变成一个楚楚可怜的十岁小姑娘,让人怜惜、心痛。 …… 又是一年五月春华,芳草茵茵,叶儿抽芽,花儿吐蕊,草原上展现出姹紫嫣hong的瑰丽景象。 扑面而来的春风暖人心房,淡淡的花香流淌在风中,流散在花草丛中,熏醉了那一只只翩翩飞舞的蜻蜓、蝴蝶。 深蓝的天空高旷无穷,棉絮般的流云冉冉飘逸,艳阳高照,一束束金灿的光芒照在每个精兵亲卫的脸上,冷肃的黑脸毫无表情,透出一股彻骨的寒意。 这是单于庭三十里外的草场。 百名勇士跨立马背,分两列排开,各守一边,阵仗齐整、严明,气势夺人。 与暖风、阳光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他们严肃的脸、冷酷的眼。 他们的眼中只有手中握着的弓箭,只有大单于随时发出的鸣嘀。 勇士的前方,一匹浑身乌黑的骏马上坐着一个身姿如山的男子,黑色风氅迎风飘飞,霸气纵横,傲挺的身躯摄人心魄,眼眸如鹰,隐隐闪现着冷酷到骨子里的光。 正是匈奴大单于,禺疆。 他缓缓举起硬弓,风氅的下摆霍然一荡,力贯双臂,硬弓如圆月。 “咻”,尖锐的啸声在草原响起。 响箭追星逐月般地飞射粗去,射向不远处悠然嚼草的骏马,啸声惊破了静谧的草原,震动人心。 冰冷的箭镞刺入骏马的大腿,霎时,百支利箭追风而至,飞蝗似地射向骏马,无一不中。 骏马被射,怒蹬而起,仰天长嘶,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 骏马那肥膘的躯体,就像箭靶,插满了利箭。 经过一阵痛苦的抽搐,骏马倒在地上,死了。 此种演练,已经进行了两个月,各种飞禽走兽射杀无数,不射者,立即斩杀,百名亲卫中已有二三十名被斩。然而,大单于的鸣嘀只是瞄准了牲畜,深雪所说的宝马、阏氏、父亲,毕竟过于冷血。 大单于刚毅的唇角轻轻一勾,一抹孤涩的笑滑落风中。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然而,心中那处柔软已经残缺,那个心爱的女子不在身边、不在眼前,不在他的怀里,他的生命不再完整,他的心也不再完整。而这百名亲卫,能有什么作用?能夺回他心爱的雪吗? 无论如何,夺妻之恨,他一定会讨回来,千倍万倍地讨回来! 训练结束,大单于命亲卫队回单于庭各司其职,孤身一人留在训练场上,席地而坐,陷入了漫无边际的冥想中。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与心中的女子深情对话,或许他在自欺欺人,但是他无法克制对雪狂热的思念…… 大地轻微的震动,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逐渐趋近。 大单于转头看去,那人那马飞掠而来,脸上的光芒灿烂得接近于透明。 他清冷一笑,站起身,墨色风氅一抖,“兄弟,好久不见,今日怎么有空来单于庭?莫非单于庭的奶酒比你呼衍部的好喝?” 呼衍揭儿拍着大单于的肩膀,天青色的长袍迎风飘动,“大单于,我的儿子总是嚷着来看看瞳瞳,和瞳瞳一起玩,我被他闹得没办法,就带他们过来玩几日,大单于不会不欢迎吧。” “兄弟一家子都过来了?”禺疆挑眉问道。 “大单于,方才的训练,我看见了,好像有点残忍……”呼衍揭儿英眸微敛,迸出锐光。 “假若我不残忍,各部单于将会比我更残忍。”禺疆的眸色一分分地沉下来。 “自单于庭北撤,各部单于蠢蠢欲动、各自为阵,不听从大单于的号令,已有三四个小部落投靠韩氏。倘若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呼衍揭儿怅然地点头,面色凝重。 “匈奴的统一来之不易,我绝不会轻易地让人破坏,谁都不行!”禺疆切齿道,语气绝冷,让人脊背生凉。 闻言,呼衍揭儿不寒而栗,此时此刻,忽然有点明白深雪为什么会爱上大单于。 大单于是大漠南北稀绝的苍狼,是匈奴草原上绝无仅有的苍鹰,注定由他统一这片辽阔的草原。他骁勇善战,胆略过人,睿智英明,有王者的霸气,也有首领的气度,在他眼中,只有匈奴辽阔的草原和天空,只有牛羊和马群,即使偶尔过于自信,然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匈奴的强大与牧民能够过上好日子。 除了匈奴,大单于的心中只有深雪一个女子。这些年,他多次拒绝各部单于的好意,坚决不再另娶阏氏,呼衍揭儿终于相信,大单于对深雪的深情,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撼动。 深雪的眼光确实与众不同,怪不得她看不上自己。 呼衍揭儿坚定道:“大单于,呼衍部会听从大单于的号令!” “好兄弟!多年来,呼衍部一直默默地支持单于庭,兄弟,我该如何谢你?”禺疆暗眸如海,豪爽道,“你有何要求,我尽我所能为你办到。” “大单于认为我呼衍揭儿是那种胸怀不阔的人吗?”呼衍揭儿含笑反问,迎着大单于迫人的锐光。 “你不是。”禺疆纵声大笑,拍着呼衍揭儿的肩膀,“兄弟,我很惭愧。这么说吧,我原本以为,这几年来你支持我,是因为深雪才帮我,但是,自从上次你把我打醒之后,我就完全明白,兄弟的支持,不只是因为深雪。” “大单于明白就好。”呼衍揭儿朗声笑道,“深雪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大单于最清楚,当初她选择大单于,必定经过深思熟虑。” 禺疆怅然一笑,脸膛慢慢地冷沉,眼中深藏的凄痛翻涌而起。 呼衍揭儿轻声一叹,只要提到深雪,大单于就会缄默,不知是自责、思念还是痛苦,或许兼而有之吧。 深雪被月氏人掳去,大单于遭受的痛楚,旁人无法体会。 他犹豫了半晌,终究问道:“还是没有消息吗?麦圣还没回来?” 禺疆摇摇头,“没有回来。”他的目光阴鸷如鹰、森厉如箭,“月氏王,我一定会加倍讨回来!” 呼衍揭儿一惊,莫非大单于想举兵攻打月氏? 如今匈奴骑兵已不是春天之前的精锐之师了,数量锐减,雄风不再,军心涣散,最重要的是各部单于不服、不听从大单于的号令,大单于想以武力夺回深雪,只怕很难,至少年内绝无可能。 “各部单于口出狂言,大单于有何打算?”呼衍揭儿担忧地问。 “有些人太不安分,是时候教训、教训他们了!”禺疆冷酷道,语含杀气。 “大单于有何妙计救回阏氏?”呼衍揭儿望着光芒万丈的天宇。 “麦圣回来再说。”禺疆也望着渺渺的天际,目光如冰如雪。 “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大单于一定要开口。”呼衍揭儿诚恳道。 第274章 比试射箭 躁动的五月,呼衍部带了两千骑兵来单于庭,乔氏、当于氏、韩氏、栗籍氏、沮渠氏等几个部落带着数千骑兵赶来,嚣张狂妄,飞扬跋扈,吆三喝五的样儿令人不爽。 尤其是韩氏部落单于,全然不将大单于放在眼里,仿佛他才是单于庭的主人与统帅。 同往年一样,各项比赛热烈进行,歌舞酒宴在穹庐大帐前广场上举行。 火把熊熊燃烧,将整个酒宴照得明如白昼。 胡乐悠扬,缭绕于夜空中,欢快的舞步,扬起的裙裾,飘飞的黑发,爽朗的欢笑,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五月的激情与快乐。 觥筹交错,美酒飘香,烤肉言秀人,众人言笑晏晏,欢声谈笑,仿佛各部单于仍然听命于单于庭,好像单于庭仍然是昔日统摄漠南的雄鹰、苍狼,令人闻风丧胆。 大单于捏着酒杯,仰首饮酒,目光略略微垂,扫向下面延展而去的案几。 各部单于、随行人员依次排座,欢声笑语,互相敬酒。 禺疆心中清楚,席间暗潮涌动,某些人蠢蠢欲动,必定会在今晚做殊死一搏。 想到此,鹰眸微微眯起,杀气越来越重。 洛桑缓步走来,俯在大单于耳边,压低声音道:“大单于,一切准备就绪。” “韩氏有何动静?”大单于颔首,斜勾唇角。 “不出大单于所料,韩氏两千骑兵藏在在穹庐大帐以外五里处,弓箭齐备,除此之外,还有……” 大单于阴鹜的目光射向各部单于,“还有哪些部落?” 洛桑手心渗汗,深知大单于已将今晚的一切看在眼里,“还有沮渠氏和须卜氏,这两个部落的骑兵暂时没有动静,我觉得,若韩氏有所动作,沮渠氏和须卜氏必会起兵相助。” 大单于不为所动,一杯烈酒入喉,灼热了心房,冷却了嗓音,“即刻派人前往单于庭东北、北向、西北三个方向侦察,切记,一只野狼也不许放过,一有动静,立即来报!” 洛桑一惊,凝重道:“大单于,难道……” 大单于鄙薄道:“韩氏部落单于还没那个本事起兵谋逆,去吧,万事谨慎。” 洛桑颔首,领命退下,悄无声息地没入草原茫茫的夜色…… 夜色浓重,天穹黑暗如墨,清冷的月辉洒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愈发显得神秘。 穹庐大帐前的酒宴已至酣热,韩氏、沮渠氏、须卜氏等部落单于三人的目光汇于一处,阴沉的面色染了艳红的火光。韩氏部落单于点点头,身侧的部下吹响一声尖锐的口哨,立时,各部落人等惊愕不已,或面面相觑,或惊慌张望,或窃窃私语。 惊讶的目光中,韩氏部落单于兀自啃着一大块羊肉,大单于与呼衍揭儿遥相碰杯、举杯而尽,姿态悠闲,仿佛眼前的惊乱与己无关,稳坐青山,镇定自若。 韩氏部落骑兵蜂拥而出,团团围住酒宴,搭弓举箭,嗜血的箭镞瞄准坐在穹庐大帐前的单于庭统帅。 骑兵涌现的速度之快,在场所有人都惊了。 火把燃烧,胡乐戛然而止,舞者惊叫着逃散,一瞬间,酒宴中央空荡荡的,只余夜风吹拂。 各部单于冷眼看着单于庭惊变,或幸灾乐祸,或惊得不知所措,或镇定自若。 韩氏部落单于阴沉一笑,缓缓起身,面朝穹庐大帐的方向,扬声道:“各位兄弟,不要慌,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慷慨激昂道:“兄弟们都知道,我们尊贵的大单于神勇过人,是我们匈奴多年来难得一见的雄鹰。今年三月,大单于统帅我们匈奴铁骑,南征赵国,气势惊人。只可惜,大单于没有将赵国李牧老儿打回老窝去。” 最后一句话,痛惜的语气中含着浓浓的讽刺。 “在大单于英明的统帅下,我们匈奴铁骑损失惨重,我们神圣的单于庭北撤五百里,驻扎在这个贫瘠的地方。我知道,大伙儿都憋着一口气,恨不得再打一场,因为,南方的赵国、燕国都耻笑我们匈奴,东边的胡人邻居、西边的月氏也嘲笑我们,我们匈奴人颜面何存?雄风何在?我们匈奴还是以往的匈奴吗?”这番话,很有力度,说到了很多勇士的心坎。 “原本,我们各个部落分散在草原各处,大单于统一了漠南各部,这一点,我们要感激大单于为匈奴所作的一切。但是,雄鹰的翅膀已经折了,无所不能的战神已经失去天神的庇佑。为了我们匈奴,为了夺回失去的单于庭,为了重整雄风,为了各方友邻不再嘲笑我们,我们应该选举一个天神庇佑的大单于来统领我们,大伙儿说,是不是?”韩氏部落单于说得唾沫横飞,激情四射。 鸦雀无声。 惟有冰冷的箭镞凝定不动地瞄准! 大单于面无表情地看着韩氏部落单于的高谈阔论,那双黑眸平静得没有半点涟漪,似乎眼前这一切只是一幕可笑的丑剧,与他无关。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随声附和,也有人反对,大部分人选择了沉默。 韩氏部落单于平静的脸上杀机顿起,“尊贵的大单于,两个多月来,您为大阏氏折了翅膀,而我们匈奴却不能为了大阏氏、为了您让邻邦耻笑。为了我们匈奴的统一和强大,请您仔细思量,这单于庭的主人,是不是让给在座更加神勇的雄鹰?” 大单于唇角斜勾,浅浅一笑,没有回答。 韩氏部落单于朝各部单于捂肩行礼,继续道:“尊贵的大单于没有异议,现在就请各部单于提出适合担任我们漠南匈奴大单于的人选。这个人选,必须武艺高强、骁勇善战、睿智英明,必须能够统一大漠南北,能够带领我们匈奴夺回失去的大片草场!” 附和声此起彼伏,议论渐趋热烈,席间不乏颔首赞同的部落单于。 呼衍揭儿站起身,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朗声道:“我说两句话。哪个兄弟统领我们匈奴,我呼衍揭儿没有异议,不过,哪个兄弟武艺高强?哪个兄弟骁勇善战?哪个兄弟睿智英明?各位兄弟,既然韩兄弟这么说,我觉得,他完全有这个能力统领我们匈奴。” 附和声响起,传遍草原。 韩氏部落单于微微一笑,谦虚道:“呼衍兄弟太看得起我了,各部单于也可提出心目中的人选。” 呼衍揭儿笑道:“韩兄弟无需过谦,我们尊贵的大单于骑射一流,想必韩兄弟也神勇不让。这样吧,韩兄弟与大单于来一个简单的比试,如何?” 他不给韩氏部落单于开口的机会,笑意深深的目光缓缓扫过大单于,接着面向众多单于道:“各部兄弟,韩兄弟和大单于都是我们匈奴广阔蓝天上飞翔的雄鹰,此刻,就让我们见识一下他们无人能敌的射技。” 突然,群情激动,喝彩声声。 大单于缓缓起身,墨色金色纹绣王袍用力一甩,挺立如山,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凛凛的霸气,“韩兄弟,你想要大单于这个宝座,我也不是赖着不让。咱们就比试一下,好让各部兄弟见识见识韩兄弟的英勇神武,若你赢了,当上大单于也会当得顺当一些。” 韩氏部落单于眉头一皱,似有犹豫:“这……” 大单于目光凛冽,激将道:“莫非韩兄弟不敢与我比试?也罢,各部还是另选贤能吧,只要比我神勇的兄弟,我就让出大单于的宝座。” “大单于爽快!”韩氏部落单于赞道。 “既然要比试,就来带劲儿的。韩兄弟与大单于互相射箭,没人只有一次机会;被射者,不能举刀挡箭,不能移身闪避,只能站在原地闪躲。各部兄弟以为如何?”呼衍揭儿眉宇含笑,却是极冷的笑。 顷刻间,所有人都僵住,万万没料到呼衍揭儿提出的比试这般残酷与血腥。 却有一帮年轻兄弟高声叫嚣,吆喝韩氏部落单于快点比试。 呼衍揭儿意味深长地笑,“韩兄弟先来吧,可要瞄准了。” 韩氏部落单于瞪他一眼,熟稔地弯弓搭箭,双眼紧眯,箭镞对准高高在上的大单于。 他板着脸,目光阴沉,杀气顿起,给人的感觉是:志在必得。[$妙][笔$i][-阁]. 突然,韩氏部落单于的眼底涌现无数身影,这些亲卫严整地分立于大单于的两侧及身后,神色冷肃。 而站在中间的大单于,嵯峨站立,面色平静,唇边似有一抹淡淡的笑意,并无丝毫畏惧,凌厉的目光似乎洞悉一切,令他冷汗透衣,手指不自觉地发抖。 韩氏部落单于紧张地吞咽着口水,喉结滚动,待稍稍镇定,手指一松,利箭飞射粗去,对着大单于的胸口疾奔而去。 大单于一动不动地站着,在利箭当胸袭来之际,疾速向右弯身,躲过利箭,复又从容站立,面不改色。 韩氏部落单于一呆,全身僵硬。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呼衍揭儿挥手道:“韩兄弟已射过一箭,大单于侥幸躲过,接下来轮到大单于射箭!” 第275章 威震各部 大单于缓缓举箭,三百石雕花硬弓绷得紧紧的,发出尖锐的轻响;一双精目迸射粗苍狼吞噬黑夜的目光,杀气腾腾,穿透了整个苍穹。 韩氏部落单于接触到他的目光,心中一凛,顿感不妙。 未及反应,“咻”的一声尖啸,刺破夜空,刺破所有人的耳鼓,刺破韩氏部落单于的心胆…… 鸣镝裹挟着一股强劲的罡风,乘风破浪一般袭向睁圆眼睛的韩氏部落单于。 韩氏部落单于xun捷地弯身避开,只觉一股强劲的风从耳旁呼啸而过,掠起他的头发,惊心动魄。 躲过这一支追命索魂的鸣镝,他绷紧的身子骤然松懈,后背早已汗湿。 却不曾想,他的身体在下一刻成为箭靶子—— 大单于身旁的百名亲卫在大单于放箭之后,毫不思索地举箭,冷漠地向韩氏部落单于射粗一箭。 因为,不射中,斩杀不殆。 在场所有人,只觉眼前、耳旁、头顶,皆是利箭疾驰的呼啸声,只觉箭雨的密集与冷酷。 刹那间,活生生的韩氏部落单于变成箭靶子,挺立的身躯插满百支利箭,千疮百孔。 震慑! 绝对的震慑! 各部单于震惊地看着这血腥、残酷的一幕,暗自庆幸没有跟随韩氏部落单于明目张胆地挑衅大单于。 韩氏部落数百名骑兵,见单于死于非命,愤怒、震惊之余也无可奈何,默然低首。 大单于冷酷地坐下,漠然饮酒,仿佛方才残酷的一幕不曾发生过。 呼衍揭儿冷冷道:“韩兄弟犯上作乱,起兵谋逆,罪当诛杀。各部兄弟,莫学韩兄弟犯上作乱,危害我们匈奴的统一与团结,我们必须听命于大单于,听从大单于所有号令。谋逆者,如同韩兄弟,百箭穿心!” 各部单于急忙颔首,低声附和。 呼衍揭儿沉声道:“韩氏部落所有骑兵,暂归单于庭统领,反抗者,杀无赦!” 大单于兀自饮酒,仿佛那飘香的美酒,才是他最关心的。 经此一役,各部单于终于明白,大单于已经不是当初的大单于了。 深藏不露,冷酷嗜血。 …… 夜半,孤月清冷,银河烁闪。 空旷的夜幕黑得纯粹、黑得澄净,包容万物,包容所有的悲喜与离合。 穹庐大帐,火光昏暗。 一个孤傲的男子枯坐王座上,微微阖目,面色沉静如水,摇曳的火光将他的身影投在地上,黯然而孤独。 自从深雪离去,他时常枯坐在穹庐大帐,一坐,便是整整一宿。 那熟悉而陌生的寝帐,他不敢回去,因为那里充满了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到处都是她的明眸靓影、皓肌雪肤,她的影子无处不在。可是,她不在了,远在月氏,不在他的怀里,他仿佛看见了她,却触摸不到她,他一次又一次地崩溃。 他一再告诫自己,为了她,一定要振作!一定要振作! 因此,他宁愿在穹庐大帐过夜,希望不那么痛。 他缓缓睁开眼睛,拿起案上的手枪,细细摩挲。 她说,这是手枪,是一个奇人异士送给她的,枪中有两发子弹,倘若射中胸口或头部,一击毙命。 他俯唇,轻轻吻在冰凉的手枪上,仿佛这通体如墨的手枪,便是她日思夜想的女子的香腮与芳唇。 一滴泪,落在手枪上……顺着枪口滑落…… 他微阖的黑眸缠绕着层层叠叠的思念,心痛如割。 雪,你在月氏过得好么?安全么?他们欺负你了么? 雪,我好想你……好想你…… 夏季过了,我便去接你,接你回家,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一人直直地闯进来,激动道:“大单于,大单于……” 大单于猛地抬首,满面怒容,凌厉的目光射向闯进来的人,却在看见来人之时,他激动地奔过去,拽住来人,焦急地问:“麦圣,你回来了……太好了……” 麦圣单膝跪地,面有憔悴之色,“大单于,我回来了……” 大单于一把拉起麦圣,手臂克制不住地发颤,急切地问:“打探到什么消息?快说!” “大单于……”麦圣满面风尘、满身风露,惭愧地低首,凄痛道,“晚了一步,我们去晚了一步……” “什么晚了?什么意思?雪……雪,被月氏王杀了?”大单于震惊得无以复加,全身僵硬,反复思量着这“晚了一步”究竟是什么意思。他颓然放手,脸如死灰,复又激动地揪住麦圣的衣袍,鹰眸迸射粗骇人的红光,“究竟是怎么回事?” “月前,我们进入昭武城,听闻……听闻月氏王子未蓝天登基为王,半月后,未蓝天……娶匈奴大阏氏为夫人,封号为‘雪夫人’……”麦圣战战兢兢地说道。 “‘雪夫人’?‘雪夫人’……”大单于喃喃自语,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浑身无力,无力得站不稳,麦圣及时拉住他才没有摔倒。 半晌,大单于回过神,精眸熠熠闪光,却是嗜血的杀气,“你所说的,都是真的?” 麦圣颔首,歉意道:“应该是真的,昭武城无人不晓。” 大单于徒然放手,呆呆地望着燃烧的火焰。 雪,你真的嫁给月氏王了么?是被逼的,是不是?你不是真心嫁给他,是不是?雪……你为什么嫁给他?你那么聪明,为什么无法自保? 麦圣悲痛道:“我想混进月氏王宫,希望能见到阏氏,寻机多日,始终没有找到适当的时机……我担心大单于着急,就先赶回来禀报,留下五人继续留意月氏王宫的动静、打听阏氏的消息。”他看惭愧地垂首,“麦圣无能,有负大单于。” 大单于的黑眸暗沉如夜,目光凝于一处,“你先下去歇着。” 麦圣还想说什么,但见大单于异乎寻常的冷静,完全不像以往疯狂、暴躁的样子,心中安慰。自从统一漠南以来,大单于不再是以往的单于了,才智过人,英明神勇,残酷冷血,深不可测,让人无法捉摸。 麦圣轻叹一声,正要退出穹庐大帐,却听见帐外传来一道声音:“大单于。” 应声而入的,正是面有急色的洛桑。 洛桑看见麦圣,激动而惊喜地问:“麦圣,有阏氏的消息吗?” 麦圣摇头,示意他别问太多。 洛桑见他面色凝重,想必是没有阏氏的消息,空欢喜一场,竟忘了禀报之事。 “速速禀报!”大单于不悦地瞪着他们。 “兰氏部落一万骑兵驻扎在单于庭以北六百里处,极为隐蔽,眼下已经有所行动,天亮之前应该会突袭单于庭。”洛桑禀道。 “兰扣想与韩氏里应外合,我就给他一个措手不及。传令下去,即刻整队出发,我亲自会会兰扣。”大单于眼中那簇火苗慢慢熄灭,凝聚成森冷的杀气。 洛桑应下,转身出帐。 宽敞的穹庐大帐,烛火摇曳,麦圣觉得有一股冷冽的夜风涌进来,眼前的大单于,亦如这股冷风,令人心惊胆寒。 大单于负手而立,语声不显喜怒,“麦圣,先去歇着吧。” “麦圣惭愧,大单于……”麦圣欲言又止。 “你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听到阏氏嫁给月氏王的消息这么冷静?” “大单于英明,麦圣是有一点儿……不解。”麦圣有点儿尴尬。 “无论阏氏是不是真的嫁给月氏王,我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冲动。只要我们漠南匈奴没有分裂,只要单于庭还在,阏氏就会放心,而我就有实力与月氏一搏。”大单于万般苦涩地叹道。 “若阏氏知道大单于这么想,一定很高兴、很安慰。”麦圣展眉一笑。 “你言外之意,我以往不够冷静?”大单于眸光一冷。 “不是,大单于英明神武、处事果断,自从那年遇到阏氏……就有些不够冷静,不过,阏氏成为我们匈奴人人敬仰的大阏氏后,大单于又变了一个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静。”麦圣艰难地说道。 闻言,大单于不置可否,面无表情,目光凝于一线,不知在想什么。 麦圣再次叹气,大单于已是匈奴的草原之王,手握生杀大权,冷酷无情,高深莫测,恩威并重,是高高在上的“大单于”,是草原上空搏击长空的雄鹰。 大单于一拍麦圣的肩膀,朗声一笑,“去歇着吧,明日一早,我们漠南单于庭将会一统大漠南北,统一草原!” 此言豪迈万丈,尽显王者风范。 麦圣应了,退下歇息。 大单于站在帐外,不由得承认,麦圣说得很对,自从深雪闯进他三十年孤独的世界,他所有的一切都乱了、变了,或者说,是他自己不知不觉的变化,与她无关,却是为她而改变。 铁血千里,缠绵数载;大漠狂沙吹不散她雪肌红颜,草原狼烟掩不住她聪慧机敏。 铁蹄轰响,刀锋饮血,一路走来,总是她陪伴左右、生死不渝。 草原尽头,黑夜即将迎来曙光,统一大业即将永世流传,而如今,她在何方? 夜色无尽,思念无穷,他举眸遥望天际的一勾如霜冷月,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第276章 回到大漠 夜,愈加深沉。 一抹傲岸的黑影没入浓浓夜色,驰向六百里外的兰氏部落。 当大单于亲率一万铁骑“迎接”兰氏部落之时,兰扣率领一万铁骑正要出发、突袭单于庭。 兰扣震惊地看着名震大漠南北的大单于策马而出,跨坐马背,身姿稳如漠北雪山,气度倨傲。耀眼火光之下,大单于黝黑的脸膛似笑非笑,脸上映着火红的光影,却是一丝暖意也无。 “兰扣,多年不见,别来无恙。此番前来漠南,怎的不告知一声,害得我从美梦中惊醒,仓促前来迎接,兄弟不怪我来迟了吧。”大单于朗声笑道。 “单于,我就是担心扰你美梦,这才挑了夜半时分前来拜会,兄弟不要见怪才好。”兰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不卑不亢地笑道。 “单于”这一称呼,足以说明,在兰扣眼里,他兰扣不承认漠南单于庭的统领地位,他与漠南单于庭平起平坐。 “敢问一句,兰扣是来拜会我,还是拜会韩氏部落单于?如是拜会我,你亲率一万骑兵前来,不可不说隆重。既然兄弟这般看得起,我自然不能怠慢,我身后的这些兄弟,是我的亲兵,会好好招呼今夜的贵宾。”大单于哈哈一笑。 听闻韩氏部落单于,兰扣大为震惊,思忖着韩兄弟是否已遭遇不测? 大单于此时前来,怕是韩兄弟已经事败伏诛,而自己竟然一无所知,着实不可思议。 兰扣面色冷沉,生硬道:“单于一万亲兵骁勇善战,横扫草原无人能敌,我自叹不如。” 大单于冷冷一笑,犀利的目光穿透夜色与火光,直直逼向兰扣,“兄弟过奖了,不如这样吧,你来一趟也不容易,兄弟们的宝刀良弓许久不见血光,我们两方兄弟正好可以切磋一下,如何?” “单于这主意倒是不错。”兰扣眉峰紧攒,思量着他到底是何用意。两方骑兵实力相当,兰氏部落骑兵未必就输了挛鞮氏部落骑兵,只不过,拣不到便宜的事,何必损兵折将?想到此,他笑道,“单于,我们身后的兄弟都是草原上的英勇好男儿,刀箭无眼,何必为了‘切磋’而有所损伤?” “兄弟体恤手下,令人敬佩。既然如此,兄弟就到单于庭稍作歇息,明日一早再行启程,可好?这大半夜的赶回漠北,莫非兄弟已经知晓漠北老窝儿即将被踏平?”大单于似笑非笑地说道,面色如冰。 他很清楚,兰扣一向只打有把握的仗,无利可图,兰扣不会轻举妄动。 兰扣大惊,问道:“你什么意思?” 大单于抬首望天,仿似观星赏月那般的悠闲自在,接着,他看似悠闲的目光直逼兰扣,“这个时辰,呼衍部一万铁骑应该抵达你的老窝了吧。” “你——”兰扣咬牙道,脊背生凉,“单于果然谋略过人。” “兄弟大可放心,呼衍部铁骑不会伤害你的部民,至于你的家小,我就不敢保证了。不过我已再三叮嘱他们,他们会好好招待兄弟的阏氏和孩子。”大单于的眼底闪过一抹狡诈的光。 兰扣骁勇善战、统领有方,心机、谋略却稍逊一筹。只要抓住他这一点,便可牵着他的鼻子走。至于呼衍部挟持兰扣的家小,只是一个攻其弱点的心理战术而已,大单于早就料准,兰扣一定会乖乖就范。 大单于笑眯眯道:“兄弟,我敬你是一条汉子,你若归附我漠南单于庭,自是不会亏待你,漠北,还是你的天下;兄弟若是执意分裂我们美丽的草原,那就休怪我铁蹄无情。” 夜风扫荡,划过鼻尖,生硬的冷。 兰扣又是感叹又是无奈,原本想着与韩氏部落里应外合,必能将单于庭一举歼灭,届时,兰扣就是单于庭新的主人,统一大漠南北,兰扣的威名也将传遍整个草原。 而如今,功败垂成,老巢和家小危在旦夕,眼下又没有必胜的把握,该如何是好? 他看见,禺疆稳稳地坐在战马上,威风凛凛,气度从容,天神一般睥睨众生。 刹那间,兰扣目眩,竟然心生敬服之感。 大单于黑眸微眯,“此事也急不得,这样吧,兄弟还是到单于庭稍作歇息,明日再议,如何?” …… 炎热消散,绿叶飘黄,最初的一缕秋风冷了薄被。 杨娃娃拥紧被子,仍觉冷意入骨。 远处的狼嗥划破静谧的夜,令人毛骨悚然,在她听来,却是无比熟悉与安慰。 拥被独眠的午夜,没有睡意,只有那刻骨的思念不断地折磨着她,全身都痛,却又不知何处在痛。那是对禺疆的思念、对儿女的思念,痛彻心扉,啃噬着她,鞭笞着她。 这是北撤前的单于庭附近的一个小部落,自从回到匈奴,她就住在这里,过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平淡而真实的日子。 春去秋来,日子很慢,慢得令人发狂,又似乎很快,白驹过隙,转眼间秋阳当空、秋风凛凛。她知道,禺疆经受的煎熬与思念很惨烈、很残酷,自己又何尝不是? 那种思念,就像流水对卵石的侵蚀,一点一滴的腐蚀、渗透,一寸寸的凌迟。 她不是不想回到单于庭、回到他身边,而是不能回去。 一旦她出现在单于庭,未蓝天潜伏在单于庭的耳目一定会知道,以未蓝天的脾性,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届时,铁蹄踏响,烽烟千里,匈奴与月氏两国交战是可以预见的一幕。 再者,杨娃娃想以此惩罚自己,惩罚自己对禺疆的背叛。 无论是被逼的,还是无奈的,她终究是背叛了他。 他孤傲自负、霸道温柔,容不得一丁点儿的背叛,容不得妻子的心里装有别的男人的影子。 因为不久前的背叛,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不知道是坦诚相告、还是永远隐瞒…… 心怯也好,残忍也罢,她也想不到自己竟能狠下心不回单于庭。 然而,在见到呼衍揭儿的那一刻,她所有的伪装和坚持顷刻瓦解。 那是十日前,大雁飞过,斜阳已尽,最后一抹残红坠入无边的黑暗。 秋风横扫,草絮飘飞,薄雾瞑瞑,草原上一片迷濛。 宁静的部落突然震动起来,一队骑兵闯进部落,纵马奔腾,掠起滚滚烟尘,惊起栖鸟呜咽乱飞。紧接着,黄狗疯狂吠叫,牛羊乱窜,骏马嘶鸣,整个部落一片惊乱。 骑兵气焰嚣张,高声大叫:今晚左谷蠡王借宿在此,部落中所有人不许乱走乱窜,安分地待在帐中。 杨娃娃正要回帐,突然看见前方有一个小姑娘被凶悍的骑兵吓得嚎啕大哭,坐在地上抹泪。 前头的骑兵紧急勒马,座下骏马长嘶不止。 骑兵大怒,朝小姑娘抽出马鞭,气急败坏地叫道:“哭什么哭,还不闪开!” 小姑娘哭得更汹了,杨娃娃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快步走过去,抱起邻居大婶假的小姑娘,狠狠瞪那骑兵一眼,转身离去。 骑兵看见这柔弱女子轻蔑挑衅、冰冷逼人的目光,不由得大怒,叱骂道:“喂,自家的小孩不好好看着,死在我马蹄下,与我无关!” 她霍然转身,一眨不眨地瞪着他,目光凌厉,恨不得将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这骑兵从未见过这么一个娇弱的女子有这等目光,不由得呆愣起来,有些心惧。 另一个骑兵驱马上前,拍着兄弟的肩膀,戏谑道:“兄弟,你竟然怕一个娘们,这可是头一遭。”他看向身姿笔挺的女子,眼睛一闪,色迷迷地笑,“想不到这小小部落也有这般姿色的娘们,怪不得你都看傻了。兄弟,不如让我们兄弟几个消受消受……” 说着,那骑兵跳下马,朝她走来,一脸淫当、猥亵的表情。 原先那骑兵慌张道:“不好吧,左谷蠡王马上就到了,我们赶紧准备准备……” 杨娃娃放下小姑娘,让她先回家。 起了色心的骑兵不理会兄弟的劝说,窃笑着伸手摸向她的下巴,“你真美,今儿好好服侍……啊……” 她陡然捏住他的手腕,反向扭起他的胳膊,痛得他嗷嗷直叫,她喝道:“滚!再有下次,我扒了你的皮!” 骑兵没料到这个女子竟然有这么大的手劲与这么好的身手,有些惊骇,却又不甘被一个女子教训,让兄弟们看笑话,于是他只能暂时先忍着痛,一声不吭,“我只是……没防备……你放了我……我与你打一场……” 她手上加力,愤愤道:“你堂堂英勇男儿,与我一个女子打,好意思吗你?” “喂,你们做什么?” 杨娃娃转首看去,但见十来骑并列在前,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 她放开调又戈自己的骑兵,冰冷的目光扫过众等草原男儿,径直转身离开。 刚刚迈出三步,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呼呼”的鞭声,裹挟着一股阴冷的劲风袭来,她知道,一定是方才被她打的骑兵不甘羞辱,愤而甩鞭抽她。 明眸一眨,冷光乍泄,她敏捷地闪身,躲过劲道十足的一鞭,在他即将抽出一鞭之前,猝然转身,挥腿朝他侧脸痛击,速度之快,力道之狠,让恼怒的骑兵防不胜防,让作壁上观的骑兵倒抽冷气,赞叹她的身手。 第277章 故人相见 那骑兵震怒,在兄弟面前被一个女子打得这般狼狈,怎能不怒、不羞、不忿? 但见她盈盈站立,鄙夷地瞪着自己、毫无畏惧之色,被打的骑兵怒火中烧,黑着脸膛,握紧马鞭,扬手又要抽出一鞭。 “住手!”一声断喝,远远地传来。 众骑兵纷纷转首,脸色剧变,惊骇地驱马让道。 抽鞭的骑兵骤然收回马鞭,恭敬地低头,凶狠的表情消失不见,只剩下不甘与愤怒。 杨娃娃扬首望去,却呆了,全身僵住。 她很想转身离去,却迈不动步子,移不开身子,双足好像定在地上。 一匹通身如雪的骏马缓缓策来,神骏非凡,马上男子着一身黑袍,轩昂俊朗,一双俊逸的眸子不敢眨动,闪着惊喜、激动的光。 是她!真的是她! 真的是朝思暮想的女子! 粗布衣裳掩不住香肌雪骨,散落长发遮不住清颜雪腮,身姿纤瘦,风姿楚楚。 暮色四合,灰暗的天色中,她的明眸一如湖水清澈照人。 晚风劲吹,撩起她的墨染发丝,许久未见的她更显得孤洁清滟。 呼衍揭儿不敢置信地下马,一步步朝她走去,目眩神迷地看着她,竭力克制着心潮的涌动。 众骑兵见左谷蠡王痴迷的样子,大感惊讶,却不敢惊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杨娃娃淡淡一笑,“好久不见,你怎会在这儿?” “我去了南边一趟,正要回呼衍部,打算在这个部落歇一晚。”他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激动与惊喜,陡然握着她的手腕走向骏马,扶她上马,接着一跃而上,在众骑兵不可思议的惊讶目光中策马离去,消失于冥暗的天际,渺渺绝尘。 “就地扎营!”左谷蠡王抛下一道冷冽的命令。 …… 晚风习习,夜色无边,广袤的草地青黄相杂,零星的碧树渐老,枝叶飘黄,在秋风的吹拂下飘飞如蝶。 呼衍揭儿掩不住眉宇间的喜色,“见到你真好,你怎会在这里?你不是在月氏吗?” 杨娃娃含笑道:“我逃出来了,回到草原后,一直住在这里。” “逃出来?你为什么不回单于庭?你可知道,大单于……”他很惊讶。 “我知道。”她望向远处,心中酸涩,压在深处的痛楚幡然上涌,一浪浪地袭来,拍打着千疮百孔的心。她叹气道,“我不能回去,一回去,月氏王就会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也许匈奴和月氏会开战,我不想这样,因此暂时住在这里。” 呼衍揭儿暗叹,眼前的女子的确是草原上绝无仅有的聪慧女子,心思缜密,柔弱而坚强,为了匈奴、为了广大部民,孤身一人流浪在外,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苦楚。 他与她并肩而站,“我明白你所考虑的,听闻现今的月氏王是王子未蓝天,他和老月氏王一样,不放你回匈奴吗?” 杨娃娃颔首,“此事说来话长……” 呼衍揭儿揶揄道:“匈奴尊贵的大阏氏聪慧无双、仙姿玉骨,哪个男人见了不是被迷得丢了魂儿?” “连你也取笑我……”她笑睨着他。 “多年前,也有一个男子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第一眼,他就被你迷住了,无法自拔,你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吗?因为,他梦中的女子便是你这样的,看似柔弱,实则胆识不凡;像湖水一样清澈,却让人捉摸不透;像蓝天一样澄净,又像冬日飞雪冰冷而绝烈……”呼衍揭儿握着她的手,轻轻揉着。 她静静地听着,他的声音很低很沉,浸透了绵绵的情意,他的目光也缠绵得令人心痛。 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们初次相见的场景,历历在目,如在昨日。 当时,她与他素昧平生,初次相见,只说了几句话,他就要娶她,着实让人费解。 此时听来他那时候的所思所想,她也只能默默听着,感叹男女之情的唯一与无奈。 突然,他执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温润的一吻。 “不要这样。”杨娃娃抽出手,饱含歉意。 “听我说完,好么?”呼衍揭儿不松开收,黯然一笑,见她终于点头,继续道,“大单于很爱你,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爱你有多深。我和大单于一样,第一眼就喜欢你,可我不够坚定,不够霸道,不够强硬,尊重你的决定,让你留在他身边。因此,他得到了你,最后也得到了你的心。” “从此,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再赢得你的心,我失去了你……后来,我终于知道,即使你我早先相识,你也会爱上大单于,因为,我比不上他。后来,我娶了珑玲,希望能够忘记你,希望能慢慢喜欢珑玲,然而,我误了她一生,我给她一生的安定与名分,却给不起她一生的幸福……因为,我无法爱上她。” 他的声音分外低沉,饱含深情、无奈,颇有感喟。 杨娃娃叹道:“都是我不好,害了你,也害了珑玲……” 呼衍揭儿伤感地看着她,夜幕下,俊眸璀璨、似有晶莹的水色流动,“与你无关,你注定是我们匈奴的大阏氏,也只有大单于才配得上你!” 动情之后舍情,最是艰难与苦涩,那是忍痛割舍,那是连皮带肉的撕扯,那是伤筋动骨的诀别,怎能不痛? “不要这样说,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清眸含泪,冉冉流动,她无法不想远在单于庭的那个男子。 “我只希望你尽快回单于庭,回到大单于身边,这样我也放心了。”他舒眉一笑,多年的心结顷刻间解开,是潇洒的放手,也是对自己的宽容。 杨娃娃闻言,知道他已将这段情放下,大感安慰,“我会尽快回去,谢谢你。” 呼衍揭儿见她的眉间蕴着一缕轻愁,犹豫地问:“月氏王未蓝天喜欢你?” 她垂下眸光,轻轻颔首。 “好,我知道了。”他眉头微蹙。 “你先不要对大单于说我在这里,可好?”她恳求道。 “好,我不说。”他轻轻一揽,将她拥入怀中,“我知道你心里苦,哭出来吧,会好受一些。” 一瞬间,杨娃娃愣住了,哭不出来。 须臾,她悲酸难抑,靠在他的肩头痛哭流涕。 多月来的隐忍、思念、痛楚、酸涩,顷刻间爆发,仿佛洪水决堤,止也止不住。 他是了解她的。 呼衍揭儿轻拍她的肩背,柔声安慰,鼻端缭绕着她清淡的幽香,不由得深深的沉醉。 他轻轻闭眼,脑中慢慢浮现另一张熟悉的小脸,一个俏皮、活泼的小姑娘。 她眨着灵俏的水眸无邪地望着他,奶声奶气地叫道:“呼衍叔叔。” 猛地,他惊醒过来,暗沉道:“瞳瞳很好,你不必担心,只是夜里会想妈妈……” 闻言,杨娃娃不再哭了,擦着泪水,想起乌丝曾经说过的话。 瞳瞳长大后会与呼衍揭儿会发生什么事?守护神究竟是什么意思? 杨娃娃自然无法预知女儿的未来,天瞳十六岁那年,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草原少女,是单于庭另一个杨深雪。天瞳酷似其母,身姿翩跹,深瞳点墨,眼波如醉,容色妍秀,惹得单于庭众多男儿竞相爱慕。 她却独独钟情于叔叔呼衍揭儿——匈奴第二任大单于,且如愿以偿嫁给他,情深意重,老夫少妻携手到老,成就另一段永世流传的佳话。 天瞳与呼衍揭儿的大婚之礼,杨娃娃已经看不到了,早已与大单于长埋广袤的草原。 长草萧萧,野花离离,广袤的草原以春夏秋冬的秀姿祝福这对永世流传的神仙眷侣。 …… 胡天八月即飞雪。 一场纷纷扬扬的碎雪过后,大单于亲率六万铁骑秘密开赴月氏边境,决定给予月氏狠狠痛击,夺下月氏疆土,以此夺回深雪的筹码。 苍穹高阔,银汉暗沉,冷风肆无忌惮地鞭打着夜幕下一座座临时搭建的帐篷,帐顶呼啦啦作响,好像随时都可以随风而去。 一夜冷风呜咽,一川荒草苍凉。 帅帐内,帐帘飘荡,冷风时不时地灌涌进来,冷了一帐暖火。 烛火摇曳,映照在各人脸上,昏光影绰,他们却豪情万丈,围合而坐,伦格尔,塞南,须卜隆奇,兰扣…… “大单于,时辰不早,今晚就到这儿吧。”伦格尔含笑道,饮尽杯中残酒。 大单于微微一笑,“好,散了吧,今晚好好歇着。” 众人躬身退出帅帐,只余大单于背向帐帘、负手而立,挺直的脊背凝定不动,让人觉得悲怆苦涩。 雪,你还好吗?快了,待我打得月氏毫无反击之力,就可以接你回家了! 帐外侍卫低声禀报,说是急事禀报。[^*] 大单于让侍卫进来,侍卫掀帘进来后,禀道:“大单于,外面有一人求见,说……只要大单于听到她说的两个字,就会见她。” 大单于精眸微眯,奇道:“哪两个字?” 侍卫心虚地吐出两个字:“娃娃。” 顷刻间,大单于震惊地呆住,只觉一颗心被一把铁手揪住,死死不放,令他难以顺畅地呼吸。 娃娃!娃娃! 这是雪的小名,无人知晓,莫非雪回来了? 但是,她怎么可能回来?莫非是雪派人前来传递消息? 第278章 浓情 “大单于……”侍卫低低唤了一声。 “快让她进来!”大单于语声发颤。 他目送侍卫出帐,竭力克制着手足的颤动,平息着心的剧跳,可是,他无法不着急,无法不激动。 不多时,一双纤纤素手缓缓撩起帐帘,一抹绰约的黑影慢慢浮现…… 他怔怔地看着静静站在帐帘处的娇小女子,她以黑色头巾包住整个头,只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双眸平静,光华流转,泪珠盈盈欲坠。 她解开黑色头巾,露出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庞,风霜染鬓,露湿双唇,清滟雪颜清减了几分,却仍然美丽如初,娇媚如昔,令人痴狂。 二人凝定不动,似乎不相信眼前之所见,似乎担心眼前的人立即消失不见,似乎唯有四目相对方才是永恒……四目不眨,目光胶着,再也无法分离,任凭帐外冷风呼啸,任凭夜冷侵衣,任凭沧海换了桑田。 那目光,平静而热切,湿润而酸涩,历久而弥新,恍然如梦,隔世永恒。 大单于握住她的手,嗓音低哑,“雪……” 轻轻的一个字,已是哽咽难言。 杨娃娃设想过千万种相见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他那么平静,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她,俊豪的黑脸布满了绵绵的情意与欣喜,剑眉微蹙,黑眸含着热泪,莹莹光转。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平静,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平静,下一刻,她伸臂搂着他,靠着他,嗅着他身上那种熟悉而陌生的体味。 陡然,大单于狠狠地抱住她,铁臂箍紧,似要将她揉入自己的体内,让她再也不能抽离。 一行热泪,从他的眼角缓缓滑落,顺着眼角、顺着鼻梁,滴落。 她觉得快窒息了,骨头被他压得生疼,可是她不在乎——好久好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她这样被他紧紧地抱着,紧窒的拥抱。 只有这样的拥抱,只有融为一体,方能证明,她真真切切地回到他身边。 他感受着她柔软的娇躯抱在怀中的真实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不停地问自己:这是真的吗?雪真的回来了?不是做梦吗? 杨娃娃挣开,伸手拭去他脸上的泪水,心中又酸涩又甜蜜。 大单于捧着她的脸,嗓音暗哑,“雪,真的是你吗?告诉我,是不是你?” 她心痛如割,给他一抹凄楚的笑,“是我,真的是我……” 他缓缓俯首,湿热的双唇吻在她的前额,婉转而下,眉心,鼻尖,下颌,雪腮,轻缓而有力,缠绵流连,仿佛隐忍着巨大的悲痛与可怕的情火。 雪腮染了一抹胭脂红,她的双唇泛着淡淡的粉色,分外言秀人,他再也禁不住体内情潮的奔涌,颤着吻了下去。 所有的刻骨相思都化作再次相见的热泪,他的威武与傲岸、霸道与温柔也都沉醉在这一刻的**。 杨娃娃强忍着心中的凄痛,含住他温热的双唇,尽付一腔相思与他痴缠。 烛火暗淡,打在她白瓷似的脸颊上,清滟中漫生出一丝妖娆。 帐外夜空沉寂,冷风裹挟着狼嗥远远传来,悉数散入幽寂的天地,这个浓情的一刻,自是不关风与月。 大单于觉得怀中的女子娇软无力、温柔如水,于是定定地看着她。 她双眸微眯,满目迷乱,仿似再也承受不住这浓烈的情火。 满目眷恋,满腔热火,他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离开穹庐大帐,走向只属于夫妻的寝帐…… …… 大单于将她放在简易的床上,轻轻拨开她的黑衣。 昏暗的帐内,冰肌玉骨莹然生辉,微弱的红光细细流转,令他血脉贲张。 情意深浓,他将她裹进怀里,“雪,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杨娃娃见他一直患得患失、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不由得心中酸楚起来,默默地抱紧他,“是我,我回来了,不要怀疑,真的回来了……” 他低哑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离开月氏?” 她一惊,稍一犹豫,应答便慢了,“月氏王宫中有一位夫人见我可怜,帮我逃出来……” 大单于迷乱的目光饱含怜惜,声声低语仿佛从胸腔内挤出来,“茫茫大漠,千里风沙,这一路很辛苦吧,最近才回来的吗?” 她轻轻点头,终究禁不住他的凝视,别开脸,不发一言。 他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忍不住问道:“我听闻,未蓝天封你为‘雪夫人’。” 陡然,一张俊美如铸的脸庞,一个丰神俊逸的男子,一种深情、痴心的眼神切入眼底,硬生生地揪住了她的心……那是未蓝天,无辜被她耍弄、伤害的孤寞男子。 今年夏季,她听闻月氏王封匈奴阏氏为“雪夫人”,很疑惑,自己逃出王宫了,怎会还有匈奴阏氏? 假如这消息是真的,月氏王宫怎么可能还有一个匈奴阏氏? 假如未蓝天知道她逃走了,仍然册封她为“雪夫人”,那就是故意封锁她逃走的消息,让匈奴知道,她还在月氏。但是,未蓝天为什么这么做?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娃娃满心苦涩,哽咽道:“不要问了,好不好?不要问……” 如果说早已回到匈奴,那她如何解释自己为什么不立即回单于庭?一旦解释,势必牵扯到她与未蓝天的事。 如果说刚刚回到匈奴,那么她在月氏王宫多月,难道两任月氏王就没有对她有任何企图与不轨?她再怎么解释,他也会猜疑,会吃味,会愤怒,会疯狂。 大单于见她一副神色不宁的样子,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心痛如割,勉强一笑,“你累了,好好歇着。” 他拉过毡毯盖在她身上,凝视她半晌,轻拍她的脸腮,然后背对着她,整着衣袍。 杨娃娃知道,他心中有疑问才不愿与自己同眠,心中隐痛,艰涩地问:“你还不睡么?” 大单于头也不回地说道:“到外面巡视一下,很快就回来。” 话落,他起身欲走。 她立即起身,用尽全力抱着他,恳求道:“不要走……你舍得丢下我一人吗?” 他脊背僵直,任凭她紧抱着,轻叹一声:“你累了,好好歇一晚,明日再说。” 他可以给她一晚的时间,让她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将她在月氏所发生的一切告诉他。他只想知道真相,只想知道而已,没有别的意思,而且他不会逼她说,他要她心甘情愿地告诉他。 “我不要你走,不要……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她耍赖道。 “不要闹,我马上就回来……”大单于试图掰开她的手,却又舍不得弄疼她。 “只要你离开这个寝帐,我立即消失。大单于,今夜之后,你永远找不到我。”杨娃娃一字字地坚决道,松开他,侧对着他。 他转身看着她,眼底的薄怒慢慢消散,捏住她的下颌,似笑非笑道:“多月不见,变得这般任性,究竟是谁宠的?” 她冷哼,拂开他的手,坐在他腿上,明澈的眸子变得媚眼如丝,勾魂夺魄,“你说,还有谁?” 素手轻抚他略蹙的剑眉,缓缓下滑,抚触着他微抿的双唇,蜻蜓点水一般拂过他喉间的凸起,以恰到好处的力道撩拨着他,“大单于不年轻了,相思催人老,你想我的,是不是?草原深夜,帐外冷寒,你忍心让我独自一人受冻吗?” 大单于的眸色瞬间变了,目光渐渐炽热;全身绷紧,仿佛顷刻间就会绷断。 她轻笑着解开他的衣袍,轻吻他的侧颈,在他耳畔吐气,软语蛊惑道:“我知道,你想我……” 老了? 她竟敢说他老! 他粗鲁地解开她的衣袍,眸底清寒几许,“你说我老了?嗯?” 杨娃娃推开他,急速后退,俏皮一笑,“你就是老了,莫非你比我年轻?” 大单于猛地紧抱着她,攫住她的唇,狠狠地吻她。 她环着他的脖颈,沦陷于他的激情,尽付满腔相思。 相拥的身影慢慢倒下,他吻遍她的肌肤,她轻喘着展开身体,与他抵死缠棉。 天地间疾风劲吹,扫荡着草原浓重的夜色。 低吟细细,粗喘沉沉,烛火低垂,一帐秋冷与春光交融出千般旖旎、万般深情。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万籁俱静,大单于半靠半躺着,搂着慵懒的女子,大手轻轻摩挲着她薄红的腮,轻咳一声,低沉道:“如何?我老了吗?” 杨娃娃伏在他身上,把玩着他散垂的发丝,“噗哧”一声,“大单于神勇非凡,怎么会老呢?” 他朗声笑起来,仿佛弦月破云而出。 她抬首望他,望进他神采奕奕的黑眸,“我们回单于庭,好不好?曼儿和瞳瞳想我了吗?是不是把妈妈忘了?” 她今夜来见他的目的,便是让他撤兵,阻止匈奴与月氏的烽烟、战火。 前两日,她无意中听闻大单于亲率铁骑攻打月氏,就马不停蹄地赶来。 她被月氏掳去,他隐忍至今,背负着巨大的痛楚,训练鸣镝亲卫队,惩戒犯上作乱的韩氏部落,收服兰氏部落等漠北大小六七个部落,基本上统一大漠南北,至此,单于庭成为匈奴唯一的统治中心,雄风再起,铁蹄再响,震慑邻邦诸国。 第279章 情深如海 这样的大单于,让她放心,让她敬佩。 他真的变了,沉稳睿智,霸气内敛。他为什么有这样的转变,她不知道,只是很开心。 “你回来了,也无须让兄弟们死伤了。”大单于爽快道,拿起她鬓边的一绺发丝嗅着,“孩子很好、很乖,就是不想妈妈,每晚都缠着与爸爸睡。” “你骗我。”杨娃娃娇嗔道,轻抚着他的胸膛,“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更紧地搂着她,不发一言。 他等着,等她自己开口告诉他,无论她在月氏遭受了什么。 这是横在他们之间无法回避的问题。 她轻叹一声,极其轻渺的叹息,融入漫漫长夜,“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你怎么说,我怎么听。”他平静道。 “早在四月,我就回到匈奴了。”她鼓起勇气,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月氏王宫中的‘雪夫人’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是你?那就奇怪了,月氏王未蓝天为什么对外声称册封匈奴阏氏为‘雪夫人’?他不知道你逃出来了吗?”他眉宇紧皱。 “我也觉得很奇怪。”杨娃娃垂下眸光。 “你为什么不回单于庭?你可知……”大单于冷声问道,手臂略紧。 “我知道,我知道……”她心慌地打断他,声音越来越低,“我担心……我一回到单于庭,月氏王就会知道……” 见她欲言又止、心慌意乱、羞窘尴尬的模样,他恍然了悟,也许,月氏王未蓝天与他心爱的女子发生了一些事,也许,他们之间有着纠缠不清的情事,就像她与呼衍揭儿那般。 他面色微沉,“你担心未蓝天知道你回匈奴后,会发兵来袭?” 杨娃娃轻轻地颔首。 大单于勾起她的下颌,迫视着她,语声冰冷,“未蓝天要你嫁给他?他喜欢你?” 她支起身子,解释道:“他还是王子时,我……弓aa诱他,挑拨他们父子的关系,让他逼老月氏王退位。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娶我,也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逃出月氏……” 说着说着,鼻子一酸,双眸酸涩,泪水滑落。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哭,自然而然的,就哭了。 他痛惜地拥她入怀,沉声安慰,“我知道你不容易……都是我不好……” “是我不好,我背叛了你……我……”她哭道。 “不要说……不要说……”他吻住她的唇,将她的话悉数吞没。 “不,我要说,是我勾引他……我对不起你,也伤害了他……”她悲伤难抑。 大单于无言地拥紧她。 她终于说了,他就知道,她一定受了很多苦。 心中一点一滴汇聚的,是怜惜与心痛,一寸一寸剥落的,是对她的猜疑与不信。 杨娃娃伏在他月匈前,语声悲切,“他吻过我……我背叛了你……” 大单于更紧地抱着她,埋首在她凌乱的青丝中,微闭双眼。 亲吻?背叛?那又如何? 他的雪值得每个男人去爱,而拥有她的爱,是他的幸运。 烛影摇曳,明灭斑驳,他们相拥而泣,虽然心痛,却也释怀了。 她哽咽道:“我与他,只是……他没有强迫我……” 她的眼眸溢满了泪水,凄楚地问,“你相信我吗?” 他的鼻端轻触她的鼻端,嘶哑道:“一切都过去了,我只知道,你在我身边,不会再离开我……你说什么我都信……” 是的,他不在乎,只要她回到他身边,永远不再离开。 …… 天色大亮,明媚的阳光透过帘幕投在地上,抖落一帐旖旎秋光。 黑色长发散落一枕,黝黑的面容坚毅如石,唇角勾出一抹几近于无的笑意。 大单于缓缓睁眼,眼底眉梢似有笑意,伸手一摸,却惊得翻身而起。 人呢? 他愣住了。 那么真实,不可能是做梦,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雪已经回来了,回来了…… 可是,她为什么不在身边?为什么不见人影? 是梦,还是真实? 大单于胡乱地穿上衣袍,焦急地出帐。 冷不防,一只素手掀帘进帐,正巧与他撞个正着,纤瘦的身躯硬生生地反弹出去。 他及时揽住她的腰肢,拥她在怀,好像失而复得,分外珍惜,他摩娑着她的肩背,揉着她黑亮的长发,“我以为昨晚只是一场梦,就像以前每次醒来,只有我一个人,只有空荡荡的寝帐……” 杨娃娃知道,他仍然患得患失,也许是尝够了绝望与痛楚,才会这样的吧。 他霸道,他暴虐,对她却是深情如海,矢志不渝,不因岁月流光的侵蚀而减了半分。 她淡淡而笑,是幸福的笑,“不要担心,也不要怀疑,我不会走,再也不会离开……” 大单于松开她,宠溺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昨晚不累吗?” 想起昨晚两三次的颠鸾倒凤、极尽缠棉,她的双腮顿生红晕,埋首在他的胸膛。 “大单于……大单于……” 伦格尔焦急地进帐,看见令人尴尬的一幕: 大单于抱着一个女子,眉宇含笑,柔情流溢,而他怀中的女子试图推开他,却推不开,只能被他抱着。 伦格尔愣了一下,惊喜道:“阏氏!阏氏回来了?太好了!” 杨娃娃终于挣出来,却被他揽到身侧,见他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就横他一眼,“你们谈正事吧,我先去……” “无妨。”大单于打断她,揽着她的腰肢,朝伦格尔问道,“什么事?” “月氏王未蓝天亲率大军,昨夜驻扎在边界,士气正盛。”伦格尔正色道,一脸凝重。 杨娃娃心口一紧,愣愣地看向大单于。 他剑眉微蹙,黑眸凝聚出一抹凌厉的冷光,“想不到未蓝天来得这么快。” “单于庭一定有月氏的耳目。”伦格尔道。 “在帐中等我回来,不要让我担心,嗯?”大单于抚着她的腮,分外温存。 “去吧,我等你。”她温柔地笑。 他快步而去,朗朗秋阳下,魁梧挺拔的背影从容不迫,令人着迷。 她失神地望着他,玉容渐渐清冷,微笑渐渐凝固,消散于冷意飒飒的秋风中。 回帐稍稍收拾,之后,她牵了一匹骏马,与一个侍卫低语几句,便绝尘离去。 抵达月氏营地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 杨娃娃打定主意,纵然他会生气、会猜疑,她也要见未蓝天一面,因为,她必须有所了断,必须阻止匈奴与月氏的战火。 然而,月氏守卫听不懂她的话,凶恶地轰赶她,还推了她一把。 恰时,她望见一抹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不远处,于是惊喜地叫道:“秋霜!秋霜!” 远处一抹粉红的倩影转身望来,静静地望着,好像在想着什么。 杨娃娃高举手臂,不停地挥着,高声叫着,秋霜这才狐疑地走过来,蹙眉望着杨娃娃,“你是谁?你如何知道我会说匈奴语?” 杨娃娃一笑,“秋霜,你不认得我了?” 秋霜瞪大眼睛,终于认出她的声音——她将头部包得严严实实,当然不易辨认。 秋霜正要迎上来,却突然止住脚步,转身对守卫说了几句,就拉着她走出营地。 走了很远很远,她们来到一处宽阔的草地。 秋霜亲昵地握着她的手,欣喜道:“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阏氏,阏氏,你怎会来这里?其实,阏氏不该来的……” 秋霜的真心真意,杨娃娃明白,笑道:“秋霜,你为什么跟着大军出征?” 秋霜轻叹一声,“阏氏慢慢听我说来。” 她眉心微蹙,“云夫人早已安排好一切,帮阏氏逃出王宫,却带着另一个女子入宫,阏氏,你知道吗?这个女子与阏氏长得一模一样,假如你们不开口说话,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闻言,杨娃娃太震惊了,须臾,心中一沉。 在这个时代,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应该是真正的燕国公主。 云夫人竟然将那个燕国公主带进月氏王宫,代替自己,且将自己秘密杀害,永绝后患,云夫人当真心狠手辣。 “虽然雪夫人与阏氏长得一模一样,心智与脾性却只是一个小姑娘,大王一见便知事有蹊跷。于是,大王派人暗中查访,终于查到是云夫人暗中帮阏氏逃出月氏。大王很生气,将云夫人遣送出宫,命她永远不得入宫。”说到云夫人的下场,秋霜很解气。 “阏氏无需自责,云夫人说阏氏已经命丧大漠,大王不信,派人秘密查访,却始终没有消息。大王担心走漏了风声,便封那个姑娘为‘雪夫人’。”秋霜见杨娃娃面有愧疚,安慰道。 “那……大王待雪夫人如何?”杨娃娃感慨万千,想不到那个燕国公主会流落到月氏。 “雪夫人很乖巧,有时候像个小姑娘开朗活泼,有时候很忧郁、很安静,不过,她真心喜欢大王,大王待雪夫人也很好,跟她在一起时很开心。秋霜觉得,大王有点喜欢雪夫人,不过,我觉得大王很想念阏氏。匈奴大单于举兵侵犯,大王知道后,就亲自统兵迎战。” 杨娃娃颔首不语,半晌又问道:“那你为什么随军出征?” 秋霜笑应:“大王担心雪夫人留在王宫会有不测,就带着雪夫人同行。” 第280章 两千年后的人 杨娃娃“哦”了一声,默不作声,心中不免猜测,未蓝天此举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单从容貌看来,雪夫人就是匈奴大阏氏,是威胁大单于的唯一筹码,未蓝天怎会放过这个筹码? 秋霜开心道:“阏氏是来见大王的吗?秋霜通传一声,大王一定很开心。” 杨娃娃望向遥远的天际,秋日蓝空,深深的蓝,蓝到深处,令人心醉神迷,仿佛情到深处、让人身不由己。 她舒眉一笑,“好,你帮我通传一声,就说有一位女子想得到他的原谅……他就知道了……我在这里等他。” 秋霜应了,转身离去。 杨娃娃望着一行飞鸟自由自在地翱翔,搅动了一方天地的宁静与澄澈,不带走一丝云彩。 她就像飞鸟,搅混了他平静的世界,陷他于不孝不忠的境地,惹他情意满怀,却又从他身边逃走,让他一腔情意付之流水。 她太可恶,不可原谅…… 马蹄声越来越近,撼天动地,仿佛踏在她的心坎上。 杨娃娃凝眸望去,漫天烟尘之中,一抹黑影猛烈地抽鞭,疾速地飞掠而来,仿佛裹挟着惊天动地的怒气。 她的心口越跳越快,虽然早已料到他会追来,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追来了。 须臾之间,一队人马如狂风般呼啸而至,骑兵远远地走开,在外围守着。 那抹黑影踏步而来,披风下摆飘荡于秋风中,翻卷如鹰;沉重的步伐重重地踏在地上,仿佛要踏碎大地一般;俊豪的脸孔冷肃如寒天,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 大单于生硬地拥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他深深地凝视着怀中的女子,眼中凝聚着冰寒的怒气。 杨娃娃知道他濒临爆发的边缘,轻轻一笑,双手环上他的腰,依偎在他月匈前,“你来了……还不慢……” 他深深吸气,再缓缓呼气,怒火正炽,“我不是让你在帐中等我吗?你来这里做什么?” 杨娃娃轻轻道:“有些事,我想亲自了结。我不想因为我,匈奴和月氏开战,烽火千里,战祸连绵,消弭战祸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要和月氏王见一面,你不会介意的,是不是?” “我介意!”大单于生硬地打断她,紧紧地盯着她,眼眸深寒,却弥漫开一丝无奈,“可是,我不会阻止你,我也不想我们匈奴的好男儿无辜死伤。” “我离开月氏王宫后,有一个女子被带进宫,成为月氏王的‘雪夫人’,而且这个雪夫人,与我同名,与我长得一模一样。月氏王知道这个雪夫人不是我,不过待她很好,很怜惜她。”她缓缓道。 “世间竟有这样的事?这世上竟然有一个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他不可置信地说道。 “如果我说,她才是真正的燕国深雪公主,你相信吗?”杨娃娃意味深长地说。 他深深一怔,随即笑了,一本正经道:“雪,在我眼中,你不是燕国公主,也不是南方邦国的人,我不管你是谁,你只是我的女人、我的阏氏,你只能是我们匈奴大单于的大阏氏!” 杨娃娃无语望他,明眸渐渐发酸、发烫,泪光摇曳,仿如一汪碧水潋滟如波。 心中甜蜜,她靠在他的肩窝,低声道:“我不是燕国公主,也不是南方邦国的人,我……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来自两千年以后的世界,在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那个世界,在这片广阔的草原,匈奴已经消失一千多年了。” “两千年后?”大单于震惊道,双臂微微发颤,不敢相信她所说的话,“你是两千年后的人?匈奴消失了?” “是,我从两千年后来到这里。”不知不觉,泪水滑落。 “你是说,你我之间相隔两千年?”他颤声问道。 杨娃娃郑重地颔首,“也许,我会突然消失,回到我原来生活的世界……” 大单于陡然拥紧她,狠狠地、死死地抱着她,仿佛一瞬间她就会消失不见,“不,我不让你走,你不能回去……” 她皱眉,“你弄疼我了……” 他的眸中闪烁着骇人的怒气,恶狠狠道:“我警告你,你不能回去,不能离开我!” 她抹去泪水,微微一笑,“我不会离开你,莫说我已经无法回去,即使能回到两千年后,我也不会回去。” 大单于俯在她的耳畔,沉声道:“我不相信你是两千年后的人,你只是我的女人……雪,你跟我说,你是我的女人、是我的阏氏……” 他的怒气与惊怕,他的慌乱与痴心,无不让杨娃娃感动。 她扬眉一笑,“我是你的女人、你的阏氏,永远都是……” …… 湛湛秋阳下,站着一个丰神朗傲的男子,俊美如铸,仿似不是世间凡人。 他英眉紧蹙,望着前方深情相拥的一男一女,冷沉的目光宛如秋风萧瑟,万般落寞。 正是月氏王未蓝天。 这个瞬间,怒气涨满了他的心,酸意噬心,令他呼吸艰难。 饶是如此,他的眼中始终只有那个纤弱的女子,白衣清冷,裙裾轻扬,风华绝代。秋风撩起她的黑发,飘逸如仙,令人目眩,令人痴迷。 未蓝天终究迈步而去,该见的,始终要见,该了断的,始终要了断。 杨娃娃见他走来,示意大单于放开自己。 大单于毫不理会,兀自揽着她的腰肢,亲昵缠绵。 她挣脱无果,无奈地瞪他一眼,对未蓝天道:“大王愿意见我一面,我万分感激。” 未蓝天看着心心念念的女子被另一个男子搂着,看着他们眉目传情,看着他们当着自己的面恩爱,一时间,怒火高涨,嫉妒之火灼着他的心,几乎将他焚烧殆尽。 他竭力克制,唇角拉出一抹颠倒众生的笑,“深雪,好久不见,可有想我?” 杨娃娃愣住,没料到他会说出这般暧昧的话。她看看大单于,又看看未蓝天,这两个男子看着对方,四目相对,各自较劲。 冰寒的目光令人透骨生凉,却激撞出炙热的火花。 大单于也没料到月氏王未蓝天长得如此俊美,兼有女子的秀雅与男子的俊毅,姿容无双,更没料到他会说匈奴语。 这个瞬间,大单于无端地觉得忐忑,脸上却不动声色,“大王,我的阏氏只会想我,心中只有我,不会有第二个男子。” “我与大王谈谈,你到那边等我。”杨娃娃温柔道,拂开他的手。 “我陪着你,你们就当我不在,大王不会介意吧。”大单于耍赖道。 “如此看来,大单于不信阏氏,有趣,有趣。大单于在一旁并非不可,只是……”未蓝天冷嘲热讽地笑道。 “大单于,去那边等我。”她板起脸,推他离开。 大单于迫不得已地离去,转身的刹那,他瞪未蓝天一眼,狠厉的目光一如利箭直直逼向优雅含笑的月氏王。 未蓝天看明白了大单于警告的目光,却不以为然,深情款款地看着她,深邃的俊眸仿如大漠长夜,充满了神秘。 杨娃娃迎着他的目光,歉疚道:“大王……对不起……” 他缓步上前,凄痛的目光瞬间变得犀利如刀,“深雪,为什么骗我?” “我不是故意的。”杨娃娃眉心紧蹙,“大王,我不想解释什么,因为,我确实欺骗了你,我不是燕国公主……大王所知道的,大单于与阏氏情深意重,是真的,我对你所说的,是我编造的谎言,目的是引起大王的同情与怜惜……” “你故意骗我,而我竟然没有看出来……”未蓝天低笑,笑声悲痛、凄凉,令人心生恻然。 她转身,朝着与大单于相反的方向走去,悄然抹去眼角的泪。 他迈步跟上,默默跟在后面。 她凝眸望着无边无际的草原,诚恳道:“大王,雪夫人才是真正的燕国公主。多年前,公主的王兄将她嫁给赵国大王,公主不愿意,逃出王宫,一路逃亡来到草原。后来,公主与护卫失散,孤身流浪,不知为什么,公主的心智有所损伤。云夫人不知如何找到了公主,偷龙转凤,安排我出宫,接着安排公主进宫。大王,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是如此。”[^*] “原来如此,那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和燕国公主长得一模一样?”未蓝天望着高阔的蓝空,怅然若失。 “这世上原本就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无法解释。保护公主逃亡的几个护卫与公主失散,阴错阳差地将我当作公主,此后,我遇见大单于,就留在了匈奴。而公主,因为我的出现,历经艰辛,几经劫难,流浪到月氏……”杨娃娃缓缓道,“既然大王已册封公主为‘雪夫人’,大王就好好珍惜她,让她一生无忧。公主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是我造成的,我恳求大王好好照顾她。” “她的确让人怜惜,可是,她到底不是你。我骗不了自己,她不是你,永远也不是你……”他的语声饱含凄伤。 “我欺骗了大王,是我的错,任凭大王处置,只要匈奴与月氏不开战,只要大王可以解恨!”她苦涩道。 “任凭我处置?真的?”未蓝天惊喜道。 她郑重地点头。 他猝然握住她的双手,“我要你成为月氏国万人敬仰的王妃!” 第281章 情深缱绻 杨娃娃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挣开手,道:“大王,大单于不会善罢甘休,匈奴与月氏必定会开战,这不是我的初衷。” 他一笑,朗朗阳光下,笑容是那么悲凄,“那么,我没有选择了?” 她的清眸流转着坚定的光,“大王可以选择匈奴与月氏战祸不断、生灵涂炭,也可以选择好好珍惜公主。或许,过不了多久,大王便会忘记一个曾经骗过你的女子,会倾心爱上雪夫人。” 未蓝天心中剧痛,眼前这个女子,仍然美得令人屏息,却决绝得令他陌生。 或许,从始至今,他从未了解过她,也从未进入过她的心,她的心中,只有大单于,只有匈奴。 近在咫尺,却感觉遥远如天边。 “深雪,你很残忍。”他一字字道。 “只有残忍,匈奴和月氏才不会有战争,两国边民才会有安宁的日子。大王英明睿智,必定不会为了儿女情长而置家国利益于不顾,也不会为了一个别国的女子背负千古骂名,那不是我认识的大王,更不是我心目中的大王。”杨娃娃坚定道,柔音铿锵。 闻言,未蓝天心生敬佩,自己看不透她,而她却看透了自己,如此女子,世间绝无仅有。 他握着她的肩,目光森冷,“只要我一声令下,你的大单于便会命丧于此,而你就会成为我的王妃!” 她淡淡一笑,“我相信,大王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你这么笃定?”他疑惑地问。 “大王,你真想看到两国将士在一夜之间化为累累白骨,看到两国边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吗?假若大王真想挑起两国战争,那么,我只有一死谢罪!”杨娃娃绝烈道,眸光冰寒。 似有一柄匕首狠狠刺进他的心,痛楚蔓延开来,冰冷了他的手足,撕裂了他的身。 他竭力忍着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痛,朗声道:“不愧是匈奴大单于的大阏氏!你为了月氏与匈奴两国将士与边民着想,我岂能纠缠于儿女情长而输给一介弱女子?” 她微微一笑,没有忽略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色。 未蓝天笑道:“既然你说任凭我处置,那么,我要你的女儿嫁给我的儿子,这应该不会让你为难吧。” 杨娃娃一震,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天瞳,嫁给他的儿子? 不,不可以! 天瞳的终身幸福,必须由她自己决定,就算是母亲,也不能早早地安排。 “如果我现在把天瞳许配给你大王的儿子,长大后,他们两情相悦,那就很好;假如他们互相不喜欢、不满意,那么,岂不是误了他们的一生?”她莞尔道。 “阏氏的见解果然与别人不一样,这么说,阏氏不同意?”未蓝天浅笑道。 “这样吧,假如月氏未来的王子能赢得天瞳的芳心,我当然愿意让天瞳嫁到月氏。假如王子得不到天瞳的心,那我也只能叹一声无奈。再者,我担心月氏未来的王子看不上天瞳呢。”杨娃娃见他志在必得,唯有这么说。 “阏氏还是不愿意……”未蓝天惆怅一笑。 “儿女自有儿女的想法,作为父母,为儿女定下终身大事,并非为他们好,反而是害了他们。”杨娃娃解释道。 或许,他提出这个要求,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吧。 然而,无论如何,她不能牺牲天瞳的终身幸福。 他面色一暗,“阏氏所言也有几分道理,或许是我强人所难。” 他终究是输了,原本,他就没有与大单于争夺的机会,莫说她早已心有所属,即使是她心中无人,她也会倾心于大单于的吧。 大单于神武睿智、霸气内敛,是广袤的草原上无人能比的雄鹰,是大漠南北令人闻风丧胆的苍狼,只有他,才配得上眼前这个才智无双、胸襟广阔的女子。 杨娃娃劝道:“雪夫人身世可怜,是值得大王呵护的女子,与她在一起,大王一定会开心快乐。雪夫人也会一心一意对待大王,大王想要的,不就是一心一意吗?” 一心一意? 他祈求眼前女子的一心一意,却永远得不到。那么,是否转一个身子,就可以得到? 雪夫人,与杨深雪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心思单纯,从心智上来说,是一个小姑娘。 单纯,是最洁净的,纤尘不染。 拥有她的单纯,是不是一种意外的幸福? 未蓝天黯然一叹,“深雪,你欺骗了我,也许你是无可奈何、事出有因。我终究被你说服了,也许,太过执着,幸福就会悄悄地溜走。” 她静静地听着,眼眶湿润。 “但愿你记得我今日提出的要求,日后大力促成。” 话落,他微微一笑,陡然上前,在她的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然后,毅然转身离去,步履沉重,背影萧索。 明媚的阳光洒遍天空,月氏王从容不迫地离去,撒手的风度令人敬服。 那只是一个轻淡的吻,一个诀别的吻。 一滴泪悄然滑落,落在冷凉的秋风中。 杨娃娃轻轻笑了,心中酸涩。 她伤害了他,而他终究原谅了她,依着她的意愿撤兵 多年以后,匈奴与月氏多次攻伐,她无法预知缘何战火蔓延,是她的儿子头曼向月氏属地扩张,还是月氏不断地挑衅,她无从猜测。 那是身后事了。 马蹄踏响,她的大单于向她伸出长臂,拉她上马,紧抱着她。 秋风飘荡,划过脸庞,有些冰凉,心中却暖洋洋的。 她的身后,一直有一个男子守护着她。 从此,大漠狂沙,千里雪原,广袤苍穹,皆有他陪着她,策马纵横,情深缱绻。 大单于俯在她的耳畔,热唇吻着她的耳珠,“我看见他吻你了,告诉我,他答应你撤兵吗?” 他灼热的鼻息激得她全身战栗,她笑道:“答应了,大单于,我好想单于庭啊,什么时候拔营回去?” 他箍着她的细腰,“你答应月氏王什么?” 杨娃娃闪避着他的热唇,“大单于不愧是大单于!我答应他,大单于的女儿长大后,嫁给未来的月氏王子。” “就这样?”他纵声大笑,潇洒不羁的笑声飘荡于风中,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笑什么?”她侧身睨他。 蓦然间,大单于吻住她的芳唇,沉声呢喃:“我等不及了,即刻赶回单于庭,多生几个女儿,好让未来的月氏王子挑选。” …… 番外:瞳心意远 春去秋来,单于庭的湖水依然清澈,单于庭的花草依旧娇艳,唯一改变的是单于庭的主人。 草原四月天,依旧萧肃沉凉,乍暖还寒的春风拂过,黄地上吐出嫩绿尖儿,绽放一抹绿意。 “居次,这会儿大单于正与月氏王会谈呢,您不能去……”真儿忧心道,追出寝帐。 天瞳转身站定,幽幽地看着已生养了三个儿女的真儿,坚决道:“不必担心,我自会等他们谈完了再进去。” 自大阏氏离世后,真儿就一直服侍天瞳。 三四年来,天瞳一直视她为亲厚的长辈,从不对她严厉过、说过重话,只因她是妈妈唯一信任的侍女。 真儿不再多说,天瞳转身朝穹庐大帐走去。 望着居次远去的背影,真儿轻轻一叹。 人人皆道,天瞳居次是另一个大阏氏,容貌酷似其母,年方十六,却无寻常年轻女子的活泼开朗,孤傲冷艳,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真儿觉得,居次的性情与大阏氏不太像,唯一相同的是,居次爱恨分明、性情刚烈,认定的事,就会一往无前。 天瞳站在穹庐大帐前,身姿端雅,翩跹如蝶。 朝阳当空,朝霞的彤彩为单于庭笼上一层金红的辉彩。 清晨的薄雾缓缓流动,空气仍是清凉,春天还未真正到来。 有人撩起穹庐大帐的帘幕走出来,却在瞬间站住。 天瞳抬眸望去,两个男子也看着她,一个是惊喜地笑了,一个是深藏不露地看着她笑。 她柔声问道:“哥,大单于在里面吗?” 头曼与天瞳同岁,却长了一副魁梧的身板,眉眼粗豪,从鼻梁与双唇就可看出他的容貌传承了父亲的豪俊。如今,他已是匈奴骁勇善战的勇士,更是单于庭与各部贵族女子思慕的英勇男儿,不单单因为他是现任大单于择定的未来大单于。 头曼怜爱道:“在里面,你找大单于有事?” 见妹妹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对旁边的中年男子介绍道:“妹妹,这是月氏国大王。大王,这就是我的妹妹,天瞳居次。”360搜索妙-筆-阁:胭脂血:两朝艳后太勾人更新快 天瞳冷淡地看他一眼,淡淡颔首,冷傲逼人。 虽然月氏王已不年轻,却仍然俊美如天神,比哥哥更俊朗,比大单于更俊逸。 她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然而,她毫无所动,任何男子都比不上她深爱的那个男子。 此次月氏王带着王子来到匈奴单于庭,是为儿子求娶已故大单于的女儿,天瞳居次。 月氏王声称:已故大阏氏早于多年前对他承诺过,大单于的女儿嫁给月氏王子。 天瞳的冷淡,月氏王未蓝天并未在意,微笑着点头,灼灼地看着她。 居次与深雪,的确酷似。 第282章 大结局 深雪,他的王妃,天瞳,假若三人并肩而站,必定分不清谁是谁。 只不过,天瞳的目光很冷,给人一种冷傲的感觉,让人不可亲近。 未蓝天浅笑道:“早闻天瞳居次冷艳孤傲,果真如此。本王那孩儿见到居次,一定很喜欢,因为,他也和居次一样,傲慢无礼。” 天瞳不屑地瞪他一眼,径直步入穹庐大帐。 头曼眼见妹妹如此无礼,尴尬道:“大王别介意,我妹妹向来如此,对我也常常这样。” “居次这性子倒是和已故大阏氏很像。”未蓝天往前走去,头曼快步跟上来。未蓝天望向天际,无限怅惘,“本王想着此次前来求亲,可以见到大单于、大阏氏的风采,却想不到,他们早于四年前双双过世。” “多年来,我们匈奴纷争不断,为了争夺草场与牛羊牲畜,各个部落常有征战。阿爸统一了匈奴,可是各部并不服阿爸的号令,因此,单于庭并不太平。阿爸除了处理各部的纷争,还要平衡各部的势力,很辛苦。四年前,阿爸操劳过甚,终于一病不起,阿妈每日守在帐前,忧心劳累,自己也病倒了。三个月后,一个夜里,阿爸阿妈一起去了。”头曼伤感道。 未蓝天重重一叹,深深遗憾。 草原雄鹰终究会陨落草地,大漠泉水终究会消失无踪,为什么上苍不给他们更多的时光相守?算起来,他们相守也不过十二年,短短十二年,他们就撒手离去。 “说起来挺奇怪的,下葬那日,阳光灿烂,入土的时候,阿爸阿妈的尸首突然萦绕着璀璨的光芒,晶莹剔透,色彩缤纷,还有‘咝咝’的声音。”头曼绘声绘色地说道。 “哦?为什么会这样?”未蓝天惊诧地问。 “我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不过,据几个老人说,这是天神赐予匈奴的天神与仙女,他们的离去,是因为他们在匈奴的使命已经完成,是上天召唤他们回归天界。” 未蓝天点头一笑,目光深远。 或许,他们一起离去,总比生离死别幸福一些,这是上天对他们的眷顾。 这片广袤无垠的草原,将会永世流传着一个不老的传说,一段匈奴统一前期大单于与大阏氏并肩、比翼的传奇,一段英雄与美女、铁血与柔情、傲世不群的爱情传奇。 …… 轻微的脚步声。 呼衍揭儿猛地转身,深眸微眯,但见一抹红白相间的影姿盈盈站在帐帘处,明亮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照得她金光闪闪,面目模糊。 惟见深瞳点墨,容色妍秀,恍若是已经去世的大阏氏,冰肌雪骨,令人不敢直视。 她缓缓走来,水红色锦裙裹出她窈窕的身段,衬得她的脸腮凝白浅红。 他怔怔地看着她,眸光慢慢聚拢,淡淡而笑,“居次有什么事?” 居次!居次! 他总是这样见外! 爸爸妈妈过世后,他坐上大单于之位,就不再是以往的呼衍叔叔了,不再对她宠溺的笑,不再与她亲昵……一切都改变了,这究竟是为什么? 天瞳站在他身前,心中似有一簇火苗爆开,“呼衍叔叔,你决定把我嫁到月氏吗?” “居次,这件事……我正要问你……”呼衍揭儿为难道。 “我不要嫁给月氏王子。”她脱口道,眸光凛凛,“呼衍叔叔,妈妈早已跟我说过,她没有答应过月氏王,她让我自己选,为自己做主。” “真的?”他也知道,深雪聪慧无双、心思奇特,必定不会让女儿嫁到月氏。他望着这张酷似深雪的容颜,心中掠过一丝苦涩,“居次,月氏王此次前来求亲,很有诚意,居次应当慎重考虑。这样吧,居次后日再回复我,可好?” “不必考虑了!”天瞳决然道,黑白分明的美眸卸下冷傲,浮现丝丝缕缕的柔情,“呼衍叔叔,我绝不会嫁给月氏王子!” 呼衍揭儿笑了笑,转过身子,冷声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自会跟月氏王说明。” 她欲言又止,看着呼衍揭儿的后背。 他的眉宇间已有皱纹,那双眸子却仍然俊朗,仍然从容潇洒。 自她懂事起,她就默默地喜欢他,付予一腔少女柔情。 即便他不再年轻,他仍然是她最爱的男子, 此生此世,除了他,她不嫁任何人! 妈妈还在世的时候,瞧出她的心思,然而,妈妈默许,从未阻止过她。 她记得,十二岁那年,妈妈病倒了,她陪伴在床边,妈妈缓缓笑道:瞳瞳,我知道你喜欢他,我不阻止你,可是,你必须看清楚自己的心,要问问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他,是不是愿意将自己这一生交给他。如果他不爱你,不要勉强他爱你;如果他也爱你,你可以勇敢地争取。 她很清楚,她很爱、很爱呼衍叔叔,心甘情愿地陪着他,一生一世。 “呼衍叔叔,你喜欢我妈妈,是不是?”天瞳终于问出郁结心中多年的疑问。 “很多年前的事了,不必再提。”呼衍揭儿震了一下,埋葬许久的情事,隔了这么多年被勾起,感觉很怪异。 她的心好像被马鞭抽了一下,很疼,很疼。 早已猜到的事,听他亲口承认,竟是那般刺痛。 她黯然道:“呼衍叔叔喜欢我妈妈,理所当然,我妈妈那么好……我比不上……” 一提到已故大阏氏,大漠南北的匈奴牧民无不敬仰。 虽然天瞳酷似大阏氏,风姿不让,却永远笼罩在大阏氏的光环之下,天瞳只能望其项背。 呼衍揭儿转身望她,她的眉心布满了伤色、愁绪,却不减半分潋光滟雪。 心,莫名地痛,他安慰道:“居次有自己的好……” 天瞳痴痴地看他,眼波如醉,泪水似涟漪,粼粼而动,“自己的好?在呼衍叔叔眼中,从来就没有天瞳的半分好。” “谁说没有?”呼衍揭儿冲口而出,却蓦然呆住。 他究竟在说什么?他怎么可以这么说? 她蓦然睁大眸,见他慌张地转过身,心中一喜,俏皮一笑。 “呼衍叔叔,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叔叔’了。”她走到他面前,眸光流转。 “为什么?”他错愕道。 昏暗的大帐,天瞳的雪腮染上一抹言秀人的红晕,眸光熠熠,“往后,我要叫你大哥。” 呼衍揭儿一惊,“不,这不可以……” 她握着他温热的手,楚楚地望着他,望进他的眸底,“大哥担心什么?” 他甩开她的手,踉跄着后退,慌乱道:“你不能叫我大哥,不好,不好……” 天瞳再次握住他的手,无辜得令人心怜,“天瞳就这么不堪,让大哥这么讨厌吗?” 他紧紧闭眼,她的音容笑貌却浮现在脑中,挥之不去—— 随着天瞳一年年长大,他对她的怜惜与呵护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他对她的感觉变得怪异、莫名其妙,尤其是禺疆与深雪过世后,他的情绪总是随着天瞳的一举一动、一喜一怒而牵动,她就像刻在他的心底一般,总在他的梦中出现,让他时时牵挂。 两年前,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心,原来,不知何时开始,天瞳取代了深雪在他心中的位置。 可是,他竟然喜欢深雪的女儿!这怎么可以? 深雪一定会责怪他! 呼衍揭儿睁开眼,翻手握住她的手,坦诚相告,“天瞳,我并不讨厌你,还很……喜欢你,可是,我是你叔叔,是长辈。你还小,往后会有一个好男儿爱你、照顾你,你会很幸福。” 天瞳漆黑的瞳孔闪烁着炽热如火的光,“爱我、照顾我?大哥,我只要你爱我、照顾我,与你在一起,我才会幸福。” 她的心意,她的情愫,他都明白,可是,他不能接受。 他黯然一叹,“不行!我是你叔叔!单于庭那么多年轻的好男儿喜欢你、追慕你,你看中哪一个,跟我说,我会帮你……” “不!不要!” 天瞳陡然扑进他的怀中,紧紧拥着他,伏在他月凶前啜泣,“大哥,我只要你……我知道,你心中有天瞳,你喜欢天瞳的……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可以骗自己,却骗不了我……” 呼衍揭儿手足无措,闭了眼睛,僵着身子,任凭她悲伤地哭,心中溢满了怜惜与痛楚。 她哽咽道:“抱我,大哥,抱紧我……” 他抬起双臂,却在半空中停住,犹豫了半晌,才蛊惑般地搂紧她,仿佛一个放手,怀中的女子便如一缕青烟消失无踪。 原来,他的克制力这么脆弱。 天瞳欣喜地笑了,感受着他胸膛的热度与怜爱,恳求道:“大哥,不要拒绝天瞳,好不好?这辈子,天瞳与大哥相守在一起,就像爸爸妈妈一样。” 呼衍揭儿一震,很想说:好,一辈子相守。 然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可以,深雪会责怪你,天瞳应该拥有一段美满的姻缘。 于是,他推开她,握住她的胳膊,低沉道:“天瞳,我始终是你叔叔。再者,你阿妈不会同意你嫁给我,她会责怪我……” 天瞳狡黠地笑,眉心舒展,“妈妈不会责怪你,妈妈早就知道我喜欢大哥了……” “你阿妈早就知道?”他震惊不已。 “嗯。”她道出妈妈卧病时说过的话。 听完深雪说的话,呼衍揭儿呆呆地愣住,仿佛卸下千斤巨石一般。 深雪果然是冰雪聪慧,什么事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天瞳踮起脚尖,环上他的脖颈,眼波如痴如醉,“大哥,珑玲姐姐去世多年,你不要再愧疚、自责了。你要像爸爸爱妈妈那样爱我、守护我,可好?” 娇小的身躯偎依在他月匈前,幽香拂来,盈满他的口鼻,沁入他的心房,令他深深地悸动。 呼衍揭儿觉得,十多年来沉睡的心火猛地苏醒,这个瞬间,他发觉,怀中女子正轻触自己的唇,娇羞而笨拙地试探着…… 刹那间,血液奔涌,热火蔓延,他所有的克制瓦解了,拥紧梦寐以求的女子,吻她的唇。 天瞳娇软无力地攀附在他身上,任其湿热的唇流连于雪腮、耳垂,目光迷乱,容光妩媚,如痴如醉,沦陷于男女激烈的情爱。 此情此态,呼衍揭儿更加无法克制,却在她的口中逸出那声轻吟后,情火瞬间熄灭。 他轻触她的鼻端,暗哑道:“瞳瞳,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我老了,会比你先一步离开这片草原,那时,你孤身一人……” “不,不会的,大哥一定会陪着我很久、很久……即使大哥离开了我,我也不会独活在草原上,这辈子,我要缠着大哥,不让大哥离开半步。”天瞳抱紧他。 “好,这个‘大单于’,我实在不想当了,我们一起离开单于庭,在广阔的草原上牧羊打猎,唱歌听风,好不好?”呼衍揭儿抚触着她娇嫩的脸蛋。 “嗯,我们尽早离开单于庭吧。”她幸福地笑了。 “大单于,月氏王求见!”帐口传来侍卫的通报声。 他着慌地松开她,有些尴尬。 天瞳站在一侧,抿嘴偷笑,他宠溺地瞪他一眼,朝外喊道:“有请大王!” 须臾,月氏王带着一男一女进帐。 呼衍揭儿与天瞳不约而同地瞪大眼,因为,月氏王子牵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姑娘,他们神情亲昵,就像老朋友一般。 小姑娘身着纯白色衣袍,黑瞳灵动如珠,眉目娟美如画。见到天瞳,她蹦跳着奔过来,拉住天瞳的手,娇俏道:“姐姐,你也在这里啊。” 这小姑娘是天意居次,禺疆和深雪的小女儿。 月氏王子传承了其父的俊美姿容,眉宇间有着若有若无的傲慢。 他看也不看天瞳,温柔地看着天意,然后对呼衍揭儿淡淡施礼,“大单于,我有一个请求,恳请大单于应允。” “王子请说。”呼衍揭儿爽朗道,瞧出些许端倪。 “当年,父王向已故大阏氏求亲,只说求娶已故大单于的女儿,而并未指定是哪一个女儿。”月氏王子温和道。 “王子的意思是……”呼衍揭儿犹疑地看向月氏王未蓝天,但见他含笑点头。 “请大单于将尊贵的天意居次嫁给我。”月氏王子直视呼衍揭儿,郑重地请求。 “这个……”呼衍揭儿犹豫道,虽然不会反对这桩亲事,却也不动声色。 天瞳看着天意,这小姑娘娇羞地低着头,桃腮醉人,米分嫩嫣然,惹人怜爱。 然而,天意终究太小了,怎能让她千里迢迢嫁到月氏?妈妈会同意吗? 天瞳想了想,淡淡道:“王子,我的妹妹年方十二,未到婚娶的年纪,只怕……” 王子似乎早已料到她会这么说,徐徐笑道:“无妨,我会等居次长大,此次前来,可以先定下姻亲。三年后,我再来单于庭迎娶居次回月氏。大单于,如此可行?” 月氏王一直观察着帐中各人的神色,无法猜透天瞳为什么在穹庐大帐待了这么久。 他朗声道:“大单于,已故大单于只有两个女儿。既然天瞳居次不愿意嫁到月氏,本王也不强人所难。本王孩儿一向傲慢,见到天意居次却是喜欢得很,而天意居次也喜欢他,并且自愿嫁到月氏,大单于何不成全这桩亲事?” 呼衍揭儿看天瞳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蹲下来拉着天意的小手,问道:“天意,你喜欢这位哥哥吗?你愿意嫁给他、离开草原去月氏吗?” 天意转头看看月氏王子,粉雕玉琢般的小脸染了霞光似的,红扑扑的,一双灵气逼人的眸子扑闪着。想了想,她轻轻咬唇,点点头,然后羞涩地抱着姐姐的身子,埋在她的身侧。 月氏王子松了一口气,欣喜地笑了,深深地注目于天意。[首发 月氏王大笑,“大单于,如何?” 呼衍揭儿站起身,笑道:“既然如此,我理当大力促成匈奴与月氏这桩亲事。大王,我立即吩咐下去,择定定亲大礼的日子。” 月氏王喜不自禁,“好!大单于果然爽快!那么,本王先回帐备礼。” 呼衍揭儿颔首,摆手有请。 月氏王退出穹庐大帐,月氏王子拉过天意,轻快地走出大帐,走向属于他们的美好未来。 穹庐大帐恢复了宁静,天瞳眉心蕴笑,“我不必嫁到月氏了,大哥开心吗?” 呼衍揭儿紧紧抱住她,嗓音轻缓而低沉,“我希望,就像现在这样,永远抱着你,一直抱着你,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