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歌山河》 第一章 楔子 天刚擦亮,除了早起的鸟儿,发出几声清脆的啼鸣之外,清晨还未散尽的薄雾仍依稀笼罩在整个静谧的烟霞谷之上。 永央殿中,一位身形飘逸、鹤发童颜的男子正眉头紧锁,低着头若有所思地来回踱着方步。忽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抬头一看,见来人正是肃武长老,便停下脚步。 肃武走到他近前,拱手欠身微微一揖道:“掌门。” 肃空掌门点了点头,示意肃武坐下,而后背着手说道:“你我都知,自从百年之约期满以来,祈国一直想要摧毁我们伧国,但因我们有镇国宝器存在,祈国一直未能得逞。” “莫非祈国意图要毁灭我们的镇国宝器?”肃武捋了捋胡子道,“可是,镇国宝器一直被秘藏,他们要找到恐怕不易。” “没错,但是这些宝器放在一起,一旦被细作发现,暴露了秘藏的地点,只怕伧国不保。我刚刚收到君主密函,他打算将镇国宝器分散藏于各大门派的地下城中,由门派保护,同时让各大门派将自己的地下城地图副本交给他。”掌门道。 “我们理应为保护伧国出一份力,倾尽全力保护镇国宝器,只是……地下城地图每个门派只有掌门才有一份,这是每个门派最大的秘密,关乎门派存亡,如果这地图副本在送去给君主的半路上出事,恐怕对门派十分不利。” 掌门皱了皱眉头,缓缓说道:“这正是我担心的,将镇国宝器藏在地下城确实是最安全的,但这送地图副本的任务却是难,一旦出错,后果不堪设想。” 肃武恍然道:“所以,掌门召见我是为选出完成这个任务的人选吗?” “正是,你知道送地图副本任务十分特殊,所选之人不但要正义,还需人品出众、武艺超群才能确保将地图副本安全送达君主手中。” “我们烟霞谷弟子中符合这些条件的不少,掌门会如此为难是因为所选之人还必须是从未出过谷,这样才能一路去国都凤鄢城而不至于太显眼。”肃武一边说,一边想着谷中有谁最合适。 掌门捻须颔首,道:“不错,我们所收弟子相对其他门派来说并不算多,而那些出谷的弟子都已小有名声。万一我们送地图副本的任务被祈国的人知悉,必定会被追杀夺图。所以,只有没有出过谷的弟子才能不容易暴露行踪。” “如此一来,人选就只有……”肃武沉思少顷,忽然一惊,“难道掌门是想让那两个孩子……” 掌门点了点头。 肃武忙起身走近掌门,微微躬身道:“请掌门三思,我答应过他们的娘,必定保他们平安一世。如此艰巨的任务,恐怕他们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糊涂啊,”掌门微微喟叹,道,“你守护承诺保他们一世平安,如此却埋没了他们!以他们的天资和实力早该出谷历练,而你却一再拖延,留他们在你身边。” “我只有他们两个入室弟子,必定要将我毕生武艺全部传给他们才能让他们出师,也只有如此我才能放心。”肃武坚持道。 掌门抬手摆了摆,以示肃武不要再说,而后又轻轻拍了下他的肩,道:“师弟,我知道你对他们娘的情义,只不过如今未出师的弟子中只有他们的武艺最为出色,弓箭术远在其他弟子之上,樊西的符咒术更是比肃尘的入室弟子都胜上几分。至于他们的品性,你我更是清楚,无需多言。思虑再三,他们确是不二人选。” 肃武虽然心中仍有万分不情愿,但见掌门一脸正色地凝视着自己,便知这一决定已经无法改变,只好低声应道:“是。” 掌门见肃武已经答应,心下暗自舒了一口气,说道:“镇国宝器今夜便会由密使送到,届时你我二人一同将宝器置于地下城的密室并施法结界。随后五天,我在地下城绘制地图副本,你就安排他们七日后悄悄出发吧。” “是,掌门。” “樊西!樊西!”叶珞绪试探地轻敲了几下房门,但屋内丝毫没有反应,她猜樊西一定又是在睡懒觉,便使劲地拍了十多下。 过了好一会儿,樊西才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房门,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无奈道:“小绪啊,你能不能淑女一点,你每天这么敲,扰我清梦不说,我的门都快被你砸坏了。” “那你能不能别每天都睡懒觉呢,师父都说了这几天要加紧训练弓箭术,”叶珞绪瞪了樊西一眼,然后拍了下手,笑嘻嘻地说,“说不定师父是打算让我们出师了呢,嘻嘻,好想出去玩。” 樊西返身关上门,而后一边随叶珞绪往训练场走去,一边嘟囔道:“那你肯定想多了,师父他老人家这么舍不得我们,估计近两年都不会让我们出师。” “啊……那你看他每天心事重重的,前些天一逮到空就让我们加紧修炼,还把他之前没教过的一股脑儿全部传授给我们了,好不容易到今天才放我们多睡一会儿,我还以为他想通了准备让我们出师呢,好多比我们入门晚的师弟师妹都早就出师了。”叶珞绪撅着嘴,闷闷不乐道。 樊西想了想,同意道:“师父这些天确实古怪,以前他都只对别的弟子装严肃唬人,对我们向来是笑嘻嘻的,可最近除了教我们弓箭术的时候说些话,其他时候都闷不吭声。我本还想问问师父他老人家究竟是怎么了,可一见他板着脸也就不敢提了。” 叶珞绪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她觉得以师父的性格,若是不想告诉他们究竟发生何事,贸然相问也是徒劳。 绕过气势恢宏的星云殿,走过蜿蜒曲折的曦月桥,不多久,他俩便到了烟霞谷北部的训练场。 肃武长老已经等候多时,叶珞绪和樊西快步走到近前,齐声道:“师父。” 他并未像往常一样开始教他们各式弓箭术,也没有突然出招检验他们的修炼成果,而是直接从胸前掏出两个普通的信札,分别递给了樊西和叶珞绪。 樊西和叶珞绪接过信札后,肃武欲言又止,足有半晌,才慢慢说道:“其实有两件事为师几天前就该告诉你们,只是出于私心一直拖到今日。呵呵。本还抱着一线希望掌门会改主意,如今看是不能了。” 见他俩一脸疑惑,面面相觑,肃武清了下喉咙,强作微笑道:“樊儿、绪儿,为师恭喜你们出师了!明天便要出谷,信札里面是伧国的地图和为师给你们准备的盘缠。” “啊?”叶珞绪虽然每天都期待着可以出谷闯荡江湖,但突然听到师父告诉自己已经出师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樊西亦是十分惊讶,问道:“师父,徒弟不明白为何我们突然出师了,按照惯例不是应该要通过各项考核,待掌门和众长老评定合格后才能出师的吗?” 肃武笑道:“你们是我的徒儿,哪来那么多规矩?为师说你们可以出师了自然是已经完全符合出师的条件。瞧你们俩这么惊讶的表情,难道是还想留在谷里多陪为师几年吗?” 樊西挠了挠脑袋,顽皮一笑,道:“师父若是想要徒儿陪,徒儿自然愿意陪着一辈子,就怕师父嫌徒儿蹭吃蹭喝,若是留在师父身边给师父徒增麻烦,不如放出谷‘祸害他人’吧。” 肃武看他这番模样,摇着头哈哈大笑,随后正色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极其重要,关乎伧国的安危和我们烟霞谷的存亡。至于缘由,你们今晚戌时去永央殿,掌门会和你们细说。” “是。”樊西和叶珞绪应道。 “明天辰时你们便要出发了,樊儿,你去和肃尘长老道别一下吧,他在我面前对你可是赞不绝口呢,恨不得把你挖去做他的入室弟子。”肃武笑着对樊西道。 “是,师父。” 确实,樊西虽与叶珞绪同为肃武的入室弟子,但他却常被肃尘长老挂在嘴边。在他不过十三四岁的时候,肃尘长老就常说,以樊西的年纪,其符咒术的造诣已是极高,就连他的入室大弟子都未必及其半分,如此天赋实在举世难寻。 叶珞绪见樊西已经离开去找肃尘长老,心里还琢磨着究竟是何事如此重要,关系到伧国和烟霞谷,却交给了资历阅历都尚浅的自己和樊西。 “绪儿,为师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跟我来。” 肃武带着叶珞绪走进星云殿内,直至最西面的木门前。 这扇木门没有任何雕刻,亦无任何装饰,简单朴实,与雕梁画栋的星云殿大堂和走廊极为不符。他右手轻轻一拂,门上的灵符骤然消失,木门也随之不见。 叶珞绪跟着他走入房内,里面除了一张小方桌以外,立满了各式各样的柜子,叶珞绪粗粗一数,竟有二十多个,并且大多已蒙上了薄薄的一层灰尘。 肃武走到最里边,打开其中一个柜门。细看这柜子虽显陈旧,但一尘不染,且似乎因为被擦拭了许多次,而使得柜上雕刻都被磨得锃亮。 这柜子虽大,里面却只侧放着一个细长的黑色包裹,叶珞绪好奇道:“师父,这是什么?” “你拿出来打开看看吧。”肃武让到一旁。 叶珞绪小心翼翼地将这黑色包裹从柜子里取出,横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打开一看,登时被惊得目瞪口呆。 她从未见过如此惊艳的弓,通体琉璃般晶莹剔透、光彩夺目,弓弦细如发丝,弓臂的两端是一排白色羽毛,轻盈无比,随风摆动。 “好美!”叶珞绪不禁脱口而出。 肃武反手关上柜门,笑道:“这把弓稀世罕有,自然是美。此刻起,你便是这幻琉弓的主人了。” 这,怎么可能? 叶珞绪愕然,但看师父的表情,不像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忙道:“师父,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傻孩子,这把弓你必须要收下,”肃武看她瞠目结舌后又是惶恐不安的样子,微笑着安慰道,“为师将这幻琉弓交给你,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物归原主?” 肃武捋了捋胡须道:“正是。幻琉弓极具灵性,只有它认定的主人才可以控制它,其他人连碰都碰不得。” “师父又怎么知道我是它的主人,能控制它?”叶珞绪仍极为不解。 “为师自然清楚。”肃武走到叶珞绪身旁,道,“只要是幻琉弓认定的主人,要控制它非常简单。把手置于弓上任何位置,然后靠意念让它融入你的体内。” “意念?” 叶珞绪虽然不确定自己是否如肃武所说是幻琉弓的主人,但还是决定一试。她将左手手掌自然地放在弓把上,集中精神默默地想象弓融入自己身体的样子。忽然,幻琉弓通体散发出温和的银光,一阵温热从手掌心贯穿至整个手臂,不过须臾,幻琉弓便消失了。 看到叶珞绪对着自己的左手,一副惊得无法言语的样子,肃武笑道:“哈哈,为师说的没错吧。” “可是,我怎么再把它召唤出来呢?”叶珞绪问道。 “同样靠意念,想让幻琉弓出现在哪个手上,它便会出现。” 叶珞绪凝神,心中默想着幻琉弓出现在她左手。 不多时,便见斑驳的亮光在她左手手心跳耀,而后快速地展开成弓形,待亮光消逝,绚丽的幻琉弓就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果真!”叶珞绪又惊又喜,笑着朝肃武道,“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弓!” 肃武见她第一次尝试就能这般顺利,放心大半,道:“如今你们之间尚不熟悉,所以对幻琉弓的控制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完成,待日后意念控制纯熟,便可运用自如。绪儿,你别看这幻琉弓拿在手上似羽毛般轻巧,实际上它的威力无可限量——控制它之人的灵力和意念力越高,它的威力就越强。” 叶珞绪点了点头,道:“嗯,我明白了。可是这么好的弓,该用什么箭来配才合适?” “无须为幻琉弓备箭,因为它的箭亦是随意念控制而产生的,但现在,控制有特殊属性的箭恐怕对你而言还有些难度。只有功力深厚的时候才能对不同属性的箭控制自如,你且先试试看能不能用意念控制普通的箭吧。” “嗯。”叶珞绪左手持弓,右手拇指勾弦,试着用意念产生箭,可是许久都没有动静。她心想或许是箭的种类太广泛,而自己功力太浅还无法控制各式各样的箭,还是具体些吧。 她继续集中精神,心中只想着最普通的木箭,果然,箭出现了。不过出现的箭与叶珞绪心中所想的大为不同,它箭杆细长,如幻琉弓一般,也是剔透的琉璃,箭羽是非常漂亮轻盈的白色羽毛。 肃武拍手笑道:“不错,不错,这便是幻琉箭,为师本以为你初次用幻琉弓很难召唤出箭,没想到绪儿你已经可以召出幻琉箭,这样为师便大可放心了!虽然这支幻琉箭如同普通的木箭,不具任何属性,不过为师相信以徒儿的天赋,假以时日定会掌握幻琉弓的个中奥秘。” 叶珞绪用意念将幻琉弓收回,幻琉箭也跟着消失了。她满心欢喜地对肃武道:“谢师父,我很喜欢这把弓,只是徒儿还是不明白,为何幻琉弓会认定我是它的主人呢?之前我从未见过它也未知晓过它啊。” “这个……”肃武思索片刻,答道,“这个为师现在还没法告诉你,等到时机成熟再说。时候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去吧。” “是。弟子告退。”叶珞绪虽然很想知道原因,但师父已经这么说,她也就不再追问,作了个揖便转身离开。 入暮,樊西来找叶珞绪一同去永央殿,她便将肃武赠她幻琉弓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听后若有所思,道:“幻琉弓?总觉得这个名字得是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说过,或是哪本书里见到过……想不起来了。” “我以前却是从没听说过,”叶珞绪犹豫道,“尽管我真心喜欢这把弓,但它如此神奇,世所罕见,收下它总觉得心有不安。师父虽说将幻琉弓交给我是物归原主,可是我问他原因,他又不肯说,或许只是借口罢了,而且在我心中只有师父才配得上它。” 樊西笑着拍了拍叶珞绪的头,道:“师父既然把幻琉弓给了你,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或许是觉得你比他更加需要这把幻琉弓。况且师父的弓箭术盖世无敌,他若称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有没有幻琉弓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傻丫头,你就安心收下吧!” 叶珞绪默默地点了点头,心想,樊西说的也有些道理,那就暂且收下,等以后师父若有需要再还给他吧。 走进永央殿时,肃空掌门和肃武长老已经在殿内等候,樊西和叶珞绪走到他们面前分别拱手作揖:“掌门!师父!” “过来吧,”掌门抬手示意他们走到自己跟前,而后说道,“樊西,珞绪,出师的事情肃武已经告诉你们了吧。” “嗯。”樊西和叶珞绪点了点头。 肃空从身边的平头案上拿起两只贴有封禁符的小木盒分别递给樊西和叶珞绪,然后说道:“接下来我交代的事情,你们定要仔细听好——明天你们出谷肩负着极为重要的任务,就是要一路妥善保管这两只小木盒,直至将它们安全送达凤鄢城,进宫交给君主。木盒中是我们烟霞谷的地下城地图副本,我已经将地图副本一分为二,你们俩各执一半。” “是,掌门。”樊西和叶珞绪齐声道。 掌门见他俩虽眼神中有一丝诧异闪过,但面上不见任何的慌张或担忧之色,便知自己所挑的人选果然不错。 他便又道:“出谷后,你们先去落虞山,落虞山的无霜掌门会安排他们送地图的弟子与你们俩一同前往凤鄢城,路上也好彼此照应。” “是,弟子遵命。”樊西和叶珞绪接过掌门手中的木盒,道。 “樊西,珞绪,此次任务不仅关系到伧国的安危,也关系到烟霞谷的存亡,切记一定要小心为上,不要急于求成,更不可轻易暴露身份,”掌门起身走上前,正色道,“我们等你们的好消息。” “弟子一定完成任务,顺利将地图送到凤鄢城交给君主。” 掌门向他们投以肯定的目光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叶珞绪见掌门已走出了永央殿,便问肃武道:“师父,掌门为什么要我们送地图去凤鄢城交给君主?” “此事说来话长,你俩从小在谷内生活,对有些事情并不了解,为师就大致说与你们听吧,”肃武捻了捻胡子,娓娓道来,“我们伧国与祈国的战争已有百年之久,近些年来祈国的攻势越来越猛,但因我们伧国有镇国宝器的保护,祈国虽在边境大肆进攻,但是还无法彻底侵占我们。” 樊西和叶珞绪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肃武看着将要离他远去的两个弟子,流露些许不舍,又道:“我们烟霞谷与落虞山自从建派以来就一直交好,而且落虞山的剑法举世无双,掌门安排你俩与他们的弟子同行,我也放心许多……明天为师恰好有要事在身,不能送你们了,出谷之后,不免会有艰难险阻,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樊西和叶珞绪点了点头,道:“师父放心。” 天已破晓。 为了隐蔽些,樊西和叶珞绪决定从烟霞谷的侧门出去,一路上他们并没有遇到任何长老或弟子,似乎是被刻意安排悄无声息地出谷一般。 樊西拿过叶珞绪的行李帮她拎着,而后道:“去落虞山之前,我们先进一趟益州城吧。” “益州?”叶珞绪记得出谷向东走便是益州,以前樊西经常偷溜出谷去益州玩,但是落虞山位于烟霞谷之北,往益州走并非是去落虞山的捷径。 樊西见叶珞绪不解地看着自己,便解释道:“一来,我们去益州买点干粮之类的,等路上饿了的时候填肚子。二来,我们再买些寻常衣物,以前我们在谷内都是穿着统一,现在出门了还穿着烟霞谷弟子的衣服未免有些显眼,毕竟掌门让我们不要暴露身份。三来嘛,益州离落虞山也不远,耽搁一天并无大碍。” “有道理,哈哈,”叶珞绪合掌一笑,道,“好不容易出了谷,益州又近在眼前,不去玩一趟也太吃亏啦!” “臭丫头,就知道玩。”樊西笑道。 叶珞绪瞥了樊西一眼,假装不满道:“这些年,我每一天都盼望着能出谷闯荡江湖、游山玩水,哪像你,只要师父不在就偷溜出来,还不肯带上我,没义气!” “你这么笨手笨脚的,我是怕还没出谷呢,我们就暴露了,再说了,我哪次回谷没有带好吃好玩的给你?” “哼,本姑娘善解人意,就准你现在带我去益州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当是弥补你这些年独自溜出去玩不肯带上我吧!”叶珞绪故意撇着嘴道。 樊西朝着叶珞绪欠了个身,抬手引向东边,笑嘻嘻道:“小的得令嘞,姑娘请跟小的来。” 离开烟霞谷原还有些不舍,但是一想到可以先去益州,一了多年心愿,叶珞绪心情顿时大好,不免加快了脚步。 第二章 难相忘 樊西和叶珞绪的脚程虽快,可谷外的竹海广袤无比,在竹林中行进了许久才终于走出,他们到达益州西郊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刚进城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鳞次栉比的屋宇、络绎不绝的行人以及大道两旁形形色色的小摊,阵阵嬉笑声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更是不绝于耳,极为热闹。 他们二人早已饥肠辘辘,樊西指了指不远处,道:“小绪,往前再走一段便是百香楼,那里的菜肴最为精致鲜美,还有那桂花酒……” “那还不快走,我都饿扁啦!”未等樊西说完,叶珞绪便拉着他的衣袖直往前奔。 不过五六十步,忽见前方一栋白墙红瓦的三层小楼上插有一面红底金字的酒旗,叶珞绪猜想应该是这家没错,走近一瞧,酒旗上写着的正是“百香楼”。 两人一进百香楼,就被扑面而来的酒菜香味熏得垂涎欲滴,店小二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欠了下身,问道:“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住店已经客满。” “打尖,”樊西环顾四周,发现已是人满为患,便道,“楼上可还有座位?” “有嘞,客官楼上请!” 可到了二楼才发现亦是几乎座无虚席,两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张靠窗的空桌子坐了下来。小二用抹布粗粗地擦了擦桌子,问道:“客官要点些什么酒菜?” 小二话音刚落,樊西便脱口而出:“樱桃毕罗、酉羹、金齑玉脍、灯影牛肉,再来一壶桂花酒吧。” “好嘞,客官您先候着。” 见店小二已走开,叶珞绪问樊西道:“我们才两个人,点了这么多,吃得完吗?你还点了酒。” “当然,这里的菜都极为美味,更何况我点的,保准你吃得停不下筷。再说啦,我们明天开始赶路,恐怕到凤鄢城之前都没有机会吃好吃的咯,”樊西轻轻点了一下叶珞绪的额头,笑着继续道,“丫头你总埋怨我一个人溜出来不带着你,今天就请你吃一顿好的,也当是庆祝我们俩终于出师啦。” 整栋百香楼里酒菜香味四溢,闻得叶珞绪肚子咕噜噜直打鼓。她好多年前就听师兄师姐们提起过这家连伧王都赞不绝口并且亲自题字的酒楼,如今来到这儿定没有不吃撑了再走的道理,便也笑道:“嘻嘻,你说得对!” 菜肴许久未上,叶珞绪只好托着腮漫不精心地向窗外随处张望,看到对面一对孩童正在追逐嬉笑,不由地想起十年前那次“失败”的开溜。 “为什么你每次溜走都不会被师父察觉,而我只溜了一次就被逮到了呢?”她忽然问道。 樊西作势思忖片刻,道:“嗯……可能你比较笨吧。” “胡说,”叶珞绪愤愤不平道,“要是我笨的话,怎么可能偷偷跟踪你发现了出谷的密道,而你却毫无知觉呢?!” 樊西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说你,当年也就是个九岁的小娃娃,干嘛非得跑出谷去呢?没听师父说过‘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呀!” 叶珞绪翻了个眼,不满道:“谁让你不肯带我出去,要是当初你肯答应带我一起溜出谷,我就不会自己一个人偷偷溜出去了呀,说不定就不会被发现了!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从小在谷里长大,定是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的。不然你也不会一逮着机会就跑出去,对吧?” “话说当时师父跟我说你不见了,我着实吓了一大跳,想不到你竟然真的会偷溜出去,”樊西故意很夸张地装作吃惊的样子,继而笑道,“不过,你这小丫头倒也厉害,且先不说要爬上百米的藤蔓才能到竹海,关键是你当时身无分文居然还能买东西回来!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想知道呀?不告诉你!”叶珞绪看着樊西失望的样子,满意地咯咯直笑。 樊西没法子,只好耸了耸肩,又问道:“之后这些年,你倒也乖乖地呆在谷里再也没跟我闹着要同我一起偷溜出去过,是因为那次师父朝你发了很大一顿火,而且让你在思返池思过了整整百日,所以怕了?” “才不是呢,因为我变乖了,不行呀?” “还真看不出来。”樊西唇角一扬,道。 恰时,小二环臂端着几个盘子,开始一一上菜道:“客官,您的樱桃毕罗、金齑玉脍和桂花酒。” 菜刚落桌,两人便被这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馋得食指大动,叶珞绪将樱桃毕罗和金齑玉脍都尝了几口后,不禁点头赞道:“嗯,果然超级好吃!这金齑玉脍真是鲜美,鱼肉好嫩!” “当然好吃啦,现在知道相信我没错了吧,”樊西为叶珞绪斟上一杯桂花酒,扬眉道,“别光顾着吃,尝尝这桂花酒。” “嗯,”叶珞绪细细品了一口,惊叹道,“好香甜!” 她仰头将这杯一饮而尽,随后又给自己的酒杯添满。 樊西亦喝了一杯,见她这番酒徒模样,笑道:“喝慢些——你还不会喝酒,小心别醉了,今天只准你喝三杯。” “只准三杯?那干嘛点了一壶?”叶珞绪嚼着美食嘟囔道。 “点这桂花酒是因为我觉得你会喜欢,让你尝尝鲜。而且此酒虽喝着如桂花糖水般甘甜,后劲却极足。别说让你喝一壶半壶了,就算喝五六杯也必醉无疑,所以剩下这些的就交给我吧。” 叶珞绪虽然贪恋桂花酒的滋味,但觉自己从未喝过酒,确实没啥酒量,便点了点头继续吃菜。 樊西看着叶珞绪狼吞虎咽又自斟自饮不亦乐乎的样子,戏谑道:“看来我家小绪绪不仅是小馋猫,还有做小酒鬼的潜质呢,哈哈。” “不许叫我小绪绪,”叶珞绪瞪了樊西一眼,怏怏道,“听着感觉我好幼稚。” 不多久,小二又端着菜走了过来,逐个摆在桌上,道:“客官,这是您的灯影牛肉、酉羹,菜上齐咯!” 樊西点了点头,两人继续闲聊吃菜。 “听说,落虞山门派是在山顶?”叶珞绪问道。 “嗯,落虞山和我们烟霞谷一样,看似地名,实则是门派。我们烟霞谷在谷中,而落虞山是在山顶。” “那我们到落虞山要多久?” “嗯……”樊西掏出地图,仔细研究一番,道,“从地图来看,从这里到落虞山山脚的距离是从烟霞谷到这里的五倍,而且我们还不知道山到底有多高,只是曾经听师兄说是高耸入云。” 叶珞绪不禁担忧道:“五倍……而且高耸入云……那得多久才能到啊?” “估摸着,步行短则四五天长则六七天吧。不过幸好落虞山从山脚到山顶已经有了石板阶梯,我们也就不用去走崎岖陡峭的山路了。” 叶珞绪提议道:“若是这样,不如我们骑马去吧。” “我也这么想,骑马可以快很多,我们可以在城里买两匹良驹再上路。”樊西点头同意。 酒足饭饱,两人结账离开,在益州买了若干衣物和干粮,之后去马商挑了两匹银鬃马,一切置办妥当时已经到了傍晚。他俩找到一家较为安静的客栈,包了两间房。 叶珞绪在房内百无聊赖,忽然想起小时候曾听某人提到益州夜市,合掌一笑,奔出房外。 “樊西?樊西!” 拍了许久的房门,屋内仍毫无反应,她暗自腹诽道:“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又不告诉我!本还想喊你一起逛夜市,现在看来还是我自己一人吧。” 月光下的益州别有一番风情,道路两旁盏盏灯笼亮起,将这夜中之城点缀得极为好看,酒楼中不时传出女子的吟唱,莺啼婉转,情意绵绵。 城中小摊星罗棋布,而她身旁的行人更是摩肩接踵不输白日。如此热闹非凡的夜景让本还有些闷闷不乐的叶珞绪顿时心情大好,不论遇到什么新奇古怪的玩意儿都爱看上一看。 当她哼着小曲儿随心瞎逛,忽见熟悉的身影在前方的人群中徘徊良久。 “樊西!”她正要上前喊住,那人反倒似终于下定决心般,径直走进他面前的一间铺子。 叶珞绪疾步走到樊西徘徊之处,发现竟是一家从外面看来极其普通且不起眼的茶馆——除了一块写着“悦茶馆”的破旧横匾及其两侧挂下的两盏写着“悦”字的灯笼以外,再无其他。 “悦茶馆?好像在哪儿听过。” 她未做细想,走了进去,而眼前的景象却是让她一怔——茶馆内陈设略显陈旧,仅有的装饰不过是一盆白色茶花和一盆粉色茶花。可尽管如此,馆内还是坐满了饮茶谈天之人。 在这些茶客中搜寻了几圈,叶珞绪才找到樊西,她悄悄走到他背后,狠狠地拍了下。 樊西一惊,只见叶珞绪嗔怪:“一个人偷偷地跑来喝茶,难怪刚才想找你逛夜市却找不着你。” “你自己去逛吧,我再坐会儿。”他敷衍道。 叶珞绪见他东张西望,似是在找人,可又打定主意不愿告诉自己,便道:“好吧,反正我也第一次来茶馆,我也喝杯茶。” 樊西见她已在对面坐下,忙道:“别啊,夜市多好玩,你先去逛,我过会儿就来找你。” “一定有古怪,”她眯着眼睛,道,“否则你干嘛不让我一起喝茶?” “那……那你先去逛一会儿,等过半个时辰再来喝茶。”樊西恳求道。 叶珞绪看他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禁想戏弄一番,便谑笑道:“哼哼,肯定有事情瞒着我,你不说我就不走。” 樊西见她这般耍无赖的表情,知道若是不说,她定不肯罢休,只好轻声道:“小绪,别闹,你若是要喝茶就先乖乖的坐着,待会儿我再一五一十告诉你。” 叶珞绪正要继续调侃,目光却被迎面走来的托盘女子给深深地吸引住了。 那女子约莫十八九岁,身形纤瘦,荼白色的长裙,水绿色的褙子,乌黑的长发一半垂肩,一半由簪子简单挽起。细看她不施粉黛,却清丽绝俗,宛若不沾半点凡尘的仙女,又好似更胜仙女。 如此勾人心魄的容颜,看得叶珞绪愣是半晌说不出话,只能在心中喟叹,世间竟然有这般惊为天人的美貌,若说倾国倾城都不为过。 她走到樊西身侧,将托盘中的青色花纹陶瓷茶壶、茶托和茶盏一一放到桌上,轻声道:“公子,您的竹叶青。” 女子将东西放置好正欲离开,樊西却急忙站起来叫住了她:“慕容姑娘!” 她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 “慕容姑娘,这,这个……”樊西从袖中掏出一只细长的锦盒递给她,赧然道,“这个送给你。” “谢谢。”慕容姑娘并没有接过锦盒,而是淡然一笑,转身离开。 樊西失望地坐了下来,将锦盒放在桌上,怔怔地盯着茶盏,不语。 叶珞绪见他如此垂头丧气样子,不禁好奇问道:“这慕容姑娘是谁呀?居然能让平日里油嘴滑舌的樊大侠变得紧张结巴,呆呆傻傻的。” 樊西深吸一口气后,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慕容纱。” “慕容纱?原来她就是传说中的伧国第一美女,难怪——”叶珞绪双手托着腮,道,“可是,听说慕容纱已经有未婚夫了呀,还是个有才又有财的公子哥呢。” 樊西微喟:“我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只要能远远地看着她,知道她过得幸福,我便心满意足了……如今看来,我是鲁莽了。” “那慕容姑娘认识你吗?”叶珞绪问道。 “也许……不记得了吧,”樊西摇了摇头,起身道,“罢了,走吧。” 两人离开茶馆,夜市依旧喧闹,而在走进通往客栈的绵长的小巷时周围却安静得异常。樊西边走边警觉地观察四周动静。 行至一半时,忽听“嗖”的一声,一支木箭从他们身后射来。 樊西立马回身挡在叶珞绪身后,从袖口抽出一道银色的咒符,夹于二三指之间,喝道;“盾!” 咒符迅速从樊西指间飘起,悬于空中,化为一片巨大的银色半透明弧形屏障,笼罩在樊西和叶珞绪四周。 与此同时,他们右前方的上空有一道白色弧线划来,恰时击在箭身之上,以至这支木箭还未到达屏障就已掉落在地。 “符收!”樊西念咒护盾咒,拉开弓朝木箭射来的方向跑去,叶珞绪用丝帕拾起掉在地上的断箭后,也追了过去。 他们提运真气,施展轻功,一路急速飞奔到巷口,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而巷外大街上人来人往,也便难寻目标。 两人只好反身回客栈,一路无恙。 樊西屋内,叶珞绪将那支木箭放在桌上。 “这是,”樊西用丝帕举起木箭仔细端详道,“柳叶箭,而且箭身略为细长,不是我们这一带常用的箭,若记得没错,师父说过这箭多见于西北边。从箭头来看似乎没有下毒的痕迹。” 叶珞绪点头道:“嗯。你看,箭身明显有一道刮痕。我记得方才这支柳叶箭射来时是一道白色弧线将它中途打落地上。” “我也见到了,这弧线是剑气,抑或是飞镖?”樊西摸着下巴思索道。 “方才我并没有感到剑气的那股冲击力,而且我在地上也没发现类似飞镖的东西,难道是其他的暗器?”叶珞绪坐在椅子上,挑了挑烛芯继续道,“我们好像被两方人盯上了,一方是想致我们于死地,另一方却是要救我们,究竟都是谁呢?难道祈国已经派人来夺图了?还是掌门或者师父派了人保护我们?” 樊西蹙眉道:“很难说,不一定是像我们猜的那样,若是要致我们于死地,为什么后来就没有再出现呢。现在能肯定的是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暂且先把箭收起来吧,等到了落虞山再向掌门和长老请教。经此一役,我们须得更提高警惕了!” 樊西将柳叶箭递给叶珞绪,又道,“早些休息,明天卯时一到我们就出发。” “好。” 次日黎明,晨光微曦,叶珞绪早早地换上一身便装,背着行李走到樊西房外。 透过虚掩着的窗户,她看到房内有灯辉摇曳,便轻轻地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走进去。 此时,樊西已换了蓝灰色劲装坐在桌边,乌黑微卷头发由一根绾色丝带束成马尾,细碎的刘海随意地侧在一边,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在烛光下更显俊朗。 “樊西,在看什么呢?”叶珞绪走到他身旁问道。 “只是研究下从益州到落虞山怎么走最快,”樊西收起手中的伧国地图,背起弓箭和行李,对叶珞绪道,“我们出发吧。” 两人骑马一路疾驰,直至下午才到落虞山山脚,山的西北边是一片宁静的湖泊,东南边则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落虞山层峦叠嶂,秀美苍翠,山峰高耸入云,远远望去,还可见山涧瀑布犹如银龙,从山腰扑下,溅起层层浪花。 他们在落虞山脚下朝着东南方绕了许久才找到一条蜿蜒而上的青石台阶,而门派之地正是在这台阶的顶端,高山之巅。 青石台阶细长陡峭,看上去极不适合骑马,若是牵马而上更是多花力气,于是,两人决定将马暂时留在山脚,等下山后再骑。 他俩身后恰好是一片树林,叶珞绪便将两匹银鬃马牢牢地拴在了一棵银杏树的树腰上,回头却见樊西往马背上各贴了一张灵符,挑眉问道:“这是干什么?” 樊西拍了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笑道:“回弹咒,不论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碰到我们的马,都会被反弹出去,这样别人想要偷我们的马也好、宰我们的马也好,都没门儿咯!不用担心等下了山没马骑啦,小绪绪,我聪明吧?” “真是难得聪明!”叶珞绪见樊西被自己气噎的样子,咯咯直笑。 两人顺着青石台阶快步行走,一路自然幽静,偶有鸟儿轻鸣而过。 叶珞绪时不时地左右顾盼,说道:“若不是有要务在身,真想慢慢欣赏这里的风景,远山如黛,薄雾如纱。” 樊西笑道:“高山流水、鸟语花香,确实诱人。等我们年老或闲暇,带着心爱的人,再来这里把酒临风、笑谈浮生,真是最好不过了!” “我心爱的人还没出现,你心爱的人该不会是说慕容姑娘吧,哈哈。”叶珞绪调侃道。 樊西心想,如果真有这个机会,便也不负此生。但又想到慕容纱有未婚夫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就闷闷的不再多想了。 第三章 忆不得 樊西和叶珞绪抵达山顶时已是第三天傍晚,周围已然不是之前的一片翠绿,代之以耀眼的银白。他们沿着覆有积雪的青石台阶望去,尽头便是落虞山门派的正门。 一位守门的青衣少年见樊西和叶珞绪迎面而来,上前问道:“请问二位从何而来?” 樊西微笑道:“我们是来拜见无霜掌门的。” 青衣少年对着樊西和叶珞绪摇了摇头,道:“掌门哪是想见就见的,还是请回吧。” 樊西见少年不肯让他俩入内,又道:“在下樊西,旁边这位是师妹叶珞绪,麻烦小兄弟进去通报一声,无霜掌门一定愿意见我们,万分感谢。” “你们是烟霞谷来的樊西和叶珞绪?”青衣少年朝他们细细打量一番,问道。 樊西和叶珞绪见守门弟子已经猜出自己的来历,心想一定是掌门已经跟守门弟子交代过,便不再隐瞒身份,点头道:“正是。” “好,请随我来。”青衣少年转身带路。 进门便是一条宽敞的石板路直通前方圆形高台,两侧的房屋错落有致。身旁时有三三两两的落虞山的弟子走过,不同于烟霞谷的豆绿,他们都是一袭碧蓝色装束。 叶珞绪看到树上、屋顶上、石板路两旁草地上都盖着一层白雪,不禁好奇道:“明明已经入夏了呀,为什么这里还是有这么多的积雪呢?” “这里呀,不论一年四季都会下雪,只不过是时大时小,虽然也经常放晴,不过从没见雪化过。所以,我们这里永远都是白雪皑皑的样子。”青衣少年解释道。 “这么说来,这里只有冬天咯,不过尽管如此,我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叶珞绪路过石台时,用指尖拂过台上的积雪,道,“真是好看,烟霞谷从没有这么厚的积雪,每年难得下一两次雪也都很快就化成水了。” 少年笑着点了点头。 绕过雕刻精致的圆形高台,后边就是巍峨壮丽的落虞山正殿——澄虚宫。澄虚宫外的石板路两侧站着一排弟子,约有三四十人,个个精神抖擞、气宇轩昂。 樊西心下暗叹,都说落虞山弟子众多,果然名不虚传,现下看来,更是气势不凡。 青衣少年将他们带至澄虚宫的门口,而后独自进入通传。未等片刻,少年便走了出来,对他们道:“二位少侠请进去吧,掌门正在里面。” “好,谢谢小兄弟”樊西和叶珞绪对少年做了个做了个揖,道。 澄虚宫内宽敞明亮,各种摆设与装饰都颇为清新雅致。大堂的正前方站着的一位年过百岁却鹤发童颜、身姿挺拔的长者便是无霜掌门。 他俩未作犹豫,走上前一齐俯首作揖道:“无霜掌门,在下烟霞谷弟子樊西。”“在下烟霞谷弟子叶珞绪。” 无霜掌门点了点头,微笑道:“樊西,叶珞绪,肃空掌门已与我说过会派你们前来,听说你俩是肃武的得意门生,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哈哈,肃武算是我见过唯一一个只收两个弟子的长老,可见你们在他的心目中地位有多重要了。” 樊西和叶珞绪面色羞赧,相视一笑。 无霜掌门又道:“关于此行的目的,你俩定是已有了解,随后我派弟子柳晋泉和林羽慕会过来,你们认识一下,两日后出发吧。” “是,无霜掌门。”樊西和叶珞绪齐声道。 见无霜掌门没再说什么,樊西便做了个揖道:“无霜掌门,在下有一事想请教。” “嗯。说吧。” 樊西将他们在益州遇袭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肃武掌门,而后问道:“不知是不是肃空掌门或者师父派了人保护我们?” 无霜掌门摇了摇头道:“据我所知,肃空和肃武并没有派人保护你们。至于那个帮你们打掉木箭之人,我也不清楚会是谁,但他既然出手相救,终有一天定会再出现。” 叶珞绪走上前将那支柳叶箭递给无霜掌门,问道:“无霜掌门可否看得出这支箭是出自何处?还有箭身上的划痕,又是何物造成的呢?暗器、剑气抑或其他?” 无霜掌门接过柳叶箭,仔细端详了一番,而后缓缓说道:“这支柳叶箭的箭身为桃木杆,且光滑细长,此类木箭,西北方的方人士所用居多。它箭身上的划痕细如丝,为暗器所致,并非剑气。但是这种暗器具体是什么,却还看不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使用暗器之人力道拿捏恰到好处。” “但是我那天捡起柳叶箭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周围有暗器呀。”叶珞绪道。 无霜掌门沉思一小会儿道:“锋利,薄如纸,遇物即化,倒像是祈国坦非门所用的寒冰镖。” “祈国的坦非门?”樊西和叶珞绪惊讶不已,道,“可我们从不认识祈国的人,更不认识坦非门的弟子呀!” “这个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无霜掌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 此时,两位落虞山弟子走进澄虚宫,一前一后行至无霜掌门面前,分别作揖到:“师父。” 无霜掌门朝他们点了点头,转而向樊西和叶珞绪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的大弟子柳晋泉和三弟子林羽慕。你们相互认识一下,两日后出发。” “是。”四人齐声道。 无霜掌门离开了澄虚宫后,两位落虞山弟子中的一位笑嘻嘻道:“前些日子就听师父说有两位烟霞谷的弟子会与我们同行,想必就是你们了吧。” 樊西笑着朝着两位落虞山弟子道:“正是我们,在下樊西,旁边这位是小绪绪。” 叶珞绪狠狠地跺了樊西一脚,却微笑道:“在下叶珞绪。” 那位笑嘻嘻的落虞山弟子约莫二十岁,五官清秀中带着俊俏与些许孩子气,笑起来则让人有如沐春风,阳光明媚之感。他笑了笑道:“在下林羽慕,叫我羽慕就行。” “在下柳棠。”另一位落虞山弟子道。 柳棠比林羽慕略长一两岁,长发飘逸,不扎不束,有些冰冷孤傲却俊美非凡。 “柳棠?刚刚无霜掌门不是说叫柳晋泉吗?”叶珞绪不解地问道。 “这个……”林羽慕挠了挠脑袋,颇为尴尬的样子,道,“柳棠以前是叫柳晋泉,不过后来他自己就把名字给改了。” 叶珞绪虽然很好奇,但是看到柳棠阴冷着脸,便不好意思再追问。 柳棠也没多作解释,只是朝他们淡淡然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有什么事情就问羽慕吧,两日后见。” “好。”樊西和叶珞绪道。 林羽慕看着柳棠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叶珞绪见柳棠走出了澄虚宫,终还是忍不住问林羽慕道:“他看上去好像不大高兴呀,是因为我刚刚问他名字的事情吗?” “哈哈,他一直都是这样冷着脸的,看上去不好相处,时间久了就会发现他不过是长得冷冰冰而已,”林羽慕笑道。 继而他又轻轻摇了摇头,有些难过的样子,道:“他方才一直不开心是因为今天是小绮的生辰。” “既然是生辰,又为何不高兴呢?”樊西问道。 林羽慕沉默须臾,道:“这个……我还不方便说,若有机会的话,等他以后告诉你们吧。” 樊西点了点头:“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既然不便回答,我们自然也不会多问的。” “啊,对了,我给你们准备了两间房,现在就带你们过去。这两天柳棠心情不好,我们就不管他了,如果有什么事,大可找我,”林羽慕又恢复了嬉笑的模样,道,“跟我来吧,其他事情的我们边走边说。” “好,麻烦林兄弟带路了。”樊西道。 林羽慕摆了摆手,道:“不必这么客气,从现在起我们就是朋友啦。明日你们就好好休息一天,或者随处逛逛,后日卯时三刻我来找你们一同出发。” 樊西笑道:“哈哈,如此甚好,早就听闻这里的日出与云海都非常美,正好可以一看!” “确实如此,”林羽慕笑道。 他带着樊西和叶珞绪走了许久,才到了两个相邻的房间前,装作郑重其事地介绍道:“瞧,这里就是我给你们安排的房间,向南的这间给叶姑娘,我让小师妹给稍稍布置了下,本来是一间空房,什么都没有;向东这间给樊兄,也让小师弟给布置了下。这儿离训练场远,所以相对清静些。西面这条小道过去第三间就是我的房间,离你们的房间很近,这样你们若有什么事情来找我也很方便。” 叶珞绪环顾四周,清新幽静,颇为满意,笑道:“嘻嘻,羽慕好细心呀,我们很喜欢这儿。” 林羽慕颇为得意道:“那是当然!时候已经不早了,你们休息吧,若有事可以来找我。” “好。”樊西和叶珞绪与林羽慕道别后便各自回房了。 夜幕虽已降临,弟子们也都陆续回房休息,但林羽慕心想柳棠此时一定还没睡,便朝断剑崖走去。 断剑崖位于落虞山之东,相传建派掌门在临近宾天时,为了将毕生功力永存落虞山,而自断佩剑并插于此地,更有传言说,谁能拔起这把断剑,就能得到建派掌门所存的毕生功力——但至今未有一人可以动摇断剑丝毫,更别说将这把断剑拔起。 历经六百多个春秋的断剑已是满身铜锈,落虞山的弟子们也渐渐地不再痴迷于这个传说,如今的断剑崖只不过是弟子们的休憩之地罢了。 他走到断剑崖边,果然发现柳棠正倚坐在一块已经拂去积雪的大岩石上,喝着酒,默不作声,身旁七八只小酒壶零零散散地歪放着。 林羽慕在柳棠身边轻轻坐下,柳棠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其间,深深地叹了口气,怔怔地盯着脚下的积雪,冷峻的脸庞上更添一丝悲伤。 “就算你在这里等上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她都不可能再回来了,”林羽慕见他一脸落寞,愤然夺下他手中的酒壶,扔到一边,道,“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再想也无用。” 柳棠又拿起身旁另外一壶酒,一饮而尽,而后又发泄般地将空壶摔到一旁,道:“说着容易,可做到却难!我始终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的,就算她回不来,我也要想尽一切办法找到她。” “找她?你去哪儿找她?”林羽慕看着柳棠如此执迷不悟,既生气又疼惜,道,“明明知道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再者说,如果她是被那些人带走了,就更不可能是我们能去的地方了,你又谈何找她!” 柳棠不作理会,只是依旧自顾自地喝酒。 林羽慕将身旁的空壶一一收好,而后拿起最后一壶酒一饮而尽,无奈道:“这么多年来,我也很挂念她,但是我们都清楚知道,她不可能再出现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二日后,未到卯时三刻,林羽慕和柳棠就已经等候在樊西和叶珞绪门外的小树旁。 叶珞绪出门,见柳棠一身藏青色,冷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而林羽慕则一身雪白,眼角弯弯似笑,正在对柳棠说着什么。她不免好奇,为何如此性格截然不同甚至是处在两个极端的人,却看上去感情甚佳。 没多久,樊西也走了出来,林羽慕见他俩都已经整装待发,便一面领路一面问道:“这两天住的还舒服吧?有没有到处逛逛呢?” “住的相当舒坦,哈哈,昨天略逛了一下,感觉还意犹未尽,真想再多待几日呢。”樊西依依不舍道。 林羽慕见樊西住得满意,也颇为高兴,笑道:“若是樊兄喜欢,等这件事办完,大可以来落虞山多住几日。” 叶珞绪不禁戏谑樊西道:“他在烟霞谷就是出名的自由散漫,除了师父都没人能管得住他,若真来这里住上好多天,肯定更是日日睡到三竿起,夜夜醉酒如烂泥!” “哪有这么夸张!”樊西立马反驳道。 “哈哈,无妨,”林羽慕笑道,“我和柳棠也是好酒之人,我们大可以一块饮酒畅谈。叶姑娘也可以一起呀,只不过,以茶代酒即可。” 叶珞绪莞尔一笑,道:“好啊。” 四人边走边聊,言笑晏晏,却在行至一扇大门前时,叶珞绪停住了脚步,她看了看四周,问道:“我记得正门并不是在这儿,我们走的可是偏门?” “我们现在正是到了落虞山的后门。”柳棠道。 “后门?” 林羽慕点了点头,道:“正门走下去,山路崎岖难行,太费时间,所以我们一般都是走后门,顺着铁索,轻功下山,不过两三盏茶时间。” “如此高山,竟两三盏茶时间就能下去,如此之快?!”叶珞绪惊叹道。 “那是,这个方法一般只有我们落虞山的弟子才知道。山下就是马厩,这样也方便我们出行,”林羽慕道,“你们轻功可纯熟?” “嗯。” 柳棠道:“那好,到时候我先示范一下,你们再下来,羽慕最后。” 樊西和叶珞绪点了点头。 他们走出后门没几步便到了崖边,近前钉着若干条粗长的铁索,从山崖倾斜向下。柳棠伸开双臂施展轻功,脚尖点链沿着铁索向下滑去,犹如一只向下俯冲的黑鹰。 樊西和叶珞绪一看即懂,他们先后沿着铁索轻功向下,果然只两三盏茶的时间便已经到了地面,林羽慕随后也到了他们身旁。 柳棠和林羽慕走进马厩,分别骑了匹枣红马和青骢马出来。 “你们也去挑两匹马吧,我们可得赶很久的路,”林羽慕对樊西和叶珞绪道,“或者我去帮你们选两匹好马?” “不用啦,我们的马就在附近,”叶珞绪四处张望着说道,“我们在上山前把马留在了那条青石山路口的附近。” “哈哈,那可有些路,上马吧,我和柳棠带你们过去。”林羽慕笑道,同时伸出手将叶珞绪拉上马。樊西亦是跃上马背,坐在柳棠身后。 他们沿着山脚小路骑了约一炷香才到那片杏树林,谁知,那两匹银鬃马竟还在呼呼大睡。 叶珞绪走到它们身侧,朝樊西调侃道:“哈哈,樊西,他们跟你好像!” 樊西一边走到银鬃马旁,施法揭走附在上面的回弹咒,一边摇了摇头,假装无奈道:“明明是小绪绪你**无方,这才成了两匹小懒马!” “说了不许叫我小绪绪!”叶珞绪一跃上马,怒瞪樊西一眼,不满道。 樊西也骑上了她的银鬃马,笑道:“好好好,真是脾气越来越大了,哈哈。” 林羽慕看着他俩嬉笑打闹,轻轻一笑,而后御马前行,道:“出发咯!” 第四章 死亡密林 一个多月来,柳棠、林羽慕、樊西和叶珞绪四人日月兼程,由于柳棠的方向感最佳,一路上都由他带头领先。可正当他们骑到一片茂密树林前时,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骑在他身后的林羽慕亦是勒住了缰绳,疑惑道:“柳棠,怎么了?” 柳棠转过身解释道:“前面是曼罗密林,也就是传说中的死亡密林,如果直穿密林可以节省很多时间和路程,只不过,听说里面有很多猛兽灵妖之类,而且它们在夜间时活动极为频繁,很多人进去之后就再也没出来。” “哈哈,我们习武之人,自然是不怕这些野兽妖怪,只要柳棠你不会让我们迷路就行。”林羽慕笑道。 “迷路应该不会,只是……” 樊西见柳棠犹豫不决,便道:“没事,柳棠,我们都相信你的方向感,就从密林里面走吧。如果真遇上你说的那些,我们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叶珞绪虽有点担忧曼罗密林会不会真如传闻般恐怖诡秘,但又非常想见识下这密林中的猛兽灵妖——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她也点了点头。 柳棠见他们全都想直穿密林,也便不在反驳,转身继续带路。 曼罗密林之中行进,四周寂静无比,没有一丝虫鸣鸟叫,众人不敢掉以轻心,一面策马飞驰,一面谨慎留意周围情形。 转眼已有三个时辰,他们越往前行就越觉闷热难耐,不禁加快马鞭,以尽早走出这片密林。 “吁——”樊西突然向后勒了勒缰绳,停下马,微微蹙着眉头,问道,“有没有觉得,我们从进入密林开始到现在,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了?” 林羽慕和叶珞绪也停了下来,柳棠骑着马在他们身旁绕了一圈,而后道:“如此浓雾,极不利于我们掌握方向,且更难察觉到可能出现的危险,我们……” “嘘,好像有声音。”叶珞绪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说道。 “救……救命……救命……”侧身细细聆听,远处断断续续传来微弱的求救声。 叶珞绪急忙转过身,道:“好像是有小女孩在呼救,我们快过去看看吧。” “声音是从西北方传过来的,跟我来吧。” 柳棠说罢便开始带路,由于林间浓雾一直未散,四人只好缓缓前行,以免迷失方向。 过了没多久,就望见不远处一个小女孩跌坐在草地上,脚腕处鲜血直流。她一面用手按住受伤的脚腕,一面抽泣着求救,只是声音渐渐虚弱,不一会儿便晕倒了。 林羽慕见状,急忙跃下马,正冲上前去救那个小女孩时,却被柳棠一把拦下。 “为什么拦着我?”林羽慕想挣脱却被柳棠又拽了回来,他看着柳棠又急又恼,问道。 柳棠阻挡在林羽慕面前,皱着眉头道:“你这样太鲁莽了。” “鲁莽什么呀?没见那个小女孩受伤都晕过去了吗?”林羽慕有些生气地看着柳棠道。 “这才是最可疑的,”柳棠依旧拦着他,冷静地向他分析道,“孤零零的一个小女孩为什么会来到这片密林?如果是误打误撞的走进来,又是怎么能一直走到这密林深处?我不觉得一个小孩子的脚程可以走这么远。” 樊西点了点头,说道:“我同意柳兄,曼罗密林一直以神秘和凶险著称,很难讲她究竟是真实的小女孩还是妖幻之术,所以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 “如果你们都推测错了,真的是一个小女孩受伤了呢?我们难道在这里犹犹豫豫、见死不救吗?”林羽慕不顾柳棠的阻挠,抓起药囊便朝那小女孩跑去。 “羽慕!”周围浓雾越来越密,叶珞绪担心他一人过去会有危险便也下马跑上前,柳棠和樊西见状只好跟上,守在不远处留意周围动静。 林羽慕蹲在小女孩脚边,打开药囊,取出金创药,细心地敷在她脚腕的伤口上,叶珞绪蹲在另一旁轻轻地拍了拍小女孩的脸颊,试图把她唤醒。 正当林羽慕和叶珞绪略微放松警惕的时候,小女孩突然睁开双眼,猛地起身将林羽慕扑倒,张口便要咬他。林羽慕侧身向右翻滚,躲开小女孩后刚要拔剑却又被狠狠按在草地上,只能尽全力将她推开,以免咬伤自己。 叶珞绪上前欲拉开那女孩,却发现她的皮肤开始泛黄,瞳孔放大呈棕黑色,身躯变得如岩石般坚硬,而且力大无比,根本推拉不动,惊呼:“不好,是灵妖!” 灵妖见叶珞绪在一旁不断拉扯,恼怒之下,一挥手将她甩出三丈之外。 “啊!” 柳棠听见叶珞绪的那声惊呼,立马冲进那片浓雾中,拔剑刺向灵妖,却见灵妖侧身躲过,动作极为敏捷。此时,樊西已拉开长弓射箭,却也被它一一闪过。 叶珞绪被灵妖那一甩,重重地摔在地上,手臂和背部一阵疼痛,但见林羽慕还在被灵妖牵制着,便忍痛爬了起来,召唤出幻琉弓和幻琉箭,朝灵妖连射十多发,竟都被它一一避开,无一正中。 眼看着林羽慕愈渐不支,却无法将灵妖击下,众人皆是心急如焚。 樊西忽然想起肃尘长老曾告诉过他,灵妖在人形时的妖术要比在原形时高出几十倍甚至几百倍。于是,他抽出一张金色咒符,夹于两指之间,朝着灵妖喝道:“妖幻现形!” 刹时,咒符从樊西指间飘起,化作一张金色大网,向灵妖飞扑而去。 “唔!” 灵妖无法躲闪,被金色大网紧紧笼住,它发出一声小女孩般的尖叫后,陡然间变回了一只栗色的狸猫。 柳棠趁它不备一剑刺入其背后,黑红色的鲜血涌出,它痛苦地**了几声后神情变得极为愤怒,倏地朝着林羽慕推搡它的手臂狠狠地咬下。 顿时,林羽慕左臂被咬的伤口血流如注,柳棠忙跑到他身旁看伤势如何。叶珞绪见狸猫转身要逃,拉开幻琉弓又是一箭,直穿它的心脏,狸猫倒地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了。 浓雾渐渐散开,原先的闷热也略微消退了些,樊西骑上马在不远处探查了下,然后回来说道:“刚刚的浓雾估计是那只狸猫的妖术,现在雾气已经完全退散,行路应该没问题了。林兄伤势怎么样了?” 尽管柳棠已经给林羽慕的左臂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但他仍然疼得不住发抖,面色苍白,额头上也不断渗出细汗。 “不太妙。”柳棠看林羽慕的气息越来越虚弱,便撕开他的衣袖想要重新清洗伤口和敷药,却见伤口处一片青黑色,流出的血液也从原先的鲜红变成了暗红,他一边给林羽慕用祛毒止血的药草包扎,一边担忧道。 叶珞绪翻出她行李内的清血解毒丸,给林羽慕服下,而后说道:“我们得尽快把羽慕带出去,不知道刚刚那个灵妖咬伤他时残留了什么毒液,我们准备的药草和药丸似乎都不太管用。” “嗯。柳兄带路,林兄受伤怕是没法动了,就让我带着他一起骑马吧。”樊西说道,随后便将林羽慕扶上了他的马背。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策马飞奔,所幸在日落前离开了曼罗密林。 叶珞绪掏出地图看了一眼,道:“向西北方十里便是格曼城,以前常听师父说格曼族的族民精通奇术和医药,不如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人能治好羽慕吧。” 柳棠回过头,见林羽慕已经失去了意识,而伤口处的那片青黑已经蔓延至大半个手臂,面色不由一沉,心想,正经医术也好,旁门左道也罢,只要能治好羽慕都不妨一试,便道:“好。” 他们到达格曼城时已经入夜,街上行人稀少,民宅中倒是灯火通明,时不时传来爽朗的欢笑声。 格曼城依山傍水,城内主道由各种鹅卵石铺成,道路两旁的建筑是各式各样的吊脚竹楼,而这些竹楼上都悬挂着大大小小的风铃,一阵风吹过,铃音清脆悦耳。 “快看,那个竹楼上有个写着‘药’的牌子,里面应该有会医术的人。”叶珞绪指着左前方朝樊西和柳棠激动道。 三人到竹楼旁前下马,樊西身形最为健壮,便由他背着林羽慕走上竹楼,柳棠则挎着他、林羽慕和樊西三人的行李随其后,叶珞绪敲了敲门。 好一会儿,一位拄着拐杖的耄耋老人才将门打开,问道:“你们是谁?来这所谓何事?” 叶珞绪往门旁挪了挪,樊西走上前,侧过身让老人看到林羽慕,并道:“老人家,您能救救我们的朋友吗?他好像中毒了。” 老人看了看林羽慕的青黑且浮肿的左臂,又揭开之前包扎的纱布,颤颤巍巍地用指尖沾了些伤口边的血渍,细细一闻,然后摇摇头道:“没救了。” 叶珞绪胸口一闷,恳求道:“请一定要救救他。” 老人摇了摇头,刚要关门,柳棠上前深深地躬身一揖,神色凝重道:“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救他一命,都请您一试吧,在下感激不尽。” “你们若执意要救,就找青青吧,她或许有办法,只不过就算暂且救回一命,也……”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再细说,只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最东边便能找到她。” “谢谢!”他们听到还有一线希望能救林羽慕,就没有深问,向老人道谢之后便急忙上马朝最东边赶去。 格曼城虽大,但与益州相比小了许多,所以他们不多久就找到了老人所指的地方。 青青家与别家相比最与众不同之处便是竹楼周围养着各种植物,这些奇形怪状的花草都是前所未见,它们散发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奇怪香味,却又不会让人闻着觉得不舒服。 他们走上竹楼,叶珞绪刚要抬手叩门,门就突然被打开,他们着实吓了一跳,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连蹦带跳地走了出来,挂着甜甜的笑容,问道:“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第六章 遇袭 傍晚,薄暮冥冥,樊西正在二楼长廊的竹椅上看着青青家的藏书,虽然他对格曼族的远古文字一窍不通,但却还饶有兴致的翻看着。 抬头见柳棠悄声走出林羽慕的房间,轻轻掩上房门后,低头倚靠在门边,一言不发,樊西便合上书,上前拍了拍柳棠的肩膀道:“林兄的伤势已经慢慢好转,柳兄怎么还如此闷闷不乐?” 柳棠轻叹一口气,道:“倘若我当时能尽力拦住羽慕,现在他也不必受此伤痛折磨。” “柳兄何必自责,”樊西安慰道,“灵妖障人耳目,加上林兄当时救人心切,非我们所能阻拦的。所幸遇上青青姑娘,由她救治,林兄定会恢复,柳兄也不必过于担忧。” 此番话让柳棠心里宽慰许多,他朝樊西点了点头,却没在说什么。 忽听“噔噔噔”的脚步声,只见青青笑嘻嘻地跑上楼,朝他们招了招手道:“你们在这儿呀,快下楼来吧,我做了很多好吃的呢!” 樊西和柳棠点了点头,一同走了下去。 夜空繁星点点,周围蝉声四起。 竹楼下,青青和子衿已经搭了一个大桌子,刚到餐桌边,就见叶珞绪满脸纠结地坐在那里,好似想拒绝却无法说出口,而子衿则笑脸盈盈的看着他们,一副“我说的没错吧”的表情。 樊西坐在叶珞绪右侧,瞄了一眼桌上的菜肴,寻思道,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再难吃我也能咽下去,青青姑娘兴致勃勃的做了这么多菜,我们总不好什么都不吃,让她失望。 柳棠坐在樊西和子衿之间,他对桌上的菜毫无兴趣,只是发呆走神。 青青见他们都已入席,便笑着招呼道:“嘻嘻,都尝尝我的手艺吧,绝对都是你们从没吃过的!有油拌南瓜、大葱炒花生、清蒸兔脑、酱爆长毛猪头肉、番薯苹果马奶汤,还有生蒜萝卜拌饭。” 樊西起初并没有仔细看这些菜究竟是什么,可是现在光听名字就觉一阵反胃,他终于明白为何叶珞绪方才坐如针毡的样子,也对子衿宁可自己烧菜也不愿再尝一口有深切同感。 “这……”柳棠原本想夹些菜留给林羽慕吃,可现在看到这一桌奇奇怪怪的菜,右手持筷悬于空中,久久不知从何下手。 子衿见他甚为犹豫的样子,猜到八九分,便凑近他耳边,轻声道:“柳兄放心吧,我给林兄煮了清粥小菜,等饭后再盛给他吃。” 柳棠朝子衿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 看着青青兴致勃勃的样子,众人觉得若是不吃,实在过意不去,若是吃,却难以下筷。 这时,柳棠索性伸筷随意夹了几样菜,就着饭,闷头吃了几大口,樊西、叶珞绪和子衿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好吃吗?”青青满脸期待地问道。 柳棠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捂着嘴,点了点头。 青青合掌一笑,说道:“你们觉得好吃就好,嘻嘻,多吃点,千万别客气哦!” 樊西、叶珞绪和子衿见柳棠默默吃了一大碗,仍旧面不改色,很是佩服,心想,他定是为了早些吃完,去照顾林羽慕,才如此豁出去了。 于是,他们也纷纷动筷,可是,只尝一口便觉难以下咽。味道算不上太难吃,但实在是很诡异的感觉,非一般人可以承受。 樊西放下筷子,对青青笑道:“青青姑娘的口味,果真非同一般。” “我的口味很奇特吗?”青青托着腮,问道。 见他们沉默不语,她便夹起一小块带着细细血丝的兔脑,尝了尝,道:“我觉得味道还不错啊,为什么你们和子衿一样都觉得我做的菜味道奇怪呢?” 众人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竹楼上发出“咚”的一声,好似桌椅被推倒的声音,紧接着便传来激烈的“叮叮当当”的刀剑打斗声,众人急忙起身,柳棠则一个箭步冲上竹楼。 他循声跑到二楼长廊,只见林羽慕已经下床,左手扶墙支撑身体,右手则持剑格挡对面的蒙面黑衣人进攻。 黑衣人体型矮小,刀法招式刚劲凶猛却杂乱无章,完全看不出是哪门哪派。柳棠立马拔剑挡在林羽慕身前,他出招迅速有力,须臾之间便已反守为攻。 此时,樊西和叶珞绪也跑了上来,两人拉弓向黑衣人连射三发,黑衣人应对不暇,自知不是三人的对手,便反身一跃,跳出了身后的窗口。 “照顾羽慕!”柳棠喊了一句后纵身朝黑衣人逃走的方向,跳了出去。樊西见状便侧身拍了拍叶珞绪的肩膀,也追了出去。 叶珞绪虽然有些担心他们可能会中黑衣人的埋伏,但又想,如果她一同去追黑衣人,万一再有人来杀害林羽慕,那就糟了。 她收起幻琉弓,回头一看,子衿已经扶起体力不支的林羽慕。 “羽慕,受伤了吗?”叶珞绪跑到林羽慕身边,见他捂着左臂,面色苍白,急切地问道。 林羽慕双眉紧蹙,摇了摇头,在子衿搀扶下走回房间,躺了下来。 青青坐在床边,闭眼给林羽慕搭了会儿脉,而后起身对叶珞绪宽慰一笑,道:“放心吧,林公子是灵妖的毒未清,外加刚刚抵挡黑衣人的时候用力过猛,所以伤口又裂开了,我先去拿草药给林公子重新包扎伤口。” 未及叶珞绪道谢,她便跑了出去,子衿亦随其后。 叶珞绪便坐在床边的竹椅上,用手绢轻轻地擦去林羽慕额头渗出的汗水。 见她不作声,林羽慕知她是在担心柳棠和樊西,便强忍疼痛支撑着坐了起来,咧嘴一笑:“柳棠和樊兄可不会像我一样中美人计呢,更何况他们追出去的是一个满脸痘痂的小矮汉。” 叶珞绪噗嗤地笑了,而后轻声喟叹道:“虽然我一开始便知道护送任务肯定会有很多艰难险阻,只是没想到会有性命之忧,我们甚至无法预知什么时候会再受到袭击。” “你会想放弃吗?”林羽慕柔声问道。 她摇了摇头,攥着手绢,低声道:“既然是为了我们伧国,无论多大的困难我都会挺过去,但是看到你们受伤或者身处险境,我就会担心、难受。” 林羽慕看着叶珞绪,欲言又止。 这时,青青抱着竹箱和刚研磨好的草药跑了进来,叶珞绪见状,忙帮着她将林羽慕手臂上的纱布拆下,果然,新愈合的伤口又开裂了不少。洗去早上残留的草药后,青青细心地覆上一层新的草药。 林羽慕打趣道:“若不是有青青姑娘相救,恐怕我早就命绝格曼城了,按照我们那儿的习俗,我可是要以身相许的呢。” “啊?!”正在给林羽慕包扎伤口的青青听了这句话,募地一惊,手不禁重重地将纱布一勒。 她看到林羽慕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才反应过来,松开手中的纱布,红着脸怯怯道:“对不起。” 叶珞绪无奈地瞪了林羽慕一眼,宽慰青青道:“别听他胡说,你救了他,就是我们的恩人,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告诉我们。” “嗯,”青青点了点头,继续包扎,道,“我没想过要做什么‘恩人’,我最大的愿望便是能走出格曼城,能像你们一样去我从没去过的地方,但是……” 林羽慕和叶珞绪都知道对于青青来说离开格曼城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却又不想她难过,只道:“一定会有机会的。” 正巧,子衿端着两份热气腾腾粥和小菜走了进来,放在床边的小桌上,道:“你们俩刚刚都没怎么吃饭,一定饿了吧。我煮了些粥,又热了些先前做好的小菜,你们趁热吃吧。” 叶珞绪和林羽慕道了声谢,青青和子衿一齐收拾好竹箱后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他们为什么不问黑衣人的事情呢?”叶珞绪端起一碗粥,夹了些小菜,问道。 林羽慕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他们只是善意的想帮助我们,对黑衣人的事情并不在意。又或许,他们以为我们是为了躲避追杀而逃到格曼城来的吧。” 叶珞绪不置可否,慢慢喂林羽慕喝完了一碗粥后便劝他早些休息。林羽慕虽然也很担心柳棠和樊西的安危,但为了能尽快把伤养好,只好躺下。 待林羽慕睡着后,叶珞绪静静地守在他床边等柳棠和樊西回来。她不知道是谁要袭击林羽慕,也想不通那个黑衣人是如何找到他们,是不是他们的身份和任务早已暴露? 夜已深,听见竹楼外有人走动的声音,叶珞绪赶紧从竹窗探出头去一看,是柳棠和樊西回来了。 他们俩急冲冲地跑进房间,见林羽慕沉沉地睡着,且得知他并无大碍后,悄声走出门外。 叶珞绪也跟了出去,掩上房门,轻声问道:“你们追上那个黑衣人了吗?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袭击羽慕?” “不知道……我们追了大半个格曼城才抓住他,本想把他带到没人的地方细细拷问,谁知……”樊西叹了口气。 “怎么了?”叶珞绪问道。 “谁知他竟然拔剑自尽了。”柳棠语气极冷,眼神中亦是散发着阵阵寒意。 樊西即懊恼,又失望,道:“我们搜遍了他全身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他的武器是极其普通的长剑,看不出来路。于是,我们在城内四处打听,但这里没有一个人认识他,总之,毫无线索。之后,我们在格曼城郊转了一圈,未见可疑之人,就回来了。” “这个黑衣人会不会和上次在益州的小巷里袭击我们的那个人有关?” 樊西摇了摇头:“我并没看到那天袭击我们的人的体型样貌。” “不过,至少可以肯定的是,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应该尽快离开。”柳棠道。 叶珞绪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但林羽慕受伤极重,若是这两日救走,怕对伤势不利,便道:“可羽慕的伤还没有好。” “嗯,待明日看他伤势如何再做决定,你们先休息吧,我守着他就行。” 次日清晨,林羽慕明显精神了许多,待青青给他敷完草药离开后,他一口气将汤药喝完,说道:“昨晚那黑衣人之事,我听柳棠说了,我同意尽快离开这里。” “可是,你的伤……”叶珞绪担忧道。 “没关系,”林羽慕起身活动了下筋骨,笑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将’东西’顺利送到凤鄢城,虽我现在还不能提运真气内力,但若只是骑马行路,我的这点伤不碍事。” 樊西点了下头,道:“那好,我们向青青姑娘要一些草药,然后就出发吧。” 第七章 解环 “等等!” 在众人向青青和子衿告别之后,正准备上马离开时,青青突然喊住了他们:“你们可以带我一起走吗?” 见他们诧异的表情,青青深吸一口气,解释道:“虽然我们格曼人受祖先遗训的约束,但我还是想要离开这里,想去没有去过的地方。可是格曼城里没有人会带我离开,我一个人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似是酝酿很久的话终于说出了口,青青明知被答应的可能性很小,却仍想一试,她恳求道:“我知道我突然提出这个要求很突兀,但现在只有你们可以带我走……不论去哪里都好……” “不行,青青姑娘,我们此行并非游山玩水。如你所见,昨晚我们就被不明身份的黑衣人袭击,我不愿你因我们而受牵连,有生命危险。”柳棠直言拒绝。 青青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继续恳求道:“我不怕危险,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绝不会妨碍你们的。我只有请你们带我一起离开,这个小小的心愿。” 林羽慕见她苦苦哀求的样子,不禁心软,道:“其实也没有柳棠说的那么严重,青青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无论是什么要求,我都理应答应。若真有什么危险,我定尽全力保护,况且我身上的灵妖之毒还要劳烦青青姑娘想法子清除呢。” 柳棠听他这么说,也只好答应让青青跟着他们一同去凤鄢城。 叶珞绪见樊西也表示认可,便笑着跑上前拉着青青的手道:“青青快去收拾行李吧,我们等你一同出发。” “既然如此,”子衿狡黠一笑,道,“你们不介意再多一个人吧?” 柳棠甚是无奈,樊西上前拍了拍子衿的肩膀,笑道:“哈哈,我们都知道你和青青姑娘形影不离,自然不好拒绝了。” 子衿俯身一揖,微微笑道:“以后就请多多关照了。” 赶到东泸城已是一个多月后,青青为了给林羽慕疗伤而带的草药已经所剩不多,于是决定在此处多呆一日,以购买药材和随身的干粮。 午饭过后,叶珞绪陪青青去城西的药铺抓药。 “看姑娘的打扮,是从外地来这儿逛庙会的吧?”药铺伙计接过青青递给他的药方,见她一身装束并非附近居民,问道。 “庙会?”青青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间布局紧凑别致的药铺,忽听伙计这么一问,不禁好奇。 “你们不知道吗?这两天在城北的永宁寺附近有一年一次的庙会,可热闹了,”伙计一面按照药方用戥子称药,一面介绍道,“虽然你们错过了今早的祭神仪式,不过真正有意思的才刚开始,今晚可以放天灯许愿,明天凤鄢城最有名的戏班子也会来搭台表演,两位姑娘有兴趣可以去逛逛。” 青青听了甚是心动,两眼直放光,殷切地看着叶珞绪道:“珞绪姐姐,反正现在还早呢,不如我们抓完药去逛一小会儿吧。” 以前总听师父说庙会有各种有趣的杂耍和新奇的小玩意儿,叶珞绪自然也不愿错过这次机会,朝青青相视一笑:“好呀。” 待伙计将药一一包好后用麻绳捆牢,她们便付了钱往城北走。 还未到永宁寺就见前方张灯结彩,人头攒动,时不时地传来阵阵嬉笑声和歌乐声,这派景象,让两人不免加快脚步。 吞剑、吐火、旋盘、踏球这些杂技表演都让叶珞绪和青青惊奇不已,连连拍手叫好。 除了杂技戏法和歌舞杂乐,各式小吃摊同样是男女老少簇拥之处,看到四色酥糖、枣泥麻饼、蜜汁豆腐、水晶龙凤糕等等精致的小点心,她们不由驻足挑选了许多。 “真好吃!”青青尝了一块酥糖,点头赞叹道。 “看那边,”叶珞绪指着她们左前方不远处,兴奋道,“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青青顺着叶珞绪所指的方向看去,那个摊子不大却密密麻麻围了好几圈人,只听小贩吆喝道:“来走一走看一看嘞,九连环,十文钱一个,全解开就送白银十两哟!” 她俩凑上前一看,原来九连环就是用用金属丝制成的九枚圆形小环,环环相连套在横版上,并且每个环都有铜杆与之相连。 见身旁的人们把弄着九连环,时而搔头挠耳,时而哀叹。叶珞绪问道:“把九个圆环全部拆下就是全解么?” 小贩见叶珞绪和青青颇感兴趣的看着旁人解九连环,便从身后的木框里掏出了两个,笑道:“正是,两位姑娘要试一试吗?” 叶珞绪点点头,付了钱,便接过九连环分给了青青一个。她俩绞尽脑汁将九连环翻来覆去地弄了半柱香,却连一个环都拆不下来。 青青甚是懊恼道:“好难啊,完全不知道怎么解!” 叶珞绪亦是一边鼓捣着九连环,一边嘟囔道:“是啊,这个真的能解开吗?好像一个都不行……” “请问姑娘,在下可否一试?” 叶珞绪抬头一看,与自己说话的是一位陌生男子,他的皮肤细腻温润,乌黑的长发高高扎起,光洁的额头两侧垂着长长的刘海。近看目若朗星,微微一笑的样子略带邪气。 “呃……”叶珞绪呆呆地看着他,觉得他有些像自己一直牵挂的那个人,但又非常陌生。 “姑娘?”男子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便不好意思地轻唤了一声。 叶珞绪回过神来,才觉自己直愣愣看着人家的样子非常无礼,羞红了脸,低着头,将九连环递给那男子。 “谢谢。” 他接过九连环,自顾自把玩了起来,而叶珞绪却怔怔的发着呆。 她暗自心想,这个人怎么可能是他呢?记忆中的他只有十一二岁,如今九年未见,他早已不是那时的模样,也许只是有些神似罢了。 “绪姐姐快看!”青青摇了摇叶珞绪的胳膊,指着那男子,甚是激动。 只见他已经拆下了五个圆环,正不紧不慢地拆着剩下的圆环,手法极为娴熟。 不过少顷,九个圆环已然全部卸下,周围的人不由地惊叹道:“真是厉害啊!” 小贩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能够如此短时间就全解九连环的人,惊讶之余,尴尬道:“按照约定,我应当给公子十两银子……” 男子将九连环递还给叶珞绪,朝小贩道:“在下只不过是对九连环非常好奇,故借这位姑娘的一玩,不想竟然解开了——若要给银子便给这位姑娘吧,告辞。” “这……”叶珞绪听他这么说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想要推辞,却见那儿已经走远,只好回过身对小贩道,“这九连环不是我解开的,要把银子给我,也不合适,就当刚刚那位公子是给我们表演了一回吧。” 说完,叶珞绪便拉着青青提步跑开。 两人慢悠悠地走着,青青却发现叶珞绪自从离开那九连环的小摊后,一直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道:“在想什么呢?” “想起一个人,”叶珞绪拨转着刚买的七彩风车,思绪悠悠,道,“只不过,他在两年前失去了联系。” “你在担心他吗?”青青一语道破。 叶珞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她虽然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两年都联系不到他,但是她更想知道他是否安好。 回到客栈时,柳棠、樊西、林羽慕和子衿四人已经点好菜,坐在餐桌旁等着。 见她俩提着好些东西,樊西一一接过,放在身边的空凳上,道:“你们去庙会了吧?” “对呀!庙会好玩极了,我们还买了些小点心和小玩意儿回来。”青青一边吃,一边兴奋地描述了在庙会里见到的各种有趣的表演和游戏。 而当她绘声绘色地描述到那个男子如何迅速地解开九连环,却又拒绝接受小贩的银子时,叶珞绪又陷入了沉思。 “下午去买干粮的时候,听说今晚东泸城的居民都会在西街的红桥附近放天灯许愿,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吧。”用完晚膳,林羽慕提议道。 叶珞绪心想,与其被不确定的事情烦扰,倒不如借此机会散散心,于是浅浅一笑,道:“我和青青都没有放过天灯,正想一试呢。” 第八章 无字天灯 刚走出客栈,就看到远处天空中有点点黄色的亮光飘起,点缀在漆黑的夜空中,如繁星璀璨、绚烂绮丽。 “哇!”青青从未见过如此情景,激动地拉起子衿的右手,指着那些亮光,惊叹道,“那些就是天灯吗?好美!我也要放一只!” 子衿见她欢呼雀跃的样子,觉得可爱至极,不禁笑道:“好啊,据说天灯飘的越高,许下的心愿越容易实现呢。” 一行人向西街走去,未到红桥,就已见人群拥簇,细听,还有悠扬的音乐声悠悠飘来。叶珞绪和青青觉得这音乐声甚是好听,便疾步向前,钻进人海中一探究竟。 令她们惊奇的是,这乐声并非来自乐师的弹奏,而是由一台旋转的六面花灯发出。 细看,灯笼的构造简单但装饰雕刻极为精巧,灯面薄纸上的图像不停走动,宛如一幅武将在草原上金戈铁马、英勇杀敌的磅礴景象。武将的神情与动作都栩栩如生,他所骑的黑马身形俊美更是如真的一般。 从未见过此物的两人看得入迷,樊西等人也围了过来。 “这是仙音烛?”子衿问道。 “正是,”仙音烛旁一位大腹便便,装束甚为考究的中年男子一脸骄傲,道,“我师父刘辰复是东泸城,乃至整个伧国最有名的花灯大师,他生前做了三台仙音烛,第一台‘万福万寿灯’作为贺礼在君主庆寿之日献给了君主,第二台‘鸳鸯灯’作为大婚之礼送给了他的儿子和儿媳,第三台就是这个,一直由我老许保管。” 林羽慕凑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仙音烛,问道:“请问,这灯是什么名字呢?” “没有名字。”老许直截了当道。 青青觉得如此神奇的仙音烛竟然没有名字,十分诧异:“没有名字?为什么?” “对啊,这仙音烛怎么没名字呢?” 周围的人亦是纷纷表示很想知道原因,老许顿了一下,回忆道:“这要追溯到十多年前,萧大将军带兵在甘州抵御祈国入侵,却无故身亡,而他的死因至今仍是个迷。更蹊跷的是,几日后,萧家竟然一夜间惨遭灭门,大半个萧府被烧为废墟。这件事轰动了整个伧国,君主很是悲痛,下令修葺好萧府被烧毁的部分,并且保留至今。 “我师父和萧大将军是挚友,这件事发生后,他恸哭不止,用了十数个月完成这台仙音烛,以此来缅怀萧大将军。结果,刚完成还未取名,师父就仙逝了……他临终前交代我好好保管这台仙音烛,而我自然不敢贸然给这台仙音烛取名了。” 樊西等人听后一阵唏嘘,又问道:“那杀害萧将军一家的凶手是谁呢?” “不知道,当时君主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的侦查,却一无所获。有人猜测是祈国的人搞的鬼,也有人猜测是朝廷内部斗争,为争大将军之位……” 青青见子衿听一直皱眉不语,满怀心事的样子,握了握他的手,柔声问道:“怎么了?” 子衿朝她温柔一笑,道:“没事。” 可从他偏过头的眼神中,青青分明看到了无奈,还夹杂着一丝怨恨,她以为是子衿痛恨那个残害萧将军及萧府的凶手才会这样,便没有再多问。 他们看了一会儿仙音烛后,又继续向西行。 不多久,就看见前方立着一座普通的石拱桥,桥身通体覆有红漆,略显陈旧,但它在河面的倒影熠熠生辉,与月亮和天空中的无数天灯的倒影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副格外绚丽的画面,吸引了许多人驻足欣赏。 “卖天灯咯,样式齐全哟,走一走,看一看嘞!” 众人循着那些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走去,果然许多地摊上都摆满了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天灯,有的天灯上还绘着花鸟鱼虫或是梅兰竹菊,煞是好看。 一位小贩看他们在挑选天灯,便道:“这些天灯的质量都是一顶一的,保证每一只都可以飞上天,我们还提供笔墨,可以让客官们在灯上写下自己的心愿呢!” 青青早已按耐不住,随手拿了一只天灯,匆匆付了钱,便往人少的地方跑去,子衿不放心她一人跑远,只好急忙跟上。 叶珞绪想让藏在心底九年的愿望随着天灯飘上天际,却又迟疑着,不知如何下笔。 樊西见她捧着天灯出神,便道:“怎么在发呆?我和柳兄、林兄都已经把心愿写在上面,等你写好,我们找个空地,一起去放了吧。” “嗯……你们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叶珞绪寻思良久,终还是决定不落一字,可待她环顾四周时,早已不见樊西他们的身影,想是走远了,便独自走到湖边,挑了一块空地。 刚准备放天灯,她才发现自己压根就不会。 “需要帮忙吗?” 叶珞绪正认真地看着旁边的人们如何将天灯放上天空,结结实实地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是白天在庙会遇到的那个解九连环的男子,他又是那样无声无息地出现,面上挂的还是那种邪邪的笑,让叶珞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男子没等她同意,就掏出火折子,道:“你举着灯底的两侧吧。” 他兀自弯下腰,点燃了底架中间的油灯,然后直身与叶珞绪一同举着。 夜风轻轻吹拂,天灯内的烛火微微摇曳,忽明忽暗,照得他那俊美而又邪魅的脸庞愈发摄人心魄。他始终认真地看着灯底,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叶珞绪眼神中的异光。 她很想问一问眼前的这个人,他究竟是谁,为何两次出现在她面前——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贸然相问很是无礼,毕竟这两次可能都只是偶然。 正当她在问与不问之间为难,男子松开了双手,退到一旁,道:“姑娘可以把天灯放上天了。” 叶珞绪点了点头,学着边上那些放天灯的人一样,双手托着灯底两侧,轻轻向上一送。果然,天灯缓缓上升,越飘越高。 少顷,她便看到自己的天灯已与其他成百上千只天灯一样,成为了夜空中闪亮的一点。 叶珞绪急忙闭上双眼,合掌许下心愿,可待她再度睁开眼睛,要向那位男子道谢时,却发现他已经不知去向。 “珞绪姐姐!珞绪姐姐!”青青一面挥手,一面喊着朝叶珞绪奔来。 她笑着迎上去,道:“你们刚刚去哪儿了?都没找到你们呢。” “刚刚我和子衿去了桥的北面那儿,那里没什么人,正犯愁怎么才能把天灯放上去呢,就见樊西哥他们也过来了,幸好柳棠和羽慕他们会,就教我们一起放,”青青挽着叶珞绪边走边笑道,“柳棠神神秘秘的,怎么都不肯让我们看他的心愿,樊西哥和他纠缠了好久,后来他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跑得远远的自己一个人放天灯去了。” 叶珞绪噗嗤一笑,她知道樊西从小就有个怪脾气,一有想知道的事情就特别执着,连师父都拿他没办法,柳棠一定是被樊西烦的头疼了才一个人跑走去放天灯。 “那后来呢?” “放完天灯,我们去桥头聊了聊天,等柳棠回来后他们说要分头找你回客栈,可是我说不用,我一个人就能很快把你找到。”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能找到我呀?如果我偏是躲了起来呢?” 青青对叶珞绪眨了眨眼,道:“嘻嘻,那我也能找到,因为我有追踪印记!” “追踪印记?”叶珞绪从未听过追踪印记,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青青发现自己太得意竟然说漏了嘴,只好承认道:“呃……是这样的……之前我不是求你们带我一起出城嘛,虽然你们同意了,可我怕你们半路改变主意,偷偷丢下我,又或是我自己不小心跟丢了,所以我悄悄在珞绪姐姐身上种了追踪印记……你看手背,是不是有一个很细的小红点?” 叶珞绪一看,果然左手背靠近虎口的地方多了个小红点,这么多天她居然一直都没发觉,便问:“可是你怎么种上去的呢?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啊。” “其实是我养的一只寻踪蛊,如果它咬了你又咬了我,那我们就能相互知道对方在哪儿了,它咬起人来一点都不疼,所以珞绪姐姐没有感觉。” “原来如此。”叶珞绪抬起青青的手一看,却见她左手背有两个细小的红点,不禁问道,“你的手背上有两个?” “嗯。另一个是子衿的。”青青红着脸道。 “可这个小红点怎么告诉你我在哪儿呢?” “只要将另一只手的食指或者无名指贴在红点上,然后心里默念对方的名字,小红点上就能延伸出一条细线,细线所指的方向就是对方所在的方向,细线越长就说明我们离得越近,细线越短说明我们离的越远。”青青耸了下肩,又道,“如果我们距离很远的话,这个细线的作用就不是很明显了,因为只能指大概的方位。” “竟是有这般神奇!” 叶珞绪按照青青所说的方法试了一下,果然,在她用食指请覆于红点上,心里默念了青青的名字以后,手背的红点迅速延生了一条细长的红线,直指青青。 “珞绪姐姐,”青青低头捏着衣角,不好意思道,“我不该这样没得到你的同意就给你种上了追踪印记的,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叶珞绪朝青青摇了摇头,笑道:“当然不会,我还第一次见到这么神奇的红点呢。” 两人正走着,就见樊西急匆匆地跑过来,道:“青青妹子,可算找到你了,快些回客栈吧。” 见他甚是焦急,青青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林兄他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发病了,青青妹子快去看看吧。”樊西拉起青青,边跑边说道。 叶珞绪忙跟着跑了过去,又听樊西继续道:“起先林兄只是一味地说浑身灼热难耐,我们原以为他不过是发烧了,可谁知快走到客栈的时候他突然倒地**,竟还吐了一大口黑血!我们都吓了一跳,本想请大夫,但想这病应该没那么简单,怕惹起别人疑心,柳兄和子衿兄便先把他给背回了客栈,我就跑来找你们。” 青青听完后心一沉,赶忙加快了脚步。 第九章 又是你 他们走进客栈房间时,林羽慕正在床上不住的呻、吟打滚,原本白皙的脸庞涨得通红,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他的额头滚落下来。 柳棠正用冷水将汗巾打湿给他擦汗,双眉紧锁,颇为忧虑。 青青跑到床边,用手背触了下林羽慕的额头,只是这轻轻一碰便能感受到他的皮肤如火烧般滚烫。她眉头深蹙,顿觉有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她赶紧挽起林羽慕的袖子一看,已经愈合的伤口竟然又像初被灵妖咬时那样,一片青黑色,而且那片青黑还有慢慢扩散之势,不禁暗想:“糟了,没想到这灵妖之毒发作得如此之猛烈,若不快些抑制住,就算救回一条命,恐怕这身子也要废了。” 见到伤口,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但为了让青青能够专心治疗,他们静静地站在边上,什么都没有问。 青青接过子衿递给她的竹箱,在从里面掏出一只细长的木匣子,打开后用手绢将木匣中的东西取了出来。 众人俯身近看才发现原来那是一小段相互缠绕、乌黑发亮的藤蔓,且不说这黑色的藤蔓世所难见,更奇特的是这两枝缠绕在一起藤蔓竟然还在慢慢地蠕动,像极了两条纠缠一起的无头无尾的幼蛇,竟看得他们有些反胃。 青青毫不在意这藤蔓的古怪与丑陋,她用力掰了一小截,塞进林羽慕的嘴里,敦促道:“不要嚼,快吞下去。” 林羽慕不知道青青塞给自己的是什么,虽有些清甜,但发觉那滑溜溜的东西居然会在口腔里爬来爬去,感到非常恶心,可又不得不听青青的话,只好一皱眉吞了下去。 顷刻间,他便觉得不那么灼热难耐了,身体的温度逐渐恢复了正常,可五脏六腑却犹如翻江倒海。他伏在床沿不住的干呕,柳棠见状,连忙坐在他身侧,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那一小块黑色藤蔓呕了出来,“呼哧呼哧”地大喘了几口粗气,复又虚弱地躺回了床上。 再看他手臂上的伤口,青黑色已经消退,只留下了肉色的咬痕。这时,其他人才松了口气,但青青自己却愣住了。 叶珞绪见她呆怔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青青大夫,你被自己的医术给惊讶到了吗?” 青青极不好意思地羞赧道:“我哪有什么医术,只是有这月映藤帮忙罢了。我从小就听说它不仅能解寻常百毒,还能抑制妖毒的复发,只不过没想到效果这么明显——这是我第一次用月映藤,幸好我记得带着它。” 柳棠朝青青抱拳一揖,感激不尽:“多亏了青青姑娘!” “没事,”青青嫣然一笑道,“我们都是朋友嘛。” 柳棠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是叶珞绪和樊西认识柳棠以来,第一次见他笑,平日里他总是淡淡然的样子或是满怀心事,似乎没有事情可以让他真正快乐起来,而这一次,他因为林羽慕脱离生命危险而笑,想来林羽慕在他心里的地位不言而喻的。 “既然月映藤有如此神效,那可否消除灵妖之毒?”樊西问道。 “这个不行,月映藤只能抑制住,却无法彻底根治,而且……”青青偷瞄了眼林羽慕,见他正仔细听着,便没有再说下去。 樊西见她似有难言之隐,就没有再问,话锋一转,道:“那我们先回房吧,让林兄好好休息,等林兄身子好些了再出发。” 林羽慕虽很想知道青青未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但因被妖毒折磨太久,现在很是疲累,便点了点头让他们出去了。 樊西见其他人都走来出来,便示意他们与他一同走进较为角落的一间空房,而后掩上房门,低声问青青道:“青青姑娘方才欲言又止,现在不妨直说是何事?” 青青极是为难,迟疑颇久后,终道:“其实到目前为止,我都不知道有什么是可以彻底清楚妖毒的,目前能做的只有抑制妖毒复发。可是……从刚刚羽慕发作的样子看来,我之前都轻视了那个灵妖。” “此话怎讲?”柳棠听她这么说,有些紧张起来。 “我曾经看古籍记载,普通的灵妖之毒,复发间隔至少十年,如果是弱些的灵妖,那妖毒的复发间隔就有可能是二十多年。但是如果是厉害些的灵妖,那复发间隔则可能是五六年,总之,越厉害的灵妖的妖毒复发的间隔就越短。但看羽慕身上的妖毒复发间隔仅仅是一个多月……” 青青神色十分难看,她咬了咬嘴唇,继续道,“那就那个灵妖很可能是就快人化的千年灵妖……” “千年……”叶珞绪震惊不已。 “嗯,我们族落的传说是,灵妖修炼千年便会成人,而他们在人化期间的毒性是最强的,被咬的话就算不当场毙命,也活不了太久……”青青的话语极为艰涩,越说越轻,直至最后,狠狠地她咬了咬牙,才将残忍的现实说出口。 柳棠听完青青所说的话,背脊一阵发凉,抓着青青的手臂,颤声道:“羽慕不能死,羽慕绝不能死!青青姑娘一定有别的办法……刚刚那个月映藤不是很快就抑制住妖毒了吗?我们多备一些,等他复发了就吃一点,这样就没关系了,对不对?!” 青青知道柳棠很担心林羽慕,可她也不想为了暂时的安慰而说谎,只道:“月映藤是我祖父的一位极爱收集稀世药材挚友找到的,据说他是在一处悬崖峭壁的岩石缝隙间发现这月映藤——他当时切了两段,一段自己收藏,一段送给了我祖父。 “月映藤之所以珍贵并不是因为它只生长在悬崖峭壁的石缝之中,而是因为它就算被切断也能保持生命力,并且它只能在昏暗的月光下生长,倘若遇到强烈的日光就会枯死。寻常药店根本买不到月映藤的,只有靠自己收集或者托人去采,但是几乎没有人愿意去……毕竟它生长的地方都极为险峻,没人愿意为了一株药草而冒生命危险。” 柳棠听还有一线希望,忙道:“青青姑娘告诉我在哪儿可以采到月映藤,我愿去一试!” “我也不知道……”青青低着头,很是难过道。 柳棠双脚一软,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右手扶额,面色苍白,五官挣拧在一起,极为痛苦。 子衿走到他身边,轻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柳兄,方才青青只用一小块月映藤就能抑制住妖毒,剩下的月映藤少说也能用两年,这两年我们翻山越岭找遍伧国的每一个角落,定能找到月映藤生长的地方。” “嗯,”柳棠攥着拳头,浑身颤抖,坚定道,“我就算把整个伧国翻遍我也要找到月映藤,我决不能让羽慕有事!” 青青仍低着头,心里极其难受,因为她知道,就算找到月映藤也未必能保林羽慕一辈子,可她看到柳棠如此伤心疾首,便没有再说什么,只祈祷着她的担心不会变成现实。 第二天清晨,林羽慕醒来后看到柳棠正坐在他床边的木椅上打盹儿,他正要悄悄坐起,柳棠便醒了过来,关心道:“醒了?感觉如何?” “嗯,完全恢复了,我们可以按照原计划,现在就出发。”说着,林羽慕坐在床沿穿鞋。 柳棠将林羽慕按回到床上,责备道:“胡说!你的气色明明就很差,今天好好躺着休息,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再出发。” 林羽慕见他复又坐回到木椅上,拿起桌边的书籍看起来,他沉默了一小会儿,问道:“昨天青青是不是有话没说完?” “嗯,”柳棠装作若无其实地翻着书页,淡淡道,“只不过是说每次妖毒复发的时候记得吞一小块月映藤。” 林羽慕虽觉得柳棠似有隐瞒,可是在他心里,柳棠并不会骗自己,也就点了点头。 叶珞绪醒来已是辰时三刻,看到到床边青青留下的纸条,说是与子衿出去一趟,估计要傍晚才会回来,便想找樊西陪她在城里逛逛。可她到樊西房前敲了十几下门都不见动静,就猜他一定又是睡懒觉不肯起身,只好一个人到客栈的后院闲逛。 此时的后院除了叶珞绪并没有人,院子中间种着三株形态各异的梅树,每一株梅树旁都放着圆形的石桌和三四个石凳子,想来是给人把酒赏梅之处。 这个季节恰好是梅花盛开之际,白瓣黄蕊的梅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叶珞绪不禁撷取一朵,凑近鼻尖轻轻一嗅。 “见未见,忘难忘,是痴是怨,谁抵情长……” 叶珞绪一惊,四下张望,才发现刚刚说话的人又是他。 如果前两次相遇是偶然,那这次实在找不到偶遇的理由。可若说这三次都是他刻意接近,那他究竟是谁?目的何在?难道与袭击她和樊西或是袭击林羽慕的黑衣人有关? 想到这些,她皱起了眉头,冷冷道:“你是谁?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男子并没有回答,只是一步步走到叶珞绪跟前,而后抬起右拳伸到她前方。叶珞绪警惕地向后一退,却见他嘴角一撇,右拳愈加往前一凑。 细看他右手食指和中指上绕有红绳,可猜不透拳中究竟是握着何物。 他见叶珞绪仍十分小心戒备,便轻笑一声,将手掌向下摊开,一块系着红绳的翡翠忽而垂下,吊在空中左右晃荡。 她警惕地看着那男子,不明白他此举是什么用意,见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既没有袭击,也没用避退,她忍不住瞥了一眼那块仍在眼前轻摇的翡翠。 这轻轻一瞥却紧紧地勾住了叶珞绪的目光——这块翡翠竟是龙石种,它呈水滴形,晶莹剔透,捧到眼前细看还可看到龙石种上雕刻了高矮两株盛开的水仙花。 这分明就是她小时候送给那个人的信物,叶珞绪惊诧之余,忙问:“这吊坠怎么会在你这儿?” “呵呵,九年前你送给我的,珞绪竟忘了?” “你真的是乔轩少?!” 叶珞绪难以置信,她牵挂九年、未见九年的人,现在就笑盈盈地站在她面前,让她又惊又喜;可一想到昨天,他竟然两次故意出现而又装作素不认识,如此戏弄自己,顿感非常恼火,转身提步就走。 乔轩少收起龙石种,追了上来,拉住叶珞绪手腕道:“你这样就走,难道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是有问题想问你,”叶珞绪狠狠甩开乔轩少的手,转身怒目而视,道,“你明明已经知道我是谁,为什么昨天两次相遇了都不告诉我?还有,你明明好端端的,为什么这两年突然断了联系?” “我确实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认出你了,只是……”乔轩少顿了下,缓缓收回了被甩开的右手道,“我只是好奇你会否像我一样,即使相隔这么多年也依然记得对方。” 叶珞绪撇过头,赌气道:“上一次相见时我才九岁,你也不过十二岁,九年不见,我早就已经把你的样子忘了。” “两年前我有难言之隐,才会突然与你断了联系,其中原委恕我现在还无法坦言相告。这次,我遇见了你,虽是意料之外,却正好有要事请你们帮忙。” 叶珞绪见他神色正然,不像是欺骗自己,便消了些气,但仍撇着嘴,问道:“何事?” “等见到你朋友们的时候,我再相告,而现在我只想知道这两年你过得可好。”乔轩少朝着叶珞绪微微一笑道。 这个笑容并非如前几次的邪痞,而是充满了柔和与温暖。 只是这简单而明朗的一个笑容,融化了叶珞绪这两年来所有的等待、猜测和怨愤所积成的寒冰,使得她现在即便心中仍有千千万万个疑问,也不愿破坏这一刻的美好。 第十章 傲世山庄 冷风骤起,粉色花瓣扑簌落下,叶珞绪才发现自己和乔轩少已经坐在桃树下闲聊了近四个时辰——从他们年幼时的第一次相遇到后来六七年的书信往来,从乔轩少前些年跟着师父在外历练时遇到的各种奇闻异事到教会叶珞绪全解九连环。 看着天空阴云密布,像是快要下雨的样子,他们便跑回了客堂,恰巧樊西、柳棠和林羽慕正坐在角落的桌子旁谈论着什么。 “羽慕,身子好些了么?”叶珞绪上前问道。 “已经完全好啦,”林羽慕挑眉耸了下肩,无奈地笑道,“只不过柳棠紧张兮兮的非要我多调养一天,结果这次又因为我拖延了行程。” 叶珞绪释然一笑,道:“我们之前日夜兼程的赶了一个多月,本就该该多休息两天,才有体力继续赶路嘛。” “这位是?”樊西发现站在叶珞绪身后的男子十分面生,不禁问道。 “噢!这位是乔轩少,”叶珞绪忙给他们相互介绍,“这三位是樊西、柳棠和林羽慕。” 乔轩少走上前,抱拳道:“在下乔轩少,是珞绪的朋友,这次有缘相遇,恰巧有事请各位帮忙。” 林羽慕起身拍了拍乔轩少的肩膀,灿然一笑,道:“珞绪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不知乔兄弟是有何事需要我们帮忙?” “我受傲世山庄庄主所托,帮庄主找回被劫的幼子。而我一个人势单力薄,正巧路过此地遇见珞绪,想来她的朋友必定也是武艺超群,所以前来请各位帮忙。” “傲世山庄庄主的幼子被劫?”柳棠摸着下巴,寻思道,“这是何时之事?我们并未听闻。” 乔轩少坐在桌边的长凳上,缓缓解释道:“众所周知,傲世山庄虽是与烟霞谷和落虞山齐名的伧国三大门派之一,但它正如其名一般孤傲不群,与其他门派交集甚少,既无恩义,也无仇怨。可不知为何,三日前庄主项云笙的两岁幼子项天彧无故被劫,至今毫无线索。庄主觉得这是门派内部之事,而且顾忌到山庄的名声以及他的颜面,所以并没告诸天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那乔兄弟是傲世山庄的弟子了?”樊西问道。 “我并非山庄弟子,只是与庄主有数面之缘,交情还不差,所以庄主飞鸽传书让我前去山庄,帮他救回项天彧。” 柳棠上下打量了一番乔轩少,见他身形略瘦,呼吸轻弱,不像是习武之人,很是不解傲世山庄的庄主为何会与他熟识并将找回自己孩子之事交托于他,毕竟传闻庄主项云笙极为孤僻自傲又冷酷多疑。 倘若项云笙真的与乔轩少相交甚好,非常信任他,那么他极有可能也是城府颇深的人,而且必定有过人之处,这样的话,何至于要这么多人帮他。 细细想来,乔轩少引他们前去傲世山庄一定是他或者项云笙有所图谋。但看林羽慕和樊西他们全然不觉此事可疑,一副愿意帮他去山庄救庄主幼子的神情,柳棠便想找一个借口拒绝乔轩少,以免落入圈套。 乔轩少似乎猜到了柳棠会拒绝他,便故意随口说了一句:“我猜庄主是让我去鬼宅托鬼问事,向他们请教项天彧的下落。” “托鬼问事?”叶珞绪听到这个词觉得瘆的慌。 乔轩少解释道:“正是,我曾听庄主提起,一千三百年前有四位阴阳师,他们为了炼制能通天晓地、驽驭鬼怪的兵器’徊’,倾尽毕生功力。但他们死后遭到了天谴,既无法得道成仙也无法转世轮回,只能被困在他们生前为炼制徊而日夜所居之处,也就是现在的鬼宅。经过这一千三百年,他们的功力早已今非昔比,不但通晓提问之人的前世今生,也能知道求问之事的前因后果。” “那怎么样才能向他们提问呢?”柳棠好奇道。 “只有得到庄主的同意才能通过傲世山庄的密道进入鬼宅问事,这是几百年前傲世山庄与鬼宅的永久契约。傲世山庄保护鬼宅不被外界所扰,因为鬼宅一旦被摧毁,四位阴阳师的魂魄就会灰飞烟灭,而他们同意只要是历任庄主所派之人求问的事情都必定知无不答。只不过,那间宅子阴气太重,非一般人可以进入,而且进去一次会对身体有极大的损伤。而且,若是问得事情触到他们的忌讳,很有可能丢了自己的性命,因此,立契至今,进入鬼宅问事的人屈指可数。” “那如果庄主真是要你进入鬼宅帮他问事,你还要去帮他吗?”叶珞绪担心乔轩少会因此而受到伤害,关心道。 乔轩少点了点头,道:“实不相瞒,我答应庄主此事也有我的私心,若他此次不是让我去鬼宅,我也会在找回项天彧之后求他同意我去鬼宅问事,若庄主正好是让我替他问事,那我也就可以顺便将心中疑惑一同相问……有些事情困扰了我很久,趁此机会,我定要一探究竟。” “我愿意帮你,”柳棠改变了主意,断然道,“必然尽我所能。” 乔轩少并不意外,撇嘴淡淡一笑,向柳棠抱拳致谢。 林羽慕看了一眼柳棠,知他是打定主意要去一趟傲世山庄,便向樊西和叶珞绪道:“既然柳棠这么说了,我肯定是要与他一起帮乔兄弟救人,只不过不知道樊兄和叶姑娘是与我们同去还是……” 林羽慕话音未落,叶珞绪便道:“我们也一起去,之前说好了一同上路的,现在你们决定要去傲世山庄,我们自然也一起。是吧,樊西?” 樊西见他们三个都一意要去傲世山庄,又想山庄离这儿并不远,与去凤鄢城是同一方向,只好也答应了。 “我们回来啦!”青青牵着子衿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当她见到站坐在叶珞绪身侧的乔轩少时,很是惊讶地,忙指着他,向樊西、柳棠和林羽慕道,“呀!他就是那位刷刷刷几下就能把九连环全解了的小哥!非常厉害!” 乔轩少不好意思地笑道:“姑娘过奖了。” “咦?原来你和樊西哥他们认识?”青青见他正与樊西、柳棠等人同桌,便问道。 “刚认识,”乔轩少起身,向青青和子衿道,“在下乔轩少,正请几位侠士陪我一起去傲世山庄救人。” “原来如此,我叫青青,他是子衿”青青作了一番介绍,而后问叶珞绪道,“珞绪姐姐去吗?” 叶珞绪微微一笑,道:“我们都去。” “那我也去,嘻嘻。” 闲聊着吃完晚饭后,众人约定了次日出发的时间,然后就各自回房了,叶珞绪正要进屋,却被柳棠叫住:“叶姑娘。” “什么事?”叶珞绪转过身来,问道。 柳棠迟疑了一下,道:“你与乔轩少是朋友,我可否冒昧问一句,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们认识已有九年,”起初叶珞绪不明白柳棠为何会这么问她,转而想到乔轩少请他们去傲剑山庄救人一事,就又补充道,“这次与他在这儿偶然相遇,他并不知道我们要去凤鄢城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何会要我们帮他一起去救项天彧,但我觉得他是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愿意帮他。” 柳棠没再说什么,只是朝叶珞绪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他回到房间后便坐在窗边的木椅上,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沉默不语。 林羽慕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柳棠,你答应乔兄与他一同到傲世山庄救人是为了博得庄主的同意去鬼宅吧?” 柳棠拾起一片从窗外飘进的落叶,故作漫无精心道:“嗯。” 果然不出林羽慕所料,他顺势又问:“你是想打听小绮的下落?” 虽然她的名字早已在自己心上刻下深深的印记,可是从林羽慕口中又听到她的名字,柳棠仍忍不住心口一紧,沉默许久,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林羽慕见他一副淡漠的样子,又急又恼,心里直想告诉他就算是去了鬼宅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小绮的事情早已成定局,根本无法改变,何必为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但是他又无法将心里所想说出口,毕竟寻找到小绮是柳棠能支撑至今的唯一信念。 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傲世山庄已是第三日清晨,众人下马后,乔轩少领路在前。刚走到山庄的正门口,就见两位守门弟子一齐俯身,道:“乔少侠。” “嗯,”乔轩少简单回了个礼,而后向守门弟子道,“我身边这几位是我的朋友,与我一同过来见庄主。” “请诸位少侠前往聚贤堂,庄主已等候多时。”其中一名守门弟子道。 乔轩少道了一声谢后领着柳棠等人往聚贤堂走去,不经意间,柳棠走到他身侧,轻声问道:“庄主知道我们要来?” “我只是飞鸽传书给庄主,说会带几位侠士一同前来,并没有说具体是谁。”乔轩少道。 叶珞绪发现傲世山庄的格局十分整齐,道路笔直有序,好似一张巨大的网格上铺设了数十栋四四方方、白墙灰瓦的屋宇楼阁。庄内不见鲜花与飞鸟,弟子们的装束也极为简单利落,似乎对山庄的人而言一切繁杂或鲜艳的事物都是禁忌。 不仅如此,山庄的弟子行走时步伐整齐且不苟言笑,更未见一人大声喧哗。 “这里的规矩很严吧?”叶珞绪问道。 乔轩少低声道:“不错,傲世山庄是众多门派中门规最森严,对违规弟子的惩罚最残酷的,或许正因如此,从掌门到弟子都常常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感觉。据说二十多年前有一位违反门规的弟子为了逃避惩罚而逃出山庄,成了轰动一时的丑闻,前任庄主发了好大一顿火。” “那个人最后被找到抓回去了吗?”樊西问道。 乔轩少摇了摇头,道:“后来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听说是因为一些事情不了了之,呵呵,前任庄主算是傲世山庄历任庄主里最通情达理的一个了。” 第十一章 鬼宅 终于到了聚贤堂,细看它除了大门正上方匾额的题字不同外,与周围其他几栋房屋并无明显区别,叶珞绪心想,若不是有乔轩少带路,恐怕就算是知道它的方位,也要好一阵才能找到。 众人鱼贯而入,见一约莫四十五六岁的中年男子坐于中堂之上,扶额锁眉。 “庄主。”乔轩少俯身做了个揖,道。 “嗯,”庄主抬起头应道,覆着黑眼圈的双目充满了血丝,想必是担心儿子的安危而几夜未睡。 庄主招了招手,将乔轩少他们唤到面前,嗓音沙哑,急促道:“犬子被劫之事,想必几位少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实在有碍我们山庄颜面,堂堂庄主竟然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这该让多少武林中人耻笑……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此事,只好烦请各位帮我寻回彧儿,也请你们务必替我要保密。” “我们定会尽力帮忙,只是不知目前有何线索?”乔轩少问道。 “六日前,夫人正哄彧儿午睡,不料门窗忽开,她闻到一阵奇异的幽香后便全身酥麻无力,昏厥前只见一道白影闪过,待她醒来时,彧儿已经不见了,守房门的弟子们从那时起昏迷至今。昨夜,我想去鬼宅求问彧儿下落,却见密道被一块巨石封死,想必彧儿十之八九是被掳去鬼宅了!” 说着,庄主满脸怒气,猛地攥紧拳头,手指关节被握得发白,他缓了一下,松开拳头,又道:“原本我想直接闯入鬼宅一探究竟,却又担心自己太冲动会对彧儿不利,若是派本门弟子前去也可能会打草惊蛇。巧的是,三日前收到贤侄的飞鸽传书,说会带几位侠士前来,我便想请各位前去鬼宅一趟,不知你们可愿意?” 柳棠等人纷纷道:“我们愿意。” 庄主似是松了口气,又道:“按理说,通往鬼宅的密道是不能让庄外人知道的,但事关我彧儿的性命,而且你们是贤侄的朋友,我自然万分信任。” “庄主放心,我们绝不会对外透露半字。”乔轩少道。 “好,我现在就领你们去密道口,你们此行必须小心谨慎,”庄主走过他们身边时,顿了一下,回过身朝樊西问道,“这位少侠是?” 樊西抱拳微微俯身道:“在下樊西。” 庄主上下打量樊西,轻哼一声,自言自语道:“真是像啊。” “像什么?”樊西疑惑道。 庄主若有似无地蔑笑,道:“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师弟。” 走出聚贤堂后,一路跟着庄主向山庄的西北面疾步而去。樊西回想起方才庄主的表情,总觉得他的表情中夹杂着些许不怀好意,甚至有一丝怨愤,可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心想,或许是错觉吧。 许久,终于到了山庄围墙角,只见墙高约七八尺,墙面光滑无比,而他们脚下皆是四四方方的青石板地,叶珞绪和樊西等人面面相觑,猜不透到那所谓的密道究竟是要破墙而出,还是要在脚下挖洞。 却见庄主独自走到一块青石板上,颇有力道地跺了三下,随后腾身而起,跃到一旁。 只听一声闷响,那块青石板急速下沉,连同周围的青石板也依次向下沉去。少顷,眼前原先平整的青石板地已经变成了一条通往地底的阶梯小道。 “你们快下去吧,这条小道不到一盏茶时间便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庄主递给他们五把火折子,催促道。 “那我们怎么回来呢?”柳棠问道 “你们回来时,到下方的石屏处,只要敲一敲石屏上的一块凸起的血玉,这条阶梯便会出现。” 柳棠点了点头,沿着阶梯向下奔去。他发现越是往下,周围越是昏暗,未走多久,四周便已漆黑一片,他吹燃火折子,继续下行。 “啊!” 只听咯咯咯的几声清脆的碰撞,青石板阶梯竟然自下而上一个个往回缩起,转瞬间眼前的阶梯全部消失了,柳棠只好纵身向下一跃,稳稳落地后,喊道:“注意脚下!” 话音未落,林羽慕和叶珞绪他们已经一个个跳了下来。最后一个落地的是樊西,他揉了揉脚踝,一边朝柳棠走去,一边埋怨道:“不是说有一盏茶时间吗,怎么我才跑了没两步,这阶梯就没了。要不是柳兄喊了一声,不然我这么高掉下来,不摔死也要摔残了!这庄主究竟是要我们帮他救儿子,还是要害我们啊!” 乔轩少心里也隐隐地觉得有些古怪,他在四周查探一圈,而后回来道:“这里没有火把,墙壁里嵌着的油灯也是空的,我们只能靠这些火折子往前走了。” 可是,火折子的光亮非常微弱,在密道里只能照耀一小块区域,而且这是通往鬼宅的道路,他们只好更为谨慎,放慢速度前行。 走了许久却仍不见尽头,而身边似乎总有什么东西飞过,却又看不清,叶珞绪心里直打鼓,不由得拽紧乔轩少的衣袖。 “别怕。”乔轩少低头在她的耳畔轻声道。 叶珞绪刚想回一声“嗯”,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活生生咽了回去。 就在刚才,密道两旁的油灯突然一盏盏亮起。而正是此时,他们看清了两侧的墙壁,上面满是鬼怪的雕刻,一个个虽姿势、身形各不相同,但全都面目狰狞、神态可怖,它们手中执着的匕首上还沾有鲜血。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熄灭手中的火折子,借着油灯的烛光,疾速向前飞奔。 “青青,你怎么了?”子衿见身旁的青青面色苍白,握了握她的手,感觉掌心冰凉,担心道。 “我……”青青迟疑须臾,深吸一口气,道,“我好像听到了什么……” “什么?” 青青环顾了下四周,紧张地颤抖道:“就是……好像听到很多人在尖声地谈笑……但是我们周围明明都没有人……” “可能是我们快到鬼宅了吧,”乔轩少走到最前方,道,“我在前面探路,待会儿我们进入鬼宅后必须小心行事,千万不能走丢了。” 果然不过百步,便见前方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将密道堵住。 “这估计就是庄主说的巨石了。”林羽慕道。 “应该没错。”乔轩少走上前敲了敲石头,很是结实,使劲一推,巨石纹丝不动。众人合力一试,亦无用处,巨石未挪半分。 乔轩少沉思片刻,示意其他人退到远处,而后抬起右臂,将右手食指和中指点向在巨石中央,左手食指与中指竖起,抵于唇前,低声念了句什么。 刹时,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全本坚硬无痕的巨石竟炸成了上万块小石子,四处迸射。 电光火石之间,乔轩少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外,一道气屏瞬时笼罩在他面前,将迸射的石子挡在气屏之外,保护身后的众人不被碎石击伤。 待石子全部落地后,乔轩少才收回右掌,气屏也随即消失在巨石炸开的灰尘之中。 “爆破诀……”柳棠喃喃自语道。 相传爆破诀是祈国坦非门的独门绝技,并且需要深厚的内力才能运用自如,可眼前这看似文弱的乔轩少居然有如此大的爆发力,不得不让柳棠再一次对乔轩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柳棠正要将心中疑虑一问究竟,却见林羽慕走到乔轩少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乔兄弟好功夫!” 乔轩少摇了摇头,道:“不过是偶然得到几本的秘籍,偷学了几招,不想竟成功了。” 如此身手绝非朝夕可以练成,但柳棠想到进入鬼宅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便没有再纠结于乔轩少的身份,只道:“快走吧,早些找到庄主的孩子,他就少些生命危险。” 众人跨过碎石堆,继续向前奔去,不多久便见两扇紧闭的石门立在密道尽头的阶梯之上。石门一尘不染,而两个门环上却生满了铜锈。 乔轩少慢慢推开石门,只见房间里空荡荡的,地板上积满了厚厚的白灰,屋内仅有的装饰便是墙壁上的八盏正散发着幽幽的蓝光的长明灯,房间的另一面则是一扇闭着的木门。 众人悄声而入,慢慢合上石门后,青青疑惑道:“咦?之前在密道里听到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嘘!”柳棠作噤声状,一边拂去木门门栓上的蜘蛛网,一边道,“这扇门后面好像有动静。” 柳棠微微推开木门,从门缝中看到里面也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大而明亮,只有一座神龛置于西侧的木桌上,虽然香炉里的三炷香正燃着青烟。 神龛内并未供奉神像或是灵牌,却剧烈地震动着,好似里面有东西正要挣脱出来一样。 他略松了一口气,心想,方才隐约觉得的动静,想必就是这神龛发出来是声响。 几人走进这房间正准备寻找是否有项天彧的痕迹,忽见一个白影不知从何处猛然冲到他们前方,挡住了去路。 那白影竟是一个半透明的鬼魂,他双脚离地,悬于半空之中,肤色苍白,怒目圆睁,吼道:“你们这些凡人,擅闯我宅做甚?!可是那项云笙小儿派你们来的?!” 乔轩少猜想他必是那四位大师之一,忙走上前,做了个揖,道:“我们只是来求问一人的下落,无意冒犯大师,还请不要怪罪。” 白衣鬼魂狠狠一摆衣袖,厉声道:“哼!我史寅早已和项云笙说过,若他不肯遵守契约,我们便不会再帮你们傲世山庄占卦任何事情!” “可是……” “无需多言!”未等乔轩少说完,史寅便打断道,“你们回去告诉项云笙,除非他放弃计划,否则他就得为他所作的事情付出代价!” 只见他反手一挥,一股掌风将他们击退到门外,樊西跑上前,不依不挠道:“史寅大师,还请听我们把话说完。” “你……”史寅见到樊西时微微一怔,而后收回了怒颜,愤然道,“樊小弟,当年我助你逃出傲世山庄,你未答谢便也罢了,为何今日带了这么多人来打扰我?!” 第十三章 中计 眼看着青青面色发白,气息渐弱,子衿凝神聚气,旋即一股强劲爆发:“破!” 三束白光骤然如玻璃般破碎迸裂开来,子衿旋即横抱起已经被勒晕过去的青青,喊了一声“快跑!”后转身往石道跑去。 众人见状也知敌不过这三位阴阳师魂魄的法力,便都撤身往回奔去。乔轩少想起史寅说过项天彧正被这三位大师守着,可一眼望尽这间房除了屏风外也就只有一座神龛,他不假思索,一把抓起神龛,护入怀中。 “可恶!”屏风后一声怒吼,成百上千只白色巨爪相继向乔轩少袭来。 刹时,樊西从袖中抽出一道银符,念道:“盾!” 一道银色屏障落在乔轩少身后,试图顶住巨爪的攻击,可巨爪的力量太大,没过多久屏障上便出现了裂缝。 一方面是湿滑的地面让众人欲逃却无法加快脚步,另一方面是身后巨爪的攻击,樊西只好每跑几步就施一次护盾咒来减缓巨爪追袭的速度。 好不容易逃回方形洞口,却见身后的巨爪愈来愈多,并有如闷雷般的巨吼从石道传来:“留下神龛,饶你一命!” 乔轩少一手抱紧神龛,一手施展气障诀,与樊西一同抵御如雨般密集的巨爪。 眼看青青还是昏迷不醒,而环顾四周不见能够让他们躲避之处,叶珞绪便跑到鬼宅的石门前,道:“我们先回到傲世山庄再说吧。” 林羽慕和柳棠刚推开石门,巨爪便已冲破樊西和乔轩少的法术,一股强烈的寒气将他俩侵倒在地,乔轩少紧紧抱着神龛,使它不至跌落。 樊西赶紧站起,正要抽出银符时,一手执白缨长枪的劲装女子通过石门跑了进来,她看到那些狂舞乱攻的巨爪,便单手挥起长枪,一圈一挞,如此之强的气劲,竟将那些巨爪都击退了回去。 众人惊愕不已,见那女子欲往石道处跑去,林羽慕忙阻止道:“姑娘,那里很危险!” 劲装女子并不以为然,她回过头睥睨地看了林羽慕一眼,冷哼一声后继续沿着石道奔去。 林羽慕愣了一下,而后气急败坏地指着那女子的背影道:“我好心提醒她,她却这态度,算什么意思?!” 乔轩少摇了摇头,道:“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那项天彧怎么办?”林羽慕问道。 乔轩少撇嘴一笑,将怀中神龛的龛门打开,只见里面正有一婴孩在熟睡着。 “呀!”叶珞绪掩嘴惊叹,“你怎么知道这神龛里有个孩子?” “猜的,”乔轩少将项天彧从神龛中抱出,拍了拍叶珞绪的脑袋道,“走吧。” 返回的路上似乎一切如常,也没有再遭到那几位阴阳师的袭击,众人打着火折子回到之前掉落的地方。果然密道口有一座两三尺厚石屏,石屏上刻有栩栩如生的钟馗打鬼之图,而钟馗的帽子上镶着一块殷红的血玉。 樊西按照项云笙所说,敲了敲那块红玉,却并不见青石板阶梯出现,再敲,仍无动静。正当疑惑之时,一股血腥气味弥漫四周,愈来愈浓烈,令人作呕。 “怎么会这样?” 叶珞绪和林羽慕用火折子照了照周围,见密道壁上雕刻的鬼怪手执的匕首上原先只是沾有血迹,而现在却是有鲜血源源不断的涌出,流到地上,越积越深,如此形势,不用多久这里便会成为一条血河。 “糟糕,中计了!”林羽慕顿足道,“早该想到,这项云笙要害樊兄,自然是要断了我们后路,又怎会好心告诉我们如何回到山庄!他当真是连自己孩儿的性命也不要了!” 往前走,找不到方法可以回到地面上,往后走,那三位阴阳师肯定饶不了他们。 乔轩少狠了狠心,道:“他越是糟蹋他儿子的性命,我们越是要救回去,让他儿子知道自己的亲爹有多心狠手辣!” 樊西轻叹一口气,道:“其实项云笙针对的人是我,远不该如此害你们。” 柳棠安慰樊西道:“没事。既然刚刚那位姑娘可以闯进鬼宅,说明还有某个地方可以从外面进入这密道,我们先别慌,仔细看看有没有别的机关暗梯之类。” “咳咳……” 在柳棠等人正在微弱的火光下探查周围情况时,听青青急促地咳了几声,叶珞绪跑到她身旁,轻声问子衿道:“青青怎么样了?” 子衿疼惜地看着横抱在怀中的青青,道:“刚刚那三位大师的束缚咒缚得太紧,又正巧有一束缚到了她的喉咙,她就被勒晕过去了。” 青青又猛咳了几声,而后缓缓睁开双眼,环顾四周,道:“这是哪儿?这么黑,我们是被关起来了吗?” 子衿见她已经苏醒过来,舒了一口气,道:“傻瓜,我们在之前来的密道里呀。现在已经没事了,放心吧。” “嗯……”青青揉了揉双眼,发现自己被子衿抱着,霎时羞得面红耳赤,急忙从他怀里挣脱着站起来,可脚一软没站稳差点摔倒,叶珞绪见状赶紧扶起她。 “谢谢珞绪姐姐,”青青站稳后,拉着叶珞绪的手,问道,“我们怎么跑出来的?” 叶珞绪一边告诉青青刚才发生的事情,一边用火折子查探墙壁上除了鬼怪雕刻是否还有别的可疑之处。 约过一盏茶时间,从墙壁上流下的鲜血已经快一尺深,淹没了大半个小腿,浓重的血腥味让青青和叶珞绪不由得捂紧鼻子,可他们还是没找到任何机关或是暗梯。 “你们说这石屏最上端到密道顶部还差多少?”子衿突然问道。 樊西和林羽慕都举起手用火折子往上照,奈何火光太弱,根本看不到顶,只好道:“看不清,这石屏至少有一丈高,我从青石板阶梯上跳下来的时候,感觉有三四丈高。” “既然我们都还找不到别的方法,不如先爬上去看看。”乔轩少道。 石屏上因为刻有图案而凹凸不平,正好给了他们踏脚之处,林羽慕和叶珞绪相继往上爬,乔轩少一把扯下若干长条衣布,将项天彧绑在胸前,以免在攀爬时使他滑落。 青青没有习武功底,对于攀爬不甚熟练,子衿便让她踩在自己的双手上,然后将她托起,叶珞绪和林羽慕一把将青青拉上石屏顶端。 最后一个爬上石屏的是樊西,此时密道里的鲜血已经积得淹没到他的膝盖处。 樊西点燃火折子,惊喜地发现他头顶上方两三寸处正垂着一条粗绳,他一把抓住绳子,试探着往下拉了拉,确认绳子的另一头正被牢牢地拴在某处,而后道:“方才那位救了我们的姑娘应该就是沿着这根绳子滑倒这儿,然后跳下石屏跑去鬼宅的。我先沿着这根绳子爬上去看看情况,确保万无一失了再拉你们上来。” 子衿用火折子顺着绳子往上看,看不清绳子到底有多长,也望不到顶端有外界照射下来的亮光,他担心道:“樊西兄,这绳子少说也有三丈长,要爬上去恐非易事……” “哈哈,”樊西拍了拍胸脯,道,“不必担心,别的不敢说,这攀爬一事确实是我强项,小绪绪是最清楚的。” 确实,樊西从小到大都是一逮到师父不在谷内的机会,就攀上十几丈高的巨藤,溜出谷游玩,关键是从来都不肯带上自己,一想到这些,叶珞绪就心情很是不爽,可她又不能直说,只好翻了个白眼,撅嘴道:“这倒是,樊西从小就跟猴子一样,不是爬树就是爬藤的,这点小事难不倒他。” 其他人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但见石屏下的鲜血已经越积越深,极有可能会淹没整条密道,并且除了爬上绳子之外别无他法,也只好让樊西一试。 樊西熄灭火折子,塞入袖中,卯足劲纵身一跃,双手抓住粗绳,双脚也将粗绳夹紧,而后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向上攀爬。 第十五章 鬼城 “不行!柳棠遇到危险,我怎么能袖手旁观,我要与你们一起下去!”叶珞绪拒绝道。 青青也道:“对啊,就算我出不了一份力,但我绝做不到看你们去犯险,自己在这儿干等。” 见她俩都想下密道,樊西故作生气道:“珞绪,我们还有任务在身,掌门交代的事情怎么能忘?!现在我把东西给你,然后去鬼城找柳兄,你继续完成我们该完成的事情。” 叶珞绪见他们依旧不依不饶,阻止她下密道,索性一把抓起地上的绳子,未等乔轩少和樊西他们回过神来,纵身往那青石板的洞里一跃,顺着绳子滑了下去。 不过多久,便听到从洞下传来叶珞绪的喊声:“青青,快下来!” “嘻!”青青朝樊西和乔轩少愉快地做了个鬼脸,也沿着绳子滑下密道。 樊西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随她们的意一同去鬼宅,正要拿起绳子,准备跳下去时,项夫人走到他身边,道:“樊西,你们在鬼城里一定要加倍小心,我相信你们肯定能出来的——若是出来了,一定不要再回来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否则项云笙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嗯,项夫人放心。” 众人沿着绳子跳入密道,皆稳稳地落在了石屏上,点燃火折子俯身向下一看,那些从墙壁上涌出的鲜血已然成了一条‘血河’,而且积得比他们爬上石屏前深了不少。 他们一一跳下石屏,手牵着手,樊西和林羽慕分别在两端,一边沿着密道壁走,一边用拳头或脚敲打墙壁上雕刻的鬼怪。 可敲了许久都不见动静,既没见到可疑的东西,也没有感受到任何吸力。眼看着“血河”越来越深,刚才还只是到青青的肩膀,现在已经过没过她的嘴巴了。虽然心里清楚这只是幻术,但浓重的腥臭味还是让青青不敢张嘴,只能仰着头用鼻子呼吸。 “那些声音好像越来越清晰了……可是为什么我们还是没有被吸入鬼城呢?”青青闷声说道。 渐渐的,“血河”甚至没过了青青的鼻子,她根本无法正常呼吸,若是一吸气就如呛水一般难受。他们不断的敲墙却仍未有结果,眼看着青青不断挣扎,表情十分痛苦,便打算将她托起。 突然,青青剧烈地挣扎时,往墙壁上猛踢了一脚,竟惹得一阵刺耳的怒吼从四面八方传来,刹那间,那块墙壁上出现了一个黑色旋涡状的巨洞。 叶珞绪还未看清是怎么回事,便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吸入那个黑洞,而后不断坠落与旋转,好似被席卷进万丈深渊一般。 速度实在太快,使她头晕目眩、呼吸困难,更有一阵阵反胃呕吐的感觉。她只好闭起双眼,紧紧攥着青青和乔轩少的手,心中默默地期盼这坠落与旋转可以减缓并停止。 良久,叶珞绪才感到自己被重重地甩到地面上,睁开双眼,起身环顾一圈,发现青青他们都在,便松了一口气。 “传说中的鬼城……好像也没有听说的那么瘆人嘛。” 青青既没有再听到在密道时的那些尖声谈笑,也没有见到如密道墙壁上那样吓人的雕刻,更没有可怕的鬼怪出现,只不过是身处于一条寻常的城中道路,道路两旁既有民房也有酒肆等等,与寻常的人间小城并无两样。 此时的鬼城正值入暮,他们六人谨慎地行走,细心留意是否有柳棠的踪迹,谁都没说话,气氛略显得些许压抑。 林羽慕为了舒缓气氛,便随口问樊西道:“对了,你刚刚是如何走上地面,这么大一块青石板是你撬起来移开的?” “听说是在鬼宅遇到的那位姑娘将这块青石板给撬起来的,我和项夫人只不过是将它移开。”樊西道。 林羽慕一听是由那姑娘撬开,便很是不屑地说道:“一身蛮力。” 青青噗嗤一笑,道:“羽慕,你该不会是因为那位姐姐对你不屑,你就笑话人家力气大吧。” 林羽慕发现自己被揭穿了,便讪讪地没再说什么。 乔轩少停下脚步,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说道:“嗯……这里看上去倒是跟以前我听说过的‘鬼城’很是相似,却又不知是否真的一样。” “你以前听说过的’鬼城’是怎么样的?”子衿问道。 乔轩少缓缓道:“据说鬼城像人间一样有日夜更替,而夜间则是它最为活跃的时候。这里恐怖并不是因为有吃人饮血的厉鬼,而是因为这里的幻鬼擅于控制人心,能够让进来的人们自愿留下,从而被它们吸尽精元。” “吸尽精元?”青青极为吃惊地捂着嘴,道,“那岂不是成了无魂无魄的行尸走肉了。” 乔轩少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所以我们要及其小心,即使眼前出现了自己最期盼的场景,也绝不要被吸引,因为极有可能是这里的幻鬼所变。” 樊西寻思道:“鬼城这么大,我们若是想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闯,浪费了时间不说,若是冲撞到不该冲撞的,反倒引来不便,不如先想想怎么样容易找到柳兄。” 叶珞绪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问青青道:“青青,你还记得你跟我提起过的追踪印记吗?” “记得啊,怎么啦?” 叶珞绪合掌一笑,道:“你和柳棠之间有印记吗?如果有的话,不就能找到他了嘛。” “我的追踪印记只有你和子衿……”青青略有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刚刚说夜间是这里最活跃的时候?”子衿深思片刻,而后问乔轩少道。 “嗯。怎么了?” “如果像你所说那样的话,那个带走柳兄的幻鬼会不会在夜深时,让这里的鬼都去吸柳兄的精元?毕竟会被吸入鬼城的人并不多吧。”子衿道。 “确实有可能。” 子衿见他们都认可他的想法,便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赌一把,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会儿,等到天黑,不管是厉鬼也好,幻鬼也罢,等它们出现以后,我们就悄悄跟着,看能不能找到柳兄。” 叶珞绪环顾四周,见不远处的杂草堆上分散着有好些大木箱。她指着那些木箱,道:“我们就去躲在杂草堆那儿吧,还能把大箱子垒起来挡着我们。” 渐渐夜深,道路两旁的红色灯笼一盏盏亮起。原本安静的环境开始躁动,不断地有“嗖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林羽慕等人都用手捂着嘴巴和鼻子,以免呼吸声太重,惹来幻鬼的注意。 叶珞绪头边是堆垒的木箱,正好有一条细细的缝隙,她鼓起勇气从缝隙处往外看,出乎意料的是,竟没有看到任何鬼怪。 “奇怪了。” 她索性屏住呼吸,探出半个脑袋,她这时才看清,虽不见鬼怪,但在灯笼的照耀下可以看到地面上屡屡有深灰色的影子飘过,而且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 听叶珞绪描述完她所看到的现象后,林羽慕只道一声:“走。”而后冲出了草堆,其他人也随他一同朝影子所去的方向跑去。 那些幻鬼或许是饿了太久,又或许是认定了林羽慕他们逃不出鬼城,一个个黑影仍是一味地向前,并未停留。 追着黑影拐了好几个弯,跑过好几条街,终于到了一个黑白相间的圆形高台前,而柳棠正躺在这高台的中央。 林羽慕正要跳上那高台,却被樊西一把拉回,他道:“别急,你看柳兄旁边围了一圈黑影,我们贸然上去不但救不了柳兄,还可能会被一起吃掉的。” “那怎么办?”林羽慕急得直跳脚,道,“我们再不上去救他,怕是连骨头都不剩了!” 樊西刚要解释,却见林羽慕已经转身跳上高台,拔剑往柳棠那儿跑去。果然那些黑影朝林羽慕之处一拥而上,将他袭倒在地,他挥舞了几剑,却如同都刺在空气中一般,毫无用处。 子衿和叶珞绪等人见状便知不妙,纷纷跳上高台,樊西拉开弓向黑影之处连射几发,可是丝毫伤不了那些幻鬼,一根根箭掉落在地。 叶珞绪召唤出幻琉弓,射了几发,亦是如此,心中不免更加焦急。 她转念一想,师父曾提起过,幻琉箭有千万种,那有没有专门攻击幻鬼的呢?她便心中默念,尝试着召唤可以伤害幻鬼之箭。 此时,乔轩少已经跑到林羽慕身边,左手二三指与右手二三指相叉,其余手指弯曲,合眼默念枷印诀。顷刻间,黑影上方出现了数十个黄色亮环,悬于空中不断扭动。 “唔!”青青突然捂住耳朵。 子衿见柳棠身旁已无黑影,便跑到他身旁,连唤了几声,却不见他反应,便一把将其背起。听到青青的叫声后,子衿疑惑地看着她。 青青轻揉了下耳孔,道:“没事,刚刚轩少哥哪儿传来好刺耳的尖叫声,应该是那些幻鬼被他的法术给困住了。” 由于身上的幻鬼都已被制住,林羽慕立马起身跑到柳棠身旁,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还有呼吸时才松了口气。 乔轩少亦跑过来,道:“那些幻鬼不会被枷印诀困太久,可能很快就还会挣脱出来,我们赶紧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樊西在前探路,乔轩少在后以防幻鬼突袭。这鬼城也、不知究竟有多大,但看它如迷宫般岔口繁多,道路弯曲复杂,过了许久,众人忽然发现,居然又走回到了原来走过的地方。 子衿背着柳棠,已然出了一身热汗,正当林羽慕要接替他背起柳棠时,乔轩少大呼:“小心!” 樊西回头一看,灯笼映照的地面上又有一个个从后方影子急速飘来,乔轩少仍是施展枷印诀以图束住它们。 但飞来的幻鬼越来越多,樊西奔到乔轩少身旁,抽出金色咒符,向被黄色亮环束缚住的幻鬼处甩出,咒符悬于空中颤动,似被粘在幻鬼身上一般,他迅速念道:“炎爆!” 倏地,咒符化作一团火球,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急剧爆裂开来,数十颗火末子掉落到地上,而黑影也消失了大半。 樊西和乔轩少两人配合,且行且战,驱散着不断飘来的幻鬼。而他们身后,趴在林羽慕背上的柳棠突然表情扭曲,“嗯哼”了两声。 林羽慕忙问青青:“他怎么了?” 青青抬起柳棠的手腕,号了下脉,又翻起他的眼皮看了看,道:“应该只是被梦魅给缠住了。” “梦魅?是什么?”叶珞绪问道。 “一种奇术,可以控制人的梦境,让人难以醒来。” 林羽慕一听柳棠会很难醒来,便又急了,忙问道:“这可怎么办?” “让我试试。”青青让林羽慕将柳棠平放在地上后,匆忙解开绑在她腰间的小药包,在里面寻了一会儿,取出一团长叶草,塞入他口中,而后用拇指狠掐他的人中。 柳棠渐渐苏醒,向周围看了看,问道:“这是哪儿?” “这是鬼城,在密道的时候,你被幻鬼迷惑,吸了进来。”林羽慕解释道。 柳棠思忖片刻,他记得当时正一边找着机关,一边回味史寅所说的关于小绮之事,恍惚间望见远处有熟悉背影,他不敢确定,慢慢走近后,惊呼:“小绮!” 可对方并没有理睬他,他站在那个背影身后,难掩激动之情,却不知如何开口,几年的思念在他心口翻江倒海。 沉默片刻,“小绮”回头着他,双目噙满泪水,却不说一字。 柳棠正想走上前抓住她的手,告诉她“我终于找到你了”的时候,“小绮”却转身跑走。他立即追了上去,没跑几步便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后来,就是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包括曾经的时光与美好的幻想。 第十六章 险境逃生 柳棠并未将这些事和盘托出,只是淡淡道:“原来只是黄粱一梦。” 此时,幻鬼已经被驱散得差不多,乔轩少催促道:“我们快走吧,再找找这鬼城的出口。” 柳棠想站起却全身瘫软,什么力气都用不上,林羽慕和子衿便一左一右地扶着他。 正欲要走,却听叶珞绪欣喜地叫到:“等等!” “你们看,”叶珞绪指着地面,兴奋道,“我发现地上、墙壁上,断断续续有石子划过的痕迹,会不会是之前有人留下的?” 乔轩少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条条白色的划痕,他思忖道:“一头粗重,一头轻细——我们朝细头的方向跑去看看!” “喝!” 沿着划痕行走未久便听前方拐角右侧似有姑娘在打斗的声音。难道还有别的人也被吸进了这鬼城?反正也是要出去,不如把困在这儿的人一同救走。正想着,樊西领着其他人拐过墙角。 走近一看,那姑娘竟是在鬼宅碰到的女子,她正使着枪法欲击退缠绕她身边的幻鬼,可幻鬼本就是无形之物,岂是几下挥枪扎刺就可驱赶的。 地上的影子依旧来回飘闪,那女子一手紧紧握枪抵御,一手扶额,踉跄几步,似是要跌倒在地。叶珞绪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扶到一边。 乔轩少和樊西以枷印诀和炎爆咒相配合,将那些纠缠劲装女子的幻鬼逐退。 细看那女子的红唇上蹭破了皮,腿部和臂膀的衣料也裂了好几道口子,看样子之前经历了剧烈的打斗。 林羽慕好奇道:“姑娘,你也是在密道被吸入这鬼城的?” 她见幻鬼已经不再,只是淡淡地朝叶珞绪道了声谢,并没作答。 林羽慕见那女子压根不理睬自己,有些懊恼,但想她只身一人这鬼城很是危险,又念她之前在鬼城出手相救,便继续道:“不如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也正在寻找出口。” 原想同是沦落在鬼城之人,大家相识一场,就算不能结交个朋友,也可以一同找寻出路,却不料那女子的态度极为高傲,她冷冷地看了林羽慕一眼,未说一句,就兀自转身离开。 林羽慕气得直跺脚,冲着那女子远去的方向,愤怒地喊道:“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傲慢的人!我要是再碰见她,绝不会和她说一句话!” “或许她还有别的事……”青青见林羽慕一脸的不高兴,便安慰道。 樊西领着他们继续沿着地上或墙边白痕往前走,专心一事,不想其他,以免中了幻象。 正走着,见林羽慕时不时蹙眉呲牙,叶珞绪见状便问:“羽慕,你没事吧?” 林羽慕强作微笑,若无其事地摇摇头,道:“没事。” 顺着那石子划痕而行,果然没有再重复回到同一个地方,使众人更添信心可以逃出这鬼城。走了约有一个时辰,天色依旧漆黑一片,幻鬼虽然没有再出现,但他们仍不放松警惕。 “石痕没了……”樊西喃喃自语道。再看最后一道白痕所指的方向所指之处,是一条狭窄的小道,小道的底部是一面墙,似乎并无去路。 众人原地踟蹰,不知是否该继续往前走,因为小道内昏暗且墙面凹凸不平,像极了一条布满机关陷阱的暗道。 正当樊西等人望着那小道,不知如何是好时,忽觉背后阴风阵阵,不由地全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回头一看,一套巨大的镂空金布衣衫悬在空中,衣衫下是一个巨大的黑影,后门还零零散散地跟着许多影子,向他们飘近。 那穿着衣衫的幻鬼的黑影几乎是后面黑影的七八倍,叶珞绪心里直打颤,看这身材架势,该不是什么“鬼王”来了吧! 樊西和乔轩少警觉地将其他人挡在身后,“鬼王”无声无息地飘到他们跟前,右臂衣袖轻轻一抬,竟使得樊西和乔轩少都悬在空中,他们挣扎不脱,又见那衣袖骤然一甩,樊西和乔轩少被重重地扔到地面上。 他俩咬牙切齿地迅速爬起,乔轩少正要施展枷印诀时,却见那衣袖又是一挥,乔轩少被重重地弹到了小道旁的墙壁上,又滚落到地面。 与此同时,樊西还未抽出金符,那“鬼王”似乎早已料到般,抬起另一只衣袖,朝他一挥,便也被狠狠地击倒在地。 那两下衣袖的挥动,产生了巨大得如狂风般的力量,使得其他五人被推到了小道口。 看样子,硬碰硬是很难敌过了,樊西朝乔轩少使了个眼色,乔轩少会意,点了点头,他俩跑到小道口,依旧挡在其他人的前方,一同以最快的速度施展护盾咒与气障诀,一道金色屏障与一道透明气障同时落在了他们面前。 “鬼王”这次虽未动手,但它身后的幻鬼一齐冲到这两道屏障前,似乎是要冲破这两道屏障,但并未见效。 乔轩少见这两道屏障的效果不小,刚想再试试枷印诀时,却见屏障前的一片黑影突然让开了一条大道,那“鬼王”飘了过来,还未靠近他们的屏障,樊西和乔轩少便已经感到了有一股明显的力量向他俩压迫而来。 他俩扎稳马步,尽全力施展法术,想与“鬼王”力量一比高低,可还是抵不住向后倒退。他俩身后的林羽慕等人也一同挪动,越退越后,不知不觉已到了小道的最末端。 “我们已经没法再退了。”叶珞绪提醒道。 如此危急时刻,林羽慕和柳棠想要帮忙却无能为力,他们精修剑法,但那些剑法对无形的幻鬼并无用处。 林羽慕与子衿将柳棠扶到小道墙边,让叶珞绪照看着,接着分别走到樊西和乔轩少身后,用内力托住他们的后背,以四人之力来抵抗“鬼王”。 叶珞绪见青青正盯着底端的墙壁若有所思,很是疑惑,抬头看那墙壁上,深浅不一地刻着一轮轮的圆圈,好似墙壁上嵌着一个巨大的圆形石盘。而每两条圆圈里,刻着许多由一个个小月牙组成的也不知究竟是文字还是图案的东西。 “这些是什么?”叶珞绪问道。 “月牙文,”青青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石盘,解释道,“是一种远古的文字,因为字形复杂难记,现在能看懂的人应该不多了。” “这月牙文是写了些什么?跟逃出这鬼城有关吗?” “其实,我也只是在很小的时候跟姥姥学过几个字,所以并不能全部看懂……大致意思应该是要转动这石盘,解开石锁……” 正说着,青青试着左右转动石盘上的一道道圆圈,每次转动,圆盘后面都发出石头撞击和摩擦般的“咔咔”声。 “唔!”樊西和乔轩少施展的屏障终究还是抵不过“鬼王”的力量,化为尘烟,樊西和乔轩少再次狠狠地被击倒在地。 叶珞绪见状,召唤出幻琉弓,想以能够中伤无形幻鬼之箭来击退它们,连射几发都不见效,一如之前,穿过幻鬼的身体,直接掉落在地。 “鬼王”有些玩弄般,将他们一个个抬起,而后狠狠摔向地面,看着他们或重伤或流血,发出刺耳的奸笑声。 樊西和乔轩少施展枷印诀和炎爆咒,却发现对“鬼王”毫无用处,枷印诀完全束缚不住,而炎爆咒连它的衣衫都破坏不了,他俩便决定先施法解决掉“鬼王”身边的那些幻鬼。 突然,“鬼王”似乎看到了青青正在转动石盘,它便不再关心攻击他小兵小卒的樊乔二人,转而对青青施以严惩。他右臂不断左右横劈,一阵阵利风如鞭子般直抽青青的背部。 “啊!”青青忍受不住剧痛,不禁叫出了声,这几下抽打,令她差点支撑不住身体。子衿见此情景,急忙跑过去,将青青护在自己怀中,以己之身替青青挡住“鬼王”的鞭打。 “鬼王”身边的幻鬼们驱逐不尽,甚至越聚越多,借着“鬼王”的力量,直接冲向攻击它们樊西和乔轩少。他俩被冲到墙侧,手脚动弹不得,感觉力气在被一丝丝地抽离,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叶珞绪知道,此刻若再不能相救,就算青青能够解开石盘之锁,逃出这鬼城,樊西和乔轩少怕也只有半条命了。 越想越担心,止不住留下了眼泪,但她发现自己越是急躁,越是连普通的幻琉箭都召唤不出来了,于是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凝神静气,努力让心中除了击退幻鬼之箭,不在有任何杂念。 手中又有了一丝温热,不,是炙热。 叶珞绪睁开双眼,勾弦的右手指间出现了一根从未见过的赤色长箭,箭头与箭身都燃着灼灼火焰。她也不管这箭是否真的有用,就立马朝樊西和乔轩少周围的幻鬼射去。 当这箭射到他俩身边时,就突然消失了,连同地上了黑影,亦是少了大半。 叶珞绪信心大增,朝着那边又是唰唰两箭,乔轩少和樊西身旁的小幻鬼们全部不见。他俩终于解脱了出来,意识也恢复了清醒,扶墙大口喘气。 “好了!”青青大喜,叶珞绪回头一看,原先的石盘已经消失,墙上又出现了熟悉的旋涡状黑洞,与将他们吸入鬼城的那个黑洞一样。 “鬼王”发出一声如雷的吼叫,朝他们迅速飘来,叶珞绪向“鬼王”迅速射出两箭,“鬼王”虽未像那些幻鬼一样消失,但也因这两箭向后退了几步,继而又冲了过来。 除了叶珞绪,其他六人均已牵起了手,青青道:“珞绪姐姐我们一起牵手跳这黑洞里去吧!” 叶珞绪点了点头,以防“鬼王”抓住他们,朝着它连射三箭后抓起青青的手,道:“走!” 众人一一跳入黑洞,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与恶心的呕吐感,这次他们没有再被摔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而是倒在了一片碧色的草丛之中。 第十七章 泮溪小村 草地茂密而柔软,樊西深深地吸了口气,以前从未觉得淡淡的青草香味竟然如此沁人心脾。 遥看一轮圆月高悬夜空,繁星熠熠,身边偶有蝶飞虫鸣,同样是深夜,人间相对于鬼城,更显得富有生机且让人心定神宁。 一天中经历如此之多的事情,傲世山庄、密道、鬼宅、鬼城……若是有一丝差池,后果都不堪设想,樊西紧闭双眼,不敢再去回忆。他躺在草地上,不愿起身,不愿说话,只想好好休息,好好享受这一刻的平和宁静。 “羽慕、羽慕……”听见柳棠的不停地轻唤,樊西起身一看,柳棠正想把林羽慕唤醒,可他平仰着纹丝不动,他面色燥红,鼻孔下方流着殷红的鲜血。 青青解开腰间小包,从里面掏出一小卷白布,白布中包裹着几根银针,她取出一根,挑起林羽慕鼻下的红血,仔细端详。 “羽慕可是复发了?”柳棠见青青颇为认真的样子,怕是灵妖之毒又犯,焦急地问道。 “不是,”青青擦拭着银针,抬头见柳棠忧心忡忡的样子,便道,“因为今天在鬼宅和鬼城里的阴气太重,外加旧病未愈,所以受到内伤。我想他一定是撑了很久,一直等到出了鬼城,他才彻底放松,所以会如此昏迷不醒又流下鼻血。不必担心,好生休息就行。” “嗯,”柳棠听青青如此说,便不那么担心了,他坐在林羽慕身边,道,“你们都累了一天了,不如先安心睡一觉,等明早再看情况行事。” 樊西一听,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道:“柳兄也不必守着了,这荒郊野外的,放眼望去,除了草丛还是草丛,连一棵树都没有,若真有人埋伏,定会被发现,若是野兽袭击……那倒更好,直接杀了做一顿美味宵夜,反正都饿了一天了,肚子咕咕叫。” 柳棠并不同意,他觉得还是谨慎些好,于是道:“你快睡吧,我现在没事先守一会儿。” 樊西见是劝不过,便不在纠缠此事,直接倒身呼呼大睡。 自从出师远行以来,一直寄宿的农家或客栈,这是头一回直接露宿野外,而且还有这么多人相陪,叶珞绪虽然劳累,却也有些兴奋,便继续躺着看星星看月亮,满腹心事。 青青笑嘻嘻地跑过来,躺在叶珞绪身旁。在叶珞绪的心中,青青只不过是一个不懂世间险恶、需要被人保护的小妹妹,可回想在鬼城中,她面临危难,却可以如此镇定勇敢,不禁佩服起来。 叶珞绪拉着青青的手,关怀地问道:“你的背上可还疼吗?” “不疼啦。其实我只是被打了两下,后来都是子衿替我挡着,”青青低眉垂目,羞赧道,“若不是他,我定会被打得皮开肉绽。” “那他……” 青青有些过意不去,道:“虽然他一直告诉我说他没事,一点也不疼,可是又怎么会不疼呢……” 想起在密道时,乔轩少紧紧牵着自己的手,虽然是为了在被吸入鬼城的时候不至于被冲散,但叶珞绪还是忍不住心怦怦直跳。 见青青疑惑地正看着脸红的自己,叶珞绪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便只道了句:“睡吧。” 翌日清晨,凉风习习,鸟鸣声声,叶珞绪醒来后,发现只有乔轩少一人坐在不远处守着熟睡的他们,想必是柳棠守了一段时间后,乔轩少接替了他。 叶珞绪并没有起身,而是躺在丛中,看着碧空白云,千鸟飞过,呼吸着混杂青草露珠香的清新空气。 不多久,其他人亦陆陆续续地醒了过来,等到林羽慕起身时,只剩樊西仍旧在打着呼噜。 柳棠等人怎么叫他都不醒,叶珞绪知道,若一直叫不醒樊西,他会继续睡到大中午,但以前她叫醒樊西的方法太过粗暴,在这么多人面前,不免有些难堪。 叶珞绪想了想,心生一计,走到樊西身旁,弯下腰对他说了一句悄悄话。 话刚说完,樊西倏地从睡梦中惊醒,蹭的一下跳了起来,左右张望一阵,而后朝叶珞绪恨恨地说了一句:“小骗子。” 看到樊西如此反应,青青咯咯直笑,道:“珞绪姐姐,你刚刚说了什么呀,竟让樊西哥反应这么大。” 叶珞绪原想告诉她,可见到樊西正恼火地瞪着自己,只好吐了吐舌头道:“没什么。” 前一天太过劳累,出了鬼城后便什么都不想,倒头大睡,可这醒了以后,樊西才发现自己竟还不知道身处何处,问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是在哪儿啊?” 柳棠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是在傲世山庄附近吧,我们且先走走,看是否能遇到人问问具体位置。” 草原辽阔,虽不知往何处走能找到村庄或城镇,但傲世山庄距离凤鄢城的西南部几千里,那往东北方向走定不会错。柳棠方向感最佳,依旧由他带头领路,林羽慕走在他身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叶珞绪见樊西边走边出神,似有心事,便走到他身边,问道:“樊西,你还会再去傲世山庄问项云笙关于你爹的事情吗?” 樊西沉思片刻,缓缓道:“史寅说过,等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知道,也不急在一时。况且,项云笙虽与我爹娘之死有关,但听史寅的意思,真正的凶手并不是他。我想,待真相水落石出的一天,我必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已是午后,他们周围不再只有碧草蓝天、鸟语花香,还出现了连绵的青山与涓涓的细流。 青青指着前方,兴奋地喊道:“看!前面好像有个小村庄!” 顺着青青所指的方向望去,前方的小溪边果真有星星点点的农屋,众人加紧脚步向那小村走去。 未到农屋前,便见一位八九岁的牧牛小童,正横坐在牛背上,用一片树叶吹出欢快的曲子。那小童见他们一行人走来,身上的衣服或破裂或明显沾染着点点血迹,竟吓得哇哇直哭。 柳棠走到那小童面前,柔声道:“小孩儿,别怕,我们不是坏人。请问这是哪儿呀?” 牧牛小童擤了下鼻涕,噙着眼泪,朝柳棠道:“这……这儿是畔溪村。” “畔溪村……”柳棠从胸口取出地图打开,仔细查看,道,“我们走的方向果然没错。” “那我们是快要到目的地了吗?”叶珞绪问道。 “嗯,”柳棠收起地图,想了想,道,“至多还有二十天吧。” 叶珞绪心中暗喜,总算快完成掌门和师父交代的任务了,游山玩水的日子已不远矣。 柳棠又朝他们道:“之前我们为了在鬼宅行动方便,将随身的干粮和马匹都留在了傲世山庄,想来也不可能再去取回了,倒不如趁这两天在这好好休息之余,购置些干粮和马匹再出发。” 樊西很是同意,他见那小童仍愣愣地看着他们,便问道:“小孩儿,你可知道你们村最好的酒家在哪儿?” 小童似是没有听懂他的话,道:“酒家?是什么?” 樊西又道:“那客栈呢?” “客栈?”小童依旧困惑不已。 “就是可以让村外的人吃饭或者睡觉的地方!”樊西见那小童仍是不知所云的样子,有些急躁道。 小童见樊西急吼吼的样子,便又双手揉着眼睛“嘤嘤嘤”地哭了起来。叶珞绪和青青忙上前去哄他,可怎么都哄不住,结果那小童从牛背上跳了下来,跑走了。 樊西见状很无奈,只好两手一摊,道:“罢了,我们在村里转转,先找个地方吃顿饭吧。” 这畔溪村想必是因为位于小溪之畔而得名的吧,村子不大,每家农舍旁都养着些鸡鸭或是牛羊,村民也不多,男子们可能都出去打猎了,不在村中,妇女们不是在给家禽喂饲料,就是坐在小板凳上刺绣裁衣。 一股淳朴之风,让他们或前行或驻足,沐在其中。 终于,在村子的最北端找到一间极为简朴的小酒肆,一个小摊,几张露天的桌椅,没有一个客人。 “掌柜的,好酒好菜的,赶紧都端上来!”樊西还未走近,便已经喊了过去。 那掌柜两鬓斑白,瘦骨嶙峋,看上去约六七十岁,他不慌不忙,颤颤巍巍地用桌布擦了擦手,而后慢悠悠地走到他们面前,瓮声瓮气道:“本店并无美味佳肴,只有淡酒小菜。” 听他这么一说,原以为可以好好吃喝一顿的樊西非常沮丧,叶珞绪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便对那掌柜道:“掌柜,那您有什么就来一些吧。” 他们七人分两桌,坐了下来,见掌柜慢吞吞地舀了两壶酒,又切了两碟牛肉,给他们端过来,便站起来接了把手。 正吃着,青青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刚刚一路过来都没有看见什么小店也没见有客栈,我们该怎么买东西呀?” “在我们这小村子买东西?”那掌柜听到青青的话,便道,“那就只有赶集咯。” “赶集?”青青第一次听到这个词,颇感新鲜,问道,“那是什么?” 掌柜又自顾自地切着牛肉,没有回答。 乔轩少便道:“赶集就是在某时间,附近的人都聚集在某个地方,进行买卖。”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赶集呢?”青青又问。 “明日初九,出村西郊便有集市。”掌柜又颤抖着切了两碟牛肉,刚端到柳棠和林羽慕中间时,打了一个哆嗦,两个碟子脱手都掉了下去。 柳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弯腰一接,这两碟牛肉稳稳当当地落到他的手掌之上,而后起身往两张桌子各放一碟。 “哎呀!多谢少侠,”掌柜很是感激,他用腰间的桌布擦了擦额头的细汗道,“老朽的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若不是少侠出手,这两碟牛肉怕是要浪费了。” 柳棠淡淡道:“没事。” 虽只是淡酒配牛肉,但饥肠辘辘的他们却吃得十分满足,结了账,便在村子里转悠着,看看是否有农家愿意让他们借宿一晚。 可直到快入暮时,仍没有村民愿意,毕竟他们一个个都灰头土脸,衣服破损,看着一点都不像普普通通的百姓,更不像是侠士,更有村民甚至的以为他们是逃犯,吓得直接关门。 第十八章 酒中知己 正当他们放弃借住农家,转而去村郊露宿时,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拦住了他们,问道:“听隔壁家二妞说,你们是闯荡江湖的侠士,正在寻地方寄宿?” 他们原先确实是这么跟村民们介绍自己的,可被拒绝了这么多次后,他们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却不料,那少年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子衿的手,一边往回走,一边道:“来住我家吧。” 柳棠等人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见子衿已经被拉着走远了,忙跑着跟了上去,樊西问道:“小兄弟肯让我们借宿一晚?” “当然,你们想住几晚都行!”那少年道。 走不多久,便到一间农屋前,这间相比其他农屋大很多,门口两旁挂着几串大蒜和辣椒,屋后只有一棵极其茂盛的大树,养着几只鸡。 那少年刚一推开木门,就有一股醇醇的酒香扑鼻而来,樊西脱口而出,赞道:“这酒香真是妙极了!” 少年笑着侧身让他们一一进屋,而后道:“看来是遇到知音啦。” 屋里收拾得很是干净利落,少年让他们七人坐在大方桌旁,道:“寒舍有些小,只有有两间客房,两位姑娘住一间,另外五位侠士睡客房和我的房间,我睡对面老唐家。” 柳棠做了个揖,道:“小兄弟能让我们借宿一晚已是非常感激,哪能让你把屋子腾给我们,自己却睡外面呢。你若是不介意,我们倒可以这儿打地铺,你也不用睡到别家去了。” 少年笑道:“哈哈,其实我倒是不介意,今个儿让你们来住,也是为我一片私心。” “此话怎讲?”乔轩少问道。 少年将桌上的油灯点燃后,拎在手中,蹲身掀起地上的一块石板,道:“各位稍等,待我从地窖里搬一坛酒上来,我们边喝边聊。” “我帮你。”樊西闻着酒香,早已按耐不住,起身同他一起下了地窖。 地窖不深,越往下走,他便越是陶醉在这醇醇的酒香之中,就连空气都能让人醺醉。 到达酒窖底部,少年将油灯挂在地窖的墙壁上,樊西一看,整个地窖比上面的房屋更大,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坛,一个个叠起来,足足有四层,每六七排酒坛旁都只留下了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空隙。 如此情景,让樊西惊得嘴都合不拢了,叹道:“就算是益州城最大的酒楼,里面的美酒恐怕也不敌你的一半。闻这香味,简直是世间极品!” 少年豪爽地笑了几声,取了一坛酒抱在胸前,道:“哈哈!兄台谬赞了,我们上去吧。” 将酒坛放在桌旁后,少年又切了几块腌牛肉,拿了三碟花生米,并排坐到樊西身边,道:“我们乡下小地方,既没什么好的下酒菜,也没拘谨的规矩,几位少侠和姑娘若不嫌弃,便随便吃点吧。” 林羽慕笑道:“那我们就却之不恭啦!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少年给他们每人斟了一杯酒,道:“在下复姓司徒,单名一个罡字。” 樊西迫不及待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这酒虽不烈,但极为香醇,使他全身上下都陶醉其中。久久回味,难以自已,他顿时觉得今生若有此美酒相伴,必是人生一大快事。 他又自斟一杯,道:“看年纪你应该比我小上三四岁,想不到酿酒的功夫已经如此了得!” 司徒罡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不过是自娱自乐的拙作罢了。” 林羽慕饮了一口,频频点头,道:“这酒是绝对的极品佳酿,司徒怎么一人住在这儿呢?若是去附近的城里卖酒,定是要发了大财。” “自小我便爱喝酒,也痴迷于酿酒。对于我而言,只要能潜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行,至于赚钱发财,并非我所好。我爷爷亦是如此,所以我自小离家,同爷爷居住,向他学习制酒之法。地窖里绝大部分都是我爷爷的毕生心血,而我现在只不过是习得了他的皮毛,与你们共饮的这坛酒也算是我勉强可以拿得出手的。”司徒罡道。 “我常自诩爱酒,如今看来,是不及你的半分了,”樊西向司徒罡伸出右手,道,“在下樊西,很想交你这个朋友。” 司徒罡也伸出右手与他一握,道:“甚好!樊兄若不嫌弃,以后自可常来。” “你说与你爷爷共住,为何不见他身影?”柳棠问道。 司徒罡耸了耸肩,道:“家父和家母每过一段时间就催我和爷爷去与他们团聚几天,最近我恰巧在琢磨新的酿酒之法,所以单单就爷爷去了,我并未陪同。” 叶珞绪也饮了一杯,这酒不似在益州所喝的桂花酒那样清甜,更为浓郁醇厚,她问道:“这村的人都不肯让我们留宿,为何你却愿意?” “这畔溪村的乡亲们,都是谨小慎微、不爱招惹是非的,诸位七人成群,风尘仆仆的样子,衣服又破又沾着血迹,他们自然会觉得你们不是寻常人,再加上你们又说自己是闯荡江湖的侠士,他们就更怕你们现在正躲着仇家,担心若收留了弄不好还惹来杀身之祸呢。”司徒罡笑着解释道。 樊西敬了司徒罡一杯,道:“那你定是与他们不同了。” “自然,否则也不会主动邀请你们过来,”司徒罡一饮而尽,又道,“我这平生两大爱好啊,一是酒,二是友,尤其是行侠仗义之友。我虽不擅武术,也不会道法,但却极爱听那些江湖侠义之事,对于那些神仙侠侣也极为钦羡。哈哈。等将来,你们名扬江湖之时,若还能想到我这无名小卒,定不要忘了再来共饮几坛!” 觥筹交错间,青青已有些微醉,叶珞绪见樊西与司徒罡仍聊得极为投机,其余的人亦是边喝边聊,看样子他们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便搀着睡意朦胧的青青先回了房间。 客房布置得颇为简洁雅致,房中还有一扇木门通往屋外的大树下。待青青睡着后,叶珞绪稍稍推开木窗,从窗外吹来的凉风,扑在脸上非常舒服,她便想去溪边走走。 月明星稀,叶珞绪刚到小溪旁,就见乔轩少正坐在溪边的草地上,她走上前,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俏皮道:“咦?你也在这儿呀。” 乔轩少回过头,朝她摇了摇手中的细口小酒壶,微笑着道:“我贪恋这圆月、晚风、溪流和美酒,就向司徒兄弟讨了一小壶酒后来到这儿。” 叶珞绪坐到乔轩少的左侧,问道:“樊西他们还在喝?” “柳棠和羽慕觉得有些乏,就去客房休息了,”乔轩少喝了一小口酒,笑道,“樊兄偏是说这‘酒逢知己千杯少’,非得拉着司徒喝了又喝,司徒倒也很是高兴,我出门前,他们已经开了第二坛了。子衿担心他们喝太多,就陪着。” “原来如此。” 叶珞绪低头看着潺潺流水,她很喜欢现在这种感觉,静静地坐在乔轩少身边,一起聊聊天,看看夜景。 乔轩少见她沉默着,突然问道:“那天在东泸城,为何你的灯笼上不写字?” “就算不写,我的心愿还是实现了。”叶珞绪倍感幸福地说道。 刚说完,便觉得自己说的太过直接,唰的一下羞红了脸,赶忙捂着双颊,假装正专心地看着小溪。沉默须臾,她又问道:“你日后有何打算?是不是与我们同行?” 乔轩少放下已经喝空的酒壶,道:“听林兄说你们是要向北行,而我有要事在身,要往西走,明天集市回来后,我们便要分道扬镳了。” 叶珞绪心口一堵,极为难过——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与他再遇,却又要面临分离。 她故作不在乎地问道:“那还能飞鸽传书吗?” 乔轩少摇了摇头,轻声道:“恐怕是收不到的。” 叶珞绪神色黯然,心想,他们原也算是青梅竹马,虽然小时候只见过一面,但七年的飞鸽传书,无话不谈,可如今她却连心里话都不敢说,真是懊恼。 “我……”乔轩少的脸上一片赧红,撇过头,顿了顿道:“你若是愿意,等我将事情妥善处理了以后,再来找你。” 叶珞绪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暗自思量,待他处理完事情也不知会过多久,而且伧国如此之大,他又如何能说找到就能找到……或许又是好几年的杳无音讯了。 乔轩少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递到叶珞绪面前,道:“这个送给你。” 她双手接过檀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串由黑绳串起的红色珠子,看那红色珠子光泽艳丽,温润可人,中间的珠子略大,两头的珠子逐一渐小。 这般秀雅绮丽,叶珞绪不禁赞叹道:“好美啊。” 他见她很是喜欢,便又微笑着道:“这一串是红珊瑚珠子,我的一位朋友常去岑岛游历,听说那儿的红珊瑚极其漂亮,我便托他帮我买来一串,心想着能有一天可以亲手送给你。两年前我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不过,幸好苍天怜悯,还能让我再见到你。” “谢谢。”叶珞绪合上木盒,细心收好。 在她心中,此物究竟是普通还是贵重,都无所谓,只要是他的一片心意,只要在他心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便好。正想着,她脸上不由得浮起了笑靥。 坐着又闲聊了一会儿,乔轩少发觉冷风簌簌,已不似之前的凉爽,而更添许多寒意,他起身拍了拍衣裤上的杂草,道:“我们回去吧。” “嗯。”叶珞绪刚站起来,便听身后隐约有“嗖嗖”之声,回头一看,竟有成几十只暗器正掷向她。 第十九章 你是何人 “小心!” 乔轩少立马反身将她护在身后,抬起右手施展气障诀,把暗器阻挡在气障之外。叶珞绪下意识地召唤出幻琉弓,警惕地观察周围环境,却未见暗器飞来之处有人影。 暗器悉数掉落在地后,乔轩少弯身拾起数枚,一看,均是约莫三寸多长的黑色五棱脱手镖,镖尾扎着黑绸镖衣,再看镖头,上面都刻着暗红色的花纹,近鼻细闻,还带有幽幽的花香。 乔轩少微微一怔,惊叹:“是她!” “谁?” 他迅速丢掉手中的飞镖,未说一句就拉着叶珞绪往后跑。 叶珞绪任由他拉着自己飞奔,可心中十分不解,问道:“怎么了?” “来不及解释,我们先避一避。” 已经离司徒罡家越来越远,而乔轩少仍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倒是跑得更快了。 叶珞绪不小心吃了几口冷风,喉咙呛得非常难受,她回头看未有人追上来,便想稍微歇歇,乔轩少却道:“再忍一下。” “哈哈哈哈……”身后传来女人的笑声,像是被捏着嗓子一般,让人听着直发怵。 突然,一个黑影从右后方冲到他们面前,速度极快,挡住他俩的去路。 定睛一看,挡在他俩面前的,竟是位穿着黑衣,面容姣好,身材曼妙的女人。 只见黑衣女捂嘴轻笑了两声,道:“咯咯,你们不用这么急着跑,只要交出地图和幻琉弓,我自然饶了你们小命。” “不可能!”叶珞绪咬牙切齿地瞪着她道。 叶珞绪虽不认识对方,但见她是冲着地图和幻琉弓而来,便知定非善人。 黑衣女走到她面前,用右手托起她的下巴,笑道:“啧啧,长得这么俏,死了真可惜。” 乔轩少击开那黑衣女的右手,挡在叶珞绪身前,怒道:“别碰她!” “是你!”黑衣女见到他很是惊讶,道,“你居然还活着……” 他阴沉着脸,没有答话。 黑衣女又笑了,道:“好,我改主意了,只要你告诉我三皇子在哪儿,我就不找你小**的麻烦。” “做梦!”乔轩少未等黑衣女注意,腾空而起,向她掷去细密如雨的白色珠子,划出成百道白线。 黑衣女展开双臂,急速向后退,她的脚步极快,转瞬间已是退了数十丈远,一个侧空翻,巧妙地避开了那些珠子,道:“真是不识好歹!” 白色珠子掉落在地,化为清水深入泥土,黑衣女瞥一眼,不屑道:“哈哈,寒雪珠,雕虫小技。” 乔轩少疾步追上前,右手一挥,又向黑衣女掷出几枚寒雪珠,他左手二三指近唇念诀,右手挥起,疾速舞动,控制寒雪珠的攻击方向。 黑衣女左闪右避,反应十分敏捷,一一躲过了袭向她的寒雪珠。 几个回合下来,她应得有些烦了,索性不躲不避,以极短的时间内积聚内力,而后右手一挥,真气迸发,竟将寒雪珠崩碎成屑。 她掸了掸袖子上的碎冰残渣,轻蔑道:“臻老头就只教了你这些?” 叶珞绪见乔轩少不是那黑衣女的对手,于是拉开幻琉弓,朝黑衣女连射几箭。 黑衣女仍是站在原地,只是右手伸向幻琉箭射来之处,快如闪电,几乎看不清具体动作,以至于这几支幻琉箭非但没有伤害到她,还全部被她抓在手心。 “你们俩都不是我的对手,倒不如乖乖束手就擒,告诉我三皇子的下落,还能少些痛苦!”黑衣女摆弄着手中的幻琉箭,嘲弄道。 “休想!” 话音未落,乔轩少施展枷印诀,刹时,几道黄色亮环缚住了黑衣女的手臂与双脚。未待她挣脱,乔轩少又向她掷去数枚寒雪珠,然后抓住叶珞绪的手,转身就跑。 黑衣女凝神屏气,顷刻间,强大的内力陡然爆发,将已经近在咫尺的寒雪珠全都震成了细尘粉末,但挣不脱捆着她的枷印诀。 她单手折断了手中的一支幻琉箭,用手腕将半截幻琉箭投射向跑在乔轩少身侧的叶珞绪。 乔轩少听后方有飞物袭来,反身护住叶珞绪,边跑边施气障诀,却抵不过黑衣女深厚的功力,半截幻琉箭冲破气障,深深地刺入他的左臂。 “唔!” 叶珞绪见幻琉箭刺入足有寸许深,臂膀上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惊道:“你的伤!” “没事……”乔轩少咬牙忍住剧痛,右手拉着她,继续飞奔,直到跑入一座不知名的小镇,他才放慢脚步,拣了一间离他们最近的仓廪,踹门而入。 仓廪不大,四四方方,里面堆了些许谷物,还算宽敞,乔轩少关上仓门,抱着左臂,对叶珞绪郑重其事道:“那女人若是挣脱了我的枷印诀,很快就会追上来,你且留在这儿别动,我去引开她。” 叶珞绪拦住乔轩少,道:“别走,你的伤口还在流血,让我先帮你包扎一下。” “这点伤不碍事,”乔轩少故作轻松,柔声道,“你在这儿等青青他们找到你,然后赶快离开。记着我的话,千万不要单独行动。” 叶珞绪双手拽着乔轩少的衣衫不放,道:“不行,你不能独自冒险,况且箭伤这么深……” 乔轩少见叶珞绪不依不饶,生气地将她的双手甩开,低声吼道:“我说了叫你别管我!” 叶珞绪被他发怒的神情微微怔住,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乔轩少却因本就血流不止,外加方才动作太过用力而伤口撕裂,双眼一黑,晕倒在地。 当他醒来时已是两个时辰后,夜色静谧,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平摊好的麦堆上,臂膀上的断箭已经被拔出,伤口处也已被白布包扎了好几圈。 皎洁月光从木窗透进,落在他身侧的叶珞绪身上,虽低着头,仍清晰可见她落寞的神情。 乔轩少用力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轻声道:“珞绪……” 叶珞绪发现他已醒,有些欣喜,又有些不知所措,有话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背过身,道:“你方才晕倒,我在附近找不到大夫,只能到对面的客栈,找店小二要了块白布,撕成条给你止血。” “谢谢你。” “你……”叶珞绪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还是要一问究竟,“你到底是什么人?” 乔轩少猜到了她会这么问,并不惊讶,只道:“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样。” “传闻,状如虎,毛如犬,人面、长尾、獠牙,胳下有翼者,为梼杌。而左臂纹梼杌者,为祈国组织乾巽之人,对吗?” “没错。”乔轩少不变声色道。 叶珞绪原以为他会有所辩解,也以为可能是自己记错,但看他直认不讳,很是伤心失落,又问道:“你身为祈国的人,接近我们是为了什么?地图?” “不为地图。”乔轩少反驳道。 “那是为什么?”叶珞绪回身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他的眼神中读出真诚或是欺瞒。 他却偏过头,不语。 她继续问道:“如果你是祈国所派的细作,为何要帮我们进鬼宅,又救我们出鬼城?为何替我挡那一箭?” 他低沉着嗓音,只回了一句:“无可奉告。” 叶珞绪又急又恼,立身而起,怒道:“你以前并非这样的人,究竟是这失去联系的两年让你变得有这么多秘密,还是我认识你的这些年你都隐藏太深,我竟是到现在都看不透你!” 看着乔轩少不愿面对自己,一味地望着窗外沉默不语的样子,叶珞绪很是痛心,她从未想过自己的青梅竹马会是祈国的人,更未想过他竟是臭名昭著的杀人组织乾巽的一员。 她见他苍白的脸上淡漠的表情,只得叹了口气,道:“罢了,你的伤还未好,就先睡吧,别的事,明天若你想告诉我了再说。” 乔轩少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低头垂目,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叶珞绪知道自己若是继续追问下去亦是没有结果,便倚墙而坐,闭上眼睛小憩。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一直昏昏沉沉地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明明只是想稍作闭目养神,可越来越觉得头晕眼沉,像是被喂了蒙汗药一般。 不好,难道是被施咒了?乔轩少会不会有危险…… 她努力让自己恢复清醒,揉了揉双眼,挣扎着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麦堆边,才发现原来乔轩少躺着的地方竟已空空如也。 她顿时惊醒了大半,在仓廪内找了两个来回都不见乔轩少的身影,甚是不安。 他难道不告而别?还是被那个黑衣女抓走了? 叶珞绪急忙跑出仓廪,此时的天色正是将明未明之时,四周静谧无声,路上不见行人,更不见乔轩少的踪迹。 突然想起昨晚乔轩少曾跟自己说过要引开那个黑衣女,她心中猛然地生出极其不祥的预感,旋即朝黑衣女被枷印咒所缚之处飞奔。 第二十章 坦言 广袤的草地上已无人迹,叶珞绪凭着记忆,寻到昨晚打斗之处,几滴血迹赫然印在青草之上。 她弯下腰,伸手沾了下叶片上的鲜血,并无干透,似是刚留下不久。 叶珞绪心里不由得一沉,她不敢确定这些血是否是乔轩少所流下的,也不敢想象在她到来之前,此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尽管乔轩少的身份十分可疑,而且对她有种种隐瞒,但她仍不愿相信相识多年的他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此时此刻的叶珞绪只想找到他,确保他是安全的,至于其余,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她环顾四周,附近的草地上没有其他血迹,无法根据留下的鲜血来追踪受伤之人所去的方向。她转而又想,若是有一人受伤,应该走不了多远,或许会躲在某个地方——离这儿最近的躲藏之处便是西面的一片小丛林。 于是,她决定赌一把,朝着那片丛林寻去,未走几步,便有些疑虑,暗自思忖道:“昨晚好像并没有见到这片丛林啊,否则也不会一直跑到小镇里去藏身了,难道是当时天黑没看到?” 虽然满腹狐疑,但叶珞绪还是继续向前,在她看来,若这丛林真的是今天凭空出现的,那就愈发可疑,更是要前去打探一番。 林中树木繁茂,空气清新怡人,时有鸟兽飞过,与寻常的树林似乎并无差别。既不似烟霞谷的竹海那样满目苍翠,也不似曼罗密林那样雾气弥漫,叶珞绪有些怀疑自己是多心了。 叶珞绪放轻脚步,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以免打草惊蛇。她四下寻觅,果不其然,在丛林的深处望见有一人被藤蔓反绑在树腰,而那人正是乔轩少。 她慢慢走近,并且留意着周围是否有人正看守,直到确保这里只有她与他二人时,才快步跑到他面前。 乔轩少脸色煞白,薄唇亦无血色,垂头闭眼像是在昏迷中,身上的衣服都渗着点点血迹。 叶珞绪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道:“轩少,你醒醒……” 他缓缓睁开双眼,见是叶珞绪,有些惊讶,嗓音沙哑,有气无力道:“你赶紧走!这树林是那女人用幻术所化,若让她知道了你来这里,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要走一起走!” 叶珞绪想使劲掰开绑住乔轩少的藤蔓,却发现只要一用力,原本光滑的藤蔓上就会冒满大大小小些许尖锐的刺,直刺她的掌心。 她看到乔轩少衣服上为藤蔓所触的地方皆是破损且有血迹渗出,便猜一定是他曾想挣脱却反被刺伤。 乔轩少看到叶珞绪手心已经鲜血直流却仍不肯放手,很是不忍,用尽力气吼道:“我不值得你救,你快走!” 叶珞绪并没理会,而是再次竭尽全力拉扯藤蔓,却仍掰不断,双手均已被割得满是伤痕。 既然这种方法行不通,那就用用别的方法试试,正想着,她退后几步,召唤出幻琉弓和幻琉箭,朝着藤蔓射了一发。 藤蔓被击中的地方颤动了一下,而后看上去明显软榻了些,叶珞绪顿时有了些信心,她朝着藤蔓又射了七八箭,果然,整条藤蔓都松软掉落在地。 乔轩少也顺势瘫倒下来,叶珞绪连忙跑上前扶住他,道:“坚持下,我们回去那个小镇。” 他点了点头,虽已身负重伤,但还是一咬牙,站起身,详装无事,道:“我挺得住,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叶珞绪搀着他,向他们前夜所藏匿的小镇疾步而去。 此时,小镇上的商铺都已经陆续开始营业,居民们也都各自忙碌了起来,他们自知仓廪也不能再藏,就索性住进客栈。 乔轩少失血颇多,面色已是惨白,外加衣衫破损染血,他们走进客栈时,着实把店小二吓了一跳。 小二有些慌张,窜到他们面前,道:“客官,你们可是走错了地方?这儿是客栈,可不是医馆啊!” “我知道,”叶珞绪见那小二拦着他们,不让往里走,恳求道,“待会儿我就去找大夫过来,请你帮个忙,给我们两间房吧。” 那小二见她就是昨晚跟自己要白棉布的姑娘,又是一副哀求的模样,便帮她扶着乔轩少,一边往客栈三楼走,一边道:“罢了,好在还有空房,这位公子且先休息着。我们客栈出门左拐过一条街便有家药铺,张大夫的医术在我们镇算是最好的,你可以请他过来瞧瞧。” 叶珞绪连连称谢,她把乔轩少扶到床上后,付给小二一吊钱,请他让厨房的伙计炖些益气补血的汤,并嘱咐他不要声张,然后就急匆匆地向药铺奔去。 为了不引起小镇居民们的注意,她并没有请大夫来治疗乔轩少的伤,而是直接买了些敷在伤口的止血药草和纱布,旋即跑回了客栈。 正在打坐调息的乔轩少听见有开门声,睁开双眼一看,见是叶珞绪捧着一盆清水走进房内,赶忙站起身,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叶珞绪看他面上已经恢复了血色,也就稍稍放心,上前道:“身子好些了吗?” 乔轩少点了点头,道:“嗯,谢谢你。” “这没什么。”叶珞绪让他坐在床边,解开他手臂上的白布,用清水帮他洗净左臂伤口后轻轻敷上止血的药草。 看着她为自己细心敷药,似乎毫不在意昨晚争吵之事,乔轩少心想,她可以不顾他的身份而执意相救,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他又如何能让真心对待自己的人受欺瞒?或许将真相告诉她后,她也就可以选择远离自己这样的危险人物,从此不再有瓜葛。 他低声道:“我……” “嗯?” “你为什么不问我了?”乔轩少问道。 她仍专心致志地给他敷药,然后缠上纱布,并未抬头看他一眼,只是淡淡道:“若你想说了,自然就会告诉我的。” “我愿意将所有告诉你。”乔轩少柔声道。 此时的叶珞绪也已为他包扎好伤口,便坐在他身旁的木椅上,正色道:“洗耳恭听。” “那就先从昨晚那个黑衣女说起吧,”乔轩少将左臂卷起的袖口缓缓放下,道,“她叫江曲棉,是我们乾巽组织里功夫最为出色的杀手之一,这些年一直为现在的祈国国君泷桀卖命。” “既然你和她同属一个组织,为什么她还要杀你,还要让你告诉他三皇子的下落?难道你劫走了你们国君的三皇子?” 乔轩少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乾巽组织是为祈国皇室效力,而且组织规模庞大,分支众多,散布于朝廷或民间各个有利用价值之处,但每个分支的使命不同,所以皆是独成一派,彼此之间交往甚少。那江曲棉虽与我同在乾巽,却是不同的分支,她一心为泷桀办事,而我的使命却是保护三皇子。” 见叶珞绪满面疑惑,他继续道:“我所要保护的三皇子是前任祈国君主之子,现任君主的侄子——泷岱。两年前,前任君主仙逝,奸人陷害三皇子血脉不纯,泷桀就擅自将他赶出皇宫,并且派江曲棉暗杀三皇子,我拼死相救,才保得三皇子逃过一劫,而我险些丧命。” “所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你与我断了联系的?”她问道。 “正是,那天起三皇子便失踪了,而我的身份也被暴露,江曲棉原想杀了我,但师父及时出现,我才捡回一条命。” “三皇子失踪……会不会已经……” “不会,我活着就证明他也活着。当我被先皇选中时,我这一生的使命就是保护三皇子安全,如果他死了,我的任务就是失败,会受到诅咒,痛苦至死……”乔轩少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臂,道,“梼杌,不仅是我身为乾巽组织一员的证明,也是对我永远的牵制。不仅是我,其他人也一样,只要是乾巽的人,就一辈子都要被控制。” 听他说完这些,叶珞绪不由叹了一口气,她以前并没听乔轩少提起过自己的身世,曾经往来的书信中,他只会分享喜悦,从未表达过悲伤,原以为他是个云游四海,无忧无虑的少年,却不知原来他连命运都无法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泷桀为何要派江曲棉杀了三皇子呢?”叶珞绪好奇道。 “为了夺取皇位吧,几年前大皇子和二皇子先后病逝,先皇驾崩后,三皇子是皇位唯一继承人,若是三皇子一死,泷桀作为先皇的二弟,便能顺理成章登上君主之位。”他猜测道。 “原来如此……”她继而又问,“那你怎么又遇到我们了呢?” 乔轩少浅浅一笑,道:“这一切都是机缘巧合吧,这两年我在祈国找了个遍都不见三皇子踪影,便猜他会不会是跑到别国去了,于是来到了伧国。起初也是私心,想见你一面,就先去了益州,却发现江曲棉的一个手下也在那儿徘徊,我便以为是他们已经发现了三皇子的踪迹,就跟踪那个人,后来才发现那人的目标竟是你和樊西。” “这么说,那天为我和樊西打落那支柳叶箭的人是你……”叶珞绪终于知道了那个救他们的人原来是乔轩少,心中暗暗地有些高兴,但并未表露出来,问道,“她为什么要派人袭击我们?” “我也很纳闷,于是掳走那个人,几番逼问才知道,原来是你们的任务已经被细作告诉泷桀,而那人正是被泷桀派来试探你们身手,好让他的后续计划得逞。” “那后来呢?” “后来我问那人,泷桀有没有打探到三皇子的下落,结果那人对三皇子的事一无所知。我担心他回去复命会暴露我的身份,就一掌了结了他的性命,”乔轩少漠然道,“像我这样的人,杀人或是被杀,都是迟早的事……” 第二十一章 赴战 叶珞绪知道他是指自己身在乾巽,又肩负着保护三皇子的使命,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却不不知该如何宽解,便道:“之后你一直跟踪我们,直到东泸城才出现吗?” “我杀了那人以后将他葬在益州城外,然后一个人往北走,若非项庄主突然飞鸽传书有求于我,我也不会前往傲世山庄,并途经东泸城,遇上你们了。”乔轩少道。 “你是祈国的人,项云笙是傲世山庄的庄主,他怎么会认识你的呢?”她又问道。 “那是因为我师父年轻时在伧国有位至交好友,进而结识了项云笙。前些年师父带我在伧国游历修炼的时候,恰逢傲世山庄举办庄内的试剑大会,便随他一同去了趟傲世山庄。也就是那时候,他认识我,只不过自从那次以后与他再无联系了。现在想来,他居然知道我在祈国,而且知道我可能会遇见你们,带你们一同去傲世山庄,当真不是一般人……” “确实,他的目标明明是樊西,却偏偏从你下手,而且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太可怕了……”叶珞绪喟叹。 乔轩少深吸一口气,道:“不过还得感谢他,虽然害得我们险些丧命,但也让我有机会遇到你们,了却我一桩心事。” “那时候你怎么会想到要让我们一起去傲世山庄的呢?” 叶珞绪无意中的一问,却让乔轩少沉默了,他深思片刻,道:“因为我想确定一些事情,所以才会接近你们,让你们陪我一同去鬼宅,之后发生的事情也是我始料未及的……” “嗯。”叶珞绪知道乔轩少已经尽可能将所有都告诉自己,而他似乎有意隐瞒的部分,她也不再追问,只道,“既然你是保护三皇子的,那他为何不来找你?” “因为三皇子并不知道我的存在,只有在他有危难的时候我才会出现。而我上次出现的时候,他也并未看到我。”乔轩少解释道。 话音刚落,便听敲门声,乔轩少警惕地问道:“谁?” “刚才那姑娘吩咐我让厨房炖些益气补血的汤,这不我给您端来啦!”小二在门外喊道。 乔轩少打开房门,见周围并无他人,便向小二道了声谢后接过猪脊骨汤,将它放在桌上,盛了两碗出来,朝叶珞绪道:“一起喝点吧。” “好。” 叶珞绪关上房门后坐在桌旁,端起一碗汤,刚要喝,一支箭倏地从不过半寸的窗缝射进他们屋内,恰巧擦过她的碗口,直直地扎进墙壁。 乔轩少迅速将叶珞绪拉到一旁,以免她受伤,推开木窗,却见街上行人奔走如常,对面的民居屋的屋顶亦是空无一人。 “那箭上好像缠着什么,”叶珞绪跑到墙边,将缚在箭尾的白纸取下,打开念道,“限两个时辰内将地图、幻琉弓和泷岱带到落日崖的听风亭,缺一不可,否则屠遍伊南镇!江曲棉。” 念完,她颇为震惊,问道:“她为何如此确定你已经找到了三皇子?” 乔轩少眉头紧蹙,并未回答。 “我们交不出她想要的,但也不能让他伤害无辜的百姓!”叶珞绪用力将纸条揉成一团,愤恨道。 他毅然朝门口走去,头也不回,道:“你在这里等我。” “不行,”叶珞绪一把将他拦下,反身抵在门口,道,“你现在一个人过去根本就是以卵击石,更何况你还受着伤!我们可以先想想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我既不可能交出三皇子,也不能让你交出那些重要之物,更不可能让他屠杀无辜的百姓。”他坚定道。 叶珞绪见他想将自己从门口推开,便更是寸步不移,执意道:“那你就让我与你一同面对。” “不可能!”他厉色喝道,“我告诉你这一切,只是想让你了解真正的我,而不是让你也来蹚这趟浑水!” “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身陷险境,我做不到!”她亦是态度坚决。 乔轩少见她仍是不肯退让,甚是无奈,刚要抬起右臂,便被一把抓住。 她牢牢地扼住他的手腕,愤然地瞪着他,质问道:“你又想像昨晚那样施法让我昏迷,然后孤身一人去找江曲棉?” “我要做的是我想做和必须做的事情,而你又何苦为了我犯险!”他面无表情,眼中却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神色黯然,松开了乔轩少的手,却在他正要夺门而出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手刀劈向他颈后。 乔轩少只觉脑袋一震,晕倒在地。 向小二打听才知落日崖是在镇外东郊的归雁山上,据说,那山虽不高,但地势极为险峻,极少有人登上。 果然,对于有武术功底的叶珞绪而言,这山已很是陡峭且山路崎岖复杂,那寻常百姓自然是连半山腰都极难爬上。 待叶珞绪攀到听风亭时已是巳时,江曲棉正坐在亭内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怎么来的是你?你那小情郎呢,带着泷岱跑了?”江曲棉起身走向她,轻蔑道。 叶珞绪不做声,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江曲棉抚弄着耳边的黑发,缓缓道:“你可知道不把泷岱带来是何结果?” “我就是知道后果才来的!”叶珞绪召唤出幻琉弓和幻琉箭,瞄准她道。 “哈哈……”江曲棉拍着手,笑道,“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敢这样向我挑战的,你是第一个!” 叶珞绪朝江曲棉连射几箭,但都被她挥手挡下,好似在她眼中这些急速而来的幻琉箭都不过只是几片羽毛而已。 “哼!”江曲棉猛然冲到叶珞绪面前,单手劈向她,叶珞绪侧身一避,却被江曲棉反手一掌击向胸口。 叶珞绪虽是从小习武,但仍顶不住江曲棉这等残暴杀手的功力,一口鲜血直涌上喉。她捂着胸口,踉跄地退后两步,又迅速拉开幻琉弓,向江曲棉射出一支火焰箭,却又被轻而易举地避过。 “呵呵,有意思!”江曲棉用脚勾起那支落地后就熄灭的火焰箭,轻轻向上一提,箭稳稳地落入她手中。 她悠闲地把弄着熄灭的火焰箭,阴险一笑,道:“这样吧,你乖乖交出幻琉弓和地图,我就饶你一命,否则以你的功夫,要不是我手下留情,早就见阎王了。” 叶珞绪自知并非江曲棉的对手,硬碰硬不过是蚍蜉撼树,于是心生一计,决定用拖延时间来确保地图和乔轩少的安全。 她将幻琉弓收回体内,道:“幻琉弓、地图,你一样都别想得到。” 江曲棉见她还是如此不知好歹,便又是一掌猛击在她的胸口。 这一掌,使双手抵挡的叶珞绪仍是无法招架,重重地撞到身后十步开外的树干上,随后跌落在地。她明显感觉肋骨似乎要被震碎一般,鲜血从口中直喷而出。 叶珞绪用袖口擦干嘴角的血迹,倚靠着树干勉强站立起来,对着满面怒容的江曲棉笑道:“呵,你杀了我啊。” “杀了你?我可没这么蠢!”江曲棉一步步逼近叶珞绪,用手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道,“我要慢慢折磨你,直到你交出这两样东西为止!” 乔轩少醒来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颈部的疼痛仍未消散,他从客栈的床上坐起,发现枕边赫然放着一张纸条。 “带他们走”仅仅简单而熟悉的四个字,让本还脑袋昏沉的乔轩少顿时清醒。回想起叶珞绪当时坚决的态度,一股冰冷的凉意瞬间从五脏六腑灌满全身。 他不暇思索,施展轻功从窗口跳下后,立马向落日崖飞奔而去,因为他深知,像江曲棉这样的杀手,为了达到目的,不论多残暴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傻瓜,你千万不能有事!”他一边奋力奔跑,一边祈祷,“我一定不能让你有事!” 乔轩少自从懂事起就知道,他的人生是黑暗的,不由自己选择和控制的,但是遇见叶珞绪后,他的生命被点亮了,而且那束光芒越来越亮,让他慢慢地有了牵挂,也让他在两年前那场生死之战中有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 他从未告诉过她,这九年来,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可以收到她的飞鸽传书,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可以共享她的喜怒哀乐。 他也从未告诉过她,保护三皇子是他不可违抗的使命,而保护她,则是他视为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 他自责,如果他从未出现过,她就不用这样以身犯险。 他害怕,事到如今他却连保护自己心爱的人都做不到。 第二十二章 情为何物 还未攀上落日崖,便听见叶珞绪的尖叫声一阵阵传来,愈来愈惨烈,犹如利刃刺在乔轩少的心房。 他循着惨叫声的来处,轻功而上,终于在落日崖边找到了伏倒在地的叶珞绪。她面如白纸,一手紧紧抓着心口的衣襟,一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却根本无力,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而江曲棉则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如此痛苦的样子,十分得意,阴笑了两声后道:“怎么样?刚才刺心诀的滋味不好受吧,是不是好像几千根针不断地扎在心上,让你疼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呵呵,我早说过,只要你能乖乖听话,完全不必吃这等苦头。” “可恶!” 乔轩少听到江曲棉对叶珞绪施展了刺心诀这种在乾巽组织内用来对付叛徒的毒咒时,愤怒不已,两眼快要喷出火来,发尽全力向她掷去了寒雪珠。 江曲棉发觉身后有暗器飞来,却未作躲避,而是飞快地把叶珞绪抓起,挡在自己身前,并且用右手紧紧掐住她的喉咙,让她动弹不得。 他见状,欲要施法将寒雪珠收回,但已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击在叶珞绪身上,使本就被折磨得极为虚弱的她口吐鲜血,几乎瘫倒。 “你明知不交出三皇子的后果,还敢来见我,”江曲棉朝着他轻轻一笑,更加用力地掐住叶珞绪的喉咙,道,“既然你们都这么不知好歹,不如就让我杀了她,就当是给你一个警告。” 乔轩少看了一眼因自己的冲动而错手重伤的叶珞绪,心中有万般悔恨却并未表现出一分一毫,他泰然自若地是从怀中掏出一块黄布,道:“泷桀费劲千辛万苦要找的东西就在我这里。” 这块黄布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特别,但在阳光的照射下,可以清楚地发现有一条金龙在布上翱翔,时而悠闲,时而俏皮,黄布的右下角还有金线绣着先君泷癸的名字。 江曲棉仍然记得两年前,她是泷癸的贴身护卫,某日泷癸病重垂危,写下一封遗诏后就用这块黄布将遗诏包裹并让她置于三皇子寝宫的暗格。 可当先君驾崩后,她奉泷桀之命取出遗诏时,才发现遗诏连同这块世上绝无仅有黄布一起消失了。 “遗诏在你那儿?”江曲棉问道。 “不错。” 江曲棉非常明白,这封遗诏对祈国有多重要,自前任君主驾崩,继承风波延续至今,究竟谁是真正的继承君主之位的人,众说纷纭,朝中各派更是因为此事水火不容。而泷桀虽代为行使君主之职,但始终颇受反对派的非议。 本有一些顾虑的江曲棉看到乔轩少一脸正色,不似信口胡绉,而且这块黄布切切实实在他手中,于是逐渐倾向于相信他。 乔轩少见她稍稍松开了紧掐叶珞绪的右手,便知她有些动摇,继续道:“偷取遗诏、暗杀三皇子这两个任务全都失败,泷桀可没少惩罚你吧,否则以你的功夫和资历,又怎么会只是一个受人摆布杀手,空有一个‘祈国第一杀手’的名号。” 确实,江曲棉本是最受泷桀信赖的心腹,却因为这两个极为重要的任务的失败而被泷桀革职冷落,也自从那时起,她再也没能见到泷桀一面。 这些话虽是事实,但由眼前这个屡次阻挠自己完成任务的人说出,让心高气傲的她恼怒不已。江曲棉轻哼了一声,恶狠狠地瞪着乔轩少,道:“遗诏为什么在你那里?它里面说了什么?” “我自有办法找到遗诏,不必告诉你,至于其中内容,你一看便知!” 乔轩少见她已经完全相信自己,就从怀中掏出一封诏书,未给对方思考的时间,迅速向悬崖边扔去。 一条明黄色的抛物线眼看着就要坠下悬崖,一心想要立功的江曲棉急忙推开叶珞绪,跑到崖边后,左脚一踮,腾空而起,将那封诏书一把抓入手中。 突然被推开的叶珞绪重心不稳,乔轩少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扶到一旁,凑近她的耳边,柔声地说了一句:“忘记我。” 叶珞绪定定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会对自己这么说,但只从他的眼中读到了一片淡然。 她想要开口说话,可喉咙好像有东西被哽住似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此时,江曲棉已打开手中的诏书,见到里面竟然空无一字,才知自己受骗,她将手中之物狠狠地扔到地上,怒不可遏。 她一面对乔轩少施展裂骨诀,一面愤然道:“我一定要你为此付出代价!” 乔轩少早就料到江曲棉定会暴怒,在她双手掐出裂骨诀的第一个诀文的同时,也施展了气障诀。 裂骨诀的那道红光重重击在乔轩少的气屏上,来势极为凶猛,但他亦是拼尽全力来抵抗。江曲棉步步逼近,他则巧妙地步步倒退,引得那束红光远离叶珞绪,最后退到了一株大树前。 他左臂的伤口本就未愈,在一次次的运功后,渗出了一片鲜红。 “喝!” 他忽然收回气障,一个侧翻跃出几丈之外,江曲棉的裂骨诀直直地打在那棵树腰,所及之处顿时断裂,参天大树轰然倒塌。 他轻功腾起,落到江曲棉身后,一掌攻向她后背。江曲棉转身双手的挡下,随后朝着他的伤口处便是一拳。 乔轩少展开双臂,急速后退,避开这一拳后朝她又是一个枷印诀。江曲棉自是不会再中此招,她后翻躲开后,一个爆破诀将套向她的金圈击得粉碎。 这一招一式尽入叶珞绪眼中,她明显看出乔轩少不但是将江曲棉引开她身旁,而且是一点点将江曲棉引向悬崖边。 她心想,难道他是像将江曲棉击下悬崖? 再看乔轩少,他见招拆招,有条不紊,终于,在距离崖边仅剩四五步时,背对悬崖的乔轩少轻功一跃,欲要翻到江曲棉身后,但江曲棉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亦是一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右掌攻向他的胸口。 乔轩少迅速以双掌抵挡,两人内力的碰撞,使得的伤口撕裂,鲜血涌出,浸透了他半截衣袖。他咬紧牙关,忍痛反击,但仍是被江曲棉的掌力向后一搡,以至两人落地时,他的后脚已有一半悬在崖外。 江曲棉见他右臂鲜血淋漓,已渐渐支持不住,便发力攻其右掌,果然,乔轩少整个人都向后一挪,不慎跌了下去,他用左手抓住崖边,努力让自己不坠下悬崖。 “哼,”江曲棉走到崖边,用右脚踩在乔轩少的左手上,阴冷一笑,道,“两年前你坏了我好事,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以解我心头之恨!” 只见江曲棉一脚将乔轩少的左手踢开崖边,他就这么落下悬崖,叶珞绪见状,惊呼:“乔!” 悲愤交加的她明知自己斗不过江曲棉,仍撑起虚弱的身体,召唤出幻琉弓,朝着江曲棉便是一箭。 这一箭让正是得意江曲棉有些措手不及,她后翻避过幻琉箭后,回头发现叶珞绪已经召唤出幻琉弓,便飞速冲到她面前,欲要夺弓,却在刚碰到幻琉弓的时候,生生被弹了回去。 叶珞绪明显感觉那一弹产生余波的威力不小,江曲棉毫无防备地被弹出了几步远,而她自己亦感受到了气流波动的影响,跌倒在地,幻琉弓也差点脱手而出。 不甘心的江曲棉再次夺弓,仍是在她的手指刚触到弓臂的时候就产生了反弹力,不过这次她有了准备,双手牢牢地抓住弓臂不放。 只是,幻琉弓发出的波流愈来愈大,若用蛮力,江曲棉根本无法使力将弓抢走,仅仅不让自己被弹开就耗费了不少力气。 她皱起眉头,心想如此僵持下去不是办法,若再不放手,幻琉弓强大的灵力所产生的气流之力迟早会将她的经脉震断。于是,她便企图用内力来抵抗幻琉弓的气流,再将弓夺走。 可当她运用强劲内力攻向幻琉弓的时候,竟被全部重重地弹回到了她自己身上。 如此突然的重创让江曲棉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硬生生的受了自己的一击。 “为什么会这样?” 她猛地抽回紧抓弓臂的双手,捂住胸口,硬生生将险些呕出的鲜血又咽了回去,继而俯身掐住瘫坐在地的叶珞绪的喉咙,面目狰狞,问道:“不是只要打败你就可以得到它吗?” 叶珞绪被掐得喘不过气,想挣脱开江曲棉的冰冷的手却根本使不上劲。她恨恨地瞪着因身受内伤而元气大伤的江曲棉,道:“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那好,既然你活着我得不到它,那你死了,恐怕就不难得到了!”江曲棉使劲地将她往地上一推,起身施展殁魂诀。 在为了泄恨而射出那支幻琉箭后,叶珞绪已经连支撑自己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她只能靠意念将幻琉弓收回自己的体内,不让对方得逞。 江曲棉掐完三个诀文后,她便觉得一股凉意迅速从她的指尖一直渗透到全身,五脏六腑和奇经八脉瞬时好像被冻住一般,自己的意识在一丝丝地被抽离,视线也逐渐了起来。 是要死了吗…… 隐约中,她似乎看到了乔轩少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之后,所有的意识和知觉都被一抽而空。 第二十三章 续命烛 深夜,狂风呼啸不止,豆大的雨点打在地上,激起了朵朵水花。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参杂在风雨声之中。 柳棠沿着归雁山的山间小路策马飞奔而来,他下马后随手解下了披在身上的蓑衣,而后便匆匆赶到旧宅中唯一有微弱烛光的房间门口。他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趴在床边的青青听见腐朽的木门发出的吱呀声后抬起头,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青青,叶姑娘还没醒吗?”他走到床边,看见叶珞绪双目紧闭,面上毫无血色,担忧道。 “没有,”青青起身摇了摇头,而后问道:“柳棠,你们找到乔小哥了吗?” 柳棠轻叹了一口气,道:“没有,我和羽慕在归雁山、伊南镇还有畔溪村找了五个时辰,但是没有他的半点踪迹。” 青青看着柳棠,神色忧伤,问道:“那么……伊南镇里流传的那个……今天正午时从落日崖上坠下的人就是乔小哥?为什么会这样……” 柳棠知道青青一直不愿相信乔轩少会遭遇这样的不测,他亦是如此。 与乔轩少初次见面时,他虽曾有一丝怀疑乔轩少的身份,并且在他眼中乔轩少是个十分神秘的人,看似羸弱却法力强大,但自从在鬼宅和鬼城中一同经历生死之后,他便将乔轩少当做值得信任的朋友来看待。 正当柳棠想说这事可能未必会是他们所猜想的那样时,林羽慕走了进来,他和柳棠一样,尽管策马时披着蓑衣,衣角和裤腿也全湿透。 他用领子擦了擦面上的雨水,气喘吁吁道:“我去了一趟司徒罡家,他说,畔溪村和伊南镇的居民都不多,询问一圈便知坠崖之人并非本地人,而且伊南镇一家客栈的小二说有一男一女在今早投宿,但不过半日便先后向他询问去落日崖之路,那小二所述的男子和女子与轩少兄和珞绪极像。 “再者,这归雁山并非一般人能攀上的,更别说落日崖了……故而,司徒兄与我们一样,都推测坠崖之人极可能是轩少兄,但司徒兄说若是找到那具坠崖的尸体或是有了轩少兄的消息,定会及时告诉我们。” “嗯,现在已经三更天了,你们快去休息吧,”青青见他俩奔波了一整天已是疲累,便劝道,“把湿衣服给换了,免得着凉。” “好,你也早些休息吧。” 阴凉的夜风从破损的木窗缝隙中灌入,青青不禁打了个冷颤,她怕叶珞绪着凉,赶紧将叶珞绪脖子处的被角掖好,却无意间碰到了叶珞绪的脸颊,肤凉如冰。 青青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又用手背轻轻试下叶珞绪额头的体温,切切实实地感到冷意从她手背的肌肤一直渗到全身,直到头皮也一阵发麻。 “天啊!” 刚走出房门的柳棠和林羽慕听到青青的惊呼,忙反身跑进房内,问道:“怎么了?” “珞绪姐姐她……”青青看着他俩,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焦虑,而后一面俯身给叶珞绪搭脉,一边慌张道,“之前她体温正常,脉象也平和,我以为珞绪姐姐只是受了外伤,以为只要等她苏醒就行……可是……刚刚我发现珞绪姐姐体温竟然……很冷很冷……而且脉象也突然就变得这么……忽快忽慢……就像……就像……” 林羽慕见青青这般慌张,便知叶珞绪现在的状况定是极其糟糕,声色紧张地问道:“就像什么?” 青青看着林羽慕,眼眶通红,微微启唇却始终无法将那个词说出口,因为她害怕说出那个词,更害怕面对这个现实。 看青青万分痛苦的表情,柳棠已是猜出八九分,心中不由一沉,他虽也对叶珞绪很是担忧,但未表露出来,只面色平静道,“青青姑娘且先冷静一下,想想可有法子救叶姑娘?” 青青点了点头,打开身侧的竹箱一阵翻找,但依然无果,她心里清楚,以自己的水平根本无法将一个已经在鬼门关徘徊的人拉回来。 “方才听见这间房传出青青的叫声,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子衿和樊西匆匆走进房间,问道。 柳棠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以及叶珞绪的情况简要地告诉了他们,樊西听后眉头深皱,道:“青青姑娘可找到了方法?” 青青低着头,略带哭腔,道:“我……我没有办法……” 樊西听后腿一软,若非身边的子衿及时扶住,怕是要瘫坐在地。他支撑着自己靠在墙上,扶额喃喃自语道:“珞绪……怎么会……” 看到樊西痛心疾首的样子,青青愈发自责,她觉得若不是自己学艺不精,就不会看不出叶珞绪的伤势会致命,一念及此,她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子衿走到青青身侧,拍了拍她的肩膀,稍稍安抚一下,而后转身向众人道:“你们若信我,可否让我一试?” “不知子衿兄是有何方法?”柳棠问道。 “这个方法也只是我多年前偶然得知,我也不能保证真的有效,”子衿迟疑了片刻后,略带歉意道,“至于具体是何方法,恕我无法坦言相告。” 樊西走到叶珞绪的床边,轻轻用手背触了下她的额头,果然冰凉无比,再探她鼻息亦微弱得几乎无法感知,显然已是将死之态。他的心似刀割般刺痛,但他也知现在的情势不容许他考虑太多,便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道:“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只求子衿兄尽力一试。” “嗯,我现在去个地方取一件东西,你们都留在这儿等我回来。”说完,子衿便回身面向西北方,双手二三指相合,置于眉心之前。他闭眼默念一声“回”,瞬时,一个如人般高大的黑色漩涡竖在子衿的前方。 他留下一句“不要跟着我”后迅速奔入黑色的漩涡之中,未等众人回应,黑色漩涡和子衿就已一同消失在空气中。 樊西坐在叶珞绪的床边,看着她,一言不发。 柳棠走到他身旁,安慰道:“我明白,樊兄和叶姑娘的同门之谊定是很深才会如此难过,但我们要相信子衿兄定能救回叶姑娘。” “谢谢,”樊西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其实,珞绪她……并不只是我的师妹。” “难道,樊兄对叶姑娘……” 樊西看到他们讶异的眼神,略带无奈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其实,珞绪是我的亲妹妹。” 听到这句话,他们更加惊愕,道:“之前你们从未说起过是兄妹啊。” “嗯,因为珞绪并不知道,我和师父都没有告诉过他。” “你们是兄妹,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要瞒着珞绪姐姐?”青青甚是不解,问道。 樊西咬唇深思了一会儿,终于低沉着声音,“这件事说来话长,我记得幼年时,我和爹娘原是在外公家生活,妹妹快出生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和爹娘就带着我离开了外公家,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妹妹出生后,爹娘担心她跟着我们会受苦,便托付给了一户人家。再后来,不过一年半载,仇家找到了爹娘,我们走投无路,娘就让师父将我带走,那年我五岁…… “拜入师门三四年后,珞绪也被师父领进了烟霞谷,当时我并没料到她是我妹妹,因为师父从未提起过,而且我觉得妹妹应该会长得和我很像,但珞绪比我可爱多了,也乖多了……在烟霞谷的每一天我都期盼爹娘能来见我,可是直到我十多岁,他们都没有出现,师父也总是不肯告诉我爹娘和妹妹在哪儿,于是我便一有机会就偷偷溜出谷,想要找到他们,但一点他们消息都得不到。 “直到十二岁,师父才告诉我,他早已知道我多次偷溜出谷找爹娘和妹妹的事,并劝我不要太执着于此,但我发誓定要找到了他们,否则我这辈子都会无法释怀。师父见我这般坚持,便告诉我,爹娘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了,而我这些年也一直尽着做兄长的责任。” 樊西的眼中弥漫着浓浓的悲伤,许久没有散去,对他而言,再次想起这段往事显然不是一件愉悦的事。 青青没想到自己一问,却是让樊西陷入了另一个痛苦中,很是愧疚道:“樊西哥,对不起……” “没事,”樊西朝青青淡然一笑,道,“尽管爹娘已经不在了,但至少妹妹一直都在我的身边。我明白,师父之所以一直不肯告诉我和珞绪真相,一来是那个或那些害死爹娘的仇家可能还会出现,隐瞒珞绪的身份就能更好地保护珞绪,二来是师父不希望我们为爹娘报仇,不愿见到我们活在仇恨中。 “而且,珞绪一直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曾经抚育过她四年的养母也未曾提及,在她眼中,师父和我就是她的家人,虽然她只将我当做师兄,而未知道我是她哥哥……我答应过师父,若非必要,不会将父母遇害之事告诉她,我希望她能过得快乐……” 听完后,柳棠、林羽慕和青青相视无言,他们从未想过这些经历会和樊西联系在一起,平日里总是见他大大咧咧,似乎没有半点心思,也没一丝忧虑,但原来一个人默默背负了这么多。 他们也都知道,樊西虽语气平缓,许多事都轻描淡写地带过,但幼时与爹娘分离,多年寻而不得,其中的辛苦和酸涩并非每个人都能感同身受。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樊西的心悬得越来越高,他沉默着,担忧着,默默地祈祷着,这一炷香的时间仿佛是过了好几年这么久。 再看叶珞绪,面色仍是苍白如纸,鼻息比之前更是微弱了许多,脉搏亦是无力且杂乱。 青青握起叶珞绪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冰冷的双手,柔声道:“珞绪姐姐,你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不要放弃……” 终于,待黑色漩涡又出现时,众人才松了半口气,子衿从里面跑了出来,原本绛紫色的长袍已然被换成了一身夜行衣,他右手一挥,身后的黑色漩涡再次消失于无形。 “你的手……”看到子衿左手掌心有一道裂口,不住地滴血,樊西担心道。 “没事,”子衿将挂在耳边的面罩取下后用力撕成条状,简单迅速地在手心围了两圈,而后对坐在叶珞绪两旁的樊西和青青道,“你们且先退至一旁,回魂术的力量极猛,我第一次施展怕是难以完全掌控,若有不慎会对你们造成伤害。” 樊西向子衿抱拳,道:“有劳子衿兄了!” 子衿点了点头,他走到叶珞绪的床头,从腰间小袋中取出了两支看似普通的红色蜡烛,置于叶珞绪身体左右侧的上方。 起初,柳棠等人看到子衿这么做有些不明所以,但令他们震惊的是,在子衿松开手后,这两支蜡烛不但并未落下,竟还在不断上升,直至快要接近房顶时,它们才停了下来,平稳地悬在空中。 子衿退到床尾处,抬起右臂,以二三指指向两支红烛中间,念道:“日月更替,生死轮回,以吾之名,唤烛之魂!” 语毕,两支红烛的烛芯一同燃起,烛身亦是发出星星点点的亮光,如同繁星熠熠。 右臂徐徐向下,子衿的右手二三指复而指向了叶珞绪的心口方向,他继而念道:“吾命烛之魂,续此身之命!” 刹时,两支红烛的火焰燃烧愈发强烈,迸发出刺眼的红光与一股股炽热的巨风,击向屋内的每一处角落,柳棠和林羽慕等人不禁以手臂来抵挡,但巨风越来越猛烈,不断发出“嗡嗡”的鸣声。 须臾间,每一股风都已变得如刀锋般锐利,虽是无形,但落在人身上时仍是疼痛无比。樊西忙踏前一步,将青青护在身后。 子衿见状,左手掐诀,将攻往四处的红烛之光与风引向自己。 “唔!” 二者如刃般攻向子衿,将他的夜行衣割出一道道细长的口子,只觉刺痛不断侵袭入体内。 他的手臂也因这两股力量的流窜而不住颤抖,他运功稳住身体,将全身内力都聚于右臂,朝红烛怒道:“吾赐汝使命,休得作怪!” 红烛似是听懂了子衿所说的话,或是感受到了他的怒意一般,一切都突然恢复了平静,既无风,也无刺眼的红光。 它们以叶珞绪为中心,旋转着慢慢落下,细看它们越是往下的时候,燃烧得越为剧烈,同时,投射出一片温暖的白光笼罩在叶珞绪的身体之上。 少顷,烛身燃烧殆尽,只剩下两个暖黄色的烛火,它们合为一体后直入叶珞绪的心房。未几,她身体之上的白光亦是消逝不见。 青青见子衿收回右臂,运气调息,已然施法完毕,便急忙奔到叶珞绪的床边,用手背一试她额头,温暖如常,再搭脉搏,平稳有力,但青青仍是不放心,生怕自己再次轻估了叶珞绪的病情而导致她陷入致命的危险。 几经反复后,青青才肯定叶珞绪确无大碍,转身朝着樊西喜极而泣,道:“没事了!珞绪姐姐没事了!” 樊西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他抱拳向子衿深深一揖,道:“这次多亏有子衿兄相助才能救回珞绪一命,实在感激不尽!” 子衿抱拳回揖,微微一笑道:“樊兄不必如此客气,我只不过是凑巧听说此种方法可能有用,又侥幸救活了叶姑娘。若无意外,叶姑娘两三日后便会苏醒。” “嗯,”樊西见叶珞绪气色已经渐渐红润,余下要做的只是等她苏醒,便转而对众人道,“大家都忙了一天,赶紧休息吧,我在这儿守着就行。” 第二十四章 别离 翌日拂晓,山间已然微亮,本就睡得极浅的青青被屋外一阵阵清脆的鸟鸣声唤醒后,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她心中有太多的困惑和疑虑,她不明白,子衿明明是会法术之人,为何要在她面前装得平凡和无用,她也不明白,昨晚救了叶珞绪以后,子衿为何就变得对她分外疏远,甚至不理不睬。青青很想一问究竟,但细想现在的境况,还是决定以叶珞绪的病情为先,至于这些疑问,只有等日后再寻求答案了。 青青悄声走进叶珞绪的房内,只见樊西正撑着脑袋坐在叶珞绪床边的木椅上。 她行至樊西身侧,细声道:“樊西哥,你守了一夜也累了,去睡会儿吧,我在这儿陪珞绪姐姐,待她醒了就告诉你。” “无妨,”樊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将木椅让给了青青,自己半倚在一旁的木质高几上,而后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条,递给青青,道“约莫半个时辰前,子衿跟我道别,说是突然想起了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办,必须得即刻下山,临走前交代我将这纸条交给你。” 青青接过纸条,打开一看,字迹隽秀,但只是寥寥数语:“青青,与你相识的这些年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只叹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不能再与你为伴,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勿念。子衿。” 他真的走了……青青曾预想过子衿会离开自己的种种原因和情景,但现实却是这样仓促,连句亲口的道别都没有,不免有一股失落感涌上心头。 她仔细收起这张纸条,喃喃道:“就连要去何处都不愿说。” 看到青青黯然神伤,樊西自然猜到是何原因,但世间离合本就难料,他也不知该如何劝解,沉默间,突然听到叶珞绪虚弱地**:“唔……” 叶珞绪眉头紧蹙,面色涨得通红,五官都因痛苦而纠结在一起,青青见状连忙用手绢擦去她额头渗出的汗珠,安抚道:“珞绪姐姐,你已经没事了,有我们在。” 站在旁边的樊西十分紧张,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的他恨自己不懂医术,完全帮不上忙,只能看着青青用针灸来减轻叶珞绪的痛楚。 好一会儿,叶珞绪才将那扭曲的五官舒缓下来,她慢慢地张开双眼,环望四周,许久未发一言。 樊西见她有些恍惚,生怕是受过什么刺激而会变得如此神思不定,便试探道:“珞绪?” 叶珞绪看着樊西和青青,迟疑了一会儿,问道:“我没有死?” “当然没有!”樊西听她这么问,有些生气,又觉好笑,温柔道:“珞绪怎么会死。” 虽记得自己在落日崖边已然正中江曲棉的殁魂诀,也还记得那时自己冰冷、无助与绝望的的感觉,但此时又“活”了过来,让叶珞绪对自己最后的记忆产生了些许怀疑。 她甩了甩隐隐作痛的脑袋,想要让自己回想到更多的事情,但还是昏昏沉沉的,只能记起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便又问道:“那……这里是哪儿?青青,樊西……是你们救了我?” “我们还是在归雁山上,”青青见叶珞绪撑着胳膊想坐起来,便扶着她,让她靠在床头,心疼道,“我们都很担心你,现在总算醒过来了!” 樊西见叶珞绪仍是迷迷糊糊的,便半开玩笑道:“小绪绪你醒了,大伙儿可总算放心了。我就说嘛,我们小绪绪一向彪悍如虎,强壮如牛,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叶珞绪一听到“小绪绪”,就清醒了大半,瞪了他一眼,气呼呼道:“别这么叫我小绪绪,听着太别扭了!都跟你说了好多回了,偏不改。” 青青知道樊西是故意逗叶珞绪,却仍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道:“哈哈。珞绪姐姐你可别听樊西哥胡说,你一直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他不知道有多担心呢。” 叶珞绪虽常生樊西的气,也常跟他斗嘴,但十多年来他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却也是心知肚明,自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就真的恼怒他。叶珞绪朝樊西做了个鬼脸,笑嘻嘻道:“谢啦!” “你啊……”樊西见她精神了些,便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道,“你们在这儿聊着,我去煮些粥,可不能饿着了。” “嗯。”叶珞绪笑着应道。 樊西这样满是怜爱的目光让她不自觉得嘴角弯起很好看的弧度,她知道樊西从小就牵挂着那个幼时分离的妹妹,她总以为樊西对她的关爱只不过是因为将对妹妹爱转移到她身上而已。 在叶珞绪看来,父母在她出生时就把她送走,而养亲也在她四岁时把她交付给师父……亲情是在太过遥远……樊西虽总爱惹她生气,总喜欢看她气呼呼的样子,然后再哄她开心,除了师父外,只有樊西给了她亲人般的呵护,就算是个“妹妹”的替身又如何呢…… 她望着樊西离开的门口轻轻叹了口气,回头见着青青的气色也是不佳,心想她定是因为照料自己而耗了不少心神,于是牵起她的手,由衷一笑,道:“青青,这次又麻烦你了呢。” “珞绪姐姐……”青青摇了摇头,回握着叶珞绪道,“你不要这么说,只要你没事就好,若不是有你们,我到现在都还被困在格曼城,更不用提逛庙会、放天灯……说不定一辈子都只能听来来往往的游者讲着格曼城外的故事而已。只不过,珞绪姐姐怎么会在落日崖受如此重的伤?” 叶珞绪垂目沉思,努力拼凑着前两天的回忆,江曲棉……乔轩少……乾巽组织……落日崖——慢着,乔轩少?! 她恍然大悟,醒来后心中之所以总是空落落的,是因为他——那永远回不去的,永远无法再相见的心情让叶珞绪不禁头皮发麻,她急促地问道:“乔轩少!他呢?你们一定也救到他了,对不对?” 叶珞绪殷切地看着青青,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她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希望青青告诉她,是的,他们找到乔轩少了,她和乔轩少都没事了——但事情不会总是那么如意的。 “我们没找到乔小哥,听说昨日下午在我们找到你之前有人从落日崖坠下,但我们不敢肯定那人是不是……”青青其实并不想说出实话,她知道若坠崖之人真的是乔轩少,叶珞绪听到这个噩耗以后定会万分难过,但她也不知该如何说谎才能够瞒过叶珞绪,只得轻声道。 “从落日崖坠下……是了,他是被江曲棉踢下悬崖的!”那个画面像利刃般一下下刺着叶珞绪的心脏,有一种说不出的剧痛和苦闷感堵在胸口,宣泄不出,她不停地用力拍着脑袋,想要努力搜寻乔轩少还活着的理由,却是一点用都没有,只能无力道,“可是,后来,他好像又出现在了我面前,可能只不过我的错觉吧。” 相聚只不过几天,他又消失了,永远的消失了,而这次是因为她…… 青青急忙将叶珞绪的敲打着的双手移开,以免她继续自己伤害自己,红着眼眶,劝道:“珞绪姐姐,你不要这样,说不定坠下去的不是乔小哥呢,虽然我们还没有找到他,但至少并没有在山崖下发现任何尸体呀!” “珞绪,听樊西说你醒了,我和柳棠……”柳棠、樊西同林羽慕恰巧推门走进房内,却见叶珞绪捂着脸泣不成声,不禁面面相觑,问道,“怎么了?” “轩少他……他一定是死了。受了这么重的伤……本还是抓在悬崖边的,可被江曲棉一踢,就这么看着他掉下去了……”叶珞绪啜泣着,断断续续道。 是这样掉下山崖的吗——柳棠心中一紧,四年前的画面再次浮现脑海中,眼前痛不欲生的叶珞绪像极了那时候跌坐在断剑崖久久不肯离去的自己。 他不敢细问,怕叶珞绪更加难过,却又不免关心,柔声细语地问道:“叶姑娘,究竟发生了何事?江曲棉又是谁?” 叶珞绪知道自己这样在众人面前痛哭很是失态,便用袖口抹了抹面颊上的眼泪,努力平复依旧微微颤抖着的肩膀,许久,才缓缓道来:“刚到畔溪村的那天傍晚,我送青青回房后便散步到了小溪边,恰巧碰到轩少,不料在我俩聊天时被祈国乾巽组织的杀手江曲棉袭击,她要我交出幻琉弓和掌门托付的东西,我们并非她的对手,轩少便带我逃走,途中他还因保护我而中了一箭。 “我们一路奔跑,直到伊南镇,轩少为了独自引开江曲棉,又怕我会阻挠,就施法让我昏迷,我到第二天凌晨醒来时才发现他已经不见了,侥幸的是我后来又救回他。但他的伤势已经很重……我们好不容易回到伊南镇,找了个客栈暂时休息,但还是被江曲棉找到,她逼我们将东西交到落日崖,否则就屠杀伊南镇的百姓。轩少还是想独自面对,但我做不到看他送死,就把他击晕,自己去落日崖找她。 “起初江曲棉并不杀我,而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断折磨我,我本想拖延时间,让轩少找到你们以后与你们一同走,可他来也来了落日崖,因为要救我,他重伤坠崖……” 虽只是只言片语的带过,但樊西在听到叶珞绪说江曲棉折磨她时,已捏紧拳头,青筋暴起。众所周知,乾巽组织的人行事向来极尽阴狠毒辣,他甚至都不敢想象自己的妹妹在被折磨时是何等惨烈情景,再想到乔轩少那般舍命保护妹妹,他又是满腔感激之情在心中翻滚。 “难怪自从那天晚上以后,便不见你们的踪影。不过两三天时间,你们却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林羽慕喟然长叹,道,“原来珞绪和轩少兄都这般情深义重,可世事却又弄人……” 樊西不禁纳闷,叶珞绪四岁时就被师父带入师门,自此之后在谷内生活了十四年,直至几个月前同自己一齐出师,她才真正离开烟霞谷,那她是如何认识乔轩少的?为何有如此深厚的情谊?听说叶珞绪曾告诉柳棠,她与乔轩少已经相识九年,这怎么可能呢?难道……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之前你常偷偷地飞鸽传书,莫非对方就是乔轩少?” “嗯。” 叶珞绪满面悲伤地环抱着膝盖,做了一个深呼吸,而后开始讲述她和乔轩少故事。 第二十五章 回忆如尘 那年夏天,似火的骄阳炙烤着大地,而深陷百万亩竹海之中的烟霞谷却是清凉宜人,温润舒适。 仔细想来,谷内似乎经常会下雨,但从没有炽热难耐的夏季和冰天雪地冬季呢,叶珞绪倚在窗台,一只手托着腮帮子,一只手摆弄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竹叶。 今天师父出谷云游了,也不知要多少天才会回来,臭樊西肯定又要偷偷溜出去玩了吧,以前不管我怎么哭闹、威胁、抑或撒娇,他都不肯带着我,真是坏极了!正想着便嘟起了小嘴。 虽说樊西每次回谷都会带一两件小玩意儿送给叶珞绪,哄她开心,可还是打消不了她想出谷的念头,毕竟她已经在谷内生活了将近五年,就算烟霞谷有一个城这么大,她也能闭着眼走遍每一个角落,当然,除了思返池。 又是一阵清风拂过,将她掌心的竹叶吹落在地,也将她的心吹得更加坚定。不行!这次我一定要说服樊西,让他带我出去玩! 她双手一撑,侧身翻出窗外。 樊西的房间离叶珞绪的很近,跑几步便到了,她抬起脚正要踹门而入,却转念一想,臭樊西软硬不吃,就算现在跟他大打一架,他也未必肯带我出谷,倒不如等他出门的时候偷偷跟着他,看他怎么溜出去的。 她在附近寻了一棵巨树,脚尖轻点,一个轻功跃上。茂密的树叶要将九岁孩童的身体遮蔽起来简直绰绰有余,而且在树上的视线正好能看到樊西的房间及周边情况,她掩口匿笑,满意地等待着。 天都快黑了,臭樊西怎么还不出来?现在这会儿正好同门都在校练场修炼弓箭术,再过一个时辰,他们陆续回房,他可就走不掉了,叶珞绪心想。 正当她直着急的时候,樊西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为免被察觉,她迅速将大片树叶挡在身前,只露出一双眼睛。 樊西探出头左右张望一番,果然没有看到躲在树上叶珞绪——在确定周围空无一人之后,他转身关上房门,匆匆沿着小道朝东边跑去。见他已有五六十步之远,叶珞绪才伸展双臂,轻功跃下。她的脚步极轻,以至樊西始终未察觉有人跟在自己身后。 一路上除了他俩再没看到其他人,看来樊西早已摸清了谷内长老和弟子的作息时间以及惯常的行走路线,他才能次次逃跑出去都不被逮到。 直到跑至烟霞谷的最东边他才停了下来。叶珞绪十分纳闷,这不是存放各种废旧杂物的地方吗,他来这儿做什么?难道要跳上房顶,翻墙出去?转而又想,不可能,烟霞谷四周的围墙之上都被施了结界,根本翻不出去呀。 百思不解间,却见樊西微微打开其中一扇房门,侧身而入。他刚关上门,叶珞绪就疾速跑到那间房外,透过窗缝悄然窥入屋内。 这间房子里面塞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但置放得极为整齐,丝毫看不出有何异常。 他走到东边壁橱前,右手双指从袖口夹出一张灵符,竖于面前,默念一句咒文,那灵符就自行从他的双之间飞离,附于壁橱之上。瞬时,壁橱轰然悬起,连带着壁橱下的灰尘也都滚滚而上。 确实,距离师父上一次出谷云游已有一年多,难怪这儿积了这么多的灰尘。 樊西一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则将飞舞的尘埃从面前掸开,待它们徐徐落地,他右手不过轻轻一挥,一个开门的手势,那壁橱就如门一般自行挪开,墙壁上一个半人大小的圆洞赫然入目。 叶珞绪吃了一惊,樊西平时总懒懒散散的样子,原来符咒术已经这般纯熟,几乎可以用得心应手来形容,就连比他年长四五岁的师兄师姐恐怕都无法对灵符这般运用自如,难怪肃尘长老这两年对他赞不绝口。 未及她多想,樊西就已钻入那个洞口,那壁橱也自动地回到原位。顷刻间,一切都回复成了原来的样子,若不是她亲眼所见,她完全想不到这儿竟有洞口可以偷逃出谷。 略等一会儿,估摸着他应该已经离开一段距离,叶珞绪才环顾四周,确保无人后走进房内。 樊西方才所施的那个符咒我不会呀……她对着壁橱发愁,要不,就硬推开吧,也没别的办法了。 她兀自点了点头,可始料未及的是,她的双手刚触到壁橱,就被生生地弹了回来。 这是——回弹咒! “可恶的臭樊西,自己溜出去就算了,还放什么回弹咒嘛。”她暗自嘟囔道。 叶珞绪的符咒术水平本就不高,连自己施的咒都未必解得了,更别说是咒力比她不知高上多少倍的樊西所施的符咒了。 这可怎么办,难道我就算知道了樊西怎么溜出去的,却还是没辙?!叶珞绪急得直跺脚,师父一两年才出去云游一次,这次若不能偷跑出去玩,就只能再等一年了! 哈哈,有办法了! 细细一想,樊西每次偷溜出去都是两天后的凌晨回来,只要我到时候在这里候着,他一回来我就趁机跑出去。叶珞绪双手一拍,为自己的“计谋”暗自窃喜一番。 在她的期盼中,这两天过得极慢,樊西回谷的前一天晚上,更是兴奋地睡不着觉。刚到卯时,天还未破晓,她便一骨碌翻下床,披着月光,朝东面疾奔。 凌晨的杂物房内昏暗一片,叶珞绪怕被发现,不敢点燃火折子,只好借着朦胧的月光,摸索着走到房间的东面,再次轻触那壁橱,回弹咒仍在其上,樊西果然还没回来。 她寻了壁橱左边的一个角落,蜷缩在高高垒起的杂物之后,盘算着,樊西施咒将壁橱推开的时候,如何伺机冲进洞口。 等了不过片晌,就听一声轻微的轰响,壁橱悬起后如门般打开,一个十二岁的男孩从洞口弓腰钻出。 哼,臭樊西,终于回来了! 樊西回身抬手正要施咒将壁橱还原时,叶珞绪本要冲向洞口,但有觉得这样做实在过于明显,灵机一动,随手抓起身旁的一样小物件,用力掷向壁橱的右边。“嘭”的一声闷响后,不知什么东西倒下了若干件。 “谁?”樊西放下指间的咒符,轻喝一声,小心翼翼地朝碰撞声传来之处走去。 见时机已到,叶珞绪悄声立起后脚尖一点,轻功跃入圆洞之内。 “哎呦!”不过在石洞里爬了几步,就重重地撞上了什么,吓得她差点惊呼出来。 该不会这条路不通吧?她暗自想。 叶珞绪从腰间掏出火折子,吹燃后定睛一看,前面这一根根缠绕着的碧绿不是藤蔓吗? 她将它们往前摆了摆,明显看到藤蔓上方有一片空隙,约莫着可以让一个人通过的大小,她心想,这么说来,樊西应该是靠着这些藤蔓攀上去的了。 对于不过九岁,一心想要溜出烟霞谷的叶珞绪而言,丝毫没有考虑过自己是否真的能靠着藤蔓攀爬上百米之高,也没想过攀上之后会遇到什么。 钻出圆洞之后,她才见自己周围皆是密密麻麻的藤蔓,石洞的对面则是陡峭的山壁。 她不暇思索,抓起一根手腕般粗的藤蔓,使劲一拉,确保非常结实之后,便身子向后微微一倾,两脚踩在岩壁上,拉着藤蔓向上攀爬。 不知是爬了多久,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她的手心也开始火辣辣的疼,叶珞绪往上一看,似是还要还要好久才能爬到头,她再回头向下看,离地已是许多,若此时轻功下去岂非前功尽弃。 她咬了咬牙,继续顺藤而上。 爬爬停停又过了一个时辰才终于到达烟霞谷之上的那片竹海,此时的叶珞绪不仅又累又渴,更是疲惫不堪,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兴奋地不禁挥臂呐喊:“我终于溜出来啦!” 叶珞绪起身走到方才爬上来处,往下看正是烟霞谷,细微了许多的西校练场、北校练场、星云殿、永央殿等处尽收眼底,而她的房间更是比米粒还小。 她又看了一眼思返池,心中顿时一阵紧张,忙双手合十,默念了句“希望不会掌门、长老发现我偷跑出来玩了”,而后转身离开。 “这竹海可真是大啊!” 环视四周,皆是密密匝匝的翠竹,广袤无垠,看得一头雾水不知往哪儿走的她自言自语道,“都说益州在烟霞谷的东面,那我一直往东走就没错了。” 竹子!竹子!又是竹子! 怎么走来走去还是在这儿呢?! 烈阳已然高挂,叶珞绪的肚子亦是“咕噜噜”得乱叫,**难耐的感觉让她既难受又委屈,尤其在她发现自己不论怎么走都好像徘徊在同一个地方时,终于崩溃了。 “呜呜呜……”叶珞绪蹲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里哇哇大哭。 她一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得爬上来,本是要去樊西口中极有意思的益州,结果却迷了路,不但去不了益州,还可能回不了烟霞谷,心里就害怕了起来。 “你怎么了?” 是男孩子的声音?叶珞绪抬起头,一个背着行囊的秀美少年站在她面前。 她看到终于不是只有自己被困在这茫茫竹海中,稍有一丝安慰,却哭得愈发厉害,道:“我……我迷路了……呜呜呜……” 那少年本不想管她,兀自离开,可看她哭得这般委屈,又觉于心不忍,只好将她扶起,递过一块手巾,问道:“别哭了,你家在哪儿?” 叶珞绪接过手巾,抹去眼泪,仍止不住地抽泣,道:“我……我是从烟霞谷……偷跑出来的。” 听到“烟霞谷”三个字,少年眼中一亮,但转瞬间又恢复神色淡然,道:“你告诉我烟霞谷大致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叶珞绪仍不死心,不愿就这么回谷,见他提步往自己身后的方向走去,便转过身拽住他的衣角,坚定道:“不,我要玩,我想去益州。” “这……”少年见她方才还是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现在却是一脸不容拒绝的坚定,有些无可奈何,只能妥协道:“好吧,你先别哭了,我带你去益州玩,然后再送你回去,好不好?” “真的?”叶珞绪料到他会如此爽快的答应自己,扑闪着噙满泪水的双眼,问道。 “嗯。” 叶珞绪满心欢喜,牵起了他的手,向东奔去。 他顿觉手心有些粗糙,停下脚步,将叶珞绪的双手摊开,稚嫩的手心上满是伤痕破皮,还渗着些许鲜血。 “不痛吗?”他竟觉得有些心疼。 叶珞绪看了一眼手心,全然不在意,道:“没事,以前刚入师门习武的时候,伤得更重呢,这些不过是刚刚从谷底攀上来的时候磨破的,不算什么,过一会儿就好了。” 俨然就是个为了游玩就不顾一切的小孩子啊,少年摇了摇头,心想。 他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小瓶和一卷白纱布,用力地拨出瓶塞后,将里面的白色粉末轻洒在叶珞绪左手的伤口上。 “嘶……”一阵剧烈的刺痛感直钻手心,疼得她龇牙咧嘴,条件反射地将手缩回。 “别怕,”他将叶珞绪的左手抓回到面前,细心地将白纱布缠在她手上,劝道,“处理伤口是会疼一些,但是若不及时上药恐怕会有后遗症,说不定留下疤痕呢。”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少年即使说话极为平和,却仍让人有不可违抗之感,只得乖乖地忍痛让他继续包扎另一只手的伤口。 叶珞绪比少年矮上许多,她无意间抬头时恰好对上了他低下的脸庞。 细看这少年的肌肤白皙细腻,睫毛浓密纤长,剑眉之下一双桃花眼更是勾人心魄。叶珞绪曾认为樊西的长相在烟霞谷里算是拔尖的,可如今眼前这少年,更是美上几分——若说樊西是英俊挺拔,那他则是俊秀中带着些许柔美。 她看得着迷,不禁低声感叹:“你长得真好看。” “什么?” “唔……”叶珞绪没想到自己会贸贸然说出这句话,面色赧然,忙扯开话题,问道,“我是叶珞绪,你叫什么?” 少年已经将叶珞绪两只手都仔细地包扎好,收起瓶子和纱布,道:“乔轩少。” “我九岁了,你呢?” 乔轩少并不看她,只是一味带路,答道:“十一。” “和臭樊西一样呢,”叶珞绪追上乔轩少的脚步,连蹦带跳,继续问道,“那你家是住在益州的吗?” “不是。” “那是你爹娘带你来这儿玩,然后你也走丢了?” “我没有爹娘。” 乔轩少总是语气淡淡的,但叶珞绪依旧滔滔不绝:“噢……我也没有……小时候,姑姑总说爹娘很疼我的,只是因为没办法才会在我出生没多久就把我送走,但是疼我又为什么不要我呢……我四岁被师父带到了烟霞谷,师父最疼我,唔,还有坏蛋樊西,他总欺负我,我才不要叫他师兄,哼!” “……” “师父说,如果没有出师就不能出谷,可樊西总在师父出谷的时候就偷溜出去,怎么都不肯带着我,每次都这样。昨天我偷偷跟着樊西,才知道他怎么偷溜出谷的,嘻嘻,所以我今天趁其他师兄师姐们还没起床就跑了出来,但不小心迷路了……幸亏遇到你呢。” 一路上,叶珞绪把她在烟霞谷里觉得好玩的事情都说了个遍,乔轩少本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也未遇到过这般话多之人,渐渐觉得身边这个小女孩真是有意思——一边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一边又是话说个不停——但他并没有搭话,只是静静的,听她讲着。 第二十六章 约定 有了乔轩少带路,走到益州便容易许多,刚踏进城门,叶珞绪就惊呆了,四岁起就待在烟霞谷五年的她第一次见到大都城,而且是如此繁华喧闹的大都城。 看到她这般惊愕地站在城门之下,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乔轩少觉得甚是滑稽,偷笑道:“看你的样子也是快饿坏了,我这随身也没带干粮,就买点吃的给你吧。” 此时的她也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城内小摊小店里飘出来的各种食物香味又馋得她直流口水,一听到乔轩少说要买吃的,忙点头如捣蒜,跟着他继续城里走。 “我想吃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啊,这个也想吃!” “那个好有意思呀,我可以拿一样吗?” “乔轩少,你说这个看上去好吃吗?” …… 不一会儿,叶珞绪的怀里已经塞满了各色小吃和零嘴,回头瞥见乔轩少一直跟在她身后,给小摊贩或是铺主铜板,好奇道:“你给他们的是什么的呢?” 乔轩少付完钱后,见她已经负重不堪,快步走上前,将她怀里的食物都揽入自己怀中,道:“是铜钱。” “铜钱?”叶珞绪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道,“听樊西说起过,在谷外想要什么东西都得用这些圆圆的铜钱换……不像在谷里,只要和师父说一声就行……所以……我没有……” “无妨,”乔轩少在这些小吃中选了选,挑出些能填饱肚子的先递给她,轻轻一笑,道,“你想吃什么我来买就行,我既然答应陪你来益州了,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吧,这些呀全是给你吃的,我可不想带个随时会打鼓的小话唠在我身边呢。” “真的?”叶珞绪从他的脸上得到了肯定后,原本还苦恼的小脸立马喜形于色,道,“谢谢你!” 她红扑扑的脸蛋笑起来甜甜的,弯弯的眉眼中散发着孩童无邪的光彩,甚是可爱,乔轩少忍不住想捏她粉嫩的脸颊,却又觉欠妥,便只道:“不用。” 半日匆匆,他俩虽只逛了益州城内的一小部分,叶珞绪也极为兴奋,一刻不停歇,遇到新奇的玩意儿就会驻足看个究竟,乔轩少渐渐地受她的感染,不再淡漠寡言,开始陪她嬉笑玩闹,耐心地给她解释那些她在谷里从未见过的东西。 可是当叶珞绪听说夜市也非常有趣,提议要继续留下时,却被拒绝了。 “太阳快下山了,我得送你回去,否则你师父、师兄找不到你肯定着急。” “呃……”她压根还没玩尽兴,哪里肯回谷,随意往前方一指,道,“喏,那里都还没去过呢,我想去看看。” 乔轩少见她分明是故意拖延时间,还想赖在益州不肯走,摇了摇头,耐心劝道:“我们从这儿到竹海尚还有一段距离,更何况还要送你回谷,若再拖延恐怕不妥。” “好吧……”叶珞绪有些失望,但又无可奈何,道,“你以后还能来陪我玩吗?” “不行了。”他道。 “为什么?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今天才刚认识呀,怎么就是已经是好朋友了呢,果然是小孩子,如此单纯地以为只要认识就都是朋友……但看着眼前这个单纯的小女孩失落的眼神,又有些不忍,乔轩少只好道:“因为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 “这样啊……”叶珞绪耷拉着脑袋,愈发伤心。 乔轩少微笑着揉了揉她头顶的青丝,目光如水般清澈温和,柔声道,“别难过,如果你想找我,可以飞鸽传书呀。” “嗯!那你可不许不回信,”叶珞绪伸出小指,道,“答应我。” 乔轩少也伸出小指,勾住,道:“好,我答应你。” 叶珞绪虽是对烟霞谷的具体位置也不太清楚,只知得往西走,但不知为何,回谷的路比出谷去益州的路要好走得多,不用多久便已到了藤蔓丛生之处。 乔轩少将她未吃完的小食和给她喜欢的小玩意儿都装进一块青布内,系在她身上,道:“珞绪,以后可不要再偷跑出来了,如果再迷路的时候遇到坏人怎么办?” “好吧,那等我出师了就找你玩。”珞绪答应道。 “嗯。走吧。”他面色又如最初的沉静,朝她摆了摆手,道。 叶珞绪刚要转身去抓藤蔓,却眼光一亮,双手将挂在颈上的龙石种取下,递给乔轩少,道:“送给你。” 这翡翠光滑细腻,温润且不掺丝毫杂质,在这入暮时刻的竹海之中散发出璀璨的荧光,他一眼便知定非寻常之物,忙推辞道:“不行。” 她并不知道这块龙石种的价值和意义,只是纯粹地觉得乔轩少对她好,陪她玩,给她买了这么多东西,而她不能白白的收下这些。因此并不理会他的拒绝,直接将这块从小随身携带的龙石种放在他手心,冲他做了个鬼脸,道:“再会。” 乔轩少正要疾步上前,将手中之物还给她时,她已单手抓住藤蔓,轻功而下——他便只能将龙石种紧拽手中,看着她的身影愈来愈小,最后消失在视线中才反身离去。 “师父!” 叶珞绪本以为自己只是溜出去半日,并不会被发现,况且,师父往常出谷云游至少三四个月才会回来,可谁知她刚踏出杂物房,就见肃武长老站在门外,怒目而视。 樊西则垂手而立在其身后,见到她时表情从惊讶到放心又到担忧…… 她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想要俯身请罪,却见肃武已经往星云殿方向走去,只得快步走上前,跟在他身后。 路上,樊西故意放慢脚步,待低头无言的叶珞绪行至他身旁时,贴耳低语道:“一会儿师父若问起来,你就把责任推在我身上,说是我教你溜出去的,可记住了?” 樊西虽总爱欺负自己,但平日里,她犯下的大错小错,总被他拦下不少,每每师父生气,有所体罚,也都是被他挡下,可如今自己所触犯的是头等门规,又怎能再让他替自己受罚呢? 叶珞绪抬起头,他面上的表情还是一如从前的笃定,似乎在他心里,保护她,替她挡下责罚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她决定这次不再像以前一样,躲在樊西的背后了,因为每次就算免于受罚,心里仍会愧疚不已——她没有答话,只是又低下头,不语,在心中默默祈祷师父不要太生气,不要把自己赶出谷。 但是,往往越害怕,就越快发生。 走入星云殿内,肃武退下了殿内的其他人,站定。 叶珞绪忐忑着俯身上前,战战兢兢道:“师……师父……” “哼!”肃武已然怒不可遏,疾言厉色道,“你还知道回来!且先说说你是怎么跑出去的?” “弟子……弟子……”叶珞绪感觉此时此刻的自己的内心焦虑不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不能出卖樊西,却更无法对着师父撒谎,只能结结巴巴地说道。 肃武愤然拂袖,怒目圆睁,道:“既然你不肯说,那我问你,本派门规第一条可记得?” “弟子……弟子记得……本门弟子出师前严禁踏出本谷……违者……违者当逐出师门……”叶珞绪言至此,恐惧感灌满全身,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滚落下来,噗咚跪倒在地,道,“师父,弟子错了……不要赶弟子走……” 樊西见肃武怒容不改,也忙跪在叶珞绪身侧,抱拳俯身,道:“师父,师妹会犯此大错,弟子亦是罪不可赦,师父若要责罚,也请惩罚弟子,只求师傅不要将师妹逐出师门!” “放肆!本派门规可是你求情就能改的?!” 叶珞绪听到这句话时,张着嘴怔怔地望着素日里那如父般疼她的师父,可他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开玩笑,她顿时瘫坐在地,泣不成声。 樊西见状,心如刀割般绞痛,恳求道:“我们幼时就被师父领进烟霞谷,早已把这里当成了我们的家,此时师父若将师妹赶出谷,她定是无处可归,这与放她自生自灭有何区别?” 他见师父不做声,面色却有所缓和,便定了定神,继续道:“师妹年岁尚小,自幼听话懂事,从未惹师父生气,这次师妹的无心之过也全赖弟子,是弟子平日的怂恿才会让师妹生了出谷玩耍之心,而且她已知道触犯门规是头等大忌,定然不会再犯——此事不论师父如何罚我都行,只求师父再给师妹一次机会!” “既然她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了,那你呢?”肃武正色问道。 “弟子也知错,求师傅责罚!” 肃武看着他俩,沉默许久才厉声道:“为师之所以在此责问你们,而非在外,就是不想让其他弟子知道你们这番胡闹,藐视门规!” “师父?” 叶珞绪和樊西听他这么说,便知师父待他俩还是甚为宽容,都仰面齐齐地看着他。 “唉……”肃武摇着头,喟然长叹,而后道,“将你们逐出谷,为师也不舍,但也绝不能再纵容你们,绪儿……为师命你即日起在思返池思过百日,你可有异议?” “谢师傅,弟子一定不会再犯门规……”叶珞绪听后急忙正跪着作揖道。 肃武明白,樊西并不会唆使叶珞绪出谷,他也明白,樊西常常将叶珞绪的过失都揽在自己身上,但他却不得不一同罚下,让他俩都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只好说道:“樊儿,你平日自由散漫,为师尚且不论,这次你又全无作为师兄样子,竟还教唆师妹出谷,实在让为师失望,罚你在思返池思过两个月!” “弟子谢师傅!”樊西道。 思返池曾是叶珞绪最怕去的地方,因为那儿是烟霞谷惩戒弟子之处,寂静、阴寒,若非受罚弟子,其他人都不得靠近——可现在,她却宁可去思返池,只要师父能消气,只要不赶她出谷。 听闻思返池的池水随日月交替而涨落,日间,受惩弟子必须运用轻功点足于池水之上,再以指尖之力在气墙上书写门派心法,若有不慎或是偷懒,便会掉入冰冷的池水之中,蚀心刺骨。 太阳落山时,池水就会慢慢退去,直至完全消散,露出池底,以供弟子用餐和休息。到次日拂晓,池水再次涨起。日复一日。 这一百天,对于她而言,远没有想象的难熬,最初的两个月,因樊西同她一起受罚,有欢笑、有吵闹,却没有寂寞。 之后的四十天,樊西总会找机会来陪她,有时候趁师父和长老不注意,偷偷地跑来,隔着气墙与她聊天;有时候假扮送饭弟子,给她送饭,陪她用餐。 因为在樊西心中,那时的叶珞绪还只是个小孩子,会怕孤单。 第二十七章 追寻 若说那年的叶珞绪和乔轩少只是相识,之后七年的飞鸽传书则是让彼此逐渐相知,她分享着喜怒哀乐,而他虽隐瞒身份,但也常将自己游历时所见的趣闻讲给她听。 直到两年前,她与他突然断了联系…… 几天前,她与他相逢又离散…… 她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上仍挂着未被擦干的泪珠,晶莹透亮。那 些年的时光一点点地被她从记忆中抽出,化作了三言两语,展露在房内所有人的面前。她没有详尽每个细节,只是将她和乔轩少的相遇说清,可简单的几句话,却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叶珞绪绕开了乔轩少的身世,闭口不谈他与乾巽组织的关系,也避开了他和祈国三皇子的宿命联系,因为她不想让记忆里的乔轩少仍被这些使命和责任重重地压在身上——她希望乔轩少只是她曾以为的那个简简单单的乔轩少,那个九年前同她玩耍的少年,那个同她飞鸽传书分享喜怒哀乐的少年,那个让她牵挂和思念的少年。 听完叶珞绪的细声倾诉,众人皆是慨叹不已。 “这么说来,你和乔兄弟是青梅竹马了,”樊西听完后有些难过,又有些无奈,道,“竟也瞒了我这么久。” 叶珞绪看着他,不知如何应答,只喃喃:“樊西……” 他释然一笑,道:“并非怪你,不过是觉得不能再把你当小孩子看了。粥应该快煮好了,我去盛些来。” 他转身走出房外,柳棠也随之跟了出去,叶珞绪又向林羽慕和青青问道:“我昏迷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林羽慕道:“说来惭愧,那天晚上你和轩少兄被追杀,而我们却还在司徒兄家喝酒畅聊,每个人都醉醺醺的,完全没察觉你们彻夜未回。直到第二天清晨,我们起床后找不到你和轩少兄,还以为你俩起得早,先去集市或别处玩了。 “当时,青青说要在附近看看能不能采摘到药材备用,子衿兄自然是陪同青青的,我、柳棠和樊兄就决定去集市置办些干粮。 “可到了畔溪村的西郊,根本廖无一人,更别提什么集市,我们心中有疑却仍在那儿徘徊,知道中了一个黑衣女人的埋伏,才知道被骗。” “黑衣女人?”叶珞绪思忖片刻,问道,“她是不是擅用法术和脱手镖?” “确实,她所使暗器确为黑色脱手镖,因为这飞镖实在奇特,似不是寻常熟知门派所用,我就捡了一支,想来日向掌门请教。”林羽慕掏出一件暗器,道。 看到他手中的飞镖,叶珞绪一怔,惊道:“是了!那人就是江曲棉!” 此时,樊西和柳棠正端着几碗粥走进屋内,他递给叶珞绪一碗后,问道:“她就是那个追杀你们,为了逼你交出东西折磨你,并且将乔兄踢下悬崖的祈国乾巽组织杀手?” 她接过粥,点了点头。 “可恶!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让她跑走!”他咬牙切齿道。 叶珞绪端着碗,却没心思咽下一口,只问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她有没有把东西抢走?” “没有,”柳棠摇了摇头,道,“她确实是冲着掌门交代给我们的东西而来的,而且她身手极好,一人对付我们三人仍是平手。大约战了三四十个回合后,我们依旧打得难解难分,但她不知为何突然收手,跑走了……” “可能那时她发现了我已经将轩少救走,所以她转而来找我们了。”叶珞绪道。 “嗯,虽然她的速度极快,但我们奋力一追或许能追上,只是没想到她竟是去害你们,否则我们定不会让她轻易地跑走!”林羽慕极为自责,道,“都怪我们大意,害了你,更害了轩少兄。” 她轻轻叹息一声,道:“别这么说,这事发生得太突然,不是我们能预料的。” 林羽慕对她抱以歉疚的微笑,而后继续道:“江曲棉跑走后,我们立马赶回司徒家,想确定你和轩少兄是否回来了。可司徒兄说你俩一直没有出现过。青青和子衿回来后,他们也说没见过你俩踪影,我们就开始担心…… “正当我们打算不再等下去,准备出门找你俩的时候,收到了你的飞鸽传书——‘伊南镇福来客栈天五,木盒,乔,走。珞绪’——写得这样简略仓促,实在把我们吓得够呛,很难想象你不是遇到了危险。” “那木盒你们拿到了吗?”叶珞绪问道。 樊西从袖口中掏出小木盒,继而交给她,道:“自然是拿到了,你从小就爱把东西藏在橱子后门的墙缝里,我能不知道吗?我们到了福来客栈的天字五号房后,我挪开最大的那个壁橱,果然看到木盒被嵌在橱后的墙壁中。” 她看到木盒完好,才放下心来,将它仔细收起,又问道:“我并没说我去了落日崖,你们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是因为我,”青青低声说道,“我们到了客栈之后,并没有见到乔小哥,却看到房间内的地板上有许多未干透的血迹。我们当时只觉得定是你俩受了重伤留下的血,而且又很怕你们会遭遇不测,所以我就用追踪印记来找你。” 叶珞绪看着自己和青青手背上的那两粒小红点,想起在东泸城时候她给自己展示过追踪印记,也就明白了,只是感慨,若不是有此印记,恐怕自己早就一命呜呼了吧。 “于是,你们就救了我。” “嗯,到了落日崖后,看到珞绪姐姐奄奄一息的样子,我们都吓坏了,”青青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又惊恐万分的表情,仿佛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我虽然不懂武功招式或法术之类,但是看到四周混乱不堪,崖边还有一滩鲜血,也能推知是经过了剧烈的打斗。” 那滩血……是轩少的……叶珞绪想及此处,又是一阵刺心的疼痛。 青青又道:“珞绪姐姐外表看来没有受伤,但面色非常不好,我一诊才知你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奇经八脉全部受损,若非你体内有仅存的一股内力一直护着心脉不乱,我也束手无策…… “本来想将你医治好再下山的,可是突然的就变天了,开始刮大风、下起雨来,只好先找个地方避雨。巧的是,樊西哥背着你走了没几步,就说对着归雁山很熟悉,多亏了他带路,找到这间旧宅子。” 樊西仍旧很是困惑,抚着下巴道:“其实我到现在都觉得非常奇怪,从没来过这里,怎么就对这归雁山和宅子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呢——不仅知道这宅子在山的何处,甚至连这宅子里的布局和摆设都很一清二楚。” “确实,这旧宅看上去已经荒废了十多年,位置偏僻难寻,周围杂草丛生,还有好些树木和巨石挡住途径之人的视线,若非有心观察,怕是无人能找到。”柳棠道。 “谢谢你们!”叶珞绪感激道,“若不是有你们,只怕我……” 青青忙将欲要起身俯首的叶珞绪按回到床上,道:“珞绪姐姐先躺下吧,你这身体才刚好,得多休息,不用这样跟我们道谢的。” “是啊,我们救你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你这样跟我们道谢是拿我们当外人了,若再这样客套,我们可就生气啦,小绪绪!”林羽慕朝她眨了眨眼,笑道。 叶珞绪听他叫自己“小绪绪”倒也没恼,只轻声道:“但终归是你们救了我一命呀。” 樊西顿了顿,道:“珞绪,其实真正把你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是子衿兄。” “子衿?” “嗯,要不是他用续命烛施展回魂术,就算我侥幸能医治好你,只怕你还是内力尽失,不能像现在这样完好无损了。”青青道。 “说到子衿,他去哪儿了呢?待会儿,我一定好好谢他,”叶珞绪转念一想,又道,“续命烛这般厉害,如果找到了轩少,是不是也能救活他?还有羽慕的灵妖之毒,是不是也能完全清除?” 青青低着头,神色黯然,道:“子衿已经走了……” “走了?为什么?” “他只是留了张字条跟我道别,既没说原因,也没说要去哪儿……” 叶珞绪看她如此神伤,只得安慰道:“噢……或许是突然有急事吧,可能过几天就回来了。” 青青欲言又止,沉默许久,才应了句:“或许吧。” “子衿兄是个深藏不露之人。”柳棠一句低声自语却引起了众人的深思。 其实仔细一想,子衿总在众人面前一副最平凡的百姓模样,可到了危急时刻,他又总能帮助身边的人化险为夷。在鬼宅中被三位阴阳师的法力束缚住,无法脱身时,如是;叶珞绪在病情恶化,青青也束手无策时,亦如是。 青青见他们转而看向自己,也知他们是想问什么,沉思片晌,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子衿以前的事情——两年前我在罗曼密林附近采药的时候,发现他昏迷在地上,样子很狼狈,满身血迹,身上、胳膊上、腿上全是一道道伤……我当时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个人把他背回了家,给他疗伤、包扎。 “族长和族民们知道后,都反对我将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收留在家里,可我也实在做不到把一个刚救回来的人遗弃在野外,执意把他留下。 “差不多过了六七天吧,他才醒过来。我问他叫什么,从哪儿来,为什么受了伤,他都说不知道。可看着也不像是失忆的人呀,但既然他不愿说,我也就没再问了。 “他伤势痊愈后,我问他要不要回家,他却说他没有家,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他说他只想留在我身边,而我也同意了……之后,他就自称‘子衿’,与我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我们每天都过得很简单,不是采药便是灌养花草。闲时,我教他辨别各种**草药,他教我识汉字,读汉书——因为我对格曼之外的事物都很感兴趣。 “直到认识你们之前,我都没有见他用过任何法术,那时候,他在我眼里,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可是自从出了格曼,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他了。” 樊西寻思道:“在我看来,子衿兄的身手不凡,法术爆发力亦远在我们之上。昨晚,他为取续命烛所施的遁返术更是传说中最高深的法术之一,寻常人若没有天赋,就算练上一辈子也未必能习得皮毛。既然他对自己的身世和法力都刻意掩瞒,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我们就不要再去猜测了。” 叶珞绪双手扶额,低头不语,她心中有一丝怀疑掠过,未及深究,所有思绪就被头顶的剧痛给湮没。 “看!我已经痊愈啦,在这儿呆了这么久,是时候该继续上路了!” 叶珞绪本想醒来后第二天就继续赶路去凤鄢城,可樊西怎么都不同意,非要她身子完全养好才行。 可这都第六天了!若再待下去,她觉得自己不只是拖后腿,而是严重的拖后腿。 所以在众人聚在桌前准备用餐的时候,她连蹦带跳地走到他们面前,又提出了要出发的事,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跑到门外连做了好些个轻功。 “行了,行了,”樊西见状,急忙将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她抓回桌前,道,“那我们用过饭以后就整理行李,即刻启程,如何?” 柳棠和林羽慕看着他们,笑吟吟地点头答应。 青青一直默不作声,直到众人收拾完包袱,在门口集合时,才嗫嚅道:“我……” 自从子衿走后,青青每天都尽心照顾自己,陪伴自己,全然没有半点难过的情绪,可每当她盯着手背的某个红点发呆出神时,叶珞绪就知道,她心中还是放不下他。 终于还是要做决定了吧,叶珞绪想着,向她投以微笑,鼓励她说下去。 青青看了叶珞绪一眼,复又垂下眼帘,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孩,支支吾吾道:“其实,我很羡慕珞绪姐姐和乔小哥,可以为了对方不顾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我知道作为局外人,我这么说会让珞绪姐姐想起难过的事情——但相比之下,我实在太不坦白,总是逃避。 “这次,我想找子衿问清楚,问他为什么突然要离开,为什么走得这么急,就连亲自跟我道别都不肯,所以……” “所以你要去找子衿,”叶珞绪见她内疚不安的样子,便拉起她的手道,“我们定然支持,只是担心你一个女孩子在外会有危险。若你愿意,可以等我们办完事情,陪你一同找他。” 青青摇了摇头,道:“你们往东北走,而我是往西北,并不同路。况且,你们为我做的已经很多,带我走出格曼城,一同在东泸城玩耍,这些都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经过这段日子,我在你们身上学到了不少,不用太担心。” 接着,她从竹箱中取出细长的木匣子,交到林羽慕手中,继续道:“羽慕哥身上的毒还没有完全清除,这也是我非常放心不下的事,我先把余下的月映藤全部交给你,以备不时之需。若我以后能找到根治之法,定会来为你清除余毒。” 林羽慕握着木匣子,看着眼前这个救过自己一命的女孩,有些不舍道:“青青……” “后会有期!”青青朝他们莞尔一笑,拱手道别。 “后会有期!” 第二十八章 凤鄢城 伊南镇虽离凤鄢城仍有些许距离,但好在一路上无须跋山涉水,只需一路前行即可。四人下山后,一路快马加鞭,不过半个多月便到了凤鄢城外。 巍峨的城墙就如一条黑色的巨龙,蜿蜒在辽阔的地平线上,叶珞绪不由地勒马慢行,指着前方赞叹道:“国都就是不一样,看这城墙就知道,定有四五个益州这么大!” 自从乔轩少出事以来,叶珞绪就常郁郁寡欢,而和青青道别之后,她的话就愈发少了,除了在行程安排上偶尔应答几句之外,别的时候都是默默无言。 他们不懂女孩的心思,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生怕稍不留神提到乔轩少,引得她更加难过,只能让她自己慢慢淡化这件事。 现今,柳棠看着她兴奋的模样,便知经过这些日子,她的心情已渐渐好起来,便笑道:“是啊,等我们将东西面呈君王之后,就陪你在这儿多玩些天。” “好!”叶珞绪扬鞭一挥,向城门策马疾驰而去。 果不其然,这凤鄢城不仅繁华喧嚣,更透着一国之都的威严与富贵。就连路旁的酒肆店铺,都装饰奢靡,似乎是宣扬着它们处在天子脚下的优越感。 凤鄢城的道路与傲世山庄的一样,整齐划一,故而皇宫并不难找,他们进城后未做停留,顺着大道,直奔城北。 宫门两旁的守卫见他们四人在不远处安置好骏马后便迎面走来,上前拦住,问道:“来者何人?” 樊西一揖,道:“我们是从烟霞谷和落虞山而来,奉君主口谕,将本门之物送来此处,可否劳烦二位将士为在下通报一声?” “可有门派令牌为证?” 四人将各自门派的令牌掏出,守卫一看不假,其中一位守卫便走入宫内,引道:“四位少侠,请跟我来。” 这座宫廷经过近千年的风雨洗礼,仍是琼楼玉宇、富丽堂皇,尽显奢华的同时,也散发出庄严与肃穆。 四周除了鸟鸣,静谧一片,经过他们身边的奴仆皆是低头弓腰,行色匆匆。他们跟在守卫身后,自然也不敢说话,只是用余光打量着这偌大的皇宫。 穿过皇宫西侧的花园,青石板路两旁的繁花尽开,细细看来,是以牡丹居多。想必,五月确实为牡丹最为繁茂的季节,或红、或白、或紫,装扮得天家花园雍容华贵。 隐约中,樊西感觉有人尾随他们,猛然回头,却是一抹浅黄消失在假山之后。他驻足望去,仍不见一人。那人是谁?为什么跟着我们? 林羽慕见他停下脚步直往后方看,便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口,侧身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樊西低声回了一句后,又继续跟着守卫往前走。那心想,皇宫戒备森严,各处侍卫也必定身怀绝技,那人绝不可能是刺客,那会是何人呢?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直至皇宫侧殿,那个浅黄色的身影都没有再出现,樊西也就不再多想,只是同其他三人在得到通传后,步入殿内。 “参见君主!”四人抱拳单膝跪下后,齐声道。 正在书桌旁批阅奏折的伧王本有四五十岁,或许因为保养的极好,看上去仍似二三十岁白面书生模样,但一句浑厚饱满的“平身!”充满王者的霸气。 “谢君主!” 伧王走到他们面前,一一打量,而后笑道:“哈哈,你们不仅能平安到达,而且脚程也快,比我预计的早了一个月,肃空掌门和无霜掌门挑人的眼光果然不错!” 他们都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赧然道:“君主谬赞。” “地图可是完好?”伧王直截了当道。 “君主放心,地图无损。”四人将贴有封禁符的木盒掏出,各自施法取下咒符后,呈于君主面前。 符咒一去,盒盖上便隐隐浮现金色的“伧”字。伧王不过轻轻一挥手,四个盒盖上的“伧”字瞬时射出一道金光,而后木盒就如同冰块遇上热火般,融化,消失在空气中,只剩四张被对半而分的地图,嗖得飞入伧王手中。 “这次护送地图,你们完成得很不错,当重重有赏!”伧王将地图收入怀中,道。 柳棠拱手作揖,道:“我等深知这地图对伧国极其重要,作为子民理应拼命护送,但君主若要重赏,我等实在受之有愧。” “好!江湖儿女果真更看重忠义,而非钱财这类俗物,”伧王很是赞赏,不由拍了两下掌心,而后又问道,“那便留下用过晚膳再走,如何?” 伧王见他们四人面面相觑,想拒绝却是不敢违抗的样子,无奈道:“也罢,在这宫中用膳,规矩颇多,确实更加拘束你们了……” 他们虽早已听闻伧王慷慨大度、不拘小节,但也觉得这般一再违背他的好意有些过分,忙单膝跪下,低头道:“草民不敢。” “寡人,终究还是寡人啊……你们回去吧,只盼下次见面,不会再如此拘谨了。”伧王一摆衣袖,转身走向那堆满奏折的书桌,不再理会他们。 四人走出皇宫时,正是华灯初上,凤鄢城街道两旁亮起的灯笼随着晚风轻摆,犹如一条条火红的长蛇在长街上游动。 地图一交,他们都如释重负,几个月来紧绷着的神经终于能够彻底放松,牵着马匹在街上闲逛,谈笑风生。 “好饿啊!这些天日月兼程,除了馒头,还是馒头,待会儿可得找一家菜馆,好好地祭下我们的五脏庙!”林羽慕拍了拍肚子,提议道。 柳棠淡然道:“我们习武之人,切忌暴饮暴食。” 林羽慕毫不在意,只道:“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若时时刻刻都苛求自身,还有何乐趣?” “哈哈,林兄此言不错!”樊西笑道,“诗人都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柳棠听罢无言,却是摇了摇头。 “看!”叶珞绪往左前方一点,道,“那家菜馆看上去挺不错的呢。” “云鹤楼?闲云野鹤……有意思!”林羽慕合掌一笑,道,“此楼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便就这家吧。” 这云鹤楼有五层高,外表看上去碧瓦朱甍、恢弘大气,内里则雕栏画栋、金碧辉煌,堂中所坐的既有穿着考究的公子哥,摇扇对诗的书生,也有佩戴刀剑的江湖侠士。 酒楼正中间有一个圆形高台,一袭粉色轻纱从三楼的天花板落下,将圆台与宾客隔离。台下是琴师伴奏,台上则站着一位约莫二十来岁的歌姬,身着白色长裙,歌声清亮婉约,余音袅袅,她身后有六个红衣舞娘相伴,身姿翩翩动人。 他们刚踏进大门,伙计就迎了过来,笑道:“四位客官,大堂还是包间呢?” “包间,最好能安静些。”柳棠不暇思索道。 “好嘞!客官请随小的上楼。” 伙计引他们走到五楼,寻了一个靠里的包间,推开木门后道:“客官里边请!” 仔细看来,这楼内的扶梯,摆设,以及包间内的桌椅,甚至碗筷都经过精巧的雕琢与设计,墙壁上更是悬挂了不少书画大家的墨宝,看得出来掌柜对这酒楼的整体布局和每个细节都处理得极为细致。 伙计递给他们一份菜单册子,笑盈盈地介绍道:“许多文人墨客啊都贪恋咱们云鹤楼的美酒佳肴,却又不爱喧闹,所以咱们五楼就是为喜爱淡雅清净的客官们准备的。小的保障,绝不会被楼下的繁杂声搅扰。小的看几位客官面生,可是第一次来?咱们云鹤楼呀最有名的就是……” 林羽慕和樊西刚一坐定,就开始翻看菜单册子,不等伙计说完,便道:“炒芦笋、麻婆豆腐、地三鲜、回锅肉、清蒸鱼、鸡蛋羹。” 整整六道菜,量虽多,可叶珞绪听完却很是疑惑,问道:“不是说要好好地大吃一顿吗?这些可都是家常菜啊,不用到这儿也能吃到吧。” 樊西摆了摆手,道:“此言差矣,这厨师的功夫不在于能做多少菜,也不在于能做多复杂的菜——若他能将普普通通的菜式作出绝佳美味,那才是真本事。” “原来如此。” 酒足饭饱后,林羽慕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不禁喟叹:“这云鹤楼的菜,不仅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吃完后更是意犹未尽……” “不错,不错,”叶珞绪点头道。 她刚欲起身缓缓那吃撑的肚子,又似想起了什么,低声问道:“我一直有一疑惑,那江曲棉明知地图在我们手上,而她的武功也超乎我们之上,为何不直接强抢,而非要我们交给她呢?” 樊西掏出一个灵符,在房间施了个隔音咒,而后道:“因为这地图有双重符咒保护,一层是这木盒,一层则是我们自身。” 柳棠点了点头,接道:“不错,这就是为何我们揭下自己木盒上的咒符后,木盒会出现’伧’字——一来是辨木盒真假,二来,若其他人强行夺走这木盒,又强行取下咒符,非但得不到地图,还会让木盒与其一同化为灰烬。” “难怪……” 柳棠起身道:“天色已晚,我们下楼结账后去找间客栈吧。” 樊西刚走到柜台旁,便听邻桌一位配着大刀镖师,问对面的壮汉道:“你知道慕容纱吗?” “传闻中那伧国第一美女?” “不错,听说一个月前她被毁了容,还自杀呢!” “当真?!”那壮汉觉得甚是不可思议,手一抖,杯中酒水尽数撒了出来。 “千真万确!俺那侄子仰慕慕容纱已久,前些月,咱们镖局正好有趟镖是去益州,他便随镖同去,昨儿个俺才收到他的飞鸽传书,据说这件事在益州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呢!” 四人此刻正在柜台边结账,镖师口中“慕容纱”这三个字紧紧抓住了樊西的心。他不顾伙计递给他的零钱,冲到那桌旁,浑身不自觉地颤抖,问镖师道:“这位侠士,请问慕容姑娘她怎么了?” “小兄弟,你还不知道呀,这慕容纱不知为何毁了容,之后又被那负心的未婚夫抛弃啦,所以才想不开要寻死呢!”那镖师道。 寻死?樊西心口一窒。 第二十九章 赌武 慕容纱自杀…… 樊西听到这个消息后,只觉一股凉意从头顶直灌脚底,脑袋嗡嗡直响,任凭叶珞绪怎么推搡叫唤都不做反应。 他的脑海中全是慕容纱,孩童时的她、及笄后的她、喜笑颜开的她、横眉怒目的她……只不过是三四个月不见,怎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 愣了足有半晌,他才转身向门外的马厩跑去。 “樊西!”叶珞绪紧追而上,问道,“樊西,你怎么了?” 樊西牵出还在马厩中休息的银鬃马,一跨而上,道:“我要回益州!” 叶珞绪抓住缰绳,道:“要回去,何必急在一时,明早再出发也不迟啊。” “实在是有要事,恕我先行一步!驾!” 他马鞭一挥,缰绳便从叶珞绪的手中脱出——蹄下尘土飞起,身形渐远,三人只能看着他消失在这茫茫夜色之中。 柳棠十分不解,道:“樊兄他……” 叶珞绪方才听到了只言片语,不难猜出他急着回去是与慕容纱有关。可具体何事,却也不明白,只道:“罢了,他既着急,就让他先走吧,我们找家客栈,休息一日再启程。” 凤鄢城醒得比益州或是东泸城都要晚些,直到明日高悬,客栈周围的叫卖声才把熟睡中的叶珞绪唤醒,即使如此,也让她睡了几个月来最舒服的懒觉。 她伸了个懒腰,却不小心使枕边的行李掉落在地,其中之物尽数落出。 “哎呀!”她赶紧从床上侧翻而下,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可当看到那只檀木盒时,手却悬在了半空。 这半个多月,叶珞绪一直克制着,让自己不去想他,不去想过去,也不去想落日崖上发生的一切。但如今再见到这檀木盒,所有的回忆都如洪水喷发,溢满了整颗心脏。 好几次,她想要将手收回,转身离开,让木盒就这么躺在地上,永不再看它,可终究还是不舍—— “唉,为什么要让我看到你呢……”叶珞绪将它捡起后坐在床沿,喃喃道。 归雁山旧宅养伤的那些日子,她总在夜半时想起他,然后埋被窝里低声哭泣。渐渐地,泪水似乎终于哭完了,只剩空荡荡的心。 叶珞绪小心翼翼地打开檀木盒,那串红珊瑚珠子静静地卧在其中,仍像在畔溪村河边,乔轩少将它交到她手中时那样,璀璨夺目。 她抚摸着每一刻光滑圆润的珠子,心想,既然忘不了,那就接受吧——把它戴在身上,就像他在我身边一样。 她将这串红珊瑚珠从木盒中取出,在脖子处都比了下,有些短,手腕处绕两圈又有余。细想自己是习武之人,拉弓射箭又是常事,挂于脖颈或制成手链都是不妥。 有了! 叶珞绪走到镜子前,散开秀发,用两条雪青色发带紧紧地系在珊瑚串两端的黑绳上,而后将大部分的头发用这两根发带挽于脑后,颈后余下两股黑发,与发带一同自然地垂在胸前。 如此一来,红珊瑚珠串恰好如额饰般轻轻横缀于她光洁的额头上,衬得她肌肤白嫩、灵气逼人。 这珠子还真是冰凉呢,她轻叹,见未见,忘难忘,是痴是怨,谁抵情长…… 突然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叶珞绪问道:“谁?” 门外的人道:“是我,柳棠,叶姑娘起床了吗?我和羽慕准备出门买些东西,叶姑娘是否与我们同去?” “起来啦,”她跑去开了门,道,“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走到客栈门口都不见林羽慕,叶珞绪问道:“羽慕呢?” “在那儿呢。” 顺着柳棠的指尖望去,果然看见林羽慕抱着一个纸袋子,匆匆奔到他们跟前。他从纸袋中抓出两个热腾腾的包子,塞到她和柳棠手中,而后笑嘻嘻道:“我呀在早就听说这里有家杨氏包子铺,远近驰名,就连王公贵族都流连忘返呢!若没尝过他家的包子,都不好意思说到过凤鄢城。” “嗯!果然好吃!”叶珞绪咬了一口后大为称赞。 “是吧!”林羽慕转身盯着柳棠,满脸期待地问道,“好吃吗?” 柳棠本不饿,被他盯得倒有些尴尬,咬了两三口后道:“嗯,是不错。” 林羽慕这才又取出一个包子,一边吃,一边笑道:“哈哈!那就不枉我跑了五个街道,又排了两柱香的队才买到的!” 柳棠听后却有些无奈,道:“怪不得你一起床就说肚子里有馋虫大闹,非得先半个时辰出门。” “对啊,”林羽慕吃完一个包子后,又递给他们两个,道,“我买了好多呢,樊兄不在倒是可惜了呢,不然他肯定喜欢。” “好像是慕容姑娘出事了,所以他才急匆匆地赶回去的吧。”叶珞绪嘟囔道。 林羽慕听罢,笑道:“樊兄竟会为了别的姑娘就不管妹妹啦。” “什么妹妹?”叶珞绪问道。 他刚说完见柳棠瞪了自己一眼,才知自己嘴太快,想起当时答应过会替樊西保守秘密,只好自圆其说道:“呃,你比我们都小,自然就是我们的妹妹啦……哈哈……” 叶珞绪虽觉得有些奇怪,但想林羽慕平时就爱开玩笑,也就没放在心上。 闲逛着,偶见一家店面较大的兵器铺,三人鱼贯而入,柳棠和林羽慕自然走向挂满宝剑之处,叶珞绪则漫无目的地瞧看着。 无意间,她的目光落在一枚坡形扳指上,拿起它细细端详——这是驼鹿角制成的,通体象牙色,光滑无痕,虽没有黑章环绕,但材质极好。 叶珞绪将扳指带到坐在门旁阅读竹简的枯瘦老人面前,问道:“掌柜,请问这枚韘多少银子?” 老人头也不抬,道:“十两银子,姑娘。” 她将韘套在手指上一试,发现略有些大,问道:“掌柜,可有小些的韘?” “有。”老人依旧未抬头,左手拿着竹简,右臂陡然向上一挥,前方台面上的扳指全部跃起,他瞥了一眼后,右掌一勾,其中一枚稍小一些的扳指便直飞入他手心。 隔空取物?这内功气劲让叶珞绪和迎面走来柳林二人都叹为观止。 叶珞绪从钱袋子中取出银子递给他,他却不收,只道:“慢着。” “怎么了?” 那老人将竹简收入衣袖中,把三人细细打量一番,道:“你们可愿跟老朽比上一比?若是赢了,老朽就挑一枚更好的韘,白送你们;若是输了,就必须付十倍价钱。” “刚不是说好十两银子吗?”叶珞绪又道。 老人摇了摇头,道:“改主意了,你们若不敢比,自行出门吧。” “你!”叶珞绪很是生气。心想,眼前这老人哪里是要做生意的,摆明了耍人! 柳棠却是不动声色,只是一揖,问道:“要如何比,请老人家明示。” “你们随便选一人,和老朽过上几招就行。” 叶珞绪本想就此算了,凤鄢城这么大,不信就只有这家卖韘,何必在这儿同这老人赌博。可柳棠却在见识了老人的内功之后,就已生比试之心,上前道:“在下愿一试!” 兵器铺虽大,但放了八条三四尺宽的长桌,占去不少地方,老人走到店铺中间,左右手掌向外一撑,强劲的掌风让他身体两侧的桌子连同桌上之物急速往墙边滑去,而后又两两相叠,给铺子中间腾了许多空间。 内功如此浑厚!叶珞绪虽知柳棠内功不俗,剑法亦是精妙,但在这个老人面前,仍不免有些担忧。 林羽慕似是看出了她的疑虑,在她耳畔轻声道:“放心。” “小伙子,过来吧。” 柳棠走到老人身前,抱拳道:“请赐教。” 话音刚落,老人已是一掌劈来。他立马侧身往后跃起,避开那道掌风,同时,右手摸向腰间,将剑与剑鞘一同取下,击向老人。 老人右臂一抖,竹简从袖中滑落至他手心,而后往前轻甩,那一尺长的竹简陡然展开,在剑鞘的前方急速旋转,以阻它继续向前。 柳棠用剑鞘斜撩,想要撇开这竹简,可他向左撩时,老人掌力稍稍一偏,恰让那竹简旋转至剑鞘的左方;他向右撩时,竹简又随老人的掌力,旋转至了剑鞘的右方——如此,不论他如何斜撩或直刺,竹简都阻了他的力道。 两人一攻一守,僵持不下。 “小伙子,可别见我身子骨老了就不花心思较量啊!”老人略带不满道。 听他如此之说,柳棠作势往老人身侧横刺。果然,竹简转而旋于剑鞘前方,他乘此时机运起内力,全聚于右手。 “喝!”柳棠放开剑柄后,右掌向柄首猛击,剑鞘脱剑而出,顶着竹简直冲墙壁。 电光火石之间,柳棠再次握住剑柄,内力贯穿宝剑,直至剑锋,顺势斜劈,一股弧形的强劲剑气向老人袭去。 老人见状,脚尖点地,向后一掠,双臂横于胸前以抵挡那迎面而来的剑气。 剑气势头虽猛,却不见老人有避让之心。他待剑气几近胸口之时,双臂不再抵挡,而是猛然一展,强大的内力迸发而出,生生将那剑气反推向了柳棠。 柳棠头次见有人的内力竟可以这般刚猛,让直劈而来的剑气反退回去! 他侧身避开后,心想,拼内力定是比不过眼前这位老人了,那么就用剑法一试。于是,他手执宝剑,轻功腾空而起,须臾间,已是出剑五十八招。 老人只觉,柳棠身形的残影还留在前方,而真身却是不知在何处了。 忽闻一声落地,那五十八招全然不同的剑式齐齐攻向他,如繁星尽落,环绕周身,紧密无隙。 老人眼睛一亮,这是落虞山掌门独传的乾坤星落剑法! 传闻,乾坤星落剑法是以熟练运用全套落虞山心法为基础。而落虞山心法由易到难,其中最高深的《大无心法》则是一种从全有到全无的自化境界,并非人人可以达到。 而且,该剑法整整五十八招,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内一气呵成,任何一个招式有丁点差错,都会使整个剑法遭到破坏。 与他过招的这位少年不过二十有余,就有扎实心法功底,以及异乎常人的出剑速度,不仅如此,招招细致漂亮,完全找不出半点破绽。这让老人不禁惊叹:“妙!” 旋身挡那五十八剑已是勉强,老人根本无暇去找柳棠身在何处,待他以为自己终于挡完最后一招时,却见柳棠手中之剑的剑峰正直指自己的咽喉。 第三十章 情谊情义 胜负已然见分晓。 柳棠收回手中之剑,抱拳道:“承让了!” “好功夫!”一位将士打扮、三十来岁的青年拍着手走进屋内。 老人见他前来,只是道:“沈副将,有失远迎。” 沈副将恭敬回揖,道:“宇文前辈。” “在下沈方,廖家军副将。”沈副将转而向柳棠、林羽慕和叶珞绪介绍自己,并道,“昨日君主向廖将军夸赞四位少侠身手不凡,并且不辞辛苦将几样重要的东西安全送达皇宫,廖将军便让在下邀各位去将军府一叙。巧的是,在下能见到落虞山柳少侠同宇文前辈这般精彩的交手。” 柳棠心想,这沈方明明早在我们出客栈时就已瞧瞧跟在我们身后,却到现在才现身,定是有意借宇文前辈之手来试探我们的武功如何。 如此有备而来,不知是何打算,他便问道:“不知廖将军找我们何事?” “几位少侠去了便知,”沈方道。 他向四处望了望,又问道:“不知另一位少侠在何处?” “他有要事在身,昨晚就回去了。”林羽慕道。 “如此……那三位请跟我来,”沈方道后向老人微微躬身,“前辈告辞。” “几位先留步。”老人又是一招隔空取物,将一枚黑章环绕、色泽均匀的扳指递给叶珞绪,道,“老朽向来说话算话。” 这枚扳指,一看就价值不菲,叶珞绪急忙道:“谢谢,可我只要方才那枚韘就够了。” 老人却没有要收回的意思,沈方便道:“姑娘,既然宇文前辈相赠,不必推辞,就收下吧。” “好,谢谢宇文前辈!” “客气,方才老朽看几位资质不错,一时玩性大起才会这样为难你们,哈哈!”宇文笑道。 宇文回想起刚刚的过招,觉得甚是痛快,赏识地看了柳棠一样,又道:“本想再赠两把宝剑给这两位小兄弟,但见你们二位的佩剑,皆是出自落虞山百年剑阁的极品,老朽也就不敢献丑啦。” 林羽慕道:“宇文前辈铺子里的武器样式繁多,样样珍品,不输落虞山的剑阁。” 老人见他这般会说话,笑道:“哈哈,你们去吧!沈副将,代我向廖将军赔罪,那把剑恐怕要再过两三年才能铸成了。” 虽说是“赔罪”,老人的神态中却毫无负罪感,似乎只不过是简单地交代一件事。 “是。”沈方点头道。 沈方带着他们三人往廖将军府走去,路上偶有问起,护送地图时可否遇到危险,林羽慕只说在格曼和畔溪村遇到过伏击,其他的就三两句简单带过。 柳棠一直沉思无言,想起刚才交手的宇文前辈,他不仅内力深厚,似乎还擅长铸剑,外加铺中如此多的神兵利器,此人绝不简单。 而且宇文并非本国姓氏,一个异国之姓能够在国都立足,还得到大将军的手下如此尊敬,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柳棠问道:“沈副将,这宇文前辈可是萧将军的生死之交宇文之焕?” 沈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道:“不错。” 林羽慕惊呼:“竟是宇文之焕前辈!他比萧将军还小上两三岁,如今至多五十五,为何苍老消瘦得如同八十岁的老人?” 沈方叹了口气,道:“可能是萧将军牺牲后,他觉得自己唯一精神支柱都坍塌,才会如此吧……” “此话怎讲?” 沈方顿了顿,思忖良久,终还是讲起了宇文前辈的故事。 宇文之焕的爹娘原只是祈国一个小县的农民,可偏偏遇到如地痞**般蛮横无理的县老爷。那县令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他家有祖传的龙髓笛,为了抢走此物,竟以莫须有的罪名活活打死了他的爹娘。 当时的宇文之焕只不过六七岁,他用家里剩余的钱给爹娘敛葬了以后,徒步走到了祈国的国都帝川城,为的是向祈王倾诉他的遭遇、控诉恶霸县令。 可皇宫哪是贫穷的小孩子能走进去的,君主又岂是小百姓想见就能见的…… 但见他一个小孩子在宫门外跪了五天,祈王还是心软召见了他,听他讲完后亦是气愤不已,下令彻查此事。可谁知,县令的侄女是当朝宠妃,做舅舅的自然也算半个皇亲国戚。 那妃子只不过吹了口枕边风,再加那个县的百姓屈服于他的淫威,全都不敢说真话。祈王便真的以为宇文之焕的爹娘犯了强盗之罪,而宇文之焕则是年纪小不懂事才会捏造事实,将县令告到国都来。 祈王劝宇文之焕回家好好读书或务农,不要步其爹娘后尘,也不要再冤枉县令。但他哪里肯,硬说县令是恶人。祈王无奈,不理会他,可他仍不甘心,最后直言怒骂祈王是昏君。 作为一国之君的祈王何时被一个黄毛小儿如此侮辱过,一怒之下便下旨,宇文前辈及其后代永世为奴,并且即刻流放至边境。 那县令虽逃过了一劫,没有被祈王发现他做的龌龊事,却也不会就此放过宇文前辈。他买通奴库的一个小领头,将宇文前辈卖给了伧国的某个部落做猪奴——比奴隶更低级,毫无做人的尊严,任人宰割和残杀…… 可想而知,那时宇文之焕的生活有多糟糕,一方面要忍受屈辱讨好主人,以获得些许优待;另一方面,还要时刻提防身边的人为一己私利而下毒手。 在他十岁的样子,萧将军的师父——铸剑大师齐非谷,因要做一把至纯至阳的宝剑而在全国各地寻找极阳体质的猪奴做殉剑童。恰巧路过那个部落,见到了体格相符的宇文之焕。 不过是花了几十两银子,齐大师就把他带回了凤鄢城。当时的萧将军——萧世澄也不过十三岁,只是个爱读诗书的铸剑弟子。 作为殉剑童,本是必死的命运,可宇文之焕偏偏是扭转了。他故意接近萧世澄,博其同情后,偷偷的跟其研习铸剑之术。 在将要被投入铸剑池是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以自己的铸剑之道引起齐非谷的注意。果然,齐非谷极为赏识他,还将他留下,并让他与弟子们一同学习铸剑之术。 异国姓的奴籍之人,在齐大师门下的那四五年的岁月,少不了遭受其他同门的歧视、嘲讽和唾弃。但萧世澄自小不在乎这些,他欣赏宇文之焕的隐忍力和铸剑天分,处处维护他,为他出头。 渐渐地,萧世澄觉得保护宇文之焕是他理所当然要做的事情。 齐非谷虽是铸剑大师,但性格残暴,他为了能炼出一把绝世好剑,常常找猪奴男童投池殉剑。这种情况随着池中之剑的灵性越来越高而日益加剧,甚至到了要将伧国所有适合的猪奴都投入铸剑池的地步。 宇文之焕和萧世澄两人并不认可师父这种为达目的视奴隶的生命如无物的行为,几次相劝都无果,最后齐非谷因厌烦他们的仁善之心而将他俩逐出师门。 那年,萧世澄十八岁,宇文之焕十五岁。 萧世澄虽出生武将世家,但他偏爱诗词歌赋,厌烦行军打仗。因此从小离家,向齐非谷拜师学艺,以此逃避父亲对他背弃家族使命的盛怒与苛责。 如今被逐出师门的他,不忍看着宇文之焕无处可去,便毅然决然地带他回将军府。他向父亲负荆请罪之余,还乞求父亲给宇文脱离奴籍、真正成为伧国人,与他一同从军。 以萧家世代为将的显赫家世,萧世澄从军后自不必只是个小兵卒,但他为了陪伴宇文之焕,为了他的兄弟不被欺负,亦是与其一起做了最底级的士兵。 若说在此之前,宇文之焕接近萧世澄不过是为了使自己脱离做殉剑童的命运、成为铸剑弟子,并且依附于萧家的地位而免受同门的欺负。那么这次,萧世澄对他的不离不弃以及为他将来的筹谋规划,则让他对身边之人萌生了强烈的依赖和信任。 自那时起,宇文之焕同萧世澄征战沙场,不论身处多么险恶的境地,都不曾放弃过对方,几次相携着死里逃生。 萧世澄从士兵一步步晋升为将军,最后成为了护国四大将军之首。他想让宇文之焕做自己的副将,可宇文之焕根本不在乎官职,他坦言只愿做萧世澄身后的谋士,为他出谋划策、排忧解难。 那些年,萧世澄的英勇、宇文之焕的谋略,使他们在军营甚至整个伧国名声大噪。因为有他俩在,萧家军所向披靡;只要有他俩在,萧家军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或许是天妒英才,十年前,萧世澄带领萧家军前往边境甘州,抵抗祈国的入侵,却在交战正酣的某一晚突然猝死,毫无预兆…… 而那一次,是萧世澄唯一一次独自带兵出征,没有宇文之焕的陪伴——因为出征之前,宇文之焕打探到了穿魂碧暝剑的下落,兴奋不已。萧世澄知道他痴迷于收集各种神兵利器,自然劝他去寻找剑。 可他完全没有料到,萧世澄偏偏就在那一役失去了性命。 他自责,他后悔,他终日陷在自己唯一的知己的死中无法自拔…… 不过几日,只有四十余岁的他却苍老得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宇文之焕本想在萧世澄出殡那日自杀,与他一同长眠地下——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出殡的前一晚,萧府惨遭灭门! 每每想到,自己不但没能保护人生中最在乎的人,还让凶手把整个萧府烧杀屠戮,这让他癫狂。 萧夫人的兄长廖甫将军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赶到了萧府,恰遇先他一步到达的宇文之焕,见他仰天长哭后欲挥剑自刎,急忙拦下。 “后来呢?宇文前辈是被廖将军劝住了?”见沈方没再继续说下去,林羽慕问道。 沈方摇了摇头,道:“宇文前辈见到廖将军后确实没再想寻死,也没再疯癫狂躁但其中缘由,究竟是说了什么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无人能知,因为当时只有他俩在场。” “所以,自那以后,宇文前辈就隐于市井之中,成为了生意人?”叶珞绪问道。 “不错,这几年,他一边经营武器铺,一边帮廖将军铸剑,就这样了。” “生死之交,情重于命!”柳棠叹道,“萧将军的离世,一定是宇文前辈一辈子无法弥合的伤痛了,对他而言,活着反倒比死去更难。” 听他如此说,林羽慕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臂,眼神黯淡下来。 廖将军府赫然在前,沈方却停住脚步,道:“这次廖将军似乎会让你们见兰小姐。” “兰小姐?” “嗯,韵兰她虽是廖将军的义女,廖将军却待她比亲生儿子还用心。”沈方告诫道,“在廖府,兰小姐即使非廖家血脉,地位却是将军之下,众人之上,你们定不要冒犯了!” 林羽慕虽觉得有些奇怪,仍道:“好,我们定会谨记。” 第三十一章 两相厌 将军府正殿内,一位五十有余、身材魁梧的男子反复踱步,焦虑不已。直待沈方领着柳棠、樊西和叶珞绪步入正殿,并简要地一一介绍过后,他才松了口气,吩咐赐坐,并道:“廖某本还担心几位少侠已经离开了凤鄢城,还好沈方将你们带来了。” 柳棠问道:“不知廖将军找我们是有何事?” 廖甫并不直叙原因,而是问道:“你们可听说过徊?” “略有耳闻,却不是很清楚。” “相传,徊是一千三百年前四位功力最深的阴阳师和占卜师共同倾力而制,不仅能测方位、知灾异、通晓过去、预测未来,灵力强大的人使用它还能支配灵魂和鬼怪……”言至此,廖甫却微微喟叹,道,“这徊在心善之人的手中,自然是造福百姓,可若落入极具野心之人的手里,可就危害无穷了…… “大约八百年前吧,有一位天赋异禀的阴阳师——吴荆,他初得徊时不过是用来占卜算卦,但当他发现此物竟能操作鬼怪时,竟妄图征服所有生灵与死灵。他日复一日沉迷在徊的威力中,不能自拔。但当他的野心越来越大,控制的鬼魂越来越多,身上所积的魂魄怨气也就越来越重。 “被怨气所侵而几近半疯的他,大肆滥杀无辜,引起武林义愤,各大门派和众多江湖侠士群起而追之。他虽有着操控灵魂与鬼怪之力,但他发现自己似乎被徊反噬,身子每况愈下,也就不得不四处逃窜躲藏。 “当他逃到紫城,发现自己被重重包围,已无退路。为求自保,便借助徊强大的灵力爆发,造成地面塌陷,形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并跳下这巨坑之中。而七星洞派的七位长老为了不让他再出现人间、祸害百姓,亦是随之跃下,以己之身将徊牢牢地将徊封印在了巨坑之底。” “所以,廖将军是想让我们去紫城绝坑找徊?”叶珞绪问道。 廖甫道:“不错,虽说伧国地大物博,但能通晓过去之物却只有这徊。萧将军之死不仅让我们这些朋友的痛心,也让伧国失去了一名良将,萧家军亦再不如当年的风光。 “唉,小女见我这些年来为萧将军枉死和萧府灭门之事寝食难安,万般难过。她于心不忍,便执意要找出凶手。” 柳棠道:“原来如此,兰小姐是想通过徊看到过去,帮廖将军找出当年犯案之人。” “兰儿自小极有主见,廖某劝不下,只好让她尽这份孝心,”廖甫淡淡地笑了笑,又道,“我将徊被封印的前因后果说得如此清楚,也是希望你们能够慎重考虑能否帮小女这个忙,毕竟这一路凶险未知。” 正当三人陷入深思,不知如何抉择时,一女子进入正殿,步态轻盈。她走到廖将军面前,微微施了个礼,道:“义父。” 这声音?林羽慕无意间的一瞥,却被紧紧地抓住了目光,不由惊呼:“是你!” 再次见到她,面容已不似在鬼宅或是密道时的冷漠,而更添一丝恬淡。相比初遇时的玄色劲装和高束马尾,此刻的裙摆飘飘和云髻额钿虽柔美了几分,却依旧掩不住她的英挺之气。 林羽慕暗自心想,听“韵兰”这名字和她在廖甫的地位,不应该是知书达理、温柔娴静的大小姐吗,怎么会是这冷傲无礼的丫头?! 廖甫见林羽慕万分诧异的表情,问道:“你们见过?” 那女子看了眼他们三人,面色微微沉下,转瞬又恢复如常,道:“女儿确实见过他们。” 廖甫神色一亮,道:“甚好,既然你们早已认识,就同去紫城如何?” “同去?”韵兰忙道,“女儿与他们并不熟,只想自己一人去紫城。” “兰儿……” 韵兰见廖甫欲要相劝,又道:“义父,若非先前他们行事鲁莽,激怒鬼宅的四位大师,女儿又怎么会问不到萧将军的死因呢!” 听她这么说,林羽慕极为不服,道:“我们何时行事鲁莽了?是这几位大师掳走了项……” 柳棠怕他将项庄主的私事说出,忙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 林羽慕立马会意,改口道:“他们掳走了别人的孩子,我们前去劝和。可有三位大师根本不肯把孩子交还,所以我们才打起来的啊。” 廖甫听后,却是点了点头,赞许道:“这么说来,几位是为了挽回了一个孩子的性命而涉险鬼宅的,果真是有侠义风范,不知后来那孩子如何了?” “安然无恙,送还给他母亲了。”柳棠道。 “那就好,”廖甫见韵兰一脸不满,思忖片刻后,仍问道,“那三位少侠可否愿意陪小女走这一趟?” “我愿意!” 发现自己脱口而出,林羽慕很是惊讶,仔细一想,或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就想与她对着干吧,她越是不愿意,他就偏要同意。 柳棠本觉此事需要好好计议,且先不说那绝坑进出不易,加之徊已经被封印几百年,岂是想拿走就能拿走的——可林羽慕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下来,此时他若再拒绝,怕是不妥了,只好也道:“在下愿意。” “我也愿意。”叶珞绪道。 听他们都答应了,廖甫甚是高兴,道:“如此极好!兰儿,这三位少侠武艺不凡,又侠肝义胆,既然你不愿为父或是沈方陪你去,那这三位便是最好的人选,你若不肯,为父如何放心得下啊!” 韵兰狠狠地瞪了林羽慕一眼,而后咬了咬牙,朝廖甫道:“是,女儿愿与他们同去。” 廖甫释然,转而向林羽慕三人道:“兰儿性格孤傲,此行路上若得罪,也请多担待。” “是,廖将军。” 被瞪得有些发毛的林羽慕心想,看着廖将军平易近人,怎么她义女这般凶,定是自小被宠坏了。 傍晚,无风、无云。 城西湖心小筑,老人、女子对弈。 纤指夹着白子在棋盘上踌躇许久才落下,对面的枯手却是愤然地将这胜负已明的棋面搅乱,喟叹道:“今日这一局,你下的每一子都焦虑不安、畏首畏尾,实在有失往日水准,我就算赢了又有何意思!” “宇文叔,对不起。”韵兰将一颗颗棋子收入棋盒中,道。 “你可知一个人活的过于强势和自我也未必是好事,”宇文之焕看她面无神色的样子,直言,“廖将军的决定是正确的。” “那我一直以来坚持的就错了?” “你现在这样本就是大错特错!”宇文之焕毫不留情,道,“除了我和廖甫,你对哪个人不是蛮横无理又不留情面?就连沈方这从小与你一起长大的孩子都惧怕你,躲着你。也怪不得廖将军府的下人和这凤鄢城的市井百姓会在背地里说你是仗着廖将军的疼爱而飞扬跋扈、横行霸道了!” 韵兰将桌子收拾整齐后,一脸不满地倚着竹栏,道:“我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若说我好,我未必会开心,若说我坏,我也不见得会难过……而且我讨厌和别人相处,不想为了做所谓的朋友而说假惺惺的话讨好对方。” 她抬腿一跃,稳稳地坐在了竹栏之上,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轻轻一笑道:“我也不需要什么朋友,一个人挺好的,自在。” “所以你这么抵触和他们一起去紫城?” 她淡淡然道:“嗯。去紫城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何必要别人帮忙,若是路上出什么差错,让他们受伤,反倒让我不安心。再说,我跟他们不熟,也不想相互了解。做朋友,太麻烦了。” 宇文之焕却是摇了摇头,走到她身侧,道:“你若不一试,怎么就知道有朋友不是比一个人更好呢?况且他们皆是落虞山和烟霞谷的翘楚,一同前去,对顺利取得徊也有利。” “是吗?”她低着头喃喃,“与其等到失去的时候伤心难过,倒不如从来没有得到过。” 晚膳过后,廖甫告知他们早已在府内准备了客房,三人推辞不过,只好住下,但又不好意思大晚上的在府内闲逛,只好聚在柳棠房中闲聊。 “我想起来了!”叶珞绪突然道,“那徊不就是乔轩少跟我们说到托鬼问事的时候提起过嘛?” 听她这么说,林羽慕也想了起来,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那制徊的四位阴阳师,就是在鬼宅中的那四位了!” 他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又道:“难怪他们那么清楚徊的事情,估计是那坏脾气的臭丫头去鬼宅的时候听说的吧。” “羽慕,你别这么说,她虽是待人冷淡了些,但好歹是个姑娘,”柳棠将灯芯挑了挑,使房间更明亮些,道,“而且兰姑娘单枪匹马闯鬼宅,又能独自一人从鬼城回来,已是很了不起了。” 林羽慕却是不屑道:“她很了不起?能有多了不起,在鬼城时还不是被幻鬼纠缠,她不过一身蛮力罢了!” 嘭—— 房门被强力地推开,门框砸在两边的石墙上,发出了剧烈的碰撞声。 三人一齐往门口看去,竟是韵兰大步走了进来。 她朝房内一扫,最后冰冷的目光落在林羽慕身上,睥睨道:“若非你们在鬼宅惹怒了那三位大师,怎会害我被牵连,不仅问不到消息还受了重伤;若不是你们在密道中愚笨地将血河放出,并且打开了漩涡之洞,我又怎么可能被吸入鬼城,还被幻鬼纠缠?” 这番说来,他们竟是无言以对。 林羽慕被她的眼神刺得浑身不舒服,怏怏不乐地避过目光,扯开话题道:“呃……你怎么来了?” “哼,我本是想来告诉你们三日后出发,不过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 叶珞绪见她满面怒容,转身要走,急忙拦道:“兰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 韵兰虽停下了脚步,但不回头,只道:“能有什么误会。” “我们方才只是无意提起,并非是要在背后说兰小姐的闲话。”叶珞绪解释道。 韵兰转过身,唇角一勾,似笑非笑道:“无妨,我向来不介意别人说我什么,你们也无需为了讨好我而故意说违心的话。” 林羽慕原还觉得自己方才的话确实伤人,有些过意不去。可现在见她这般目中无人,又气又恼,辩驳道:“谁要讨好你了?难道就因为你是廖将军府内的大小姐,就人人都得奉承你吗?” “最好不是,否则,就算是所谓的‘少侠’也一样让人瞧不起。”她面色稍缓,却依旧讥诮道。 柳棠见林羽慕仍是一副寸步不让的模样,递了一个眼神,让他不要再激怒韵兰,以免冲突再生,而后道:“兰小姐,三日后廖将军府门口集合,再一同前往紫城吗?” 韵兰沉默,半晌后,仅留下一句“辰时,不候”,便提步离开。 林羽慕虽不再言,心里却是万分郁结,暗自腹诽:“竟有姑娘可以这般自命不凡、惹人厌烦,紫城这一趟怕是与她水火难容、争吵难免了……” 第三十二章 无悔 一个多月了,追踪印记时长时短,徒步前行的青青似乎总是无法拉近自己和他的距离,每次在她以为就要相遇的时候,红线又骤然缩短——本以为快要接近,可他却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莫非他是在躲着我?青青常暗自猜测。 “这条线终于是越来越长了,”来到桑平镇的她看了看手背的红线,喃喃道,“若今天再不能找到他,怕是不知又要等到何时才能再见到面了。” 青青顺着追踪印记所指的方向全力飞奔,终于,到了镇郊的一间极普通的民房门前。 她扶着墙大口喘气,心里似是有只小兔砰砰乱跳。 他就在里面……青青抬手想要叩门,却犹豫了,心想,若他有心避我,那我这一敲门,他岂不是又会跑走? 她轻轻推了下门,竟没锁。 青青鼓足勇气走了进去,果然那个熟悉的身影跃入了眼中。他正背对着她,坐在对面的圆桌前,好像是在看着什么,如此专注,竟全然没发现她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子衿。”她轻唤了一声,那么熟悉,却又那么生疏。 这些日子,多少次,她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今天终于是喊出了口。 子衿却是一惊,他回过身看到青青的那一刹那,有惊讶,有欣喜,也有想拉起她的手问她是不是因为想念而来找他的冲动。但所有的一切,都在须臾之间被悉数抹去,换成了陌生与疏远。 他别过头,淡淡的说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青青本以为他就算不惊喜不感动,也还是会很高兴见到自己——可这么冷漠的一句话让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子衿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略显不耐烦道:“若是没事,我就失陪了。” 他提步走往门外,青青才似番醒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口,问道:“你要去哪儿?在归雁山时你为什么不愿跟我道别救走?” 他停下脚步,漠然道:“没什么,只是不愿再与你们同行了而已。” “一开始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一离开格曼,你就变了?”青青仍不信他会这般决绝,继续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你想起了什么?” “不是。” 青青紧紧地抓着子衿的袖口,微颤道:“那是为什么……两年前你还说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还说这个世间再无其他人和事可以让你离开我身边……” 子衿不敢回过身看青青的目光,也不敢让青青看到他此时的表情,便一直背对而立。他攥紧双拳,努力隐藏自己原本的情绪,几番内心挣扎后,终是狠狠地甩开青青的手,怒喝道:“够了!” 从在格曼的相识到归雁山那无声的道别,子衿一直对她温柔备至,从不会逆她的意或是对他发火,而这次,是他第一次也唯一一次朝她横眉怒目。 青青愣在原地,她十分不解他对自己的态度为何会变化如此之快。 她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沉默许久,背对着她的子衿才开口,缓缓道:“那时因为你救了我,而我无处可去,所以我才会说那些话,好让自己暂且有个容身之地。但其实,我早就忘了,你又何必记得如此清楚。” 他转过身,见青青低头垂目,想哭却硬是憋得浑身颤抖,浅红色的樱唇竟被她自己咬得渗出了血珠。 很是心疼、不忍,他知道,若是再说下去,单纯如她定会心伤崩溃。 可他却依旧淡漠,冷冷地道:“什么莫逆之交,什么红颜知己,都不过是说说罢了,我从未放在心上过。青青姑娘,我也从未真将你的当做挚友,只是一时的寄托而已——所以,以后不必再来找我,我不想见到你。” 青青的泪水终于决堤,她盯着子衿冰凉的双眸,眼神满是难以置信,也夹杂着些许愤怒、哀怨与痛苦…… 终究,她还是狠狠地推开了站在她面前的子衿,掩面奔出门外,未有一言。 “青青……”子衿看着她愈渐消逝的背影,低声喃喃。 这时,有一人从屋檐上方跃下而,悄然落地后,走进房内,道:“我并非有意要听你们的谈话,只不过我过来之时,她恰巧在,我只好轻功到房顶,等她离开。” 子衿摇了摇头,道:“无妨” “方才你何必对她如此说,害她难过。” “你我都知道,今后需要面对的事情很可能会有性命之忧,既然如此,倒不如趁此将她气走……比起以实相告,让她与我们一同犯险,或是为我们担惊受怕,我宁可她离开我,记恨我。”子衿顿了顿,淡淡一笑,道,“只要她平安,我便无牵挂。” 二月初春之时,此处还门庭若市,不论早晚皆有茶客纷至沓来,座无虚席。或为品茶,或为一睹铺主的芳容。 而此刻,不过相隔五个月,眼前之景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大门紧闭,门上的横匾和灯笼亦被悉数取下。空寂、萧索。 樊西站在悦茶馆的门前,许久,想要寻找一丝她还活着的痕迹。 旁边一老妪,似是衣鞋店的铺主,她见樊西在茶馆门前站了这般久,探出头来,道:“小伙子,你在这儿等什么呢?这悦茶馆是已经没有啦,若是想见那慕容姑娘,你也是来晚了一步。” 他走进衣鞋铺内,问道:“请问,您可知道慕容姑娘现在如何?” “具体情况我自是不清楚,”老妪本不欲多说,可见樊西一脸诚恳,不似是来听闲话嚼舌根的,便继续道,“只是三个月前,她不知是得了什么怪病,不仅满面疮痂、其丑无比,而且还浑身散发恶臭。据说她的脾气也变得极为泼辣暴躁,硬是逼得她未婚夫任公子忍无可忍,这才毁了婚约,唉……” “所以她就自杀了?” “可不是嘛,”一位正在铺中挑选着襦裙的中年妇人,听他们在谈论慕容纱,便接话道,“那任家门第高贵、世代为官,任枫又是家中独子,如此身世哪是她一卖茶女高攀得上的。即使是订了婚,可这么多年,任老爷和任夫人都还不肯同意两人成婚呢。” 那妇人越说越有了兴致,索性放下了手中的襦裙,侃侃而谈道:“那卖茶女啊就是活该,仗着自己有那么几分姿色就抛头露面、勾三搭四,还把那任公子迷得七荤八素的。哼,她娘是娼妓,她自己又能是什么好货色!现在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吧!我说你们这些臭男人,看人家长得漂亮,就像哈巴狗一样整天去什么悦茶馆!要我说啊,这狗屁茶馆早关门早好!” 铺中另一位正挑买着布靴的壮汉听她如此之说,却是不同意,道:“我觉得这慕容姑娘是可怜,白白跟了那任枫这么多年,没名没分不说,还得靠自己经营茶馆来维持生计。好不容易熬到任老爷和任夫人对她有所改观,定了他俩的婚事,却又突然得了这奇怪的病。” 壮汉瞥了一眼那满脸不屑的女人,又道:“你说是因为慕容姑娘脾气差,所以将任枫给气走了,我却觉得定是那任枫贪恋她美色,却又嫌弃她的丑陋,所以才悔婚的!” 两人争吵不迭,樊西却是明白了——他俩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都只不过是私自揣测而已。 他无暇再听他们争论究竟是慕容纱活该,还是任枫无情,径直问道:“那慕容姑娘自杀可有被救下?她现在身在何处?” 壮汉想要回答,却又被那妇人抢道:“除了那古里古怪的安婆婆,还有谁会管那破档子事。” 竟是她…… 安婆婆虽非十恶不赦,亦非臭名昭著,可但凡知道她的人,无不敬而远之。她个性极为诡异,对身边人更是喜怒无常,若是哄得她高兴,自然是什么都会被满足;若是激怒了她,下场就极为惨烈。 即使如此,安婆婆的占卜之术依旧享誉整个伧国,许多达官贵人或是平民百姓为求一卦,无不绞尽脑汁。 而她原也有几个亲授弟子,却都因为一言不慎引得安婆婆盛怒后,或被削掉耳朵、或被挖去双目、或被割掉舌头、或被砍断手脚……更甚的则是被各种酷刑折磨而亡。 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愿意接近安婆婆,更没人敢拜她为师。 慕容纱真是被安婆婆救走也好,可若是被安婆婆留在了身边,那…… 一念及此,樊西顿觉一股凉意直灌全身。 老妪看出了他眼中的瞬息变化,在他提步欲要冲门而出时,提醒道:“安婆婆在世已有一百三十余年,而她身边的人没有一个能存活下来。那慕容姑娘只怕是此时被救、彼时被杀——你若现在去蹚这趟浑水,恐怕也终有一日性命堪忧啊。” “多谢!”樊西回身朝她抱拳一揖,道,“只不过此事是非去不可。” 铺中三人望着他那跨上马背后随着蹄下尘土飞扬而渐愈远逝的背影,或担忧、或叹息、或讥嘲。 益州城门外,东行三四里便是一片荒乱的坟地,即使在明媚的夏日午后,亦有冰冷压抑和阴森鬼魅之感,直侵全身。樊西尚未接近这片坟冢,只是远远驻足,就觉浑身一栗。 粗略一数,眼前的坟墓约有十六七个,破旧的墓碑上,不仅布着一块块青苔,还有枯黄的藤蔓如细蛇般缠绕其上,石碑后隆起的土堆也全都长满了杂草,一看便知是从无有人打理过。 “全都是被遗弃的旧坟啊。”他微微喟叹。 这片坟冢似乎正发出无声的哀嚎与凄凄宿怨,它们一阵阵地侵袭着他,仿佛在警告他,不要过来,向前一步,就离死亡更近一寸。 樊西的双目开始迷离,感觉颓靡之音在他耳畔轻吟,渐渐地,模糊了他的意识…… 第三十三章 此情何寄 “我叫樊西,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深秋,他十二岁,虽不是第一次来到益州,可却是第一次在河边被眼前这浣衣女孩深深地吸引,如此美丽,让他挪不开眼,只是傻傻地看着,许久才问这么一句。 “慕容纱。”女孩头也不抬,浸在河水中的小手被冻得通红,可依旧面不改色。 樊西走到她身侧,伸手便要取她脚边那满满一桶旧衣裳,道:“我来帮你。” “不用。” 不过尔尔浅笑,看得他几乎忘记了呼吸,面上羞红一片。 这女孩不过十岁,就有这样的倾世容颜,实在难以想象,待她及笄之年时,该是美到什么的程度。 她见他盯着自己的脸,近乎痴迷的样子,却是有些失望,回过头继续清洗着手中的衣物。 良久,樊西才发现自己的样子很是失礼,窘促道:“对不起,我并非有意……” “没什么,你和那些人一样,”慕容纱声音轻轻细细的,略带一丝无奈,道,“不过是因为我的样子,纠缠我、嫌恶我,或是辱骂我。” 本应是无忧无虑的年华啊,可这女孩却有着这般怅惘颓伤的语气,可见这绝尘的容貌所带给她的痛苦多于快乐。 樊西摇了摇头,急忙解释道:“你长得很美,我确实会因此而注意到你,可并不会以此就轻易断定是该接近你,还是疏远你,更不会为此对你纠缠不休。” 随后,他又将木桶中那些未洗的旧衫取出,洗了起来,并道:“我知道,慕容姑娘的样貌必定会引得旁人倾慕、嫉妒,甚至嫉恨——如此,恐怕难有几个真心知己。” 慕容纱微微一顿,不可思议地看着身侧的少年。旁人总是钦羡她的外貌,只有他明白她的苦楚。 “我……”她原有些许防备,可直觉樊西不似有恶意,而且一脸真诚,便低下头,轻声道,“我没有朋友,她们都厌恶我……” “若你不嫌弃,可否愿意让我做你的朋友,为你分忧?”他看出了她的犹豫和眉目中弥漫的忧愁。 她仍是怯怯的,没有回答,亦没用再继续说下去。樊西也就静静地陪着——只要能待在她身边,感受到她的气息,即使寒风猎猎,他的心中依旧温甜一片。 桶中的衣袜其实并不太脏,可还是费了不少时间才全部洗完。他将它们一一挤干时才发现,这些全是成人所穿的绸衣和布袜,没有一件是适合眼前这十岁孩童的。 “你是在帮爹娘洗衣服吗?”樊西问道。 慕容纱神色黯淡,道:“我没有爹,我娘是茶坊的浣衣女工。这些原都是娘要干的活,可这些年她恶疾缠身,实在不宜太过操劳。况且现在天寒地冻,若是再把双手整天浸在冰水里,对娘的身体有百害而无一益。” “慕容姑娘一片孝心,令堂定会日益康复的。” 他眼中清澈而笃定,而她却不可置否。因为她明白,家徒四壁的母女二人连温饱都极难解决,更别提给母亲治病了。 “我要回去了。”慕容纱提起足有她半身之高的木桶往回走。 樊西见状疾步上前,将那木桶拿到自己手中,道:“我帮你。” “不用。” 又是同样的回答,他却不理,挡下那双已被冻得通红但仍欲抢桶的小手,径直往听雪茶坊走去。 看他如此坚持,她觉得有些好笑又可悲,心想:“这样帮我,左不过是因为这副所谓倾世的皮囊罢了。” 虽然从未有过约定,但樊西每次偷溜出谷,总能在益州城的河边遇见正在洗衣的她。一次次的陪伴,让最初想要刻意疏离的慕容纱在不知不觉中,一步步接近这个与众不同的少年。 纵使怀疑过他的相伴是因为自己的姿容,可随年月渐逝,她明晓他并非虚伪做作之人,便亦是真心相待。 她告诉了他,自己是清倌之女,他竟是毫不避忌。总道身世不过烟云尘埃,若本性善良纯真,又何必拘泥于过去,何必在意世俗的目光。 他告诉她自己是烟霞谷的弟子,虽不能自由出谷,但答应每月初一与十五定会来相陪。因为那两天是掌门召集各长老议事之日,弟子们通常休息或自我修炼。 如此,月月年年,韶华不歇。 原本只是萍水相逢的两人,在时光年轮的推转下,寸寸相近,愈愈相知。即使从未承认,他们都已成为彼此的牵挂与期盼,生命中抹不去的痕迹。 “樊西,你若出师以后,想做什么呢?” 听到这问题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想说期盼出谷之后能守护在她身边,只不过樊西没有底气和勇气将真实想法告诉她,只若无其事道,“我想做行走江湖、锄强扶弱的侠士,哈哈!” “樊大侠……”慕容纱坐在河边,脱下鞋袜后,将脚浸在清凉的河中洗水,柔声道,“原来也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呢。” 樊西心虚地笑了笑,问道:“那你呢?” “我想有一间属于自己的茶馆,希望有一天不仅可以挣钱治好娘的病,还能衣食无忧。” 她唇角莞尔,心中却是苍芜一片,毕竟,寄人篱下,受人颐使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自小到大,她从未有过一顿饱餐,也从未有过一日的轻松——每天为母亲的顽疾忧心,总是洗晒不完的衣物和清洁不完的桌椅。 一到冬日,她的双手就长出冻疮,若是不注意,便流脓,即便结痂亦会留下痕迹。每每见到这红肿又布满疮疤的双手,他的心就会被刺痛。 慕容纱转过头,见盘坐在身侧的樊西满是心疼的神情,深深触目。樊西对她的感情,她哪里会不懂,即使没有言语,但心中漆寒的潭水愈渐温暖而明晰。 她将头微微一侧,轻靠在了他的肩上。 他一怔,心脏似是漏跳了一拍,僵直着身子,不敢妄动,也不敢呼吸太重,生怕这画面会一触即散。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闻到了她身上的气息,温和清香。 暖风徐徐,拂在他们的脸庞,一人满腹忧愁但又安然舒心,一人紧张而欣喜。 那年仲夏,他年十七,她年十五。 “请你离开慕容纱。” 又是一年仲夏,他如约赶到河边,未见慕容纱,却是一个执扇的华服男子向他走来,开门见山,一句话便让他感觉此人极为不善。 这陌生男子从未见过,也未听慕容纱提起过,樊西很是不满道:“为什么?” “因为我要娶她。”男子极为自信且肯定,似乎在他心中娶到慕容纱是志在必得的事情。 “不可能!”樊西攥紧拳头,喝道。 那男子见樊西怒气冲冲的样子,却是不恼,只轻轻摇着扇,道:“你应该清楚,慕容纱是**里出来的孩子,当年她娘说好听了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可在外人眼中终究是与娼妓无异。而今她娘虽已赎身,在茶坊做浣衣女工,可处境却是最最凄寥的。她不说,你永远都不知道她平日里如何被茶坊中的人如何藐视唾骂,你也不会知道每做一件事都要看别人眼色是何滋味!” “那又如何?”樊西仍是不服道,“纵使她身世、处境皆是悲凄,也不代表你可以娶她,更不代表只有你有资格娶她!” 那男子看他依旧执着,却是瞥了一眼,不屑道:“哼,她与你在一起,永远都摆脱不掉‘娼妓之女’的头衔,但如若她做了我任枫的妻子,整个益州城有谁敢再看低了她?” 樊西暗叹,他竟是益州刺史的独子任枫——任家世代为官、家财丰厚、人脉广博,这在益州城人尽皆知——也难怪他会有这样的傲气与自信。 任枫看出了樊西已没有之前的坚定,眼神也渐渐地犹豫与不确定起来,便继续道:“论财力、势力和地位,我样样比你强,只要是她想要的,就没有我做不到的。她想要一间茶馆,对我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就算了十间茶馆亦是轻而易举,要治好她母亲的病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你呢?你又能给她什么?” 樊西尽管不想,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能给的太少,不禁怀疑,或许慕容纱跟任枫在一起才会更快乐。 他咬着唇,很是不舍,却只得道:“如今我走,是因为我相信你可以给她幸福,但若你薄待她,我绝不轻饶!” 自那时起,樊西再也没去过那条满是回忆的河边,也再没找过她。直到出事前一年,他才再一次听到她的消息——任枫已经成了她的未婚夫,而且她也拥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茶馆。 或许她是幸福的吧,只要她生活能够美满安乐,即使能与她厮守一生的人不是自己,也无妨。 可是,为什么短短半年会发生如此多的变故,为什么她要遭遇这般的不幸…… 不行!我不能答应他!不能让慕容纱受到伤害! 想至此,樊西心被刀割般的疼痛,只觉脑袋一沉,整个人一毫无防备的坠下。内心和肉体的剧烈疼痛,让一直在回忆里沉浸的他再次清醒。 “这……是哪儿?” 第三十四章 卜卦 残月,无风,寒意逼人。 明明是午后赶到这片荒冢,醒来却已夜幕四合。 樊西扶着疲累而沉重的脑袋,狠狠地摇了摇。那段回忆、那场梦,太长,倾注了太多的心神。 他起身瞭望四周,银鬃马已经不知去向,而自己正是跌落在原地。眼前的那片坟地比白日更加阴气森森,隐隐地觉得有一阵阵腐臭味从迎面飘来。 “那是安婆婆家?”抬眼望去,坟冢的后方孤零零地立着一间白墙灰瓦的小房子,昏暗的亮光从那间房子的窗户透出,他喃喃着往前走。 越是靠近,那腐尸般的恶臭越浓烈,闻得樊西直想作呕。他用袖子捂着口鼻,疾步走到那房门前,轻敲了几声。 吱呀—— 无人卸锁,木门竟自己缓缓打开,屋内白色的雾气弥漫,墙壁和各种陈设上都布着一块块的霉斑,诡异至极。 一老妇人正坐在桌边,手中捏着几个小木片,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满头白发,挽成一个圆髻,面上满是岁月刻成的一道道深壑,身上的衣衫尽是一块块或灰或黑的破布所拼凑而成。 他走到桌前,毕恭毕敬地抱拳俯身,道:“安前辈,在下樊西。” “世人都喊我安婆婆,你如此即可。”她抬头开了一眼樊西,道。 “是。安婆婆,我……” 话未说完,安婆婆便打断道:“坐下。” 她眼眶深陷却目光炯炯,见樊西从进屋开始便一直屏住呼吸,偶尔小透一口气,问道:“觉得臭吗?” 虽是如此不错,可樊西不敢点头,怕会触碰到安婆婆的忌讳,惹她不高兴。他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适应这令人作呕的恶臭。 安婆婆见樊西不答,若有似无地笑了笑,道:“尸体腐烂了,自然是会臭的。” 尸体?难道慕容纱她已经……樊西不禁惊呼而出:“安婆婆!” “她还没死,”安婆婆用她那焦黑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已放到桌面上的木片,冷冷道,“不过,心已死,行尸走肉的存在,与尸体又有何异。” “她是在这儿吗?”樊西问道。 安婆婆并未回答,只是将桌面上的木片悉数抓起,捧到樊西面前,道:“来,掷一下。” 她的指甲漆黑干裂,整个手掌都好似被烧焦了一般,隐约中,能看到翻卷开来的深褐色烂肉中的白骨,赫然可怖。她手中的木片,约莫十张,皆有一面是画着或红、或黄、或蓝、或绿的奇怪图案。 樊西未做犹豫,接住了安婆婆递给他的小木片后,双手相合,稍作摇晃便将它们散下。小木片落到桌面上后,自动排成了一个圆圈,且绝大多数是有图案的一面向上,偶有几片是背面。 安婆婆起身看着这圈小木片,露出一丝笑意,低声喃喃:“有意思……” 若说是笑,却又夹杂着些许的邪气,樊西心底一颤,却不敢多言。 “你是来找慕容的。”她的指尖抚上其中一片,仔细端详,道。 占卜之术,博大精深,常用者为龟甲、为铜钱、为蓍草,或观天象、或测八字、或梅花易数。而安婆婆的占卜所用之物,难道就是这些小木片? 樊西没有细究,只道:“正是。” “现在谁人不是避着又丑又臭的慕容,倒是你,却还找上了门来。”安婆婆讥诮道。 “我……”樊西垂目,踟蹰少顷,道,“只是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安婆婆冷哼一声,道:“三年前你做决定的时候就该知道,她过得是好是坏都与你无关了。” 他抬起双目,看着她道:“可是……” “可是没想到任枫会如此薄情寡义?”她唇角勾起一抹讥笑。 “嗯。” 樊西一听到任枫这名字,一想起那人当年信誓旦旦,而今又狠心抛弃慕容纱,便是怒火中烧。他用指甲掐进大腿的肉中,以此让自己的面容依旧保持平静,而非表露愤恨。 安婆婆依旧轻蔑,冷笑了一声,又道:“呵呵,可那又如何,这些都与你无关。” “我想见她。”他眼神笃定,不容置疑。 “她却不想见你。” 樊西站起,躬身抱拳,道:“求安婆婆给我机会。” “凭什么?” 是啊,他如此要求,又凭什么能让凡事都依心情而定的安婆婆答应呢。 她拿起一个木片细细端详,又道:“你想带走她。” 樊西蹙眉不语,心想,安婆婆当真厉害,竟能将自己的想法也能被卜卦算出。 安婆婆见他没有反驳,便知所说不错,突然疯狂将桌面上的木片搅乱,笑道:“确实,安婆婆我但凡心有不顺,定不会手下留情!你看,屋外那些坟墓,里面躺着的是我的亲妹妹、堂哥,还有不争气的徒弟!哈哈,他们的性命在我眼里贱如蝼蚁,只要我不开心,他们就是死!” 樊西咬牙,尽量沉着气,不去想慕容纱现在在她手上,也不去想万一慕容纱激怒了安婆婆,会被如何残忍虐待。 安婆婆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愈加癫狂道:“是我夺走了慕容的容貌,也是我让她变得奇臭无比,若她逆我的意,一样是死!更加凄惨的死!” 看着眼前之人这般癫笑尖叫,眼神也极为狞恶阴毒,樊西的心中虽是极为不安,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安然镇定,道:“安婆婆定然不会如此对待慕容姑娘。” “哈哈!”她尖笑着,从桌子对面腾起,落到樊西身旁。在他转身欲挡时,极快地伸手扼住他的咽喉,挑眉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近看,安婆婆那露在袖子之外的半截手臂,也如手掌般焦黑枯瘦,一道道伤疤,皮开肉绽。紧扼着樊西喉咙的那只手力道极大,只要再用一丝力道便能将他的脖子拧断。 他被扼地呼吸困难,脑袋发胀。可他知道,若要见到慕容纱,此时就绝不能反抗,便依旧冷静从容,道:“慕容姑娘若在安婆婆心中是如此低贱,您必不会费心力在她自杀时救下她,更不会收留她在身边。” 樊西见安婆婆的手虽还扼着自己,但已松开些许,面色亦缓和不少。他舒缓了下脖子,大喘几口气后,继续道:“在下斗胆猜测,慕容姑娘定是有过人之处,所以安婆婆才好心将她留在自己身侧。而那些坟中之人,也定是犯了大错,您才不得不杀之。” 安婆婆嘴角一咧,道:“哼,你倒是聪明。” 旋即,她松开了手,却在樊西的左颊轻抚。他顿觉安婆婆指尖所划过之处,似被锐物所割一般,刺痛入骨。随之,鲜血流出,顺着脸庞,直滴衣襟之上。 黑红色,有毒?他瞥了一眼衣襟上的血迹后,错愕地瞪着安婆婆。 安婆婆看他如此讶异,便道:“不错,你的血里有毒。” 樊西实在想不通自己究竟是何时染上的毒,问道:“怎么会?” “我这屋内毒瘴弥漫,你呆的越久,自然中毒越深,若是再呆半个时辰,我这屋外倒是又能多一座坟墓了。”她轻描淡写道。 他用手背抹去脸上的乌血,淡然道:“还是我疏忽了。” “哼,你倒是镇定,”安婆婆将焦黑的手指在她衣服上随意一拭,擦去了其上的残血,道,“我本觉得你这么不识好歹,直闯我安婆婆的地盘,绝不能轻饶了——可你的反应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倒是不想让你死了,只不过……” 她用手箍住樊西的下巴,阴邪地撇嘴笑道:“即使饶了你一命,还是得略施薄惩,脸上留个疤,倒也不错,哈哈哈哈!” 安婆婆的脸凑得如此之近,气息若有似无,她皮肤干皱,暗黄色面上的陈年旧疤,一道道,触目惊心。若非樊西早有心理准备,这般近距离的看到这似老妖怪般的脸,并伴着“咯咯”的尖笑,还真是有些毛骨悚然。 伤口的血仍不断流出,他下意识地再用手背抹了抹伤口,安婆婆眯起眼,盯着他道:“若不想死就不要碰它,也别试图敷药或者包扎。” 樊西顿了顿,收回手,只应了一声:“嗯。” 她反身提步朝门外走去,却在欲要踏门而出时,留了一句:“慕容就在里屋,不过,她未必愿意见你。” “谢安婆婆!”樊西见她终于同意自己见慕容纱,欣喜之余,忙道。 “哼,别高兴得太早,”安婆婆冷冷道,“日后,你来一次,脸上就多一道疤,多来几次,恐怕就要像婆婆我一样了,哈哈!” 安婆婆狂笑着甩门而去。 第三十五章 流连 站在房门前的樊西,曾在多少个日日夜夜里期盼着可以同她倾诉衷肠,又在多少个梦醒时分,发现那个与他一同有过美好回忆的她已经成为自己无法企及的阳光。 而今,满腹言语的他,却踌躇了。 屋内烛光明黄,将她的身姿映成了窗棂纸上的剪影,似是正坐在床边就着烛光看书,绰绰约约。 心如鹿撞的他,终还是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 屋里的人稍稍地抬起头,柔声问道:“安婆婆?” “是我。”樊西道。 慕容纱微怔,合起手中的书,垂头不语。 他不知道她为何没有回应,也猜不透她心中所想,沉默少顷,继续道:“我听说了,你和任枫的事情,我想……” 话未说完,便被她打断:“请你离开。” “为什么?”樊西不想自己竟被拒绝得如此果断,问道。 她顿了顿,道:“我已经不似当年……而且我的事情也无需你操心。” “我不介意你的样貌和气味,”樊西笃定道,“我只是有许多话想跟你说。” 见屋内又没了反应,他继而道:“我……曾以为只要你能得到最好的,便是幸福,我也以为,他会像他承诺的那样——可谁知,他如今竟是这般的辜负于你。” 提起“他”,让慕容纱很是气恼,她将手中之书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愤然道:“那又如何?现在说这些也是无用!当年你不守信约,如此待我,与他又有何异?!” 樊西见她已然生气,急忙解释道:“那年,我本如约到河边,不见你,却遇他。他信誓旦旦地告诉我,只要我能放手,他便会娶你,会给你茶馆,让你脱离贫穷困苦的生活,也会尽心尽力治好你娘的病——他说,他能给你所有我无法给予的条件。” 他轻轻喟叹,坦诚道:“所以,我犹豫了……退出了……我只想你能幸福就好,至于那个能陪伴你的人是不是我,又有何所谓呢……” “你这样说,难道我就会信吗?”她语气极冷。 “这事,除了我与他,没有第三人在场,我确实无法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可你想,我有何目的要以此骗你呢?”樊西无奈道。 “我不知道,或许全天下男人都是善于欺骗的吧。” 慕容纱淡淡一笑,带着些嘲弄的意味,继续道:“我爹亦是如此。当年我娘是清倌人,姿色虽不是最出众的,但擅于音律,一曲琵琶调便是红透了整个益州。不少达官贵人或富商巨贾为捧场而夜夜买曲,更有甚者,不惜一掷千金,只愿为我娘赎身并娶为小妾。可我娘也是一痴人,心中只有那人面兽心的爹! “他略有几分才华而受我娘青睐,在说尽不少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后,他便与我娘私定终身,并答应定会八抬大轿娶为正妻。可在得知我娘怀孕后,他仍不肯兑现诺言,只道是家风严谨。但又承诺,我娘若能诞下子女,就会即刻迎娶进门——谁知,在我娘生下我那日,他见不是儿子,竟抛下狠话,弃我娘而去,从此再未出现过!” 原来慕容纱的父亲是这般的负心汉,也难怪她从未提起过这段家世。毕竟,不论是谁有如此薄情寡义的父亲,恐怕都会是心里的一道坎吧。 “那,后来呢?”他问道。 她咬了咬唇,蹙眉道:“之后,**见我娘已经**,欲逼娘为红馆,娘自是不肯,结果便是遭到一顿毒打,差点丢了性命。心情本就悲痛难抑,身上又添重伤,如此,被夺走所有积蓄并被赶出**的她才身患重病难愈。” “所以,你娘去做了茶坊的浣衣女,一直将你拉扯大。” “嗯,男人皆是可恶!”她又是愤然。 樊西低声安慰道:“慕容姑娘和令堂都受苦了,可并非所有男子都这样背信弃义。” 慕容纱却是不同意,道:“但至少,你们都一样,一个骗了我娘,害她直到最后都无法释怀,只能郁郁而终;一个曾允诺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我,而且信誓旦旦地说我比他生命更重要,可结果呢,在我变成这副摸样的时候,还不是头也不回地弃我而去?!至于你,更甚!” “那时的我……太过自卑……总觉得自己给不了你什么,更无法像任枫那样可以让你实现自己的心愿,所以才选择了放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多年的思绪终汇聚成了一句话,“我很后悔。” 四个字,字字恳切,击在她的心房。 “太晚了……”慕容纱终于红了眼眶,颤声道,“每个月初一和十五,我都会去那河边等你,从日出,到日落。三年了,你却从不肯出现,我不知道是我哪里做错了,还是你出了什么事。 “后来,任枫说,因为你在谷里已经有了心上人,所以不愿再来见我。我虽不清楚他如何知道我与你相识,但既然他这般肯定,而你又迟迟不肯出现,我也就相信了……” 任枫为了让慕容纱对他死心,竟胡诌出这等言语来诬蔑他,樊西极为恼火,怒喝道:“那是他编的谎话!” 慕容纱怅然,道:“我不确定自己对你是否只是知己而已,但听他那样说以后,我的愤怒盖过了伤心。或许是为了彻底忘记你,又或许是为了不给自己原谅你的机会,我接受了任枫。其实,他待我一直心细入微,若非现实这般,我绝不会相信他对我会如此残忍。” 樊西虽非慕容纱,无法知道她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但他能感受到,连续两次被最信任、最真心以待的人欺骗和抛弃会是何等的失望与痛心。即便自己并非有意欺瞒,但仍是深深地伤害了她。 他双手紧攥着拳头,垂目神伤,道:“对不起……我从未想过,当年的决定会给你带来如此深重的痛苦……请你原谅我。” 她抹去落下的眼泪,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复后,淡然道:“已经无所谓原谅不原谅。” “为何?” 原谅或是不原谅,他都愿意面对,可若是无所谓……或许,在她心中,自己已经压根不重要了吧。他心想。 慕容纱只道:“我与你都回不去了。” 他牢牢抓住木门上的雕花,甚是激动地反驳道:“不会的!” “怎么不会。就算我可以原谅,但我也做不到放下。” 她说着,不带一丝悲喜,不含一点情感,继续道:“况且,如今的我样貌丑陋不堪,甚至,可以说是吓人……而且,极臭无比。没有人愿意接近我,我亦是不想见到其他人。” “丑陋如何,体臭又如何?不过是表象声色,我全都不在意!只要你愿意,我必倾尽一世守在你身边,不让任何人伤害与你!”樊西将心中所想,直言而出。 慕容纱一惊,这半年来,终于重新感受到了心脏的存在,可如今的她又如何能这般简单地就轻信了男人的话呢。 “这些话,若是放在三年前……罢了!” 语毕,她吹灭了烛火,只留他一人对着房门叹息。 第三十六章 思之殇 这是第三道长疤,旧伤未愈又添新痕,他已经全然无谓肉体的疼痛。 “慕容竟真有这么重要吗?”安婆婆擦干净指尖的血迹,讥嘲道,“无知之人总是要到无可挽回时地步才知道什么是后悔,徒增损伤。” 樊西黯然,前天他能与慕容纱说上几句,便以为事情或许并不似想象的那么糟,可昨日他在她门外诉尽心曲,她却始终未有只言片语。看不见表情,自也不知她究竟心里是做何想,只能在她吹灭灯烛后遗憾离开。 今日,晨曦初露,他便已守在安婆婆家外,只盼她们出门时可以见到她一眼,可慕容纱依旧留在房内,不愿面对他,也不愿面对世间其他人。 “她——最重要。”樊西肯定道。 安婆婆挑眉,道:“今日是最后一日,若慕容仍不肯见你,你也无需再来了。” “您不是说,只要我愿意让您在我脸上划下疤痕,我就能来的吗?” 她顿露怒意,道:“我想如何便是如何!” “是,在下并无别的意思。”樊西为免安婆婆生气,只好答应。 “哼,没有最好!”安婆婆拂袖而去。 见她已经离开,樊西咬牙,忍住面颊上三道灼烧般的炽痛,快步走到那从未为他而开过的门前,轻唤了一声:“慕容姑娘。” 一如昨天那样,毫无反应。 樊西依旧不肯放弃,可不论他如何相劝,这扇门仍是紧闭着。 “难道你这辈子都躲在这间屋子里,永远都不肯出来见人了吗?”他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难道你就这么在意世人的眼光,难道你就不能自我地活一回吗?!” 吱—— 像是桌椅被移动的声音,她终于动摇了吧。 “跟我走,好不好,”樊西恳求道,“如果你不想见到生人,我可以陪你住在深山之中,无论如何都好过呆在这儿啊!你不会不知道安婆婆的脾气,她身边之人没有一个不是被折磨至死的!” 又是一片寂静,看来是不论怎么劝,她都不会走出这一步来为自己开门了。但一想到,若此次不能劝服她,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他便索性提腿,一脚将面前之门踹开。 “啊!” 原在房中迟疑的慕容纱见他冲进屋内,急忙步步后退,并用广袖遮住脸,失控地喊道:“走!你快走!” 樊西疾步上前,将她挡住脸的双臂拉开。一张满是脓包和疮痂的脸庞,赫然出现在他面前——脸上、脖子上、手腕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光洁的肌肤。 “不要看!”慕容纱无力反抗,只能闭眼侧过头去,颗颗泪珠陡然落下,恳求道。 “睁开眼睛,看着我。”他的双手如桎梏,让她动弹不得,可声音又极其的温柔。 犹豫许久,她才缓缓张开双目,可眼神闪避,不语。 “看着我。”他温柔却坚定道。 待她几经思想挣扎后,终于看向自己,他才继续道:“在我眼里,就算你再丑再臭百倍千倍,就算有再多无谓的理由,都不能动摇我的心,更不能让我离开。” 他的表情诚恳、笃定,不容置疑。 她的眼眶湿润,看着他,双肩微颤。 “所以,”他微微一笑,道,“即便所有人皆因表象丑陋而嫌弃、抛弃你,至少还有我,愿竭尽一生来守护。” “樊西……” 埋在心底的两个字,她终是唤了出来,颤抖的、沙哑的。 被松开了手腕的慕容纱瘫坐在地,掩面哭泣。这么多变故,这么多的痛苦与无奈,积压在她心口,终于倾泻而出。 樊西俯身蹲下,轻抚了抚她的肩头,柔声轻唤:“纱。” 良久,她才平复心情,起身轻叹:“见笑了。” 他见她已然释怀许多,心里自是放心不少,微笑道:“无妨。” 慕容纱注意到他左颊上有三道深深的伤口,或长或短,血水直淌。她抬起手,想要触摸他脸上的伤,但指尖在快要碰上时,还是收了回去,只问道:“你的脸……是安婆婆弄的吧?” 樊西故作无所谓,道:“嗯,她说我若要见你,就必须得让她在我脸上划一道。” “三天,所以是三道……安婆婆此番所为,虽是好意为你排出体内瘴毒,可这日后必会留下疤痕,而且怕是难消的。”她低声道。 “我是男人,脸上留点疤不碍事,”他对自己毫不在意,反倒是问慕容纱,“只不过,你为何会容貌尽毁?是被任枫害的吗?” 慕容纱摇了摇头,淡淡道:“是我自愿的。” “为何?” 她回到桌边,示意樊西坐在木凳上,而自己亦在他对面落座后,才缓缓说起这事的原委。 那日,本是樊西和慕容纱约好相见的日子,却偏偏在那日,原本生意平平的茶坊竟座无虚席、门庭若市。茶坊里所有工人和伙计都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小小的浣衣女工慕容纱都被喊前厅帮忙。 直到入夜,她才得空,可等她奔到河边时,并无樊西的身影。 “可能是太晚了,他等不到我就回谷吧。”她有些失落地喃喃自语道。 但她没想到的是,自那日之后,他便再没在河边出现过。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他为什么不肯出现……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还是他出了事?亦或者,谷里管教森严,所以他不能再逃出来了? 她的等待始终没有结果,日渐失望之时,任枫出现了。 他以谎言击破了慕容纱对樊西的信任与期待,又以无微不至的关爱和不计回报的付出,来赢得慕容纱对他的感激与真心。 为了她能圆梦,任枫买下商铺,并依她的偏好布置茶馆,购置新茶,一并赠与她;为了她能无忧,他重金聘请名医为她的母亲治病;为了能够娶她,他以绝食相逼,换得其父母的勉强应允。 尽管她的母亲已经病入膏肓,根本无法治愈,最后只能与世长辞;尽管任枫的父母并未答应明媒正娶,让她成为任家儿媳,而只是同意订婚,其余的则日后再议——但慕容纱已经满足与感激,因为她知道,他是真心对待自己,只要经历过努力,能否达到结果,并没有那么重要。 她对他虽非一见倾心,但久而久之,在感激与感动的驱使下,也就对他付以真情。 可天意总不肯善待与她,就在半年前,任枫染上恶疾,须发尽落,身不能行,终日躺在床上,即使服遍各种所谓“灵丹妙药”亦毫无任何效果。 慕容纱心忧任枫的病情,多次前往刺史府,递上拜帖,都被拒之门外。 这日,茶馆还未营业,她在家中焚香祈祷,却听有人急促地垂门大喊:“慕容姑娘!慕容姑娘在吗?” 她探头望向窗外,敲门之人竟是任枫的随从李荇,看他这般焦虑慌张,她顿时心中一紧,难道任枫出什么事了? “快请进,”她打开门,道,“不知李哥来寻我是有何事?” “刺史夫人派小的来请慕容姑娘去刺史府。”李荇道。 听到自己终于能进府看望任枫,她不问缘由,急急地关上门后便随他而去。 第一次进刺史府,慕容纱心底异常紧张,想到任枫的病情,又是惴惴不安。她低头跟着李荇,不敢在府内肆意乱看,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们才到任枫所居的院落。 进入正厅,李荇在前,躬身道:“夫人,在下已将慕容姑娘带到。” “嗯,下去吧。”任夫人简单地应了一句。 李荇退下后,慕容纱不敢上前,只屈身行礼,道:“刺史夫人,民女慕容纱。” “好孩子,快起来吧。”任夫人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欲将她扶起。 慕容纱哪敢被她扶着,急忙起身向后一退,道:“民女不敢……” 任夫人温柔地嗔怪道,“哪有什么敢与不敢的,我们本就该是一家人,只不过之前对纱儿误会颇深,最近才知是那些爱嚼舌根的庸奴贱婢们对纱儿恶意诋毁,所以我们到现在才找你入府,可千万不要责怪我们啊。” 被任夫人此般善意对待,又亲昵相称,慕容纱以为任家人终于接纳自己,羞赧道:“任夫人严重了。” “果真是个绝色美人……”任夫人细细看着她的脸庞,感叹道,“如此善解人意,难怪枫儿对你这般痴情。” “任夫人,不知任枫的身体可有好转?”慕容纱心里还是挂念着他,对任夫人的赞扬并未十分在意,只问道。 “你随我来。” 任夫人带她走进卧房,直到床边,才回头向她道:“你过来看看枫儿吧。” 屋内打扫得十分干净,布局极简,是任枫喜欢的素雅格调。虽焚着香,却还是掩盖不住空气中残留的药味。 慕容纱本跟在任夫人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以示尊重,听她唤自己,便点了点头走到她身侧。 第三十七章 如尘 床上之人皮肤蜡黄、骨瘦如柴,若非看得仔细,真认不出他竟然是原先那个玉树临风的刺史独子。 半个月前,他携自己一同踏春时,还是身姿健拔、容光焕发,短短十数日竟病重到这地步——她鼻子一酸,泪珠幡然落下。 任夫人见她这般反应,便知她对任枫的感情不假,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唉,若我能早些日子同意你嫁进我们任家,也就能让我儿多些日子和他最爱的人在一起,不必等到现在追悔莫及了。” “夫人,任枫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她急切地问道。 “纱儿,我们都得接受这个事实,且不说能救活枫儿极难,即便有那机会,他也是绝不肯的。”任夫人叹息道。 慕容纱惊道:“不肯?为什么?只要他能活,什么都该试一试的啊。” 任夫人叹了口气,道:“唉,我这傻儿子是心疼你啊……” “夫人?” 看她未作反应,只是神情黯淡,慕容纱继续央求道:“夫人,求求您告诉我,究竟怎样能救活他。只要他能活下去,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听到这句话,任夫人心中暗松一口气,面上却仍是正色,假意拒绝道:“不行,枫儿若是知道我告诉与你,定不会原谅我的,纱儿,我们再想想其他法子吧……” “夫人,我定不会跟任何人说是您告诉我的,”慕容纱恳切道,“这两三年来,他为我做了这么多,却从未要我回报过什么。这次,他的性命危在旦夕,如何让我袖手旁观?” 确定了她的态度极为真切,补掺半点虚假,任夫人才终于道:“好吧,你可知道安婆婆?” “我知道”慕容纱想了想,道,“她不是钻研占卜的吗,能救任枫?” 任夫人点了点头,道:“听说,只要拼命求她,并投其所好的讨好她,便能让她实现所求之人的心愿,不过,她会要求夺走对方最重要的东西——我与老爷多次相求,可她根本不愿听我们说完,更别提交换条件了。” “最重要的东西?”慕容纱喃喃,随后道,“只要能救任枫,不论什么我都愿意交换。” 任夫人看她如此坚定,心中自是感激,道:“你与枫儿这般深情,却让我白白辜负了,若枫儿的病能医好,我和老爷定亲自操办你俩的婚事。” 慕容纱却是摇了摇头,道:“夫人,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的病能好。” “嗯!谢谢你,好孩子。”任夫人紧紧握着慕容纱的手,流下了眼泪,哽咽道。 慕容纱离开刺史府后,未做歇息,即刻前往了安婆婆的住处。 笃笃笃—— 她轻敲了几下房门,可屋内毫无反应,便提声喊:“安婆婆。” “不见。”屋里人回道。 “安婆婆,民女有一事相求,还请成全。”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不会救他。”安婆婆淡漠道。 慕容纱心想,安婆婆如此之说,那定是知道自己为任枫而来的,占卜之术竟有这般神通广大吗?虽已被直言拒绝,但她不肯放弃,劝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哼,不见得。”安婆婆的语气愈发冰冷,让人觉得有一种深深的压迫感。 慕容纱不明白她为何会这么说,也不晓得该怎样应答,沉默顷刻,道:“我不会花言巧语地哄您,也不知如何才能讨您欢心、让您满意,但如若您能医治好任枫,要我做什么、交换什么都可以。” 方才还极为冷淡的安婆婆却突然尖声大笑起来,道:“哈哈,话说太满,你迟早后悔!” 这笑声让慕容纱毫无防备,她怔了怔,而后笃定道:“绝不后悔。” “好!”安婆婆猛然将房门打开,咧着嘴角,面目狰狞地桀然一笑,道,“我这就去救你的心上人,看你是不是真能做到无怨无悔,哈哈!”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只记得见到安婆婆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自己竟突然昏了过去。 “任枫……” 她恢复意识后,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任枫的病情。她挣扎着想让自己醒过来,却感到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肤都奇痒难耐。 “这丑八怪是谁啊?” “咦,好臭!” “长得好恶心!” 这些人在说谁?安婆婆家附近不是荒冢吗,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慕容纱睁开双眼,发现身侧竟围了一群男男女女,有邻居,也有悦茶馆的常客。可他们却不似平日里的友好,个个都捂着鼻子,一脸嫌恶的表情。 她四下望了望,不见安婆婆的身影,而自己好像正在益州的大街上。 “哪儿来的怪物,真是臭死了!”一个女孩朝她瞥了一眼,不满道。 那女孩身旁一书生打扮的男子点着头,同意道:“就是!你哪儿来的就滚回哪儿去,别在咱们益州碍眼!” 正说着,书生抬起脚,朝她的腿上重重地一踹。 她正要缩起双腿,护着身子,怕那书生继续往她身上踹,却听人群中传来一个尖刻的女声:“她长得这么恶心,脸上全是脓包,该不是故意来传染给我们的吧?” “我没有!”慕容纱极力否认,可她身周的人还是都往后退了一步。 “你滚!快滚!” 那群人根本不理会她的辩驳,或朝她怒吼着,或对她吐口水,或捡起他们脚下的石子后,向她狠狠地掷去。 她挡着脑袋,爬起身后,喊道:“你们别这样,我是慕容纱啊!” “就你这丑八怪,还想冒充慕容纱?”又一个大汉满面怒容,抡起胳膊,摆出要打她的架势。 她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们,全然无措——他们为何都不认得我,还说我是怪物?为何一个个都如此厌恶我,想要将我赶出益州? 慕容纱满腹狐疑却根本没有机会寻求答案,因为她知道,若再不离开,就会被他们轰出益州城。她转身,从围着她的人群中挤了出去,奋力奔跑。 直到跑至家门外,回头看并没有人追上来时,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是,门怎么开着?明明记得,是关上的啊,难道……她急忙跑入屋内,果然,那熟悉的背影正立在立在她面前。 “任枫!”她奔到他的身后,难掩激动之情,道,“你的病终于医好了!” 他转过身,可在见到慕容纱的那一刻,原本挂在他脸上的笑容却突然僵住了。 任枫不由得捂鼻倒退了两步,皱着眉头,盯她看了许久,才问道:“你是?” “我是纱儿啊,”她疑惑道,“为什么你们都不认得我了呢?” 他仔细地看了看慕容纱的脸,瞧出了是有那么几分相似,淡淡地说了一句:“在下的病已痊愈,谢慕容姑娘相救。” 唤我慕容姑娘?不过一场病,竟是让他对我如此生疏了吗。 任枫见她惊诧地看着自己,眼神中还杂着些许的困惑与不满,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避开眼神,匆匆道了一句“在下告辞”之后,便离开了。 “呵呵,”慕容纱苦笑道,“我还以为,看在是我求安婆婆救他一命的份上,他至少会对我以礼相待,可结果呢——待我皮囊尽毁之时,他便不愿再多看我一眼。” “所以,你就自杀寻死了吗?”樊西问道。 慕容纱迟疑少焉,道:“后来,益州城里的人虽相信了我就是慕容纱,可他们在我变成这副摸样后就全都躲着我,再也没人来光顾悦茶馆。走在路上,若有小孩子见到我,都会尖叫着跑走…… “虽然,这让我很难过,可我还天真地以为,他是不一样的——直到我去刺史府找他,却被他和任夫人赶出来时,才知道,原来他贪爱的不过是曾经的那副皮囊,而任夫人更不过是为了利用我,才承诺我与任枫的婚事。” 她见他满是心疼的眼神,兀自摇了摇头,无奈道:“那些时日,我很绝望,连一个愿意同我说说话的人都没有,而且任枫和任夫人的态度,着实让我心寒。几度失眠之后,我选择以割腕了结此生。” 樊西下意识得看了看慕容纱的手腕,果真在一块块脓包和疮痂间,还横着一条浅红色的伤疤。 她淡淡一笑道:“本以为自己就这么去了,可偏偏又活了过来,还真是有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意味呢……安婆婆说,她帮我救了任枫,完成了我的心愿,所以夺走我的容貌,可她又不许我死。” 他轻轻吁了一口气,道:“幸亏是有安婆婆在,只不过,她从未主动过救人,为何偏偏如此在意你呢?” “我也不知道,”慕容纱摇了摇头,道,“安婆婆虽救下我,让我跟在她身边,可对我总是淡淡的。她除了将占卜之术传授与我之外,相谈甚少,更未与我聊过闲话,我听说过她的脾气,自也不敢贸然问她。” “不管怎么说,你跟我离开这儿吧。”樊西道。 她低眉思忖须臾,为难道:“不行,我的命是安婆婆的,岂能说走就走。”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即便是安婆婆救了你,来日报答也行,何必非得留在这儿呢?” 樊西未等她反对,拉起她的手腕,便是往门口走。 慕容纱努力想挣脱开,却根本抵不过他的力气,只好道:“真的不行,安婆婆会生气的。” 他根本不作理会,直到打开房门,他们俩才驻足,倒吸了一口冷气。 安婆婆竟就这么站在门外,她唇角一咧,面上似笑非笑,浑身上下尽是散发着强烈的邪恶与忿怒——如此恐怖的气息,让他俩怵惧。 她恨恨地瞪着樊西和慕容纱,嗓音变得尖锐又使人毛骨悚然,道:“哼,你们想走?” 第三十八章 紫城 七月盛夏,蝉鸣声声。 柳棠四人自约定那日出发后,在廖将军的安排下,一路顺着官道西南而下。 路途虽顺,可短短两个多月,林羽慕的灵妖之毒就已复发了两次。虽是有青青留下的月映藤来抑制病情,但如此频繁地发作,不免让柳棠愈加忧心,每每想起,总是眉头深锁。 “这鬼天气!”平日里只要下雨,韵兰就会心情烦闷、脾气暴躁。她眺望前方,紫城的上空乌云压顶,不满地低声抱怨。 果然,原本干燥歊热的天气,却在他们刚入城门时,猛然骤变——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四人不顾披上蓑衣,策马直奔往城北驿站。 未及驰近,就见一位五十来岁,身材精瘦的男子已在驿站的牌楼外等候,待他们从马背上跃下时,急忙让随从将手中的几把油纸伞递给他们,而后谄笑道:“张某可算是等到四位啦!这雨太大,快随我进去吧。” 他们道谢着接过伞,并将马匹交给马夫后,跟着那男子一同步入了驿站的大堂。 “快请坐,”他热情地招呼柳棠等人坐下后,满脸堆笑,道,“我是张戟匡,这外紫城驿站的驿长。几个月前就收到廖将军的传书,说会有四位侠士来咱们紫城,眼瞧着这几天你们也该到了,就早早地候着,想不到兰小姐也来了呀。” 韵兰无言无笑,只是不耐烦地点了下头。 张戟匡估计对韵兰的孤傲个性早有耳闻,见她不慎理睬,倒也无谓,依旧乐呵呵道:“既然四位是廖将军的贵宾,在下自然不敢怠慢——四间卧房已是收拾妥当,就在这大堂西侧的沐雨楼的三层,下绝坑所需种种也是一应俱全。若少侠们还需添置些物品,尽管告诉张某。只是,少侠们是打算何时去内紫城?” “明早若雨停便出发,”柳棠问道,“张驿长可否告知我们,何谓外紫城与内紫城?” “外紫城自然是此处,与寻常都城无甚异处,内紫城则是外紫城之中、绝坑周围的一片空城。” 听他这般解释,林羽慕反倒更加好奇,问道:“既然是空城,为何还要区别外紫城与内紫城?岂不麻烦?” 张戟匡笑了笑,继续解释道:“几位可能有所不知,这绝坑附近原还是住着居民的,自去年以来,在靠近绝坑之处,总是听见阵阵怨魂嚎哭、厉鬼咆哮之声,不论白天或是黑影皆如此。我们暗自揣测,这或许与八百年前那件事情有关,于是我们烧纸钱、请高僧超度,但都不管用。实在没法,我们又请颇有功力的道士来作法,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那道士突然如中了邪般,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之后,一命呜呼啦!” 叶珞绪听后倒吸一口冷气,惊叹:“竟有这种事?” “张某说的还能有假吗?”他捻了捻胡须,正色道,“我们这儿离绝坑尚且有段距离,所以听不见那些声音,可住在绝坑近旁的居民哪里受得了没日没夜的鬼哭鬼叫,早就全搬了出来,以至于那边就剩下空房和荒田。 “再后来,也就是前些个月,由于那些嚎叫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频繁,我们便开始在靠近绝坑的两三里处筑建城墙。一来是为了避免不知情之士靠近绝坑而惹来灾祸,二来是为了防备若有冤魂集聚来袭城,我们也能也所抵御。久而久之,居民们为了称呼方便,就讲这儿称为外紫城,而将那绝坑与城墙之间称为内紫城。” 他缓缓叹了口气,又道:“其实,自从那些鬼叫声出现以来,许多在此地做生意的商人都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居民们还留在这生活了多年的土地。” 林羽慕道:“原来如此,为了百姓安危,这样区分确实必要。” 张戟匡点了点头,道:“所以,听闻四位少侠是要下绝坑时,张某惊讶不已——这绝坑阴气极重,即便有人跃下,也无生还者。但想廖将军既然如此放心,你们定是身手不凡。但人多势众总是好的,所以在下挑了几名壮士陪同,不知少侠们……” “不需要。”韵兰未等他说完,便断然拒绝。 见她终于说话,他又问道:“呃……不知兰小姐可认识张何生?” “不认识。” 虽然韵兰依旧板着脸,可张戟匡还是一脸谄媚,道:“张何生正是小的犬子,今年刚入廖家军。若兰小姐能在廖将军面前美言几句,让犬子能有机会追随廖将军,那在下真是感激不尽了。” “他若有本事,自不必我举荐。”韵兰语气淡漠道。 “这话虽如此,只不过……” 张戟匡显然还想为自己的儿子争取一丝福利,可见她已然一脸冰冷,极为不爽的样子,只好不再恳求,收回那伪装的笑容,垂头丧气道:“那兰小姐和几位侠士好生休息,张某先告退。” 待他离开后,林羽慕嘟囔道:“他好歹也是这紫城驿站之首,而且招呼我们如此周到,你这般冷冰冰的对待,恐怕不太好吧……” 韵兰却是不以为然,道:“廖家军的将士几十万,假如个个都靠着寻关系来上位,势必乌烟瘴气。况且我对那个张何生不甚了解,倘若他是个有勇有谋的,倒也还好,若是个酒囊饭袋、害群之马,岂非害了廖家军是轻,祸国殃民是重?” “话虽如此不错,那你也不必说得如此直白,丝毫不给人留情面啊。”林羽慕道。 她很是不屑,反驳道:“哼,这些事情还要拐弯抹角,浪费时间!” “你!” 经过两个多月的相处,林羽慕早已了解韵兰是个口直心快、喜怒哀乐皆形于色,从不会掩饰的人。平日里虽不太搭理他和柳棠,但在灵妖毒复发时,他却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她的担忧与关心。可尽管如此,每每见到她对自己傲慢的样子,总会忍不住生气懊恼。 韵兰见他这无奈又不悦的样子,反倒觉得不甚理解,摇了摇头,兀自往西侧的沐雨阁走去。 雨点渐小,淅淅沥沥。 林羽慕走入房间,放下行李后,百无聊赖,便倚在窗台,闲看前方如诗如梦般的蒙蒙景色。雨中,清新的青草香味弥漫在驿站后园,油纸伞下人施施而行,步入他的眼中,终是驻足,凝思。 前路苍茫,一人还可无所顾忌,而今四人,怕是徒增许多牵挂与羁绊,况且,此行前途未卜、生死难料……一念及此,伞下之人深深叹了一口气。 翌日清晨,柳棠等人刚到马厩,就见张戟匡已等在那儿,身后五匹精壮的白马亦是蓄势待发。他见他们走上前来,面上便又是堆起那极假的笑容,道:“兰小姐,三位少侠,我已经为你们挑好了咱们驿站最精壮的河曲马,顺道,由我带路,领你们去绝坑。” “有劳张驿长。”柳棠点了点头道。 张戟匡瞄了一眼韵兰,见她面上已没有昨日的不满,低头笑道:“无妨,这就出发吧。” 紫城偌大,却人烟稀少,一排排的商铺虽是外表奢华,但大门紧闭,可见曾经也是个繁闹之都,只不过现在凄凉一片。 因有骏马疾驰,不多久便见到了那座正在修建之中的内城墙。果然,越是接近,越是能听到那些哀魂厉鬼的哭叫声。一阵阵,如百千只爪子挠心般,令人的极为不舒服。 估摸着,张戟匡早已同内城门的守卫知会过,他们直驱而入,并未被拦下盘问。 听他昨日的介绍,四人早已猜想到内紫城会是何等荒凉,但当这座空城真正映入眼帘时,他们才发现,或许用“破败不堪”这个词来形容会更加贴切。 房屋坍塌、田地荒芜、植物衰败、无鸟无兽——总之,没有一丝一毫生命的气息。而且,四周哀嚎声肆虐,让柳棠和林羽慕等人愈加觉得,这座空城比之前他们所闯入的鬼城更像个“鬼城”。 马儿们似乎不再能承受住周围强烈的不善气息,忽然停下马蹄,不安地摇头粗喘。叶珞绪轻拍了几下河曲马的脖颈,欲作安抚。可白马反倒步步倒退,嘶啸一声后,反身往回跑。 “吁!吁——” 她紧勒缰绳,可胯下的河曲马完全不受控制,依旧不住地狂奔。眼看着就要跑出内紫城,她无法,只好一个侧翻轻功而下。 其余几匹白马也都焦躁不安,亦是疯狂地往回直奔。就连驯马有术的韵兰也无法将其驾驭,缰绳脱手而出,从马背上翻滚落下。 “小心!” 不远处,已然下马的林羽慕见状,急忙轻功飞步腾跃上前,扶住她道:“你没事吧?” 韵兰站稳了身子后,往旁边稍稍挪了挪,避开林羽慕扶着她的双手,嘴角隐约弯起,道:“嗯。” 淡淡的笑颜转瞬即逝,却还是让他微微一怔——是笑了吗? 可再看她面容,已经回复成为一贯的冷漠和高傲。或许是错觉吧,他暗自嘀咕。 “怎么不见那张驿长了?”柳棠同叶珞绪先后跑了过来,环望四周都不见张戟匡,便道。 “可能随那马跑回去了吧,”韵兰不以为然道,“他不在也无所谓,我们自己下去便是了。” 柳棠点了点头,道:“嗯,现在虽没了马代步,不过绝坑离这儿应该不远了。” 七月本是酷暑,但这座空城中阴风侵袭,寒意刺骨更甚深秋。阵阵怨魂厉鬼的哀哭声、尖叫声、嘶吼声,无一不在警告着他们,每前行一步,便是更近危险一分。 四人疾步前行却也不敢放松警惕,因为在傲世山庄的密道、鬼宅和鬼城之行,让他们直到现在都仍心有余悸。所幸不多久,传说中的绝坑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第三十九章 消失的尸骨 绝坑的洞口呈圆形,堪比大半个烟霞谷之大,让叶珞绪不禁惊叹:“八百年前那一役,所产生的巨坑竟有这般大,可想而知那徊的威力……” 柳棠俯下身,细看这绝坑是被刀削般的悬崖峭壁所包围,底部一片漆黑,宛若一口深不见底的巨井。而且,岩壁光滑,极难寻得可以踏脚之处,轻功而下倒还好说,可轻功向上如此之高的洞顶,却完全不可能。 林羽慕似是看出了他的疑虑,叹道:“这坑果真是绝,即便能顺利下去,但若要上来恐怕就难了,没人的轻功能飞这么高吧……” “看这个!” 叶珞绪想起张戟匡曾说是为他们准备了下这绝坑所需的东西,便打开行囊一顿翻找。果不其然,发现两只钢制的锋利巨爪以及两条粗绳。 柳棠、林羽慕和韵兰见状,亦是将他们的行囊打开,发现其中之物均是干粮、火折子、蜡烛、两只钢爪以及两根绳子,再无其他。 “这……”柳棠看了看粗绳的长度,又将那巨爪端详片刻,道,“光靠着绳子,肯定是无法顺其而上下的,若是将这钢爪同粗绳连上,而后以此相辅,步步上爬,也不知是否可行。” 韵兰见他们三人皆是踌躇不定,便做了个决定,道:“与其在这儿犹豫,倒不如直接下去一探,虽是冒险,可若这绝坑并未及想象中的那么深呢?又或许并非像我们想象的那样难以上来。” “你是有道理,可思虑周全些总是好的。”叶珞绪道。 韵兰刚要反驳,却闻绝坑之中一声闷啸轰然而上,越来越响,并且伴随着黑色的旋风向他们袭来。 “啊!”卷风极其迅捷猛烈,未及他们反应,就已经将最靠近洞口的韵兰卷入其中。 “韵兰!” 柳棠想要将她抓回来,却发现她已经随风飞速旋转而下。不过须臾,卷风消散,而她也消失在了他们视线中。 叶珞绪飞跑上前,趴在洞边,发现这绝坑根本深不可测,完全无法知道韵兰的情况,回头看着柳棠和林羽慕,急道:“这怎么办?!” “下去救她。”柳棠笃定道。 林羽慕点头同意:“而且,这风来的古怪,我们且先下去看看,若真是有什么恶鬼作祟,定还会侵害其他百姓,倒不如在救她之余,将这妖风之源尽早除之!” “好!”三人提运真气,先后轻功而下。 原以为这绝坑的深度已足够让他们吃惊,可待他们稳稳落地之后,才发现,这坑底的奇景才是比鬼城密道更为讶异之处。 方才还曝晒在酷暑的炎日之下,现在却置于阴凉清冷之中,外加耳边一直回荡着古怪的鬼叫声,让他们不禁一阵战栗。 韵兰正落坐在他们不远处,揉了揉脚踝后,向他们走来。叶珞绪忙问:“你没事吧?”她只是摇了摇头,并没说什么。 四人借着从绝坑之顶投射下来的日光,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片怪诞迷幻的丛林之中。 这片谷底森林,满是白枝黑叶的冷杉,完全异于平日所见。他们脚下所踩的,既非泥土,亦非草坪,而是颗颗五彩石子,或大或小,平铺在地上,又甚是好看。 林羽慕随手拾起了一颗把看,脚下的那片石子便是不安地颤动起来,窸窸窣窣。正当他们纳闷,俯身欲要看个究竟,那些石子却又恢复平静。 “你们听,”叶珞绪蹲下身,微微侧耳,道,“好像有乐声。” 俄而,这片石子间发出的声音渐响,如丝竹悠扬。即便是不谙音律的柳棠,亦陶醉其中,直到发现这种“陶醉”竟让他觉得有强烈的困意袭来。 不好!这乐声的催眠之力如此之强,若再听下去,我们定会昏睡不醒! 再看其他三人,已然扶额踉跄,柳棠自己也觉脑袋越来越昏沉。他提运真气直冲百会穴,并借此清醒之际,猛然夺下林羽慕手中的石子,将其归于原处。 果然,乐音骤停,他们这才缓了过来,各自运功调息。片刻,林羽慕道:“方才这般头晕,是因为石头里发出的声音吧?” 柳棠点了点头,道:“嗯,这些石头看似普通,却有灵性。可能是因为我们打破了它原先的平衡,所以才会发出这些声音来报复我们。” “是我疏忽了。”林羽慕抱歉道。 “没事,”叶珞绪道,“至少这件事证明了,这里不似普通的森林,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我们多加小心便好。” 四人小心翼翼地走着,尽量不去触碰任何奇怪东西。每当路过冷杉的时候,它们都会挥动的白色的树枝,好似在招手,又好似在驱赶。 他们不知道徊被封印在何处,只能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可在这片冷杉林中兜兜转转两个时辰,却依旧无果。许久,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小河横贯东西。 “这绝坑里竟还有河。”说着,叶珞绪走到河边,躬身细看。 河水如常,湍湍而流,可河中的鱼儿却是长得极为奇怪——形同鲤鱼,可脊背上又长着一双翅膀,满身花纹,白头红嘴。它们在河中畅游,时急时缓。 柳棠端详一番,道:“文鳐鱼。” “这便是《山海经》中所载,可夜间飞行之鱼?”林羽慕问道。 他点了点头。而后,抬头瞭望河对面,又是另一番景象。没有白枝黑叶的冷杉,没有五彩的石头,却是一片朦胧的紫色,似梦似幻。便道:“既然这边还找不到徊的线索,不如去对面看看。” 所幸这条河不过二十尺宽,四人施展轻功便能跃过对面。他们落地后,发现脚下是大片紫色的鸢尾,美丽而邪魅。 彼岸是冷杉与奇石,此岸是绿草与鸢尾;彼岸似冬,此岸如春,一条河隔出了两个世界。 不远处,唯一一棵藤树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藤树甚是高大粗壮,目测至少四人才可将其环抱。它枝叶繁茂,若干火红色的枝藤垂下,好似泪珠滴落。还未走近,林羽慕便是惊叹:“这是血泪藤树!” “应该是它不错。”柳棠道。 “血泪藤树?”叶珞绪眼中一亮,喃喃道,“传说普天之下灵力最盛之树,竟是会在此地?!” 柳棠道:“据闻,用刀割其枝干便会流下如鲜血般的汁液,饮之便能长生和治百病,若是习武之人,还能让功力劲增百倍。” 叶珞绪却道:“话虽如此,可传说中的血泪藤树是生长在蓬莱仙岛,汲取上万年的日月精华、天地灵气而成。可此处,阴气颇重,且怨灵不散,怕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不错,我们还是小心些,不要妄为的好。”柳棠同意道。 “呀!” 叶珞绪好奇心重,想着绕血泪藤树转一圈瞧瞧,可刚走到藤树背面,就惊呼而出。柳棠忙跑过去,只见她一手捂着嘴,一手指向地面,满面惊恐。 顺着她的指尖望去,竟是六具尸骨横躺在这藤树边,铮然可怖。因为绿草茂密,又有鸢尾盛开,若非走近,确实难以看到这些埋没在草中的骸骨。 柳棠蹲身细究,这些白骨姿态各异,有几具尸骸的肋骨断裂。若没猜错,应该是在死前经过了激烈的打斗。再看这白骨之上,还布满了一块块的黑斑,或许是怨灵的邪气侵袭所致的吧。 只不过,为何只有六具尸骨…… “当年七星洞派跃入这绝坑的是七位长老吧?”柳棠起身问道。 林羽慕思忖片刻,道:“史籍记载,八百年前在吴荆以徊之力,造成地面低陷,形成绝坑。之后,七星洞派的七位长老跃下绝坑,将其击败并封印了徊。” “这么说来,七位长老加之吴荆,应该有八具白骨才对,”叶珞绪道,“可这里只有六具尸骸,倒是古怪了。莫非有两人当时没死在这儿,却是死在别处了?” 正当他们纳闷着,忽听身后有疾步之声,由远及近而来。猛然回头,只见一位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男子向他们奔来,口中还不住地念叨:“有人了,有人了,终于有人了!” 不知对方是何人,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四人皆警惕地倒退一步。柳棠的手,亦是已经悄然摸上剑柄。毕竟,在这诡秘莫测的坑底,什么都可能发生,更不能确定对方究竟是不是人。 那男子冲到离他最近的柳棠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抓住他的衣服,恳求道:“杀我!快杀了我!” 柳棠蹙眉,道:“你是何人?” “我……我……”男子茫然,旋即又癫狂道,“管我是谁?反正,求求你,求求你杀了我!” 林羽慕见他一直抓着柳棠的衣服不肯松手,忙上前,道:“我们都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能杀了你?” 男子怒道:“那该死的吴荆,他的诅咒!让我不老不死,在这坑底这么多年,他是要逼疯我,逼疯我!” “吴荆?不是八百年前已经死了吗?”叶珞绪看着那因愤怒而脸庞狰狞扭曲的男子,讶异道,“难道你是那时候的人?” “八百年,我这瞎子竟已经被困在这儿八百年!哈哈哈……” 男子仰天长笑,却是万般的酸涩与痛苦,而后,他又垂头低泣,道:“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要让我活这么久,我恨,我恨啊!” 八百年前的人,那不就是当年跳下绝坑的七位长老之一?虽看他容貌不过二十左右,但若在此处生活几百年,恐怕是对绝坑最熟悉的人了。想罢,林羽慕走到他身旁,问道:“您可是七星洞派的长老?” 男子循声而望,但是双目空洞,他愣了半晌,才低声地自言自语:“七星洞派……七星洞派……” 林羽慕见他有些痴呆,仍不放弃,继而又问:“您还记得徊被封印在何处了吗?” “徊!”一听到这个字,他便双眼圆睁,神情惊惧,直喊,“好可怕,好可怕!” 如此恐慌的模样,让站在他身侧的四人目目相觑。叶珞绪正要蹲下身安慰,他却突然站起身,双目无神地四处顾盼,慌张道:“骗子,都是骗子,长老都是骗子!不要让他们找到我,不要让吴荆找到我,不要!” 语毕,未及他们反应过来,男子便是疯了般的,尖叫着反身跑走了。 第四十章 谎言 “哎——你!”叶珞绪想叫住他,却是不可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男子越跑越远,急道,“这可怎么办,这人好像是疯的,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疯子很不平常。”林羽慕盯着他渐远的背影喃喃。 柳棠寻思道:“他说自己受了吴荆的诅咒,那便极有可能是当时七位长老之一,但从他的语气听来,又似乎是很害怕那几位长老。” “我们且先在这儿找找,若再没徊的线索,也只好试着问他了。”林羽慕无奈道。 天色渐暗,凄凉的冤哭嚎叫声在他们的耳边一阵阵回荡,而周身阴冷的怨灵之气也愈加浓烈。在这片鸢尾花地,他们没有探寻到丝毫法术的气息的,更没有发现任何形似徊的宝物。 叶珞绪吹燃火折子,道:“我们这般漫无目的,怕是很难寻到徊,不如像羽慕说,再去找那个人问问。他虽疯,可我们耐心些,说不定能问出些蛛丝马迹呢。” 柳棠同意道:“而今看来,只能一试了。” 他们往那男子离开的方向快步走去,良久,快到绝坑崖壁时,才察觉到似有人的动静。他们循着那细微的声音,一步步悄然走近,但又因赫然出现在眼前一幕驻足不前,惊诧万分。 虽知他是个“疯子”,可他的举止却像是一个狞恶的怪物,可骇、怵然。 男子盘坐在地上,身侧堆满了惨白的死人手掌,或红色触角,并散发出极其难闻的恶臭。而他,似是饥饿难耐,不停地将这些令人作呕的东西塞进嘴里,咀嚼、咽下。红色的液体从他口中流出,滴到破旧衣襟前——这与吃人饮血,有何分别。 可是,这万丈坑底,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死人手呢?柳棠等人呆站在原地,不敢打扰,可心里的疑惧积聚不散。 直到他吃饱,摊倚在岩壁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柳棠才踏前一步,毕恭毕敬道:“前辈,在下柳棠,方才我们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无妨,”男子稍稍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是我太冲动,要你们杀一个注定不死之人,确实难为了。” 柳棠见他现在不似之前那般疯癫,便想趁此打探徊的消息。可又想,若问得太过直接,难免不刺激到他,致他疯狂。只好问:“为何前辈要吃死人的手?” 男子摇了摇头,道:“非也,这些不过是植物罢了。它们是这谷底唯一即可以填饱肚子,又无毒的东西了——我虽不死,可中毒还是会让我浑身剧痛,而挨饿亦让我难受至极。所以,尽管他们很臭,我这难生难死的瞎子倒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他叹了口气,继而冷笑道:“呵呵,我在这儿八百年,从求生到求死,从希望到绝望……而现在,每天除了搜集这些可食之物,便是等人来杀我。可真的等来了又能如何呢?他的诅咒,无人能破。我恨他,但也是我负了他,报应啊!” “前辈,别这么说,一定会有办法。”叶珞绪安慰道。 呜啊哈哈哈—— 一声刺耳的尖笑袭来,骤然间,四人手中的火折子俱灭。 使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在坑底回荡,许久才缓缓散去。他们心中虽都惴惴不安,却更担心唯一的线索又从他们眼前跑走。 柳棠急忙吹燃手中的火折子,只见男子满脸怵惧地蜷缩在原地,瑟瑟发抖,口中直念:“他来了,他来了!他一定是来找我报仇了!” “前辈,请冷静些,没有人来找你。”林羽慕亦吹燃火折子后,宽慰道。 男子双手疯狂地抓着自己散乱不堪的头发,空洞的眼神望着前方,嘴唇微颤,道:“你们骗我!我记得他的声音,是这样的,他死之前就是这样笑的!” “前辈,我们并没有骗您,”叶珞绪蹲下身,劝抚道,“若他真是要害您,又何必要下狠毒的诅咒,让您不老不死,在这儿孤独一世呢?” 韵兰走到他身侧,亦躬身蹲下,只手抚了抚他的肩头,似是安慰。 男子转头看着她,满目诧异,一闪而过。终是慢慢地安静了下来,不再颤抖,亦不再狂抓自己的蓬发,而是茫然地望着远方。叶珞绪见状,知他是信了自己,便继续道:“我猜吴荆只不过在是死前施了法术,能够让他的声音出现在这绝坑之中,以此让您心悸担忧。” “是吗……”他兀自喃喃,“我以为,他还是恨我害他,所以阴魂不散。” 林羽慕却是疑惑,道:“吴荆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又何来前辈害他之说?” 男子垂下了头,他虽双目空洞,可脸上的落寞暴露无遗,喟叹道:“八百年,我在绝坑之底已经这么久,久到这里从一片荒芜到灵物丛生,久到让我癫狂,久到快让我忘了自己是谁……但这件事一直埋在我心底,无法忘怀。” 他们四人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听他诉说,可他却无奈道:“那个弥天大谎,害苦了他,也害死了许多无辜之人。野性便是如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颠倒是非黑白。” “弥天大谎?前辈所指何事?”叶珞绪问道。 “自然是八百年前,吴荆丧失人性,滥杀无辜之事了。” 林羽慕很是吃惊,道:“这是史籍记载在册的,不会有错,况且,此事轰动整个武林,人尽皆知。” 他却苦笑道:“呵呵,史籍记载如何,人尽皆知又如何?整件事的策划与进行,我皆参与其中,有谁能比我更清楚。而为此所付的代价,更是无人比我更明了。” 柳棠见他不似胡诌,但也难保其不是因为相隔数百年而记忆错乱,毕竟,他的一面之词何以推翻八百年来的定论。 男子见他们沉默不答,有些恼怒,道:“你们若是不信,大可将徊取来,一测便知!” 林羽慕听罢,忙问:“徊?前辈知道它在何处?” “何处……”他使劲得挠着脑袋,努力思索,许久才道,“很久以前,它被我随手扔了,所以我也不知是在何处。” “扔了?!”四人惊诧不已。他们料想过徊被封印、被埋藏,甚至被摧毁——但他们完全没有料到竟是被随意丢弃! 男子似是听出了他们惊讶的语气中还带着不满,倒有些痴癫道:“众人皆说它是神物,可通天晓地,无所不能,我却说它是个魔鬼!我欲用它逃出这该死的坑底,却是不能;想要自尽,亦是不能!如此也罢,但当我尝试着借徊之力修炼,反被其所吸的怨灵侵体,饱受时而疯癫、时而清醒之苦。一气之下,我便将他扔了!” “那前辈可还记得将它扔在何处?”林羽慕问道。 苦思冥想迂久,他略带着不确定道:“我只记得,当时内心很绝望,也很愤怒,在这坑底跑了很久之后,用力一扔……自那时起,便再也没找到它了。” 柳棠思忖些许,问道:“这些年来,可还有其他人进过这绝坑?” “没有。或许,他们觉得此处怨气太重,或许他们相比于野心,更珍惜自己的性命吧。毕竟,这个绝坑如此之深,有本事跳进来,却也未必能有办法回去。” “那至少说明,徊还在这绝坑之中,”柳棠朝他道,“前辈,请容在下去寻此物。” 男子点了点头,道:“去吧,余下三位就在这陪我,讲讲现在的武林轶事。” 韵兰本想同去,但听他如此之说,极是矛盾。回头见柳棠向自己投以笃定的眼神,以示放心,她便点了点头,留下。 第四十一章 宿怨 四周漆黑一片,凄厉的嚎叫声不绝于耳,借着手中火折子的光芒,柳棠寻遍整片鸢尾花地。可是依旧无果,他不禁怀疑:经过百年的风沙,难道徊已经被埋进了地里?若是如此的话,恐怕就更难找到了。 正走着,一条银色的光带闯入他的视线。他双手抚上佩剑,谨慎地朝前行进。直到几近那条银色光带,他才诧然止步——原来是白日里见到的那条小河,只不过,看似普通的河流何以在夜晚这般光芒万丈,照得河岸皆是通明。 莫非是因这河下有灵物?他站在河边,俯身细看,这条河明亮通透更甚午后。河中的文鳐鱼似乎比之前所见更加活泼,偶尔还会跳出河面,悠然低飞。 他心中忽闪一念,既然光线与视感颇佳,倒不如趁此下河,一探究竟。思忖至此,他吹灭火折子,解下衣衫,纵身跃入河中。 刚游不过些许,顿觉这水温异常万分,时而冰寒刺骨,时而火热灼身,惹得他浑身发麻。 柳棠提运真气,随着水温变化而时刻调息,以此避免冷热交替而带来的不适之感。身处河中,绝坑内的鬼哭哀鸣被隔在外,倒是让他焦躁的内心平复不少。边游边寻,不急不缓,直到一轮扁平的浅青色空心圆环出现在他眼前,才停下身来。 这轮圆环被半埋在河底的淤泥中,散发着熠熠光辉。 “色浅青,状扁平,外圈密布金色花纹,内圈镌刻上古文字……难道,这便是可为武器,可测凶吉的徊?!”柳棠喃喃。 眼前之物,与他所听闻的徊很是相似。回想那男子说当时不过随手将其一扔,现在想来,经过几百年时光的推演,一片泥地化作河流也并非难事。更何况这坑底波谲云诡,连血泪藤树和文鳐鱼都能出现,还有什么不会发生。 柳棠游上前,伸手轻触那空心圆盘上的金丝细纹,顿感有一股暖流从他指尖贯穿全身,直至头皮。这股气流很是诡异,既非有利于他,又无法与体内的真气融合,消散不去。 他不去理会体内稍有紊乱的气息,欲将它从河底淤泥,却在正要使劲时,突然浑身无力。 怎么会这样? 柳棠再次尝试,却依旧如此,好似只要将双手置于其上,只要稍稍用力,全身上下便会被抽空一般。他心想,这般霸道的灵力,竟能轻易将对方施加在它身上的力量全部吞噬,根本无法将它取走……一定有别的办法,否则,八百年前的吴荆何以对它运用自如。 细细打量后,他发现,与其说徊陷在这河底淤泥中,倒不如说这些淤泥顽固地黏在其上,融为一体。 不如从这些泥巴下手,将它们挖开以后,应该就可以把徊取出来了吧。正想着,柳棠浮出水面换了一口气,而后伸手便是去拨开那些依附在徊上的泥土。淤泥虽是松软,可刚掰下一小块,要去扒另一边时,之前那新露出来的徊面上又吸附了其他的泥块。 如此一来,不论他如何快速地将这些泥土掰开,只要一松开手,这些泥巴便会重新吸附于其之上。 “可恶!” 柳棠游上河面,换了气后猛地一头扎入河底,双手同时落入徊两侧的淤泥中,全力将它两边的泥土掰出一道深壑。 眼看着徊快要完全裸露而出,他运功发力,将淤泥愈发往两边掰开,随后募地双手松开,将徊猝然拔起。 啊—— 陡然间,一声剧烈的惨叫迎面扑来,直刺柳棠耳膜。 在他将徊完全从河底拔出的瞬间,一团如墨般的黑液从愈渐弥合的泥缝中溢出,不过须臾,就已将周围的河水染黑。 这股液体肆虐弥漫后又凝聚、延生,形成一只只漆黑有形的大手,抓向紧握着徊而疾速向河面游去的柳棠。不论他游得多快,这些“黑手”紧追其上,丝毫不懈。还未游到河面,一只“黑手”就已经牢牢地扣住他的脚踝,将他狠狠地往河底拖去。 “唔!”突如其来的一拽,让毫无防备的柳棠惊叫出声,生生地吞下了一口河水。 它们的力量极大,他拼命踢动双脚,依旧无法挣脱。不仅如此,数十只“黑手”顺势侵袭而来,他的手臂、双腿皆被牢牢控制。还有几只黑手缠绕在徊上,欲要将徊从他手中夺走。 若再这样下去,徊要被抢走不说,自己还会淹死无疑——迅速下沉的柳棠因为憋气太久,直觉脑袋有些昏沉。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左手紧抓徊,右手使力摸向腰间。 数十只“黑手”将柳棠连拖带拽,已然接近河流的最深处。 运使尽全力,他的右手才得以摸到剑。遽然紧握后,直拔而出,挥向那些缠绕于徊的“黑手”。尽管它们可以被利剑所斩断,可是不断生长成、恢复如旧也不过是转瞬之间。柳棠旋动手腕,将紧抓两臂的纠缠之物悉数斩断。 双臂不被束缚,使剑自然顺当许多。趁着那些被斩断的“黑手”还未完全恢复,他躬身将缠绕身上的黑物全然斩尽。而后,猛然蹬腿,朝河面游去。 断裂的“黑手”们自然不肯罢休,还未成形,就已向他攻去。 这回,柳棠显然有所顾忌,他感受到有物快要触碰到自己的双脚时,倏地回身,疾刺。可是,这几十下疾刺只是让它们暂时地往回一缩,却无法阻止它们继续前冲。 他憋气已经太久,若再不换气,必然坚持不住。眼看着河面离自己不远,他索性不去管它们,手执徊和佩剑,回身向上游。 “呼——”终于呼吸到空气的柳棠未作停歇,赶忙向岸边疾游。双臂刚搭上河岸,他的双脚又被那些重新长成的”黑手“抓住,猛烈向河下拉扯。快要被拽入河中的他将徊一掷,使它离河流相隔甚远,深吸口气后,反身扎入河中,继续以利剑侧挥急斩。 少焉,摆脱纠缠的柳棠继而回游。再一次,快要爬上岸时,还未出水的双脚又被缠住。他翻身向上,右腿骤然向上提踢。 原本只是想以此来摆脱那些缠绕在脚踝的黑色物体,却不料,有形有力的它们在露出河面后,竟然就消散于空气之中……柳棠见状,未及细想,左脚亦是上踢,紧接一个后翻上岸。 “好险。”他将佩剑插入剑鞘之中,在微弱的月光下,望着逐渐变黑,终成一潭墨河的水后又慢慢变得清澈的水面,喃喃。 柳棠拾起方才扔开的徊,此时的它已不似在河底时有那股吞噬力量,也没有那夺目的光辉。他不禁揣测,徊在泥底时会那般古怪,估计是与那从淤泥中溢出,可以化作黑手的液体有关吧。只不过,那些黑色的液体究竟为何物?难道是徊的力量而反生出来的邪灵? 想不通,猜不透,他摇了摇头,借着徊尚未渐渐黯淡的幽微光芒,寻得之前留在岸边的衣物和火折子后,往那男子所在的岩壁走去。 林羽慕看见柳棠走来,手上提着湿透的衣物和一个空心圆盘,赶忙走上前,问道:“你的衣服怎么湿了?没事吧?” “无妨,”他将徊递给那男子后,一面将湿衣平放在已经生起的火堆旁,一面朝林羽慕道,“不过是下水将徊取了出来,我已经将干衣换上,放心吧。” 男子摩挲着徊凸起上的细纹,却突然将它仍到一旁,双目圆睁,颤抖道:“没错,没错!就是它……满满的恶与怨啊……” 叶珞绪看着男子由喜转惧的面庞,转而望向已经毫无光亮的徊,疑惑道:“满满的恶与怨?前辈,徊真的有这么可怕吗,看上去很普通啊。” “可怕……很可怕……”男子仿佛又陷入了疯狂状态,用肮脏尖长的指甲狠掐着自己的脸颊,全然不顾其所掐之处皮肉开绽、鲜血淋漓。 韵兰轻抚着男子的头顶,很是温柔,此举平实却有效,即便未有一言,也能让他缓缓平复下来。 许久,男子才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我用徊,让你们看看那一年,事情的原委吧。” 听他如此之说,林羽慕赶忙将地上的徊拾起,交至他手中,道:“有劳前辈了。” 男子盘坐在地,将徊恭敬地横托其面前,口中快速地念着柳棠等人皆听不懂的上古文言。俄而,他收回双手,捻指交错,徊却依旧悬于原处。忽地,徊中间那是直径约有七八寸的空心竟浮现出五行八卦,而后旋转,越来越快。 众人正讶异于这传说中的上古奇兵所生变幻,突然,一束金光由这急速旋转的五行八卦图直射而上,明亮耀眼。 柳棠四人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被眼前所见诧得目瞪口呆。却忽觉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身形未动,可整个人的灵魂好似不受控制地被吸入这八卦图中一般,随之旋转,坠落。 迂久,柳棠才觉眩晕感消释,可眼前之景却让他极为迷惑——古籍中才得以一见的建筑、装束奇怪的行人。回想起刚刚那男子所言,他不禁暗叹,是徊把我带到了八百年前? 此时,一位三四十岁的男子从他眼前走过,他想喊住对方,询问而今是哪一年,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了声。想要走上前,可身体亦是无法控制。 身临其境却又不能言、不能行——天道轮回,历史已是既定,即便回到曾经,不过是可见,必不能改写。如此想来,也是正理,但是,现在只能呆站在此处,又能得知到什么呢? 正当想着,身侧突然跑来一位满袍鲜血的男子,他满目怒容,躬身捂着胸口,朝着他奔来之处吼道:“就算杀了我,也别想得到徊!” 第四十二章 仇与恨 行人们皆远远地避开这位衣袍沾血的男子,而三个侠士装扮的青年却轻功上前,以剑锋指着他的胸膛,威胁道:“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们徊被藏在哪儿了,否则别怪我们把你双手双脚悉数砍下!” 那男子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流下的鲜血,冷然道:“哼,痴心妄想!即便再残忍地折磨我,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不识好歹!”蓝衣青年凌空而起,狠狠地将他踹倒在地,而后挥剑直劈其左臂。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八卦幻形疾旋而来,金光流莹,将蓝衣青年击倒在地。 嗖嗖——又有两道八卦幻形从远处袭来,攻向其余的两位青年。他们以剑平挡,却不胜其力,即使扎稳马步,亦向后平滑数丈。 “谁?!”蓝衣青年从地上爬起后,咆哮道,“有胆就出来,别躲躲藏藏的偷袭!” 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老者身似未动,却如滑行般从数十丈以外的人群中疾速而来,不过须臾就已到他们面前。 老者发须花白,古道仙风,不过单手一挥,那三道八卦幻形便都消散于无形。他捻了捻胡须,悠然道:“老朽玉道,恰巧路过,却见几位为了一己私欲如此迫害他人,故而出手阻止。” “玉道……”那三位青年看了一眼老者,不再面有愠色,而是恭敬中夹杂着畏惧,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玉道掌门有何吩咐?” 玉道摇了摇头,缓缓道:“无所谓吩咐,只盼三位放过这位小兄弟就行。” 蓝衣青年谄笑道:“玉道掌门此言差矣,并非我们三兄弟不肯放过他,只是咱们庄主想要请他去庄内一叙。” “我猜这小兄弟怕是不愿,你们回去禀告陈庄主,此人已被我派留下,你们若是有事,来本门即可。”玉道正色道。 在那个玄术当道的年代,不论是政客或是剑者,皆对以玄法占术为首的七星洞派崇敬万分。玉道作为此派掌门,无人敢敌,其说一言,便是如天子圣旨,众人不敢违抗。 此时的三位青年面面相觑,哪敢反驳,只好继续谄笑着,道:“是,是,吴荆已经是贵派的人了,我们自然不敢打扰。方才之事,还望玉道掌门莫怪。” 玉道搀扶起虚弱的吴荆,并未答话。三人看他不似恼怒,便悄悄跑走了。 吴荆虽已身受重伤,但深知是玉道救了他,刚想抱拳答谢,却被拦道:“别动,你的伤太重,要有什么话,等日后身子复原了再说。” 他点了点头,只觉后背被玉道的手掌托起时,一股强劲却又柔和的真气被输入体内,贯穿全身。 视线又是模糊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柳棠发现自己身处昏暗的正堂之中。窗外夜色漆黑,堂内没有一根蜡烛,只是墙壁上巨大的毕方图腾散发出莹莹金光。他身旁正半跪着一名黑袍少年,面色肃然,又似有心事。 “玄清,这几日你照顾吴荆,可有发现什么异常?”堂上之人身披黑色斗篷,背对着少年,问道。 梅玄清低着头,道:“禀掌门,没无异常。” 堂上之人回过身来,柳棠仔细一看,发现他竟是救了吴荆的七星洞派掌门玉道。 玉道走到梅玄清面前,隐隐一笑,而后又问道:“那他可告诉你有关徊的事情?” “没有,掌门。”梅玄清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简单地回答道。 “看着我,如实回答,不得有半点隐瞒。” 他的声音浑厚有力,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容拒绝。梅玄清看着他炯炯的目光,微微启唇却又不发一声,内心几经挣扎后,才侧过头,目光躲闪,道:“吴荆只是告诉我,他因为无意间闯入某个密道,才有幸得以与五百多年前的四位阴阳师之魂相见,机缘巧合,然后得到了徊。” 玉道嘴角轻撇,睥睨地看着他,冷哼到:“哼,总算是肯说实话了。然后呢?” “他还告诉我,虽然他不曾学过一日术法,可得到徊之后居然占卜功力与日俱增。而且,利用它来操控起鬼魂与怨灵亦是得心应手……”梅玄清道。 玉道捻着胡须,眼神中满是邪恶与嫉妒,喃喃自语道:“竟是已经学会了控灵之术,难怪他不怕死!就算是肉身俱毁,只要他的灵魂还在,依旧可以用徊呼风唤雨!” 正想着该如何下手才能得到徊,玉道游离的目光终又定在了眼前这眉清目秀、颇具少女般阴柔之美的梅玄清身上,脑中忽闪一念。他示意梅玄清起身,而后道:“几日前,应长老年迈仙逝,故而七星阵独缺一人。玄清八岁入门,而今已有十年了吧,不知你可愿意成为本派长老,担任七星阵之幺?” 从无名小卒升为长老,并且成为本派最高阵法的一员?如此荣耀是梅玄清希冀已久,却又不敢奢望的,而今从掌门之口说出,竟让他讶异呆怔许久。 玉道见他惊愕又欣喜到说不出话来,便又问道:“不愿意?” “不,不……弟子求之不得!”梅玄清急忙躬身,激动地期期艾艾道。 “既然要成为长老,自然是要为本派效力,”玉道瞥了一眼喜难自矜的梅玄清,道,“现在恰有一个任务交托与你,只许成功,不容失败。” “弟子必定尽全力完成!” 玉道淡然一笑,道:“那好,从今日起,你每日重心便是照顾吴荆,不管你用何方法,务必要赢取他的信任。待他对你毫无顾忌与戒备之时,控其心智!” 控其心智——那岂不是要加害于他?虽然梅玄清不过是奉命照料吴荆的伤病,而且他们相识只有十余日而已,可志趣相投的两人已然成为莫逆之交,如何能下得了手……但想到要放弃即将到手的地位,一辈子只做无名无分的低级弟子,他又万般不甘。 “可以给你时日好好想想,”玉道显然看出了他的犹豫,继而又道,“况且,能接近吴荆的人不止你一个,若你不肯,自有其他弟子愿意。而到那时,长老之位你也得拱手他人了。” 不错,若失此机会,恐怕日后还会想现在一样,被其他弟子踩在脚下。一念及此,梅玄清笃定道:“弟子定会完成任务。” 这个决定,让梅玄清极尽人性的阴暗之面。 他每日与吴荆相伴,下棋对弈、吟诗作赋,不过一年,吴荆便已待他如亲弟般,极为信任和关爱,甚至连如何运用徊都全然告知。 玉道见时机已然成熟,便令梅玄清趁吴荆不备,将定魂神针直扎入其百会、络却、风池三穴。如此一来,吴荆便是完全受玉道的控制,与傀儡无异。被控制的吴荆杀害多名七星洞派弟子,极其狂暴残虐。不仅如此,离开了七星洞派的他操控怨灵无恶不作,其所到之处难有无辜百姓可以幸免于难。 自那以后,吴荆便是恶名远扬,激起武林义愤。但是,除了梅玄清与掌门长老之外,无人洞悉真相,皆是以为他是因有了徊而利用魂灵滥杀无辜。 七星洞派以名门正派之义,联合其他门派、广招各路英雄豪杰,一齐追杀围剿吴荆。待他逃至紫城无路可退时,玉道本想纠集他人之力,以法术使其灰飞烟灭,而后名正言顺地将徊收入囊中。岂料,在强大的法术撞击之下,吴荆脑颅上的三枚定魂神针竟然全部被震碎! 第四十三章 生或死 猛然间清醒过来的吴荆,望着围在他身周的众人,回想起自己被控制以来的所有事情,惊怵、愤怒。 他愤恨地看着已经成为长老的梅玄清,怒吼道:“是你!” 梅玄清完全没有料到他竟还会幡然醒来,但事已至此,他自不愿多做解释,只道:“不错。” “为何?!”吴荆问道,眼神中是怨、是恨、是无奈。 玉道见梅玄清面色有异,担心他会因愧疚而将这计划和盘托出,便朗声道:“为何?就为你所做恶行,也为那数百条无辜的性命!今日,我们便要你魂飞魄散,以祭这些冤魂的在天之灵!” “哈哈哈……”吴荆恶狠狠地瞪着玉道,狂笑数声,而后道,“假仁假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便是灰飞烟灭,也不会让你如愿的!我要你们全部陪葬!” 他将手中的徊使劲向上一抛,继而双手交叉相合,口中默念着一串旁人听不懂的语言。陡然间,快速落下的徊在降到他面前时,竟是直悬在空中不动。 吴荆口中所念越来越快,徊亦不断抖动着,发出铮然颤音。 侠客们虽是一心要“为民除害”,但畏惧于徊的灵力,无人敢贸然靠近吴荆。而且,看他浑身所散发的怒意,以及这上古奇兵似有极为强大的力量要喷薄而出,便都开始一步步往后退,愈渐与他远离。 “唔——喝!” 他仰天一声长啸,放开相叉的双手,往头顶上空一举。 须臾间,只听震耳的闷响之声由下传来,未等众人反应,脚下之土开始轰然龟裂、下陷…… 集聚紫城围攻吴荆的皆是习武之人,眼前地面塌陷之景虽是前所未见的恐怖,可本能还是让他们急速腾起,往安全之地轻功而去。 玉道、梅玄清等人亦是如此。 待他们落地之时,吴荆所在之处已然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绝坑。坑外之人无不叹服于徊的力量,也无不犹豫该如何是好。 “可恶!他一定是带着徊躲到这地底下去了!” 玉道定然不肯就此放弃得到徊,他不管这绝坑究竟有多深、有多险,转头朝着身后的六位长老吩咐了一句“随我来”之后,便纵身一跃,跳下绝坑。梅玄清心中虽有一丝愧疚闪过,但想若吴荆再活着出现,将他与长老的阴谋公诸于众,那他必定会被世人唾弃,便是心一狠,决意将吴荆置于死地。 七星洞派的掌门以及包括梅玄清在内的六位长老一同落到坑底后,不多久便找到了正在盘腿调息的吴荆,大打出手。 以一敌七,对方所施展的又是极为高深诡秘的七星阵,即便有徊为武器,他也开始体力不支。 阵法之力抽拨着吴荆体内的真气,不过三两下就以气息紊乱。但整颗心全部被仇恨占据的他仍旧招招直逼梅玄清,不过他亦自知,除非同归于尽,否则必然不是这七人的对手。可即使同归于尽,又如何能解心头只恨?倘若自己不慎被击败,而徊又落入他们之手,岂非更加不值? 在阵法变幻的间隙,他再次控制徊,旋转着向梅玄清袭去。 梅玄清初入七星阵不久,阵法招式皆是略有生疏。一边维持七星阵不被打破,一边还要躲避徊的攻击,实在难以应付。 果不其然,在一个侧翻避开从身前袭来的徊之后,梅玄清不慎漏下一招,整个阵法消释于无形。与此同时,无需在躲避七星阵的吴荆腾空跃起,指尖直指梅玄清。 没有了阵法的干扰,徊的速度提升数十倍,它朝着吴荆所指方向疾速飞去。 “啊!” 一道浅青色的弧线,一声凄厉的惨叫。 梅玄清捂着双眼,直跪在地。殷红的鲜血从他的指缝溢出,顺着脸庞不停地滴落到他漆黑的长袍上,染成一片玄色。 被割破的眼球剧痛难耐,他颤抖着,根本无力再去布结七星阵,只道:“既然如此恨我,何不直接杀死我!” 吴荆轻抚着回到手中的徊,阴沉道:“杀了你?那实在太便宜你了——我诅咒你永生不死!永世困在这绝坑之底,不断地折磨你!哈哈哈哈!” “你可别高兴得太早!即便没有七星阵,你也未必是我们六人的对手!”一位五十多岁的长老喝道。 “哼!” 吴荆的怨念已是极深,他明白,自从自己被操控以后,由于戕害了数百条无辜性命,被徊所吸入的怨灵也已数不胜数。他决定将自己的恨意亦注入徊中,并释其内的怨灵,以此与玉道和剩下的五位长老同归于尽! 他阴晦地笑着,面目狰狞。 玉道和余下的长老见他如此诡异的表情,又忌讳于徊的威力,即便嘴上逞能,内心还是有些忐忑。他们相互递了一个眼神,同时以八卦幻形击向吴荆。 吴荆丝毫不避,他双手置于平悬在半空的徊之上,口中默念着什么,使得原本明洁澄亮的徊竟冒出一团团黑气。直到这些八卦幻形近在咫尺之时,他才以徊挡在身前。 黑气脱徊而出,凝聚成团,好似拳头般击碎了迎面而来的八卦幻形,直攻向玉道和长老们。 玉道取出袖中短剑,抢身去截,却发现,横劈不断,直刺不穿——看似有形,却又无形,虚实难辨——好似一招一式皆是使在了空气之中,丝毫无用。 五位长老眼看着玉道应对不暇,便要相助,反身以玄术化成一把把利剑,朝着吴荆袭去。 “哈哈!哈哈哈……”吴荆完全不去理会那些向自己飞来的利剑,只是兀自狂笑着。 而此时,从徊中冒出黑气越来越多,逐渐汇成比徊还大上十数倍的“黑球”。它发出阵阵人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在哭嚎着、尖叫着,混杂在一起。让玉道和长老们不禁发怵,寒毛直竖。 这聚集的是怨灵吗?! 细看这“黑球”上还浮现着一张张不同的人脸,表情皆是赫然可怖——这愈加让他们笃信,吴荆是打算利用怨灵来同归于尽了。 一定要阻止吴荆! 为此,玉道索性不去理会那团与他纠缠的黑气,生生地承其一击之后,与长老们一同施展玄术之剑。 “乾坤震巽,坎离艮兑!落!” 随着玉道一声令喝,无数把密集着的利剑,飞到吴荆和“黑球”的上空后,散开成一幅先天八卦图,迅速刺下。 与此同时,巨大的“黑球”骤然炸裂开来,释放而出的怨灵们威力无穷,轻而易举地就将利剑掰扯成了片片碎屑。 如此情景,让玉道心中一凉——此生竟是要葬送在这里了吗? 因为怨灵的束缚,他们无法动弹,只能立在原地,怵惧、后悔,但这一切已然不可回头。 身周空气渐冷,直至寒彻入骨。 看着怨灵们尖笑着一遍遍地侵袭自己的身体,玉道和长老们明显体会到内脏都冻结成冰、灵魂亦被一点点地吞噬的感觉,却又无法反抗。渐渐地,他们失去了知觉与意识,继而倒地,七窍流血…… 跌坐在一旁的梅玄清即便已经双目失明,但也能感受到那股令人悚然的死亡气息,阴冷、恐怖。 眼看着所恨之人,或死,或注定要困在此处与怨灵们相处一世,吴荆桀然一笑。 为了释放徊中怨灵,他以生命为契约,甚至不惜自毁灵魂。而现在,他虽自知命已不久矣,却如释重负。一句“如此,甚好!”刚脱出口,便是身形与魂魄皆灰飞烟灭。 第四十四章 一声叹 这便是八百年前的真相吗? 吴荆滥杀无辜是因被所谓的名门正派所利用和操控,跃入绝坑的除了七星洞派的长老之外还有掌门,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夺走徊,而非封印它…… 眼前之景,怆凉、悲凄。 柳棠不禁暗自喟叹:“谎言终究是谎言,即便被载入史籍、蒙蔽后人数百年又如何?所谓的侠义正道之士,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假借正义之名戕害他人、欺瞒众生,却是比邪魔外道还要可怕!” 再次模糊的视线,让他知道,该回归到现实中去了。可内心的郁结,依旧无法释怀。 他们四人一个个睁开双眼,如梦醒一般。 男子将已经恢复常态的徊小心地摆在地上,道:“正如你们所见,真正的恶人并非吴荆,而是我。” “前辈您就是梅玄清长老?”叶珞绪问道。 若非从徊中看到了过去,叶珞绪和柳棠等人都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那个容光焕发、阴柔秀美的梅玄清。毕竟,现在的他蓬头垢面、形销骨立,与八百年前判若两人。可若仔细打量,还是能寻到一丝过去的痕迹。 梅玄清摇了摇头,无奈地苦叹道:“什么长老,这个头衔让我丧失了基本的人性。一个门派的野心和作为凡人的贪婪,害苦了吴荆,也害苦了我们自己……” “若非亲眼看到那一幕幕的场景,确实令人难以相信事实竟是如此。”林羽慕道。 “这件事藏在心底已经太久了,以前怕被别人知道后,会受世人唾弃——可现在,将真相说出来,反倒是释怀不少,”梅玄清淡然一笑,道,“我总怨恨他诅咒我永生不死,困我在这可怕的绝坑之中。可这一切,何不是我利用、伤害他而造成的,着实是咎由自取。” 看他此时此刻的自责,四人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天已渐亮,而绝坑之底的鬼怪叫声依旧不绝于耳。 柳棠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前辈可知,为何这一年来在绝坑之外也能听见怨灵的哀哭嚎叫声?” 梅玄清微微侧目,似是看了一眼韵兰,而后又撇开头,只道:“时间过得越长,这些灵魂的怨气便是会越重。久而久之,怨灵也就成了恶灵。” “它们是想跑入紫城作祟?” 他点头道:“不错。经过这数百年的演化,它们的怨气日益积聚,灵力亦是不断骤升。即便现在还是被困坑底,只能让声音在紫城回荡,但据我猜测,不用多时,它们便能冲破束缚,脱离绝坑。” “冲破束缚?”叶珞绪问道,“它们不是已经被吴荆从徊中释放了吗?怎么还是被束缚着的?” “这便是他,即使内心已经完全被仇恨占据,依旧不愿戕害不辜,”梅玄清微叹道,“他宁可自己魂飞魄散,也要释放怨灵与掌门和长老们同归于尽。但是他又怕怨灵会伤及百姓,所以利用徊之灵力约束它们不得扰乱外界。” 他深吸一口气,又道:“只是,当时的吴荆为了释放怨灵已经消耗太多元气。怨灵欲要冲破束缚,只是时日问题罢了。” 听他如此之说,林羽慕自是着急,忙问道:“那可有解决的办法?” 梅玄清思量片刻,而后起身笃定道:“有。” 拾起躺在地上的徊后,他领着柳棠等人一直往绝坑的中心走去。虽是双目失明,但在几百年的坑底生活,还是让他凭着经验就直接行至血泪藤树下。 “若是发生任何危险,你们自行保命,不必管我。” 话音未落,他便立在血红色的藤蔓之下,一手横托着徊,一手慢慢地摩挲徊内圈的上古文字,双唇微启,似是念着什么,语速极快。 倏地,那些原本镌刻在徊上的金色文字竟一个个浮起,飘荡在梅玄清的身周。 那些恶灵、怨灵们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开始焦虑不安起来。 尖叫声、怒嚎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响。阴冷之气,亦是迅速地积聚着。 柳棠警惕地看着周围,以防有所不测。却见原本无形无色的恶灵们竟然又如同八百年前刚从徊中释放出来一般,黑气弥漫,狞厉的脸庞依稀可见。它们正张牙舞爪地快速地飞来,四面八方,密集如雨。 眼看着它们快要飞到面前,四人手持武器,将梅玄清护在中间,以免它们伤害到他。 嗖嗖嗖—— 忽闻有如暗器飞出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柳棠回身,却见原本围绕在梅玄清周围的金字竟如符文般,疾速飞向迎面而来的恶灵们。 那些金字正中它们的印堂。 “呃啊!” 恶灵们骤然停在半空中,痛苦地扭曲着身体,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它们疯狂地抓着额头,想要将金字从它们的印堂上扯下,却是丝毫无用。 被激怒的恶灵,索性不再去管让他们痛苦的金字,而是面目狰狞地冲向那个执徊之人。 它们散发着仇恨的怒气,但梅玄清仍是丝毫没有退避。他将徊掷向前方上空,挥舞着手臂,以其所伸出的二三指来操控徊攻击的方向。 他虽已瞎,但数百年的相处,让他仅靠怨灵所散发的气息就能清楚地知晓它们正在何方位。 徊在他的指引下,极快得旋飞着。浅青色的弧线所到之处,恶灵们四下躲避。偶有不及徊之速者,只要被其所划便是如雾般消散。 不多时,恶灵已被驱散大半。余下的,皆是愤懑不已,大声地怒嚎着。即便徊依旧驱散着,即便恶灵们正在一个个消散,但它们不再躲闪,直冲向梅玄清。 柳棠见状,立马拔剑,轻功凌空跃起。他正要抢身去截那些恶灵,却发现它们竟悉数直穿自己的宝剑和身躯而过。 “唔!”被恶灵们猛然侵入体内的梅玄清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林羽慕急忙上前扶住他,道:“梅前辈!” 梅玄清捂胸,乌血从口中直喷而出。他那原本蜡黄的面色愈渐发黑,颤抖着道:“杀,杀我!” “这……”林羽慕很是不解,心想,他不是不老不死吗,为何又要如此要求? 柳棠疾步上前,蹲在他身侧,道:“梅前辈,你体内的恶灵怎么办?” 梅玄清知他们是不忍下手的,便是抬手,一挥。徊极快地飞回,未及四人反应,就已直直地击入他的腹腔。 “呵……结束了……”梅玄清用尽全力将插在腹部徊拔出,乌血直流,黑气亦是从那条长而可怖的伤口中溢出,消散于空。 柳棠连忙从怀中取出药粉,想要为他疗伤,可他却阻止道:“不用的,这些药敷在我身上也是浪费。你知道,我为何选在此地吗?” 叶珞绪摇了摇头,道:“我们不知道。” “这里就是吴大哥魂飞魄散之处……我亏欠他的,太多了……”梅玄清顿了顿,道,“而今,虽已将这些恶灵驱散,可我对他的伤害,却是再也无法弥补……我对不起他……吴大哥……” 他空洞的双眼转而望向韵兰,似是能看到对方一般,继而叹道:“贪念太深、执念太重,即便是拥有了,又真的就好吗……” 韵兰扭过头,未有一言,眼神中似是犹豫,似是不满。 “呵呵……”梅玄清回过头,面朝着那棵血泪藤树,道,“吴大哥,我错了……你会原谅我吗……” 在他合上眼的一瞬间,血泪藤树上竟是开出一朵白花,孤傲而寂寥。柳棠下意识地搭上梅玄清的手腕,才发现,他已经没有了脉搏。 诅咒解除了吧,或许吴荆等的只不过是他的一句抱歉——柳棠抬头,长叹。 第四十五章 真与假 已过午时,简单地将梅玄清安葬在血泪藤树旁后,柳棠把满是血渍的徊擦拭干净,道:“徊已经得到,却该想办法怎么从这儿回去。” “用徊。”林羽慕道。 “徊?”柳棠看他不似开玩笑,却是更加疑惑了,问道,“我知道它可以通天晓地,也知道它能被用做武器。只是,送我们回地面之上,似乎是不能吧……” 叶珞绪看柳棠仍是无法相信,便道:“羽慕所言非虚,在你去寻徊的时候,我们曾问过梅前辈该如何从这儿回到坑顶。他说,当年为了逃出这坑底,他曾在徊上施过玄术,只要念出术咒,便会被它带回到紫城的某处。” 柳棠思忖须臾,道:“因为梅前辈是受诅咒之人,所以,即使运用玄术在徊上,依旧无法脱离这绝坑之底……” “不错,”林羽慕点了点头,道,“而且,他将那条术咒告诉了我们,待会儿只要将它念出来,就能回去了。” “那便好。”柳棠听他们如此说,心下松了口气。 他正要将徊递给林羽慕,右臂却是被狠狠地踢起,毫无防备地,徊脱手而出。令他诧异的是,踢他之人却是韵兰。未及其余三人反应,她腾身跃起,一把将徊紧紧地抓入手中。 “你!”柳棠不明白韵兰为何会这样,他们三人本就是来帮她寻徊的,而她完全不必如此急着将它抢走。 落地后的韵兰并不打算就此离开,却是左手攥住徊,右拳直击向柳棠。 柳棠斜身避开,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并未回答,而是继续直拳向他的咽喉处击去。 眼看着她拳拳相逼,而他步步相退。林羽慕疾奔而上,拔剑挡在柳棠身前,朝着似是要直取他性命的韵兰吼道:“你是疯了吗?我们帮你找徊,你却是要杀了我们?” 韵兰全然不理会他的质问,出拳的速度和狠劲亦是有增无减。 林羽慕虽手执长剑,但却只是以其相挡,并非有意要去伤她。可她却如被激怒一般,更加发狠地要杀他们。 一旁的叶珞绪看此情景,便是上前,拉开韵兰,道:“究竟是什么是要你这般大打出手?这徊本就是你的,我们也没有要抢走的意思啊。” 韵兰将拽住她右臂的叶珞绪使劲推开,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后,反身又朝林羽慕猛击三拳。 柳棠总觉得眼前的韵兰很是不对劲,可具体哪儿奇怪又一时看不出。寻思许久,才恍然大悟:她不是擅长使枪法的吗?明明长枪就在背后,为何她还要以拳相击?莫非是魔怔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他趁着韵兰的目标还是林羽慕时,脚尖点地而起,一个轻功翻到她的身后。 “唔!”后肩被猛然一击的韵兰,因为吃痛而叫出了声。 听到这声低叫,柳棠、林羽慕和叶珞绪皆是微怔——听这嗓音分明是个出自男人,与平日里所听到的韵兰的嗓音截然不同。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她压根就不是韵兰,而是别人顶替的? “韵兰”发现自己无意间露了破绽,自知多作解释也是无用,索性转身,一拳击向身后之人。 柳棠侧身一跃,刚巧避开,恰是此时,林羽慕疾冲上前,将长剑抵在了“韵兰”的脖子旁,厉声喝道:“你究竟是谁?” “韵兰”用手指稍稍挪开架着他脖子的利剑,怪声怪气道:“何必这么激动,若是不小心伤了我,你们就永远都找不到那坏脾气的兰小姐。只怕到那时候,即便你们回到了上面,也不好和廖将军交代吧。哈哈!” “你是假扮的……难怪自从落下这绝坑之后,你就一直不说话,”林羽慕丝毫不顾他的威胁,反倒让剑刃更加靠近那人的咽喉,道,“你把韵兰藏在哪儿了?” 他依旧不答,只是撇嘴笑着,完全不信他们下手伤害自己。 “你是驿长——张戟匡!”虽然之聊过几句话,但他的声音尖细,颇具特色,倒是让叶珞绪留下了些许印象。而今再听到这嗓音,她略微思索,便是猜到了对方。 发现自己已然暴露,张戟匡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阴恶。 知道对方是谁,柳棠倒是没那么担心了,冷然道:“本以为张驿长是随那疯马一同回驿站了,想不到还会在这儿遇到你。” 张戟匡别过头,仍不愿回答。 “我们还在马背上狂颠的时候,你就已经跃下绝坑,而那将韵兰卷下坑底的古怪卷风,估计也是你造成的吧。”柳棠继续道,似是求问,更像直述。 良久,他才轻蔑道:“你知道的倒是很多,那你又能猜到你们的兰小姐在哪儿吗?” “不必猜,你一定会告诉我们。”柳棠笃定道。 “何以见得?”张戟匡讽刺道,“再者说,就那狂妄的丫头,若是死了岂不更好,你们既不用像猪奴一样平白受气,还能得到这上古奇兵。” 听他这般挑拨,林羽慕却道:“徊对我们而言没那么重要,但既然答应了廖将军要保护她,自然得言出必行。” 张戟匡闻言,讥笑道:“呵呵,不重要?你们都亲眼所见,它可以占卜、可以控制鬼怪,还可以用做武器。如此神物,根本就不可多得。你们说不在乎,不过是自欺欺人!” “你想杀了我们,独吞徊。”柳棠淡然道。 他冷哼一声,在三人以为他已经被控制,而略微放松戒备时,以指之力弹开架在脖子旁的长剑。瞬息间,回身朝着林羽慕便是一个扫腿横踢。 林羽慕立即侧翻闪避,与其同时,柳棠拔出腰间长剑,刺向张戟匡。 既要捉住他,又不能杀死他。 张戟匡虽身手不弱,但柳棠和林羽慕的前后加攻,无隙配合,让他有些应接不暇,更别提再出手伤人了。 见自己快要被拿下,张戟匡便决意逃走。他左臂捂住口鼻,右腕向前一抖,而后轻功旋转而上。陡然间,白色的粉末从他袖口散出,大片地飘落在柳棠和林羽慕面上。 迷药?! 虽不知那些粉末是何物,但直觉告诉自己,这绝对是有害而无利的。柳棠眼神示意了林羽慕后,亦低头用袖口捂住了口鼻。 可就在此时,凌空而上的张戟匡翻身落到柳棠背后,快步向远处飞奔。 离他们稍有些距离的叶珞绪见状,用手掸了掸扑面而来的些许粉末后,朝着他远去的方向疾奔。不多久,虽能与他平行,却还尚有一段距离。 她心想,若是向他靠近,也未必能抓住他,说不准还会使他们拉开更长的距离,不如趁此试试将他拦下。 一念及此,叶珞绪召唤出幻琉弓与幻琉箭。 她一面继续奋力奔跑,始终先于他些许距离;另一面,拉弓瞄准后,将手中之箭朝他射出,正巧从他的面前卸穿而过。 张戟匡一心想要逃远后以徊上的玄术回到紫城,却不料叶珞绪紧追其上,引弓射箭。待幻琉箭射向自己,离脸庞仅有一寸之距时,连忙停步急避。 就那短暂的停步,柳棠和林羽慕先后轻功而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仍想故技重施的张戟匡,刚要腾空而去,却被柳棠一把抓住手臂,凡扭至其身后。 “还想逃吗?”柳棠道,“即便你能逃出这坑底,又能躲得过廖甫的百万大军?” 听及此言,张戟匡却是不屑,道:“哼,有了徊,就算千万大军又有何惧?” 看他这般自信,林羽慕笑道:“呵,你真的有了徊吗?” 张戟匡下意识地看了看左手,猛然一惊——原本紧攥在手中的徊竟不知何时消失无踪了! 第四十六章 定魂神针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张戟匡惊诧万分,他暗自心想,明明方才打斗时还下意识地保护着徊,没有让它脱手而出;明明逃开之后,也未被谁近过身,为何它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实在是想不通啊。 看着他讶异又疑惑的表情,柳棠却是满意一笑,道:“猜不透吗?是因为它压根不想为你所用啊。” “胡说八道!”张戟匡完全不信,辩驳道,“徊只是一个死物,何来的思想?谁得到,谁就是它的主人,它就该被拥有和利用!” 见他依旧不服,柳棠反问道:“那你说,它为何会从你手中消失不见?” “你们!一定是你们用了妖法把它抢走的!”他面目狞恶,吼道。 柳棠一手钳制住张戟匡,一手握着徊,在他面前晃了晃。而后低声一笑,道:“它是在我们手上,却不是我们施法把它夺来,而是在你跑走不过须臾时,它自己飞回来的。” 张戟匡一面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柳棠的束缚,一面又大声吼道:“不信!我不信!” “你不信又如何?”柳棠和林羽慕用行囊中的粗绳将他捆起,并道,“正如你所见,徊在我们手中已是事实。” 被粗绳紧紧捆住的张戟匡动弹不得,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柳棠依旧冷然,道:“不做什么,只不过要你说出韵兰被藏在哪儿了。” 张戟匡极为不满,紧咬着双唇,不发一言。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你若不答,我们便自己回到紫城,留你一人在此处。到时候就说你与我们一同下绝坑,而你却害死了韵兰,你说如何?”柳棠道。 “可恶!”他瞪了一眼柳棠,咬牙切齿道。 “远不及你可恶。”林羽慕故意用长剑在他的脖子旁比划着,道,“你的儿子还在廖家军吧,你说廖将军在知道你害死了韵兰以后,会怎样待他呢?” 他蹙眉,紧闭着双眼,痛苦地斟酌许久后,才道:“好,我告诉你们。但是你们要答应我,带我一同回紫城,而且不得将发生的事说出去。” “行。”柳棠道。 张戟匡还是有些不放心,便问:“何以为据?” 柳棠未有犹豫,也作任何承诺,只道:“我从不食言。” 他看着柳棠,有些不放心,但又想,而今自己在他们手上,若是他们先答应再反悔,也没辙,只好姑且相信他,搏一搏了。于是,他坦言道:“她就在你们刚落入绝坑时的地方,因为我用玄术让她隐身、禁语,所以你们没有发现。” 三人钳制着张戟匡,一直走到最初的那片五色石子地,才将他松开。 张戟匡自知现在已不能再耍什么花样,便念咒施展玄术。 转瞬间,手脚被缚的韵兰出现在他们眼前,而张戟匡也变回到了原来的模样。 怒火冲天的韵兰刚被松开手脚,便一把抡起掉落在身侧的白缨长枪,直直地向张戟匡的心口扎去。 林羽慕见状,急忙上前,将刺向张戟匡的长枪拦下。韵兰却是怒目圆睁,吼道:“让我杀了他!” 叶珞绪赶紧跑到她身侧,按住再次欲要挥起的双臂,劝道:“韵兰,别冲动。” 看着他们一个个都拦着自己,韵兰又气又恼,道:“这畜生用妖法把我弄到谷底以后,就想杀了我!你们却还帮他?!” “兰小姐,兰小姐听我解释啊……”张戟匡一个噗通跪倒在地,紧抱着直刺而来的长枪,哀求道。 可韵兰根本不作理会,使劲将长枪从他怀中抽出,正要再次扎去,却听柳棠道:“慢着,不如先问问他,究竟是何目的。若真是罪可当诛,到时候再杀他也不迟。” 虽是心中有怒,但想,若自己真是错杀无辜,倒显得残暴无道——韵兰收起白缨长枪,朝着张戟匡凶狠道:“你为什么要假扮成我?” 张戟匡见她不杀,心下松了口气,而后解释道:“我……想要徊。这四个人里,只对你的性格有点了解。我知道,你的个性极为孤傲,所以,就算一路不说话,也不会被发现。而且,若我当时直接同你们一起下来,你们定会对我有所戒备,不好下手。” 韵兰睥睨道:“可看样子,你不仅想要得到徊,还想把我困在这里自生自灭。” “我是怨恨你前两天对我的态度,所以……” 听他这般狡辩,韵兰冷哼一声,道:“哼,对你这种人,就该那样的态度!” “梅前辈虽瞎,可他面对你的时候,表情总有些异样,”叶珞绪回想起之前的某些情形,揣测道,“他是一早就发现你女扮男装吧。” 柳棠问道:“此话怎讲?” “你去寻徊的时候,我们向梅前辈做了介绍了自己。当我告诉他张戟匡是韵兰的时候,他就似乎有话想说,却又没说出口……”林羽慕道。 张戟匡叹服于他们观察的细致,低声道:“因为他感受到了,我也是七星洞派的弟子。” “你也是七星洞派的?!”四人皆是诧异。 他点了点头,道:“不错,就因我是七星洞派的弟子,才会对徊着迷。为了得到它,我选择做这儿的驿长,就为了等到这一天。” “那你可以自己下去寻徊啊。” “卦象说,能取得徊的是四位侠士,”张戟匡顿了顿,道,“当我听说你们要来的时候,就知道,机会已经出现了。” 韵兰听到如此解释,愈发愤怒,道:“所以,你就这般不择手段地利用我们,还不惜致我们于死地!” 看她这般语气,张戟匡却是不服,道:“呵呵,别说得这么难听。若不是有我,你们恐怕没那么容易得到徊,更不可能知道八百年前的真相。” “为何?”叶珞绪好奇道。 “我说过,我是七星洞派的弟子,定魂神针自然也运用自如了。” 林羽慕惊叹:“你控制他!” “不错,我原只是用玄术来让他保持正常。却不料他这么疯疯癫癫的,单靠玄术压根压制不住。后来,我就用了定魂神针,他自然就交代了八百年前的谜团。” “那后来,他驱散恶灵,也是因为定魂神针?”林羽慕问道。 “这倒不是,”张戟匡摇了摇头,道,“自从经历完八百年前的事之后,他好像自己有所开窍了。毕竟他的功力比我深厚太多,光靠几根针必然不能完全控制他太久。” “哼!妖术!”韵兰仍是不屑。 柳棠见张戟匡已是交代得差不多,便道:“我们先回去吧,其余之事,等到了紫城再说。” “好。” 他们分别牵起手,而柳棠与林羽慕各有一手执着徊,如此便能借徊上的玄术之力回到紫城。 见众人都已准备好,林羽慕依照梅玄清所教术咒,将其念出。 少顷,白光忽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们都已站在了内紫城的一片空地上。 但就在这一瞬,柳棠明显感受到有一股冰冷阴凉的气流从徊贯入他体中,压制着他体内真气的运转。 徊里的恶灵不是已经被释放了吗?怎么还会有这种感觉…… 第四十七章 徊之伤 见其余几人都有蹙眉不适之态,柳棠心里更加笃定了几分——徊还是有些许不妥,但究竟是何问题却看不透。 “这徊好像……” 林羽慕亦是感受到了有冰凉阴冷之气从徊横穿身体而过,并且,这股气息与他体内的灵妖之毒相撞,愈发显得强烈。在发现已经回到了内紫城后,他本能地立即缩回了手。 柳棠身旁的叶珞绪低声道:“我感受到了,很冷。” 韵兰虽是不言,但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或许是那个术咒激活了什么,以至于本还无恙的徊变得古怪。”柳棠略为思索,道。 韵兰将徊仔细收到行囊中,而后道:“我们且先把它带回去,至于徊的事情,等到了凤鄢城后,再请教懂行的前辈。” 其余三人皆表示同意,可待他们旋身寻找通往外紫城的城门时,才发现张戟匡早已不知了去向。 “懦夫!”韵兰心知他是心有愧恨而先行遁走,便更是对他不屑。 未到驿站,韵兰就已感觉浑身冰冷难耐,血液也如寒流般在体内流动。这是怎么了?未等多想,她便是双腿一软,忽感浑身无力。 叶珞绪一个箭步上前,扶着她,问道,“韵兰,哪儿不舒服吗?” “没事。”韵兰想要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却是怎么都站不稳。 “把徊给我吧。” 听到柳棠这么说,韵兰很是不解,但看到他正然而笃定的眼神,顿时恍然大悟——这冰冷感不就是与方才用徊回到内紫城时一样?这么说来,如此无力,便是同背在身后的徊有关了。 她顿了顿,道:“不必,若是给你,反倒对你不利。” 柳棠摇了摇头,道:“我自认内功尚且深厚,若是感到不支,便再轮流交换携带即可。而且,我想你是信得过我们的。” “相处这么久,我当然相信你们的为人。多谢。”韵兰将行囊中的徊递给柳棠,而后盘腿调息许久,身体才有所恢复。 薄暮冥冥,虽然绝坑已再无凄厉的鬼哭狼嚎声回荡,但紫城依旧人烟稀少。 四人还未踏进驿站大门,就见两个小厮背着他们留在驿站客房的行李,急吼吼地跑出来,拦道:“四位大侠留步。” “怎么了?”林羽慕问道。 他俩将行囊递给柳棠等人,而后略为尴尬道:“呃,咱们驿长说绝坑之患已经去除,而驿站也需整顿……所以,凡事住在驿站里的客人,都得暂时离开了。” 韵兰闻言,撇嘴冷哼道:“哼,躲得倒是快。” “现在怎么办?”背上行李后,叶珞绪问那两个小厮道,“这附近可有客栈?” “客栈……”他俩对视一眼,道,“听说咱们紫城的客栈这些日子关门,四位大侠恐怕得自行借宿了。” 韵兰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猫腻,颇为不满道:“真看不出你们张驿长还有这能力,说让客栈关门就关门,估计费了不少银子吧。” 小厮们知道她是廖将军的掌上明珠,即便心有不爽,也不敢顶嘴,只是讪然赔笑。 看到他们这般谄媚的模样,与张戟匡一个嘴脸,韵兰愈发怒火中烧,一把推开挡在她面前的小厮,便是往驿站里冲。 那小厮不敢拉她,只好急忙追上去,张开双臂,拦道:“兰,兰小姐……” “滚开,”韵兰横眉怒目,吼道,“叫张戟匡给我出来说清楚,几次三番这么算计我们是什么意思?!” “这……”两个小厮见这架势,知是大事不妙,吓得直扑倒在地,苦苦哀求道,“小的们好不容易在这儿能讨口饭吃,兰小姐这么闹,只怕咱俩兄弟以后在这驿站里混不下去啊。” 韵兰看着他俩急得直冒汗,又一脸央求,也不想加以为难,只是在坑底所受委屈的气久久压不下去。 许久,她才恨恨道:“你们告诉他,这两日之事我铭记在心,来日若再相犯,定不饶恕!” “是,是……” 刚走出驿站没两步,她似是想起什么,回过身,抡起白缨长枪便是使劲一挥。陡然间,立在驿站大门两旁的石狮,俱是碎成细石粉末。 所幸紫城中的百姓颇是善良,见他们四人无处可居,便是同意留宿一晚。 从凤鄢城出发时,只是初夏的清晨,而今再入都城,已是深秋的黑夜。 两个多月来,徊一直是由柳棠携带。尽管他每日都以内力相抵、真气调息,可徊的阴冷之气依旧无时无刻不在侵袭着。一点一点,渗透到他体内。但这些时日以来,他并未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因为不愿他们担心,更因为不愿他们同样受其痛苦。 终于要到将军府了,终于…… 本想着总算是完成了将军所托,可作休息调整,却是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跌落下马。 “柳棠!柳棠!” 林羽慕跃下马,疾奔到柳棠身侧,只见他面色苍白,鼻息微弱,心中不免一急。 原领头在先的韵兰听到林羽慕的急唤声,立刻回身策马而来,见柳棠情形不妙,便道:“将军府就在前面,等到了那儿,我马上让义父请御医过来。” “好。”林羽慕见将军府已在不远处,便将柳棠背起,朝着府内飞奔而去。 韵兰领着他们走到离门口最近的客房,将他们稍为安顿后,道:“你们且先别急,我会用最快的办法,将御医找来。” “这都大半夜的了,还能请来御医?”叶珞绪有些担忧道。 “放心。”韵兰只留下一句,便急冲冲地朝门外跑去。 不多久,廖将军匆匆走进屋内,他见林羽慕和叶珞绪皆是忧虑担心,而躺在床上的柳棠面无血色、极其虚弱,知是情况不妙。 他走到床头,安慰道:“兰儿已经带上我手信,快马加鞭去请秋莫予大夫前来,他是御医之首,医术大可放心。” “谢廖将军。”林羽慕和叶珞绪道。 廖甫却是摆了摆手,道:“你们助兰儿去取徊,如今安全归来,应当是我谢你们才对。” “廖将军言重了。” “内伤很重啊……”廖甫走到床前,俯身给柳棠搭了下脉,喃喃道,“怎么会受这般重的内伤呢?若是小病小痛,我尚且还可一治。现在看来,确实只能求助秋御医了。” 听他如此之说,林羽慕愈加焦急,暗自祈祷秋御医快些到来。 约莫过了一炷香,才听到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韵兰将门推开后,忙对身后之人道:“秋叔叔,床上之人就是我说的柳棠,他好像受伤很重,您快帮忙看看吧。” 本以为御医之首定是以为头发花白的老人,却不料眼前之人只有四十余岁,且气宇不凡。他与廖甫相互颔首打过招呼后,拎着医箱大步走到床头,躬身为柳棠搭脉,而后又翻看他的眼皮一看。 “这位少侠体质本算是极佳,却还是被如此阴重之气侵体——尽管他的潜意识还在以真气与之对抗,但还是力不从心啊。”秋莫予一边对其施以针灸,一边道。 “是因为徊吗?”韵兰将徊递给他,问道,“我携带它不过一个时辰,就觉得身体冰冷无力,他怕我经受不住,便一路都换由他携带着。” “徊?”秋莫予将七八根毫针刺入柳棠体内后,拿起徊仔细查看,而后道,“果真是有冰寒之感直灌体内,而且这股感觉与柳少侠体内的寒气一致。如此看来,果真是因为此物让他身受内伤,且日益加剧,直至重创的。” “唔!” 就在他们谈话席间,柳棠猛然惊坐而起,一股鲜血从他口中直涌而出。 第四十八章 秋璞 这一吐血,让屋内的人均是一惊,在他们以为柳棠已经清醒之际,他却又倒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林羽慕见他吐血后,面色愈加苍白,便很是焦急地问道。 秋莫予亦是觉得奇怪,他一面查看柳棠的伤势,一面嘀咕道:“我明明是以艾绒在他八个穴位上温熨之后,再以毫针刺入。以此借助灸火的温和热力来疏通气血,驱除他体内寒气啊,为何会突然呕血呢……” 正当众人凝神屏气,看着秋莫予寻找原因时,一个婉约柔美的女子悄然走进屋内。 “廖叔叔、兰姐姐。”她微微俯身行了个礼,轻声道。 看见她,韵兰倒是有些诧异,低身问道:“秋妹妹,天色已经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我原在书房研习医典,却听闻爹爹被连夜叫来将军府行医。我担心是廖叔叔、婶婶或是兰姐姐有事,所以也赶了过来。”秋璞柔声道。 “即便真是我们有事,你也该是第二天再来。现在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过来,不是让我们和秋婶婶担心吗?”韵兰嗔怪道。 秋璞吐了吐舌头,做鬼脸道:“兰姐姐别生气,你知道我从小到大最爱医术。这大半夜的,突然让爹爹前来救治,定是疑难杂症。我这会儿过来,也是想多学些本领,你不会不成全我吧?” 听她这么说,韵兰自是无言以对,只好摇了摇头,道:“下不为例。” “我明白了!”秋莫予恍然大悟,一面重新针灸,一面解释道,“我说怎么这般奇怪,柳少侠明明寒气侵体,却又忽冷忽热——原来他虽昏迷,可体内的真气依旧调息不断。” 韵兰没有听明白,问道:“所以?” “所以,通俗些说,就是这位公子的体内真气和寒气一直在作战。只不过,有时是刚阳之气为赢,有时是寒气占据上风。而且每一次的作战,双方胜负的程度皆是不同,”秋璞柔声解释道,“爹爹现在用针灸,一点点地排去公子体内寒气,但要极为小心,若是在祛寒时撞上公子体内真气,反倒不利了。” 廖甫点了点头,会心一笑,赏识道:“璞儿越发聪颖了,一点即通。” 秋璞却羞赧道:“比起兰姐姐在战场上的英勇与谋略,璞儿的这点小聪明真是贻笑大方了。” 依据柳棠体内真气的变化,秋莫予不断变换着针灸的手法。接连一个时辰,未有停歇,他的额头不断渗出细小的汗珠。 “爹,你休息会儿吧,让我替您继续治疗。”秋璞用锦帕小心翼翼地拭去他额头上的细汗,劝道。 见父亲只是埋头医治,完全不理会自己,秋璞索性执起毫针与艾绒,在秋莫予准备变换毫针位置时,抢先将穴位以艾绒温熨后,将毫针刺入。 秋莫予原是微怔,但看秋璞手法娴熟,操作精确,他便不再插手,而是一直默默地在旁看着。 晨曦初露,秋璞依旧认真医治,丝毫不怠。 三日后,待柳棠睁开双眼时,只觉浑身舒畅,不仅没有了冰寒之感,就连真气的运行都比以前更为自如。回想起昏迷前的一瞬,再看房间布景,便猜到自己是被送来将军府救治的。 不过是微微侧身,趴在床边浅睡的林羽慕就被惊动。他抬头见柳棠已然醒来,喜难自矜,直道:“臭小子,你终于醒了啊!” “嗯。”柳棠微微一笑。 林羽慕垂着头,低声道:“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一直觉得,即使全天下的人都倒下了,你也不会有半丝损伤。可这次,我却是自责万分。怪自己不能为你分担苦痛,更怪自己直到最后才发现你已经内伤甚重。” “别这么说,”柳棠摇了摇头,而后道,“我现在在这儿,是廖将军救了我?” “嗯,廖将军和韵兰连夜请秋御医来为你疗伤。找到救治方法后,秋御医和秋姑娘交替着为你针灸祛寒,两天三夜不休。知道昨日深夜,才将你体内寒气清完。”林羽慕道。 “原来如此。”正说着,他便是欲要起床穿衣。 林羽慕见状,忙道:“你伤才刚好,再休息会儿,我去告诉珞绪和韵兰你已醒。” 柳棠却是不在意,道:“没事,我现在伤已大好。他们都在哪儿?我应一一道谢才是。” “廖将军已去上朝觐见君王,而秋御医见你伤势痊愈,便回御医院办事了,”林羽慕想了想,道,“珞绪和韵兰那儿,我代你去说就行。倒是秋姑娘,为你费了不少心神,该好好谢谢。” “也好,只是不知这秋姑娘在哪儿?”柳棠问道。 林羽慕道:“这些天她为了照顾你,一直住在将军府的西院。只是如今你病已好,也不知她这会儿在不在府内。” “无妨,我去寻问一番即可。” 他话音未落,正要开门,却是见一女子手捧汤药,笑吟吟地走来。 初见她的容颜,柳棠微微一怔。 林羽慕接过药碗放于身侧的木桌上,而后打了一声招呼:“秋姑娘。” 秋璞稍稍行了个礼,道:“林公子,柳公子。” 虽非第一次见到对方,但她的目光落在柳棠的面容上后,直直地定着,再也没有挪开。 林羽慕却似看懂了什么,朝柳棠递了个眼神,便悄声走出了房外。 柳棠看他这般,又好笑又气恼,只得无奈地朝着他的背影瞪了一眼,而后向秋璞抱拳答谢道:“柳棠多谢秋姑娘和秋御医多日不休的搭救,才得如此痊愈,实在感激不尽。” “柳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多亏公子武功和体质皆是极佳,若是放在常人,定是撑不住这么久。”秋璞道。 “姑娘谬赞。”柳棠淡然一笑,道。 许久,她见柳棠只是喝药并未再搭话,也不抬眼看着自己,便道:“听闻柳公子师承落虞山,又是掌门亲授大弟子,必然阅历颇丰,行侠仗义之事也定是不少。不知公子可愿讲些武林奇遇或是江湖趣事与我听?” 柳棠手中药碗已空,他却依旧低头抚弄碗沿,沉默须臾,道:“不过是些平常之事,在下若是讲出也极为寡淡,估计姑娘并不会喜欢。” 秋璞知他是清冷之人,不喜多说,便道:“那我不打扰柳公子休息了,公子若是再有不适,定要相告。” “好,多谢秋姑娘。”柳棠道。 她颔首低眉走出房门,虽然有些失落,却是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内心之意。 真的,很像……柳棠终于抬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秋璞刚走不多久,林羽慕便是带着韵兰和叶珞绪走了进来,他探头看了看屋内,道:“咦?秋姑娘已经走了?” “嗯。”柳棠淡然道。 叶珞绪见他气色已然恢复,便释然道:“听羽慕说你醒了,我们才终于放心,立马就赶过来了。” “多谢记挂,”柳棠笑了笑道,“确实已经完全恢复了,无需多作休养。” 林羽慕道:“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去见宇文前辈吧。” “见宇文前辈?” “嗯,”林羽慕解释道,“宇文前辈对兵器颇有研究,韵兰提议让他查看下徊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宇文前辈不愿来将军府,就只好我们过去见他。” “可是,只要让徊远离你超过十步之遥,它都会自行飞到你身边。我们怕它的寒气再伤害到你,便寻了个办法。用圆形石盒将它密封而起。”叶珞绪补充道。 柳棠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带上徊,与你们一同去见宇文前辈。” 第四十九章 告白 “果真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宝物!” 知道四人带着徊来请教他时,宇文之焕急忙让他们走进铺内,反锁上门。而后,从石盒中小心翼翼地将徊取出。 他反复摩挲着徊的表面,一面细致地端详,一面不住发出赞叹:“且先不论其内强大到无可限量的灵力,就是它如此精致的打造,并在经历一千多年的风雨之后竟还能依旧如新,就已是神奇之至了!” “只是……这气息……”宇文之焕闭眼凝神,继续道,“阴气太重,而且有着极深的怨恨之念。” 而后,他将徊放回到石盒之中密封,道:“前两日我已经听兰儿说了八百年前的真相,以及你们在绝坑所遭遇的情形。今日看来,这徊之所以会伤害到柳少侠,是因怨气未清。” “怨气未清?”韵兰问道,“八百年前,吴荆已经把徊中所有的怨灵释放而出,为何还有怨气?” 宇文之焕解释道:“此内的怨气并非怨灵之气,而是吴荆加之其上的怨念。” “他恨梅前辈和七星洞派对他的利用和残害,所以即便是死之前,也要把自己的怨恨注入徊中?”林羽慕问道。 “不错,”宇文之焕点了点头,而后道,“这种怨恨与怨灵之气全然不同,他只针对于梅玄清和当年的七星洞派之人。” 他见柳棠等人依旧很是困惑,便继续解释道:“直到你们用梅玄清所教之玄术之前,徊并无异样,可偏偏在回到紫城之后,它开始有了阴冷之气。这是因为,只要是梅玄清对徊所施玄术,都会激起徊内的怨气。” “原来如此,那可有办法清除徊上的怨气?”韵兰犹豫道,“我知道要将已经存在数百年的怨气消除定是非常难,但若不消,定然无法使用。” 宇文之焕思忖片刻,道:“老朽是没有办法,但你们若执意要清除怨气,可以寻安婆婆一试。” “安婆婆?”柳棠蹙眉道,“传闻虽说她见识广博、占卜之术举世无双,但传言也道她脾气古怪,残虐成性——她真的会帮我们吗?” “我也不能保证,只不过是提出一个可能性而已,毕竟徊已经在世间消失八百多年,能有几个人对它了解?”宇文之焕道。 柳棠虽对安婆婆依旧存有疑虑,但心想,若自己不能答应同去,韵兰必然无法将徊带走,更无法清除徊上的怨气。如此一来,非但不能利用徊而测知萧将军的死因与萧府灭门惨案的经由,还让之前四五个月来的辛苦与期盼都付诸东流。再者,徊之物,众人皆想得之,今日不驱除其中怨气,来日即便不伤害自己,也会伤害到其他人。 他见韵兰亦是犹豫,猜到她心里是极想去找安婆婆一试,担忧怕自己此程受伤或是不愿,便道:“在下愿意一试。” 韵兰甚是惊讶,她没有想到柳棠为了徊已经深受其伤,却还愿意为自己一去。 “其实,如果你拒绝,也是情有可原。不必为了之前的承诺硬撑,毕竟你们已经帮我带回了徊,又在绝坑中救了我一命。”韵兰低声道。 林羽慕道:“其实我也同意一齐去请安婆婆帮忙,毕竟好不容易把徊拿来了,若是因为上面的怨气而无所用之,岂不是太可惜?” “好吧,”韵兰点了点头,又问宇文之焕道,“那安婆婆现在是在哪儿?” “益州城外东郊。” “益州?”叶珞绪道,“那是正好,离落虞山和烟霞谷都很近。” “珞绪也同去?”韵兰问。 叶珞绪道:“当然。如若安婆婆没有办法,或者遇到了什么麻烦,我们也可以求教掌门或长老。” 柳棠同意道:“如此也好。” 韵兰想了想,道:“嗯。不过,此事也无需太急,就等柳棠休息调养好身子再出发吧。” “我现在已经痊愈,不妨碍行路。而且我的伤势与徊有关,早日清除其中怨气,也可早日不为其所忧。”柳棠道。 “那便后日清晨出发。”韵兰道。 “好。” 廖将军府虽是庄严肃穆,但其中也不乏秀丽景色。而碧荷园的池中小亭正是柳棠最爱一人独处之地。 启程前一日的午后,微风拂面,柳棠半倚在小亭的雕花木兰上,俯瞰着池中的红鲤鱼欢腾游窜,思绪悠悠。 忽觉身后有人走来,步履轻盈。 “秋姑娘?”他有些诧异,秋璞今日的装扮,看上去倒是愈发像那个人了…… 她微微含笑,走上前,道:“我看柳公子偏爱赏这池中景,本只想在一旁静静陪着,不忍打扰。” “无妨,”柳棠撇过头,装作继续看池中鲤鱼的样子,道,“不知秋姑娘找在下何事?” “我……”秋璞略有赧然,道,“我听兰姐姐说你们明早就要去益州了,想问柳公子可否愿意让我同行。” “不行。”他不暇思索道,可说出口才发现自己拒绝得太过直接。 秋璞显然没料到他会回绝得如此之快,心里有些难受,可还是解释道:“我只是考虑到,柳公子要继续携带徊,怕你再次身受重伤没人救治。” 柳棠深思少顷,道:“自从韵兰找到石盒将徊装起之后,它的阴冷寒气很少能侵入到我体内。而我自行调节即可将它们排出。” “柳公子,”她低头咬了咬嘴唇,终于笃定决心,道,“其实,在初次见面时,我对你的心意,就……” “不必再说了。” 秋璞本想趁此表白心迹,可话未说完,就已被打断。 伤心却又不甘的她,红着眼眶,直问:“因为你心里只有那个小绮?” 听到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唤出,柳棠心口一窒,忙问道:“你认识小绮?你知道她在哪儿?” 见他一听到小绮的名字,就如此紧张,秋璞愈发难过,沉默良久,才道:“我不认识她。只不过,在你受伤昏迷之时,我经常听到你轻喊她的名字,我便知道,这个叫小绮的人对你而言很重要。” 听罢,柳棠很是失落,好不容易心中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被狠狠浇灭。 “我很嫉妒她,”秋璞神色黯然,喃喃道,“但我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在你心中占据比她更重要的位置——我只是想能够陪伴在你身边,与你一同开怀大笑或是忧思心伤。” “秋姑娘……”柳棠看着她如此痛心哀伤,心有不忍。 又一阵沉默过后,他终是微微叹了口气,安慰道:“我们四人去益州找安婆婆,而她个性古怪刁钻。若无差池,我们还会借此查探萧将军的死因种种。此行恐怕多有艰难险阻,以我之见,秋姑娘就在凤鄢城,等我们回来便好。” “那……到时候你会和兰姐姐一起回来吗?”她问道。 柳棠点了点头,道:“一定。” “不论你是真心,抑或暂时推脱,但我相信你答应的定会做到。我等你们回来。” 秋璞甜甜一笑,柳棠却是呆怔着。 因为在他眼中,这笑容,满满的都是小绮的影子。 第五十章 徊之谜 夜幕四合,寒风凌冽。 马蹄声匆促。 “吁——”柳棠突然将手中缰绳一勒,白马止步,扬踢嘶叫一声。 “据城中百姓所说,前方荒冢之中的那栋小屋,就是安婆婆的居处了。”他用马鞭,往前一指,回头朝其余三人道。 林羽慕揉了揉太阳穴,道:“这里好古怪,总让人想睡觉。” “闻这味道应该是迷迭阵,”韵兰以二三指抵按印堂穴,以使自己保持清醒,而后解释道,“迷迭阵是以迷迭香加以幻术而成,凡入此阵的,都会眩晕,并进入幻想或回忆中。如此,布阵之人便会看出对方的弱点。” 下马后,四人走到小屋外,轻敲了几下门,问道:“安婆婆在吗?” 吱呀—— 木门打开,一个白衫的女子迎面走来。即便戴着面纱,可她面上糜烂的皮肤和疮疖,仍是让四人倒吸一口凉气。 见他们这般反应,女子倒是不恼,只轻声道:“安婆婆过一会儿便会回来,不知你们是有何事?” “我们是想求安婆婆帮忙,不知姑娘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屋等安婆婆?”林羽慕道。 女子侧身,引他们进屋,而后取了四个木凳,道:“请坐。” “谢谢。” 柳棠落座后,仔细打量着这件小屋的正厅,尽管老旧,却被打理得仅仅有条,且不落一点灰尘。再看那女子,虽外露的皮肤皆是腐烂结疮,看上去赫然可怖,但又气质不凡。 “请问姑娘是安婆婆的徒弟吗?”他见那女子正在一旁为他们沏茶,便问道。 “不是,”她一面用茶匙将茶叶拨入壶内,一面道,“我只不过是服侍安婆婆的。” 服侍安婆婆?柳棠愈加疑惑了,传闻不是说安婆婆自从将她那一干弟子残杀之后,就一直独来独往吗? 女子眼神淡漠,加之有白纱遮面,完全看不出她的表情。 谨慎起见,柳棠又问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也不知您可否告诉我们,安婆婆是去哪儿了?” “慕容纱,”她冷然道,“安婆婆每日都会出去,具体作甚,我也不知。”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皆是一惊——传说中的慕容纱,怎么会变成这副丑陋不堪的模样?难道是同名同姓而已? 叶珞绪诧异道:“你就是益州悦茶馆的慕容纱?” “曾经是。现在已经没有悦茶馆了。”她道。 闻言,叶珞绪更是急问:“那你可知樊……” 话未说完,忽闻砰的一声巨响,原本已经被关上的木门,突然被一阵强烈的掌风劈开。 “安,安婆婆……”慕容纱看着门外走进的老妪,畏惧却又尊敬。 柳棠等人立马站了起来,可未及他们说明来意,就见安婆婆将披在身上的皮袄脱下,递给慕容纱道:“纱儿,今日的功课可做了?” “做了,”她将手中的皮袄整齐叠好,道,“婆婆交代纱儿三日内定要熟谙的天罗一百二十八卦,今日就已完成。” “不错。”安婆婆搓了搓双手,这才转过身,对柳棠等人阴阳怪气道,“哼,到是准时。”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她是何意。 安婆婆示意他们坐下,而后道:“宇文之焕那小子叫你们来的。” 韵兰起身俯身做了个揖,道:“正是。宇文前辈指引我们前来请教安婆婆一事。” 安婆婆闻言,却是突然尖笑道:“哈哈!请教我?说得是挺轻巧。你们可知道,找我安婆婆帮忙,必然要失去知己最珍贵之物?” 柳棠起身作揖,正然道:“在下愿意。” “你?”安婆婆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而后冷哼道,“你最珍贵的,早就不在了。” 不在了?柳棠看着安婆婆,而她的神情笃定,完全不似信口胡绉。他心口不禁一紧,暗自思忖,安婆婆所指珍贵之物莫非是她?难道她真的已经不存于世吗?怎么会…… 她完全不理会柳棠的面色倏然发白,只是兀自走到另一侧的木桌边,拾起桌上的一个小木片。她低下头,用枯黑的指尖摩挲着木片上的图案,而后面色一变。 “命运真是轻贱。”她喃喃。 陡然间,她抬起头,朝四人道:“我曾欠过宇文一份人情,我猜他定是还记得这件事,所以才敢让你们来找我。只不过,所谓的帮,亦是害,倒也像我的作风。” “恕在下愚昧,不知何为‘帮亦是害’?”韵兰问道。 安婆婆狞厉一笑,若有深意地看着她,道:“知道答案对你们有好处吗?不过自寻烦恼。” 韵兰蹙眉沉思,恐怕安婆婆所指答案既是方才所问之话的答案,亦是有关萧将军被害之事的答案——只不过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这时,柳棠将背囊中的石盒取出,递交给安婆婆,道:“请问安婆婆可否愿意看看这徊为何散发怨气?” 安婆婆没有作答,只是直接接过石盒,放在木桌上后,将其打开。 “嗯,确实是很重的怨气,而且这种寒意倒是我第一次遇到。”她细细感受着徊的怨意,道。 安婆婆慢慢地拂过徊上金色古文,焦黑手指所及之处,徊上古字便会有金光忽闪。 “纱儿,过来。” 本站在远处的慕容纱,听安婆婆唤自己,忙走过去,道:“在。” 安婆婆将徊递给她,并道:“你拿着它。” 慕容纱虽是疑惑,但不敢违抗,只好双手接过徊。 在她捧起徊的一瞬间,手中之物不再金光忽闪,而是散发出一道耀眼之光,照亮整间木屋。同时,她还惊讶的发现手中之物竟遽然骤缩,直至如普通玉佩般大小。 “纱儿,你可感觉到冷意?”安婆婆问道。 “没有,婆婆。” 安婆婆看着她手中已然变小的徊,唇角一勾,道:“呵呵,这玩意儿倒是很会挑宿主呢。” “宿主?”慕容纱和柳棠等人皆是不懂。 她摆弄着指尖,道:“你们感到冷,是因为它不认为你们是主人,它在抗拒。” “这么说来,这种冷,却是与怨气无关?”柳棠问道。 “不错。” “那我之前受伤,究竟是因徊中的怨气,还是它抗拒所散发的寒意?” “两者兼有之,”安婆婆解释道,“它的抗拒,加之吴荆附在其上的怨念,才会对所携之人有如此强烈的攻击。” 柳棠点了点头,又道:“原来如此。那为何梅玄清能自如地用它?” “你们在绝坑取得它时,它恰在八百年的沉睡中苏醒。尽管还能使用,却灵力没有很高。梅玄清用其驱散恶灵,然后你们又用它返回紫城,倒是完全催醒了它的灵力。若是说道为何它被张戟匡夺走之后还会飞回到你身边,那不过是它更讨厌那姓张的而已。” 听她如此说,四人很是诧异,道:“安婆婆知道我们在绝坑发生的事?” 安婆婆却是讥笑:“哈哈,你都说我是安婆婆了,这些能不知?” “那您可知道萧将军的死因,还有,萧府百余口无辜生命被害,究竟凶手是谁?”韵兰顿觉有了希望,忙问。 可她却是不肯,道:“谁说了知道就一定要告诉你们?” 韵兰单膝跪地道:“安婆婆,求求您,只要您告诉我凶手是谁,要我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她见状,却是不屑,瞥了一眼,道:“就算你把你的这条命给我,我也不会说。” “安婆婆……”慕容纱看韵兰痛苦,很是不忍。 “占卦之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难道都忘了吗?”安婆婆朝慕容纱厉喝道。 见安婆婆满面怒容,慕容纱顿了顿,道:“是,纱儿记得——若是说了不该说的,触犯大忌,会遭天谴。” “哼。记得就好。” 柳棠知道若是直接从她身上寻求答案,是不可能了,便上前一步,问道:“那安婆婆可有办法清除徊上的怨气?” 安婆婆答道:“上面的怨气已经八百多年了,即使要清除,亦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我们愿意等。” “哼,你们愿意,我还嫌麻烦,清除之法我会教与纱儿。” 慕容纱很是惊讶:“我?婆婆,您的意思是?” “哼,我能不知道你们不是早就想离开这儿了吗?”安婆婆冷哼一声,不容拒绝道,“他们下一个目的地是甘州,你和那小子随之同行。” 四人一诧,他们确实在路上谈论过,不论徊能否被清除都要去一趟甘州——当年萧将军最后一次征战之地,也是他暴毙之地。 “是。”慕容纱低头轻声道。 第五十一章 女王谷 已经第三日了,柳棠等人如约在薄暮时分来到她的居处。 他们刚走到木门口,欲要敲门,却见它自己打开了。而慕容纱正在桌边打包着行李,当听见“吱呀”声时,抬起头来。 “你们来了。”她将已经整理完毕的行李打包好,道。 “嗯,”叶珞绪探了探头,但只见慕容纱一人,便问,“安婆婆呢?” “她今早就离开益州了。” 叶珞绪见她已然准备妥当,便道:“那我们出发吧。” “珞绪!柳兄!林兄!”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们皆是一愣:“樊西?!” 再见到他时,虽是同样的装束,但已不似半年前的精壮,而是清瘦了许多。最明显的差别,就是他脸上那多了的三道或长或短的伤疤。 叶珞绪跑到他面前,朝着他胸口猛挥一拳,道:“臭樊西,消失得够久,一点消息都没!” “嘿嘿,”他揉了揉叶珞绪的头顶,笑道,“这些个月来一直在挺远的地方帮安婆婆做事,实在不方便。不过真没想到,我刚回来就能遇到你们。” 樊西见他们几人都是身背行囊,一副要启程上路的样子,便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们要去甘州,寻找萧将军死因的线索。”林羽慕道。 他看着站在几人后边的慕容纱亦是整装待发,又问:“纱也去?” 慕容纱点了点头,柔声道,“嗯,安婆婆让我俩也随他们同去。” “那真是太好了!”樊西不禁欢呼,道,“安婆婆终于肯放过我们了!我多怕这次回来,她又会百般刁难。” “你别这么说,安婆婆凡事都有她的道理。若非当时强将我们留下,这次也无法帮助你的朋友们——她只是行事有些偏激,常人无法理解而已。”慕容纱道。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现在的樊西打心底高兴,自是让他对安婆婆叩拜道谢,他都愿意。 突然,他的目光停在了韵兰身上,便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噢对,”叶珞绪对樊西和韵兰相互介绍道,“这位是韵兰,廖将军的千金;这位是樊西。” 两人相互抱拳,打了个招呼后,樊西又问:“你们为什么要找萧将军的死因,还有,为什么回来找纱与你们同去?” “这个说来话长,我们在路上边走边说吧。”柳棠道。 樊西见他们似是急着赶路,便道:“好,那就现在出发,去甘州。” 甘州位于伧国与祈国边界,距离益州非常之远。为了缩短行程,六人仔细研究了地图后,决定不走官道,而是选择更为辛苦却快捷的路线。 起初的两个多月,持续赶路,风平浪静,直到那一天…… “不好!这饭菜有问题!” 六人正在女王谷外道边的一家酒肆吃饭,他们正谈论着要绕谷而走,柳棠却忽感浑身无力,从木凳上跌落在地。 虽是有所提醒,可其余几人均是已经吃了好几口饭,也都感觉不适,一个个瘫倒下来。 “难道有埋伏?”韵兰想提运功力破解这迷药,却发现根本不行,心慌道。 他们皆是一惊,心想,如此荒凉之地,明明除了这间酒肆的老板,见不到其他人,难道是来夺徊的?亦或者和在畔溪村时那样,被伏击? 正想着,五个衣着单薄的女子,从铺外走进来,袅袅婷婷。 原以为她们会出手伤人,岂料那几个女子朝他们打量一番后,径直朝林羽慕走去。 其中打扮最为华丽的一位黄衣女子,蹲下身盯着林羽慕直看,而后感叹道:“这位小哥,油头粉面的好生俊俏啊。” 她身旁另外两位女子亦是附和道:“是啊是啊,好久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了呢。” “你们……你们干什么?”林羽慕见那黄衣女子用手指轻抚着他脸上的肌肤,又急又恼道。 黄衣女子收回手,捂嘴笑道:“嘻嘻,说话都很好听呢。” 林羽慕见她又要朝自己伸出手来,忙喊道:“你,你,你不要碰我啊你!” “嘻嘻,这么娇羞,女王肯定喜欢。”蹲在他身侧的另一个女子笑道。 “女,女,什么女王?”林羽慕见她们一个个上下打量自己,心里直发毛。 一名女子惊道:“哎呀,余姐姐,他怎么是个结巴!” 另一位则道:“不会,长这么美怎么可能是结巴嘛,一定是被吓坏了” 黄衣女子却是妩媚一笑,道:“管他是真的结巴,还是被吓的呢,只要是女王喜欢的就行!” “对对!” 黄衣女子缓缓起身后,朝她身侧另一位较为高大健硕的女子使了个眼神。 “哎!哎!你们要干嘛!放我下来!”林羽慕见那女子将自己拉起后,竟一把背在身后,便顿时毛了起来,大声直喊。 “干嘛?当然是把你献给女王做男妃啊,”黄衣女子捏了捏他的脸颊,而后笑道,“不过如果你乖乖听话,能伺候得女王开心的话,说不定还能做男皇后呢。到那时候,你可别忘了姐儿们几个的好处啊!哈哈!” 听她如此说,林羽慕更是急了,扯着嗓门大喊:“喂!你们这群女流、氓!我才不要做什么男妃!快放我下来!” 樊西见状,亦是觉得气恼又无奈,劝道:“几位姑娘,你们这样,强抢……呃,强抢男人做你们女王的妃子,恐怕不妥吧……” “有什么不好的,这玉璇谷内外方圆几百里都是我们女王的地盘,想要哪个男人做妃子都行!有什么妥不妥的。” 玉璇谷?也就是常人口中的女王谷!不是离那儿还有好几十里吗? “可恶!”柳棠见林羽慕被调、戏,早已怒不可遏。他想要挣扎着起身去救,却是浑然无力,使得他愈加焦急愤怒。 黄衣女子见他这般,便道:“别折腾啦,咱们玉璇谷的迷药天下无双,姑且不论它无色无味,没有人能觉察得出。关键是那药效,让人能说能看却一点力也没,就连奇经八脉、真气内力都被迷得完全用不上。嘻嘻。” “你们!” “走啦走啦,女王最近可急着呢,好不容易找到个这么俊俏的。”她摆了摆手,便是往铺门外走去。 “是啊,这回女王一定会给我们姐妹大赏!嘻嘻。”她身侧的女子亦是都拍手嬉笑着。 林羽慕见她们打定主意了要把自己献给女王,自是万分不肯,更加大声地喊道:“我不愿意!听到没有?!我不要做什么男妃!放我下来!” 他见身旁的女子们完全不理会自己,依旧不依不挠地喊道:“放我下来,你们这群女流、氓!放我……” 话未完,黄衣女子就一个手刀劈向他颈后,摇了摇头,叹道:“真是吵闹,回头灌点迷药再送去给女王。” “嘻嘻,是!” 第五十二章 埋伏 “这可怎么办?”眼看着那几名女子已经带着林羽慕走出酒肆,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樊西等人皆是心急万分。 柳棠自是最为焦虑与担忧,且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懊恼之至。 但他又心想,若是此时乱了心神,反而有百弊而无一利。细想那黄衣女子曾说,这种迷药是内力或真气皆无法克服,而落虞山心法的最高层《大无心法》却是将已有的武功内劲皆是变得若有似无。而这心法的其中一个特质,便是以无法感知之内力冲破阻碍。 一念及此,他便以《大无心法》凝神运气。 韵兰想要爬起,却几经挣扎无效,愤然道:“早就听闻玉璇谷女权为上,却不知是如此伤风败俗!” 听她如此说,樊西便问:“兰姑娘对玉璇谷有了解。” “嗯,玉璇谷在伧国是个特殊的存在——谷内女多男少,且信奉女权为上,女王在她们眼中是比伧王还要崇高的存在。只要女王下令,谷中之人无不言听计从。而且,很久以前,玉璇谷就与伧王有过约定,彼此互不干涉,但玉璇谷每年都会向皇宫进贡稀有玉石和药材。”韵兰道。 “那女王经常派人会像方才那样强抢男人回去?”樊西又问。 韵兰蹙了蹙眉,道:“其实我也第一次看到这种事,以前更是闻所未闻……但若那真是谷内风俗,我们倒也不好管……” 樊西想了想,道:“如此,那我们就等体内迷药过后就去救林兄。” “哼,我才不去,”韵兰冷哼一声,满不在乎道,“玉璇谷凭借着稀世的玉石和药材,富可敌国。他若被选作男妃定然享尽荣华富贵,说不定到时候逼他走,他还不愿离开呢。我们又何必去救他,坏他好事?” 叶珞绪却道:“你也看到了,刚才他是硬被那些人带走的,并非自愿啊。” 韵兰闻言,撇了撇嘴,却是不答。 “喝!”正当尴尬沉默之时,只听柳棠一声疾呼,迅速坐起。 见他竟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自行解开此种迷药,樊西赞叹道:“柳兄好内力!” 柳棠未言,只淡然一笑。他起身运功,为他们一个个驱散体内迷药,并道:“兰小姐可否将谷内布局讲与我一听?” 在他的帮助下,药力已然散去的韵兰一面盘腿调息,一面道:“玉璇谷内布局是依堪舆术,结合该谷的地形而定。巧的是,尽管如此考究,它还是与皇宫的布局大致相似——主殿正对玉璇谷正门。我猜女王既然如此在意男妃之事,想必那些妖女会在主殿将林羽慕献上。” “有理,”柳棠思索片刻,道,“只是我们人数颇多,若全部闯入谷内,定是会引起注意。倒不如我一人前去打探,既可行动自如,亦能无所顾忌。” “也好,再往前行便是一个小村落,我们就在那儿等你回来再一起商量对策救林兄。”樊西本有些担心他孤身前去会有危险,但又想到他身手不凡,远在他们之上,便同意。 柳棠点了点头,道:“嗯,我今晚便潜进去。” 夜幕四合,柳棠换上夜行衣,动身出发。 玉璇谷果不负其“女王谷”之名,谷内谷外有众多兵士把守,且都是身形彪悍的女子。而其谷内宛若一个更小却更奢侈浮华、金碧堂皇的凤鄢城,百姓们穿着亦是华丽不凡。而谷内“皇宫”外亦是重兵把守,重重包围,普通百姓根本无法接近,更别提进去了。 根据韵兰所述方位,柳棠小心躲过潜入“皇宫”,直至主殿外,轻功而上。 他伏在主殿顶部在正中间,悄然掀开两三块金瓦,侧身细听。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听有女子上报道:“启禀女王,余闲人说有上等美男进献。” “带上来吧。”女王道。她声音刚劲有力。 片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女王,微臣今日见到一极为俊俏的小哥。不料他脾气太大,只好将他安置在肩舆上,再送来。” 柳棠仔细回想,这声音正是出自那闯入酒肆的黄衣女子,这般听来,林羽慕此时应该就在肩舆上。 女王远远地看到他时,已是微微一惊。她走下王座,直到林羽慕面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脸庞许久,才道:“果真不错!甚合孤的心意!余闲人这次办事有力,必要大赏!” 余闲人心中暗自一喜,却未表露于面,道:“谢女王!” 女王又多看了他几眼,才微笑着反身回到王座上。而后右手一挥,赫然下令:“送去玉襄阁!” 殿内一片哗然,包括余闲人在内都没料想到,女王竟会将这只不过一面之缘的人送去玉襄阁——许多男妃伺候女王多年都未能踏入玉襄阁一步,而入住玉襄阁,便是说明此人在女王心中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许多臣子们已经开始盘算着,该如何讨好这位玉襄阁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入住者。 看到诸人诧异的神情,女王却是毫不在意,只道:“这位林公子日后的饮食起居与孤一样,不得有任何差池。” “是!” 不多久,柳棠便看到一部肩舆从正殿中缓缓抬出,坐在上面之人的背影像极了林羽慕。 他轻功而下,悄声尾随。 怎么这肩舆越走越偏僻了? 正疑惑着,陡然间,他的身周竟有数十支木箭疾速飞来。 簌簌簌—— 木箭多而密,如斜雨般朝他袭来。 柳棠深知自己已然暴露,便拔出长剑,旋身一一抵挡。 他的剑法本就快而有力,用来抵挡这些木箭绰绰有余。可就在他的注意力全在木箭时,一张巨大的铁网从上空直扑而下。应付木箭之余,他施展轻功刚飞出这片险地,却有一根细针射来,直刺向他的臂膀。 “唔!”柳棠顿觉右肩一阵酥麻,手中之剑险些掉落在地。 “我在酒肆时就说过不要枉做挣扎了,”余闲人从肩舆后的阴影中缓缓走来,手中摆弄着余下的一根细针,道,“我早就看出你们是习武之人,而我劫走他,你们定不会袖手旁观。所以,我怎么可能会放松警惕呢?” 她淡然地看着怒不可遏的柳棠,轻轻一笑,道:“呵呵,或者说,我早料到会有此一招,所以在此地设下了埋伏。” “你……”柳棠自知棋差一招,十分懊悔自己的不慎。 余闲人摆了摆手,身后四人将肩舆转过身。 林羽慕果然坐在其上,不动不言,眼神中却是无尽的难过与不舍。 “你说,若是将你的好兄弟就地射杀,你会不会乖乖听话一点呢?”余闲人走到他身旁,依旧面带着微笑道。 他动不了身,亦说不了话,只用余光瞪着身侧之人,愤恨、憎恶。 “好好好,不杀便是,”余闲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却突然眼神忽变,撇嘴一笑,道,“那便关入大牢吧,你若是不听话,那他的命就……嘻嘻。” 柳棠肩膀的麻意依旧不散,他咬牙切齿,恨恨地道:“不必拿我来做威胁!” 余闲人闻言,抬手一个响指,示意埋伏在周围的人将柳棠带入大牢。而后笑道:“你们两人昆仲情深,我倒想看看是你先为他死,还是他先为你屈服呢,哈哈!” =========================================== 第五十三章 玉襄阁 夜已深。女王谷内的大牢依旧戒备森严。 他一面闭目凝神运功,将余闲人射入他体内的细针逼出;一面仔细留意着牢外巡逻守卫的动静,以伺机溜出大牢。 倏地,他竟听到有人在轻声唤自己的名字。 “柳棠,柳棠!” 这声音——是韵兰? 他猛然睁开双眼,果真发现她正在铁栏外,看着自己。 “你还好吧?”韵兰关心道。 柳棠起身上前,低声道:“我没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其实你刚出发来女王谷时,我因为不放心也就跟来了,”她用手中的几大串钥匙,一一试着来打开铁门,并道,“其实你在跟踪羽慕的肩舆时,我亦远远地随你其后,只不过你并没有发现。后来,你受伤、被送入牢内,我都没有没有立即出现,是因为对方人多势众,且占据有利位置。若是那时便动手,胜算把握不大。” “你这手中的钥匙是如何得来的?”柳棠问道。 “其实,你在正殿楼顶偷听时,我去寻那余闲人的住处,偷到了她对我们所下迷药。本是想在救羽慕时,把那些碍事的人迷晕,却不料先用来偷钥匙了。” 原来她的部署和行动比自己更加谨慎且缜密,柳棠不禁喟叹:“原来如此。本以为自己一人便行,没想到反被轻而易举地关了起来,还劳兰姑娘相救。” 她的面上浮起一抹浅笑,却又转瞬即逝,只淡然道:“俗话说,关心则乱。即便是平日里冷静如你,亦难怪会为了羽慕而方寸大乱。” 柳棠无奈地耸了耸肩,而后又问:“方才我被抓之处是余闲人所设陷阱,那真正的玉襄阁在何处?” “玉襄阁极尽奢华,历来是女王最为宠爱的男妃所居之处,”韵兰撇着嘴,略带讥嘲道,“听闻这些年玉襄阁一直空置着,多少男妃挣破了头皮都不得接近半分,更别提能窥得其中奢靡之状了。啧啧啧,没想到林羽慕才刚进女王谷就得此殊荣,已经是所有男妃、男宠们的眼中钉了。” 她见柳棠面色愈加忧虑阴沉,便挑了挑眉,道:“放心吧,他现在还不会有事。诸多得宠的男妃们在得知女王赐林羽慕入住玉襄阁后,都前去正殿,劝女王不要被林羽慕的美色所惑呢。恐怕女王现在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地安抚着这群男妃们,还不得闲空去找林羽慕。” “是你告诉他们的?”柳棠诧异地问道。 韵兰俏皮地眨了眨眼,只答道:“听闻,那玉襄阁的楼顶镶有三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在夜间极为耀眼夺目,待会儿我们循着夜明珠所在方位前去便可。” “嗯。” 忽听“咔擦”一声,铁锁终于被打开。 柳棠拉开铁门,纵身而出,道:“我们这就去过去。” “慢着,先把衣服换上。” 闻言,柳棠才发现韵兰的身后有一个包裹。她从中取出一套衣物递给柳棠,并道:“这是玉襄阁内一等仆从的衣服,现在抓紧换上。” “你怎么会有?” “若我告诉那以前最为得宠而现在地位最为岌岌可危的男妃,我们是去劫走林羽慕的。你说他会不会助我们一臂之力,派人取来玉襄阁仆从的衣物,以此让我们为他拔走最麻烦的眼中钉呢?” 韵兰轻笑一声,继而又道:“我已经换上女仆的衣服,不然也没那么容易给这群门卫下毒。” “妙计。” 柳棠快速得将仆从的罩衫换上后,与韵兰匆匆离开这间大牢。 两人走出大牢外,仰头一看。果真在一栋青砖金瓦楼房上,两高一低地耸立着三颗正散发熠熠光辉的夜明珠。 他们相视点了点头,朝着那夜明珠之处快步行去。 玉襄阁外重兵把守,即便已是深夜,将士们一个个都是精神抖擞,丝毫不开小差。 二人故作熟捻,直径从玉襄阁正门而入。 守门将士发觉从未见过他俩,便问道:“你们的令牌呢?来此处可有女王手谕?” 韵兰毕恭毕敬地朝那将士行了个礼后,将令牌从腰间取下,并柔声道:“我本是余闲人手下,因今日余闲人将林羽慕公子献给女王有功,故将我们这等仆从皆是直升三等。女王圣明,怕新奴不懂规矩笨手笨脚,便让我们一同来服侍林公子。” 那将士也听闻女王得一新宠,极为喜爱在意之说,且那新宠刚被余闲人送来玉襄阁不假,便是信了她,点了点头道:“嗯,小心伺候着吧。” 她又毕恭毕敬地回了个礼,道:“是。” 虽早已听闻这玉襄阁的奢华,是凤鄢城乃至皇宫都难及一二,而今韵兰身处其中,仍是不禁为其叹服。 “可真是个好地方,”她环顾四周,道,“说不定那林羽慕现在住得可舒坦了呢。” “兰姑娘,”柳棠见着玉襄阁虽只是三层楼房,并不算大,可若一间间找过去,实在太过惹人嫌疑,便问道,“你可知羽慕是在哪一间?” 她思忖须臾,道:“听那男妃所说,玉襄阁有三层,而最上层的翠宸轩是卧房。我猜……他应该在那儿……” 柳棠同意道:“那我们先去那儿一探。” 玉襄阁内仆从虽多,但此刻已是夜深就寝之时,偶有几人走动也都悄声而匆促。 翠宸轩烛火通明,二人不敢贸然直闯。在门外侧耳倾听,确保里面并无他人,他俩才推开房门悄然而入。 房内珠光宝气,而坐在床边木椅上之人,却是低垂着眼帘,精神不振。 柳棠走上前,轻声唤道:“羽慕。” 林羽慕抬起眼看到他和韵兰时,惊讶、喜悦、感动,而后又是无奈。 韵兰似是读懂了他的意思,只道:“你放心。我们能找到你,自然也能将你救出去。” 柳棠点了点头,运功为其驱散了体内的迷药后,解哑穴。可试了三次,林羽慕依旧是不能说话。 韵兰便猜道:“看来他并非是被点哑穴而口不能言的。或许是中了女王谷内的独有之法,亦或者是被服用了特制的药物——不如我们等女王进来之时,劫持她,逼她交出解药?” “不可,这玉襄阁一看就不似普通居所。且不说这儿奇珍异宝如此之多,必然机关重重,况且这楼下便是一干将士。敌众我寡,实在不宜贸然动手。”柳棠道。 林羽慕虽不能言,但他也表示同意地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如此的话……” 她话音未落,就听门外有众多脚步声纷至沓来,直至这翠宸轩门口。 “女王,林公子已经在这房里了。” 柳棠惊诧,这是余闲人的声音,她和女王已经来了! 第五十四章 夜如笙 眼看着女王、余闲人和一干奴仆就要推门而入,而林羽慕、柳棠和韵兰三人已然没有机会脱逃。 柳棠朝着林羽慕使了个见机行事的眼神后,轻功一跃,同韵兰一齐躲到了卧房另一头的红木落地屏风之后。 恰在此时,翠宸轩的房门也被轻轻推开。 一袭红色广袖缦月裙的女王缓步踏入房门,见林羽慕正坐在木椅之上,美如冠玉而更胜潘安。 林羽慕一如被迷药控制住那般端坐着,面色冷然。 而当他抬起眼,见到已然站在自己面前的女王时,有些许诧异——本以为她不过是个雍容华贵的妇人,或如风尘女子一般庸脂俗粉。可现在看来,她却是风姿绰约,气质超然。 “公子久等了。”她躬身凑近他的脸,在耳畔低语道。 陡然间,如此亲昵的话语让他不知所措,既不能转头避开,更不能开口反抗。只得面色赧然,满脸通红。 女王见状,起身捂嘴娇笑道:“公子还真是害羞呢,哈哈。好吧,那孤就先独自同你聊聊天。” 她抬手摆了摆,示意与她一同进来的随从及奴仆们全都推出去。而余闲人则机敏地查看着房内,直到女王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才低着头退了出房外。 “好啦,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女王坐在他身侧的床沿上,柔声道,“在殿上时,孤戴着面具,你无法目睹真容。可现在你也看到了,孤既不丑,亦非怪物,为何还是如此地抗拒呢?” 她看他依旧神情淡漠,便是兀自笑了笑,又道:“初见你时,孤便已认定了此阁就是为公子而留。在这玉襄阁的这两个时辰,你可想通了,陪我呆在此地?” 身侧之人目光温柔,不似逼迫,更不似余闲人那般骄纵野蛮——林羽慕虽不知她对自己是真心,抑或一时的新鲜感,但他清楚知道,自己绝对不愿意留在此处。 女王面带微笑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没有再说一句话,可这种安静竟是让林羽慕直发慌。 而在她起身走到他身前,轻轻地捧起他的脸庞时,他更是面色惊恐、心中打鼓。 果不其然,女王躬下身,竟是要往他的面颊吻去。 他紧闭着双眼,暗自思量:既然要逃,不如就趁现在,屋内除了他和柳棠、韵兰,就只剩女王一人。况且,此刻的女王还以为他依旧受着迷药控制动弹不得,放松了警惕。 一念及此,就在她的樱唇快要碰到自己的脸庞时,他猝然起身,轻功侧翻到她身后。他一手将女王钳制住,一手捂着她的嘴巴。 女王虽被控制,但她异常镇定,既不尝试着疾呼门外仆从,亦不挣扎,只是直直地站在那儿,面色淡然。 此时,躲在屏风之后的柳棠和韵兰察觉到了林羽慕那边的动静,悄然探出头看到女王已被制住后,急忙轻功腾空而来。 直到柳棠点穴将她定住,而她依旧面色如常,林羽慕才缓缓松开了手。 女王见他们仍是警惕地看着自己,好似时刻提防着自己疾声大呼,便笑了笑道:“你们不必如此,若孤真要呼救,或是使出功夫,没人能逃得出玉璇谷。” “什么意思?”韵兰问道。 “孤不反抗,是因想看看公子是不是真的这么不喜欢呆在孤身边。” 她见林羽慕别过头,不愿与自己相视,便知他心意已决,便又道:“孤尊重你,若你不愿意,绝不强留。但若你愿意留下,孤承诺,会将所有男妃、男宠都放出宫外。只要你一人,留在孤身边,就心满意足。” 林羽慕虽不能说话,但闻此言却是一怔。 “你无需如此,”柳棠虽知道林羽慕不会留在此地,但又担心他会心软,便低声道,“他绝不会留在这里。若你真这么在意他,就该交出解药,而不是一直让他做哑巴!” 守在门外的余闲人似是察觉到了屋内有异,又怕贸然相问会被女王责怪,便喊道:“女王,已经二更天了,可否需要再添红烛?” “无需,退下吧。”女王泰然自若地回道。 而后,她淡然一笑,从怀中取出精致的小药瓶,倒出一粒递给林羽慕,并道:“你服下它吧,我正想听你说几句话。” 她不在用“孤”,而是一个“我”字,足以看出在她心中,林羽慕与自己是同等的重要。 “你不是被定身了?”韵兰很是诧异地问道。 女王面色柔和,浅笑道:“若真这么容易就被制服,孤还怎么能做这一谷之王?” 林羽慕将药吞下,不多久便觉喉口一阵清凉。 他试着清了清嗓,发现果真可以说话了,便抬手抱拳道:“林某多谢女王抬爱,只不过,这里确实不适合我。” 她垂下眼帘,有些悲痛,却依旧面带微笑道:“好吧,我愿意放你走。” “包括我的朋友们。”他道。 “这是自然,”她缓缓抬起头,看着即将离她而去的林羽慕,目光清澈却寂寥,道,“若有一天,你能想起我,愿意陪我共度余生,随时可以回来……只要有我在一天,玉璇谷的大门便永远为你敞开。” 女王的深情,让林羽慕有些难过,却又说不出为何。或许是,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再来见她吧,而她却还抱有这个美好的愿望。 沉默许久,林羽慕只是道了一句:“多谢。” 她痴痴地望着林羽慕如星辰般明亮的双眸,而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拉起他的手,柔声道:“我叫夜如笙……你一定要记得。” “嗯。”他点了点头。 夜如笙并不食言,在她的安排下,连夜将林羽慕、柳棠和韵兰送出玉璇谷。 男妃们欢呼雀跃,臣民们不明所以,余闲人却是诧异愤然。的确,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女王心头之爱,却在一夜间就被送出谷外,这该被多少人耻笑啊。 当三人到达约定见面的农家时,已是凌晨。 “累了一夜,休息一日再启程吧。”韵兰提议道。 “羽慕!”叶珞绪一夜未睡,见他们归来时,忙跑上前去,道,“你们终于安然回来了,都没事吧?” 林羽慕笑道:“放心吧,我们都好好的呢。女王她并非恶人,见我始终不愿留下,也就送我们回来了。” 韵兰闻言便有些恼怒,促狭道:“既然你觉得她是好人,索性留在那儿好了。荣华富贵,美人在怀,不亦乐乎。” 出人意料的是,平常习惯性同韵兰吵嘴的林羽慕这次却不反驳,只是笑道:“即使如此,我也不愿被困在那儿。嘻嘻。” 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她倒也不恼了,只是又朝他翻了个白眼,直径往卧房去。 “对了,”叶珞绪从袖口掏出一张卷起的小纸条,递给柳棠道,“昨晚我们收到了秋璞的飞鸽传书,说是在御医院发现了当年萧将军死因的诸多疑点。还有,这张纸条是她特意留给你的。” 他道了声谢后接过纸条,只见其中寥寥数语但字迹隽秀,写道:“浮生倥偬,有缘相识。祝安好,等君归来。” 第五十五章 走火入魔 “那天,秋姑娘给你的纸条上面说了什么呀?” 柳棠那日看了秋璞通过飞鸽传书给他的纸条之后,只是默默收起,并未透露一句,就连平日里无话不谈的林羽慕都未有告知。可偏偏林羽慕又是极想知道,在憋了一个多月之后,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没什么。”他只顾着行路,心不在焉地答道。 “她好像对你挺有好感的,住在廖将军府的那几日,她一直向我打听你的事呢,”林羽慕策马凑近柳棠,故意说道,“而且,我发现她还长得很像小绮呢。” 一听到小绮的名字,他便猜到林羽慕还想说什么,立马打断道:“羽慕,别说了。” “为什么?我觉得秋璞姑娘挺好的啊。” 自从见到秋璞,并猜到她对柳棠有意之后,林羽慕一直想要撮合他们俩,以此断了柳棠这些年来一直坚持的、不可能实现的念想。 柳棠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知道我心里只有小绮。” 林羽慕却反驳道:“我也知道她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啊。” “不会的,我一定能找到她。” 又是同一句回答。在他心中,不论要花多久时间,也不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要找到她。 “她说不定都已经死了,或是被带走,你何必执迷不悟呢?”林羽慕依旧劝道,一如去年小绮生辰,他俩在断剑崖饮酒之时。 “即便她死了,抑或我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她又如何?我心里也已经容不下其他人。” 这是柳棠一直以来的坚持,谁都无法改变。林羽慕不行,长得与小绮极为相似的秋璞,亦不行。 天已渐黑,他们行到了一座荒无人烟的山脚下。 “看这天气不会下雨,而附近也无居所,我们便在此处露宿一晚吧。”柳棠勒马止步后,看了看地图道。 “好。”众人皆是同意。 韵兰见慕容纱已从樊西的马背上跃下后,便疾步走到她的身侧,问道:“慕容姑娘,这徊内的怨气净化得如何了?” 慕容纱一面将如玉佩般携带的徊从腰间解下,一面答道:“而今已经将怨气清除得差不多了,但还有些许残余,需要继续净化。” 她点了点头,道:“这几个月,劳烦慕容姑娘了。” “兰姑娘无需如此客气。” 韵兰继而又问道:“不知安婆婆可有教过你如何用此物来测往事?” “嗯。安婆婆说只要将其恢复成原状后平放,以一手二三指抵着眉间印堂穴,另一手二三指指向徊的正中间。同时,在脑海中反复默念想测知之事即可。听上去并不难,但事实上我并未试过,也不知行不行。”莫容纱略带歉意道。 “原来如此。” 夜已深,而韵兰依旧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这些日子,她总是夜不能寐,满脑子都是想用徊来测知当年真相。而现在,她从慕容纱处得知了测知前事之术,自是想立马一试。 她暗暗思忖道:对于我、对于义父和宇文叔叔来说,这个心结已经困扰和压抑我们太久了,早一日寻求到结果,便是早一日的解脱……不如就趁今晚,先偷偷用徊来测知真相。 正想着,韵兰悄然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慕容纱的身侧。 每一次,慕容纱施展完净化之术后,都会将徊缩成佩玉般的大小,以便携带。 韵兰轻轻地把缚在她腰间的徊取下,而后寻了一块离其他人较远的草地,将它平放在地上。 她学着慕容纱平日里的样子,一双手交叉悬于其上,一高一低,并在念着幻心咒的同时以相反方向不断画圈。 渐渐地,她感觉好似自己体内真气正在一点点被吸入徊内。而与此同时,它也在一点点地变大。 “可以了!”韵兰暗自惊喜,第一次用徊便能如此自如地将它复原。不过,她并未就此太过乐观,毕竟最重要的是能用它来测知往事。 借着倾洒在地面的盈盈月光,她以左手二三指抵在印堂穴,右手二三指则指向徊的空心正中点。 告诉我,十一年前,萧世澄大将军的死因和屠杀萧家满门的凶手吧…… 韵兰默念着,瞬息间,徊中央的空心浮现出一张金色五行八卦图,并在缓慢地旋转着。 她见到此状,便知徊已有了感应,虽还没有任何迹象能看到十一年前之事,但她肯定自己如此做并不会有错。 直到——徊中的金色八卦变成了一团黑气,而她开始浑身炽热,并感百爪挠心、万蚁噬骨。 “呃……唔……” 正在浅睡中的柳棠等人听到微弱的**声后惊起,他们循声而去,发现韵兰竟倒在了满是黑气弥漫的徊旁边。她使劲抓住胸口的衣襟,不断地**打滚,连五官都因难以忍受的疼痛而拧结在了一起。 “爹……娘,不要走,不要……”韵兰紧闭着双目,声音微弱。 林羽慕惊道:“她这是怎么了?” 慕容纱急忙跑过去,拾起徊仔细一看,随后蹲身轻轻掀起韵兰的眼皮——双眸已是血红。 “兰姑娘她应该是用徊却被反噬,结果受心魔所控,才会如此,就像是走火入魔一样。”她回过身,对柳棠等人解释道。 “那怎么办?”叶珞绪看着韵兰如此痛苦的模样,焦急道。 “对于走火入魔,我也无能为力,我能做的,只有将现在怨气外溢的徊控制住。”慕容纱无奈道。 柳棠走到韵兰身旁,躬下身,轻轻用手背试了下她的额头,发现已是滚烫无比,蹙眉道:“情况不妙,我们得想办法让她镇定下来。” 思量片刻,他让叶珞绪将韵兰扶坐起来,而他则盘腿在其身后,运功。 一炷香过去,韵兰体温不降,疼痛感亦是不减。口中还是不停地喃喃着:“是谁……凶手是谁……” “怎么样?”林羽慕跑到柳棠身侧,半蹲着问道。 柳棠仍是摇了摇头,道:“我的真气根本输不进去。” “现在已是春日,夜晚远不及冬天般寒冷。若是从内、从外,都无法为她降下体温,即便最后能镇定下来,也是会烧坏五脏六腑的。”樊西道。 林羽慕和叶珞绪等人虽是知晓,但都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唔!” 突然间,本还不住**的韵兰竟是直直地倒身昏了过去。 第五十六章 水麒麟 看到韵兰猝然昏迷,众人更是手足无措。 柳棠蹲在她身侧,稍探鼻息,发现她的呼吸尚是均匀,便定了定心,道:“所幸还没有生命危险,我们得先找个地方给她降温。” “降温……这荒山脚下的,去哪儿降温……”林羽慕见韵兰的脸庞通红而滚烫,焦急地喃喃道。 叶珞绪小心翼翼地托起韵兰的脑袋,给她喂下一颗祛热丹后,道:“不管怎么样,先背着她找找有没有河塘之类的吧,毕竟,现在虽是已经开春,但水里还是要冷得多。” “也好,”林羽慕不做犹豫,一把将韵兰横抱而起,道,“我记得,此处的西北面有一条河流。我们这就过去看看。” 一行人立马往西北处疾步而去,可走了许久,依旧看不到那所谓的河流。 柳棠取出地图,打开仔细一看,道:“以地图所示,此处确实应该有一条由西南至东北的河流……” “该不会是地图有误吧。”樊西打开他所携地图,发现与柳棠的一模一样,甚是奇怪。 “这可如何是好?”叶珞绪一面四处张望,一面道,“这附近只见山与树,连条溪流都没有——若再不想法子,这祛热丹也顶不住了。” 正当众人不知所措之时,忽闻樊西一声惊呼:“看那儿!” 柳棠等人循着他的指尖所指之处望去,却是一片在陡峭的山壁上蔓延着的藤蔓。 樊西见他们皆是不知所谓,便直径走上前,用袖中短刃使劲得将几条如人般高的藤蔓割下。 募地,一个巨大的洞口赫然出现。 “天啊!” 他们刚跑至洞口,就绝一阵冰冷之气由洞内袭来。再看这洞壁光滑无比,且凝结着厚厚的一层寒冰,冰面上还不断散发着寒气。再看地面,虽未像壁上一般结冰,但也洒着薄薄的白霜。 叶珞绪打开火折子往里走,并不由问道:“樊西,你是怎么知道这儿有个冰洞的?太神奇了。” 樊西耸了耸肩道:“我只是从那些藤蔓的空隙中猜到这儿有个山洞。本想着山洞至少比外面阴凉一些,没想到竟然还是个冰洞,反倒是更好了。哈哈,也算是误打误撞吧。” 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们一直往这冰洞的最里边走,而他们身周的空气也越来越寒冷。 “前面好像有亮光?”慕容纱道。 不单是她,其他人也看到了这冰洞尽头的莹莹亮光。 林羽慕愈发加快了脚步,并喃喃道:“这么冷的洞里还有烛光,莫非是住了位世外高人?” 柳棠虽不敢苟同,但为确保安全,他亦是疾步紧跟而上。 一直到了那明亮的尽头,众人才停下脚步,或惊诧或无奈。 令人无奈的是,这里没有任何人,甚至没有任何生灵……应该说,这洞里除了几块或大或小的石头外,再无他物了。 而令人惊诧的是,这里比那条途经的通道高大许多倍,而正是厚厚冰壁上的两盏长明灯发出如此明亮的烛火之光。同时,从这通透无暇的冰块望去,另一面似乎另有一番天地。 “要不要去这冰块的后面看看?”林羽慕好奇道。 “还是不要了,”柳棠摇了摇头,道,“我们对这儿不熟悉,若是太过冒失,触犯到什么,只怕又会带来麻烦。” “也对。” 林羽慕点了点头,将怀中的韵兰放到地上,使她盘腿而坐。柳棠则坐在其后,继续运功,为其治疗因心魔而受的内伤。 一个时辰之后,韵兰紧蹙眉头,似有清醒。 叶珞绪见状,急忙走到她身旁,稍稍用手背试了下她的额头。 “还是滚烫,”她缓缓收回右手,很是担忧地问道,“柳棠,韵兰她体内之伤可有好些?” 柳棠摇了摇头,道:“她的奇经八脉皆因心魔受损,我现在只能先将真气输入其中,为她打通经脉。” 又是一个时辰,慕容纱已然将徊所溢的黑气驱散,并施展完毕净化之术。可韵兰却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她始终满面通红、眉头紧锁、双目紧闭,额头亦是冒着点点细汗。 看着柳棠为她疗伤、叶珞绪为她拭去汗珠,想要帮忙却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林羽慕只能满心焦急地一会儿坐着,一会儿来回踱步。 “林公子,你还是坐一会儿吧,我相信柳公子能有办法医好的。”慕容纱见他如此坐立不安,便是劝道。 “嗯,嗯……”林羽慕虽是嘴上答应,但心里依旧放心不下。 他一面心想着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为韵兰去除苦痛,一面焦虑地摆弄着可以当做凳子用的大石块。 正当众人为韵兰的心魔而担心,忽闻一声轰然巨响。 “轰——” 原本透明的冰块竟然自行碎裂开来,纷纷掉落在地。 坐在其旁边的林羽慕自是惊愣住,连忙往后一推,护着正盘坐在地的柳棠和韵兰。 “发生了什么事?”柳棠侧头瞥见此状,便是问道。 “我不知道啊……”林羽慕思索须臾,而后道,“难道是因为我刚刚一直在摆弄屁股底下那块大石头?难怪怎么样都没法把它搬起来……” 忽然,叶珞绪满面惊恐,指着那堆破碎的冰块之后,喊道:“那……是什么啊?!” 林羽慕朝着她所指之处望去,只见一个碧色的巨兽正缓步而来。 定睛一看,它有着狮头、鹿角、麋身与牛尾,与书籍中所载的“麒麟”极为相似。可它身体上虽有龙鳞之状,却未有鳞片之实。或者说,它好似是水做成的一般,除了一双黑眼,浑身上下都是说透明的碧色。 “这是水麒麟,是祥瑞之物。”柳棠看了一眼,淡然道。 如此古籍中才会出现的祥瑞之物怎会出现在此?林羽慕虽是相信柳棠,但依旧执剑护在他们身前。 那水麒麟直直地朝着他走来,未有任何煞气,亦未有丝毫杀意。 它所散发的气息如此纯净,在它身旁就如同身至传说中的蓬莱仙岛一般,集天地灵气而于一身。 水麒麟对谨慎相待的林羽慕全然不在意,而是直接走到柳棠和韵兰身侧,安静地半趴着。 第五十七章 我非我 只见那水麒麟温顺地趴下后,低头垂目。如水做的身躯,散发着莹莹磷光。 慢慢地,原本寒冷刺骨的冰洞里,竟是有了些许的暖意。原本因忧心而焦虑的林羽慕等人亦是忽觉心情舒畅而宁静。 水麒麟虽是未动,但它散发的如仙气般的白雾却是向韵兰体内灌入。 倏地,原本蹙眉闭目的她,突然双目圆睁。方才血红色的双瞳虽是已经恢复如常,可她竟是浑身不住地颤抖,黑色煞气亦不断地往外溢散,弥漫在身周的空气之中。 柳棠明显感受到了异样,姑且不论真气丝毫无法输入,居然还被反弹了出来。他便是收回双手,退了开去。 “这是怎么了?”林羽慕问道。他的视线一直盯着韵兰和那只水麒麟,未曾挪开过。 “我感觉,它是在用自己的灵力来帮韵兰化解体内心魔的恶煞。”柳棠道。 “那就好,”叶珞绪道,“真是太神奇了,我第一次见到麒麟,而且还是水麒麟!” 樊西点了点头,道:“我记得,古籍所载,有麒麟兽在蓬莱仙岛内的月轮镜潭修炼千年,集天地灵气,终成灵性比麒麟兽高上数百倍的水麒麟。原以为不过是传说,想不到今日真能亲眼看到。” “这么说来,散去兰姑娘的心魔应该是无碍了。”慕容纱道。 不过片刻,韵兰身周的煞气已然化去。同时,她也再度合上双目,面色安然,不再颤抖。 水麒麟似是高傲地昂头起身,若有所思地朝林羽慕看去。 它,盯着我看做什么?林羽慕很是纳闷,可为了使自己显得气场不弱,便也是直直地盯着它看。 “啊!” 原本还站在原地的水麒麟突然向林羽慕飞速疾奔而去。速度之快,让他完全没有时间抵挡。 瞬息间,它直穿入他的体内。 如此场景,让其他人都惊愕,倒吸一口凉气。 被水麒麟穿入身体的林羽慕,顿觉左臂在短暂的似被灵妖咬时的钻心之痛后,变得极为舒适,且力量无穷。 他原就是爱左手使剑之人,本因左手力量不及右手,且受灵妖之伤才不得以用右手执剑。而现看来,又能让左手使剑,倒让他开心不少。 林羽慕又觉奇怪,水麒麟为何会穿到他的体内?左臂为何会变得如此有力? 正想着,他撩起左袖,卷至肩膀处。 只见,被灵妖所咬而留下的伤口已经荡然无存。指尖轻抚其上,便有一个浅碧色的圆形图腾显现出来。 “灵妖之伤没有了……”林羽慕喃喃道,“这图腾是麒麟兽吗?” 柳棠闻言,走上前近看,道:“是麒麟。” “这般看来,这水麒麟是附在林兄身上。而且,你的灵妖之毒也被清除了!”樊西惊喜道。 “应该是这样吧……”林羽慕放下了袖口,有些赧然道。 柳棠打心底里大舒一口气,道:“如此甚好,再也不用担心灵妖之毒了!此次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哈哈。” 林羽慕亦是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他又想起让盘坐在地上的韵兰,便道:“看看她怎么样了。” “我没事。”韵兰道。 早在水麒麟起身向林羽慕冲去时,她便已然清醒,只不过身体尚需,故而一直凝神调息。 叶珞绪依旧有些担心,道:“方才你身子那般炽热,会不会有所损伤?” “没有。”韵兰摇了摇头,而后睁开双眼,起身道。 “那就好。”林羽慕亦是笑道。 看到他如春风般的笑靥,韵兰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你们却不怪我偷偷用徊,险些又酿下大错?” “无妨,只要你没事便好。”柳棠道。 “只不过,你为何这么急着要用徊?”林羽慕有些好奇道,“其实要清除它的怨气应该不用太久了的。” “因为我等不了,”韵兰坦然,道,“我等这一日已经太久……太久了……” 叶珞绪道:“我们明白,廖将军和宇文先生,一定都非常想知道答案。而你这么孝顺,定不愿廖将军整日被其所扰。” “不,你们不明白!” 看着她如此激动,众人却是有些不明白。林羽慕更是反驳道:“萧大将军为伧国立下赫赫战功,即便是我们,也想为他找到死因,已经杀害萧家满门的凶手。你何来的说我们都不明白呢?” 韵兰咬了咬唇,终是吐出了几个字:“因为,我姓萧。” “姓萧?难道你是萧大将军的孩子?!”叶珞绪惊愕道,“从未听人提起过啊!宇文前辈和廖将军不都说萧家已经满门被害了吗?” “此事,原只有我、义父和宇文叔叔知道,”韵兰神色沉重,低声道,“我本不想告诉你们,毕竟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是,你们两次在生死边缘救了我,若我再做隐瞒,心中也难脱愧疚。” “你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说的。”叶珞绪道。 韵兰淡然一笑,道:“我知道,相处这么久,我定然相信你们的为人。” 而后,她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本不叫韵兰,而是萧岚。父亲老来得子,将我当做男儿来教养,故而取这男儿名字。也是因此缘故,我才得以逃脱一命……” 十一年前的元月,本应是万家灯火,喜迎新春的日子。 可萧府却是一片索然,人人披麻戴孝,面无喜色。 夜幕四合,萧夫人却依旧呆呆地站在门口,望着西北方向。 她满面哀容却未流一滴眼泪,或许因为她也出身武将世家,知道战场上死生各有天命;亦或许因为在得知这个哀号后,她早已流干了所有的泪水。 “夫人,老爷的灵柩明天就会运到,您就早些休息吧。”管家刘元走到她的身旁,躬身道。 萧夫人摇了摇头,道:“你说,这一路上,老爷一定很寂寞吧。” “老爷心系国家、心系夫人,定然不会寂寞的。您明天就能接到老爷,就别在这风口里等了,小心着凉啊。”刘元劝道。 “我廖芸嫁给他二十年,虽是年近四十岁才有了岚儿,可已觉幸福满足,再未奢求过什么。可为何……为何老天偏要把世澄从我身边带走……” “夫人……” 刘元正欲相劝,身后却是专管打理花园的伙计急急忙忙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夫、夫人,后,后府花园里着火啦!” 这几日天气潮湿,为何会突然着火?廖芸心里已感极为不对劲。 忽然间,后府凄叫声四起,她心中忽然一紧——难道有刺客? 萧世澄作为伧国四大将军之首,其府邸自是诸多护卫,且个个身手不凡。如此看来,行刺者定然人数不少,且功夫亦是不弱。 正当廖芸提步往花园走去时,一名萧家护卫轻功向她跃来,落地蹲身后道:“夫人,方才花园起火,而后十余名刺客闯入。我们已经奋力抵抗,末将前来保护夫人和少爷。” “怎么会有刺客?他们可有说甚?”她疾声问道。 护卫道:“刺客们似乎是为少爷而来。” 岚儿?不好! 第五十八章 灭门 廖芸一听护卫如此之说,心中顿然明白那些刺客的目的,忙对身边的刘元和护卫道:“你们即刻交代下去,但凡被问起,就说少爷几日前已得绝症而死!其余之事,不得透露半句!” “是!” 刘元和那护卫转身刚走,她便听一声稚嫩的呼喊,从身后传来:“娘!” 这时的萧岚只有八岁,正满面惊恐地跑到廖芸身旁。其身后的两个小厮亦是跑着赶了上来,道:“夫人,少爷他刚要就寝却看到后园着火,受到了惊吓,所以……” “我明白,”廖芸点了点头,道,“你们都先下去吧,不论遇到何人,都不许说出少爷之事。” “是,夫人。” 从后府传来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且越来越近,廖芸不暇思索,一把将正吓得瑟瑟发抖的八岁孩童抱起疾奔。 萧岚紧搂着廖芸的颈脖,哽咽着问道:“娘,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要去哪儿?” 廖芸没有回答,但脑中却在飞速旋转。她明白,萧世澄之死有异,而今晚闯入的刺客必是有备而来。在没有把握能保住萧府的情况下,她定是要用性命保护萧家唯一血脉以及那个“大秘密”。 她拼尽全力,用最快的速度冲入书房的最里侧,而后敲了敲书架。 轰然声响,近十年未进入过的地下暗道再次被打开。廖芸拿起挂在墙壁上的一盏油灯,抱着萧岚一跃而入。 “娘……这是哪儿?”身周阴凉潮湿,还有腐朽之味隐隐飘来,惹得萧岚愈发害怕。 廖芸将油灯挂在身侧的石壁上,而后蹲下身,爱抚着萧岚头顶的柔发,道:“岚儿,不论发生何事,你都不要出声。安静地呆在这儿,知道吗?” “嗯,”萧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娘陪岚儿呆这儿吗?” “娘有事,还需上去……若娘没有来接岚儿……除了舅舅,不要相信任何人。”廖芸柔声道。 萧岚似是明白了什么,忽地拽着廖芸的衣服,大声哭道:“不要,岚儿不要娘走!” 可她却是摇了摇头,心疼地紧紧搂着她唯一的孩子,心中酸楚,道:“岚儿乖,娘会回来的,和爹一起……只是,要很久,很久……在此之前,你要听舅舅的话,知道吗?” 见怀中的孩子只是哭着,没有答话,她又柔声道:“岚儿答应过爹和娘,以后要做为国为民的将军——可将军怎么能这么脆弱呢?” “岚儿不哭……”萧岚用衣袖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可肩膀却止不住地抖动,道,“岚儿会乖乖地在这儿等舅舅。” 廖芸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道:“除非见到舅舅,否则决不能走出这儿。不论听到什么,都不可以,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 强忍着泪水的廖芸,深深地在她孩子的额头上吻下,而后转身便要轻功而上。 “娘,一定要快点回来!” 听见身下传来的呼唤声,她觉得心痛至极——这辈子,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廖芸回到书房后,将通道关闭。可听惨叫声已然到了书房门外,她暗想,糟糕,他们竟是已经杀到这儿了吗? 为免被发现自己是从书房走出,进而引起那些刺客对此处的怀疑,她往木窗外跃出后,又轻功腾起,翻身落到书房之前。 眼前情景凄惨之极,竟是让她错愕惊怔。 只不过短短的一炷香时间,萧府内竟已经仅剩两名近身护卫来抵挡了吗?而他们已然受伤极重,身上、脸上皆是鲜血直流,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她用脚尖勾起那些已死的的护卫掉落在身侧的长枪,往上一踢,它便是稳稳落入她的手中。 “来者何人?”廖芸厉声喝道。 “呵,萧夫人,久仰。”对面的黑衣人嘴角一抹轻笑,满是挑衅道。 原闯入萧府的十数个黑衣人中,虽只剩下他,但他身上丝毫无损,握在手中的大刀上亦是沾满了鲜血。 廖芸用手中长枪直至他,怒喝道:“你是受何人指使?胆敢屠我萧府!” 黑衣人将刀刃上的鲜血擦在衣袖,缓缓道:“何人指使?萧夫人应当猜得到吧。呵呵,我没想屠你全府,谁让这帮狗奴才偏不肯告诉我萧家少爷在哪儿呢?” “哼,你妄想知道!” 话音未落,她便是一枪直往黑衣人刺去。 他稍稍一避,不屑道:“啧啧,萧夫人相夫教子二十年,身手真是弱了很多呢。其实,你只要交出小少爷身上的东西,我自然会放过你们的。” 自从嫁给萧世澄以来,她再未使过廖家枪法,哪里不知自己早已不如从前那般身手敏捷。可事到如今,除了负隅顽抗,再没有其他办法。 不过十招,廖芸就已招架不住,黑衣人趁势一把掐住她的喉咙,恶狠狠道:“告诉我,你儿子在哪儿?” “哼!”她冷哼一声,亦是狠狠地盯着眼前之人,未说一言。 黑衣人眯起双眼,道:“别不识好歹,若被我带回去,定折磨得你生不如死!倒还不如现在就告诉我,咱们俩都省事!” 廖芸怎会不知对方会极尽一切手段折磨她,直至她交出萧岚,或者说,是那个秘密…… “你!”他双目圆睁,懊恼于自己竟没料到这出生于武将世家又嫁与护国大将军的女人,会为了保守关系国家的巨大秘密而咬舌自尽。 又急又恼的他想要为廖芸止住直涌而出的鲜血,却已然无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气息渐弱,而后,停止了脉搏。 “可恶!尽然如此,就别怪我灭你满门,烧光你萧府!”黑衣人愤恨道! 此时的萧岚自是还不知道外面所发生的事情,又惊又怕的她蹲在阴冷的地下通道中,一动不敢动。 时间过得越来越久,她也越来越害怕。 已经整整一夜,没有等到娘出现的萧岚开始担心、恐惧。她不敢哭,也不能哭,只好强忍着,继续等待。 直到廖甫和宇文之焕的出现。 “舅舅!”看到廖甫从暗道上方跃下的一瞬间,萧岚直扑上去,终于在他的怀里大哭了出来。 随后而下的宇文之焕亦是喜极而泣,道:“幸好,幸好岚儿还在……” 廖甫抱起萧岚,点了点头。他一边轻拍萧岚的后背安抚着她,一边喟叹道:“所幸小芸和世澄曾告诉过我这儿的密道,以防万一。当我知道萧府出事、岚儿失踪,我便知她会被藏此地。” “那我们该怎么办?定不能一辈子将她藏着,但若带回去,万一身份被识出,只怕那群人不会善罢甘休的。”宇文之焕沉重道。 “这……” “不如就由你将她收作义女,”宇文之焕思索须臾,道,“一来,除了我俩和世澄夫妇以外,世人皆以为岚儿是男儿身;二来,在你的将军府总比跟我流落在外更为安全。” 廖甫同意道:“那就这么定了!” 自那日起,廖甫就将萧岚带回将军府,对外称她是自己在外所遇的孤女,因觉其甚是可怜,便将其收作义女。为了不惹人怀疑,他还将她改名为“韵兰”。 萧岚性格孤傲、独来独往,故而除了廖甫之外,将军府内的其他人都极为疏远甚至讨厌她。 原本,他只想萧岚能够不被灭门之仇所困扰,而且也不愿她受习武之苦,便是随其所好,请了师父教她琴棋书画。 谁料,萧岚一直不忘灭门那日的情境,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就知道了当日的惨景。她便是执意要求苦练廖家枪法,以期日后能够手刃仇人。廖甫虽是不忍,但还是答应了,并且亲自教之。===========================对《剑歌山河》有兴趣的读者或作家们可以加企鹅交流群:426465524 感谢每一位读者和作家的支持~~! 第五十九章 线索何在 听她说完这段往事,柳棠等人皆是深深感慨——她自小身负血海深仇,也难怪会如此孤僻与不近人情。 “那我们以后该如何称呼你呢?是萧岚还是萧韵兰?”叶珞绪问道。 “萧之姓是家族所承使命,韵兰之名则是舅舅对我多年养育的恩情,”她顿了顿,道,“有外人在的时候,你们还是叫我韵兰。毕竟凶手至今未找出,倘若自己先暴露了身份,反倒会被置于敌暗我明的不利境地。但我知道,萧韵兰是萧岚,却又不仅仅是萧岚。” 林羽慕喟叹道:“如此看来,你会想用徊测知十一年前之事也是情有可原,只不过太过心急,才误伤了自身。” “太过心急?”萧韵兰却是不同意,提声反问道,“父母被害、萧家上下数百口人被屠、整个萧府被烧毁大半!如此血海深仇却不知凶手究竟是谁!而今想要寻求一个答案,算什么心急?!” “我明白……”林羽慕闻言,自是知道手刃仇人对她而言有多重要。 可她却是摇了摇头,而后莞尔笑道:“不论是不是真的明白,我都很感谢你们。这一路,与我共同经历艰险,又多番相救。” 柳棠、林羽慕和叶珞绪都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诚恳且发自内心的笑颜,皆是有些愕然。 樊西见状,便是笑道:“哈哈,萧姑娘这么客气,他们反倒是不习惯了呢。” 她低头,轻轻一笑,又到:“为了救我,你们一晚没睡,不如休息会儿再上路吧。” “也好,此地离甘州已然不远。以我们的脚程,不出十天就能到了。” “嗯。” 甘州,天气干燥、地表枯涸,十一年前伧国与祈国征战地之一。由于其恶劣的环境条件以及近十年的征战地历史,尽管而今已经停战,城内居住之人与其他州城相比还是稀少许多,物质条件亦匮乏不少。 萧韵兰与柳棠等人到达甘州之后,寻访、调查近一个月却始终无果。 “这些日子里,你每天都会在这儿呆上五六个时辰——但此处已经是一片荒芜,又能看出什么呢?”走到萧韵兰身边的叶珞绪好奇道。 “这儿是我爹猝死之地,”萧韵兰站在这片荒凉而又干涸的黄土之上,笃定道,“一定会有什么线索的,只是现在还没发现。” “当年萧将军的过世,可有何说法?”她又问道。 萧韵兰顿了顿,道:“军医说,我父亲没有任何受伤或中毒的迹象,故而是因过分的劳心劳力而猝死。” “可是,我们都不信,”她微微蹙眉,继而又道,“舅舅也是大将军,在他看来,当日只不过是抵达甘州的第二天,全然不可能有劳心劳力以致猝死之说。宇文叔叔亦是觉得此事有异。他曾随我父亲一同征战,最长一次是连续两年不歇,不论是再难的对手,再糟糕的环境,都不会影响到父亲半分。” 叶珞绪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萧将军的猝死确实古怪。那后来可有何线索?” “完全没有,”萧韵兰叹了口气,道,“伧王心痛父亲之死,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派人送御医秋莫予前来甘州,再次查探父亲死因。” “秋莫予?就是和他女儿一起救治柳棠的那位御医?”叶珞绪问道。 “不错,他在御医院中是医术最为高明的,而且与舅舅交情颇深,绝不会被收买。” “那他怎么说呢?” 萧韵兰深深地叹了口气,只道出三个字:“查不出。” “为何?”叶珞绪更为惊讶,在她看来,诸事皆有因,况且秋御医的医术如此之高,为何会查不出呢…… 她似乎看出了叶珞绪的想法,解释道:“甘州距离凤鄢城实在是太远了。即便伧王有令,必须快马加鞭将秋御医往甘州方向送去,且父亲的灵柩又以最快速度相送而来。但他见到父亲时,亦是在两个月之后,遗体已然腐烂得面目全非了。” 叶珞绪倒吸一口气,道:“竟是如此……实在是错失良机。” “不错。秋御医说,从当时的遗体来看,与寻常自然死亡之人没有任何分别——没有任何被服毒、下蛊或是中邪的迹象。”萧韵兰道。 “所以,伧王也没有办法为萧将军找出凶手。” “嗯,”萧韵兰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伧王虽然也觉得父亲之死有异,但他寻遍各种办法、请了不少能人异士来帮忙,结果都是一样。对方实在太高明,完全不露任何破绽。其实,伧王没有重新修葺萧府,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让线索重现天日。” 叶珞绪点了点头,道:“事情过了这么久,许多蛛丝马迹恐怕也随着时间而被抹去。如此一来,只剩下借助于徊来测知真相这个方法了。” “但听慕容姑娘所说,因为我上次的莽撞,彻底净化徊恐怕还得多等些时日了……”萧韵兰颇是自责道。 “咦?秋姑娘的鸽子。” 此时,一只头顶黑斑的白色信鸽朝着叶珞绪疾飞而来。她急忙伸出手臂去让它停落,信鸽似是飞得太久,刚要落到她的手心,却是直直地坠了下去。 萧韵兰急忙将它抱在手中,而后递给叶珞绪,道:“看看秋姑娘说了什么。” 叶珞绪小心翼翼地将玉筒中的纸条取出,打开一看,上面字迹潦草且苍劲有力,全然不似出自秋璞之手。 她正觉奇怪,可没读几行就满目惊惧,捂着嘴差点惊叫而出。 “怎么了?”萧韵兰看着她这副模样,便猜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秋……秋姑娘她……” 看她神色慌乱,萧韵兰更觉事情严重,忙问道:“秋璞她怎么了?” “她死了……” 死了?前几天才飞鸽传书说发现了些许关于当年凶手的线索,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信上面怎么说?”萧韵兰问道。 叶珞绪咬了咬唇,只道:“信是秋御医写的,他说这几个月来秋璞一直在寻找萧将军的死因,后来似是发现了什么事,但没有过告诉任何人。他猜测,定是秋璞的行动引起了当年凶手的注意,所以被杀害了……” 第六十章 凶手是谁 秋璞竟是被杀害了吗?为了帮他们找到十一年前的凶手…… 萧韵兰和叶珞绪收到这个消息之后,立马赶回他们所居住的院落,将她遇害之事告诉其他人。 樊西和慕容纱虽不认识秋璞,但从林羽慕处听闻过她多日不休救治柳棠,以及倾慕柳棠之事,故而皆唏嘘不已。 而柳棠知道秋璞为了追查当年凶手而被害,更是既伤心又气愤。自打从女王谷逃脱那日起,他就常常收到她的飞鸽传书,显然她是为了能让他早日回到凤鄢城,而涉险查探当年线索。 “若今生已无缘与君相伴,就请给我一次机会,为君出此绵薄之力。” 回想起刚到甘州时所收到的这封飞鸽传书,而那时的他竟全然没看出秋璞已经为了追查凶手之事无路可退,因而更加地悲痛…… 他锁眉垂目,很是自责道:“若我在道别时没有答应她会在事情结束后回凤鄢城找她,她或许就不会为了能早日见到我而涉险探查当年的线索;若我及时地发现她已经越陷越深、处境越来越危险,进而阻止她继续追查下去,或许她就不会被凶手杀害了。” “她是一个有主见且极重情义的姑娘,即便你一开始就制止,她也未必真的会停下追查凶手的事……”韵兰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件事主要还是怪我,不该让她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只不过,而今最为伤心和痛苦的恐怕就是秋叔叔了——他虽有三儿一女,可这个女儿偏偏是他极其疼爱的。” 柳棠思忖片刻,道:“既然我们在这儿完全没有任何头绪,亦找不到任何线索,不如先回一趟凤鄢城。” “也好,”萧韵兰同意道,“一来是为去见秋叔叔,毕竟秋璞的遇害是因我们而起;二来是为找出杀害她的凶手,为她报仇!” “嗯,那即刻就出发。”叶珞绪道。 再回到凤鄢城,他们径直往秋府策马奔去。 守门护卫见到萧韵兰下马,领着柳棠等人而来时,一齐上前躬身道:“兰小姐。” 萧韵兰道:“嗯,秋莫予御医可在府里?” 其中一位护卫点了点头,道:“回兰小姐,秋大人今日恰在府内。” “那你前去禀告一声,我们在正堂等秋御医。” “是。” 由于廖甫与秋莫予数十年交好,萧韵兰从小便经常出入秋府,不必上递拜帖。而秋府上下亦无人不知她,自也不会以寻常规矩来约束。 虽然此时距离收到秋璞死讯的飞鸽传书已经有三个多月,但秋府内依旧毫无欢笑,气氛沉重而压抑。房间的布置都是以白素色为主,丝毫没有任何喜庆之色。由此可见,秋璞的遇害不仅对秋莫予打击巨大,对于整个秋府而言亦是如此。 萧韵兰领着他们走入正堂后,刚寻了几个位子坐下,就见秋莫予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兰儿!”他的声音粗哑,面色也苍老了许多。 她急忙上前,俯身行了个礼,道:“秋叔叔,兰儿来晚了。” 秋莫予摇了摇头,喟叹道:“你们远在甘州,能够今日赶回已经是快了。” “若不是因为兰儿执意于那件事,秋妹妹也不会……”萧韵兰见到眼前之人身子已然不如半年前的硬朗,愈加自责道。 “我知道璞儿的性格,她决定的事情定然是我们都劝不住的,”他似是若有所思地深深看了柳棠一眼,道,“我明白璞儿的痴心,定不会责怪她心仪之人,但我却是不能不记恨那个心狠手辣之人!” 柳棠上前一揖,定然道:“秋姑娘遇害,我必会找出凶手为她报仇!” 秋莫予不置可否,却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在你们离开凤鄢城之后,璞儿每日心不在焉。我看在眼中,很是不忍,便带她到御医院帮忙做事,以此来使她分心。却也是在那时,她似乎从十一年前的记档中发现了一丝萧将军遇害的线索。” “这么说来,萧将军的猝死与太医院有关?”萧韵兰问道。 他摇了摇头,道:“我不甚清楚,只记得她曾向我请教过多种禁药之事,也常常在书房研读那些禁书到深夜。偶然一次,我提醒璞儿这些禁书虽是为父收藏,却是邪物,不得研习太深。璞儿怕我担忧,便告诉我,发现了当年萧将军之死的疑点。我见她每日的精力都用在探究此事,不再多愁善感,也就不去管她到底发现了何线索。” 萧韵兰有些失落道:“如此,秋叔叔也不知道线索究竟是什么了……” “确实不知,”秋莫予喟叹道,“若我知晓半分,定然自己继续追查下去了。而且,我也不会不告诉你们。” 此时,却闻慕容纱怯声道:“徊已经在昨日净化完毕,你们若是信我,可否让我用徊一试?” “果真?那太好了!”慕容纱惊叹,而后又问秋莫予,道,“秋妹妹是在何处遇害的,可否带我们过去?” “嗯,璞儿就是在她的闺房被人所害,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秋璞喜静,故而常年独居在后院,离其他人的卧房较远。但为方便在书房研读,半年前她便搬到了距离书房最近的梨落院。 顾名思义,梨落院种满了梨树,枝叶繁茂,景致优雅。 秋莫予带着他们走到梨落院的西面,正是秋璞的闺房。她入葬之后,梨落院内的各个房间依旧日日打扫,奴仆不减,好似她还住在其中一般。 “就是在此地了。”他走到闺房内一张木椅旁,面色沉重道。 慕容纱点了点头,走到秋莫予的身前,解开系在徊上的红绳,而后施展幻心咒,使其恢复原状。与萧韵兰施展此咒不同的是,慕容纱念咒之时,徊不仅逐渐变大,而且散发着莹莹的亮光。 慢慢地,徊恢复成了原本大小,慕容纱见状,便以右手二三指抵在印堂穴,左手二三指则指向徊的中心,低声念道:“请告诉我,秋璞姑娘遇害的始末吧!” 话音刚落,徊中央的空心便浮现出了五行八卦,并且旋转起来。 不过须臾,一道刺眼的金光由这愈旋愈快的五行八卦直射出来。与此同时,她身侧的众人便觉视线模糊——身心未动,灵魂已然被吸入了徊中,随着这五行八卦图,一同旋转…… ==================== 对《剑歌山河》有兴趣的读者或作家们可以加企鹅交流群:426465524 感谢每一位读者和作家的支持~~! 第六十一章 黑暗之手 众人再度清醒之时,他们所处的房间已然一片昏暗。 房外狂风四起,打在紧闭着的窗棂上,发出一阵阵急促而急剧的碰撞声。偌大的房间内只有两三支烛火摇曳,映在跌坐在地的女子身上,忽明忽暗。 她——是秋璞! 柳棠欲要唤出声,才发现自己正在徊的幻象之中,他发不出声,而她也看不见他。 秋璞显然是刚被击倒在地,她左手撑地,右手捂着左肩,紧蹙双眉。 在她跟前,站着一个身穿藏青色斗篷,头戴白色红纹面具之人,他一面摆弄着手中的红色长藤,一面冷然道:“我早就警告过你,乖乖交出那样东西。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送你去见阎王!” “我还是那句话,绝不交出!”秋璞怒视着眼前之人,断然道。 “哼,秋莫予怎么教出了你这等不识好歹的女儿!”那人言语中透着些许怒气,道,“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不知道违抗我命令的后果有多严重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言不答地看着那个人。 虽然看不到相貌,但从体型和声音可以推断出他是一个成年男子,约莫三四十岁。 男子的右手不过微微发力,那原本柔软的红色藤蔓便突然变得如同长棍一般,笔直而坚硬。不仅如此,长藤的周身还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尖刺,令人悚然。 秋璞见状,依旧面不改色,不语片言。 “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那东西在哪儿!”男子用手中那红色长藤,直指秋璞,提声问道。 “我绝不会告诉你!” 男子见她依旧不肯答应,便是将手中长藤往下一刺,其直直地扎入了秋璞的肩膀。 她紧咬牙关,面色漆白却强忍着不发出一丝声音。 他轻蔑道:“呵,有意思。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竟然还有这般忍耐力。” 语毕,他愈加用力地将长藤刺下,使它从秋璞的肩膀直贯整个作臂。 刹时,鲜血涌喷而出。 殷红色的血液将她原本洁白的裙衫广袖浸红一片,凄厉刺目。 “我再问一遍,那样东西到底在哪儿?!”男子再度发力,使得红藤上的尖刺愈加长了几分。而那些已经穿入秋璞手臂的长藤上的尖刺,更是直接从她的肉体内破肤而出。 他见秋璞紧咬着已无血色的双唇,满额头虚汗直冒,却依然坚定地摇着头。便面目狰狞,又问:“还不肯说?” “我——绝不会说!” 秋璞抬起头,满目怒火,直瞪着她。 “贱人!” 他显然已无耐心,握着红藤的右手使劲,往上一挥。 “啊!” 藤蔓被他从秋璞的手臂里猛烈抽出,由于力道太大,长刺不仅勾破广袖,更是勾出了许多红肉——她那纤细的左臂已然血肉模糊,更有白骨赫然可见。长藤上鲜血淋漓,一滴一滴,在地板上染出了一朵巨大的红花。 秋璞再也支撑不住,趴倒在地上。 男子看着她这副垂死挣扎的模样,没有半分怜惜,只道:“再不肯说,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我不会说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她气若游丝,即便用尽全力,可声音依旧低弱。 “你别以为把它藏起来,我就会有所顾忌,”那男子松了松手,使得红藤又如绳子一般柔软却有韧性,道,“大不了杀了你,烧光整个秋府。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 她却是淡然一笑,道:“我怎么可能那么蠢,把它藏在秋府里?” “故弄玄虚!”男子怒喝道。 秋璞看他这般反应,虚弱地笑道:“反正我已是将死之人了……我早已料到你会出现逼我交出那件东西……只不过,你一定没算到,早在五六日前,我就已经服毒。” “什么意思?” “我的医术虽远不及父亲,但多日研究禁书,也让我知道怎样可以使自己的血液具有毒性却让身体看起来如常。” 男子看着红藤上、地面上、以及秋璞衣衫上那些逐渐变乌的血水,有些怵然,道:“所以,若我接触到了你的血水,自然也就染上了毒?” “呵呵。”她不答,只是趴在地面上,虚弱地笑着。 他看到自己手背上的几滴乌血,那是在将穿入秋璞手臂中的红藤抽起时所溅到的。若是观察得仔细,不难发现这几滴乌血全都正在慢慢地从他手背的皮肤之外渗透进肉里,扩散……不论他怎么用力擦,都擦不掉。 “可恶!”男子将红藤别在腰间,而后用长靴狠狠地踩在秋璞的背上,道,“别以为这点小毒就能害得了我,到时候看看究竟是我先死,还是你们这群乳臭未干的毛孩先亡!” 秋璞没有答话,她已经失血过多,意识开始模糊了起来。但她知道,自己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男子见她没有声响,知其已经命不久矣,便是厌恶地抬起脚,狠狠一踢。而后,翻窗跃出。 “璞儿……”从徊所幻的过往中回到现实,秋莫予已是老泪纵横,道,“见到她尸体时,就能看出是被虐打而死,而今身临其境,实在是痛心……” 萧韵兰神色沉重,扶着几欲跌倒的秋莫予,道:“虽然所见的过去并不完全明白其中之意,但我们定然会继续追查,找出残害秋妹妹的凶手!” 慕容纱施法将徊缩小,而后深感愧意道:“只怪我功力太浅,只能用徊测知秋姑娘遇害时的情景,却无法测知之前究竟发生何事。” “能看到这些已经很好了,”萧韵兰安慰道,“起码我们知道了凶手是想找某样东西,而且,至今还未找到。” “而且,这件东西非常重要,说不定就与十一年前萧将军和萧府之事有关。”林羽慕道。 众人皆表示同意。柳棠又问:“那日守房之人呢?难道都没发现屋里的动静?” “他们都因中了玄术而昏迷。我们亦是到第二天清晨才发现梨落院里晕倒的奴仆们,还有……璞儿……”秋莫予道。 柳棠轻轻叹了口气,而后道:“不论如何,我们先要找到他们所说的那件东西。” “从何找起?” “书房。”柳棠道。 第六十二章 书信 虽然不敢确定书房内是否真的能找到线索,但柳棠觉得,若秋璞每日在御医院与家中书房所待时间最久,那么这两处地方就最有可能会留下些蛛丝马迹。而且,相比每日人来人往的御医院,书房进出之人稀少许多,对她而言也熟悉许多。 只是,他们完全不知道那杀害秋璞之人究竟是想拿到什么东西。 在秋莫予的带领下,一行人往秋府书房走去。其间,柳棠问道:“秋大人,秋璞姑娘这几个月来除了在御医院和秋府,可还去过其他地方?” 他想了想道:“在我记忆中,璞儿白日里随我在御医院做事,晚上回到府上便是一味地把自己关在书房中。因为她多看禁书,故而坚持不让人伺候,只留自己一人在书房。” 从梨落院到书房不过几百步,却步步皆是沉重。 秋莫予遣开周围的奴仆,推门而入。书房内打扫得一尘不染,书案上笔墨纸砚俱齐。 “这里的摆设一如璞儿出事之前,只不过平日里将表面打扫一下,以免太脏。”他将众人领进书房后道,“要找到凶手非一朝一夕之事,我去安排下人收拾几间客房,你们住在府内也方便许多。” 柳棠俯身一揖,道:“麻烦秋大人了,我们定会尽全力找出杀害秋姑娘的凶手!” “秋叔叔,兰儿晚些时候会回廖将军府。一来有些事情要向义父交代,二来住在将军府离这儿也不远。”萧韵兰道。 “嗯。也好。” 秋莫予离开后,六人便开始在书房内仔细查看。但直到傍晚,依旧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他们只好各自回房,待第二日随秋莫予去御医院一看。 夜虽已深,柳棠却始终无法入眠,他坐在木椅上,暗自思忖:那样东西极其重要,应该仍被藏在秋府内的某处,秋姑娘临死前否认其在府内不过是意在让那人转移视线——可是,它究竟会是在何处呢? 他蹙眉深思,目光无意间落在了地面上。 柳棠所居的房间布局与秋璞闺房的布局极为相似,只是小上许多。正当他目光在地面上游离时,回想起了在徊中看到的那一幕。 那时凶手已然纵身跃出木窗,秋璞也已是奄奄一息。可就在她断气之前,拼尽全力往西墙挪动了几寸。 她闺房的西面只不过是一堵白墙,应该藏不了什么,那她为何还要这么做呢?柳棠心想。 倘若她知道我们能用徊看到她遇害时的情景,倘若她觉得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尸体被发现时是头往西面方向的——那她究竟是想留下何提示? 难道是在那儿! 他惊站而起,喃喃自言:“书房西面的两排书架皆是些杂记与诗词歌赋,当时见那些书籍封面极为平常,也就未有翻开一看……若她将重要之物夹杂其中倒也不无可能。” 一念及此,柳棠冲出房外,往书房跑去。 由于秋莫予已经知会府中各主仆,柳棠等人可以自由出入秋府,亦能在府内自由行走。故而夜间巡逻的护卫见到他时也未感惊讶,只是上前俯身问道:“柳少侠,不知您要去何处?可需要小的为您掌灯引路?” “不用了,谢谢。”柳棠朝他道了谢后,借着月光,继续往书房奔去。 此刻,除了守夜的奴仆外,都已入睡。 书房内漆黑一片,他取出火折子后,将书案上灯罩里的蜡烛点燃。 “这里的书少说也有一百本吧……”他低语自言。 西面的书架极大,柳棠将上面的书一本本依顺序取了出来,仔细翻开。 果真,没过多久,他便发现其中一本杂记的中间数十页被挖了一个空槽,里面躺着四五封信。依次将这几封信取出后,他将其放在书案上,随后拿起最上面一封。这信封正面未有任何字迹,背面只是一个“璞”字,而此字正是出自秋璞之手。 如此看来,这些信应该就是秋璞所放的。 他将信封一一拆开,细细读。 “我知此事涉足已深,无法回头,便留此记录,盼能为柳君所用。”——这虽是她的第一封信,只有一句话,却足以证明她的初心就是为了可以帮到他,即便付出性命也无畏惧。 最后的那封信,亦是短短一句:一朝一夕伴君侧,一生一世与君别。 字字情,深深意。柳棠的心中愈加难过与不舍。 而这句话之下所载的日期,正是她出事的前一天——这么说,她确实早已料到会有人要害死自己,可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柳棠继续细读其余的几封信,便对她这几个月来所发现的大致经过有了些许了解…… 在秋璞被秋莫予带去御医院帮忙后的某一日,御医院开始进行修整,要将东院库房中近二十五年来的记档分类整理到西院新修的库房之中。而她正是被安排了这个极其繁重又极需细致的任务。 整理记档的那些日子里,她恰巧发现有一位名叫汪鹭彬之人,曾向包括秋莫予在内的六大御医各取了六份不同药材。而每份药材都相隔了两至三个月而取,说是为四位征战的护国将军补身健体。 这些药材都非常珍贵罕见,乍一看确实有大补之效,并无不妥。只是,如果分别提炼后再按序混合,却是会制成一种禁药——夺魂蚩魄汤。 秋璞自幼向秋莫予学医,由于强烈的好奇心,她常会趁父亲不在家时,偷偷躲在书房看古医禁书。因为当朝御医有权收藏禁书,但是不能传阅给他人。 她曾在一本禁书中读到过这种夺魂蚩魄汤,据载,其非常难制而且所需的药材难得,即使跟着禁书中的方法炮制也有非常大的失败几率。此毒是只要微量就能致人死命,但使人看上去如同自然死亡一样,没有丝毫异样。 她也怀疑过自己是否会猜错,毕竟此事是巧合也说不定。 于是,秋璞向多人打听汪鹭彬的下落,可答案却是此人早在萧世澄去世之前就已猝死家中。 竟也是猝死,同样的没有半点征兆,同样的出人意料。读到此处,柳棠亦是对汪鹭彬之死也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不难想象他是受人指使制毒后又被下了此毒。 可线索中断,难道就此前功尽弃? 第六十三章 萧府 “那个人想要的就是秋姑娘留下的书信?”第二日,柳棠将他前一晚发现秋璞所留书信之事告诉其他人后,林羽慕问道。 柳棠点了点头,道:“嗯。汪鹭彬应该是与当年之事脱不了干系,所以凶手发现秋姑娘在调查此人后,为免谋害萧将军的事情暴露,就逼她交出那些已经发现的线索。” “那除了汪鹭彬之事,秋姑娘可还提及其他?”萧韵兰问道。 “之后的两封信上面只是留了些只言片语,并不及汪鹭彬之事那般详细。我猜她是将自己的一些发现及猜测都记载其上,方便我们继续追查。”柳棠将那两封信递给萧韵兰,而后道。 她接过这两封信,打开其中一封,里面果真只有寥寥几字:“甘州鲁安镇万家村、圣元寺、鹏岐岛。” 而当她打开第二封时,却是愣住了。 “怎么了?”叶珞绪看她这副呆怔的模样,便是走到她身侧,亦往那信纸上看。可这一看,却是让她也觉得不可思议,低声惊叹道:“秋姑娘竟是只写了她父亲的名字……难道她觉得秋大人也与当年之事有关?可他是廖将军的好友、当年被派去检查萧将军遗体的御医啊,怎么会……” 柳棠微微叹了口气,道:“这就是为什么今日我不让你们前去御医院,且未有告诉秋大人我已找到秋璞书信的原因。” “难道你觉得秋御医也与这些事有关?”林羽慕问道。 “说不好,”柳棠将萧韵兰递还给他的这两封信仔细收起,道,“我们并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也不清楚秋姑娘留下她父亲名字的用意。” 萧韵兰转而问慕容纱道:“慕容姑娘可否再用徊来探知秋妹妹遇害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还有……我爹和萧府……” 慕容纱面有难色,低声道:“其实,昨晚回房后我许久没有入睡,几次试着用徊来寻找这些答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得到的却是一片黑暗,或许是我的能力还非常有限……” “无妨。”萧韵兰有些失落,淡淡道。 樊西却是稍作思索,便道:“我们是否应该去一趟萧府?毕竟那里是当年萧家灭门之地,而且至今保存完好,不似甘州那般,已经同十一年前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萧韵兰略微思忖道:“也好,我带你们去。” 萧府位处皇宫之西,恰在凤鄢城最为繁闹街市之旁——而它的凄凉萧索却是显得分外的格格不入。 为免引起旁人注意,萧韵兰领着他们从相对僻静的北墙轻功翻跃而入。 当他们落地后才发现,身周的房屋烧毁坍塌,脚下的土地亦是焦黑一片——柳棠心想,这里应该就是萧府后院,当年发生火灾之处。 “其实,自从八岁那年被舅舅带去廖将军府以后,我第一次回来这里……”萧韵兰环看四周,而后带着他们往前方走去,并道,“听舅舅说,出事之后,母亲、奴仆的尸体都已被运走,可那些刺客的尸体竟是一夜间全都不见了。” 叶珞绪很是诧异:“当时刺客的尸体有多少?是被人搬走了吗?” “其实那晚还有一名守卫并没有断气,当晚发生的事情也都是他告诉舅舅的。据他说,趁火势蔓延之际闯入萧府的刺客少说也有十人。”萧韵兰道。 柳棠闻言便道:“那他现在在哪儿?我们可以再去问问他当年事情发生的细节。” “他已经死了,”萧韵兰摇了摇头,喟叹道,“他被救出来时已经身受重伤,但由于他是唯一的目击者,舅舅想尽一切办法将他救活。可就在他将当日事情告知之后的夜晚,竟是悬梁自杀了。不知是何原因,也不知是自愿还是受人逼迫……” 她凭借幼时记忆,带着众人走入书房,打开地下通道。 一股阴霉之气从通道口涌上来,他们皆在旁等这股气流散开后,才一一跳入。 柳棠紧随萧韵兰跃下,他到达底部后便是吹燃了火折子。 通道底部的空间并不大,里面摆了几件木制桌椅,却都因为空气过于潮湿而腐朽不堪,石壁上用来挂油灯的铁钩亦是锈迹斑斑。 柳棠四下打量,疑惑道:“这里空间如此狭小,除了桌椅再无其他,看上去也未有收藏着什么……” “是啊,”林羽慕仔细地看了看石壁与地面,道,“这里的石壁和地面都没有缝隙,应该也不会是把什么藏在地下或墙壁里。这地方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呢?难道纯粹是遇到危险时的应急躲藏之处吗?又或者是在事发之后又有人来过这儿,把东西拿走了?” 萧韵兰道:“我也不明白,当时我还小,而且府里又是火烧又是杀人的,心里十分害怕。故而并未仔细留意这儿究竟摆放过些什么,只不过是一味地缩在墙角罢了。” “那我们再去别处看看吧。”柳棠道。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回到地面上之后,便是各自分散,在萧府内查探。 路过幼时练琴之地,萧韵兰推门入内。那把古琴上面已是积起了厚厚的灰尘,她伸手将古琴上的积灰抹去,轻抚着琴弦。 林羽慕不知自己为何要跟着她,可就当他站在房外,看到她落寞的眼神时,竟感觉自己那满腔热血不住地沸腾——我想要保护她,我宁可她一世孤傲冷漠,也不愿看见她伤心难过。 “你怎么在这儿?”萧韵兰抬起头时,正巧撞上他的目光,便是收起方才伤怀的神情,问道。 他走入房内,轻轻一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想着往这儿走,便到了门口。” “这是我年幼时用的琴,”她低头摩挲着古琴,道,“小时候我只喜欢琴棋书画,对于爹最拿手的刀法却是一点也不想学。你也知道,我爹一直将我当做男儿来养,他每每见到我抚琴便会责备我太过女儿气。” 她浅浅地笑了笑,又道:“因为爹常年在外带兵打仗,娘又格外疼我,故而也就无甚机会学萧家刀法。可是为了讨爹欢心,我常会说长大后要像他一样手执偃月刀带领萧家军保卫伧国。” “可如今的我就连他的偃月刀也没有拿起过。”萧韵兰深深地叹了口气。 “但你为了报仇,还是很努力地学习枪法不是吗?”林羽慕安慰道,“若萧将军泉下有知,定还是会为你感到自豪的。” 不知何时起,萧韵兰竟觉得眼前之人已不像从前那般惹人讨厌,但她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我们再去别处看看吧。” 整整一日,他们在萧府各处仔细查看,却毫无所获。而萧韵兰的心底却是萌生了另一个打算。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a>手机用户请到阅读。</a> 第六十四章 带我走 已经十天了,除了那些秋璞所留信件外,他们再无所获。 自从知道秋璞为了寻找十一年前的凶手而遇害后,有一个念头一直萦绕在萧韵兰的脑海中,终究她还是下了那个决定。 这日,万里晴空,她孤身前往凤鄢城郊外秋璞的坟冢,却发现柳棠和林羽慕早已站在那座墓前。 萧韵兰本想上前打个招呼,可无意中听到他们在谈论信中之事时,她便悄声躲在粗壮的树干之后,侧耳细听。 “你还是决定明日就走?”林羽慕问道。 “嗯,”柳棠顿了顿,而后道,“信中所写的三个地方皆是在伧国边界,临近祈国之处,故而我猜想萧将军及萧家遇害极有可能是与当时伧祈两国交战有关。可究竟是祈国细作所为,还是萧将军的仇家所谓,抑或其他,就不清楚了。” 林羽慕道:“所以你想去那三个地方?” “不错,虽然我不明白她为何在最后第二封信里只留下了秋御医的名字,但若去那三处地方,或许能打探到些什么。”柳棠道。 林羽慕低头思忖片刻道:“只是此行凶险,万一那个杀害秋姑娘之人发现他想找的东西在你这儿……” “若是如此,能引他出来反倒是更好。本就是想替秋姑娘报仇的,不是吗?” “话虽没错,可敌暗我明,你若执意一人前去,怕是……”林羽慕依旧相劝,不愿他只身一人过去。 柳棠只是笑了笑道:“放心吧,你们在这儿继续留意秋大人以及他身边的人,若有何发现,飞鸽传书即可。” 正说着,他便是转身离开秋璞的坟墓。 林羽慕只好跟着他往凤鄢城走去,未有一言。 直到他俩消失在视线中,萧韵兰才现身,走到秋璞的墓前。她一面将秋璞生前最爱的糕点置放在墓碑前,一面蹙眉深思:“听他俩谈话的意思,柳棠明天就要走了吗?这么看来,我今晚就得行动了……” 摆好糕点后,她跪在墓前,低声正色道:“秋妹妹,我虽明白你的心意,可说到底你是因我而死……” 她垂下眼帘,轻叹了口气,又道:“方才他们所说的话你若是听到了,定会担忧不已。在此,我只说一句,你放心。” 微风和煦,柳絮漫飞。 萧韵兰静静地跪坐着,回忆她俩年幼时的时光。 虽然自萧家灭门后,她们才开始有了往来,但萧韵兰因害怕别离而不愿倾心交友。虽然长大后的她为了查出害死父亲、屠杀萧府的凶手而常年奔波在外。但是,在她心中,秋璞不仅仅是童年伙伴,更不仅仅只是一份回忆而已。 “你看,我还是放不下,”她自嘲地笑了笑,而后喟叹道,“你总说我不愿亲近人,那是因为我不想因为我而给他们带来灾祸。可是,偏偏……” 她抬头咬了咬唇,没有再说下去。 四周是如此的寂静,只剩下轻柔的风声吹拂脸庞。她的内心,也渐渐地坚定了起来。 夜已深,秋府内除了更夫,都已进入梦乡。 萧韵兰看着时间恰好,悄声潜入了柳棠的房间。 “你在做什么?” 正在木柜中寻找东西的她,听到这声质问,不禁一怔。回过身时,发现柳棠已然站在不远处,眉头微锁。 她自认为已极尽谨慎,没想到不仅被暴露,而且居然没有发现对方已经站在自己身后——看来他的功夫还真是比平日所见还要高上许多。 “把信给我。”萧韵兰直截了当道。 “为何?”闻此言,柳棠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重复道:“把秋璞的信给我。” “不行。”柳棠摇了摇头。 萧韵兰见他如此顽固,万分恼怒之下便是抡起长枪猛然朝他刺去。 柳棠见状,急忙侧身避过,亦是恼道:“秋姑娘的书信我早已给你看过,明日我就要走,你为何要前来偷信?” 她不答,只是朝着圈挞而去,气劲刚猛,俨然不仅想要取信,更想让他负伤! 但他仍仅仅是避着急刺而来的长枪,并未执剑出手。几十个回合下来,萧韵兰还是没有伤到他半分。 柳棠见她依旧意在刺伤自己,索性一把握住枪杆,使她挥舞不得。可因长枪刺得太快,在他双手握上去时猛然擦过,手心竟是蹭破了皮肉,鲜血流了出来。 萧韵兰看着他那不住滴血的双手,显然有些错愕,稍稍松了松长枪。 “你今天如此究竟是欲意何为?”柳棠问道。 “我不能让你继续查这件事了,”萧韵兰示意他将手松开后,收回了长枪,道,“我本就说过追查十一年前的凶手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很感激你们陪同我这么久,又多番相救。但是,自从知道秋璞出事之后,我就决定了从今起,不能再让你们涉足半分。” 明白了她的用意,柳棠却是反驳道:“秋姑娘之事也与我有关,我说过,定要为她找出凶手!” “那你应该明白,她之所以会卷进这件事,是因为她想让你回来,而不是继续让你冒险。她的初衷就不愿你受到伤害,但若此番你只身一人前去伧祈两国边境之地,她如何能安心?”萧韵兰劝道。 “我和她都不愿你们因为要继续调查当年凶手而再受到伤害,”她见柳棠没有答话,便继续道,“所以,这次我要一个人去查探线索,就跟以前一样。” 柳棠终于说道:“太危险了,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独来独往这么多年,根本不会有什么的。请你把信给我,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萧韵兰道。 思量许久,柳棠才终于将秋璞的信从枕下取出交给她,并道:“倘若遇到任何麻烦,一定要立刻告诉我们。” “好。” 萧韵兰拿到信后,便悄声离开,直到轻功跃出城门后,被人拦住了去路。 而这个人却是林羽慕。 “你怎么在这?”她疑惑道。 “我要跟你一起去。” 闻言,萧韵兰想都没想便拒绝道:“不行。” “为何?” “还是那句话,我的生命里都是仇恨。我不想因为追查凶手之事而牵累到任何人,尤其是你们。”她正然道。 可他却是不依不挠:“我并不觉得是牵累,你看,若不是因为你,就不可能会遇到水麒麟,我的灵妖之毒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消除。” 萧韵兰见他这般,索性不理,直径继续前行。 “我要跟你一起走。”林羽慕抬手将她拦住。 “让开!”她满面怒容,奋力朝他一推。 林羽慕踉跄两步,继而又走到她身前,道:“我愿意因为你而负累。我相信,一个人的强大是因为他找到了想要保护的人,请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真正地保护你。” 第六十五章 细作何人 前夜,柳棠和萧韵兰打斗和争执声惊醒了睡在隔壁屋的林羽慕。待萧韵兰走后,林羽慕才走进柳棠屋内,并告诉柳棠,他要随她一同离开。 柳棠虽是诧异,却也隐隐地明白了他的心意,便答应了。 只是,那个夜晚,他辗转反侧再也不能入眠。几经思量后,他做了一个决定——即便是答应了萧韵兰,也要继续暗查此事,毕竟秋璞的死始终让他无法释怀。况且林羽慕与她同行,万一遇到什么危险…… 第二日清晨,柳棠起床洗漱完后,正准备与其他人道别前去甘州,却是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柳棠,柳棠在吗?”叶珞绪疾声喊道。 他连忙打开房门,问道:“这么着急是发生了何事?” “廖将军他被内宫禁卫抓走了!”叶珞绪甚是焦急,道,“我本想去找韵兰,可是整个廖将军府已经被封……” “韵兰和羽慕昨晚就离开了,他们按照秋姑娘留下的线索继续追查,现在恐怕已经离开凤鄢城了。只是,为何廖将军会被抓走,将军府会被查封?” 叶珞绪一面随着柳棠往正堂走去,一面道:“方才我用早膳时听负责厨房采购的小玉儿说,今早天还未亮时,伧王就下令让禁卫包围廖将军府。除了廖将军被直接抓入大理寺严审外,将军府内的其他主仆们全都被禁足,不得擅自出府。” “怎么会这么严重?”柳棠闻言后,深深蹙眉道,“伧王如此匆促下令,且廖将军身为四大护国将军之一,却未有一丝征兆就被抓去大理寺。看来事态极为不妙。”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而今韵兰又不在……”叶珞绪担忧道。 “樊兄呢?” “我告诉他这个消息后,他就去秋府的正堂等秋大人,希望是能问到点消息。” 他思忖须臾,便决定道:“秋大人这些日子身体不适,一直呆在家中,这会儿应该没有外出,我们且先过去看看吧。” “好。” 柳棠又想,廖将军府出事,萧韵兰定然不会轻易被放过。于是立马奔向鸽舍,写下“你们此行定要多加提防,其余之事我们定会相助”后,便让信鸽往西北方飞去了。 他们二人刚到正堂,就见樊西和秋莫予已经站在其内。 “秋大人。”柳棠和叶珞绪拱手行了一礼。 秋莫予点了点头后,直截了当道:“你们来找我,定是为了廖将军的事吧?” “正是,我们想求问廖将军为何会被抓去大理寺,为何连廖将军府都会被封?”柳棠问道。 秋莫予顿了顿,道:“今早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去宫中打听,就在刚刚才回来。据说,廖将军被抓是因宫中的镇国宝器昨夜被盗。” “宫中镇国宝器被盗为何要抓廖将军?难道有人抓了廖将军的现行?”樊西愈加疑惑道。 “并非如此,”秋莫予微微一叹,解释道,“因为宫中镇国宝器所藏之处只有四人知道:伧王、廖将军、宣将军以及十一年前过世的萧将军。本来伧王怀疑廖将军和宣将军之一与祈国有猫腻,可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宣将军竟然举出诸多证据,每一个都直指廖将军与祈国暗中勾结。” 樊西又问:“这镇国宝器到底是何物?” 秋莫予喝了一口茶,缓缓解释道:“镇国宝器是四件宝物,上面附有对伧国的巨大保护力,非一般外力可以摧毁。祈国近几年一直派细作来我们伧国查探镇国宝器的下落,君主为了不让宝器全部落入敌人之手,故而决定将这四件宝器中的一件藏于皇宫,其他三件分别藏在三大门派的地下城中。” 柳棠毕恭毕敬地做了个揖,道:“我们想见廖将军,不知秋大人可有办法?” 秋莫予略微思索,道:“不如我现在就去求伧王让你们见一面,毕竟我对此事也是心急如焚,只不过身在朝廷,许多事情都是不得已……” “那就有劳秋大人了。”柳棠行礼道。 语毕,秋莫予便起身带着他们三人前往皇宫,而后遣人通报伧王。 幸运的是,伧王虽正为镇国宝器被盗一事气恼不已,却还是答应了见柳棠等人。 柳棠、樊西和叶珞绪随着领路的小太监匆匆步入侧殿。只见伧王正坐在龙椅之上,虽有些面容憔悴,但王者之气不减。 他们上前半跪行礼,道:“参见君王。” 伧王抬了抬手,道:“平身。我知你们此次前来定是为了廖将军之事——廖将军为伧国领兵征战多年,若非种种证据都指明了他是细作,我也不会相信。” 柳棠恳求道:“证据亦有可能会出错,请伧王给我们一次机会见廖将军一面。” 伧王看着他们,思虑片刻,道:“可以,但仅此一次机会。若非你们护送地图有功,我定不会让你们见到他,毕竟,若他真是祈国安插在我伧国的细作,可就对伧国大大的不利了。” “谢君主!” 当他们见到被监禁在狱中的廖甫时,不免大惊失色——他双眼布满血丝,面容苍白毫无血色。 “廖将军,你这是怎么了?”叶珞绪看他这副模样,不禁紧抓着铁栏问道。 他只是淡然一笑,有气无力道:“他们刑讯逼供罢了,正常。” “不知……宫内镇国宝器被盗一事,当真与廖将军有关吗?”樊西略有犹豫,问道。 “我保家卫国这么多年,想不到一朝被陷害就落得如此下场。我并不怕死,却是不忍府内一众老小皆因为我而蒙受冤屈……尤其是,兰儿啊……” 柳棠正色道:“若廖将军真是被陷害,我们定会找出盗取镇国宝器之人,为您洗刷冤屈。只是在下不明白,为何伧王会认定了您是祈国所派细作呢?” “此事还是因我和宣将军多年来意见不合,总有分歧。他虽不言,却是对我已经极为不满。这次镇国宝器被盗,而他亦是知道镇国宝器所藏地点,为了逃脱嫌疑,便是咬住我这两年来连败三次战役而认定我与祈国暗中勾结。” “原来如此,”叶珞绪想了想,道,“不如我们就请慕容姑娘用徊测知当晚偷盗之人?” “若真能如此,自是甚好。被盗的镇国宝器是惊夜枪,你们定不要看错。” 第六十六章 神秘之人 他们进入徊中时,身置一间昏暗狭小的密室之中,眼前正站着两名蒙面的黑衣男子,似是刚来不久。 在这两名黑衣男子面前,置放着惊夜枪的木架周围有弧形银光笼罩,若没猜错,应该就是被施加了保护术。领在前方的黑衣男子不过略微点了点头,他身后之人便是会意,与他一同朝着木架念咒掐诀。 不过须臾,银罩便猛然迸裂,如玻璃般破碎,化作烟尘而逝。 站在前方的男子未有停留,他箭步上前,紧握住惊夜枪后一把将它从木架上拿起。旋即,转身同身后那黑衣男子往密室外跑去。 可就是在他跑上前来取枪的匆匆一眼,那双明眸和那转身时的侧脸,让樊西心底一沉。 “怎么会是他……”樊西回到现实后,不禁低声喃喃。 站在他身侧的叶珞绪闻言后,却是问道:“怎么了?你认识那两个黑衣人?” 樊西微微锁眉,道:“那站在稍后的黑衣人看不清容貌,可取枪之人的身形和侧脸却是像极了我们熟识的一个人。” “谁?”柳棠问道。 “子衿。” 叶珞绪一惊:“是他?你能确定吗?” “去年归雁山上,他为了救你而施遁返术去取续命烛。回来时他所穿夜行衣与方才所见的一模一样。而且,我还记得他刚从黑色漩涡里出来的时候,脸上亦是带着黑色面罩。那时我盯着他的双眼看了好久才能将他认出,故而印象很是深刻。”樊西道。 叶珞绪思索良久,仍是想不通,道:“可子衿为何要偷惊夜枪?况且皇宫内戒备森严,传闻密室又是机关重重,总觉得他不至于这般厉害。” “其实,他只不过是在认识我们之初掩饰得好而已。回想鬼宅里他助我们摆脱束缚,归雁山上的遁返术和回魂术。这些法术道诀无一不是高深莫测……”柳棠道。 “真的能确定就是他吗?那他偷盗惊夜枪究竟是何原因?”她问道。 樊西摇了摇头,道:“我并不能完全确定,但是真的非常像。” 柳棠略为思索,便决定道:“不论如何,既然有此种可能性,那我们就去找他一问。只是,我们不知道他而今在何处。” 正当众人为此犯难时,叶珞绪忽然合掌一笑道:“我有办法可以找到他。” “什么办法?”柳棠等人皆是疑惑。 她确实莞尔一笑,道:“青青曾在我和子衿的手背上都种下了追踪印记,我与青青、青青与子衿都可凭此找到对方。” “所以,只要你找到了青青,我们自然就能让她帮我们找到子衿。”樊西恍然大悟道。 “说不定只要找到青青就够了呢,去年她同我们道别之时不是说要去找子衿吗?说不定已经找到了,在一块儿呢。”叶珞绪道。 柳棠点了点头,道:“嗯,若是他俩在一起是最好,若不是就请她帮我们即可。” 第二日,天刚破晓,柳棠、樊西、叶珞绪和慕容纱四人向秋莫予道别后,便是凭着叶珞绪手背的追踪印记往西南方向策马而去。 因为追踪印记相助,众人虽对能找到子衿多了些许把握。但印记的红线只不过提示了大致方向,要真正找到青青却是花费了不少时间,且绕了不少弯路。 已经是十一月的某日正午,叶珞绪手背的追踪印记越来越长,正是证明她与青青的距离越来越近。 抬头遥见前方的鹅卵石地面以及悬挂着风铃的各式各样吊脚竹楼,如此熟悉的景象让柳棠不禁拿出地图一看,并道:“前面不是格曼城吗?” 樊西亦是点头道:“正是格曼城不错,这么说来青青已经回去了?” 叶珞绪未言,只是依照追踪印记所指方向继续赶路,直到行至城东那种满奇花异草的院子外,她才勒马止步。她下马后转身朝其他人道:“我们进去看看吧,她可能正在家中呢。” 其他三人下马后,同意道:“好。” 青青的院子还是与一年前同她初见时一样,院门未锁,他们刚推开门,就见一个身着红白相间衣衫的女孩从竹楼上奔了下来。 “珞绪姐姐!樊西哥!柳棠哥哥!”她见到他们走进院子,满心欢喜地朝他们跑来,牵起叶珞绪的手道,“一年半没见啦,你们过得还好吗?怎么不见羽慕哥呢?还有这位姐姐是谁?” 她连珠带炮地问了这么多,叶珞绪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慢慢解释道:“这一年半发生了很多事,说来话长,等以后有空了再讲与你听。羽慕有事所以不与我们同路。还有,樊西身边这位是慕容纱姑娘。” “慕容姐姐。”青青甜甜一笑,向慕容纱打了个招呼,而后又道,“最近天冷,你们随我去楼上聊会儿吧。” “嗯。” 刚坐定,柳棠便问道:“青青姑娘,你可知子衿兄最近在哪儿?” 原本满面笑颜的青青,听到子衿的名字便是沉默了。 叶珞绪看到她如此怏怏不乐的神情,便猜定是他俩之间发生了些不愉快,问道:“你们俩也很久没见了吧?” “嗯,”青青点了点头,略带尴尬地笑道,“其实自从跟你们分开不久,我就找到了他……只不过他压根就不想见我,把我赶走了……” “所以,这些日子你一直都在格曼城里,并未与他联系过?”柳棠问道。 青青道:“是的。” 柳棠虽知青青与子衿之间定是有很大的嫌隙,所以她才会在他们提起子衿时就郁郁寡欢。但惊夜枪被盗之事又不得不查,只好继续道:“其实我们此行来看你,还有一事,就是想让你帮我们找到子衿兄。” “你们要找他?”青青有些疑惑道。 叶珞绪亦是点头道:“正是,我们找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你们想让我用追踪印记来帮你们找到子衿……”青青垂下头,低声道。 “嗯。” 青青依旧没有抬头,有些为难道:“可是……我可能帮不了你们了……” 樊西问道:“为何?” “其实,由于我是格曼族唯一一个会奇门异术的家族继承人,族民一直都对我很排挤。再加上我之前背叛祖先遗训,同你们离开格曼城,更是激起了族长和族民的愤怒。”青青轻声喟叹道。 柳棠道:“我们能理解,不会勉强你的。” “这次我回来,已经受了格曼族对于叛离者的惩罚。而且,族长和族民让我发誓此生不得再离开格曼城,否则就这辈子都不能再回来了。”青青又道。 虽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满怀的希望被扑灭,但他们还是可以明白青青的处境。 柳棠道:“无妨,我们明日出发再去各处找他便是了。”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a>手机用户请到阅读。</a> 第六十七章 竟然是你 当夜,繁星满天,无风无云。 叶珞绪本想轻功跃上竹楼看星星,却发现青青正坐在竹楼顶上,抱着膝盖埋头发呆。 “青青。”叶珞绪打了一声招呼后,走到她身侧坐下。 她抬起头,略为赧然地笑了笑,道:“珞绪姐姐,这次没能帮到你们,真是很抱歉……” “无妨,你有你的难处,我们自然是理解的。”叶珞绪道。 青青点了点头,复而问道:“我用追踪蛊看了下,子衿是在往北的方向,只不过非常远。你们找他是有什么事呢?” 叶珞绪本不想将皇宫内镇国宝器被盗之事告诉青青,可转念一想,青青认识子衿的时日比他们要多得多,或许有些事情她知道也说不定。于是,她坦言答道:“因为几个月前皇宫密室内的镇国宝器被偷了,我们想要找出那个偷盗之人。” “可是,镇国宝器被盗为何要找子衿呢?”青青有些疑惑,却转瞬间惊道,“难道你们觉得是子衿偷的?” “嗯。我们通过徊,看到了镇国宝器——惊夜枪被盗时的情景。而且这两个黑衣人中的一位,樊西说极像子衿……”叶珞绪道。 青青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道:“一定不会的。虽然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也觉得他自从出了格曼城以后变了许多。但是,我不信他会去偷这么重要的东西。” 叶珞绪道:“我们也不愿相信,所以才要找到他,将这件事问清楚。” “嗯……”青青复又低下了头,沉思许久,才缓缓道,“我想……再考虑一下……” “没事的,”叶珞绪柔声安慰道,“毕竟你有族规和祖先遗训在身,我们必然不会勉强。” 青青点了点头,没有再答话。自从和子衿那一别后,她并非没有想起过他,只是不敢再相见——怕他依旧会对自己冷眼相向,怕他依旧对自己极为嫌恶。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中万般矛盾。 直到第二天,柳棠等人向她道别,临走之时,她才犹豫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柳棠却是诧异,道:“格曼的族长和族民们不是不让你再离开了吗?会不会又要受到族规的惩罚?” 青青道:“我一直都不在意这些惩罚的呀,不然当初就不会执意要跟你们出谷了。其实,我不敢同你们去找他的大部分原因还是怕他不想见我,赶我走。” 樊西眨了眨眼道:“我就说嘛,那些族规怎么能束缚得了我们青青姑娘。” “你们不会怪我昨日故意找借口拒绝吧?”青青问道。 “当然不会啦,”叶珞绪笑道,“你能帮我们找到子衿,自然是再好不过。” 青青点了点头,却未说真正推动她决定帮助他们的原因——她想知道子衿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对她态度骤变,又为何会被怀疑偷盗镇国宝器。 在青青的追踪印记相助之下,柳棠自是有了十成的把握能够找到子衿。只是,此行已经耗费了太久的时间,不知廖将军现在情况如何,也不知将军府中各人是否还安好,还有林羽慕和萧韵兰……柳棠策马疾驰着,心中却是百般不安。 苍茫大雪,寒风猎猎。 众人牵着马,徒步行走于这狂风暴雪之中。 青青看了看手背上的追踪印记,再遥望前方那银装素裹的小镇,道:“他应该就在前面那个镇子里。” “那我们赶紧前去,务必小心。”柳棠道。 他们将马寄存在客栈马厩后,便立马往追踪印记所指方向行去。 如此恶劣的天气,在小镇的街道上行走的人自是不多,而眼前那两个身披墨绿色斗篷、帽檐低压的男子一面疾步匆匆而来,一面低头耳语着什么。 “子衿!”虽有半年多未见,可他的身形青青一眼就能看出。 听到这声低呼,那两个男子骤然一惊。 子衿抬起头,错愕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五个人。而他身侧的男子立马掀起斗篷遮住半脸后,转身轻功腾空而起。 柳棠见状,一个箭步上前却未能拦住他,只好轻功跃起,伸手抓向他的斗篷。 那男子反身,左手用斗篷捂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右手则是迅猛地劈向那直伸向他的手臂。柳棠旋身一躲,继而又抓向他的斗篷。樊西亦是轻功腾起,翻身拦住那仍要往后方逃去的男子,笑道:“这位兄台,你见了我们为什么不肯露脸还只往后逃呀?” 男子并未理他,正欲以右手捻指掐诀将阻拦他的柳棠和樊西二人击开,却见叶珞绪飞奔而来,也想将他拦住。 她额头上的那串红珊瑚珠子在这雪景之中愈加显眼,紧紧地抓住了那男子的视线。 他不过是稍稍一愣,身上的斗篷就已经给柳棠一扯而下。 不过短短一瞬,看到他面庞的叶珞绪呆怔在原地。 怎么可能……竟然是他?! 抓着他斗篷的柳棠、拦住他去路的樊西,已经站在原处的青青,无一不是惊讶不已。 已然落地的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便也不再脱逃,只是撇了撇嘴,邪邪一笑,道:“想不到又见面了。” 叶珞绪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许久,她才告诉自己——他真的是乔轩少!他还活着! 她朝着乔轩少奋力奔去,正要紧紧拥抱住这日夜牵挂之人,却转念想到他在落日崖上竟以假死欺骗所有人,而今又多番想躲开他们……他如此害怕与我们相见,或许和子衿一同偷盗惊夜枪的那个人正是他! 一念及此,跑到乔轩少面前的叶珞绪却是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了乔轩少脸上。 她满面怒容地将系在头上的那串红珊瑚珠用力扯下,愤然将其摔在地上,并道:“太过分了!” 乔轩少显然没有想到她竟是如此反应,急忙将躺在地上的那串珊瑚珠拾起,柔声道:“我是有原因的……” “若真是有苦衷,若非心里有鬼,为何你见到我们就逃?”叶珞绪恨恨地问道。 他收起珊瑚珠子后,将柳棠手中的斗篷拿回,披在身上压低帽檐,迂久才道:“我只能说我们确实是有原因而为之。” “如此说来,惊夜枪真是你们所盗?”柳棠见子衿向他们走来,便低声质问。 见乔轩少和子衿依旧不答,柳棠索性拔出腰间长剑,直指子衿胸口,道:“把惊夜枪交出来。” 第六十八章 血脉之谜 只见柳棠毫不犹豫地一剑指向子衿,樊西急忙上前挡下。 “柳兄先别冲动,听听子衿他怎么说。” 柳棠知道,樊西心中总还是对子衿曾救下叶珞绪一命而心存感激,所以才会相拦。但他依旧未将剑放下,只道:“不论是何原因,也不该将镇国宝器盗走,此物关系着国家安危!” 看到子衿漠然的表情,青青诧异道:“那东西真是你偷的?” 子衿低下头,笑了笑,道:“没想到如此隐蔽的行动,你们竟然会发现。惊夜枪是我们拿的不错,但我既然拿了,就绝不会还回去。” “难道你是祈国细作,故而盗之?”樊西直接问道。 狂风呼啸不止,冰冷的霜雪重重地拍打在他们身上。街上行人已是无几,只剩下他们依旧站在原地,对峙着。 原本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七人,却是沉默无言。 许久,子衿才低声道:“细作?若是如此,早就该兵刃相向,何必留在此让你以剑相指?” “那你为何不肯交出惊夜枪?”柳棠反问道。 “此物对于你们而言是保卫国家的神器,但对我而言亦是复仇必须之物。你们需要它,我更是如此!为何非得让我妥协,就不能先让我为之一用后在归还?”子衿道。 “复仇?你不是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了吗,为什么还要复仇?”青青问道。 子衿思忖片刻,道:“此事说来话长,在这大街上不易多讲,不如随我回去,再慢慢告知。” 柳棠虽怀疑可能有诈,但觉或许真有隐情,便收回手中之剑道:“好。” 子衿和乔轩少所居之处是镇郊的一间普通民宅,青青回想起半年前她只身一人找到子衿亦是在此地。 几人坐定后,樊西道:“子衿兄究竟为何复仇,又为何定要用这惊夜枪。” “我猜你们应该对祈国了解不多……而我正是祈国三皇子——泷岱。”子衿道。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除了乔轩少外,无一不是惊愕不已。叶珞绪想起在伊南镇,乔轩少曾告诉自己,他一生的使命就是为保护三皇子。可全然未料到的是,三皇子竟然就是同青青在格曼城生活了两年的子衿! “所以你为了祈国能战胜伧国,就潜入皇宫偷惊夜枪?!”樊西道。 “呵,祈国与伧国之争于我而言根本不重要,”泷岱摇了摇头,轻笑一声道,“我只是想杀了泷桀,为父兄报仇!” 柳棠更是惊讶:“泷桀?他不就是现任伧王?” “不错,他不仅是现任伧王,还是前任伧王的弟弟,我的二叔。”泷岱道。 叶珞绪似是明白了什么,道:“你的意思是,他的继位是因杀死了你的父亲和兄长?” “不仅如此,他还为免自己地位不稳,将我逐出皇宫,并派人追杀。” 樊西闻言,道:“所以……青青救你的时候,你身负重伤又昏迷不醒……就是那个时候你从祈国逃到伧国的?” “对,当时的我还不知道父兄之死与他有关。我本就对权力地位无所追求,心想着自己既然不属于宫中,又稀里糊涂逃到伧国后被青青所救,就索性隐瞒身份,重新过日子就好。”子衿道。 “那你为何现在又突然说要复仇?” “或许是天意,终于让一直蒙在鼓里的我知道了当年真相。”子衿轻轻喟叹。 事情的原委还是要回到两年前,泷岱为救叶珞绪而施展遁返术回到祈国皇宫。 由于遁返术是在某处施下隐形结界,之后不论身处何地,只要施展此术便能回到结界之处。而泷岱从前修炼遁返术时,曾在自己寝殿之内施过此结界,故而能够轻松回到自己寝殿之内。 自从被驱逐出宫之后,他的寝殿已然无人打扫也无侍从与护卫。泷岱换上夜行衣之后,悄悄走出寝殿,潜往藏宫。 泷岱从小就在宫中生活,对于宫内各处侍卫蹲踞之点以及巡逻路线自是十分了解。 他小心翼翼地潜到藏宫之外,本以为一路无人发现,却不料在正要打开藏宫之门时,听到背后一声低喝:“来者何人?” 反身一看,这藏宫守卫竟是自己原在宫内的贴身护卫尉迟骏。 眼看着尉迟骏挥刀疾步而来,泷岱却是停在原地,缓缓将面罩揭下,笑道:“尉迟,好久不见。” 这藏宫守卫显然未有了解,目瞪口呆地怔在原地良久,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激动道:“殿下,奴才愚钝,竟是没有认出来。” 泷岱立马请示他站起来,寻了个隐蔽之处,轻声道:“我明白,你们一定都认为我被逐出去,死在宫外了。” “奴才知道殿下一定会回来的!奴才一直在等殿下!”尉迟骏依旧激动道。 “你是贴身护卫,为何会被降职成了藏宫守卫?” 尉迟骏道:“自从您被君王赶出去以后,原本服侍您的侍从们全都被刺死……包括我在内的四位贴身护卫全都被降职成了宫内各殿的守卫,而我就是被发配到此地……” 泷岱闻言,横眉怒目道:“可恶!他害了我和母后不够,竟还那你们下手!” 旋即,他叹了口气,又道:“也怪我,并非皇室血脉,得此下场却无力反抗,到最后却连你们都保不住……” 尉迟骏又是单膝跪地,证言道:“奴才愿意追随殿下,不论何方!” “不必了,”泷岱摇了摇头,道,“我此次潜来此处只是为取续魂烛,对于其他,并无打算……” “可是,续魂烛在藏宫的禁室之内,而且只有皇室之血才能打开禁室。”尉迟骏坦言道。 泷岱顿时犹豫了起来:“这……若非皇室之血会如何?” 尉迟骏想了想,道:“其实,我一直不信君主的话。殿下与老祈王长得如此相像,怎么可能是皇后与那贼人私通所生!” 他抬头见泷岱脸色一变,顿知自己话说太快,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无妨。” “殿下,您试试吧。”尉迟骏继续劝道。 泷岱心想,自己的身份如此尴尬,如今皇宫中有皇室血脉之人定不会相助。倘若自己不试,也就没别的办法进入密室。为此,他只好道:“那我就姑且一试……” 第六十九章 何为真相 泷岱和尉迟骏躲在隐蔽处,直到巡逻守卫走远后才疾奔进入藏宫。 藏宫有三层,包括十个密室及一个禁室。密室钥匙自是在君王手中,而打开禁室的“钥匙”却是皇族之血。 虽是已经决定一试,但泷岱心中依旧忐忑。他心中暗自思量:倘若自己确实非皇室血脉,这一试倒也让自己死了心,默默承受当年的所有责罚与屈辱。只不过怕是到时候触动机关,要逃却难…… 他本还有些犹豫,可再想叶珞绪情况危急,不容再等,便是疾步往三楼禁室走去。 藏宫之内机关重重,但尉迟骏已是做了两年的守卫,自然对此藏宫中的大部分机关都有所了解。 “殿下,前面的楼梯上都是毒刹机关,我们只得轻功上去。但也不能轻功太高,顶上有暗箭,若是触碰到楼顶或横梁都会触得机关齐发。”尉迟骏道。 “嗯。”泷岱点了点头,轻功点地而起,凌空腾跃四五步便是稳稳地落到了二层。 一层为大理石地板,而二层则是一块块木板拼合而成,一看便知底下定是埋藏着些许机关,可究竟哪处可以落脚却是不知。 尉迟骏亦是轻功上来后,看了看二层的布局,道:“这里是环形的过道,通往三楼的扶梯在对面。以前君主进藏宫取东西时,都只让我们留在底层,不得上来……” “没事,”泷岱定了定神,道,“我们就拼运气吧,若真触发机关,定要小心躲开。” “是。” 他们原打算轻功而行,偶有脚尖点地,可就是那一点地,竟是让整个二楼绝大部分的木地板皆是打开,短木箭从底下直射而上。仅有六七块木地板未动,能够做踏脚之处。 不仅如此,两侧的墙壁上亦是打开了众多方口,暗弩机关而出,短箭不断射来。 “小心!”泷岱疾呼,连忙躲开这些如雨般射来的木箭。 尉迟骏见状更是拔出佩剑,立马越到泷岱身侧后,挥舞手中之剑将那些急射而来的木箭挡开。 “不用管我,小心自己!” 语毕,泷岱一面疾速躲避那些短箭,一面朝着那通向三层的楼梯轻功跃去。 虽然他如此说,但尉迟骏定然不敢也不愿,他依旧随在泷岱后,尽量为他挡下大部分的短箭,并道:“殿下到楼梯后直接轻功而上吧,奴才为您挡箭。” “好。”他一到通往三层的楼梯下,未有停留,立马脚点那块尚且完整的木块,轻功腾上。 尉迟骏作为当年的贴身护卫之一,身手自是不必说,他见泷岱已经到达三层,便是一面轻功跃起,一面继续以剑回挡。 见他也已跃上,泷岱才开口道:“这便是禁室之门了吗?” 三层不像一二层那般有宽敞的过道,其阶梯前不过一两步就是一个巨大的石门。石门旁耸立着一个约有半人高的石台。石台之上便是一个碗口般大小的石盘,其表面还有些许已经干透的血迹。 “回殿下,这扇门就是禁室之门了。”尉迟骏点头道。 泷岱未有妄动,而是再次细细打量这个石台,低声喃喃道:“若没猜错,就是要用血滴在这个石盘上了……” “是的,殿下……” “你的剑借我一用。”泷岱看着那血迹斑斑的石盘,迟疑许久才决定道。 尉迟骏双手将佩剑奉上后,泷岱肃然接过。他将左手悬于石盘之上,右手持剑,将左手心轻轻一划——顿时鲜血涌出,滴在那石盘之上。 骤然间,原本光滑的石盘竟是出现了一圈圈的凹纹。这些纹路,每一圈都各不相同,泷岱下意识地将手心之血往凹纹处滴下。不过须臾,在细细的石纹中已是注满鲜血,犹如一幅白底红纹的神秘图腾。 未及他多想,就见石盘陡然飞转,且伴有一阵轰然闷响从身侧传来。 泷岱暗想:糟糕,难道是因为我的血液触发了整个藏宫的机关? 尉迟骏亦是警惕地看着四周,以免不测。 可他们未能料到的是,这声巨响过后,石门猛然向两侧推开。 烟尘扑腾而来,他们二人不禁用手掸了掸面前的白灰,良久,烟尘渐渐消散,巨大的禁室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的血……”泷岱愣在原地,全然不顾手心的疼痛。 尉迟骏却是大喜,半跪在地,道:“殿下,奴才果然没有猜错!事实证明,您是老祈王的儿子,也是祈国真正的继承人啊!” 泷岱呆怔地看着自己左手,长长的伤口赫然夺目。 迂久,他目光灼灼,道:“为什么?二叔为什么要陷害我和母后……为什么当年他如此信誓旦旦地说那贼人才是我生父?!” “那贼人定是君主早就串通好的啊,您忘了皇后直到被处死那日都没有承认过您非老祈王的亲生子吗!”尉迟骏正然道。 确实,当年泷桀百般折磨母亲,可她始终咬定自己绝没有与任何人私通过。整整折磨了一个月,她始终未有改口,随后泷桀只好赐她毒酒。 “为什么……为什么!”泷岱浑身微颤,愤然低吼。 尉迟骏见他如此恼怒,顿了顿才道:“奴才以为,他是为夺得君主之位。那三年,老祈王、大皇子和二皇子接连生病去世,奴才一直觉得事有蹊跷。苟且偷生至今,奴才也只为寻求一个真相。” “尉迟,你可有发现什么?”泷岱示意他站起后,问道。 “其实不止奴才,众多朝臣皆是对当年皇后和殿下之事心存怀疑。但是君主独裁专制,但凡有人提及这事,他都当庭杖责……为此,被廷杖而死之人不在少数。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再提了。”尉迟骏道。 泷岱闻言,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并无人有确切证据了。” “之前确无证据,可如今,殿下的血就是最好的证据啊!”尉迟骏激动道,“他如此陷害您和皇后,且自行登位,其野心谁人看不出!” “父皇在位之时,他百般阿谀奉承,想不到……” 尉迟骏道:“殿下,您先取续命烛,其余之事,奴才定会为您调查清楚!” “好。” 禁室虽大,里面之物却是不多,续命烛摆放在高架烛台之上,他一眼便能看到。 取得此物后,泷岱道:“我先出宫救人,余下之事待我救人回来再找你!” “是!” 他们沿原路返回藏宫底层,可刚打开藏宫之门,就发现已被围攻。 “泷岱!”站在一排弓箭手之中的黄袍之人显然一愣,而后阴笑道,“我发现有人闯入禁室,没想到是你!哈哈,既然你来送死,甚好!” 第七十章 交涉 离开皇宫已近三年了,当时母后含恨服毒惨死,而自己被驱逐出宫后又遭追杀险些丢了性命。可始作俑者正站在眼前,黄袍加身,威风八面。 泷岱盯着他目光灼灼,而后冷冷一笑,道:“呵呵,真是好久不见。” “你这贼人之子,竟然还敢入宫盗窃?”祈王泷桀怒喝道。 “贼人之子?”泷岱只觉可笑,却依旧冷然道,“究竟真相如何你应该很清楚吧,祈王!” 泷桀闻言面色微变,他未有多说,只是左手一挥,霍然下令:“将他拿下!” 祈王身侧的护卫们挥起短刀,朝着泷岱和尉迟骏一拥而上。 尉迟骏见状,急忙挡在泷岱身前,抵御着急冲而来的护卫们。只是寡不敌众,不多久就已觉愈渐不支。眼看着他快要被击倒在地,泷岱恰时抬起右臂,掌心往前,喝声一念:“护!” 瞬时,一道气屏落在泷岱与尉迟骏身前。任凭护卫们如何地奋力狂砍,都无法将其冲破。 “走!” 泷岱刚反身要跑,却听祈王提声道:“乾巽组织的耳目分布极广,你觉得能躲得了多久?到头来怕是与你那贱人母亲一样的下场!倒不如现在乖乖束手就擒!” “母后的仇我会报,父王和两位皇兄的仇我也一样不会忘!”泷岱回过头,怒目而视道。 尉迟骏见那道气屏已然坚持不了多久,忙道:“殿下快走吧!” 听泷岱如此之说,祈王自是猜到了他已经对他父王母后以及大皇子、二皇子之死有了疑虑,面色一沉。 他抽出自己的佩剑,猛然投向泷岱。 剑势如此之强,劲气旁旋,直接冲破气屏,刺向泷岱后背。 尉迟骏听到身后呼啸声而来,回身见那柄利剑已是离他们不远。电光火石之间,他伸手将那佩剑紧紧抓入手中。剑刃划过,他的掌心顿时血流如注。所幸的是,这柄剑并未能伤到泷岱半分。 松开手掌,利剑铮然落地。 看到他皮开肉绽的掌心,泷岱心中一紧,紧蹙着眉头道:“尉迟,你的手……” “殿下无需管我,赶紧逃吧!” 由于方才利剑已经冲破气屏,那些护卫便借势向他们挥刀奔来。眼看他们愈来愈近,泷岱只好朝着自己的寝殿边跑边道:“你随我一同出宫吧!” 此时,不远处的弓箭手们亦是拉开长弓,一支支木箭骤然破空而出,向他们射去。 尉迟骏见此时情势紧急,便在随泷岱逃跑时,忍住剧痛依旧握着长剑挡箭,并道:“殿下先走,奴才必须留在此地!” “你之前不是说愿意追随我吗?”泷岱问道。 “当时奴才只为像从前一样伺候殿下,而今却是为了助殿下找出君主杀害老祈王和皇后的证据!” “你……”泷岱虽知尉迟骏是忠义之人,却不料事情已到如此危险境地,他却还是愿意站在自己一方,便道,“我知你是聪明人,但一定要小心行事!” “殿下放心。” “护!”终于到了寝殿门口,泷岱又是一个气屏术企图将追捕他们之人挡在殿外。 奔入殿内之后,泷岱翻箱倒柜,找出一卷纱布,柔声道:“我替你包扎一下手吧。” 闻言,尉迟骏忙跪下,道:“殿下,奴才不敢!” 泷岱知他是极为守礼重节之人,也不好勉强,便将纱布递给他,而后又道:“此处虽已暴露,但他们恐怕还不知我曾在房内布下结界。十五日后子时我们再在此地相见,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殿下放心,我定会来见您。”尉迟骏半跪在地,俯身行礼道。 “嗯。” 泷岱未再多言,行至结界之处。他面向东南方,双手二三指相合,置于眉心之前。他闭眼默念一声“去”。瞬时,如人般高大的黑色漩涡竖在他的面前。他大步踏入其内,只留下一句“保重”。 听罢整件事情的经过,青青微微喟叹道:“就是那天,你知道了自己身负父母兄长被害之仇,所以才没有与我道别就离开了吗?” “嗯。”泷岱点了点头。 柳棠虽也觉如此深仇必要报之,可还是疑惑道:“你要报仇我们都能理解,可为何一定要盗取惊夜枪?” “这是因为我后来再见尉迟骏,他告诉我泷桀功夫极深,而且他所佩赤霄剑更是剑气极高,非一般兵器可以与其抗衡,”泷岱解释道,“几经考虑,我们决定借皇宫内的惊夜枪一用,待报仇雪恨再将其归还原位。” 樊西问道:“但你们如何得知惊夜枪所藏之处,又如何能盗取它后又全然而退?” 泷岱思量叙旧,才道:“伧国所谓的秘密,祈王早已得知……尉迟骏煞费苦心才打听得到。” “这么说来,皇宫中真有祈国安插的细作?!”樊西惊道。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为保安全,我与他见面不过匆匆,未能细谈。”泷岱道。 柳棠道:“你是祈国皇子,而我们是伧国之人,两国征战已有百年——你我的立场地位实在是差距过大,但我们好歹相识一场,彼此情谊不浅。所以,倘若你肯交还惊夜枪,我们定也会助你报仇。” “你们如何相助?”泷岱摇了摇头,反问道,“姑且不说他如今身处君主之位,若是潜如皇宫刺杀,我们几人之力,如何敌得他数万禁军?” “定会有办法的……助你复仇我们定不会食言,此事可以从长计议。但你不交还惊夜枪,就会累得忠义之士受冤入狱。”樊西道。 “忠义之士?” 叶珞绪将廖甫将军之事告知了泷岱,又提及柳棠为携带徊而身负重伤为其所救。 泷岱想了想,道:“这么说来,是与你们有恩义之人了。” “不错。” “此物涉及我复仇之计,实在是极为重要……且先让我考虑两日吧。”泷岱道。 柳棠道:“事情实在紧急,廖将军腹背受敌,既有伧王的疑心,又有同门的陷害。他多在宫内大牢一日,就是多一分的危险。” 泷岱没有再答,只是起身,往里屋走去了。 第七十一章 往事 见泷岱已然转身离开,柳棠知他还需时间做决定,便是问乔轩少道:“为何你会和子衿……应该说是泷岱……在一起?莫非你也是祈国之人?” 乔轩少看了一眼叶珞绪,心里自是明白她不会将自己所说的事情告诉其他人。可而今连泷岱都已经自曝身份,他也就不再隐瞒,便道:“不错,我确为祈国之人,也是乾巽组织的一员。” “乾巽组织?”在座众人除了叶珞绪外,皆是惊诧不已。 “乾巽组织臭名昭著,也难怪你们会有如此反应,”乔轩少见他们这般的表情,淡然地笑了笑,道,“不仅如此,乾巽组织分支众多,各有所职,而我的使命便是保护三皇子泷岱。” 如此轻描淡写,全然未提他的性命就是与泷岱相连,泷岱若遭遇不测,他亦会饱受折磨而死。叶珞绪虽还是不肯原谅他的欺骗,但仍是叹了口气。 “所以你一开始接近我们,也是为了保护泷岱?他当时的表现就好像完全不认识你……”樊西道。 “当时三皇子确实不认识我。虽然我的使命是保护他,但在我将此事和盘托出之前,他都对此丝毫不知。”乔轩少道。 柳棠本就觉得他的出现非常可疑,现在知道理由,终于恍然大悟道:“这么说来,你当时刻意接近倒是有了原因。” 乔轩少勾了勾唇角道:“的确,从接近你们到假死离开我皆有目的。” “只不过,回想起项庄主之事,我还是有些疑问,”柳棠看着他,目光灼灼,正然道,“虽说你是因泷岱而可以接近我们,可你作为祈国乾巽组织之人,为何还与项庄主交情不浅?” 闻言,乔轩少轻轻一笑,他早已料到柳棠定会问起此事,便坦然道:“我自小入乾巽组织,所学坦非门术诀是由师父臻倾囊相授。而师父与项云笙是年轻时的旧识,彼此虽为争锋相对的伧祈两国之人,但在武学研究上很是投缘。” 他若有所意地深深看了一眼叶珞绪,继而又道:“我带你们去傲世山庄,帮项云笙救回幼子,最根本的目的却是通过接近你们,证实子衿究竟是泷岱,还是单纯的长相相似。而且,我当时想去鬼宅托鬼问事,实则是为求知老祈王和大皇子二皇子的正真死因。” “那你是如何确定他就是你所要寻找的三皇子泷岱?” “此事还需从头说起,”乔轩少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来,“那日三皇子被祈王泷桀驱逐出宫,可正当他踏出祈国国都不多久,就被江曲棉追杀。我原暗自保护,见他显然不敌江曲棉,我便急忙相救。岂料连我亦是身负重伤,当时的我头戴面罩,故而他并不知道救他之人究竟是谁。 “原以为,不仅是三皇子,我也会命丧于此……所幸的是师父赶来,将奄奄一息的我救起,同时又为三皇子续命后用法力把君主为了追查泷岱下落而对他所种下的追踪术切断。之后便是将他置于马背上,让马儿带他进入伧国。 “待我将所受的伤养好之后,就开始寻找三皇子的下落。后来遇到珞绪,本只是想打个招呼,却没想到三皇子与你们在一块儿。为免身份暴露,我便是接着项庄主寻子之事邀你们同去山庄,只是没料到项云笙那般心横手辣!不过,正是他的心狠手辣,逼得三皇子为了救我们而施展破解术。” 樊西问道:“不过是破解术,何以断定就是你要找的人?” 乔轩少提示道:“你们没发现,他的破解术不过只有一个字吗?” “你的意思是……” “在祈国,尊卑等级极为明显。当年祈王为了彰显皇室血脉的尊贵与独一无二,只有皇族之人才能够学习这种爆发力极强且用语极简的术法。所以,当他念出破解术,我就知道了他就是我要找的人。”乔轩少道。 “原来如此。” 叶珞绪虽然还是在赌气,却依然忍不住问道:“你明明已经坠下悬崖了,怎么又活了过来的?” 见她终于问了自己这个问题,乔轩少心中一暖,便柔声回道:“那日我虽被江曲棉踢下山崖,幸运的是正好抓住了崖壁上凸起的一块石头。于是,我在短暂的运气调息之后,借力轻功而上。” 回想起当时情景,他依旧心有余悸,喟叹道:“当我轻功飞上落日崖时,江曲棉已经对珞绪施展了弑魂诀……当时的她其实已经元气大损,我趁其不备奋力一击。” “原来……那我昏迷前所见的,真的是你。”叶珞绪道。 “正是我,”乔轩少微微一笑,道,“将江曲棉击退后,我自是不肯让你就这么被杀害,幸运的是那时的你还有微弱鼻息,我便以续命诀为你延长性命。恰在我施诀之后不久,便见有人往这崖边跑来,我猜是柳兄等人,便急忙躲起。等你们将珞绪救走后,我前往畔溪村和伊南镇,散布有人坠崖而死的消息。” “难怪我们找到珞绪姐姐的时候,发现她虽然体内奇经八脉五脏六腑俱损伤,却有一股内力在护住心脉——原来是轩少哥延续了珞绪姐姐的性命,否则即便我们找到珞绪姐姐,恐怕也难相救。”青青感叹道。 竟然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相救…… 叶珞绪垂下头,心中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她怪他的种种隐瞒,甚至假死害她整整伤心了一年,却又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可如今他俩因为惊夜枪又不得不站在对立面,矛盾不已。 闻言,樊西自是对乔轩少愈加感激,抱拳道:“万分感谢乔兄救了珞绪一命!” “这是我必然要做的。”乔轩少回抱一拳,道。 回想到泷岱回宫取续命烛一事,柳棠暗自思忖,倘若拥有此物,可否将她救回人世呢? 一念及此,柳棠问道:“不知祈国皇宫禁室中,续命烛可还有余?” “仅此两根,”乔轩少摇了摇头,道,“因为它的奇效以及稀少,故而存于皇宫禁室,即便皇室之人懂得借此运用回魂术之法,却不得轻易使出。当时三皇子为了救珞绪已经将其用尽了。” 如此,又是少了一个希望,柳棠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七十二章 识破 已经两天了,泷岱却依旧未有答应交还惊夜枪之事。 柳棠心中自是焦急,他在正厅来回踱步,恰时遇到准备出门的泷岱和乔轩少。 “三皇子、乔兄请留步!”柳棠上前拦住他们道。 泷岱知道他定是想要继续相劝,便停下脚步道:“柳兄,我恐怕……” 柳棠猜到他接下来想说什么,忙是接道:“昨晚我考虑了一宿,想到有一个非常冒险却或许可行的办法。” “哦?柳兄不妨说来听听。”泷岱道。 “我想,既然三皇子能打听得到皇宫密室之地以及取得惊夜枪之法,那必然对我们在格曼城相遇时所负的送达门派地图的使命了如指掌。” 柳棠看着泷岱的表情,见他神色淡然未有一丝惊诧,便知自己所料不错,于是继续道:“送达地图说起轻松却是路途不易,故而伧王对我们颇为赏识。原本廖将军因惊夜枪一事被囚无人能见,而伧王却同意我们见他并为他找证据证明清白。” “所以,你想见伧王让他帮我?”泷岱微微蹙眉,问道。 “可以这么说,我们先将惊夜枪归还,伧王必然万分高兴。待廖将军被释放出狱后,我们再去求见,希望他能够理解我们的用意,再将惊夜枪出借。”柳棠道。 泷岱听后垂目沉思须臾,而后若有所意地看向站在他身侧的乔轩少。 “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毕竟三皇子的身份特殊,而且伧祈两国对立百年,纷争不断。”乔轩少虽想帮柳棠,但又不得不顾忌到泷岱的情况。这段日子以来泷岱凡事都会与他商量一番,方才泷岱的那个眼神也是意在倾听他的意见,故而他将心中所想直言说出。 柳棠话音一转,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即便你们得到了惊夜枪,恐怕也无法使用吧,否则为何到今日还隐匿在此地,未去报仇呢?” 他见泷岱虽未答话,面色却已有不似之前的淡然,便继续道:“而今我们皆已知道你们得到了惊夜枪,虽然理解你的目的,但我们已然不会因此而放弃让你交出此物。如此相比,反倒是你先归还再借而得之的机会更大。” “你倒是看得透彻。”泷岱眼神凌厉,略有些不满道。 乔轩少道:“莫非柳兄有十足的把握伧王愿意一借?” 柳棠虽是毫无把握,但为今之计只得先让他们交出惊夜枪,将廖将军救出,便道:“我虽没有完全的把握,但我定会尽力一试。还是那句话,你们交出惊夜枪,我定助你们复仇。” 虽然知道他非言而无信之人,但泷岱仍是极为犹豫。 乔轩少深知,他们在桑平镇的居住处布下结界后,虽是极尽辛苦偷得惊夜枪。但自从以遁返术离开皇宫密室后,惊夜枪便是失去了洪荒神器该有的神力,与一般长枪无异。 而这一点,泷岱亦是明了。他们这段时日一直隐匿在桑平镇,其实是为找到如何激发出惊夜枪神力的方法。毕竟,以一杆普通长枪,如何与泷桀的赤霄剑相抗衡。但是,这么久以来,完全找不到任何办法。 他暗自思量,与其守着一把毫无神力的神器,倒不如先假意归还——待时机适合,找到解除封印之法后再将之盗出。 于是,泷岱缓了缓面色,道:“我相信,柳兄能如此说定是有自己的办法。” “那你是答应了?” “不错,”泷岱点了点头,道,“待我和轩少去将惊夜枪取出。” 乔轩少虽只是跟着泷岱,未有再说什么,但他心中却是已经猜出了几分泷岱的打算。直到泷岱将黑布包裹着的长枪从墙隙中拿出后,他才问道:“依我之见,伧王没那么容易将惊夜枪借我们。” “无妨。我们将惊夜枪交还那日,伧王必定会为了验明真假而解除其上的封印。”泷岱道。 “你是想趁此时,跟踪伧王……” 泷岱轻轻一笑,道:“不错,到那时,我们自然就知道了如何解除惊夜枪的封印。待时机成熟再将它取来一用。” 乔轩少点了点头,用黑布将惊夜枪缠住裹严后走回正厅。 “你俩可与我们同去凤鄢城?”柳棠并未将其打开一看,而是直接问道。 “这是自然。我们若不同去,柳兄恐怕也难相信这是惊夜枪,”泷岱直视柳棠,并道,“况且,你还答应过定会在交还此物之后,再帮我们借出的,不是吗?” 柳棠拿起惊夜枪,而后道:“正是。” 再次来到凤鄢城的皇宫,与为了护送地图而第一次进宫相比,已是时隔整整两年。 原以为,只要将掌门所托付的任务完成,他们便能逍遥自在地各处游历,或是闯荡江湖、锄强扶弱。却不料这两年内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经历了如此多的奇遇,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伧王收到柳棠飞鸽传书,说是已经找到惊夜枪,推算他们今日就能到达凤鄢城,便早早地派宣将军在宫门等候。 宣将军气宇轩昂,面上几道伤疤更显他久经沙场。 见柳棠几人迎面走来,他便知是为惊夜枪之事,抢前一步,面有不屑道:“柳棠是哪位?” “正是在下。”柳棠上前一步,抱拳作揖道。 宣将军很是睥睨地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后道:“东西给我,你们回去吧。” 见他如此,柳棠却是有些诧异,顿了顿道:“我们有事想求见君主。” 宣将军深深地看了他和泷岱一眼,没有问什么,只是拿着惊夜枪转身走入宫内。 樊西等人面面相觑,猜不透他究竟是何意,只好站在原处静候。许久,才有一名小太监,匆匆跑来,俯身行了个礼,道:“几位少侠,君主在侧殿等候,请几位跟小的前去。” “有劳了。”柳棠道。 伧王正坐在侧殿,气色比之前所见好了许多。而宣将军捧着惊夜枪,站在一旁。 众人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齐声道:“参见君王!” “孤感谢各位帮忙寻回惊夜枪,依柳少侠的飞鸽传书所言,此事确实与廖将军无关,我已将他释放回府,”伧王正然道,“只是不知几位是为何事求见?” “草民有不情之请,希望能借惊夜枪一用。”柳棠道。 伧王很是疑惑,道:“你们难道不知此物对伧国极其重要吗?” “草民知道,但仍斗胆向君主一借,不多日便归还。” “为何要借?”伧王虽已有些不爽,但依旧问道。 未等柳棠答话,泷岱抢先答道:“是为复仇,为父母兄弟报仇雪恨。” 原本未注意到泷岱的伧王闻言愈加好奇,便问:“哦?不知这位少侠是何人?” “泷岱。”未及泷岱相告,站在一旁原本默然的宣将军却是突然出声。 伧王喃喃:“泷岱?” 这不是当年祈王三子的名字吗?况且伧国内并无“泷”姓——仔细打量此人,竟是发现他的眉目与上任祈王有八九成的相似,他一惊:“他是被逐出祈国的三皇子?” 泷岱虽不知宣将军何以认得自己,但明白此刻的他没有借口掩饰,只得依旧面色不改,道:“正是。” 岂料伧王一听他如此坦然承认,便双眉紧锁,挥手赫然下令:“把他们给我拿下!” 第七十三章 景珝 柳棠见伧王怒不可遏的模样,心中直叹自己低估了君主对祈国的仇视,而且,他完全没有料到宣将军竟然能认出泷岱来。毕竟泷岱在被逐出皇宫前,一直久居宫中,而宣将军一直在边境行兵打仗。 眼看着禁卫们直拥上来,要将他们拖出侧殿,柳棠忙道:“君主,他确实为祈国三皇子不错,但借惊夜枪并非是要对伧国不利啊!” “尔等沆瀣一气!祈国之人盗我镇国宝器,我不加以责罚,你们竟还敢出言相借?”伧王雷霆震怒,大声喝道。 柳棠等人皆是一惊,他们早已约定不会再跟其他人讲起此物为泷岱所盗之事,君主何以会得知? 回头见泷岱正恨恨地盯着宣将军,柳棠低声道:“宣将军为何能认得你?” 泷岱未及回答,就听伧王厉声道:“盗取镇国宝器本就是死罪一条!你们竟还有胆联合祈国的皇子来假言相借,斩立决!” 此时众人已被禁卫反身架起,柳棠和樊西等人刚想要辩解,却闻一声女子的疾呼:“慢!” 在她身后还跟着三个小太监,他们一边慌慌张张得在她身后奔着,一边低声喊道:“长公主!请留步!” 这一袭浅黄色衣裙从他们身后奔来,匆匆跪在殿前,行了个礼直言道:“请皇兄手下留情,臣妹有一事相禀。” “说。”伧王收起怒容,看着她,淡然道。 长公主毫不避忌地直接走到龙椅左侧,俯身在伧王耳畔轻语了几句。而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是惊讶,待长公主说完后,他才侧头蹙眉问道:“你说的可是当真?他们真的是……” “千真万确。”长公主肃然地点了点头,而后走到殿下,示意禁卫们松开柳棠等人。 “这……确实难办了……”伧王低声喃喃。 樊西看到长公主一直似有似无地盯着他们,心中自是困惑不已。回想起初入皇宫那日,他总觉有人远远地跟踪他们,当时回头所见的那抹浅黄,难道就是她? 思忖许久,伧王终于决定道:“惊夜枪孤定然不会借出,尔等即日起不得再提此事,亦不得再入宫中半步!” 自长公主闯入侧殿以来,宣将军便是一直面色极差,听到伧王如此旨意后,忙抱拳行礼,道:“请君主三思!” 伧王未言,长公主却疾言厉色道:“君主既已决定,定有他的道理,你难道还要反对不成?” 宣将军悻悻地咬了咬唇,道:“微臣并非此意……” “不是最好!”长公主朝他瞥了一眼,而后转身对樊西等人道,“你们随我去长公主府吧,我还有许多问题想要请教各位。” 虽不知长公主是何意,但既然她挺身相救,自是没有拒绝随她回府的道理。他们便同意道:“是!长公主。” 长公主领着他们向伧王行礼告退后,直径往长公主府走去。 柳棠心想,传闻景珝长公主虽是伧王的亲妹,但在伧王眼中却不只是妹妹,更是权政的助力者,故而对其十分宽待与尊重,而今看来果真如此。 当年继位风波让他们二人彼此紧密联系,景珝长公主更是凭借自己的实力与人心为伧王继位立了不少功劳,以至于伧王继位后破例景珝长公主可自由出入皇宫,且其在皇宫内外皆有自己的府邸。 长公主府恢弘大气,正门匾额“宁泰府”更是前任伧王亲笔题字。 由于这座府邸是前任伧王在景珝长公主八岁时大兴土木而建,且此“宁泰”二字寓意天下宁定、国泰民安。故而当时不少朝臣曾推测,在前任伧王的心中是欲传位于这位聪慧过人的公主。 带着他们走入正厅后,长公主坐在椅子上,浅浅一笑道:“你们不必拘谨,随意找个位子坐便是了。” 他们虽觉有些不妥却也不好拒绝,只好毕恭毕敬地行礼道谢后,规规矩矩地坐在了正厅两侧的木椅上。 长公主深深地看了一眼泷岱,而后道:“三皇子愿意交还惊夜枪,我应替皇兄道一声谢。” “不必。”泷岱面无表情道。 她兀自笑了笑,直接道:“我想,你们一定很奇怪为何宣将军能一眼认出三皇子,而皇兄又为何能知道惊夜枪是为三皇子所盗。” “我们确实非常想知道。”樊西道。 “那是因为宣将军曾为皇兄安插在祈国皇宫的细作,在宫内担任禁卫首领多年,自然对宫内人事极为清楚了。而你们用徊测知惊夜枪被盗那晚的事时,他亦是在暗处听得。”景珝长公主道。 泷岱终于明白,为何他会觉宣将军如此眼熟——禁卫首领,呵呵,那自是迎面相见多次了。只是没想到他做细作这么多年,却未有被暴露。 作为一名暗探细作,身手自是万分敏捷,也难怪当日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在暗中偷听。柳棠问道:“宣将军那日偷听我们谈话,难道是知道我们定能找到盗取惊夜枪之人?” “你们拥有徊不仅廖将军和秋御医知道,皇兄亦是知晓此事。当他告诉宣将军你们有徊且能用它测知往事后,惊夜枪被盗之事一发,他便献计关押廖将军。” 叶珞绪闻言,惊道:“他竟是为了这件事利用我们和廖将军?倘若他直言让我们测此事,我们未必会拒绝呀!” “在他心中,人心难测,如何能信得过你们?”长公主耐心解释道,“他知你们与廖将军的关系,利用廖将军,你们定会尽力且尽快地将此事办妥。只不过,他也没料到你们所说的那个人竟然是祈国的三皇子。” “原来如此……”叶珞绪低声喟叹。 樊西却道:“宣将军他在祈国这么多年,又如此清楚两国宫内之事,难道真的不会变心吗?” “他确实是在祈国宫内亦尽心办事才会被授予禁卫首领这重要之职位,但我与皇兄都知道他一心为伧国竭精殚虑,绝不会倒戈相向。虽说他许多处事方法,我也不敢苟同……”景珝长公主道。 泷岱见她明知自己是祈国皇室之人,仍愿意坦言告之这些事情,便道:“长公主知道这么多事,那可明白我如今的处境?” “略知一二。”她道。 “那可还有办法让伧王借出惊夜枪?”泷岱又问。 景珝长公主未有思索,便直截了当道:“怕是不行了。” 第七十四章 上古奇兵 景珝长公主看出了泷岱眼中隐约闪过的一丝狡黠,顿了顿道:“在皇兄心中,伧国的安泰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在国家大义上,他定不会让步。” “既无法借到惊夜枪,也不知是否还有别的办法……”柳棠道。 长公主心知泷岱若是找不到其他办法,定会再打惊夜枪的主意,便道:“我曾听说,这世间有三件上古奇兵,其中一把为穿魂碧暝剑,威力更是比惊夜枪高出百倍之多。” 乔轩少闻言,忙道:“长公主可知道那穿魂碧暝剑在何处?” 她摇了摇头,道:“关于穿魂碧暝剑的具体情况,我不甚清楚。你们可以找宇文之焕先生,他对这上古神器都颇有研究。” 宇文之焕?萧将军的那位挚友……柳棠心想他们与宇文前辈总算是有一面之缘,前去请教应该不会被拒绝,便是起身恭敬道:“多谢长公主提醒,我们就不再叨扰,先行告退了。” “去吧。”景珝长公主点了点头,而后若有所意地看了一眼泷岱,正然道,“不论如何,你们都别再打惊夜枪的主意了。皇兄所掌握的比你们现知的都要多得多,若再自投罗网可就连我都保不住你们了!” 柳棠道:“是,长公主放心。” 众人告退后,便是直径往宇文之焕的兵器铺走去。不出所料,他正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手中依旧拿着一卷竹简,细细读。 “宇文前辈。”柳棠和叶珞绪走上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他点了点头后收起竹简,示意他们随他走进铺内,并道:“柳小兄弟,叶姑娘,你们一众人来想必是有什么事找老朽帮忙吧?” “我们想求教关于上古神器的事。”柳棠道。 宇文之焕微微一怔,随后又恢复平静的面容,道:“这些都不过是传说,而今执着于此的人已是不多,你们怎么会突然想问这个?” 叶珞绪坦白道:“我们想寻一物可以与赤霄剑相抗衡,长公主告诉我们作为上古奇兵的穿魂碧暝剑威力无敌。” “赤霄剑……”宇文之焕低声喃喃,似是明白了什么,便道,“不错,穿魂碧暝剑确实神力无尽。” 柳棠道:“那宇文前辈可知道此物在何处?” “不知。”宇文之焕直截了当地答道。 他见眼前众人或是失望,或是好奇的表情,便缓缓道:“虽然老朽并不知道穿魂碧暝剑而今被藏何处,但其他细琐之事我却有所探知。毕竟,年轻时的我也是对于作为上古奇兵的幻琉弓、徊与穿魂碧暝剑极为崇拜。” “幻琉弓竟也是上古奇兵吗?”叶珞绪甚是惊讶,问道,“宇文前辈可否将关于幻琉弓的所有事情也详细告知?” “据我所知,幻琉弓为叶家家传之物,为两千多年前叶家祖先——名震四海的铸弓师叶融沅所造,并世代相传,独承女脉。此物灵力至高,故而可附于其主人体内,随意念唤出与收起。而且,血脉越近,对于幻琉弓与幻琉箭的运用就更为得心应手。”宇文之焕道。 幻琉弓……家传之物……这弓是师父给予我,而我竟能对此运用自如——难道师父就是我爹?! 不仅叶珞绪,樊西亦是万分震惊,张着嘴却半个字都吐不出。 柳棠道:“那关于穿魂碧暝剑呢?” 宇文之焕拿起桌边的一盏清茶,细抿一口后,缓缓道来。 传言,穿魂碧暝剑的剑气境界无穷高,以至于直到现在都没人知道它的剑气止境为何处。但并非每个人都能全然使用它,若是毫无天赋之人,此剑在他们手中就与普通铁剑无异。 穿魂碧暝剑的出现与消失皆是一个谜,究竟为何人铸造亦是无人可知。 其剑身中间嵌有一排由大渐小碧暝石,而这碧暝石相传为天界之物,人世间无处可寻。正由于这碧暝石所赋威力,此剑不仅可以杀人,更能够让魂魄灰飞烟灭。 据古籍记载,穿魂碧暝剑在两千多年前就已出现,前后共有过四位主人,他们或为乱世英雄,或为正义侠士。 但此剑却于六百多年前在第四位主人手中出现过之后,便同那执剑之人一起消失无踪。有人猜测那人已然携剑得道升仙,也有人推测那人带着剑一同隐居在深山老林之中…… 民间关于穿魂碧暝剑的传说一直流传至今,其失踪后的种种传言更是多种多样,但宇文之焕皆是不予采信。在他看来,此剑有它自己的元灵,何时出现没人能够决定。 “如此说来,现在是没人知道穿魂碧暝剑的具体下落了?”柳棠问道。 宇文之焕点了点头,道:“上古奇兵的继承者各有不同,幻琉弓是以血脉相传,而徊是以打败原宿者而易主。但这穿魂碧暝剑每次的宿主却是毫无规律可循。何时会出现、何人得以用之,皆是剑中元灵之意……” 他见柳棠等人皆是失望至极,便道:“今早坊间流传有人竟向伧王借兵器,莫非是你们?你们向伧王借镇国宝器?” 柳棠本不愿承认,但想宇文之焕与廖将军的关系,迟早都能知道确实是他们所为,便道:“正是,只不过我们没料到伧王竟如此仇视祈国……而且,为何两国的战争会持续百年之久,以至于需要镇国宝器的护佑呢?” 宇文之焕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两国战争不断的起因要追溯到两百多年前。当时伧祈两国同属于一个国家——伧国。” 原伧国分裂前的老君主有两个极具治国之才的皇子,大皇子主张严刑酷法,以法治天下,而小皇子主张仁政,以德治天下。 老君主深觉两个皇子的治理方式皆有其道,但也都有些许不足,故而其仙逝前将王位传给了小皇子,同时要求大皇子帮助小皇子共同治理国家。 一开始两位皇子共同治国相安无事,但几年过后便开始因政见不同而冲突频发,两位皇子都觉得自己的治国之法胜于对方。 争吵愈演愈烈,最后两位皇子决定将国家一分为二,分而治之——大皇子治理原伧国的西部与北部,称之为祈国,小皇子治理分裂后的伧国。并且,他们约定一百年后,谁的国家强大且国泰民安就由谁来统治两国。 可人的寿命终是有限,未到百年,他们都已经宾天。伧王和祈王的儿子分别继承了王位之后,现在又是他们的孙儿继承。 很快,百年之约已到,祈国的兵力和财力明显强于伧国,于是祈王提出要统治伧国的要求。但是伧王认为当年君主已经将王位传给了小皇子,因此祈国应该重归于伧国。” 众人听后恍然大悟,问道:“所以,伧国和祈国就打起来了吗?” 宇文之焕道:“嗯,确切的说是从那时起,祈国连连进攻,而我们伧国一直防守,持续了百年之久。” “原来如此。” 第七十五章 红珊瑚 从宇文之焕的兵器铺出来后,他们便去找家客栈落脚。一路上,众人皆是无言,泷岱更是紧咬着嘴唇,锁眉沉思。 待收拾妥当后,柳棠似是想起什么,便往泷岱的房间走去。 笃笃笃—— 泷岱打开房门后,见是柳棠,倒也不甚惊讶,只是淡淡道:“请进。” 见他还在屋内,柳棠便是悄悄松了口气,道:“只是想找三皇子谈天,不知是否打扰?” “若你不介意,还是叫我泷岱或者子衿吧。被你们喊三皇子,我还是不太习惯,”泷岱示意他坐下后,递给了他一盏清茶,而后又道,“我猜,你是想来看看我是不是又去盗取惊夜枪。” 柳棠闻言,淡淡一笑,道:“是我多虑了。” “我原也打算即便还回惊夜枪,可若到不得已之时,依旧会将它盗来一用。只不过,今日殿上之事倒让我改了主意。”泷岱直言道。 “为何?” 泷岱解释道:“当时你帮我向伧王求借此物,加之我的身份暴露,他已是极为震怒,恨不得将我们杀之而后快。倘若再将此物盗出,即便我与轩少能逃得过伧王的追捕,可你们……恐怕是难了。” 没想到他竟也为他们做了打算,并非一心复仇而毫无顾忌之人——毕竟他们是对立两国之人,而他又贵为皇子,倘若他一心为己,亦无可厚非。 柳棠笑了笑,道:“还是泷兄考虑周到。” “之前我虽是要你们助我复仇,但终归还是不能强迫。所以,如果你们打算就此分道扬镳,我也不会反对。”泷岱道。 “我既已答应,定然会做到。” 泷岱知道他是重情守信之人,便也不再推脱,只道:“多谢。” 细饮了一口茶后,柳棠又问:“关于祈国与伧国的往事,你也是今日才知的吗?” “以前就有听说过,只是没有如此详细罢了,”他顿了顿,又道,“其实,对于伧王不肯借出惊夜枪,又直想将我杀之而后快,我很是理解。毕竟两国的战争如此之久,边境各地民不聊生、饿殍遍野,作为一国之君,难免不为之焦急。” 听他如此之说,柳棠不禁为之一怔,道:“如此说来,泷兄看得极为透彻。” 泷岱轻声哼笑,而后道:“即便如此,经过这一系列事情,我却不得不怀疑伧王的用心。” “何出此言?”柳棠问道。 “依景珝长公主之意,伧王早在我盗出惊夜枪之后不久,就已对这件事了如指掌。但他明知此事与那廖将军无关,却还是执意关押他,直到我交还惊夜枪,才将他放出。”泷岱道。 柳棠思忖须臾,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伧王故意利用我们。景珝长公主也提起过,这不过是宣将军的主意。况且,当时情况紧急,在对我们不甚了解的情况下,为了能尽早找回惊夜枪,伧王必然会同意这个计策。” 泷岱淡然一笑,没有再说什么。但他心里明白,伧王和宣将军如此做法的确别有用心,不仅仅是为找回惊夜枪而已。 夜幕四合,暖风徐徐。 叶珞绪坐在客栈院内的桃树之下,回想前年此时,她就是在东泸城客栈的树下与乔轩少相认,只是不过一两个月,他就假死离开。 在这次相见后,从桑平镇到凤鄢城的路途中,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刻意避开他。明明知道他是有原因与苦衷,虽不知为何,心中仍是无法原谅乔轩少对她的欺瞒。 自从年幼相识到现在,每一次都是带着目的与欺骗,可偏偏又是多番相救。 她无奈地自嘲一笑,为何感觉如此矛盾呢? 正想着,忽闻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不用回头,她就知道一定是他。 叶珞绪本想掉头就走,可他一个箭步而上,挡在她面前,道:“已经三个月了,绪儿还是见到我就要走吗?” 她别过头,道:“只是想起有些事要找青青,我就先离开一步了。” 可就在她提步要走时,乔轩少却骤然提手点穴,让她直直地定在原处,丝毫动不了。 “你!”叶珞绪瞪着他,厉喝道。 乔轩少依旧面带暖意的微笑,柔声道:“抱歉,绪儿,若我不这么做,恐怕你这辈子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 叶珞绪恨恨地瞥了他一眼,撇着嘴,没有说话。 “哈哈,”乔轩少见她这模样,不禁觉得有趣,开怀地笑道,“近两年不见,你的脾气倒是越来越犟了。” 她见他如此嬉皮笑脸,愈加恼怒,气呼呼地说道:“你赶紧说便是!” 乔轩少柔声道:“那年,你发现我坠崖死去后定然非常伤心难过,我能够感同身受。而那****在桑平镇发现我没死、知道我那时是假死的时候,又惊喜又愤怒,我亦是看在眼里。对此,我要道歉——对不起,又一次的欺骗了你。” 叶珞绪虽是不言,可愤懑的神情缓和了不少。 他看在眼中,继而又道:“其实,在这两年里,我也并不轻松。那****散布消息,造出坠崖而亡的假象后,便藏起来。一面躲在山中养伤,一面观察你们的动态。知道三皇子与你们道别后,我才跟踪他而去。” “然后你们就相认了吗?”叶珞绪问道。 乔轩少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原本我只是想悄悄跟随他,确保他安全就好。直到那****施展遁返术回宫找尉迟骏,我怕踪迹被暴露便守在他所居之处,结果倒是被突然回来的他发现了” “他见到我只是异常惊讶,毕竟,他也是以为我已经死了的,”乔轩少笑了笑,继续道,“后来,我将对你说过的那些事情告诉了他。” “原来如此。” 他深深地看着她,低声道:“这两年,我虽随着三皇子,为了助他复仇而尽心尽力。可我的心中……亦是牵挂着你……但我又怕,若遭不测……再让你伤心一次,倒不如一直不见……” “可是,既然天意让我们再见,我却是不能再让你误会我。”乔轩少又道。 说罢,他将怀中的那串红珊瑚取出。 那****发现乔轩少骗他们假死,气急不已时,从头上取下后直接摔在地上的。没想到,他一直收着。 “我不要了。”叶珞绪直接道。 乔轩少却是不理,直接走到她身后,将其仔细地绑在她的发带上。这串红珊瑚珠再次横在她的额前,一如既往的熠熠生辉。 “在我心里,这就是它该在的位置。”他温柔地在她耳畔轻语道。 <ahref=http://>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a>手机用户请到阅读。</a> 第七十六章 师门浩劫 已是炎炎酷暑,烈日高挂。 即便汗如雨下、几日未眠,樊西、柳棠和叶珞绪三人依旧挥鞭策马疾驰。内心的焦急与害怕让他们恨不得能够转瞬间就出现在烟霞谷。 两个月前,他们辗转伧国各地,只为探寻那穿魂碧暝剑的些许踪迹。可是,那些日子里,没有寻到任何关于此剑的消息,反倒是收到了关于樊西和叶珞绪师门的噩耗——烟霞谷突然遇袭,千年来的保护屏障竟一夜间被摧毁,死伤未计。 刚到谷外,就见数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竹林中,或为谷内弟子,或为不明人士。 更有阵阵刀剑声、厉嚎声、惨叫声从谷内传来。如此情景,让樊西和叶珞绪愈加心中一紧。 “樊兄、柳兄、珞绪!”随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一人从他们身后驰马而来。 柳棠回头一看,微怔道:“你们怎么来了?” “来帮你们的,”乔轩少骑行至他们身侧,道,“三皇子知道我和慕容姑娘心忧你们,所以就让我快马加鞭带着她一同赶来这儿。他和青青姑娘继续往北走,找那把剑的下落。” “也好。”柳棠点了点头道。 思及此时正门处定是交战正酣,又鉴于对受袭情况尚不明了,他们决定从樊西和叶珞绪幼时偷跑出谷的那个秘洞进入谷内,再找掌门。 樊西带着他们走到烟霞谷东边谷崖之上,几人依次轻功跃入谷底。由于慕容纱毫无武功功底,他便背着她,顺着长藤而下。 相距上一次钻入圆洞,身处这条小道中,已是时隔这么多年。以前是为偷逃出谷游玩,而现却是为师门救急。 终于爬到头时,樊西抽出一张灵符,附在面前那壁橱上。而后不过右手微微一摆,壁橱便如同木门一般向外挪开。陡然间,灰尘腾起,扑面而来。他一手捂着口鼻,一手将飞尘掸开。 看来自从他们出事之后,这两年并无人知道这条密道。 可那些袭击者若不通过密道,难道是直门闯入或从谷崖上直接跃入谷内?笼罩在烟霞谷上空的那道千年屏障怎会如此轻易被摧毁? 未及多想,待他们全都走出圆洞后,樊西领头跑出这间房门外。 烟霞谷内的弟子本就不及其他门派多,现今这片杂物区外更是难得见几人。 他们往永央殿走去,地面上越来越多的一滩滩鲜血愕然夺目,更有许多条明显拖动的长条血迹,看得他们喉口哽住,心中难受至极。此处未见横尸,想必已经被安置——究竟是何等劲敌,让赫赫有名的三大门派之一烟霞谷受到如此重创。 这时,恰有一名烟霞谷弟子从他们身侧飞奔而过,樊西急忙上前,道:“师弟请留步!” 那名弟子,回过身,见到樊西和叶珞绪后又惊又喜:“樊师兄!叶师姐!” “你可知掌门和几位长老在何处?”樊西问道。 他旋而神色黯然,沉声期期艾艾道:“掌门和肃武长老正在永央殿前抗敌……肃尘长老因为身负重伤而在星云殿内休养……肃墨长老和肃奉长老他们……他们都……” “他们怎么了?!”叶珞绪见他如此悲痛的神情,不禁心中一紧,急问道。 “已经……已经为了保护烟霞谷而……殉身了……”他低着头,似是极为不愿意说出这句话,更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竟是殉身了!樊西和叶珞绪听到这个词,都不禁大惊失色而倒退一步。 柳棠见樊西和叶珞绪已是悲恸万分,便决定道:“樊兄、珞绪、慕容姑娘,你们去星云殿找肃尘长老,探问事情经过。这位师弟就且先带我和乔兄去永央殿前尽绵薄之力吧。” 樊西心想,确实应该去见肃尘长老,毕竟以他性格,不到最后时刻绝不退后一步——而今竟已是回到星云殿内休养,相比伤势定是极重。 于是,樊西同意道:“好,郭旻师弟,你就带他们去殿前相助吧。” 星云殿自千年前建成以来一直未有翻新修葺过,而它亦是因为殿内建筑雕刻的鬼斧神工,让人觉得身处星空云月之中而命名。除此之外,星云殿也是谷内唯一的最后防线。 樊西和叶珞绪踏入星云殿,里面一片沉寂,都是坐着或躺着正在疗伤的弟子。有的是尚未出师而一直在谷内,有的则是同他们一样收到消息后急赶回来。 他们直径往正殿最里端走去,果然,肃尘长老正面色漆白地躺着,身侧的地面上血迹斑斑。一位弟子正半跪在他身旁,一勺勺地喂药。 樊西忍着悲痛,跪在肃尘长老身边,低声道:“肃尘长老,弟子来晚了。” 肃尘长老闻言,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眼眶已然湿润的樊西和叶珞绪,道:“樊儿、珞绪,你们来了……” 因为樊西对于符咒术的天赋超常,肃尘长老一直对他极为偏爱。即便常常被入室弟子背地里抱怨,肃尘仍是多年不变,将所有符咒之术皆对他倾囊相授。平时他俩更是常常会把酒言欢,或相互研讨高深精奥的符咒术到深夜。 他们间,是师徒却似父子,亦似挚友。 看到樊西已是潸然泪下,肃尘却是笑了笑,道:“我只不过是受伤罢了,你又何苦要哭呢。” “长老说的是。”樊西用力用袖口擦了擦眼睛和面颊上的泪水,道。 樊西见肃尘想要坐起,便是急忙扶住他,而后道:“究竟是何人袭击我们烟霞谷,还让长老受如此重伤!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肃尘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他们的法术极为高强,竟是能将那千年屏障击成碎末……” “那他们的武功招式呢?长老能否看出是哪门哪派?”叶珞绪问道。 “看不出,或许是新起的门派,亦或许并非我们伧国之人。” 语毕,肃尘又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此事实在太为突然,这几个月来,我们奋力抵抗,而他们却是丝毫没有退却之意。所幸落虞山离我们相近,无霜掌门一直派弟子前来援助。只是,这些日子的情况每日愈下……” 樊西深深蹙眉,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越来越沉重,顿了顿,道:“长老好好养伤,我同珞绪先去永央殿前相助。” “嗯,长老放心,我们定会想办法击退外敌,保住烟霞谷!”叶珞绪肃然道。 第七十七章 身世 将慕容纱安顿在星云殿里照顾肃尘长老后,樊西和叶珞绪便疾步向永央殿奔去。 星云殿与永央殿相距并不远,可那一路,却是让他们觉得异常艰难。 那些惨叫声、那片倒在地上的尸体、那片红色的血光,都深深地刺在他们心中。 当他俩赶到永央殿前时,掌门与肃武长老仍带领着千百名烟霞谷、落虞山的弟子们,与入侵者对决着。或是弓箭射之,或是以剑击之,或是符咒之术攻之。 这些入侵者亦是有千百名,他们皆是身着黑袍,手中并无武器,只以法术对抗。细看这些黑袍款式倒是与杀害秋璞之人所穿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没有头戴面罩而已。 眼看着肃武已是越来越不支,樊西和叶珞绪忙跑到他身侧。叶珞绪召唤出幻琉弓与幻琉箭,朝那些入侵者连射多箭。而樊西则施咒为肃武挡下直飞而来的咒术。 不多久,肃武长老显然有些步履踉跄,叶珞绪见装,不禁担忧道:“师父,你没事吧?” “他已经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你们赶紧带他回去!”肃空掌门道。 肃武一手持弓,另一只手扶了扶额,道:“无妨!我定要战到最后!” “胡闹!”掌门一声厉喝后,抛出三张咒符,施咒将它们化作一道巨大的屏障,将敌方悉数挡在屏外,并道,“此屏尚且可以支撑一两个时辰,我们且先调整策略,若每天都这样没日没夜的对峙,恐怕我们都会虚耗精力而败。” 这时,肃武才点了点头,在叶珞绪和樊西的搀扶下,往永央殿内走去。 “唔!” 刚走到殿内,寻一处安静的角落让肃武修养,却陡然间,一口鲜血从他口中直喷而出。 叶珞绪见状,惊恐万分——方才明明并未受伤啊,为何突然会吐血……难道并非是三日三夜未眠未休这么简单? “师父是受了内伤?”樊西忙问道。 肃武双腿一软,跌倒在地,鲜血依旧从他口中绵绵涌出。他淡淡道:“呵呵,不过是内力耗竭而尽罢了……” 内力耗竭而尽之后,若再强行催动,轻则内伤,重则身亡……方才掌门那一声厉喝,怕是因为看出了师父已经耗尽内力却依旧在强行催动吧。 一念及此,樊西喟叹道:“师父何苦如此呢。” “烟霞谷千年古派,断然不能毁于我们手中!”肃武捂着胸口,忍着体内五脏六腑俱裂的剧痛,正然道,“谷内弟子死伤不计其数,肃墨、肃奉又是已经殉身,而我又岂能贪生怕死?!” 樊西盘腿坐在肃武身后,双臂抬起,掌心抵于其背,道:“师父先别激动,我为你运功疗伤。” 他却摇了摇头,道:“没用的……五脏六腑俱裂、奇经八脉真气逆转……我知道的,这一战,我能撑到现在,必定是要离开你们了。” “师父别这么说,一定有办法让你撑过去,绝不会离开我们的!”叶珞绪急道。 “我……命不久矣……可有一事却要告诉樊儿和绪儿……”肃武强撑着一口气,道。 樊西想要将自己的真气输入肃武体中,为他调节逆转之气,却发现根本无法输入——或许是因肃武的身体耗损太为严重,或许是肃武故意为之,不想让樊西为自己耗损内力。 无法,他只好扶着肃武,让他半躺在自己怀中,道:“师父,现在想办法救你才是最要紧,其他的,等以后再说也不迟啊。” “明知是救不了,就不该自欺欺人,樊儿,离别并不可怕。即便不再存在于人世间,但我亦可以存在于你们俩的心中……能看着你俩长大,为师已经很高兴了……” “师父……” 见他俩满面悲伤痛苦,肃武柔声道:“这种离别,一生中要经历很多次,不要伤心,也不要难过。为师只是舍不得你们俩……为师还有太多事不曾告诉过你们……但是,恐怕来不及了……只有一事,我必须要告诉绪儿……” 珞绪强忍着眼泪,紧紧咬住嘴唇,点了点头道:“师父请说。” 肃武抬起手,抚了抚她的脑袋,道:“其实,有件事为师没有告诉你,也让樊西隐瞒了许久——你们俩是兄妹,亲兄妹……” 亲兄妹?!叶珞绪愕然,她诧异地看着肃武和樊西。哥哥……原来樊西真的是她的哥哥……原来她不是个被遗弃的孤儿…… 她看着樊西,而他的表情正是证明了确有此事。回想自从十一年前她偷逃出谷被师父责罚之后,樊西再未提起过寻找亲妹妹之事。这么说来,那时樊西就已经知道了吧…… “你不要怪他,是为师要求他隐瞒的。”肃武道。 叶珞绪道:“徒儿自然不会。” 想起那日宇文之焕说起幻琉弓之事,便又问道:“师父,我曾听闻幻琉弓是血脉相承,是否真是这样?” “确实如此。” “此弓是你赠予徒儿,那……是不是,师父就是我爹?”叶珞绪心跳飞快,期待着肃武的承认。 却不料,肃武道:“此事说来话长……为师并非你们的父亲,却与你们的父母交情极深。当年你们父母受难,师父受你们母亲所托,从归雁山将樊儿带来谷里,之后又去凤鄢城接绪儿回谷中。” 归雁山……樊西心想,难怪两年前攀上归雁山去救珞绪时,就觉得此山极为熟悉,而且仅凭感觉就找到那处让他们休憩的旧宅——现在终于想起,那是爹娘带他一起住过的宅子。 他侧过头,看着樊西柔声低语道:“樊儿啊,你难道以为师父不知道你从小就爱溜出谷玩吗?只是为师知道你像你娘一样,是不爱拘束的孩子,又很机灵,能照顾好自己,所以一直未想揭穿惩罚你。” 而后,他朝叶珞绪温柔地笑了笑道:“但是,绪儿不一样,我怕你像你爹一样因为太过单纯善良而总是被人欺骗,所以那次你学樊西偷溜出去让我又惊又气……” “唔!”又是一口鲜血涌出,肃武仰头虚弱地喘了几口气。 樊西和叶珞绪握起肃武冰凉的手,道:“师父,我们都明白,您对我们的恩情永生必不能忘。” 肃武看着他们,勉强地做出一个笑容,他原想再说什么,可强行运出的内力也已耗尽……气息渐弱……终是断了…… 第七十八章 嫣然 樊西和叶珞绪守着肃武的尸体,悲痛欲绝。 这时,肃空掌门带着几名弟子走来,他俩向肃空掌门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后,肃空便神色沉重,安排了几名弟子将肃武的尸体好好埋葬。 “早知如此,我不该让他如此硬撑……”肃空喟叹道。 樊西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半跪在肃空面前,行了个礼后,道:“求问掌门,那些袭击者究竟是与我们烟霞谷有何仇怨,竟要这般执意击毁我们!” “起来吧,”肃空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弟子们全部退去,而后低声道:“数月前,我曾收到一封未有署名的飞鸽传书,直言要我们交出君主所交付保管的镇国宝器。若是不从,杀无赦。” “竟是为了镇国宝器!”叶珞绪惊道。 樊西道:“这么说来,会不会祈国之人,为了摧毁我们伧国而为之?” “这倒也不能完全肯定,”肃空微微蹙眉道,“毕竟镇国宝器皆是威力极为强大的武器,伧国亦会有不少人士因为钦慕其威力而设法想要得到它们。” 肃空顿了顿,又道:“不过,他们所用的法术倒是与坦非门极为相似。” 坦非门?这不是乔轩少的师门吗?叶珞绪心想,如此看来,这件事确实与祈国有关了。 “你们且先养精蓄锐,关于镇国宝器之事,切不可透露太多。”肃空道。 “是,掌门。” 肃空未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樊西和叶珞绪站在原地,还未从师父已经离世的悲痛中缓和过来。身旁担着担架的弟子们匆匆而过。白色的担架上躺着的都是些身受重伤无法动弹,或者已牺牲的本门弟子及落虞山弟子。 看着这些担架一个个从身边走过,他们的心情愈加沉重。 “去永央殿前找乔兄问问关于坦非门的事情吧。”樊西提议道。 叶珞绪刚要点头答应,可从身边穿行而过的一副担架却是深深地抓住了她的视线。 “嫣然!”她惊呼道。 樊西闻言亦是一惊,嫣然?她怎么会在这儿? 只见叶珞绪已是奔到嫣然躺着的那副担架旁,急问道:“张师弟、孙师弟,嫣然她怎么了?是受伤了吗?” 那两位担着担架的师弟面面相觑,许久才吞吞吐吐道:“叶师姐,师妹她……已经死了。” “死了?”叶珞绪甚是不可思议道,“嫣然她怎么会死?” “因为师妹她冲到了永央殿前……”张师弟垂目低叹,道,“掌门本有令,未满13岁的师弟师妹们全部留在星云殿,不得贸然前去永央殿抗敌。可是,师妹一心想要帮助师兄师姐们,故而冲了出去。” 叶珞绪轻轻抚摸着小女孩冰冷的脸颊,不禁泫然涕流,喃喃道:“你怎么这么傻……” 嫣然是在樊西和叶珞绪出师的四年前被肃墨长老领进烟霞谷,当年她的只有五岁,极为单纯,但也非常怕生。 每次见到嫣然,她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话也不多。叶珞绪和樊西试着接触了许多次后,嫣然才慢慢地和他们熟络起来。渐渐地,嫣然越来越依赖他们,而他们也将嫣然当做亲妹妹一般疼爱与照顾。 犹记出谷前一晚,当叶珞绪在房内收拾行李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珞绪姐姐,珞绪姐姐在吗?”门外的人喊道。 叶珞绪一听声音,便知是嫣然,笑着应道:“在呢,在呢,快进来吧。” 话音未落,就见房门已经被打开,一个背着弓箭的小女孩冲到叶珞绪面前,拉着她的手道:“珞绪姐姐,方才我遇到樊西哥哥,他说你们已经出师了,而且明天就要出谷,是真的吗?” “是呀。” “呜呜呜……”小女孩忍不住哭了起来,“珞绪姐姐和樊西哥哥都出谷了,以后没人陪我玩了,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出谷。” 叶珞绪忙掏出手绢,细心地为她擦拭眼泪,安慰道:“嫣然已经十岁啦,怎么还哭鼻子呢?我们出谷了以后还会回来看你的呀,到时候,给你带很多很多好吃的好玩的。等再过几年,嫣然也出师了,我们就可以一起游山玩水啦。” “嗯!那珞绪姐姐答应我,一定要经常回来看我哦!我们击掌为誓。”嫣然仍忍不住抽泣,伸出手掌道。 叶珞绪轻击了下她的小手,微笑道:“好,我答应你,等一有空我们就回来看你,你要乖乖地听师父们的话,知道吗?” “嗯!我一定更加努力地修炼,只要一出师就来找你和樊西哥哥!”嫣然吸了下鼻子,点头道。 “好。”她笑着摸了摸嫣然的头。 忆毕,叶珞绪从袖口掏出一只小小的荷包,细细摩挲。 想起出师那日,天已破晓。叶珞绪刚起床梳洗,就听到轻轻的叩门声,以为是樊西来叫自己一同出发,她匆匆穿上衣服,开门一看,却是嫣然。 虽已开春,但清晨的风仍有些凛冽,叶珞绪见她穿得十分单薄,忙拉着她微凉的手走进屋内,从衣柜中取出一件小时候穿的浅碧色斗篷披在嫣然身上,微嗔道:“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呢,小心别染了风寒!以后我和樊西哥不在嫣然身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嗯,”嫣然点点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荷包,递给叶珞绪,道,“珞绪姐姐,这只荷包原本是想绣来给你做生辰礼物的,可今早你们就要出谷了,我只好趁昨夜匆匆把它绣完,赶在去学符咒术之前拿来送给你,虽然不太好看,但是希望珞绪姐姐喜欢。” 叶珞绪接过小荷包,只见杏色底上面绣着一株紫丁香,虽然针法歪歪扭扭但不失可爱。 看着嫣然因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叶珞绪不禁心疼,弯下身子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我非常喜欢,这是我收到过的最珍贵的礼物,谢谢小嫣然,我一定好好收藏。” “珞绪姐姐,记得答应我的哦,等你们一有空就回来看我。”嫣然踮起脚尖,抱住叶珞绪的脖子哽咽道。 叶珞绪亦是轻轻抱着嫣然,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你,我们一定回来看你。” 可今日…… “我们回来了,可嫣然你却……”叶珞绪紧紧抓住这小小的荷包,恸哭不已。 第七十九章 凶手再现 师父、肃尘长老、嫣然……这些往日最为亲密的人或是被害死,或是身受重伤。 樊西愤然道:“此仇此恨,必要报之!” 眼看着嫣然的尸体已被送走,痛哭涕淋的叶珞绪才慢慢缓和下来。 正当他们准备往永央殿走去时,却见柳棠、乔轩少正带着林羽慕和萧韵兰跑了过来。 “你们师父的事情,我听说了,”柳棠见他俩皆是一脸悲愤的表情,便安慰道,“肃武长老倾尽一生为贵谷,我们定然不会让他白白牺牲。” 林羽慕道:“我和兰儿收到柳棠的飞鸽传书后,便同她一起赶了过来,希望能够帮上忙。” “多谢。”樊西抱拳道。 叶珞绪想起之前掌门所说之事,便故意试探乔轩少道:“方才你也在永央殿前助阵,对方所施法术,你有可看出何端倪?” 他直言道:“是出自坦非门。” 柳棠微怔:“与你同一门派?那他们就是祈国之人了?” 乔轩少点了点头,道:“确实。我曾听师父说过,祈王泷桀近两年一直在拉拢祈国各大门派,就连伧国的某些门派亦是暗中有勾结。” “竟有此事……”樊西微微喟叹,而后又问道,“你可知道伧国哪些门派和祈国是有勾结的?” “这就不清楚了,我师父虽是师承坦非门,但出师后时而为乾巽组织办事,时而各地云游修炼。所以,对于目前坦非门内部的情况,并不是非常了解,只是知道少许消息罢了。”乔轩少道。 萧韵兰略为思索,道:“这么说来,坦非门中现在究竟有哪些人,你也不清楚了?” “嗯。我的情况比较特殊,自幼就被师父带入乾巽组织,”乔轩少解释道,“因为接受老祈王定下的保护三皇子使命,故而也不与组织内的杀手们一同接受残酷培训。而且,我虽是向师父学习坦非门法术,但未有在坦非门中待过一天。” 叶珞绪知道乔轩少能告诉的事情都已经全盘托出,就现在所知而言,这些人应该就是祈王所派之人了。果然还是为了摧毁伧国啊…… 忽闻震耳欲聋的轰炸声从永央殿方向传来,竟还伴随着地面的颤动! “不好了!不好了!”几名弟子从前方慌慌张张地往星云殿方向奔去,表情极为恐惧。 樊西见状,急忙跑上前,拉住一个师弟,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名弟子依旧仓皇不定,道:“他……他……他又来了!掌门的气屏快要被击碎了!” 柳棠看他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便知来者一定是对他们而言非常可怕的人物,便紧蹙眉头,道:“你所说的那个人是谁?” “他是焚夜!”那弟子疯狂地抓着自己的面颊,双目中尽是恐惧之感,道,“他实在是太恐怖了!我要去找掌门……我要去找掌门!” 樊西见他这般,刚稍稍松开手,那弟子便是一个转身,神色慌张地继续往星云殿跑去。 “走!我们过去看看!”柳棠往永央殿奔去,道。 又是几阵剧烈的爆炸声,脚下的震动感愈加强烈,心中愈加沉重。 “啊哈哈哈——” 刚到永央殿门口,就是嘲讽般的尖锐笑声从气屏外传来。 “是他!”萧韵兰惊呼。 回身见到那群黑袍之前站着的人,柳棠等人皆是震惊不已。身着藏青色斗篷,头戴白色红纹面具之人,手中还摆弄着红色长藤——这不就是害死秋璞之人吗?! 再听他那笑声,萧韵兰愈加肯定了对方就是残害秋璞的凶手,怒不可遏。 林羽慕见她一脸愤恨地抡起长枪就往气屏处冲去,忙抓住她的手腕道:“别冲动。” “你难道没看出来吗!他就是杀死秋璞的人!”萧韵兰看着他,怒吼道。 “我知道,只是如今情势实在不宜轻举妄动,”林羽慕道,“我们每个人都想为秋姑娘报仇,但现在看来凭我们几人之力根本无法将对方制服。” 那头戴面具之人将红藤别在腰间后,抬起右臂。他将右手食指和中指点向巨石中央,左手食指与中指竖起,抵于唇前,低声念了句什么。 又是一声轰然巨响,气屏上的裂缝又多了几条。 爆破诀……而且这功力远高于乔轩少之上。柳棠心想。 那人见到烟霞谷弟子和落虞山弟子们皆是神色慌张,便又是一阵尖笑后,大声道:“快跟你们掌门说,今日必须将那东西双手奉上!否则,别怪我焚夜又要开始将你们一个个抓回去做成人彘了!” 竟然这般残忍!难怪方才那些弟子会如此惊慌害怕了…… 叶珞绪见师兄陆宓生正站在自己身旁,满面怒容,便问道:“陆师兄,这焚夜是何许人,可是对我谷弟子做过些什么?” “这畜生两个月前就领着这些穿黑袍的人来攻打我们烟霞谷,非要逼着掌门交出什么东西。但掌门一直不同意,他就抓了十个弟子回去。我们原想去营救,不料,当我们找到那些师兄师弟们的时候,他们已经被这畜生做成了人彘!”陆宓生咬牙切齿道。 “太可恶了!” 回想到那些事,陆宓生更加怒气冲天,愤然道:“我只恨自己功夫不够深,否则若我抓住他,定要将这杂碎大卸八块!” 这时掌门轻功而来,稳稳落地后,正然道:“我还是那句话,东西我定然不会交出,但谷内弟子以及此番特来相助的各位仗义之士你们也休想伤及分毫!” “哼!老东西,现在形势恐怕不是你能决定的了!”焚夜冷哼道。 而后,他用手中红藤狠狠地往前方一抽,刹那间,气屏上原本的的裂缝一条条崩裂开来,如玻璃板破碎。 正当他欲要挥臂施令,肃空右臂一抖,一块小小的东西落入手心后,抬手往前一伸。 “你!”焚夜双目圆睁,惊诧道,“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肃空淡然道:“见到此物,你应该好好想想怎么跟你们祈王交代了吧。” 第八十章 神秘人 不仅是焚夜,乔轩少见到掌门手中之物时亦是惊异万分。 他暗自心想,烟霞谷的掌门怎么会有此物?难道师父所说的那个人正藏匿在这谷中。 一念及此,他悄悄往后退了几步,趁其他人不注意时,反身往殿后跑去。 另一方面,焚夜看到这块令牌后,显然犹豫了起来,抬手示意他身后那群手下们停止进攻。 “哼,真是老狐狸,这东西竟然是落入了你的手中。”焚夜收回了原本惊讶的表情,轻哼道。 肃空未有多言,他将一张咒符附于令牌之上后,再往前一送。陡然间,令牌便是化作一个银色巨盾,在肃空的符咒术操控下往焚夜面前疾速飞去。 巨盾的气劲非常之大,即便离它所经过之处有二十多步之遥,柳棠依旧感受到了手中之剑的强烈抖动,及其所带来的铮然颤音。 焚夜见这巨盾越来越近,速度亦是越来越快,他连施多个气障诀却未能将其减速半分。无奈之下,他只好稳扎马步后以双臂交叉抵挡。却不料,巨盾还未到,其所产生的气劲就已经让焚夜连连往后推挪。 他拼尽全力,巨盾丝毫未减其势。 轰然一声震响,这银色巨盾穿透焚夜以及他身后那数百名黑袍人的身体而过,予以重重的一击后消散在了空中。 焚夜捂着胸口,双眉深锁,显然受伤不轻。而他身后之人或被巨盾击倒在地,或是踉跄几步,口吐鲜血。 烟霞谷的弟子们见状,一个个拉弓,欲要趁势猛攻,肃空却抬手制止。因为他知道,即便焚夜已然受伤,但他的法力依旧不容小觑。 “焚夜,给你一个机会立马撤出烟霞谷!”肃空道。 “就这点小伤能奈我何?”焚夜显然不愿就此放弃,道,“虽然那个人对我而言非常重要,但我迟早都能把他找出来!现在,我还是只要那样东西!” 肃空未有再言,抽出咒符,以炎爆咒向焚夜攻去。烟霞谷与落虞山的弟子们见状,自是呼号声起,开始了又一轮的战斗。 柳棠领着落虞山弟子挥剑向那群黑袍人奔去,而萧韵兰更是手执白缨长枪,直接冲向焚夜。 被巨盾袭击过后的焚夜及其身后众人明显不似最初那般进攻凶猛,但即便如此,他们依旧同落虞山和烟霞谷的弟子们不相上下。 叶珞绪召唤出幻琉弓,正要拉弓射箭,却闻樊西道:“有没有发现,乔兄不见了?” 她四处张望,果然不见其影。想到乔轩少与乾巽组织和坦非门都多少有些联系,便是分外不安。心想,他不打招呼就离开,难道是遇到十分重要之事?或者他跟这群入侵者还有着其他关系? “你看到他往哪儿去了”叶珞绪问道。 樊西一面以符咒之术攻之,一面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是往焚夜那边去。” 叶珞绪本想,现在正临大敌实在不易多去管其他事,待将入侵者全部击退后再去找他也不迟。 恰在此时,一名烟霞谷弟子脸色惨白地直奔而来,口中直喊:“鬼!鬼啊!” “什么鬼?!”肃空闻言,见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厉喝道。 那弟子浑身颤抖,见到掌门后噗通跪倒在地上,哆哆嗦嗦道:“回,回禀掌门!星云殿后……后面有鬼!好多鬼!” “荒谬!光天化日之下,我谷内怎么可能有鬼!” “真的……是真的……”那弟子不敢抬头看肃空,只是一个劲地说道,“我们好多人都看到了……掌门,后面真的有鬼!” 肃空未再多言,一心迎战,可又觉那弟子定不敢说谎。越想越蹊跷,他便朝着离他不远的樊西和叶珞绪道:“樊西、叶珞绪,你们先去星云殿后面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掌门!” 他俩领命后立马往那弟子所述的地方跑去,却在刚到高阳亭附近时,看见乔轩少鬼鬼祟祟地从星云殿侧门而入。 樊西递了一个眼神,叶珞绪便会意,道:“我跟过去。” 她轻步从星云殿侧门跑入后,远远地悄然跟在乔轩少身后。只见他进入殿内后,并未直接往众多弟子养伤的正堂走去,而是一间间地进入侧殿的房内,一番查探。 直到他在这些房间皆是内一无所获,复而走出星云殿时,叶珞绪才出现在他身后,冷然问道:“乔轩少,你在找什么?” 乔轩少听到她声音却没有一丝惊讶,只道:“找一个人。” “谁?” “乾巽组织建成至今,唯一一个卧底其中,却在被认出来后还能全身而退的人。”乔轩少道。 叶珞绪依旧不解,道:“我不明白。” “这个人在被识破身份之前,所佩戴的就是这块令牌。” 回想起方才掌门用这小小的令牌幻化成银色巨盾,并使其击伤焚夜等人,便道:“这块令牌确实威力巨大……” 乔轩少见她仍是不甚明白,于是解释道:“正如我之前所说,乾巽组织极为庞大、分支众多,并且为了任务的保密性,除了接头人外,杀手们并不能够知道上级人物是谁。所以,这一块小小的令牌,就成了身份的象征。” “那么,究竟是何身份?” “乾巽组织的二把手,黑昼王。”他淡然道。 叶珞绪闻言却是一惊,道:“乾巽组织的二把手竟然是伧王安插其中的细作?” “正是因为如此,乾巽组织内部知道这个消息后都极为震惊,甚至开始怀疑这个组织的周密性。” “他既然能成为二把手,之后又可以全身而退,必然是个聪敏之人,怎么会被暴露身份呢?” 乔轩少摇了摇头,神色凝重,道:“具体情况不得而知,好像是与当时组织正在追杀之人有关。当时他为了保护那个人,而露出马脚。但他究竟叫什么名字,由何人指派,却一直无人知晓。” “如此说来,这事与你并无太大关系,为何你要找他?为了邀功?” “不,为了三皇子。” 第八十一章 死灵之役 “三皇子?”叶珞绪心想,乾巽组织是为祈国的皇族效力,但就目前看来,既有如江曲棉般想要取泷岱性命的,又有如乔轩少般拼死也要护泷岱周全的。可这个他要找的人究竟是善还是恶呢? 乔轩少道:“这块令牌的正中本镶嵌着一把钥匙,但刚才看来,这把钥匙已经被取下后才落入肃空掌门手中的。” “钥匙有何用?” “当年老祈王驾崩后,江曲棉想要销毁传位遗诏,但却没有找到。这是因为老祈王已经对她存有疑心,故而将其交给乾巽组织秘藏——而黑昼王就是执管此事。”乔轩少道。 而后,他顿了顿,又道:“黑昼王逃离组织之时,带走了这块嵌有钥匙的令牌。所以,只有找到他,我才能拿到钥匙,取出遗诏,证明泷桀谋朝篡位。” 叶珞绪点了点头,终于明白乔轩少的用意。可就在她想要告诉乔轩少,烟霞谷内不似有如此深藏不露之人时,忽感背后一阵阴冷。 然而,原本遇事极为镇定的乔轩少,亦是盯着她背后的不远处,面露惊惧之色。 阴冷愈来愈重,更有嘶哑的低吼声阵阵而来。叶珞绪明显感受到了强烈的不祥之意,她慢慢回过身,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地失声尖叫。 即便已经经历过鬼宅、鬼城与紫城天坑,但她并未见到过真正的鬼魂。而这一次,一大片面目狰狞的半透明死灵向他们飘来,着实让叶珞绪大惊失色。 乔轩少本能地大步跨上前,将叶珞绪护在自己身后,道:“别怕,有我。” 这些死灵从远处越飘越近,而原本惊慌害怕的叶珞绪在听到乔轩少如此说后,心中温暖且镇定了不少。她凝了凝神,仔细打量这些身上、面上满是血迹的死灵,却有觉得分外熟悉。 忽然,她惊道:“他们都是烟霞谷的弟子!” 乔轩少蹙眉道:“看来,是被操控了才会成为死灵。” “为什么?他们已经死去,却还被操控……”叶珞绪道担忧,“不知道这究竟是敌是友……” “如此阴邪,还是谨慎些好!” 话音刚落,他便要施展术诀,欲要将嘶吼着向他们疾速飘来的死灵们击退开去。 乔轩少刚掐出两个指诀,便听不远处一声疾呼:“住手!” 是樊西的声音? 正诧异,就见樊西从这群死灵之后快步跑来,并喊道:“不要伤害他们!” 恰在此时,死灵们亦是停了下来,可它们狞厉的面容与瘆人的嘶吼却是如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叶珞绪愈加惊异,问道。 樊西解释道:“它们是纱操控的。” 原来,在柳棠和樊西等人正在为如何对抗焚夜及他带领的这群身着黑袍的入侵者们时,身在星月殿照顾肃尘长老的慕容纱亦是为他们担心不已。 期间,肃空掌门前来找肃尘长老谈论事情时,遣散了周围的弟子及慕容纱。而心事重重的她并不敢贸然前去永央殿,怕自己武功不济然而拖了众人的后腿,只好在星云殿后徘徊、心忧。 星云殿后不远处便是曦月桥,慕容纱不知不觉走过曦月桥便到了烟霞谷的北训练场。若在平日,此时的训练场上定然满是修炼弓箭术与符咒术的弟子们。可而今,此刻的北训练场上平放着一具具的尸体,只等入夜后再将它们埋葬。 慕容纱见到如此悲怆的景象,悲悯之心远胜于害怕。她双手合十,只盼这些为了保护师门而牺牲的弟子们能够安息。 垂挂在她腰间的徊,似是感受到了这些死尸冤魂们的灵力,竟是开始颤动起来。 这是怎么了?慕容纱明显感受到了徊的异样,她将其取下后,细细一看。发现它竟然在不断颤动之余,还泛着红光。 在潜意识的驱使下,她施法将徊恢复原状。可就在徊刚刚复原的一刹那,中间的空心处居然变成一块黑色的漩涡。而她亦是感觉自己的躯体完全不受她自己控制,好像是徊在告诉她如何做。 慕容纱一手托着徊,另一只手则不由自主地在其上点按盘面凸起的上古文字。 刹那间,躺在北训练场上的尸体中的怨灵们脱离了它们原本躯体,竟然一个个站了起来,朝慕容纱走去。 而她却完全不觉害怕,只是心中默念,帮烟霞谷将那群入侵者们击退吧,不要再有任何弟子伤亡了…… 那群死灵似是完全领会了她心中之意,一个个睁开双眼,四肢亦是动了起来。 正是在此时,不少路过的弟子们见到此番情景,吓得大声尖叫。 亦是正在此后不久,樊西奔跑而来,看见慕容纱在用徊操作死灵们往永央殿方向走去。 “纱……你怎么了?”樊西见她神色恍惚,怕她中了什么邪术,急忙问道。 慕容纱好似完全没有见到他一般,口中轻声念念有词:“帮烟霞谷,把他们都赶走……帮烟霞谷,把他们都赶走……” 樊西见状,心中已经明白,这群死灵是为击退焚夜他们而来的。可对于慕容纱,任凭他如何呼唤,或是推搡摇晃,都依旧恍恍惚惚,没有半点反应。无奈之下,他只好陪她同行,一起前去永央殿。 正当樊西遇到乔轩少与叶珞绪后,将慕容纱与这群死灵之事告诉他们,慕容纱原本停下的右手,又开始动了起来。与此同时,死灵们也继续往永央殿走去。 叶珞绪等人急忙紧随其上。 乔轩少见慕容纱双目无光,神情飘忽不定,不免有些担忧道:“这究竟是慕容姑娘操纵死灵,还是死灵们利用她操纵自己?” 樊西摇了摇头,未有作答,因为目前所看确实是后者的可能性居大——但倘若真的如此,这些冤魂们又是何来的力量成为如此阴邪的死灵? 一路疾奔到永央殿前,身周的弟子们见到死灵均是大惊失色,樊西一直解释道:“不要怕,他们是来帮忙的!” 果然,越是接近焚夜,这群死灵的怨念愈深,面容亦是更加狰狞可怖。它们张牙舞爪地怒吼着,穿过烟霞谷和落虞山的弟子们的身体,直往焚夜扑去。 第八十二章 灵空 眼看着这一大群死灵从不远处飞来,不仅是焚夜,就连肃空掌门亦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但看到樊西身侧的慕容纱跟在这些死灵之后,一手托着徊,一手操控之,肃空似是明白了什么,稍稍放下心来。 死灵们离焚夜越近,慕容纱的右手点按得也就越快——当她的五指在徊上以疯狂的弹拨状代替点按之时,那些死灵们也开始了迅猛的攻击。 “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传说中的徊,”肃尘长老在两名弟子的搀扶下缓缓走来,道,“原来,徊能将灵魂变成死灵加以操纵是真的……” 肃空掌门看他如此步履蹒跚、行动艰难的模样,喟叹道:“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了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掌门,你知道我向来以门派为重。而今本门有难,我又如何放心得下?如何能看着你们殊死搏斗,而我自己却只是躲在那星云殿之中?”肃尘摇了摇头道。 肃空自是了解肃尘的个性,也就不再相劝,只是点了点头。 在看这些死灵看似无形又似有形,他们虽能穿透烟霞谷与落虞山弟子们的身躯而过,但其猛击之力却又极为凶狠。 这些死灵的进攻大大地挫败了焚夜和他那些身穿黑袍的手下们,这让原本越来越消极的烟霞谷弟子和落虞山弟子们信心大增。 他们亦是呐喊着,再一次向黑袍者们攻去。 在拼死搏斗的弟子及死灵们的迅猛攻击之下,姑且不论已经愈渐不支的黑袍手下们,就连焚夜也越来越显难以应付——在他看来,若是抵挡,找不到任何东西可以阻挡这些能够穿透万物的死灵;但若反击,却更是难以伤及它们半分。 眼看着烟霞谷就要被自己攻下,夺取镇国宝器的大计就要成功,却在这紧要关头全然被破坏!焚夜心中自是恼怒不已,却拿这群死灵完全无辙。 他狠心咬了咬牙,豁然下令:“撤!” 话音刚落,他就已经带领手下转身往烟霞谷正门快速奔去。 对焚夜早已恨之入骨的烟霞谷弟子们又怎会放他走,他们见焚夜准备逃离时,皆是趁势追击,恨不得将他就地正法,以慰牺牲弟子们的在天之灵。 叶珞绪和乔轩少见此情景亦是疾步紧追而上。 可即便是战败,焚夜的功力依然不减。他见其后有成百上千名弟子向他追来,便是反身双手交叉掐诀后猛然展开。骤然间,一股凛冽飓风朝着那群追杀他的弟子们袭去。 本就跑在前方的柳棠和林羽慕见状,急忙大步上前以内力抵挡。只是,焚夜的法力是在太过强劲,即使挡住了飓风,没让他们身后的弟子们受伤,却也给了焚夜和他手下们继续撤离的时间。 眼看着焚夜轻蔑地冷哼一声后,逃出了烟霞谷之外,而后连同那群黑袍者们一同施法幻化出一团团浓烈的黑烟。萧韵兰怒不可遏,直冲上前,抡着白缨长枪在这团团浓烟中挥舞。 可待浓烟散去之时,焚夜等人也早已不见。 她紧抓着长枪,关节发白,恨恨道:“可恶!” 回头再看些飘留在原地的死灵们,已经停止了死后,苍白的面容也不似方才那般狞厉。它们望向门口,见焚夜已经消失,才缓缓回过身,释然而又有些无奈。 肃空掌门走上前,看着这群曾经的门下弟子——现在的死灵,他心中自是有道不尽的苦楚。 他深深的看着它们,疼惜、痛心……而它们亦是都齐齐看着肃空,而后躬下身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而这一次,已不是慕容纱操控所为。 虽是未有一言,但肃空心中早已悲痛难抑。他自责自己未能保护好谷内的长老和弟子,同时也对他们至死仍旧心系师门而尊敬万分。 肃空启唇刚要诉说什么,却见这些死灵骤然间化成了一朵朵白色尘烟,在空气中消散不见。 见状,尚存的烟霞谷和落虞山弟子们全都朝着死灵们消失之地鞠躬行大礼,以示崇敬。就连已经身负重伤、行为不便的肃尘长老亦是在弟子的搀扶下执意如此。 肃空掌门躬身许久后才缓缓直起身子,敬然道:“烟霞谷永不会忘记今日每一个本门中人为了保护师门而做出的牺牲!更不会忘记所有前来支援的落虞山弟子和其他侠义之士!若非有你们所有人所做努力,今日烟霞谷恐怕就会毁于一旦。” 言罢,他又是深深地一个俯身行礼。弟子们自是不敢,忙是以礼回之。 担心焚夜还会卷土重来进攻,肃空未作停歇,安排落虞山弟子以及大部分的烟霞谷弟子们休息后,又同几位资历较深的弟子们一起去各处谷内各处增强守备。 见众人已散,各自离开,樊西才侧身担忧地看着依旧神情恍惚的慕容纱。 自死灵消散后,她手中的徊就已自动缩回了玉佩般的大小,与寻常时候无异。可唯一不同的是,操控它的慕容纱这次却变得木然。 “纱…”任凭樊西轻声呼唤或是微微推搡她的双肩,慕容纱依旧是垂着头,双目失神,呆呆怔怔的模样。 叶珞绪、乔轩少和柳棠等人走了过来,道;“慕容姑娘怎么了?” 樊西忧心道:“我也不知,自她用徊操纵死灵开始,就已经这魂不附体的模样了。” “会不会是被反噬……” 柳棠刚说出口,樊西便更加焦虑道:“这可怎么办?她好像完全不知道我这喊她!” “且先别慌,不妨去找掌门或是长老问问?”萧韵兰道。 樊西虽知这也是一个办法,但他心想,此时肃尘长老伤重需要静养,不能耗费太多心神;而掌门又在处理防范焚夜再度进攻之事——倘若为了救助慕容纱害得肃尘长老伤病加重,或是使得掌门分心而再度让烟霞谷陷入险境,那他定不会原谅自己…… 可倘若不去求助他们,使得慕容纱生命垂危…… 一念及此,樊西心中愈发难受,他宁可自己受千刀万剐,也不愿慕容纱遇半分危险。 他紧抓着她的双肩,柔声道:“事情已经过去了,焚夜也已撤离,你回来吧,好不好?” 这回,慕容纱似是终于听懂了樊西所言,她慢慢抬起头,看着他。 可就在众人以为慕容纱终于恢复而高兴时,却见她突然合上双眼,骤然昏去。 第八十三章 猜疑 已是第二天了。 月黑风高夜,烟霞谷内依旧灯火通明。 弟子们以防焚夜再次出现,都轮流在谷内各处守备着。而肃空掌门用法力修复那些已被摧毁大半的护谷气屏。 已经在正门守了一天的樊西被师兄替下后,急忙赶向谷西的那间客房。 她还是没有醒……虽然早知会是如此,但当他打开房门,看到她依旧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时,心中还是万分难受。 他害怕她真的会发生掌门口中最坏的可能——因为过度操纵徊来控制死灵而被其反噬,自身的灵魂也被永世困在徊中。 坐在她床边的叶珞绪从他失落的眼神中似是读到了他心中所忧,便安慰道:“我相信慕容姑娘能有操纵死灵的能力,就定不会如此轻易被徊的吞噬力所困。” 樊西走到床头道:“希望如此了……你在这儿也陪了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守在这儿就行。” 叶珞绪没有走,却是担忧道:“自从回到谷里以来,你就没有好好休息过,今晚若再不睡,怕是对身体不好。” “无妨,”他心疼地看着慕容纱,摇了摇头道,“她不醒,我睡不着。” “樊西……” 他见她期期艾艾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以前听说,只有烟霞谷的弟子才能知道师门的具体位置,其他人就算是在竹海之中找上一辈子也未必能发现这里……除非有本门弟子带路,是吗?”她问道。 “确实,此次前来支援的落虞山弟子们就是掌门派师兄前去落虞山上请来的” “那……焚夜为何能找来这儿?是不是有弟子和那人关系密切?或者被利用?” 樊西低眉沉思许久,道:“这件事,我也有想过。倘若真是本门弟子与焚夜他们沆瀣一气,暴露了本门方位,掌门岂会不知。” 叶珞绪微微蹙眉,道:“这么说来,不是本门弟子引他们来的了?” “嗯,今天听卢师兄说,烟霞谷每一位出师了的弟子都在收到消息后陆续回来了。而且各个殊死搏斗,完全不似与焚夜有瓜葛的模样。” 听他如此之说,她愈加皱紧眉头。 樊西见她心事重重,便问:“你是想到了什么可疑的?” “我不知道自己所猜测的是不是正确……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九岁时与乔轩少的相遇吗?”叶珞绪想了想后道。 “嗯,你说你们是在竹林相遇,他带你在益州完了一天后…”话未说完,他突然惊愕道,“你的意思是,他送你回谷之时,记下了从益州到烟霞谷带路?!” 叶珞绪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却是难以置信,道:“乔兄弟虽然身份特殊,但多次相处下来,都不见他对我们故意存有恶意。” 叶珞绪虽也不愿相信乔轩少是出卖烟霞谷的人,可依旧难以为他找出合适的理由。 “他终究还是祈国乾巽组织的人。”叶珞绪淡然道。虽努力掩饰着,可她的语气中还是透着淡淡的失落。 樊西却道:“不论怎样,他帮过我们许多次,也救过你一命,这些都是事实。这次师门有难,他也随我们一同拼死相助。” 见叶珞绪沉默着,他又若有所意道:“既然选择了,就该信任。若真心中有疑、无法释怀,就去问他。” “嗯。”她也清楚,虽然乔轩少对她总是有许多隐瞒,可但凡是她执意相问,他总会坦然告知。 正当叶珞绪要走出房门之时,却闻樊西一声轻唤:“纱,你醒了?” 她反身跑回床边,果真见慕容纱已经睁开双眼,木然地盯着天花板。而樊西依旧试探道:“听得到我说话吗?纱。” 慕容纱缓缓地转过头,满面疑惑地看着樊西和叶珞绪道:“这是哪儿?我怎么会躺在这里?” “你在殿前昏迷,已经一天一夜了,好怕你一直醒不来,”叶珞绪见她已经清醒,总算放下心来,道,“柳棠他们一直很担心你,我这就去告诉他们你已经醒了!” 话音刚落,叶珞绪就已急匆匆地奔向门外。 “殿前?”慕容纱却是一脸疑惑,“我怎么记得我是在殿后呢……你们都没事吧?焚夜有没有伤害到你们?” “放心吧,我们都没事,”樊西柔声道,“多亏有你,才能将焚夜他们全部击退谷去。” 她闻言却是更加疑惑:“因为我?可我完全不记得了啊……” “怎会如此?” “我只记得那日,掌门前来找肃尘长老谈事,我便走出星云殿,一直走到北训练场……然后看见了大片尸体……” 回想起当时情景,慕容纱心中依旧会有那种冰冷的寒意。 “再后来呢?”樊西问道。 慕容纱右手用力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努力想要想起,却只有些残存的记忆。她道:“当时,我正在祈祷你们都能平安,也希望烟霞谷可以将入侵者全部击退。突然地,徊有了反应,我就将它恢复原状……可是,再后来,我就完全记不得了……" “原来如此,”樊西安慰道,“记不得也无妨,以后总会有答案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你没事。” “嗯,”她放下了抵在眉心的右手,道,“后来我是做了什么吗?” 樊西将那日她如何利用徊控制死灵,并且一举将焚夜及他的手下挫败,使得他们不得不逃离烟霞谷之事仔仔细细地说与她听。 言罢,慕容纱却是讶异得目瞪口呆。 “竟然是有此事……”她听完后喟叹道。 这时,柳棠、林羽慕和萧韵兰敲门走了进来,道:“听珞绪说慕容姑娘已经醒来了?” 慕容纱支撑着坐了起来,微微一笑,道:“我已经没事了,有劳各位挂心。” “应该的,”林羽慕笑着回道,而后又问樊西,“珞绪是怎么了?她见到乔兄后一直怪怪的,本来乔兄是要与我们一同来看看慕容姑娘恢复得如何,结果半路上又被珞绪拉去了别处。” 樊西心知叶珞绪还是想寻求一个答案,但却只道:“或许是有什么事吧,我也不太清楚。” 笃笃笃—— 忽听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樊西急忙打开房门,却见一名落虞山弟子慌慌张张地跌跑了进来。 这弟子进门后,看见柳棠和林羽慕正在屋内,疾呼道:“师兄!落虞山!落虞山出事了!” 第八十四章 命中意外 见柳棠、林羽慕他们走入慕容纱的房间后,叶珞绪便拉着乔轩少往西面稍显偏僻之处走去。 他只是随她快步走着,虽没有说话,心中却是猜出几分。 直到一棵繁茂的大树之下,她环顾四周,确保无人才松开拉着他手腕的右手,眉头微蹙,道:“你还有事瞒我。” 他看着叶珞绪警惕的眼神,心中已是冰凉。这个对立的局面终究是无法跨越吗? 沉默许久,他才低声道:“有些事,确实是我始料未及的。” “原来,真的是你说的……” 她语气中的无奈与眼神中的失望让乔轩少的心如落千丈。 他深知自己的过错定然难以被原谅,却又不想因此而被叶珞绪视为仇敌——尽管从师门立场看来,他确实是整个烟霞谷的仇敌。 “你知道我是乾巽组织的人,组织的命令不得不从……”乔轩少轻声道。 “所以不惜出卖我们吗?”她愤恨地瞪着他,虽是激动却依旧压低声音,质问道,“是不是每一次相遇,都是你的刻意安排?就是为了完成你自己的使命?!” 乔轩少想要拉起她紧攥成拳头的双手,却是被狠狠甩开。他目光灼灼,只道:“曾经,我以为认识你是我人生中的意外,可我珍惜这一份意外。” “什么意思?” 即便心中已是因为叶珞绪的敌意而痛苦万分,可目光却一转为温柔,道:“若能再选一次,我宁愿饱受惩罚之苦也不愿伤害到你,包括你所珍视的人及师门。” “可你已经伤害了。”她冷然道。 “不错,初识你那时,我进入竹海就是奉命来寻找传说中的烟霞谷,所以当我知道你是谷内弟子后自然欣喜万分。”他道。 叶珞绪见他已是承认,自嘲道:“我还以为你是好心,原来带我去益州又送我回谷都是为了发现烟霞谷所在之处。” “当时确实如此。可我那时地位如此低下,除了奉命行事便是折磨而死,别无选择。” “我知道,”叶珞绪别过头,万分失落道,“若站在你的立场上,你自没有半分错。” 她虽低着头,在昏暗的月光下已是难以看清面上的表情,但乔轩少怎能不知她心中的失望。他想要托起她的脸庞,可右手微微抬起后,终还是无奈地放下。 他道:“正如我所说,那年的相遇是一场意外,却或许是注定。倘若我只是利用,又为何与你书信这么多年?” 话未完,叶珞绪便抢道:“你别说了,我不愿听也不愿再信。” “即便我诸多隐瞒,可我的感情从未假过!” 可叶珞绪显然不愿再听下去,见她反身要走,乔轩少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我知道你很在意我是乾巽组织的人,我也知道对于烟霞谷遭袭之事你定会记恨我。但当知道烟霞谷出事后,我也奋力赶来,希望能尽绵薄之力以作补救……” “倘若不是你出卖在先,又何需如此?”她反问道。 “但我从未料想过组织探求烟霞谷所处之位会给你的师门造成如此大的危险,如若早知这般,我定然不会这么做。” 叶珞绪想要挣脱他的右手,可乔轩少却是丝毫没有松开之意。 恰在这时,原本寂静的四周却突然嘈杂起来。 除了烟霞谷弟子,那些为了帮助烟霞谷抗敌而暂居谷内的落虞山弟子们也都在慌忙地奔跑着。 如此情景,叶珞绪自是心中一紧,她害怕焚夜再次出现。 乔轩少似也感受到了不安的气息,他虽仍不肯松手,但也同她一齐往大道跑去。 见那些落虞山弟子们神色紧张,似是讨论着什么。有一些弟子在跑出去,又有一些弟子在跑回来。 “请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叶珞绪跑到一个距离他们较近的落虞山弟子面前,问道。 那弟子面色苍白地难看,道:“落虞山出事了!” “落虞山?”乔轩少眉头一紧,心想,落虞山距离这里不远,难不成焚夜带着那群人去了落虞山? 果然,那名弟子努力平复自己颤抖的双肩,却依旧难掩其慌乱。他道:“就是焚夜!他趁我们落虞山派出不少弟子来急救烟霞谷,就突然进攻!” 又是他——叶珞绪心里一凉,想要说安慰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正当叶珞绪和乔轩少欲要往慕容纱的房间跑去,将这个噩耗告诉柳棠和林羽慕时,却见他俩以及樊西、萧韵兰也匆匆跑来。 “柳棠!羽慕!” 他们跑近后,那些正在周围的落虞山弟子们全都急忙围了过来,道:“大师兄、三师兄!我们现在回师门吧!” 柳棠面色一如往常的镇定,示意那群师弟师妹们不要慌乱,而后道:“我们即刻就回师门,从后山的钢索而上,由后门而入。进入派内后,再做定夺。” 之后,他又看了身旁的樊西和叶珞绪一眼,道:“你们就且留下,帮我们知会肃空掌门一声。本门有难,只得先回去相助了。” “嗯,”樊西点了点头,道,“你们快回去吧,怕那焚夜是有备而来,必难对付。而且贵派如此多的弟子前来相助,此时定是相抗不易。” “告辞。”柳棠领着落虞山的弟子们一齐抱拳一揖后,便匆匆往正门奔去。 看着他们已经转身离开,叶珞绪便向樊西道:“我们现在就去永央殿,找掌门将此事告知吧。” 樊西点了点头,道:“行,即刻就去。” 当肃空听他们简略说完落虞山遇袭之事后,当机立断道:“樊西、珞绪,你们也去落虞山帮忙吧。” “可是这里还需要我们帮忙,毕竟门派恢复如初还需许多人力。”樊西道。 “无妨,”肃空道,“这次落虞山相助颇多,我们此时损失极重,必然无法派出更多弟子相助。既然你们尚知这件事,就前去相助吧。” “是,掌门!” 第八十五章 落虞山之困 “我也同你们一起去吧。” 走出永央殿后,乔轩少见樊西、叶珞绪和萧韵兰都急匆匆地往正门走去,却在刚到门口时,唯独将他拦下。 他话刚说完,叶珞绪便直截了当道:“不行。” 樊西看了他俩一眼,自知是因为何事。他虽知乔轩少对叶珞绪的感情是可以用续命诀来以命换命,定不会真心对他们、对烟霞谷不利——只是,现在看来,叶珞绪对他还是隔阂不浅。 “乔兄你就留在谷内代我照顾慕容姑娘吧,她虽是醒了,但身体仍未好转。倘若她身子或是徊有什么意外,还烦请你飞鸽传书与我。”樊西道。 乔轩少见叶珞绪又如在桑平镇相见后那般不愿看自己一眼,知道她心里还是非常地矛盾,只好道:“那我就先留下,如若落虞山不敌焚夜,就告诉我。” “好。” 话音未落,樊西就带着叶珞绪和萧韵兰从正门旁的马厩中牵出三匹白马,一跨而上,朝着落虞山的方向扬鞭策马而去。 连夜马不停蹄,赶到山脚下时已是破晓。他们三人亦如柳棠所说轻功沿着后山钢索而上。虽不及当年下山时的迅速,但总是比沿山路而上要节省不少时间。 把守后门的弟子见到樊西等人后十分警惕道:“来者何人?” 樊西上前做了个揖,道:“我们是从烟霞谷而来,掌门派我们助贵派抵抗焚夜。” 守门弟子点了点头,忙道:“一个时辰前,大师兄和三师兄刚好带着前些日子去贵谷的师兄弟们回来。他们现在应该都在澄虚宫,进门后一路直走便是。” 虽距离上一次来落虞山已是两年,但对里面的大致布局与方位,樊西心中还是非常明晰,他抱拳道了一声“多谢”后,便领着叶珞绪和萧韵兰往澄虚宫走去。 落虞山的弟子虽是在数量上比烟霞谷多了许多,可这几个月来,为了帮助烟霞谷抵抗焚夜,也陆陆续续地派了不少弟子出山支援。所以,这次突然遭袭,自是一时间防御不及平日,死伤亦是惨重。 他们一路疾奔,直到澄虚宫前,才见有许多落虞山弟子集聚。 回头顾盼许久,不见柳棠和林羽慕,更不见无霜掌门。 樊西走到一名年岁较长,似是在交代身前弟子事务的男子身侧,待他匆匆交代完事情后,才做了个揖,道:“在下烟霞谷樊西,身后是师妹叶珞绪以及同伴萧韵兰。” 那名男子面色肃然,回揖道:“在下译显。” 樊西一愣,原来他就是译显,传闻与柳棠同为掌门入室弟子,却比柳棠更深得派中所有弟子敬崇的落虞山二师兄。 “我们是奉掌门之命来贵派助以绵薄之力。”樊西道。 译显思索须臾,便道:“贵谷日前刚受重创未能恢复完全,且焚夜虽现在攻打我派,却难免还有再次突袭贵谷的可能。” “师兄放心,掌门自是有打算才会派我们前来的。”樊西道。 “好,那你们……” 译显刚说两字,就见几名弟子从西面匆匆跑来,神色惊惧,大声呼道:“二师兄不好啦!地下城被打开了!” 原本沉着冷静的译显听到这一声呼喊,顿时如晴天霹雳一般,整个人都惊愕在原地。许久他才回过神来,双眉紧锁,问那几位已经跑到他身前的弟子们道:“掌门呢?” “掌门和几位师兄原本是在正门御敌,那焚夜似是从烟霞谷退去后就一直重伤未愈,加之掌门和大师兄合力一击,便将他击退了去——原以为那些黑袍人只不过是苟延残喘,却不料焚夜竟不知从何处潜入了门派内……”那弟子虽面上恐惧的表情不减,但依旧条理清晰道。 译显未作多想,直接道:“在下要去地下城,只不过此处关乎门派机密,不宜带各位前往。还烦请各位去正门,助大师兄一臂之力。” “好。” 而此时的柳棠,亦是几乎同一时间收到这个噩耗。 地下城竟已被打开?他看了看在前方依旧以剑意之术一步步击退黑袍人士的掌门,便做了一个决定。 “羽慕,诸位长老应该还会继续在这里将这群黑袍人继续击退,你就在此处相助,我去请教掌门关于地下城之事该作何打算。”柳棠对着他身侧一同挥剑抗敌的林羽慕说道。 言罢,他走到无霜掌门身侧,道:“掌门,地下城之事……” “我已命派中长老继续在此处将他们击退,你就随我速速前去地下城一趟吧。”无霜道。 正如柳棠所料,他却未有答应,只是一面跟随掌门之后,一面道:“焚夜的法力徒弟十分清楚,即便他在烟霞谷已受重创,却依旧能够潜入派内将地下城之门打开,可见……” 无霜沉默须臾,而后道:“他的法力确实深厚,否则也不会成为祈国乾巽组织中的坦非门之首。” 柳棠却是一惊,道:“掌门竟是知道乾巽组织内之事?” “知道不多,但对于焚夜还是有所了解。要对付他实属不易,因为他曾于蓬莱仙岛闭关苦练三十年,其中艰辛困苦自不必说。如此修行,世间恐怕没有几人能敌。”无霜道。 “即便我们倾尽全派之力吗?” 无霜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但是之前在烟霞谷,他还是受了死灵的重击。”柳棠道。 “死灵本非常物,”无霜顿了顿,欲言又止,迂久才道,“那位慕容姑娘用徊来操控死灵亦非良计,即便那群死灵是甘愿如此来保护师门,可对于慕容姑娘来说,却是反噬极深的。” 他见柳棠明显有些难过,又道:“徊之物本就是用之以善,还之以善;用之以恶,还之以恶的。” 柳棠咬了咬唇,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办法?” 无霜没有答话,可柳棠却恍然一惊,他心中突然跳出一个词——或者说,是一件存在许久,传言许久却从未被证实的东西——那把蕴含创派掌门毕生功力的断剑。 第八十六章 断剑崖 可这个念头终只是一闪而过,毕竟,这六百年来并没有人能够证明这个传言的真实性。 落虞山的“地下城”实则为山间洞窟,而这洞窟亦正是位于断剑崖之下。若在平日,绝没有人能够看出这崖下竟然有如此巨洞。而今日,待他们赶到之时,洞口已是大开。 “掌门,大师兄!”正堵拦在洞口的译显似是受到多次重击,尽管极力掩饰,可依旧能看出他的虚弱。 洞口即便被打开,也依旧有气屏所护,故而当译显来到此地时,气屏并未完全被摧毁。他拔剑欲要击向焚夜,无奈对方法力之强,完全不受任何影响。 焚夜一面以法术攻向洞口气屏,想要将其毁去,另一面还要抵挡译显的攻击。可即便如此,他仍然应付自如。 眼看着护洞气屏就要被击毁,无奈之下,译显索性挡在洞口,以手中之剑抵挡焚夜攻来的法术。 听到译显的呼声,焚夜却是收回了捻指掐诀的双手,回过身来,对柳棠道:“之前交锋,你的乾坤星落剑法倒是让我大开眼界。” 柳棠已经长剑在手,却是没有出击。 他原想再用乾坤星落剑法朝焚夜奋力一击,可此时听他如此之说,却是换了主意——无霜掌门说焚夜曾在蓬莱仙岛修炼三十年,想必不仅内功修为高深莫测,就连外功招式亦是极其精通。现在的焚夜既然对此剑法如此深感兴趣,倘若他再次施展,难免不被他知悉其中招式。 可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将他引开,然后击败。 灵机一动,柳棠如乾坤星落剑法般腾空而起,身形残影仍在,剑招却是二十八招已出。 焚夜立马兴致大起,暂且不顾那已然打开的洞窟,全神尽在柳棠身上。 柳棠见他的注意力已然跟着自己的招式,便剑锋一转。 乾坤星落剑法旨在围绕中心,紧密无隙而落,可柳棠显然不愿将这套剑法全然施展,他在挥剑舞出第三十招时,猛然回身。剑法虽是依旧快到常人几乎无法分辨,可他已不再环绕焚夜,而是往右方瞬移。 尽管残影不断,可焚夜还是能隐约看出柳棠身形的方向。 柳棠一面落剑出招,一面朝断剑崖方向轻功而去。 即便如此,他的招式依旧紧密无间,焚夜完全找不出任何破绽,只得在不经意间随着他的身影而上。 此时在洞外的弟子们无一不为柳棠精妙的剑法所叹服,就连无霜掌门亦是暗自喟叹——以柳棠的年岁能有如此心法剑术已是出类拔萃,而今的他竟还能将如此高深的剑法转化己用,随意而变,实在举世难得。 当焚夜追到断剑崖时,他才真真切切地看出对方真身所在的具体方位。 “哼!”他一声冷笑,避开这些齐齐攻向他的招式后,捻指掐诀便是施展术火诀朝柳棠袭去。 而柳棠早已算准了他此时应该已经看出自己的身形,毕竟他有乾坤星落剑法之形,却无此剑法之实。这一路只不过是为骗焚夜上来断剑崖,远离地下城之门罢了。 故而当焚夜以术火诀攻他之时,亦能巧妙且及时地轻功翻身避开。 但他这一避,却是无意间使得这套剑法露得一隙。 焚夜是何等聪明之人,即便只是须臾之间,他已是将这套柳棠自己所创剑法全然破解——又是一招术火诀朝柳棠攻去。 而这一次,他已经下定主意要将眼前这个会阻碍他的人除去。 柳棠见状,刚侧身避开,又是接连多招袭来,只好一剑平封,以剑气抵挡。 可焚夜的法力终是太过强劲,柳棠即便之前能以剑法巧取而攻之,可现在的这一击却是让他抵抗不及,完全没有余力反击。 这时,原本在山下的译显带着一众弟子从洞口赶到了断剑崖上,他见柳棠有难,自是上前相救。但焚夜哪会给他出招的机会——右手掐指继续以术火诀攻向柳棠,左手不过用力一挥,其所产生的气劲让译显狠狠地摔在一旁。 他身后的弟子们急忙上前将他扶起,原本已受重伤的他此时更是一口鲜血直呕而出。 “二师兄,你还好吧!”译显身旁的一位师妹慌忙急问道。 译显用手背擦拭掉嘴角的血迹后,摇了摇头,道:“无妨,你们去帮大师兄要紧。” “可是你……”师妹看他身负重伤,显然不愿离开。 “快去!”译显厉喝道。 他身侧的弟子们见他已是怒然,急忙拔剑围在焚夜身旁。 “哦?这又是什么阵法么?”焚夜看了一眼将他包围起来的几十名落虞山弟子,不屑道,“就连七星洞派的阵法在我眼中亦是雕虫小技,却从未听说过你们落虞山有什么阵法是可以出奇制胜的啊。” 那些弟子即便知道并非焚夜对手,气势却丝毫不弱:“只要能将你赶出落虞山,就是最好的阵法!” “喝!” 面具之下,他目光凛冽,收回原本掐诀的双手后,骤然旋身而上。正当身周众人不知是否该轻功追击之时,忽闻译显大喊:“小心!” 话音未落,就见已经轻功直上的焚夜突然俯身向下急冲,与此同时,双手似在掐诀。 就在他距离落虞山弟子头顶不过五六尺,顿感一阵似掌力又似术诀之力迎面袭来。不过须臾,这股巨大的力量腾起泥土沙石,就连几丈外的巨树亦是枝叶沙沙作响。 强力之下,那群落虞山弟子,就连柳棠都不得不以双臂挡住翻腾而来的灰尘石砂以及这股巨大的力量,且连连后退多步。而那些内力不够深厚的弟子则顿时被击倒在地,毫无抵御之力。 “穆师弟!” 只见焚夜轻功稳稳落地后,直接冲向一名毫无防备的落虞山弟子,紧紧掐着他的喉咙。 “妨碍我,就只有死!” 第八十七章 奇迹 穆千书还未反应过来,焚夜已是指尖发力,不留一丝回旋余地。 眼看着又一位同门在焚夜的手中断了气,译显怒不可遏,他不顾伤痛,用尽全力挥剑向焚夜冲去,吼道:“混蛋!我要杀了你!” 焚夜低哼一声,将穆千书狠狠扔向一边后,不过挥了挥衣袖,便是迸发出强大的内力,生生地将译显挡了回去,睥睨道:“呵,就凭你?” 译显完全承受不住焚夜的功力,不禁连退了许多步,直至用剑猛然插入土中才勉强让自己不至倒下。 焚夜瞥了眼译显,而后朝着那群愤恨不已,却又因害怕而不敢贸然前行的落虞山弟子们露出了可骇的笑容,道:“我早已说过,阻碍我达到目的者,全都得死。若是你们乖乖退散,我且饶你们一命!” “休想!”译显捂着胸口,拔起长剑指向焚夜,忿然道,“只要我门弟子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任由你在此地胡作非为!” “好!就让我看看你们死了之后还能如何嘴硬!”焚夜转身便是捻指掐诀,以术火诀向译显攻去。 “二师兄!” 落虞山弟子们见状一片疾呼,而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不远处的柳棠轻功腾空而来,猝然推开译显后,双手持剑平封护在胸前。 不出所料,焚夜的术火狠狠地打在了柳棠的剑脊之上,剑身骤然断裂成若干截,而他亦是因这术火之力被击退数丈。 “唔!”柳棠顿感脊梁剧痛,回身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背部正巧撞上了那把被建派掌门插在崖边的断剑之上。令他讶异的是这把断剑竟在微微颤动,而它周身的铁锈亦是在不断掉落。而这些若非细看却难察觉,毕竟在这危急时刻,目光皆聚于焚夜或他。 焚夜似乎并未察觉到那把已存于此六百年的断剑有异,只是转身冷眼看着其他几个落虞山弟子,道:“还真是爱惜同门的好师兄啊,只不过你保得住一个却是否保得住全部呢?” 不好! 未及柳棠反应,焚夜已施术法向那几十名弟子攻去。气势如此之强劲,以至于大部分弟子根本无力反抗,转瞬间便被他的术法重伤至死。柳棠见状虽极欲相救,可方才所受一击已是让他负伤极重,短时间内无法提运内力,而且手中之剑已然毁损无法再用。 恰在此时,他身后断剑的抖动愈加剧烈,细听之下还有些许微弱的嗡鸣之声。 柳棠蹙了蹙眉,心想,此番境地,思虑越多同门的损伤也就越大,而断剑这般反常定是有因,不如…… 思虑及此,他立即反身抓向断剑,可当他指尖刚触及剑柄,顿觉有一股力量将他的手掌死死地吸附在剑柄上,竟是丝毫不得松手。与此同时,柳棠明显感觉到有温热之息从断剑一缕缕穿入他的体内,贯穿奇经八脉,不过须臾之间,不仅内力全然恢复,更似有愈为强劲之象。 “大师兄!” 正为从断剑所散的温热之力所疑惑的柳棠忽闻译显的呼声才发现焚夜已转身凌空而起,右掌正向着自己直劈而来。人虽仍在数丈之外,可掌风之劲却是近在咫尺。 柳棠见状,强迎这掌风的刚劲之力,双手握住断剑剑柄,屏息运气,猛然向上一提。 恰是这一瞬,不仅所有断剑崖边活着的的落虞山弟子们倒吸一口凉气,就连掌心距离柳棠不过两三尺的焚夜亦是诧然止步,惊骇莫名。 原来,断剑拔地而起之时,原本附着其数百年的铁锈已然抖落殆尽,剑身完好未断且剑脊之上所嵌的那排大小不一的碧色玉石散发着荧荧之光。 “这!这是穿魂碧暝剑!”刚带着一干弟子轻功疾步行至断剑崖的无霜掌门正是看到柳棠手中之剑,脱口而出道。 虽对穿魂碧暝剑的传说有所耳闻,可初见此剑的柳棠却是不敢十分肯定,直至听到无霜掌门也如此唤它才知自己所判无误。 焚夜回头见无霜掌门已至,而柳棠手中正握有那曾让所有江湖人士既心驰神往又闻风丧胆的上古奇兵——原本以为可以轻而易举踏平落虞山的他此刻却也犹豫了起来。 柳棠见他有所迟疑,便欲趁此转守为攻。他持剑跃向焚夜,用尽全力提臂一挥斜劈而下。 “喝!” 连连倒退数十步的焚夜以双臂抵挡,尤显吃力,索性纵身而起为之一避。 但见那一弯穿魂碧暝剑所生的剑气依旧直直向前劈去,只听一声闷响,焚夜身后那棵三五人才能双臂环抱的近百年巨树刹那间被劈成两截,轰然倒落。 焚夜侧身看了看那棵巨树,显然更加警惕起来。他捻指掐诀,速度之快就连无霜掌门都无法完全看清他的双臂与十指。短短一刹,已是数不尽的术火从各个方位攻向敌手。 而柳棠反应亦极为迅敏,以易于常人之速舞动手中之剑将那些它们悉数格挡。而这些术火击在穿魂碧暝剑上竟无半点反应,只是凭空消散不留一点痕迹,全然不像之前那般能将柳棠原先佩剑毁成几截。 看来穿魂碧暝剑威力果然非同一般……焚夜暗想。这把上古奇兵的出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而当下情形他也自知已得不到半点益处,若是硬拼虽未必会输但定然得不偿失。 眼看着焚夜转身纵跃而去似是要逃,柳棠亦是腾空而起欲要抢身去追,却被无霜拦道:“莫追!” 柳棠闻声只好轻功后翻落地,持剑走到掌门面前,俯身行礼后问道,“焚夜显然不敌此剑,师父何不让弟子直接将他拿下?” “倘若只有他一人,以你我和这穿魂碧暝剑之力自是可以将他手刃于此,他那一众部下亦能被全数击退,只是……”无霜皱了皱眉,沉声道,“还有一人未有现身。” 译显强撑起身体,缓步走到柳棠身侧,不解道:“还有一人?” 无霜点了点头,道:“虽不清楚那人究竟是谁,但他功力定是远胜于焚夜。若非那人相助,焚夜在烟霞谷被死灵重创并于正门被我与晋泉击退后又为何恢复得如此之快,就如未曾被伤一般。” “所以,掌门是担心若我贸然追去非但伤不了他,反而可能……” 话未说完,就见林羽慕领着樊西、叶珞绪、萧韵兰及若干落虞山弟子急匆匆地奔向无霜掌门,疾言道:“掌门,方才焚夜带着黑袍人全数撤退下山了,不知是否要派弟子追击?” “不用,你们且各自疗伤休息吧,他们不会再来了。”无霜笃定道。 柳棠却仍是担忧,道:“不知那地下城……” “放心,焚夜只是以法术将其封印击破,未有其他损毁也未人闯入。而且方才在你将焚夜引上断剑崖后,我与各长老已经将其重新封印结界。”无霜道。 柳棠见无霜掌门返身离开,忙追上前,双手将穿魂碧暝剑递与他,道:“弟子将这把剑交还掌门。” 无霜并未收下,只直截了当得留下一句“你才是这剑的宿主”后,带着译显和落虞山的其他弟子离开了断剑崖。 “这把剑?!”林羽慕等人见到这身泛碧光之间皆是惊讶不已,柳棠便将其所得经过仔细将与他们听。 樊西惊叹道:“这消失六百年的上古奇兵原来一直在落虞山,此番出现想必是受到感应为解受攻之困吧。” “嗯……” 柳棠微微地叹了口气,未再有言,而是漠然地走向崖边,朝那断剑拔起之处的裂缝蹙眉深思。 林羽慕见状有些担心,行至他身侧,低声问道:“怎么了?这条裂缝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柳棠摇了摇头,却是更加沮丧,他攥紧拳头喃喃道,“如果那个时候……如果那个时候我就能拔起这把剑……” 林羽慕一怔,全然明白了他的心思,直至其他落虞山弟子全部离开后,他才劝道:“那个时候……或许就算这把剑也未必能阻挡,毕竟他们的力量不是我们能抵抗的……” “可是……”柳棠再难自抑,不由得跪倒在地,碧暝剑也随之落在一旁,发出孤寂的锃鸣声。他双手用力地抓着那条缝隙边上的泥土,颤抖着从唇齿间挤出声音道:“我实在忘不了当时的情形,也原谅不了当时的我!” 樊西、叶珞绪和萧韵兰面面相觑,甚少见柳棠这般失控的他们,不禁有些担忧。樊西走到柳棠身旁,抚了抚他的肩道:“柳兄若是有心事难以释怀,不妨说出来说出来,或许我们能够分忧。若是不方便,那我们就先离开回避。” 沉默许久,柳棠才终于平复了情绪,他站起身,深深地吸了口气。相处这两三年来,柳棠自是对他们像对林羽慕那般信任,而这件深藏在心的事终还是再次拿了出来。 第八十八章 花畔 落虞山顶常年覆雪,对于派内弟子而言,白色最是常见,但柳棠还是偏爱断剑崖下那片黄蕊白瓣的海棠。每年花开之时,他总会趁着闲暇,独自一人走下山,置身花海之中。 深究为何会如此喜欢这素色且无香的白海棠——或许是如传闻所说,这种花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它们的心思,故意隐藏起了自己的气味——而这种缺憾,恰恰是他最为动容的。 九年前的那一日破晓,柳棠正双手交叉置于脑后,翘着二郎腿躺在这由落下的海棠花瓣铺成的“地床”之上,闭着双眼养神,很是惬意。 在门派中,他作为师承掌门的大师兄,时时刻刻都保持着一丝不苟的态度,不论是在习剑亦或待人处事之时,都要努力维持作为“大师兄”应有的模样。所以,如此看似“吊儿郎当”的姿势,他只有在无人之时才会做出。 自从有记忆起,柳棠就一直在落虞山生活着,他知道自己是一个被父母抛弃在落虞山下的孤儿,若不是恰巧被师叔拾到并带回门派,恐怕早已而死在山下了吧。 或许正是如此,那时的柳棠个性清冷,不擅与人熟络交往,故而师弟们都对他敬而远之。当然,林羽慕除外。 微风轻拂,他缓缓睁开双眼,初晨的阳光洒在身周的这片白海棠上,很是好看。他偏了偏头,只见眼前那叶面上那颗露珠透着莹莹亮光,顺着叶脉滑向叶尖,垂挂着,摇摇欲坠。 他弯了弯唇角,伸手接住了这一颗露珠,凉凉的。 又是一阵风吹过,混杂着淡淡的青草香味,沁人心脾。 “一寸韶光,一缕清芳……”柳棠不禁喃喃。 恰时,忽闻不远处竟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似是有人,可为何自己毫无察觉?况且这块地方极为幽僻,常日几乎没看到除自己以外的人来过。 一念及此,柳棠腾地站了起来,手握剑柄,厉声道:“谁?”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由远及近,却见从海棠丛中钻出来的是一个不过十余岁的小女孩。虽是面生,看看她的装束正是同门弟子。 柳棠稍稍放下警惕,松开了紧握剑柄的右手。 小女孩怔怔地看着柳棠,直到见他转身离开,才急忙跑上前,问道:“请问,是同门的师兄吗?” “嗯。”柳棠闻言,停下脚步,应了一声。 小女孩走到他面前,忽闪着大而明亮的双眼,盯着柳棠的脸庞看了一会儿。直到柳棠被她看得有些焦躁,撇过头去,她才笑嘻嘻道:“师兄看起来好一本正经,竟然也会喜欢海棠花吗?” 柳棠被问得竟一时语塞,作为一名习武少年竟然花花草草,听起来确实不可思议。 他正想找个借口敷衍过去,那小女孩又道:“不过师兄刚刚吟的那句好美!我想想下一句接什么好呢……对了,不知道师兄叫什么名字?” “柳。” “柳……唔……”小女孩一脸纠结地苦思冥想着,“一叶孤柳,一……” 柳棠只觉跟素不相识的小女孩聊天很是不耐烦,留下一句“失陪了”便急忙提步离开。 “师兄!”身后是她的呼喊,他却充耳不闻。 第二次见到她时,已经过了快半年。 这一日,无霜掌门将他叫到了身前,向他介绍旁边的一名弟子道:“晋泉,这位是无荇长老门下弟子——小绮。” 柳棠并未直视那名弟子,只是颇具礼节地向她行了个礼。 “柳师兄。”那弟子回了个礼。 无霜掌门道:“明日无荇长老将带着门下弟子下山游历数月,只是这小绮才入师门不过半年,故而将她留下继续学习心法。” 柳棠隐约猜到了掌门招他前去的用意,但并未言,只是静静地听掌门安排。 果然,无霜掌门又道:“本想这段时间且将小绮交给其他长老,可偏偏他们都腾不开时间。为师心想,你在本门研习心法已有近十年,成绩早已在其他弟子之上。所以,为师决定将传授心法的任务交予你。” 柳棠闻言很是犹豫,若是教简单的剑法尚且可以一试,可传授心法却是难上许多。倘若对方是个无法意会心法意境的榆木脑袋,那可就更为难办了。 无霜掌门显然看出了他的顾虑,只道:“不必有太大压力。” “是。”柳棠点了点头。 离开澄虚宫后,小绮便一直跟着他,连蹦带跳的,十分欢喜道:“原来你就是师兄师姐们说的那位冷面大师兄呀,难怪那天都不理我!” 她见柳棠只顾自己走着,并未答话,便又笑嘻嘻道:“柳师兄不记得我了吗?那天在白海棠花海里,你在吟句子呢!” 忽地,柳棠停下了脚步。小绮正是疑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才发现正迎面而来一位翩翩美少年。 少年满面春风,快步上前,喊道:“晋泉!” 柳棠露出难得一见的浅笑,道:“羽慕,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回来,师父交代的事情可都办妥了?” “这是自然!”林羽慕正想说什么,却见一旁甚是面生的小师妹,问道,“这位小师妹是?” 未等柳棠回答,小绮便抢道:“我叫小绮,掌门让我跟着柳师兄学心法!” 自此,柳棠每天都会抽一部分时间教小绮研习内功心法,所幸她天资聪颖,一点即通,俩人都觉得非常轻松。 无荇长老游历回来后,小绮仍会每天一得空便去找柳棠。或是拉着他聊天,或是静静地看他练剑,就连林羽慕都不禁戏称她是柳棠的“小尾巴”。 起初柳棠觉得小绮很是闹腾,总爱叽叽喳喳话说个不停,但渐渐的,每天被她“缠着”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种生了根,再难割舍的习惯。 有时候,柳棠也会羡慕小绮,似乎总有用不完的力量,明明习武已经是一件非常枯燥且耗神耗力的事情,可她还是能找到无限乐趣。 原本,他以为她只是一个喜欢凑在大师兄身边的小师妹。 直到某天,小绮陪他练完剑后,踟蹰许久,终于问道:“柳师兄,我可以叫你晋泉哥哥吗?就像林师兄叫你晋泉一样。” 柳棠微微一怔,旋即默默地点了点头。 “嘻嘻!晋泉哥哥!”她开心地转了个圈,笑靥如花。 晋泉哥哥?这好像不仅仅是师兄妹……可他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反感。 第八十九章 身世 尽管小绮很喜欢亲昵地唤柳棠为晋泉哥哥,可当身周还有其他同门在的时候,她还是会毕恭毕敬地唤他大师兄。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 一晃就是五年,小绮褪下稚气,成了灵气俊俏的十六岁少女。柳棠也已十九岁。 柳棠从没想过未来的日子会有什么改变,也许一辈子潜心武学。所以,后来发生的事情,是他始料未及的。 又是海棠花开的四月,闲暇之时,林羽慕偶然问道:“好像有大半月没见到小绮了吧?你俩闹别扭了?” “并没有。”柳棠摇了摇头。 “那小尾巴可不称职呀!”林羽慕笑道。 其实,柳棠也疑惑过,这些年只要他在谷里,小绮就没有一天不来找他——这十七天实在反常。他惊讶于自己不但开始数她几天没出现,而且有种失落感挥之不去。 “你不去看看吗?”林羽慕看着他,问道。 柳棠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十天前我就去找过小绮,可是她躲在房间里连门口不肯开,说是身子不舒服,让我不用挂心。” “其实我听小绮的师姐也提起过,这段时间她避不见人,就连无荇长老那儿都没去。” 见柳棠满是担忧的面容,他继而又道:“倘若生病,可又未闻有大夫去给她看病,似乎她是在逃避着什么?” 柳棠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其实,你应该再去一趟。”林羽慕总是能一眼看透他的心思。 柳棠无奈地笑了笑,他确实万分牵挂那个总是围着自己吵吵闹闹的小师妹。可是,他觉得小绮似乎最想逃避的就是他。 “走吧。”柳棠起身,向小绮所住之处走去。 距离她的房门不过数步,柳棠和林羽慕明显感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袭来。他们不安地对视了一下,加紧脚步向前。 笃笃笃。 柳棠提手扣了扣房门,他们明显听到房里有奇怪的动静,却无人应答。 “小绮?”他提声喊道。 还是没人应答。 林羽慕觉得甚是奇怪,可贸然闯入师妹房间查看着实粗鲁无礼。他环顾四周不见有其他师妹能求助,索性朝屋内喊道:“小绮,我们知道你在里面,如果你再不回答,我们可要闯进来了哦。” 他们耳朵紧贴房门,似乎能听到手掌拍打地面的声音。还有微弱的,喉咙嘶哑的喘气声…… 柳棠愈加感到不安,他用力推了推房门,被从里面锁起来了。 他和林羽慕侧身向房门用力撞去,登时,跌进房间的他们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瞠目结舌。 小绮卧倒在地,一只手紧紧揪住胸口的衣襟,另一只手向房门处伸直、拍打着,显然她是想爬到门口,却怎么也爬不过去了。 “小绮!”柳棠急忙跑过去,将她扶坐起来。 她倚靠在柳棠怀里,瑟瑟发抖,苍白的面容却因为全身的疼痛而拧结着。如此模样,让柳棠有焦急又心疼。 林羽慕见状,关心道:“小绮师妹,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我这就去请大夫!” 小绮闻言,连忙抓住转身要走的林羽慕的衣角,干裂而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极弱。柳棠低下头,耳朵贴近她的唇边才勉强听清她说着“别去,别去……” “好,我不去,”林羽慕蹲坐在小绮身旁,柔声道,“可是你这样我们很担心,至少,我们想知道怎么样才能帮你。” 小绮摇了摇头,只是虚弱地说了一句:“等等……就好……” 柳棠和林羽慕面面相觑。 他们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小绮怎么会如同受了内伤一般……而且,她好像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现在正遭受着难忍的痛楚…… 看着小绮咬着牙,强忍着不喊出声,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渗出,柳棠实在焦灼难安,恨不得替她承受这份疼痛。 约莫过了一炷香,她才渐渐缓过来。 林羽慕连忙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小绮。她大口喝完了以后,才在柳棠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 “小绮,你究竟怎么了?是受内伤了吗?”柳棠问道。 她摇了摇头,反手关上房门,只道:“方才你们看到的,答应我不要说出去。” “为什么?”听她如此说,林羽慕更加疑惑。 柳棠见小绮蹙着眉,闭唇不语,柔声道:“放心,我们定不会告诉其他人,只是,我们很想知道你刚才如此痛苦的原因。” 她低着头,不敢看柳棠的眼睛,许久才道:“其实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体内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而且越来越明显,它们似乎在斗争……” 林羽慕听得不明所以,柳棠也没弄懂,但大致能明白小绮想表达什么。 “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现象,”小绮顿了顿,又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告诉我不能让别人知道。后来,这两股气息的斗争越来越强烈,每天都会因此受到万蚁噬心一样的疼痛。可是只要忍过去了,疼痛就会自己消散。” “可……究竟为什么呢?”林羽慕还是忍不住问道。 小绮咬着唇,紧闭着双眼,良久,才道:“因为我不是人。” 不是人?柳棠和林羽慕显然没料想到她的答案是这个,甚至无法相信。 见他俩一脸错愕,她无奈地笑了笑,道:“我愿意告诉你们原委,因为我只相信你们。” 原来,小绮身世复杂,她的父亲是妖而母亲是魔。确切来说,她父亲是宸虓界主人,母亲为魔君左护法。一次偶然的相遇使他们相爱,多次背着妖界和魔界其他人偷偷相见,并怀上了小绮。 妖与魔的体质大相径庭,她的母亲倍感辛苦却还是坚持要生下他们爱情的结晶。 小绮的父母原想悄悄生下她之后一起远走高飞,过普通的幸福日子。可是,魔君不愿失去他得力的左护法,宸虓界的民众也不愿他们的主人就这么一走了之,而且他们更不愿承认这个半魔半妖的存在。 几经思虑和多番斗争,小绮的父母只好决定各自回到原来的轨道。 他们以术法将小绮身上的妖和魔的力量封存,让她像普通小孩一样生存。并且将还在襁褓中的她托付给了落虞山脚下十里外的村庄中的农妇收养。 小绮说完之后,林羽慕问道:“那你早就知道自己……” “并不是,”她摇了摇头,叹道,“直到半个多月前我都不知道这些事情,还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被长老带上山的农家小女孩。” “那你是怎么知道身世的?” “大概二十天前吧,一个自称宸虓界护将之一的人找到我,突然告诉了我这些,还执意要带我回宸虓界……我自是万般不愿意离开这里,而且也丝毫不相信他说的话。他就施法接触了我身上的封印,我才真正相信。可正因为如此,自那一日起,我每天都饱受折磨和痛苦。” 柳棠闻言疑惑道:“他们不是并不像承认你的存在吗?毕竟你并不是完全的妖。” “好像是宸虓界发生了内乱,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他说,只要我肯回去,他就会消除我的疼痛,但我还是没有答应……” “那后来他还来过吗?” 小绮深深地看了柳棠一眼,道:“来过两次,但是我没有答应,我不想离开……你们。” 第九十章 别走 见柳棠和林羽慕沉思未言,小绮知道他们在为自己想办法,却又忍不住轻轻地问道:“你们会嫌弃吗?我这样的半妖半魔……” 林羽慕忙道:“怎么会?你一直都是我们的小绮师妹,不论发生了什么也不管你是人是妖或是魔。” 她宽慰一笑。 柳棠低着头紧蹙眉心,他绞尽脑汁就想能有什么办法帮助小绮。如果以他和林羽慕两人之力能保护小绮吗?无荇长老是不是早在带小绮上山之时就已经注意到她奇特的体质了呢? 恰时,忽闻窗棂碰撞声,他抬起头却见小绮面上倏地浮现出惊惧之色。 柳棠顺着她的目光,才见窗边不知何时起竟站着一个人。 那人红发白袍,正挑眉打量柳棠和林羽慕,如是能看透他们一般,似笑非笑。 他嘴角冷冷一撇,缓缓走近。此时,柳棠才得以看清,他不仅面颊和手背上都布满了或粗或细的红纹,就连瞳孔都是冷幽幽的赤色。 柳棠不禁猜想,莫非他就是那个要将小绮带走的人? 果然,那人走到小绮跟前,正色一揖,道:“十日之期已到,少主可想明白了?” “十日之期?”林羽慕不禁问道。 “是,十日……”小绮目中原本的光亮遽然熄灭,变得空洞无神,微微颤抖着双肩道,“灼华说给我留在这里的最后十日,期限一到就带我回去……” 原来他就是那位找到小绮并要带她会宸虓界的护将——灼华。 柳棠闻言,上前将小绮护在身后,紧握着腰间佩剑的剑柄,厉声道:“既然小绮不想跟你回去,又何必这样苦苦相逼?” 灼华却是笑了,道:“我曾来问过少主是否愿意同我回去,这是处于善意和人道。可妖界哪有什么人道?带少主回去是必然的,我想少主心里也应该清楚。” 小绮拼命摇着头,坚决道:“我不要回去,我也不要做什么少主,我只想留在这里!” “就为了他么?”灼华如红色冰霜般的双眼盯着柳棠,冷冷道。 眼看着他抬起的右掌已经幻化出一团熊熊火焰,小绮连忙冲上前,拉住他右手的袖口,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请你不要伤害他们!” “不管是不是,只要杀了他们,你就能乖乖跟我回去了。” 刹时,妖气弥漫。 “去找掌门和无荇长老。”柳棠朝林羽慕低声道。 明明是极轻的耳语,灼华却听得清楚,他轻蔑地勾了勾唇,道:“区区凡人又能奈我何?在进这个房间之前,外面空间早已被我定格,你们就算找到了你们掌门,他也动不了一根手指头。” “你!” 柳棠提剑运功却发现自己内力全无,林羽慕亦是如此。他们看着正诡邪轻笑的灼华,原因自是了然于胸。 如此对峙的场面,小绮很清楚,柳棠和林羽慕即便功力如常也不是灼华的对手。心生一计,提步便是跑出屋外,往断剑崖狂奔。 柳棠、林羽慕自然急忙跟上,小绮见状,却道:“你们快走吧,别管我了!” “不行,既然你不想回妖界,我们定要保护你!”柳棠笃定道。 保护?怎么保护得了呢? 小绮未言,眼泪却已经在打转。今天一定要做了结,否则灼华一定不会放过柳棠和林羽慕,还有……整个落虞山…… 直到断剑崖边,小绮才停下脚步,面向悬崖站定。 柳棠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想要把她拉回来,却被狠狠地甩开。他错愕地看着小绮,不禁怒道:“你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是要做什么?” 小绮转回身,见灼华也已经到断剑崖,便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其实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也想去看看本该属于我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可是,妖界或魔界难道真的属于我吗?试问,在妖界和魔界,谁会承认我这样的半妖半魔?” 灼华正然,道:“少主……” 未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小绮又道:“倘若你们真的承认我,又怎么会让我在人间独自生活了十六年?我想,我的父母之所以封印住我体内的妖魔之力,也一定是想让我做一个普通人。” “可是,如果我执意留下,你们一定不会放过落虞山吧。”小绮无奈道,她的眼中尽是绝望。 灼华慢慢上前,谨慎道:“即便少主对回到妖界没有半分意愿,也迟早会被魔君牵制,我们找你返回妖界也是想保护你。” “果然是为了这半魔半妖的身体吗?或者说,是我的血?”小绮冷然道。 灼华一怔,显然他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却还是面色如常,道:“少主怎么知道……血的事情?” 小绮低眉垂目,让人看不清神色,轻叹道:“我原本也只是猜想,一个半妖半魔的怪物为何值得你几次三番劝我回妖界,还说是为了保护我。直到方才你提到了魔君,我猜想明白,或许我的血对你们有某种用处。也就是说,所谓的保护不过是托词,你们也是想利用我。” 听到这席话,柳棠已然攥紧拳头,他不想原本无忧无虑的小师妹竟是要被妖魔两界所利用。 “我讨厌这样的身世,讨厌这样的身体……我只想做个普通人……”小绮说着,缓缓向悬崖边倒退。 “少主!”灼华见状直觉不妙,便是向小绮奔去。 小绮纵身跃下山崖,却被奋力冲来的柳棠一把抓住手腕。 悬在崖边的小绮抬头望着柳棠,轻轻地念了一句:“晋泉哥哥……” “小绮,我不许你……”柳棠一只手紧紧攥住小绮的手腕,咬着牙道。他奋力想将她拉上来,林羽慕亦是帮忙。 可他话未说完,就被她打断:“你知道没办法的,放手吧。” 柳棠拼命把手臂往上提,吼道:“一定有办法的!我不许你这样放弃自己,更不许你这样离开我!” 眼看着灼华正施妖术要将她拉回到断剑崖,小绮朝柳棠含泪道:“一叶孤柳,一世芜棠……” 他见小绮的手掌慢慢变得透明,惊呼:“小绮!” 她却朝着他莞尔一笑:“棠,保重……” 原本冰凉无比的手从他的掌中消失不见,口中那句“别走”还未来得及喊出口,她就已从万丈高崖直直坠下,消失在他的视野。恰在此时,灼华也一同跳下山崖。 不行!不行! 柳棠感觉整个脑袋嗡嗡直鸣,他不愿接受这个现实。 林羽慕见他从崖边艰难地爬起来以后,跌跌撞撞地也想从这山崖跃下,便急忙一把将他拽了回来,生气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没看到小绮跳下去了吗?!我不能让她走,我要把她找回来!” “你疯了吗!你这样跳下去会没命的!” 可柳棠哪里听得进去,他仍旧使劲往崖边冲去,林羽慕无法,只好一个手刀将他打晕。 第九十一章 线索 “那是你们来落虞山前两年的事情。”柳棠苦笑道。 叶珞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想到他的故事竟是如此揪心。而后轻轻问道:“所以,后来你就改名为柳棠?” “嗯,”柳棠点了点头,淡淡道,“因为我和小绮相遇在海棠花海,所以她很喜欢叫我棠。而且,最后我竟然连保护她都做不到,没有资格做她的晋泉哥哥……” 柳棠见他们听了他和小绮的故事之后,都想安慰自己,无奈地笑了笑,道:“你们都回去吧,我没事,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见林羽慕带着樊西、叶珞绪和萧韵兰离开后,他半倚在一颗大石头上,望着那把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穿魂碧暝剑,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果那时候我就拔出了这把剑,是不是就能赶走灼华,保护小绮呢? 回想起东泸城那晚,众人兴致勃勃放天灯许愿,而他写下的心愿则是:愿倾尽一切换与你再见一面。 柳棠闭着眼,思绪翻江倒海。 可现今的情势又哪有时间让他悲春伤秋?落虞山刚受重创,即使焚夜等人暂且被击退,可门派内还有许多事物需要处理。一念及此,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提步离开。 不过三四步,身后传来铮铮剑鸣。柳棠回过头,是之前被他丢掷在地上的穿魂碧暝剑颤动着,好像在提醒他什么。 他下意识地走过去,将它拾起。剑身的碧暝石发出莹莹绿光,一闪而过。恰时,有一股力量从剑柄传到掌心,牢牢地,好像被牵制着。 柳棠心神一恍。 离开断剑崖,便见派内弟子们正忙碌着。逸清殿外,译显正井井有条地安排着弟子们做好门派被袭的善后工作。 “大师兄!”译显见柳棠走过,急忙喊住他。 柳棠回身,见他遣散开周围的弟子,疾步走近后,道:“译显师弟,不知何事?” 译显毕恭毕敬做了个揖,正然道:“断剑崖上多谢师兄相救。” “同门师兄弟相助本是应当的。”柳棠回揖。 “掌门请师兄前去澄虚宫一趟,”译显压低声音,又道,“我知道大师兄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且不乐于处理门派琐事,而我恰是相反。所以,大师兄不用有所顾虑。” 柳棠点了点头,他自然清楚译显并非争功夺利之人——他虽平日不多言,却时时不忘为掌门和长老们分忧,同时深受门派中弟子们的信赖。而柳棠则多年潜心于武学剑法,对于门派管理则大为疏意。 果然,他来到澄虚宫中,无霜掌门所提到的便是关于落虞山被袭后要处理的事务。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强要柳棠留下的意思。 “本门虽是被袭,受伤弟子较多,但只需注意治疗调养即可。且地下城并未被完全打开,我和长老们已经将它重新封印。”无霜道。 柳棠有些犹豫,道:“师父的意思是?” “你大可安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无霜捋了捋胡须道,“多些江湖历练总是好的,不应该总被琐事束缚。” 相对于其他弟子,无霜对他似乎更为偏爱,自然也给予了更多的自由。 “是,师父。” 旋即,柳棠将手中的穿魂碧暝剑递与无霜,又道:“想必这把剑就是创派掌门所留下的传说吧,虽说是我拔出,但终究是门派之物。” 无霜却是摇了摇头,一如在断剑崖上时那般,并没有收下碧暝剑,只道:“万物皆有灵性,这把剑更是如此。正如我之前所说,你是这把剑的剑灵所选宿主,它属于你,你也属于它。” “我……也属于它?”柳棠不禁疑惑,难道这把剑还能支配我吗? 他没有深究,低头见剑身的碧暝石闪着莹莹碧光,很是耀眼,不禁问道:“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剑鞘呢?” 无霜沉思须臾,道:“这把剑过于瞩目,争夺之人不计其数,确实需要一柄剑鞘遮其锋芒,你且去藏剑阁挑选吧。” “是,师父。” 落虞山的藏剑阁与傲世山庄的铸剑楼齐名,其中所陈列的皆是世所罕见的宝剑,就连剑鞘、剑穗等都独具匠心。 柳棠被毁的那柄剑也是出自藏剑阁,若非有碧暝剑的出现,恐怕他现在还在为再挑一把佩剑所苦恼。但直到他为手中之剑挑选剑鞘时,才知道,原来还有更为头疼的事情。 因为穿魂碧暝剑排斥了所有的剑鞘。 他几乎试遍了藏剑阁里所有尺寸合适的剑鞘,但碧暝剑总有一股力量不让柳棠把它放入剑鞘内。 这着实让他头疼。思来想去,他只好从一旁的杂物箱里取出一块干净的黑布,将碧暝剑小心翼翼地裹入其中,背在身后。 两日后,柳棠、林羽慕、樊西、叶珞绪和萧韵兰便下山,前往益州的一家客栈。 他们到达客栈时,乔轩少和慕容纱业已在那儿等候。 这是益州城最大的一家客栈,每日进进出出人流最多,七人选在这里见面便不甚奇怪了。他们让小二腾出一个较大的包间,随意点了几道菜。 “菜都上完了,我们就说正事吧。”樊西取出灵符,施展了隔音咒后道。 柳棠点了点头,直接问林羽慕和萧韵兰道:“你们依着秋姑娘所留线索去寻找凶手这段时间,可有什么发现?” 林羽慕道:“我们去了甘州鲁安镇的万家村,虽说是一个村子,却是甘州百姓最集聚的地方,可能是因为相对其他村落而言更为富庶吧。起初我们并不知道从何查起,毕竟作为外来人他们很是排斥。我们想到秋姑娘生前所留的书信中,提到最多的就是一个叫汪鹭彬的人。于是,我们就四处打听有关汪鹭彬的下落。” “结果如何呢?”叶珞绪问道。 “那村子里的人,一听到他的名字就闭口不谈,所以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才从一个老妇口中打探到关于他的消息。原来他出生在万家村,但他的父亲是祈国人。”柳棠道。 萧韵兰见樊西等人面上皆有诧异之色,便道:“不错,据说正因为他父亲的关系,他从小就受到同村人的唾弃,他们一家人都过得很凄苦。后来他父母虽是因为饥荒死去,但打心底里很恨万家村的人。” “那后来呢?”樊西问道。 林羽慕道:“他父母死后,他就离开了万家村。我们猜想,他应该是去了圣元寺。只是当时正要前往圣元寺途中收到了烟霞谷受袭的飞鸽传书,就折路赶来了。” “这次我们见到焚夜之后,都清楚秋姑娘之死和他脱不了干系,”柳棠转而看向乔轩少,道,“想必你应该听说了秋姑娘的事情吧,不如跟我们说说关于焚夜的事情。” 乔轩少却是一笑,道:“我明白,你们帮三皇子复仇,我们帮你为秋姑娘报仇,合情合理。” 一针见血。 叶珞绪心里却是堵,她懊恼,她怨愤,可是,他们不得不各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