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野之城》 第一章 偌大的华丽客厅中有三男一女默然相望。为首的白发男子抿白了双唇,紧握成拳的手无意识地将手中的便条纸再次捏紧,突暴起的青筋为他梗在胸中的怒火做出最适切的呈现。 没错,他十分愤怒,但“愤怒”两字尚无法将他此刻的心情表达出千分之一。另一个更贴切的说法是,他有杀人的冲动,而那个令他想拿刀相向的家伙,就是他留书离家的大儿子——俞子城。 他竟然在婚礼前夕,上演这出通俗到无力的“逃婚记”!还劝他干脆把左家千金娶回家给他们兄妹当继母好了。 “这个不孝子!”。俞锦源咬紧的牙关终于进出几个铿锵有力的愤怒音节,震动了凝重的空气。 “爸,别突然大声喊,您会吓坏诗奕的。”悦耳的轻斥声来自对座长相秀美的男子。他着了父亲一眼,低头安抚怀中不住发着抖的小妹。“诗奕别怕,爸不是在生你的气。” 惊惧的小脸怯怯的抬起,口中说出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三哥,打雷了!” “没关系,别怕,有三哥在。我们到厨房吃饼干,好不好?”俞子夏对妹妹微微一笑,白皙修长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扶起妹妹,朝厨房走去。 天!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俞锦源望着兄妹俩相偕离去的背影,无法克制地仰头长叹。 大儿子狂野难驯,世俗规范在他眼中全当成了屁;小女儿因为一场意外,从此再也无法面对真实世界;三儿子像是生错了性别,言谈举止全都像极了他意外身亡的母亲。 还有这一个……俞锦源转头看向始终冷漠以对的二儿子,他永远猜不透在他冷眼旁观的眼神中是何种情绪。他门是一家人,不是吗?他却仿佛是看着一出乏味无趣的肥皂剧,只等着落幕离场。 “散会了?”俞子惑右眉微挑,语气中的叙述意味远大于询问,无抑扬顿挫的语调显得冷然而自制,仿佛兄长的逃婚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无须理会。 不等父亲回答,他站起身,把弄着手中的汽车钥匙说:“我回公司去了。” “坐回去!”俞锦源出乎意料地大吼一声,着实被他事不关己的态度惹火了。 俞子惑极缓慢地挑高两道浓眉,冰冷而锐利的眼眸闪过一抹复杂难解的情绪,然而无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是愤怒、是冷然,还是受伤害,他仍是依父亲的要求坐回沙发上。 父子两人无言对望半晌,仿沸在考验着彼此的忍受力。 最后,俞锦源收回目光,疲累地按摩着疲涩的眼窝,宣布道:“明天的婚礼由你代替子城。” 复杂的情绪再次快速闪过俞子惑眸中,但他平静的表情仍是波澜未兴。 “我会准时到。”他冷冷地抛下这句承诺,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 如果他也能有大哥的狂放……俞子惑苦笑一声,甩了甩头,挥去心中的妄想。 可惜他永远也不可能像他大哥那般狂、那般野,却总是能掌一切。他没有资格放开一切,他必须为从前的弱开赎罪。 但是,只要一次就好,他多想看着他狂野难驯的大哥狠狠跌一次跤,让他也尝尝无能为力的滋味。 +++ “妈咪,我只是到雪梨去玩几天,不会有事的。更何况仲文表哥会到机场接我,还会有什么问题呢?您就别担心我了,爹地还在停车场等您呢!” “湘湘,你教妈咪怎么放得下心?从小到大你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看电影、逛街都是妈咪陪你去,上大学也是妈咪送你上下学。在国外人生地不熟的,要是仲文忘了去接你怎么办?”魏美岚忧心仲仲地望着独生女,愈想心里愈是担心,两道细细的柳眉几乎拧成一团,泪水也在眼底点滴成形,威胁着要坠落。 林湘云怎会不明白自己的无能。从下大外文系毕业一年多了,她依旧窝在家里当不事生产的米虫。并非她生性懒散,只想游手好闲地坐吃等死,毕业后她也很认真的找了几份工作,但每家公司一听到她妈咪开出的条件就被吓跑了。毕竟没有几个老板肯花七万块聘请一个没工作经验又不能骂、不倒茶、不加班、不应酬另附奶妈一个的英文秘书,而她也不愿去她爹地的公司坐领干薪,只得无所事事的在家里待着,当个名副其实的千金大小姐。 她这辈子最大的冒险便是学会独自搭公车去找她的前任男友!正因为太明白自己的无能,她才希望能一个人出去走走,看看脱离母亲无微不至的保护后能做些什么。 “妈咪,就算仲文表哥忘了来接我,我也可以自己坐车去大姨妈家,不会搞丢的。” 魏美岚看着女儿秀丽的脸庞,沉吟了半晌,忽地伸手拉住湘云手上提的随身行李,摇着头说:“不行,我实在放不下心让你一个女孩子跑这么远,我现在去订机票,陪你一块去。” “妈咪——”湘云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手下微微出力将随身行李拉回身侧。“我已经二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什么不是小孩子!”魏美岚横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说妈咪老了?”说着,她又把随身行李拉了过来。 “妈咪,我没有这个意思。”湘云稍微加强了手劲,把随身行李又一寸一寸地拉回身侧。 “你说你不小了,不就表示我年纪大了。”魏美岚索性用力一扯,硬是把湘云的随身行李整个拉了过去,牢牢夹在腋下,完全不让她有拿回去的机会。 湘云向来口拙,面对母亲的强词夺理根本无招架之力,只能无力地扯出一丝浅笑,细瘦的小手勾着随身行李的皮质背带,放开也不是,硬扯回来也不是,只能这么跟母亲耗着。 “就这么决定了。你在这里等妈咪,妈咪去订机票,很快就回来。”魏芙岚也不等湘云表示意见,迳自决定道。 “妈咪!”湘云急急唤了一声阳玉般的粉颊涨得通红。她轻咬着下唇,努力想找出一个劝阻母亲同去的理由。 她这次只身去拜访移民澳洲的大姨妈只是为以后的计划暖身,如果连这样都过不了她妈咪那一关,她以后的计画就更不用说了。 “我……我……”湘云支吾了半天,十指绞成了麻花状,好不容易才想到一个堪用的理由。“妈咪,您就算订到了机票,但是没带护照也上不了飞机,等爹地载您回台北拿护照来,也赶不上这班飞机,所以我想——” “这个你放心。”魏美岚打断她的话,得意洋洋地拍拍自己的皮包。“护照、签证,妈咪全都办好带在身上了。” 湘云愣了一下,粉嫩的小嘴久久合不起来。她……她好想哭! 倏地,一阵低沉的轻笑声从她正前方不远处传来,分散了她想哭的情绪。机场里人声鼎沸,照理说她应该不会注意到这声轻笑,但她不止听得极清楚,还明显感觉到自己便是引起他轻笑的主因。不知为何,这感觉令向来没脾气的她感到不悦。 湘云微愤地拾起头循着声音来处望去,目光越过母亲的肩头对上一双狂肆的黑眸。 黑眸的主人个头相当高,站在人台中显得格外醒目。他身上的卡其色棉布衬衫解开三颗钮扣,露出底下古铜色的肌肤。黑褐色的落腮胡掩去他大半张脸,乍看之下有点吓人。湘云有些脆怯地想移开目光,但他眼底盛满的戏谑笑意却激起她前所未有的反抗心理,她凝聚起所有的勇气,昂高下巴,强迫自己直视他的双眸。 陌生男子缓缓绽开一抹赞赏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狂肆的目光转向一旁和家人道别的小留学生,接着又移回她身上。 湘云好一会儿才知道他是在取笑她连个国小学童都比不上。一抹羞愧的赧红迅速染上她的双颊,但随之而来莫名的愤怒情绪却让她脸上的红潮更加深了色彩。 “湘湘,你怎么了?”魏芙岚发觉女儿的异样,担心的问道。 “妈咪,我没事。我要上飞机了,等到了大姨妈家后,我会打电话给您。”湘云虽是对着母亲说,但目光却恶狼狠地瞪着那名陌生男子带笑的黑眸。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想证明给他看,她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怯懦与无能。 “湘湘?”魏美岚被她语气中罕有的坚定吓了一大跳,先前的强势不禁削弱了几分,连夹在腋下的随身行李也忘了要夹紧而掉落。 “妈咪,再见!”湘云弯腰捞起随身行李,又冷冷扫了那名陌生男子一眼后,头也不回的大步迈向通关的闸口。 脚才刚踏进候机室的门,她就开始懊恼方才的举动太任性。她怎么可以那样对她妈咪说话!湘云咬着下唇,无精打采地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 全都是那个男人害的!她嘟起小嘴,忍不住在心里暗骂着。 要不是他笑她家个长不大的孩子,她也不会一气之下就丢下她妈咪不管。不过,他根本连句话都没说,把责任全赖给他似乎不大公平……可是他明明就是在笑她…… “哎呀!好讨厌!”湘云穿着平底凉鞋的脚用力一跺地。不管了!反正以后又不会遇到他,想那么多做什么。她用力甩甩头,决定将那男人的影像彻底从记忆中抹去。 “讨厌什么?”依稀有些印象的低沉嗓音从她左侧的座位传来。 “啊——”骇人的尖叫声在湘云转头的瞬间炸开,剧烈震动了陌生男子脆弱的耳膜。 陌生男子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堵住受创最剧的右耳,直到确定她的尖叫声停了,才放开手。 “你……你……”湘云手指着他,小嘴一张一合,久久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怎么样?”回望她的黑眸闪动着戏谑的光芒,古铜色的巨掌顺势执起她雪白的柔夷凑到嘴前轻吻。 湘云何时遇过这么大胆无礼的男人,登时傻住,不知道该怎么办,再加上她坐在角落的位子,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他的唇沿着她的指尖慢慢下移到掌心,愈吻愈挑逗煽情,几乎可以算是性骚扰了。 怎么办?湘云慌了手脚,脑筋一片空白。但在她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他却自动停止了。 “你不拒绝吗?”他抬眼瞅着她慌张的神情。 “我……呃……”湘云楞了好半晌,才嗫嚅道:“请你……请你……放开我……的手,可以吗?” “请?”他好笑的挑起浓眉。没人会对色狼这么客气的吧! “拜托!”湘云以为他觉得她的口气不够客气,所以又补充了一句。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低沉的笑趋向荡在湘云耳中,反倒激起她的怒气。 “你笑什么?”她不悦地沉下脸,白皙的脸蛋写满了愤怒,但天生的轻柔嗓音即将语气中的愤怒尽数转为无尽魄力的娇嗔。 他敛去笑容,但瞅着她的黑眸里的笑意却又加浓了几分。 他的反应让湘云的火气又直线攀升了好几度。她从来就不觉得自己哪里很好笑,可是他却一直把她当笑话看,什么意思嘛! “放开我的手!”她气极了大喊,一面试着将手从他掌中抽回,无奈两人力气相差悬殊,她费尽力气仍是动不了分毫。 “为什么?”他反问。 “因为……”湘云顿了一下,然后抬高下巴,赌气的说:“因为我上完厕所没洗手!” 陌生男子闻言怔了一下,随即笑着松开她的手。 “你到底在笑什么?”她说的话有那么好笑吗?她自己倒觉得很恶心,尤具他刚才还捉着她的手猛亲。 “下次你只要说‘因为我不爽’就可以了。”说完,他背起帆布背包,伸了伸长腿,然后站起身。 “下次?”还会有下次?她傻了。 他弯下腰,轻狞她细嫩的粉颊一把。“别那么惊讶,会再见面的,搪瓷娃娃。” “我才不是什么搪瓷娃娃!”湘云对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抗议道。 “我才不是……”她的声音逐渐转低,最后只剩下喃喃低语。 搪瓷娃娃!多么痛恨这个名词,总是一再提醒她,自己只是一尊美丽、易碎却无用的装饰品。 装饰品没有生命,有的只是美丽,可是她有生命、有思考能力,她有她的梦想,她有她渴望的天空。 当了二十四年的搪瓷娃娃,够了!从今天起,她要做回她自己。湘云在心里发誓。 唉!说得容易,真要实行却很困难,尤其当她的亲戚朋友全视保护她为己任,想学会独立自主更是难上加难。 到雪梨的这几天,她不但出入都有专车接送,连行程都有人替她打点好,她搜集的旅游资讯根本用不上。幸好她这次坐的班机客满,不然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姨妈一家三口打消陪她回台湾的疯狂念头。 临行前她瞒着姨妈把商务舱的座位换成了经济舱,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觉得一个不事生产的人似乎不该这么奢侈。但她还是指定要靠窗的位子,她想多看几眼无垠无涯的广阔天空。 她侧身望着机舱窗外的蔚蓝晴空。不知为什么,雪梨的天空让她想起那个陌生男子,在他眼中,她看见了某种她渴望拥有却不敢伸手去拿的东西。这些天来她反覆问着自己,那样东西究竟是什么?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到底是什么?”她手托香腮,喃喃自语。 “什么是什么?” 湘云一直没注意到她身边坐了人,因此听到身边突然有人出声不禁吓了一跳,她好奇地回过头。 “啊……”她的口型才刚出现,一只巨掌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捂住她的小嘴。 “第一次我可以理解你是被我的胡子吓到,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熟悉的低沉嗓音依旧含着笑意。他放下手,偏头看着她。 “你……你……”湘云的手才要伸出去,但一想起上次的经验,立刻又缩了回来。 他赞许的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你的位子在这里?”湘云防备地盯着他,以防他有任何不轨的举动出现。 她承认她是有一点点想再见到他,呃……好吧!或许比一点点还要再多一点,可是这并不表示她能够接受他无礼的侵犯。 他点了点头,对她防备的态度没有任何不悦。 “你确定?” 他从帆布背包裹拿出机票的存根递到她面前,“没错吧?” 湘云瞄了一眼存根上头的座位号码和姓名,“你叫俞子城。” 他微微点了下头。 这名字有点耳熟,可是她确信之前根本没有见过他。那她应该是从报纸上看来的罗! 报纸上?她的眼睛陡地睁大,惊愕地瞪着邻座的男子,这一看更是吓了一大跳,她现在才发现他脸上的胡子竟然剃得干干净净,若不是对他的黑眸和声音印象太深刻,她根本认不出眼前的男子就是之前那个大胡子。 “你的名字上过报?”湘云颤声问道。几乎可以确定他是社会版上某个凶杀案的枪击要犯,看来他是到雪梨整型后准备再回台湾犯案。 俞子城想起他和左氏企业老板独生女的那则全版联姻故事。那应该算是上过报吧,于是他点了点头。 湘云不敢再开口,整个人缩进角落里,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一枪把她解决了。她不是怕死,只是不喜欢那一种死法。 “会冷?”子城见她全身缩成虾球状,以为她怕冷,便拿起机上的毛毯替她盖上。 “谢……谢……”湘云一想到他是“枪击要犯”就吓得牙齿直打颤。她晓得自己很没用,可是她就是怕。 “你是不是病了?”子城见她脸色发白、冷汗直冒,伸手探向她的额头,想看她是否有发烧。 林湘云,你要勇敢!如果不揭发他,会害死许多无辜的生命。湘云告诉自己,她全身仍是不由自主的发着抖。 子城看她似乎愈来愈不对劲,便扬手召空中小姐过来。 待空中小姐一走近,湘云立刻鼓足勇气用英文大喊:“快叫警察过来,他是枪击要犯!” 空中小姐和于城闻言皆是一愣。 “俞先生,这位小姐怎么了?” 子城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一直发抖又直冒冷汗了。他强忍住笑意,朝空中小姐摇接头,“茱莉,她没事,只是太紧张了。” “要我拿杯温开水过来吗?” “不用,你去忙你的事。”子城等到茱莉走远了,才老实不客气的大笑出声。 湘云一脸茫然地看着空中小姐渐渐走远,最后她将目光移回身旁笑得很碍眼的男人身上。 “我……我告诉你,我……才不怕你。我不……不会任你回台……台湾残杀无辜生命。”她逞强地抬高下巴,可是发颤的声音仍掩不住浓浓惧意。 子城勉强止住笑,“不是每个名字上过报的人都是枪击要犯。” 湘云不解地眨着大眼睛,“那你……” “我是‘好人好事代表’。”子城很恶质地故意糗她。 湘云气愤地瞪他一眼,拉高毛毯,背过身不再理他。她知道自己缺乏常识,她甚至不清楚米价是一粒一粒算还是一斤一斤称,可是她很努力在学啊!他为什么总爱把她当笑话看?湘云愈想愈心酸,眼眶也渐渐转红。 “agamemnon!”她哭腔哭调的低骂道。 “你直接骂‘猪’就可以了。”说着,子城递了条手帕给她。“毕竟没几头‘猪’看过荷马的‘伊利亚德’,你骂得太深奥,有些‘猪’会不知道你在为骂他。” 湘云抢过他递来的手帕,胡乱在脸上抹了抹,又一把塞回他手里。虽然在气头上,她仍不忘道了声谢,让子城不禁莞尔。 过了好一会儿,她仍是维持着背对他的姿势,不发一语。 “不说话?”子城忍不住又想逗她。 “我不跟‘猪’说话。” 子城闻言,不怒反笑,“娃娃,你学得满快的嘛!” “我叫林湘云,不叫娃娃!”她才不是易碎的搪瓷娃娃。 “哟,你听得懂‘猪’说的话!” 要不是她家教太好,她一定拿东西砸他!湘云愤然怒视他一眼。 子城笑着轻拧她气嘟嘟的粉颊,“会生气是好事。” 是好事才怪!自从周到他,她发火的次数比过去二十四年加起来还多。她几乎要开始怀疑以前那个温婉又没脾气的自己只是个假象。 她不悦地挥开他的手,“不要碰我的脸!”她的脸又不是面团做的,会痛耶! “不说‘请’了?” “我为什么要说‘请’!”话才脱口,湘云便想起上次她不止说了“请”,还“拜托”他! 子城见她脸色微变,知道她记起了那件事,更是不客气地大笑。 困窘的娇颜立时升起红晕,美眸斜睨着大笑不止的男人,她不悦道:“喂,你有没有半点绅士风度?” “没有。”他回答得简洁有力。 湘云顿时气结,索性闭上眼假寐,不想理会这个无赖的男人。 她不开口,他似乎也投有说话的打算,过了半晌,反倒是湘云先耐不住这怪异的宁静,微掀开长睫偷瞄他。 只见他静静望着窗外的蓝天,眼中的狂肆不再,取而代之的竟是……困兽的眼神!仿拂被困在牢笼中的野兽只能渴望地望着牢笼外的自由。她的心莫名地揪痛了一下。 湘云再次轻合上长睫,告诉自己那只是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湘云被一阵剧烈晃动所惊醒。 机身持续晃动不停,几个胆子小的女乘客开始放声尖叫,凄厉的尖叫声吓哭了机舱内的小孩。孩子们的哭声加上尖叫声让机舱内霎时乱成一团,原本还沉得住气的乘客也全都浮躁不安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湘云恐惧地偎向子城,一张小脸已经失去血色。 “乱流。”子城的语气依旧淡然如常。他平静的语气才稍稍安抚湘云心中的恐惧,另一波更强大的乱流令机身的晃动加剧,引起全机乘客更大的恐慌。 “啊——”湘云也忍不住尖叫,但随即被子城捂住嘴。 “这里已经够吵了,你不用再凑上一脚。” “可是……我怕。”湘云颤声说道,脸色惨白如纸。 子城的大手包覆住她发冷颤抖的小手,“叫就不怕了吗?” 他温暖的大手有一股莫名的安定力量,一点一摘渗入她心中,慢慢驱走了她内心的恐惧。 湘云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手已经不像刚才抖得那么厉害。 “我们会不会死?”她紧紧捉住子城的手,小脸希望地仰望着他的黑眸,盼望他口中能说出否定的答案。 “会。” 湘云一听见他笃定的回答,晶莹的泪珠都快掉下来了。 她还有好多事没做、好多地方没去过,她不想那么早死! “只要是人都会死,只是早跟晚的分别而已。”子城接着说,口气中摆明了是在捉弄胆小的她。 他真的很欠打!湘云横他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好带着浓浓的哭腔笃道:“你还有心情开人家玩笑。” 忽地,一声巨响由左翼传来,机身倏地向左倾斜了二十度左右,原先还能勉强装出笑容的空中小姐也吓得跌坐在地,泪水无意识地泛出眼眶。 “老天,我还不要死,我还不要死!。”有人已经承受个不了死亡的威胁,濒临崩溃边缘的吼着。 尖叫声、哭闹声充斥整个机舱,几乎所有的人都慌成一团。 “大家穿上救生衣!”子城猛然站起身喊道。 “不要丢下我。”湘云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死命捉住他的手不放。 子城取出救生衣塞进她怀中,“我不会丢下你的,乖,现在先放开我的手。” 毫无理由的,她相信他的承诺,乖乖放开他的手。 “乖娃娃,我一会儿就回来陪你。”他笑着轻拍她的脸颊,语气依旧一派轻松自在。 但他带笑的脸庞在背对湘云之后立刻化为摄人的威严,他大步走向跌坐在地的空中小姐,一把拉她起来。 “茱莉,教大家穿上救生衣。” 茱莉望着子城,愣愣地点了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慢慢恢复先前的专业笑容,一步一步指导大家守上救生衣,并安抚几名情绪较不稳定的乘客。 子城见茱莉已经可以控制住情况,便离开经济舱,前往各个机舱了解情况,最后他走向驾驶舱。 副驾驶见子城走入驾驶舱,不悦地沉下脸叫道:“喂,你是谁?不要乱闯驾驶舱!” 正驾驶看到子城出现反倒松了一口气,必恭必敬地唤道:“俞先生。” 子城只是微一颔首,“现在是什么情况?” “闪电击中左翼,前方有雷雨团。” “距离最近的机场还有多远?” “三百哩。” 子城沉吟半晌才道:“通知塔台,请他们立刻联络港口派救难队过来。准备迫降。” “我们可以撑到机场。”副驾驶扬声高叫。 “成功降落的机率有多高?” 副驾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逞能地说:“我们可以赌——赌!” “上百条人命你拿什么赌?”子城不悦地拧起眉心,冷冷睨他一眼,转向正驾驶道:“准备迫降,我相信你。” 正驾驶原本并没有多大的把握,但视线一触及子城旨定的目光,仿佛吃下一颗定心丸。 “嗯。”他坚定的点了下头。 “我知道你一定做得到。”子城轻拍他的肩,举步准备离开驾驶舱。 “俞先生,你不留在这儿吗?” 子城摆摆手,“不了,这儿有你就够了,我还有一个爱尖叫的娃娃要照顾。” 经济舱内混乱的情况虽然稍稍缓和,但即将要追降的消息一宣布,依旧使得人心惶惶而骚动起来。 湘云坐在原位,不安地寻找着子城的身影,好不容易终于在舱门前看见他,兴奋又心安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刚刚宣布要紧急在海上迫降。”子城才刚落坐,湘云立刻攀住他的手不放。 “不用怕,正驾驶的技术很好,不会有事的。” 迫降的过程相当顺利,飞机一停,茱莉和其他几位空中小姐立刻协助机上乘客离开飞机。 “大家手牵手,以免漂离。”茱莉扬声喊道。 “娃娃拉好。”子城对湘云叮嘱道,暂时松开她的手,游向一旁落单的小男孩。 忽然一个大浪打来,原本拉着湘云的女孩不自觉松开了手,浪潮随即带着湘云漂离了众人。 子城见状,连忙将小男孩交回给他惊慌失措的母亲,奋力游向那个几乎要漂离他视线的雪白身影…… ++* 一辆黑色的dmw一轿车疾驶入俞氏企业大楼的地下停车场,车尚未停妥,在那里鹄立许久的新闻记者立刻蜂拥而上,将轿车团团包围住。不一会儿,身着深蓝色制服的保全人员,上前替车内的人排开一条通道。 车内的人才刚探出身子,记者的镁光灯立刻闪个不停。 “俞先生,请问你对贵公司此次的飞航意外有何看法?” 俞子惑冷冷地将目光移向声音来源,淡漠地抛下一句:“无可奉告。” “俞先生,贵公司对这次的意外有什么补偿办法?” 俞子惑举步走向电梯,对于周围记者提出的问题完全不予理会。 “俞先生,据闻俞子城先生也在乘客名单中,并月。是失踪的两名乘客之一……” 俞子惑的脚步蓦地停顿了一下,侧过脸刘着声音来源,冷然地说:“无可奉告。” “我就说他们两兄弟感情不好……” “这也难怪,少了俞子城,就没人跟他抢俞氏企业总裁的位子……” 众人的窃窃私语一字不漏地传入俞子惑耳中,但他只是冷冷一笑,迳自踏入专属电梯,完全无意理会。 电梯直达顶楼会议厅,俞氏企业航空部门的主管均已列座等候,待俞子惑在首位坐下,各单位主管立刻依序起身报告。 “副总栽,黑盒子的打捞工作已经在进行,预计明天下午可以打捞上岸。” “副总裁,全机共有两百二十六名乘客,空服员十四名,除两名乘客失踪外,其余全部平安获救,目前已经派tx624上班机去接他们回台湾。赔偿的问题,我方代表已经在和保险公司磋商,明天上午会有定案。至于……”报告的主管看了俞子惑一眼,深吸一口气,才继续往下说: “至于那两名失踪的乘客,一位身分已经确定是青云公司的千金林湘云,另一位乘客……负责驾驶该班机的正驾驶表示,俞子城先生确实在机上,所以……” 俞子惑挑高左眉,依旧是一言不发,等那名主管把话说完。 “所以我们希望总裁和副总裁能够节哀——” 俞子惑扬手打断那名主管的话,“打捞到尸体了吗?” “没有,可是……” “那就是没死。找大哥的事不用再说了。”俞子惑将目光移向众人,简洁地吩咐道:“尽快将这件事情结束,下星期三我要看到完整的报告。要公开部门的人安抚好楼下那群记者,我不要看到半篇对俞氏企业不利的报导。还有问题吗?” 会场一片肃然。 俞子惑的利眼横扫过各个主管,点了点头,“散会。” 各部门主管鱼贯走出会议室,最后只剩下俞子惑和始终默立在一旁的女秘书。 “唐小姐,你也出去。” 女秘书却恍若未闻,依旧站在他身旁动也不动。 “出去!”俞子惑沉声喝道,怒火似乎一触即燃。 她摇了摇头,无视于他的愤怒。 他怒眼瞪视她半晌,最后却疲累的收回目光,倒向椅背。 “他没死,我知道他没死。”他闭上双眼,低喃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嗯。”冰凉的小手轻轻覆上他的双眼。她没有喋喋不休地安慰个不停,只轻应了一声,让他知道她在听。 粗糙的大手包覆于小手之上,有一瞬间他似乎是要扯开她的手,但相反地,他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更牢。 “他不会死的。”俞子惑喑痖地低喊。 “嗯。”她上前一步将他疲惫的脸拥入怀中。 俞子惑愣了一下,但并没有拒绝她给予的安慰。此刻的他没有余力拒绝她的温柔,也不想拒绝。 第二章 她……死了吗?湘云用力眨眨眼,努力想记起自己身在何方。她记得她被浪卷入海中,然后不断地往下沉,在她几乎要放弃挣扎时,恍惚中好像有人拉住她,硬将她带回海面上,接着她就记不清了。 她支起身子,脚着眼观察四周环境,在她左侧是一大片白色沙滩,右侧则是椰子林,看样子她很可能是漂流到某个热带岛屿。她的视线搜寻了一圈,触目所及除了白沙、椰林,就是湛蓝的海。 老天!她该不会是流落到荒岛了吧! 湘云沮丧地收回目光,却意外地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但心中的惊喜还没来得及表现,她便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双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他已经死了?这个念头如闪电般穿过她脑中,登时她脸色一白,全身不受控制的颤抖个不停。 “不要!”湘云一声哽咽,接着哭喊了出来。“俞子城,我不要你死!你怎么可以死!你说你不会丢下我的!” 她用尽所有力气,死命摇着他的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喊着:“俞子城,你醒醒啊!你不可以丢下我一个人 在这里!你如果听见我说的话就回答我啊!不要不理我,俞子城——” “听……见了。”子城疲累至极的黑眸终于微微睁开一道细缝,无奈地望着梨花带雨的清丽容颜,他有气无力地叹道:“我没死。” 湘云的泪水因为他的清醒才稍稍止息,但目光一触及他苍白的脸色,惊恐的浪水又开始不争气地往下掉。 她忧虑地轻扯着子城皱巴巴的衣抽,抽抽搭搭地问: “俞子城,你……你会不会……”“死”字还没脱口,她便已哽咽得说不下去。 “会……”子城气若游丝的轻叹一声。 可怜兮兮的小脸登时变色,红艳艳的小嘴颤抖个不停。子城见状,连忙伸手捂住她即将爆发的哭喊,另一手则横过她的背,将她拉向自己,让她伏卧在他胸前。 “你再不让我好好睡一觉,我会累死。” 他口气中的倦意与疲累让湘云不敢再吵他,安静地侧脸伏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怦怦!怦怦!她耳畔传来他有力的心跳声,一声接着一声,仿佛部落中狂野的战鼓,击发出源源不绝的生命力。 “好好睡一觉。”低沉醇厚的男声轻语,“醒来后,你会发现事情并不家你以为的那么糟。”说完,子城粗糙厚实的大手温柔地轻抚着她柔顺的发丝,一下又一下,渐渐拂去她的不安。 慢慢地,大手的动作变得愈来愈迟缓,最后停在她背心不再移动。 怦怦……怦怦……规律的节奏依旧在她耳际响着,不曾间断。 怦怦……怦怦……令人心安的声音缓缓放松了她内心的紧张情绪。 怦怦……怦怦……海天一色的白色沙滩上,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和海声,交织成大自然的和诺乐章。 吵醒湘云的是一连串细碎、轻巧的脚步声,接着她便发觉到原本舒适、软硬适中的“人肉枕头”变成了冷硬的大石头。 “俞子城……”她不安的轻唤,微睁开惺忪睡眼,长长的眼睫眨了眨,试着眨去眼中的困盹。在迷蒙的视线中,她隐约见到一对细瘦的土黄色爪子立在她眼前。 爪子?湘云愣了一下,跟着定睛一看,目光不偏不倚地对上一对又黑又圆的眼睛。“啊——”骇人的尖叫声立时划破寂静的沙滩,一人一鸟逃难似的向两方奔离三尺远。 正在椰子树上采椰子的子城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声一吓,脚下一滑,差点跌下树来,幸好他反应够快,连忙稳住身子,才没成为这片美丽沙滩上的一缕亡魂。 他低头望了底下一眼,见没什么事发生,又继续为今天的晚餐努力。 树下,一人一鸟远远对望着。 “叫魂啊!”色彩斑斓的大鹦鹉用极标准的合语斥道,振了振翅膀又飞回大石头上。 她竟然被一只鸟用台语骂?老天,她一定还没睡醒!湘云重重拍了下额头,完全无法相信眼前所见所闻; “毛都被你吓掉了好几根。”大鹦鹉一边斥道,一边忙着收集掉落的羽毛,它收集完毕后,它又用力抖了抖身子,抖落几根老旧的羽毛。 湘云的思考能力完全停摆,只能傻愣愣地瞪着眼前的大鹦鹉。她知道鹦鹉的发音构造不同于其他鸟类,只要给予适当的指导,要教会它们说话并不困难,但人类的话语对它们来说只是单纯的音节,并不具备任何含意,可是这只鹦鹉却好像真的懂自己在说什么。 “看啥?一脸呆样。”大鹦鹉横了她痴呆的模样一眼,抬起头对着树上喊道:“喂!她害我掉了好几根毛,你要赔啊!” “扣掉你自己故意抖下来的。”子城的声音从椰子树上传来。 “我怎么可能自己故意抖下来!” “我看见了,再罗唆我就不赔了。” “实在坏人喀。”大鹦鹉用台语嘀咕着,不太甘愿地用爪子把自己抖落的羽毛踢开。 湘云扶着额头,觉得自己快晕倒了。这只鹦鹉不但会骂人还很爱钱,更夸张的是,俞于城竟然还很正经地跟它讨价还价。 她在作梦,她一定是在作梦! “喂,她看起来好像快昏倒了。”大鹦鹉昂起头提醒在上头采椰子的男人。 “旁边有没有石头?”子城随口问道,注意力显然还是放在手中的椰子上。 大鹦鹉晃着小脑袋四下张望了一下,回报道:“没有。” “不用管她。” 湘云不敢相信的瞪着高踞树上的男人,脑中的晕眩感被他没良心的话一激,气得血气直往上冲,连昏倒都不知道该怎么昏。 不管她是不是在作梦,他至少也该表现一下绅士风度,下来扶她一把吧! “咦,你还没昏倒啊?”子城探头下望,对上湘云气嘟嘟的小脸,“那好,娃娃,你跟它去抓几条鱼回来当晚餐。” 要她去抓鱼?湘云伸手指着挺俏的小鼻子,愣了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怎么可能抓得到鱼!平常吃鱼,她妈咪都会要厨师先把鱼刺剔干净,他竟然要她去抓鱼?! “走了啦!还杵在这里做啥?傻头傻脑的。”大鹦鹉不耐烦地催促道,没有一点服务热诚。 “可是……”湘云为难地看向子城,“俞子城,我……”她连没煮过的鱼长什么样子都不是很清楚耶。 “娃娃,我会生好火等你抓鱼回来烤啊!”子城没看见她脸上为难的神色,朝她大力挥了挥手。 “喂,你到底走不走啊?” 湘云看着大鹦鹉不屑的神情——她确信它那副斜眼看她的表情真的是不屑——心中觉得无限悲凄。竟然连只鸟都瞧不起她的无能! 去还是不去?她犹豫着。如果不去,俞子城会不会就不给她东西吃?可是去了,她一定抓不到鱼啊! 你连试都没试,怎么能肯定自己一定抓不到?她心里突然窜出一个声音反问。 可是……湘云咬着下唇,依然下不了决心。如果……如果鱼咬她怎么办? “喂!”大鹦鹉不耐烦的声音再次响起,黑珍珠似的瞳眸轻侮地斜睨着她。 湘云到今天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禁不起激的,她愤然地抬高下巴,不再任由它那“双“鸟”眼看人低。 不管了!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类,怎能让只鸟瞧不起呢! 她鼓起勇气跟着大鹦鹉走过椰子林,踏上一条黄泥小径,约莫走了五分钟的路程,她和大鹦鹉来到一片幽暗的雨林前。湘云胆怯地停下脚步,怎么也提不起勇气再向前一步。 大鹦鹉仿拂着出她的迟疑,立刻不屑的轻哼一声,“胆小鬼。” “我才不是!” “那就进去啊!” “进去就进去。” 不到一分钟,湘云就发觉自己中计了,不过为时已晚,她已经在浓密的雨林中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雨林里并不像她以为的那么潮湿刚暗,阳光穿透叶隙洒落耀眼光辉,也为雨林带来几许明亮色彩与蓬勃生机,随处可见不知名的奇花异树散布林间,翠绿的蕨类植物在角落静静抽吐新芽。 一股莫名的感动充塞在湘云的胸臆间,只为这林间蕴含的生命力,如此原始而单饨。她深深吸入一口清新的空气,闭上双眼沉醉在这绝尘的美丽世界里。在这里她是如此真切的感受到生命与自由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湘云缓缓睁开双眼,却见那只聒噪又瞧不起人的大鹦鹉安安静静地停在树上等她。 “好了?”它问道。 “嗯。”湘云点点头。 “往那边走。”小小的脑袋往左前方一指,它不往前飞,反而轻巧地停在她肩上。 湘云呆了一下,有些讶异它竟然会主动亲近她,她以为它很看不起她呢! “发什么呆啊!” “喔!呃……往那边走吗?”湘云连忙回过神来,指着右前方的小路问道。 “另一边!笨死了!” 湘云惭愧地挤出一抹苦笑,往左前方的小路走去。相信很难找到有人比她更悲惨了,被一只鸟骂笨还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反驳。 不久,湘云依稀可以听到潺潺的水流声由不远处传来,又向前走了一百多公尺,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赫然出现眼前。 银白色的小鱼自水中跃起又落下,激溅起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中闪耀,圆润的鹅卵石散落在溪底,一阵微风吹来,溪畔的小黄花迎风摇曳。湘云怔怔望着眼前的景象许久,以为自己误入画境之中。 “你再不动手抓鱼,等天一黑,你就看不到回沙滩的路了。”大鹦鹉提醒她道。 “喔。”湘云听见他的提醒,连忙僚高又皱又脏的白色裤管,小心翼翼地走到溪中,但她左着右看就是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银白色的小鱼依旧优闲地在溪水中游来游去,完全不理会这个鳖脚的捕鱼人。 这些鱼看起来好像很温驯,应该不会咬人吧!湘云虽是这么想,但一有鱼游向她脚边,她还是紧张兮兮地闪到一边去,看得大鹦鹉猛摇它的小脑袋瓜。 “他们不是食人鱼,不会咬人。” 听了它的话,她终于鼓起勇气弯下身抓鱼,但那些鱼倒也不笨,三两下就从她手边溜走。几次失败后,湘云决定师法孔子不耻下问的精神,向大鹦鹉请教抓鱼的诀窍。 “请问你知不知道怎么抓鱼?” “你看过会抓鱼的鹦鹉吗?” 呃……好像投看过。可是也不能怪她问了这么一个笨问题,因为它实在聪明得不像一只普通的鹦鹉,她自然以为它什么都会。 既然无人可请教,湘云只得自己摸索。她相中一条游得最慢又靠她最近的大肥鱼,蹑手蹑脚地慢慢接近它,接着奋力往前一扑,结果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仆倒在冰凉的浮水里,还擦破了膝盖。 那条大肥鱼像是故意挑衅似的,依旧悠哉地在她眼前游来游去,气得湘云忘了擦伤的膝盖,决意跟那条大肥鱼杠上。 她霍地从溪水中爬起,斗志燃烧到最高点。一开始她只知道傻傻地扑过去抓它,几次失手后,她渐渐掌握住技巧,到后来她几乎算是抓到它了,但一下子又被它挣脱。 “要是抓不到你,我就不叫林湘云!”湘云双手叉腰,魄力十足地对大肥鱼下战帖。甜软的嗓音依旧,但此时此刻的她哪里还找得到半丝温柔婉约的形象。 她静静观察着她的动作,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箝住它游动的身子,不论它如何挣扎也不松手,最后大肥鱼终于不再挣扎。 湘云望着手中的肥鱼好一会儿,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抓到鱼了。又过了三十秒,她忽然爆出兴奋的尖叫,“俞子城,我抓到鱼了!啊——我真的抓到鱼了!我会抓鱼耶!” 在她没注意到的角落里,有双眸子带笑的注视着她,柔声低语道:“娃娃,我看到了。” 湘云和大鹦鹉回到沙滩上时,子城已经生好火,手里 甚至还拿着一条刚烤好、热呼呼、香喷喷的鱼准备送入口中。 “你们回来啦!”子城回头看见是他们,轻快地打了声招呼,毫不愧疚地一口吃掉半条肥嫩多汁的烤鱼。 “你……”湘云瞪着正在火上烤的几条肥鱼,不知道该称赞他厉害,还是伸手把他掐死。 “我很厉害吧!”子城咧开嘴笑,露出一排白得很碍眼的牙齿。“随便抓抓就这么一堆。” 既然他这么厉害,干嘛还要她去抓鱼?故意整人嘛!弄得她膝盖擦破不说,全身边酸痛得像快散了一样。湘云不悦地瞅着他令人恼怒的笑脸,不发一语地走到火堆旁。 “你先坐下,再等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不用了,我自己有鱼可以吃,吃你‘随便抓抓’的鱼,我怕会拉肚子。”湘云火药味十足地冷哼道。但天生的甜软嗓音听来就是冷不起来,反而像是在跟他撒娇,着实让她气恼。 她拿起放在火堆旁削好的小树枝,打算自己搞定这条鱼,但她左看右看,还是不知道如何下手。 “让我帮你吧!” 湘云獗着小嘴觑他半晌,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鱼和小树枝交到他手上,嘟囔了一句:“谢谢。” 子城替她把鱼处理好,放到火上烤,又开了颗椰子给她解渴。 湘云捧着椰子,与子城并坐在火堆前,静静注视着熊熊燃烧的火光,那只大鹦鹉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寂静中,只有枯枝燃烧的爆裂声和海浪声回荡在幽暗的沙滩上。 又过了好一会儿,阵阵诱人的烤鱼香味慢慢飘散在空气中,让饥肠辘辘的湘云忍不住重重咽下几口急速分泌的唾液。 “你的鱼好了。” 她接过烤鱼就急急要往嘴里塞,子城连忙拉住她的手,提醒道:“小心烫!” “噢。”湘云强忍住嘴馋,耐心地等了三十秒后,立刻迫不及待地大口咬下,一边咀嚼着,还一边孩子气的说:“我的鱼真好吃。” 忽然,一个黑色头颅横过她眼前,轻咬一口烤鱼。 “嗯,真的比较好吃。” “当然,我抓的嘛!”湘云得意地抬高小巧的下巴,神情骄傲极了。 子城但笑不语,用小树枝拨了拨火堆中燃烧的枯枝。 凝望着他温柔的笑脸,湘云垂下长睫,轻喃了声,“谢谢你。” “为什么?” “谢谢你救了我。”还有给她机会证明自己不是什么都做不到的搪瓷娃娃,起码她学会了自己抓鱼。她忽然有种感觉,仿佛他是有意让她知道自己做得到。 “不用客气。” 吃完烤鱼,湘云起身到海边洗净双手后又回到他身旁坐下。她曲起双腿,眼神木然地呆望着亮度慢慢减弱的火堆,第一次抓到鱼的兴奋情绪渐渐被对未来的不确定感所覆盖。 “俞子城……” 子城抬眼看她。 “肩膀借我靠一下。”湘云挪了挪身子挨近他,偏过头靠着他结实温暖的臂膀。 在这个不知名的陌生小岛上,她只有他能够依靠,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陌生男子,除了他的姓名外,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教她如何能对未来不感到茫然与恐惧。 一直以来,她生活在一座无风无雨的玻璃温室中,热切渴望能伸手触及外面世界的蓝天,但当她真的走出温室时,她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恐惧这未知的世界。 能追回温室内吗?该过回温室内吗?她问着自己,却发现有一部分的自己用力摇着头说不。 “俞子城,我们……回得了台湾吗?” “嗯。”子城只是轻应一声。 “俞子城,你知不知道从这里坐船回台湾要多久?” 子城没有回答,只是拨弄着火堆中燃烧的树枝。 湘云垂下头,额头轻只着膝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你不怕吗?说不定我们会在这座荒岛上困一辈子。” 荒岛?他绝对不会把这座收费媲美马尔地夫五星级饭店的私人岛屿叫作“荒岛”。 “不用担心。”子城的大手搭上她瘦削的肩给予她温暖与信心。他现在只担心他微薄的存款被那家伙吸得一滴不剩。 “只要你想回去,就一定回得去。” 湘云静默片刻,忽地抬起头对他绽开笑颜,“我相信你!我们一定回得了台湾。” 子城嘴角微扬,但笑容中却没有太多笑意。 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似乎并不想回台湾。难道台湾没有任何让他眷恋不舍的人吗?他没有思念的情人吗?这念头才起,一抹傻里傻气的浅笑不受控制地在她唇边微绽。 湘云惊觉自己在傻笑,连忙伸手捂住小嘴。 开心什么?她问自己。他在台湾有没有情人与她何干? 不过她可以靠着他结实温暖的臂膀,而不用担心有人会突然跳出来,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坏女人”。 湘云再次偏过头靠着他的臂膀,嘴角微微扬起安心的笑意。 后来她才知道那只不凡的大鹦鹉果然有个菲凡的名字——爱因斯坦!把天才发明家的名字用在一只爱钱如命的鸟身上实在是亵渎了。 湘云无聊地单手支着下巴,盘腿坐在椰子树下的大石头上,看着一人一鸟为沙滩使用权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她到现在还是不仅一只鸟赚那么多钱要做什么?买饲料吗?最奇怪的是,俞子城还很认真的跟它杀价,好象真的打算付钱给它。这里应该是荒岛吧!她怎么不知道漂流到荒岛上还得付钱。 “你要教她游泳就要交场地费,这是规定。” “我已经租下这片沙滩的使用权,要怎么使用是我的事。” “你的使用权只包括你下海捕鱼的权利,没说你可以教别人游泳。” “再罗唆,我就一辈子不回台湾,看你跟谁收钱!” “一辈子不回台湾?哈哈哈,真好笑!你放得下你那一家子怪人吗?”爱因斯坦沙哑粗嘎的冷笑声听来实在刺耳。 子城不悦地沉下脸,阗黑的瞳眸倏地变细,诡谲的笑意才在他唇边浮现,下一秒爱因斯坦已经被他牢牢擒住,连逃都没机会逃。 一落入子城手中,爱因斯坦立刻以吵死人的超高分贝喧呼道:“救命喔!动物保护协会的人在哪里?有人虐侍动物喔!快来人喔!不来会死鸟喔!” 子城对它刺耳的呼救声充耳不闻,迳白偏过头,扬声问湘云:“娃娃,你喜欢吃红烧鹦鹉肉还是烧烤鹦鹉肉?” 湘云还没来得及回答,爱因斯坦又爆出更凄厉的惨叫声,“救——命——啊!头家啊——你才出去没多久,我就被人家欺负……” “闭嘴!”子城终于受不了它魔音的摧残,腾出一只手箝住它叫个不停的鸟嘴。 “你刚才说我那一家人怎么样?”温和的口吻隐隐透着骇人的威胁性。 爱因斯坦虽不是俊杰,倒也识得时务,连忙点着小脑袋,待子城松开它的嘴后,连声赞道:“好人!你一家人都是大好人、大善人。”。 “那我教娃娃游泳还要付场地费吗?” “这个……”爱因斯坦迟疑了好——会儿。 他一只黑眸再次眯细,“嗯?” “不收了,不收了!” “很好,你可以走了。”子城满意地点点头,松开手放它走。 “大欺小,不要脸。”爱因斯坦心不甘情不愿地咕哝道,慢吞吞地振翅飞起。 “我听见了。”温和的语声再次扬起。 “我什么都没说!”爱因斯坦急忙振翅加速离去。 子城笑眼看着爱因斯坦落荒而逃的小小身影,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竟显得空茫。 湘云的目光捕捉到这极短暂且微小的变化,险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不是,那空茫的神情虽只是一闪而过,却清晰无比的深深烙印在她心版上。 到底是什么事竟会让看来总是胸有成竹、信心满满的他觉得茫然?她着实想不透。 湘云有些出神地望着举步走向她的子城。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他没有半点绅士风度,取笑她的时候笑得比谁都大声,可是他却肯冒着生命危险救她;他的穿着打扮看起来像是浪迹天涯的流浪汉,但他的淡吐与气势却又像是惯于发号施舍的领导者。 他到底是什么人?她想了解他,她想知道每一件与他有关的事,她想…… 天!湘云被脑中不停浮现的念头所震慑住。她是何时变得如此在意他? “想什么?”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俊脸猛地震动她的心弦,原本平顺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湘云心虚地避开他的注视,生怕被他看穿心里的秘密。 “没……没什么。” “要开始了吗?” “开始什么?”她一脸茫然的反问,压根忘了学游泳这回事。 子城好笑地轻拧她的粉颊,“是谁要我今天教她游泳的?” “噢。”湘云傻愣楞地点了下头。 “脱衣服。”说完,他开始动手脱去上衣,露出黝黑结实的上身。 “脱衣服?!”湘云尖锐地倒抽一口气,双手紧紧护在胸前,圆睁的大眼惊愕地瞪视着子城。戒慎的目光被他强健结实的上半身分散了注意力,但她很快便将注意力拉回,呃,偶尔偷瞄几眼应该没关系吧! “衣服浸水会不容易活动,而且还会把你往下拉,所以我才要你脱衣服。” “可是……”湘云绞着手指,一时间也做不了决定。他说的是很有道理,但要她在一个大男人面前只穿着内衣裤,她实在做不到。 子城掏出口袋里的万用小刀,盘腿坐下。“你背祗着我坐下,把衣服脱下来给我,我帮你修改,” 湘云小心翼翼地祗着他的背坐下,再三确定他没回头偷看,才把上衣脱下拿给他。 他的背很宽,体温比她的略高,平滑的皮肤靠起来很舒服。她挺直腰,让自己几近半裸的背贴着他的,偷偷蹭了蹭。 真的好舒服!湘云见他似乎没什么反应,便慢慢转过身,用脸颊轻蹭他的背,感觉那舒服又温柔的触感。 “我不介意你继续,不过我不能保证结果会如何。”子城的声音绷紧,但又带了点好笑的口气。这娃娃难不成把他当成没感觉的死人?如此嫩滑柔细的肤触,哪个正常的男人抵挡得了?他没反身把她扑倒在地就算是自制力惊人了。 被捉到了!湘云连忙背过身坐好,不敢再乱动。她虽然不太清楚他所指的“结果”是什么,但多少能猜出不是什么好事。 “裤子给我。”子城把拆掉袖子又修短长度的上衣递给她。 湘云先套上上衣,才把长裤脱下拿给他。改短后的上成长度仅达胸部下缘两公分方右,随便一抬手就可能春光外泄。她皱起秀眉,低头看着比内衣多不了多少布料的上衣。 “俞子城,你会不会改得太短了一点?” “不会,我看起来很舒服。” 什么叫他看起来很舒服?湘云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 “你这个色情狂!”她又气又恼地回过身用力捶他的背泄愤。“裤子还我。” “来不及了。”子城把已经改短的裤子丢回去给她。原本长度及踝的长裤变成了臀下两公分的小短裤。 湘云穿上短裤,低头审视一身辣妹似的装扮,接着惨叫一声。她竟然忘记这是她仅有的一套衣服!弯弯的柳眉随即皱成八字,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是衣服而已,有那么糟吗?”子城轻点她眉心,抚平她眉间的纠结。 “可是……”湘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不可否认的,这身装捞实在轻便了许多,但她总觉得不对劲,好似这样的她不是她,但真正的她又是如何? 在还没遇到俞子城之前,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她的动作总是优雅细致,她的穿着总是得体大方,她是人人眼中温婉、没脾气又易碎的搪瓷娃娃,可是那不是她,这些日子来,她清楚知道她会生气、她不服输,她甚至会骂人。 但她若不是搪瓷娃娃,她又是什么? 湘云猛然拉起子城的手奔向蔚蓝的大海。 “教我游泳,我要学自由式。”她要学会所有的东西,也学会做回她自己。 “不管衣服的事了?” “剪都剪了,想也没用。”湘云信话是对子城说,也是对从前的自己说。 她松开他的手,冲进冰凉的海水里,忽地扯开嗓门大吼:“喂——””个海浪打来,她一时没站稳,向后倒进海水里。子城急急忙忙奔过去,却见她一身湿淋淋地从水里爬起,还咯咯笑个不停。 “好好玩!俞子城,你有没有被海浪打过?喔,你一定有,可是我以前都没有。我妈咪只肯让我到健身俱乐部的温水游泳池泡泡水,我一直想知道海水尝起来是什么味道……”湘云伸舌轻舔手背上残留的海水,随即皱了皱小脸,吐舌道:“咸咸涩涩的。” 子城始终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她时而大声吼叫,时而发疯似的冲进海浪中。他知道她在发泄,就如同当年的他再也忍受不了那座囚禁自己的无形牢笼,发了狂地在下着倾盆大雨的校园拔足狂奔。隔天他丢下未完成的博士论文,开始他的流浪生活。 湘云气喘吁吁地走回子城身旁,原本整齐柔顺的长发像疯婆子似的披散开来,一向轻柔的声音几乎快被她喊破,但她脸上满足的笑容却灿烂得像八月的骄阳,让子城完全移不开目光。 她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又喘了几口气才道:“告诉我,自由是什么滋味?” “你会知道的。”子城注视着她澄澈的双眸,为她拂去额际散乱的发丝。 他没有看错,从她眼中他看见与他同样渴望自由的灵魂。 第三章 第十五夜。 湘云抬头望了眼天上皎洁的满月,拿起小刀在小木屋的门上又划了一道刻痕。 十三天前,于城领她沿着她上次抓鱼的小溪往上走,发现了这座有点破旧的小木屋,两人合力把小木屋整修一番,做为挡风遮雨的住所。刚住进小木屋的头几天,她几乎睡不着,满脑子幻想着林子里会有什么毒蛇猛兽突然窜出来咬她,但人真是习惯的动物,过了几天,她逐渐习惯夜里的幽暗与寂静,喔,或许还得加上有人自愿提供“肉体”上的帮助。 不过他大概是不太乐意吧!有几次她在他怀里睡得正舒服,他却一把将她推开,匆匆忙忙跑到屋外,过了好一阵子才一身湿淋淋的回来。她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但见他的表情实在很古怪,彷佛很痛苦又有点无奈,梗在喉中的问题怎么也问不出口。 湘云借着微亮的月光在小木屋四周绕了一圈,寻找那个令人心安的熟悉身影,但只看见树影晃动。这种情形不曾有过,入夜后他通常只在小木屋附近活动,几乎不曾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她望着幽暗的林子,只迟疑了几秒钟便迈开脚步走进去。她几乎可以笃定说出他会在哪里,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但她就是知道,仿佛两人有着相同的思考逻辑与想法。 若在十几天前,她丝毫不认为自己能够了解一个像俞子城这样完全不理会他人看法的人,他心中自有衡量的标准,旁人所认定的价值标准与规范,似乎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但现在她却慢慢懂得他,她能明白他为什么笑、为什么皱眉,她甚至能预测他的反应,唯一无法了解的事,大概就只剩下他为什么会在她好梦正酣时把她推开,还将自己弄得一身湿。 晚风徐徐的沙滩上空无一人,湘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并不急着去找他。 过了一会儿,平静的海面缓缓升起一个身影,银白色的月光洒落在他潮湿紊乱的长发与宽肩,形成一轮光晕,矫健修长的身躯也逐渐暴露在明亮的月光下。 踏浪而来的身影仿佛和背后幽深的大海融为一体,湘云看得入迷,竟有片刻的失神。 poseidon!她脑中不经意浮现这个名字。恍惚中,她竟觉得他像极了希腊神话里手握三叉戟、统御汪洋大海的海神。 湘云带着笑起身走向他。她就知道他一定会在这里! 属于海洋的自由气息环绕他周身,让湘云忍不住贪婪地多吸了一口气。 子城乍见在沙淮上等他的湘云似平有些讶异,但他只是挑起左眉,没有其他反应。 “我来找你。我想你应该是来这里,所以就来这里等你。”她笑着回答他未问出口的疑问。 他脸上的讶异更深了。仿佛有意测试她,他将目光移向椰子林,依旧一言不发。 “我现在没那么怕黑了。林子里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可怕。”甜美的声音依旧正确无误地回答他无言的询问。 子城微扬起唇角,伸出手轻轻拨弄她垂落额际的刘海,凝望着她的黑眸满溢柔情。 他眼中传达给她的讯息让湘云有些心慌,她羞怯地避开他的凝视,轻声的问:“为什么这样看我?” “你懂。” 就是因为读出了在他眼神中流动的情愫,她才会如此不敢肯定。爱情的起源就是如此吗?在四目相接的瞬间,就决定了生命中不圆满的部分该由他填满。 湘云的呼吸变得沉重,心跳也不断加快,她在心底深处也发现和他一样的感觉在轻轻荡漾。这就是爱吗?只是一瞬间,她的心房仿佛被一股暖流填满。 子城轻抬起她小巧的下巴,挑高两道浓眉,静待她的回答。 她咬着下唇,迟疑了好一会儿,最后她嫣然一笑,主动攀住他的肩,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心的承诺, 子城轻喟一声,捧住她的脸,加深这个吻。 啊!好满足,仿若半生飘零的孤雁终于寻觅到一生相守的伴侣,再也无须忍受孤单。 在岛上的生活是惬意而优闲的,但并设有惬意到让湘云忘了身上的衣服有多久没有好好洗过,以及她有多久没舒舒服服的泡个热水澡。她没有洁癖,只不过没有几个女人能忍受身上的衣服脏得象块抹布。 她摇晃着木碗里的鱼汤,里头的鱼是她亲自下海抓来的,她喜欢自己动手抓鱼,而子城也由着她去,从来不会限制她,他相信她有能力做到。不过她现在却有点后悔太爱抓鱼,她觉得自己闻起来也像条鱼。 真糟糕!她小小的脸蛋不禁皱了起来,又晃了下鱼汤,她好像看见自己变成鱼在汤里泅游。 “怎么不吃了?” “子城,你觉得我现在像不像鱼?” 他挑起源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点头道: “像……” 她的小嘴噘了起来,她就知道自己一身鱼腥味。 “像条美人鱼。”子城侧过脸,轻啄她噘高的小嘴。 “讨厌!老爱开人家玩笑。”湘云嗔道,不依地抡起小拳头轻捶他一记。 “唉。”她放下木碗,懒洋洋地把头搁在膝盖上。 “好想把衣服脱下来洗一洗,顺便洗个热水澡。” “我可以帮忙。”子城轻快的接口道,一听就知道他想帮的忙绝对不止洗衣服。 湘云听出他话中的含意,娇嫩的粉颊一下子红透,连忙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就可以了。” “娃娃,你不用跟我客气。”子城欺近她,黑眸邪邪地眯起。 “我不是客气,真的不用你帮忙。”湘云僵笑着往后倾,努力想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但她愈往后倾,他的宽胸就靠得愈近,最后她重心不稳倒在地上,才看清俯视她的双眸中促狭的笑意。 她佯怒地瞪了他一眼,“不捉弄我你很难过吗?” 他才要回答,湘云的纤指便已点住他的雇,摇头叹道:“算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谁教她什么人不爱,偏偏爱上以捉弄她为乐的男人,真是自找的! 子城张口轻咬她圆润的食指一下,伸手拉她起来。 他抬眼望了下天色,缺了一半的明月慢慢从东方升起。“走,我们去逛夜市。” “逛什么夜市?” “卖东西的夜市。” 湘云愈听愈不明白,谁会大老远跑到荒岛上做生意? “子城,你还好吧?”她说话的同时,一只柔荑轻覆上他额际。嗯,体温很正常,应该没有发烧。 子城没理会她口气中的怀疑,拉若她走进林子里。走了几分钟的路,隐隐约约有一阵鼓声传来,初时并不甚清晰,但愈走近,那狂野的节奏便愈鲜明。 “什么声音?”湘云竖直耳朵细听,努力分辨着声音来源。 “食人族。” 湘云的脚步顿了一下,但她仍强作镇定,笑着对子城摇摇手指,“你又在捉弄我了。” 子城只是耸耸肩,没承认也没否认,她只好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跟着他继续往林子深处走。 林子的尽头隐约可见点点火光,那里应该就是子城所说的夜市,但随着距离的缩短,湘云的脚步也跟着变沉重。她不想变成食人族的消夜! “子城,你确定真的要过去?” “不要想太多,很多事其实都只是自己吓自己。”他安抚道。 话虽如此,可是她还是怕啊!湘云抓紧他的手臂,不断告诉自己要勇敢,但当她瞥见一个上身赤裸、脸上涂满油彩,鼻子还穿了一根骨头的黑肤男子,她仍是无法克制地尖叫出声。 子城迅速捂住她的小嘴,但高亢的尖叫声早已引来众人的注目,离她最近的黑肤男子更是一脸惊骇的瞪视着她。 “抱歉,索沙。我的娃娃胆子很小。”子城代湘云向受到惊吓的黑肤男子致歉。 “不过她的肺活量很惊人。”索沙的英文有浓重的英国腔,若没见到人,定会以为说话的人是某位英国绅士。 子城笑着点点头。湘云尖叫时的肺活量原本就不差,学会游泳后更是有长足的进步,难怪索沙会被吓到。 “爱因斯坦说你带了一个女孩子过来,就是她?”索沙偏着头打量子城怀中的湘云半晌,最后摇着头说:“看起来很容易碎。城,搪瓷娃娃不太适合你吧!” 湘云最痛恨有人说她是易碎的搪瓷娃娃。她微愠地拉下子城捂住她嘴的手,对索沙朗声道:“我不是搪瓷娃娃,我也不会碎!” “看不出来脾气倒挺大的。”索沙将脸凑她面前,“小娃娃,你不怕我吗?我是食人族哟!” “不……不怕。”湘云的声音抖得厉害,偏又逞强地昂起下巴直视索沙。 “你的娃娃很逗。”索沙忍俊不住,拍拍子城的肩要他解释。 “索沙是食人族酋长的儿子,我们是大学同学。”子城笑着说。 “不用担心,我是素食主义者。”他指指穿过鼻子的骨头,“这个只是装饰品。” 湘云气呼呼地别过脸,不理会他们两个大男人,免得又被他们捉弄。 “城,弦月节快到了,记得带你的娃娃过来玩啊!上次你没参加,变得好冷清。” “我和娃娃会准时到。”说完,子城伸手要牵湘云,却被她甩开,显然她的气还没消。 子城无奈地朝索沙耸了耸肩,“我和她去逛逛,回头见。” 淞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对索沙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索沙受宠若惊地咧嘴而笑,伸出手与她交握,“很高兴认识你。弦月节那天一定要来逛逛喔!” “好。拜拜。”湘云朝他挥挥手,转身勾住子城的手。 子城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但湘云却对他皱皱鼻子道: “不要高兴得太早,我气还没消,我有话要问你。你早就知道这里不是荒岛,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没问。”子城一脸无辜地瞅着她。 “可是你可以纠正我啊!” “就某种程度而言,这里也可以算是荒岛没错。自由岛的居民平时各有各的生活方式与习惯,只有遇到两个月一次的夜市或一年一次的弦月节才会聚在一起,所以你说这是荒岛也没错。” “那……”湘云看着他无辜的表情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那股气硬是提不上来,只好放弃,转移话题的问:“你和索沙是什么大学毕业的?” “牛津。” 湘云陡地停下脚步,不信地瞅着他,“你确定你说的‘牛津大学’和我心里想的一样?” “应该一样。我还没听过英国有其他地方也叫牛津。” 她发现她真的不了解他,一点也不。一时间她忽然觉得有点难过,真的就这样爱上这个男人了吗?她对他甚至连最基本的认识都没有,为什么会就这样爱上他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湘云收回勾住他的手,退离他,一步。“我觉得你好陌生,我所认识的俞子城究竟占有你全部的几分之几?会不会当我再也舍不下你的时候,才发现你早就娶了别的女人,而我只不过是你寂寞旅途中的一道点心?” 子城伸手想轻触她的脸颊却被她避开,他挤出一抹苦笑,收回手。 沉默半晌,他才开口道:“我只是个懦夫,一个逃避责任的懦夫。忘了我已逃了多久,六年、七年,或许更久吧。” 她又看见一丝茫然自他眼中一闪而过,心为他的眼神揪了一下,但她仍然保持沉默。 “听过俞氏企业吗?” “嗯。”湘云点了点头。虽然她对商业界的事不甚了解,但多少也知道俞氏企业是国内排名前十大的大企业,它旗下的航空公司与船运公司几乎涵盖国内五分之二的市场。 “我父亲就是俞氏企业的总裁俞锦源。他原本希望我取得博士学位后接他的位子,可是我逃了,自私地抛下一切责任与义务,只为了找寻属于我的自由。我当过船员,也当过飞行员,从-个港口漂流到另一个港口,从这个国度飞到另一个国度,我习惯也热爱这样的生活,不需要背负太多的包袱与责任。 “五年前,我跟的渔船在海上遇到暴风雨,漂流到自由岛的岸边,暴风雨过后,船走了,我却决定留在岛上。在岛上住了半年,我搭上另一艘误入自由岛的渔船回到台湾,但我仍然没有负起我的责任,我只是回家让家人知道我还活着,而后继续流浪。我每年都会回自由岛住一两个月,那座小木屋就是我盖的。”子城的手轻爬过狂野不羁的长发,苦涩地挤出一抹笑,“这就是我,一个不肯承担责任的懦夫。” 湘云望着他,用力眨了眨眼,却怎么也不能将他看得真切。 他就站在那儿,一样的穿着、一样的面容,但她却觉得他变得陌生了,任凭她如何努力,也无法将她熟悉的子城套上大企业继承人的头衔,他在她眼前仿佛分裂成两个身影,而两者就像油与水一样,完全无法合而为一。 或许不该问的,或许该让一切维持在最初的单纯,他依旧只是那个爱捉弄她的男人。他的新身分让她觉得好沉重。 “你……你打算回去接你父亲的位于吗?”她略显迟疑的问。 “娃娃,你想回去了吗?”他不答反问。 他的问题让她明白他还是会回去负起他的责任,只是早与晚罢了,而回去的日期由她决定。她的心在顷刻间一分为二,彼此交战挣扎。她想念爹地、妈咪,也知道他们现在一定为了她失踪的事急白了头,但她不想看见热爱自由的子城在沉重的责任下室息,也不愿自己又变回那个什么都不会的搪瓷娃娃。 湘云怔怔地看着他,抿了抿唇。就让他们都再自私一段时间吧,她想再多尝尝自由的滋味! 她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摇头道:“不,我还不想回去。” “这里的夜市都卖些什么东西?”她勾住他的手臂,昂起头间,试着将刚才的事全部逐出脑海。 他们还有时间好好享受自由,不应该也不需要为不可预期的明天担忧。湘云努力说服自己别去多想,但扬起的笑容却有一丝勉强。 温热而粗糙的指腹轻抚过她眼下,拂去她隐隐流露的烦忧。“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股莫名的稳定力量随着他每个温柔的抚触,一点一滴渗入她烦乱的内心,抚平忧虑,一抹由衷的浅笑缓缓自湘云脸上浮现。 “好,我们去看看。” 自由岛上的居民来自世界各地,每个人的背景与生活习惯皆不相同,却因为同样热爱自由而抛下过去聚集在此,因此夜市里贩售的商品也反映出各地特有的文化,置身其中就仿佛走入世界的缩影,让湘云几乎看傻了眼。 她站在一对荷兰籍老夫妇的摊子前,把玩着木制的小风车和小木鞋。他们的做工并不精致,但却朴拙得可爱,让她舍不得放手。 “子城。”湘云抬起头想问他要拿什么买东西,却见他站在隔壁的摊子,无比专注地一层一层打开俄罗斯娃娃的外层,直到他看见最内层小巧精致的娃娃时,一抹极其温柔的笑容在他唇边浮现。她的心因为他的笑重重撞击了一下,仿佛她便是他手中的俄罗斯娃娃,被他如此温柔地注视着。 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将一共九层的俄罗斯娃娃一层一层套回去,最后放回原位。 “城,你不要吗?”蓝眼高鼻的俄罗斯人以俄语问道。 子城轻柔地抚着架上颜色鲜丽的俄罗斯娃娃,摇头笑道:“不了,我已经有一个了。” 俄罗斯人的蓝色眼瞳转向湘云,了然地笑了笑。 湘云听不懂他们谈话的内容,不过着那个俄罗斯人对她笑,她便回他一笑,又指指子城,做了个招手的动作。 俄罗斯人立刻会意,轻拍子城的肩,“城,你的娃娃要你过去。” “那就弦月节再见了。”子城朝他摆摆手,转身走向湘云。 湘云扬扬手上的小风车和小木鞋,“我想买这个,可是不知道要拿什么跟他们买。可不可以帮我问一下?” 一串流利的荷语自子城口中说出,湘云也不清楚他说了什么,只见老夫妇笑眯了眼,频频点头,灰发的老妇人还拿起桌上刻着郁金香图案的木质对戒塞到湘云手里。 湘云还搞不清楚状况,便被子城搂着走向别的摊子。 “你跟他们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说我们的新家需要一些装饰品,而你很喜欢他们做的东西,所以他们就送你一些东西当见面礼。” “就这样?”若真的只有这样,他们为什么要送她对戒? “就这样。”子城话才说完,后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城的妻子!城的妻子!”刚才的老先生手里拿着木铃,跟在他们身后用不甚标准的英文连声叫唤。 好不容易跟上他们的脚步,老先生把手中的木铃拿给子城,转头对湘云说:“城的妻子,给宝宝的。” “不,我……”湘云才想否认,但念头一转,她横睨了子城一眼,对老先生指了指子城,用英文道:“不,娃娃的丈夫。” 老先生愣了一下,随即会意过来,呵呵笑道:“对,对,娃娃的丈夫。” “娃娃和娃娃的丈夫,弦月节见。”他朝两人挥挥手,缓步走回自己的摊子。 老先生走后,子城指着自己,挑眉轻问:“娃娃的丈夫?” “反对吗?”湘云俏皮地对他皱了下鼻子,然后摇了摇手指,“反对无效。” 子城宠溺地一笑,厚实的大手横过她柔软的腰肢,将她拥入怀中。“不反对。” 他低下头以颊细细摩挲着她粉嫩的颊,以醉人的温柔轻喃道:“jet’aime。” 这句话她听懂了。湘云昂高峰首,以同样的柔情回道:“jet’aime。” 我爱你! 逛了一国夜市,湘云拿到的见面礼几乎快让他们两人拿不动。不论他们走到哪个摊子,也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她多看上两眼,下一秒就会出现在她怀里,另外附送一个大大的热情笑容,岛上居民的热情相待,着实让她受宠若惊。 “这样好吗?平白无故收入家这么多礼物。”湘云不止一次语带担心地问子城,但他总是笑着要她安心收下他们的好意。 好不容易把一座小山似的礼物搬回小木屋,湘云才想坐下来歇歇腿、喘口气,子城从礼物堆中拿起两匹花布,又拖着她往外走。 “去哪儿?” “好地方。” “可是人家的脚好酸。”湘云不甚淑女的蹲在地上,死赖着不肯动。“等一下再去嘛!” 子城索性将她打横抱起,“去晚了就看不到了。” “你到底要带我去看什么?”她以为今晚的夜市已经是最大的惊喜,没想到还有。 “月湖。严格说来应该叫月半湖,因为每个月的这个日子,月光会笼罩整个湖面一小时。”子城解释着,脚下移动的速度依旧不变,不一会儿两人便到达目的地。 他们到湖边时,时间还没到。月半湖看来和平常的湖没什么不同,但湘云一走近,却发觉有股热气弥漫整个湖面。 她蹲下身轻触湖水,诧异地轻呼一声,“子城,湖水是热的。” “月半湖是自由岛唯一的温泉湖,水温约摄氏四十度左右。”子城摊开手中的花布,将它披挂在一根横过湖面的矮枝上。 湘云不解地看着他,“你在做什么?” “准备洗澡。” “在这里?”她看着湖面上弥漫的热气,心想如果能下去泡泡,应该会很舒服。 “没错。”子城调整着矮枝上的花布,让它一端垂悬在湖面上。 “为什么要挂上花布?” “因为你也要洗,而我不是圣人,不用布隔开,我会想一口把你吃掉。”子城的黑眸戏谑地眯起,但眸中闪烁的瞳光却不光是戏谑。“当然,如果你不想隔开,我也不反对。” 就算湘云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光看他邪邪的表情也能明了大概。她怯怯地往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道:“还是隔开好。” 子城从湖边的树上摘下几颗深褐色、约莫荔枝大小的球果放到她手里,“把壳剥掉,里面的果实可以当肥皂用。” “喔。”湘云讷讷的应了声,捧着球果站在湖边东张西望了半天,就是没有勇气脱光衣服下水。 “子城,这里会不会有人过来?” “不一定。这时候大家应该都在夜市里,不过谁料得准会不会有人像我们一样也想来这里泡泡水。”子城实话实说。 湘云的柳眉拧了起来,“那……那我不要下水好了。” “好吧,那你就在湖边等我好了。”说完,扑通一声,子城便跃入温暖的湖水中。 “子城!”他竟然真的就远样丢她一个人在湖漫枯坐! 连唤他几声,始终没听见他的回应,湘云只得噘着小嘴在岸边坐下,小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湖水。 好想下去泡泡水。湘云望着热气氤氲的湖面,内心又陷入挣扎。 冒个险吧!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她心底诱惑道:想想看,洗个热水澡会有多舒服。 她慧黠的大眼睛骨碌碌地往四周溜了一圈,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脱衣下水。温暖的湖水迅速将她包围,让她忍不住满足的长叹一声。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下来。”花布另一边传来的低沉嗓音带着浓浓的笑意,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 “你还在?为什么刚才不回答我?” “能替你决定要怎么做的人只有你自己,我能说什么?如果你决定不下来,我总不能强迫你吧!” 湘云沉吟半晌,反覆咀嚼着他话中的含意。他的话让她想起她妈咪,她们之间仿佛只存有一种沟通模式——她妈咪习惯为她决定一切,而她习惯遵循她妈咪所做的决定。 “习惯”真的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它让人遗忘了什么是自己该去争取的权利,只因为习惯了。她知道她妈咪是为了她好,但什么对她来说才是好?忽然间,她我不到确切的定义。 她剥开球果薄而脆的外壳,搓揉出柔细的泡沫,轻轻洗净长发,我不到解答的疑惑仍在脑中萦绕不去。 “子城,如果因为爱就替所爱的人决定一切,这是对还是错?” “你觉得呢?”子城不答反问,轻轻松松就把问题丢回给她。 “我觉得?”湘云愣了一下,跟着一声低叫,整个人潜入水里,用力摇了摇头。 她能说她妈咪是错的吗?她妈咪是爱她的呀!可是她却觉得妈咪的爱让她失去了自己,让她备感压力,让她快要窒息。如果她不曾遇见子城;不曾知晓有权利为自己做决定,她是否会依旧满足于过去的生活? 湘云浮出水面,重重喘息着,用力吸入新鲜的空气。不,不会!如果她真的满足于过去的生活,她不会那么渴望触摸外面世界的天空。 悬挂于夜空的半边明月缓缓移动,皎洁晶莹的月光由远而近、一点一点将湖面包容于它耀眼的光芒下,不久,月光完全笼罩住整个湖面,氰氲的水气和月色交织成一片迷朦炫目的美丽景象,似幻似真,直教湘云看得人迷。 偏偏在这种时候总会有不速之客来破坏气氛。 “哟!洗鸳鸯浴呀!真有情调。”爱因斯坦提高八度 音的语声颇像三姑六婆正在道人长短,让湘云和子城听了忍不住直皱眉。 “羡慕呀?改天叫星期六替你找只母鹦鹉。”子城打趣道。 “算了吧!女人那种又笨又麻烦的生物谁要?我又不是吃饱撑着……”爱因斯坦的话还没说完,“喀”的一声,一颗球果打在它身旁的树枝上。 “爱因斯坦,你说女人怎么样?再说一次嘛!我刚才没听清楚。”软甜的女声轻柔地传来,大有山雨欲来的征兆。 “没……没说什么。我说女人都是美丽、优雅,而且具有高度智慧的生物。”爱因斯坦立刻改口道,“尤其是城的娃娃,不但美丽大方、亲切和蔼,而且最有爱心了,绝对不会跟一只大字不识几个的鸟类计较。” 爱因斯坦急速转变的态度,让湘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若不是亲眼看见,实在很难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一只鹦鹉口中说出。 一见湘云笑,爱因斯坦又大着胆子飞落在那枝横过湖面的矮枝上。 “城,干嘛要隔着布呢?白白错失了大好风光。隔着布,你就看不见晶莹的水珠滑下娃娃粉嫩的脸颊,沿着她优美修长的颈线,来到雪白无瑕的——” “够了!”子城在它愈说愈露骨前打断它的“实况转播”。星期六若把它出租给色情电话业者,保证会大发利市,光是一颗水珠就能描述成这样,而且最糟的是,他竟然开始有反应。 “不要客气嘛,我还没说到银白色的月光洒落在她迷人的……” 矫健的身躯迅速潜入水中,一转眼已经游出两公尺外,而且有愈游愈远的趋势。 “哈哈哈!”爱因斯坦得意的大笑,心满意足地振翅飞起,“娃娃,再见啦!” “喂!发生了什么事?”湘云一头雾水地问道,但爱因斯坦早已飞远了。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湖水传来的波动让湘云知道他已经游回湖边。 “子城,你还好吗?”她可以听见他重重的喘息声,仿佛刚做完激烈的运动。 “不太好。”子城闷声回道。爱因斯坦形容的影像仿佛刻在他脑中,怎么也挥不去。 “要不要我过去看看?”她不由得担心起他。 “你过来会更糟。” “为什么?” 子城几乎要呻吟出声,薄弱的意志已经接近瓦解边缘。“改天我再告诉你原因,你现在先回去。” “噢,好吧,那我先走了。”湘云起身拿起另一匹花布围在身上,将两端在胸前交叉后固定在颈后,便成了一件简单的连身裙子。 “路上小心。” 待湘云轻巧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子城再次潜入水中,奋力向前划着,一趟又一趟努力消耗过剩的精力。 该死的臭鸟!月下独泳的男人无声地诅咒着。 第四章 她可以感觉到有双眼在她看不见的角落窥伺着她,但她分辨不出来者是善意或恶意。 镇定。湘云暗暗告诉自己,依旧不动声色地摘着水果,目光戒慎地搜寻着四周可疑的身影。 忽地,她眼角余光捕捉到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连忙捂住嘴,生怕自己会沉不住气惊叫出声。她轻咳了几声,假装不经意地再次打量周围一追,但只看见树影交错,根本看不出刚才那道黑影往哪儿去。 此地不宜久留。她抱紧怀中的水果,举步往沙滩的方向走去。 “喀!”树枝断裂的清脆响声回荡在幽静的林子里,湘云一惊,脚步不自觉加快许多。 极轻微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慢慢向她靠近。冷汗从额际涔涔滑落湘云两颊,跌碎在潮湿的黑色沃土上,一滴接着一滴,她心中的勇气也如同冷汗般点滴流失。 湘云拼着最后一丝勇气,冒险地停下脚步,身后细小的脚步声也倏地停止。她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下,依旧只有树影摇曳,但当她再次迈开步伐,轻巧的脚步声又跟着响起。 诡谲的气氛彷若浓滞不散的烟雾,让湘云呼吸困难,最后她再也顾不了其他,往林子的出口处拔足狂奔。 她一跑,身后的脚步声立刻加速跟上,愈来愈清晰的脚步声吓得胆小的湘云死命拄前冲,根本不敢回头看一眼。 冷不防地,她一头撞上一堵肉墙,黝黑的肤色让她有一瞬间将这个人误认为是子城,但他身上陌生的气息却明白告诉她,他并非子城。 湘雪怯怯地抬起头—— “啊——”石破天惊的骇人尖叫声立刻炸开寂静的空气,湘云手中的水果也掉了满地。 险些被撞出内伤的“肉墙”痛苦地捂着耳朵,试图在凄厉的尖叫声中取得发言权。“小姐、小姐,你叫够了吧!” 一双蒲扇大掌熟练地一手拉她到胸前,另一手则捂住她的嘴,中止她对众人耳膜的凌虐。 熟悉的体温与气息慢慢抚平湘云惊恐的情绪,她伸手抱住子城的腰,额头抵在他胸前,呼吸紊乱地说:“子城,有人在追我。” “我看到了。”子城挑高眉,望着站在湘云身后的黑人小男孩,轻声询问:“凯,为什么要故意吓她?” 凯将手背到身后,又圆又亮的大眼睛眨了眨,无辜地说:“我只是在看城的娃娃摘水果,是她自己胆子太小,才会被吓到,我没有故意吓她。” 稚气的嗓音让湘云好奇地回过头,凯却对着她吐舌扮了个鬼脸,“胆小鬼!” “我才不是!”湘云忍不住也回他一个鬼脸。 凯似乎没料到搪瓷娃娃般的她会回他一个鬼脸,呆望了她半晌,才羞怯地躲到他父亲身后,偶尔探出头偷瞄她几眼。 她真是愈活愈回去了,竟然跟一个小孩子计较,还学人家扮鬼脸!湘云现在想想,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人家根本就不打算吓她,全是她自己吓自己,她的胆子真是太小了。 说起来最无辜的人,就是那个被她撞到又差点被她的尖叫声震破耳膜的“肉墙”。湘云一脸歉意地朝那名黑肤男子点了下头,“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没关系,城知道该怎么办。”黑肤男子笑咧了嘴,露出一口白牙。 子城没好气的横他一眼,十分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爱因斯坦口中的“头家”便是眼前这个黑肤男子,他曾是世界知名的遗传工程学博士,十几年前,因为厌倦了处处受拘束的生活而买下这座岛屿,从此隐居在此。在他隐居自由岛之前,便已着手研究培育具有人类思考能力的动物,爱因斯坦的出现必定会引起全球的震撼,并为他带来大笔的财富与极崇高的学术地位,但他却决定让爱因斯坦永远成为一个秘密。 矛盾的是,他放弃赚大钱的机会,却又抢钱成癖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每个决定在自由岛定居的居民,必须先将自下所有的财产过户到他名下,若是只想在岛上暂住,则收费比照马尔地夫五星级饭店,而刚才湘云撞他那一下,价值一百块美金。不过说他死爱钱却又不尽然,他榨到的钱绝大部分都捐给了慈善机构和学术研究机构。对他来说,从别人身上挖钱就像在玩由真人扮演的大富翁游戏,而爱因斯坦则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与伙伴。 “幸会。我是星期六,白由岛的岛主。”星期六没等子城介绍,便十分热络地抓起湘云的小手猛摇。 “星期六?好特殊的名字。” “他自以为是《鲁宾逊漂流记》里,那位黑人星期五的后裔,所以就自己改名叫星期六。” 星期六不悦地瞪了子城一眼,“什么自以为是?我本来就是!” “是是是,你说是就是。”子城敷衍的口气着实让人有扁之而后快的冲动。 星期六对湘云皱起眉头,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能够忍受这个男人?” 湘云觑了子城一眼,无奈地摊摊手,“没办法,没得挑啊!” “没关系,弦月节那天,我帮你介绍几个岛上的年轻人——” “然后你就会发现我依旧是你唯一可以勉强凑合着用的人。”子城气定神闲的接口道,丝毫不受星期六挑拨离间的影响。 “这么糟啊?”湘云笑道。 “去,别听他胡说。我们岛上多得是青年才俊。”星期六横睨子城一眼,啐道。 “岛上未婚的年轻男子就剩下五个。索沙,娃娃你已经见过了;席恩和约瑟,呃,他们快结婚了;雷诺,他对岛上的植物比对人有兴趣。可怜的娃娃,你就剩下我可以勉强凑个数。”子城拔起手指,一个一个过滤人选,最后还是由他稳坐卫冕着卖座。 “你可以选我。”在一旁默不做声的凯突然开口道,圆大的黑眸闪烁着认真而坚定的光芒。 突然冒出来的小小情敌虽不是以让子城产生危机意识,却让他有些意外。 他蹲下身,乎视着凯的小脸,“你也喜欢娃娃?” 凯似乎把子城当成了头号大情敌,敌对意味十足地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微微点了下头。 “为什么?”湘云诧异地问。他不是才骂她是胆小鬼,怎么又说喜欢她? “喜欢就是喜欢,哪来那么多理由!”凯涨红了小脸,抛下这句话便匆匆跑开。 湘云讶然的看着他的背影,“他不会是认真的吧!”她可不想老牛吃嫩草,况且这根“嫩草”也未免太嫩了。 “目前看来应该是认真的。”子城闷声笑道,不敢相信他竟然跑出一个七岁大的情敌。 星期六摩挲着下巴,考虑起这对“老少配”的可能性。“虽然你配上凯;年纪是稍嫌大了点,不过我们家倒是不太在意这种事,只要两情相悦……” “别理他,人只要当了爸爸就爱胡思乱想。”子城牵起湘云的小手往小木屋的方向走去,理都不理他。 “城,你多少也要尊重一下我是这座岛的岛主。”星期六不满地叫道。 子城回头,淡淡地抛下话:“等改天你正常一点,我再努力加强对你的尊重。” ◆◆ 看来凯真的很认真在追求她。 只要子城一不在她身边,凯就会突然冒出来,好几次她都差点被他出其不意的登场方式吓出心脏病。 就像现在,他像只蝙蝠一样倒挂在树枝上,在她经过时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朵大红花要送她。 “谢谢。”湘云收下花,一手拍了拍胸口,安抚刺激过度的心脏。他的追求方式虽然吓人,不过她的胆子倒因此练大了不少,这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吧! “不客气。”凯依旧倒挂在树上,似乎没有下来的打她真怕他脑充血。“凯,我要回小木屋,你要不要陪我走一段路?” 凯沉默地考虑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慎重的点点头。 “我抱你下来。” 湘云敞开双臂,打算抱他下来,但她低估了他的重量,她瘦弱的身子被凯一撞,大人连同小孩全往后倒了下去,幸好地上的草长得还算茂盛,多多少少减轻了两人倒地时所受的冲击力,不然这么倒下去,肯定是要头破血流。 希望她不会脑震荡。湘云躺在地上,摇了摇头,甩去脑中那一丝晕眩。有她在底下当垫背,凯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但看他趴在她身上动也不动,湘云不由得心慌意乱起来。 她轻轻推了推凯,“你没事吧?” “没事。”凯的声音听来有些哽咽,好像在哭。 “怎么了?撞疼了哪里吗?” 凯吸吸鼻子,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仿佛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没有受伤。” “那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你……你身上的……味道好像……好像玛雅。”凯抽抽搭搭地说。 “谁是玛雅?” “我妈妈。她和星期六吵……架后就离开自由岛。星期六说我……不用多久就……就会忘记她,可是我还记得……她身上的香味。呜……我不要忘记她……我好想她。”凯哭得伤心,连话也说得断断续续,含混不清。 湘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轻轻摸着他的头,柔声道:“玛雅也一定很想凯。” “才怪!她一点……也不想凯,不然为什么都……不回来看……看凯?”提到伤心处,凯更是哭得声嘶力竭。 “或许她有她的难处吧。”湘云也只能这么说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旁人没有能力也没有权利去评判他人的决定是错是对。湘云仰望着蔚蓝晴空飘过一朵白云,暖暖的阳光穿过叶隙洒落在她脸上,她闭上眼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她妈咪应该也如同凯这般伤心哭泣吧!她知道自己应该早点回去,让她父母放心,可是……她也有她的难处。她伸手抱紧怀里小小的泪人儿,暗自祈祷在台湾也有人能代替她为她爹地、妈咪抚平伤痛。 过了好一阵子,凯终于慢慢止住泪水;他抬起小脸,可怜兮兮地对湘云道歉,“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服。不过我不是爱哭鬼喔!”像是怕被误会似的,他还不忘补充一句。 “我知道。” “还有,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在你面前哭过,我会很没面子。”只要是男的,不论年龄大小,面子问题永远排在第一顺位。 湘云举起右手,“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现在可以起来了吗?”她的肋骨被他一撞,有些隐隐作痛,心口也闷闷的,有点喘不过气。 “好。”凯动作俐落地从她身上爬起来,站定后还相当有绅士风度地伸出手要拉她一把。 湘云勉强站起身,但全身上下酸疼难当,难受得像是全身被拆开后再重组回去,还接错了位置,让她不禁锁紧了柳眉。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凯见她脸色有些苍白,担心地问道。 她努力挤出一抹笑容,不想让他担心,“我没事。你送我的花掉在地上,能不能帮我捡一下?”因为她若弯腰捡花,只怕全身的骨头会一根一根散开。 凯依言捡起大红花,扯扯湘云的裙摆,“你蹲下来,我帮你把花戴上。” 蹲下?湘云一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她直觉想推拒,但一看到他希冀的小脸,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忍着痛楚,蹲下身让他替她把大红花戴上。 湘云再站起身时,险些痛得掉下泪来。 “你不用那么感动,只是一朵花而已。”凯将湘云在眼眶打转的泪水,误以为是收到礼物时喜悦的表现。 对啊,只是一朵花而已!湘云哭笑不得的看了他一眼,就只为了这朵花,她全身痛得像是被肢解。 她好不容易拖着接近报销的身躯回到小木屋,她的小小护花使者一听到子城的脚步声走近,立刻一溜烟地失去踪影,连声再见都没说。湘云实在不明白他到底在心虚什么,连子城的面都不敢见。 “娃娃,你的脸色不太好。”子城蹙起眉头,仔细端详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病了?” “我被凯扑倒在地——” “他把你扑倒在地?!”子城不自觉扬高音调,一向平静的黑眸顷刻窜出熊熊怒火。 “对呀,我没想到他那么重……” 他要宰了那个小鬼! “子城,你怎么了?脸色真难看。”湘云第一次看到他脸上出现这么骇人的表情,好像想我人拼命似的。 冷静!一个七岁大的小孩子能做什么!子城惊觉胸臆间翻腾的怒气,连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好极了!占有欲、易怒、多疑,恋爱中人常犯的毛病他全有了,下一步他大概打算在小情敌有“行为能力”前把他宰了,然后把娃娃锁在屋里一辈子,让彼此都在太沉重的爱里溺毙。子城自嘲地笑了笑,他真的需要冷静一下才行。 “你被他扑倒在地有没有受伤?”子城甩开烦人的思绪,细细查看佳人是否安然无恙。 “我的背有点痛,胸口闷闷的,全身骨头像是散了一样。”不提还好,一提起,她又开始觉得全身酸痛得不得了。 “真可怜。”子城像在逗弄小猫似的轻轻摩娑着她惹人怜爱的小脸,另一只手则绕到她颈后,拉开维系整件衣服不会坠地的结,但在湘云春光外泄前,他及时阻止花布继续下滑。 湘云原本还沉醉在他温柔的轻抚中,但胸口的一阵凉意含她回过神,她的视线往下看,立刻惊讶地倒抽一口气。 “色情狂!”她指控道,不过还是乖乖站在原地,以免他松开手,真的让她春光外泄。 子城不理会她的控诉,脸色难看地瞄一眼她胸口一块约有拳头大小的淤血,又替她把花布系好。 “下次遇到凯,记得要他小心一点。”他的话听来像是普通的叮咛,但隐藏在温和语句后却是警告意味十足的威胁。 “别这样,他又不是故意的。”看见他此刻铁青的脸色,湘云才明白凯为什么会溜得那么快。 子城没回话,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走向月半湖。 “下去泡着,月半湖的湖水可以化开淤血。”说完,他放下她,转身走进树林。 “你要去哪儿?” “采药草。”子城抛下这句话便消失在树林中。 不过一会儿工夫,他捧着一堆草走回湖边,拿起石头将草捣成泥状。 “子城。”湘云泡在温暖的湖水里,把玩着凯送她的大红花,忽地想到一件事。 “嗯?” “你好像没有正式追过我耶。” “叩叩叩!”四周一片寂静,捣药的击打声显得格外清脆响亮。 “你也没送过我什么定情物。” “叩叩叩!”捣药声依旧规律而响亮。 “你连花都没送过半朵!”湖云说到后来已经有点恼火。 “叩叩叩!”不知死活的石头依然认真而负责的执行着捣药的工作,不敢稍停。 “俞子城!”湘云气恼地大吼一声。 捣药声倏地停止。 “俞……”湘云愤然转过身,声音不期然被两片温热的唇所夺去。 “我把自己送给你。”他呼出的热气轻拂过她细致柔’嫩的脸颊,“够不够?” 两人额抵着额,眼看着眼,他温柔又狂放的笑脸早巳把她的心填满,再无半丝空隙。 “够了。”她轻喃一声,抬起头沿着他坚毅的下颚、温润的唇瓣、高挺的鼻梁一路印下细碎的甜吻。 是的,有他就够了!其他外在的东西并不重要,谁先爱上谁也无所谓,重要的是他们现在彼此相爱。 *** 月半湖的湖水和子城侍制的药草泥效力果然惊人,不过两天的时间,她胸口的淤血便已化去了大半,现在只剩下淡淡的颜色,撞伤的肋骨也没有之前那么痛了。 伤尚未痊愈,湘云便迫不及待地继续在自由岛上的冒险活动,只不过这次后头跟了个子城。他怕她的身体撑不住,执意要跟来。 这或许只是原因之一,湘云怀疑他主要的目的是在警告凯离她远一点,难怪凯这两天完全不见人影。 真是的,连个孩子的醋也吃!湘云笑着摇摇头。不过咆怨归抱怨,她心里还是为他的反应感到甜蜜。 “俞老先生,你动作真慢!”她停下脚步,回头朝远远落在后头的子城扬声喊道。 “急什么?注意你的身体!瀑布不会长脚跑了。”子城依旧悠哉地缓步走着。 “俞老先生,你继续慢慢走,娃娃先一步到瀑布那儿等你。”她话一说完,转身甫迈开步,便听到树林中传来脚步声。 “凯,是你吗?”她压低声音轻唤着。 树林中的人没有回答,只有树叶震动的沙沙声和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慢慢向她靠近。 “凯?”湘云愈听愈不对劲。这个人的脚步声比岛上的居民还要沉重,更别说是手脚伶俐的凯了。 她放大胆子,好奇地向有些幽暗的树林里张望。忽地,一个庞然大物挡去了她的视线。 熊!第一个窜进湘云脑中的念头将她吓退了一大步。待她定睛一看,才发现他是一个长得很像熊的男人。褐发、褐眸外加一把大胡子,一条手臂将近她的三倍粗,身高一百六十五公分的她竟然只及他腋下。 “啧啧啧,没想到这个鸟不生蛋的烂岛,竟然还有这么标致的小美人。”“熊先生”一口含混不清的英文,粗鄙的口吻直教湘云打从心里觉得不舒服。 从他对自由岛的评语,她几乎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岛上的居民。 而且显然也不是什么善良人种!湘云强迫自己吞下已到喉头的尖叫声,努力将目光从他腰间的枪移开,以免他误以为她有兴趣当他的枪靶子。 她溜了眼四周,衡量着平安脱身的机会有多大。子城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如果她跟他多耗个几分钟,应该可以撑到子城来。可是她倒宁愿子城别过来,就算她真的逃不过这一劫,起码他还活着。 “小美人,泰迪可以变出火给你看喔!”身躯庞大的泰迪笨拙地在迷彩装的口袋找寻着打火机,打算向湘云展现文明世界的神奇。 即使是生死交关的时刻,一听见他的名字,湘云仍是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他果然有个“熊名字”,只是一脸横肉的他,怎么也无法跟人人喜爱的泰迪熊画上等号。 泰迪翻遍了迷彩装上大大小小的口袋,还是找不到那个小小的打火机,最后他索性卸下所有装备,坐在地上找。“没关系,再一会儿就好了。” 他对她似乎没什么恶意,但湘云看到他腰际的枪,心里还是有些发毛,一见他找东西找得专心,连忙蹑手蹑脚地往回走。 不过她才走了十几公尺,就听见他突然叫道:“小美人,找到了……喂,小美人,别走啊!” 湘云一听哪敢回头,更是拔足狂奔,根本不敢稍作停留。不知跑了多久,忽地,一条铁臂将她拦腰搂住。 “娃娃,赶这么急去哪儿啊?” “子城……有……有人在追我!”湘云气喘吁吁地攀着他的宽肩道,然后又扯着他的手,心急道:“我们快走!” “别急。谁在追你?是凯吗?” “一只熊……不,一个人,一个像人的熊……”湘云心一慌,连话都说不清楚。 子城听得一头雾水,“到底是人还是熊在追你?”他记得自由岛上没有熊啊。 “泰迪……还有枪……” “泰迪熊带了枪追你?”子城试图拼凑出她想表达的意思,却反而更不明白了。 “小美人,你在哪儿?快出来!不然泰迪要生气了!”微愠的吼声在林间回荡,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慢慢接近两人。 子城闻声挑起左眉,“他在追你?” 湘云用力地点着头,“子城,我们快走,他有枪!” “来不及了。”子城护紧怀中的她,黑眸冷冽地对上四公尺外陌生人的褐色瞳眸。 泰迪被那双黑眸中的冷冽震退了一步,不自觉吞咽下急速分泌的唾液,但仗着天生的壮硕体型,他仍上前一步,轻蔑地说:“小矮子,放开她,小美人是我先看到的。” 子城没理会他口气中的轻蔑,依旧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语。 “小矮子,识相的话,就乖乖把小美人交出来。”泰迪站在原地叫嚣着,不敢再向前一步。 湘云不清楚子缄有什么应变方法,但他平稳的心跳声让她心安,一声声强劲有力的规律节奏仿佛在告诉她:放心,一切有我。她安静地靠在他胸前,不去理会泰迪的叫嚷。 三人就这么对峙了几分钟,好几次泰迪的手已放在枪套上,但子城的眼神却令他不敢有进一步的举动,最后他怯怯地收回视线,转身走回林中,走时还不忘自我安慰道:“这两个‘土人’一定是听不懂英文,真是没文化的野蛮人。” 等到沉重的脚步声听不见了,子城才松开紧紧护住湘云的双臂,“还要去看瀑布吗?” 湘云摇摇头,勾住他的手臂往回走。 走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问:“子城,你会躲子弹吗?” “我会开飞机。” 躲子弹跟开飞机有什么关系?湘云皱起柳眉,想不透其中的关联性。“那你会空手夺枪吗?” “我会潜水。”子城依旧答非所问。 空手夺枪和潜水又有什么关联?她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猛地停下脚步,惊愕地瞪着他无辜的脸。 “你你你……你都不会?” 子城无奈地耸耸肩;“没有人是万能的。”又不是一天到晚都有人拿枪指着他,他学躲子弹和空手夺枪做什么? “可是你那么镇定……”让她以为他很容易就可以解决掉那只“泰迪熊”。 “等死也没什么好紧张的。”子城说得一派轻松。 “等死?!”湘云不自觉扬高音调。他竟然只是抱着她等死? “你……”她念头一转,指责的话醒在喉中再也说不出。他当时抱着她啊!紧紧拥着她,没有一丝空隙,他以自己的身体护卫着她。 思及此,湘云眼眶红了,鼻头酸了,她咬着雇,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但怎么抵挡得了满心感动,眼眶中的波水不一会儿便爬满两腮。 “你……这个大……笨蛋!”她颤声道,“如果你死了,我……” 子城点住她颤抖不已的唇,浅笑道:“我们还没悲惨到要殉情的地步吧。” 他微皱着眉,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哭起来真的很难看?鼻子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真的很难看。”他顿了顿,加强语气道:“丑死了!” 湘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轻拍他一记,笑着道:“讨厌!” “讨厌我?那我走好了,免得惹你哭,还要看到这张丑丑的哭脸。”说完,他作势要走。 湘云连忙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摇头道: “别走,人家不讨厌你,也不哭了。” “只是不讨厌而已?”子城挑眉轻问。 “好吧,还有一点点喜欢啦!” “一点点?” 湘云从他怀中抬起头,一脸俏皮的说:“俞先生,你很贪心喔!总不好要一个淑女大声告诉全世界的人,她爱死你了吧!” “为什么不行?”子城抱起她纤细的身子与自己平视,“这样才公平,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说吧。” “说什么?”她故作不知的问。 “我爱死你了!” 爱她的胆小,爱她的娇憨,爱她的俏皮,爱她的独立,爱她的好强,爱她的一切一切,她的每一种风貌都让他倾心不已,就像打开一层又一层的俄罗斯娃娃,总会有新的惊喜与发现,而他对她的爱也随着每一次的惊喜与发现逐渐加深,直到满溢,再也割舍不下了。 第五章 弦月如勾,高挂在黑丝绒似的夜空,湘云拿出子城给她随身携带的瑞士小刀,在小木屋的门上又划上一道痕。 她细细数着门上的刻痕,侧头对甫走出小木屋的子城灿笑道;“第二十六夜。” “又在门上乱刻,哪天门被你划满了,自己去砍树来做。”子城笑着揉乱她一头柔软青丝。 “人家才不是乱刻,这是做记号,等以后我们老了,还可以抱着孙子,指着这些刻痕,告诉他们爷爷奶奶漂流到自由岛时,每一天发生了什么事。”湘云将瑞士小刀系回腰上,笑嘻嘻地勾住他的手。 “只怕那时候你已经记不清发生过什么事。” “只要有你在,每一天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原来我令你这么印象深刻呀!” 湘云皱起小鼻子,轻拧他光裸的手臂一把,“是呀,记得你时常欺负我、捉弄我、取笑我。” “谁教你那么可爱。”子城笑着轻捏她水嫩的脸颊,低下头轻啄下她的红唇。 他抬头看看月色,“该走了,庆典快开始了。” “好。”湘云把小手放到他手里,有个冰凉平滑的东西从他的掌心传到她手里。 “这是什么东西?”她好奇地摊开掌心,只见一颗罕见的粉红色心形珍珠闪动着温润柔和的光泽。 “送我的?”她不敢置信地望着静静躺在手心上的珍珠,又抬起头望着他,“你去采的?” 子城轻点下头,“嗯,喜欢吗?” 湘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点着头,伸手紧紧抱住他。 “喜欢就好。”子城拥着她,心里有着无限的满足。为什么会如此?整颗心、整个人只想着如何能爱她更多,如何能让她更快乐;透过她的笑,他看见自己也笑了起来。或许他真的傻了、真的痴了,但那又如何?爱一个人怎么可能爱得太多! “娃娃,我们真的得出发了,不然星期六又要骂人了。”说完,他搂着她的纤腰,走入林子里,朝庆典的会场前进。 “子城,弦月节的由来是什么?为什么岛上要庆祝弦月节?”湘云一直觉得奇怪,许多庆典都是在满月时举办,怎会有人特别挑在下弦月时举办庆典? “不为什么。”子城耸了耸肩,“星期六定每年的今天是弦月节,所以今天就是弦月节,没有由来,没有特殊意义,他是岛主,说了就算。反正大家也只是找个名目聚聚罢了,开心就好。” “庆典上会有什么活动?” “不一定。岛上每个人的文化背景都不相同,庆祝的方式也都不同,有时候真的很像大杂烩。记得前年的弦月节,有人舞龙舞狮,有人跳芭蕾舞,还有人跳肚皮舞。” 湘云想像着他所描述的景象,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一定是很有趣的画面。” “是很好笑没错。”子城回想起那天的景象,嘴角也泛起笑意。 庆典的会场和夜市是同一个地方,但今晚却出奇的安静,不但没有索沙狂野的鼓声,连嘈杂的说话声也没有,只有熊熊的火光照亮夜空。 “怎么这么安静?”湘云不禁觉得奇怪。她和子城已经快到会场,却连一点声音都没听见,着实怪异。 “不妙!”子城的脚步忽然停下。 “什么不妙?”湘云忧虑的问。难道是上回他们遇到的“泰迪熊”做了什么事?血流成河的景象在她脑中浮现,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 “我们的主秀来了!”星期六的声音才在林中响起,岛上所有的居民立刻从四面八方涌现,将湘云和子城团团包围住。 “怎么回事?”湘云拾起头问子城,却见他的俊脸垮了下来,仿佛待宰的羔羊,一副认命的模样。 “没事。”从香港移居到自由岛的惠芳替子城回答,然后连同几名岛上的妇女将湘云围住,热络地拉着她往会场走去。“娃娃,庆典快开始了,我们先去抢个好位 子。” “可是……”她转头要找子城,发现他们两人已被人墙分隔开来。“子城!” “娃娃,你先跟她们去找位子坐,我晚一点就去找你。”子城隔着人墙对她扬声说 “子城,他们要带你去哪儿?”湘云还是放心不下,频频回头高声问道。 “放心啦!他们只是带城去打扮打扮,不会对他怎么样的。”惠芳拉着她走进会场。 “打扮?子城为什么要打扮?”湘云听得一头雾水。 “他是庆典的主秀,当然要好好打扮一下。你就耐心在这儿坐着,等着看表演就行了。”惠芳拍拍她的肩,让她在观众席坐下。 所谓的“观众席”,其实只是一根剖成两半的大树干,排在会场的外围,让大家可以坐着看庆典的活动。观众席总共有六面,以场中央的火堆为中心点围成一个六边形,而火堆外围也有一个用木板围成六边形的台子。 “请问那是做什么用的?”湘云指着台子问惠芳。 “那是舞台,等一下城就会在那里表演。 “子城要表演什么?”她怎么都不知道令晚是子城要表演?不过显然他也不晓得自己令晚是主秀,不然他那张俊脸也不会突然垮下来。 “城的焰舞是弦月节庆典中最受欢迎的表演。”惠芳说道,坐在周围的妇女也点头表示赞同。 “城跳焰舞时的激狂与力道,连当初教他的星期六都比不上。”坐在另一边的妇人补充道。 过了几分钟,激越的鼓声响起,伴着素沙雄浑的呼喊声,登时让全场沸腾了起来。 索抄的鼓声愈击愈快,呼喊声也愈来愈高昂,在呼喊声达到顶点时,所有声音忽地消失,在一片寂静中,子城的身影出现在舞台上。 他赤裸着上身,腰部以下围着红色的长布,黝黑的肤色映照着火光,仿佛他并非站在火焰前,而是从火中走出,令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他缓缓举起右手,手腕轻转仿若甫窜起的火苗,接着索沙的鼓声再次响起。 初时,他的动作相当缓慢,微晃的身躯犹如火焰在风中摇摆,索抄的鼓声渐渐加快,他的动作也随之加快,慢慢放射出火烙的热度。忽地,鼓声停顿了数秒,子城的舞步也跟着停止,鼓声再响起时,他的动作条地转为狂野,仿若燎原的野火狂肆地席卷整个天地。突然,他跳下舞台,奔向观众席。 “来。” 湘云望着他的笑脸,毫不犹豫地投入他敞开的怀中,与他共舞。 她不懂舞步,也不会数节拍,只能在子城的带领下不停地旋转、跨步,舞出她想像中的焰舞。至于正统的焰舞是否像她想像的这般?管他的,她觉得好自由、好快乐,整颗心如同飞上云端,再也不受拘束。 别停,别停,多希望就这么舞着,永远都不要停!湘云暗自祈祷着。 两人不知道共舞了多久,激狂的鼓声渐渐转慢、转弱,最后停止。少了鼓声的陪翻,舞步似乎挥洒不开,便也跟着停了,但湘云还觉得不够,水灵灵的大眼期盼地望向索沙,希望他再继续下去。 “娃娃,饶了我吧!我的手快抬不起来子。”索沙为难的摇摇头,他已经筋疲力竭了。 “子城,我是不是毁了你的表演?”她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小声问道,她刚才根本毫无舞步可言,一定像极了疯婆子在满场乱飞。 “怎么会?” “一定是我毁了你的表演,不然为什么没有人鼓掌?” 湘云才嘟着小嘴说完,现场立刻响起如雷的掌声,久久不歇。见大家这么捧场,她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红着小脸,目光不知该看向哪里;只好低头看着绞成麻花状的手指。 “娃娃、不错喔!你很有天分,以后你跟城就可以夫‘跳’妇随了。”星期六赞许地轻拍她的肩。 “谢谢,你真的这么觉得吗?”湘云第一次听见有人称赞她有跳舞的天分,乐得呵呵傻笑。 “对了,你们今天有没有看到凯?”星期六目光扫过观众席,依旧没见到儿子的身影,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没有。怎么了?”子城见他脸色凝重,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凯从一早出去到现在,一直都没看到人影,我以为他去找娃娃了,所以也没放在心上,不过他连晚上的庆典都没出现,就太奇怪了。” 湘云心中隐隐有丝不安,“子城,会不会——” “砰”地一声枪响,打断了她未问出的忧虑,一股烟硝味霎时弥漫在纯净无污染的空气中。 “放开我!放开我……”从树林中传来的稚嫩呼叫声正是凯的声音。 身材高壮的泰迪一手握着手枪,另一手则拎着瘦小的凯,嘴里嚼着口香糖,含糊不清地对众人叫道:“谁是星期六?” 满布血丝的褐色眼瞳扫视过噤声不谙的居民,突然瞧见湘云的身影,他面露惊喜的说:“小美人,原来你也在这儿!正好,可以陪我一起去清迈。” 湘云怯怯地往后退了一步,紧握住子城的手。 “放开我!”凯扭动着身躯,努力想挣脱素迪的掌握,但怎么也挣脱不开,最后他用尽吃奶的力气一口咬住箝制他的手臂,几乎要将泰迪的肉咬下一块来。 “妈的!你这个该死的小鬼!”泰迪吃痛,狠狠将凯甩在地上,暴怒地以枪指着他,回头叫嚣道:“星期六,你要你儿子活命就快点滚出来!” “我就是星期六。”星期六应声走出人群,但目光却不是看向泰迪,而是一身狼狈、脸色惨白的儿子。 “凯,怕不怕?”他柔声轻问。 凯望着近在眼前的手枪,摇了摇头,勇敢的说:“你不怕,我就不怕。” “妈的,我是要你出来话家常的吗?”说完,素迪一拳揍在星期六的肚子上,力道重得让他连退数步,双膝重重跪落黄土地。 泰迪走上前打算再补他几脚,但两道森冷的眸光硬是阻止他的动作。 又是那个男人!泰迪无须回头便知道那炙人的注视是来自何方。他真的非常非常不喜欢那个男人! “看什么!”他转头对子城粗声喝道,试着掩饰住语气中隐隐流露出的惧意。呵,笑话,他干嘛怕那个男人!但他的眸光总让他心虚莫名。 子城依旧保持一贯的沉默,冷然的目光看得他一阵心虚。 “妈的!老子让你这辈子再也没办法胜我!”泰迪索性一发狠,将枪口转向子城,手指扣下扳机—— “不——”一个纤细的身影冲上前,枪声和惊叫声同时响起。 好吵!谁在尖叫?不是她,她叫不出声了,好痛……好烫……这是什么?红红的、暖暖的……她流血了吗?子城呢?他没事吧……他没事吧?她挡住子弹了…… “娃娃……”子城的声音胀满痛楚,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轻抚着她褪去血色的脸颊,“为什么这么傻?” “你……没事吧?”湘云软甜的话声只剩下微弱的气音,“我……我是不是……太冲动了……好冷……抱着我……再紧一点……” 子城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强烈的悲痛梗在喉头,让他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不断以颊摩娑着她冰冷的脸颊,希望能给她更多的暖意。 “妈的!一具死娃娃有个屁用!”泰迪啐道,扭头吐掉口中的口香糖,对于渐渐流失生命力的湘云仅是恼怒的一瞥,便不再理会。 他一把揪起星期六,粗声质问:“我知道岛上有直升机。你们谁会开?” “我会。”出入意料的,冰冷的声音竟是来自伤痛的男人。 “子城……” 子城低头在她耳边低语,“放心,我带你去医院,我不会让你就这样离开我。” “你会?”泰迪诧异地看着他。 “这里只有我会,你没有其他的选择。”说完,子城抱着湘云站起身。 “好,就你!载我到清迈,我就饶你一条命。”泰迪放开星期六,要他交出直升机的钥匙。 自由岛上仅有一架救难用的直升玑,平时藏在一处人烟罕至的树林中,几乎没有多少居民知道,却偏偏让因分赃不均而被同伙遗弃在自由岛的泰迪发现。 星期六领着他们上到藏直升机的地点。 “星期六,有毛毯和布条吗?”子城抱着湘云走向后舱。 “有。”星期六取出毛毯和布条,在子城身旁蹲下,协助他将湘云固定在座位上。 “想办法在半途解决这家伙,油箱里的油够让你们飞到来沙岛。”星期六以俄语对于城低声道:“我会通知凯达在那里接应你们。凯达那里的设备只能帮娃娃包扎伤口,暂时止住血,无法动手术取出子弹,不过他有足够的汽油让你们飞回台湾。” 子城沉默地点了下头表示明白。 “不准说话!”泰迪将枪口抵住星期六的后脑,略显紧张地喝止他再开口。 “飞行前的祝祷是我们岛上的惯例。”星期六镇静地说,跟着站起身,轻拍子城的右肩,“祝好运。” “快点!”泰迪急躁的催促道。在这座岛上拖延愈久,他愈不放心,他只剩六发子弹,杀不光全岛的居民,只能暂时吓唬他们。 子城不理会他的催促,细心的替湘云包上毛毯,用布条固定好位置,确定她不会在飞行中受到晃动后,才走向驾驶座。 起飞不久,远方的天空徽微露出曙光,但灰黑厚重湘云层却已预告今天不会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冷风灌入机舱内,带来些许冻人的寒意,泰迪拉紧迷彩装,却阻挡不了邻座男子散发出的冰冷。 子城的沉默与冷静让他浑身不舒服。不该这么冷静的!他的枪正措着他的头,他的女人正一点一滴地慢慢死去,但他没有吓得浑身发抖、没有伤心欲绝,只是沉默地操控着直升机,仿佛他只是他请来的驾驶员,仿佛他心中的伤痛已然平息。 该死的!不该是这样的!子城的平静反倒使泰迪备感心惊。 泰迪将目光移向窗外的海面,却发现他们飞行的方向并非往泰国,而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这不是往清迈的方向!掉头回去!”他歇斯底里地叫道,枪抵住子城的太阳穴。 “我们不去泰国。”子城淡漠地回答,不在乎只要泰迪一扣扳机,他就会没命。 “掉头回去!”” 泰迪以枪柄重敲子城的头,暖热的血液立时从他额际缓缓流下,但子城却笑了,轻柔的问着坐在后舱的湘云:“娃娃,你还醒着吗?” “嗯。”湘云虚弱的应了一声。 “再忍着点,很快就会到台湾了。” “掉头回去!”泰迪再次重敲他的头。 泰迪的力道重得让子城几乎晕过去,但他仍咬着牙硬挡下来。 “娃娃,坐好。”话声方落,子城出其不意地猛撞泰迪,泰迪重重地撞到机门,使得机身剧烈晃动起来。 “你疯了!你会害我们全都死在海上。”泰迪被他疯狂的举动震慑住,连忙稳住身子,怕过度的晃动会让直升机坠海。 子城却只是轻问湘云:“娃娃,怕不怕回不了台湾?” “不怕。” “不怕就好。”“好”字甫出口,他再一次猛烈冲撞泰迪。直升机内狭小的空间让泰迪无处闪躲,只好硬生生接下子城的撞击。 直升机再次猛烈摇晃,摆荡的幅度比上次更大,泰迪连忙稳住身形,将枪口对向子城,但颤抖的手明白显示出他内心的恐惧。 “掉……掉头回去!不然我轰掉你的头!” “好呀,大不了一起死。”子城轻笑道,微眯的黑眸有着令人心惊的狂野,让泰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我是疯了!救不了她,我们就一起陪葬!”子城冷笑着,忽地伸手抢走泰迪的枪,动作快得让他来不及防备。 泰迪惊骇地望着他手中的枪,困难地吞了口口水,努力将庞大的身躯往后移。 “跳下去!”子城命令道,强横得不容一丝质疑。 底下是汪洋大海,跳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何时才能游到岸?万一游不到怎么办?泰迪在心里盘算着,褐色眼瞳瞟向握着格的子城,猛然出手夺枪,但子城的动作更快,他偏过身子躲过泰迪的偷袭,跟着扣下扳机轰开机门,趁泰迪怔愣之际,他持枪瞄准他的心窝。 “跳下去!”他冷声道。 “别开枪,我跳。”泰迪不甘愿地瞪着枪口,缓缓往机门挪动身体,就在他跳下直升机的同时,他突然伸手捉,住子城的脚踝,企图将他也拉下海。 子城迅速捉住着陆板,才没被他拖下海,但两人的重量使得直升机失去重心,整个往右方倾斜,并逐渐下降。 子城奋力爬上着陆板,剩出一只手以枪柄重击泰迪的手背,他一吃痛,反射性的松开紧捉住子城脚踝的手,登时落入冰冷的海水里。 “还你。”子城掷下手中的枪,翻身爬回驾驶座,及时稳住下坠的机身。 湘云在后舱看不见方才混乱的情形,只能凭声音来猜测发生何事,刚才的枪声吓了她一大跳,她心慌地频频唤道:“子城、子城……你在吗?发生什么事?” “我在。”子城抹去脸上的血渍,柔声道:“没事,回家了。” “回家了。”湘云低喃,安心的闭上双眼。 *++ 俞子惑的心情是复杂的,他不知道是该上前紧紧抱住他大哥,庆祝他历劫归来,还是该狠狠揍他两拳,让他知道这些日子来有多少人为他伤神烦忧。但俞子惑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医院的走廊上,望着一身狼狈的兄长,但子城整个人陷入沉思里,丝毫不觉他的存在。 当机场的工作人员通知他,他大哥驾着直升机在机场降落,还抱着一名受枪伤的女子请求他们协助时,他立刻抛下所有的事情,直奔医院,但此刻他的心情却很紊乱,理不出头绪来。 “爸和子真等会就过来,你确定你不打算先换件衣服?”俞子惑走向他,淡然的说。 子城一抬头,一件手工精致的西装外套落在他赤裸的肩上,“谢谢。” “不客气。”俞子惑的语气依旧淡然。 他将双手插入口袋,站在于城身旁,斜倚着白色的墙壁。“她还在开刀?” “嗯。”子城的目光依旧宜视着开刀房。湘云是尾部中弹,但是因为失血过多,情况不太乐观。 俞子惑不再开口,医院消毒药水的味道充斥他整个呼吸道,令他有些作呕。他向来厌恶医院,更憎恶里头死亡的气息,若非必要,他绝对不会上医院。 “我回公司去了。”待在医院会让他头晕想吐,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耗在这里,折磨自己。 “你的老毛病还是没好。”子城轻声道。自从母亲出车祸死在医院之后,子惑只要一进医院就会头晕想吐。 俞子惑轻哼一声,“你记错了,我没有什么老毛病。” 子城只是低笑,向来张狂的笑声现在听来却好勉强、好疲累。 “你们只剩今天。”俞子惑不理会他令人恼怒的低笑声,抛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谢谢。”子城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如果没有任何紧急事件,他明天才会通知湘云的父母他们回来的消息。 是啊!只剩今天,过了今天,或许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在一起了。湘云的父母怎么可能放心把女儿交给一个逃避责任的男人?子城苦笑着摇摇头。该是他负起责任的时候了。 “子惑,辛苦你了。”子城对着他的背影说道。 俞子惑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着兄长,千静的脸庞看不出任何情绪。“这句话有什么意义吗?我该为你这句话感到欣慰吗?” 子城无言以对。是啊,子惑的付出与牺牲实非“辛苦”两字就能道尽。 俞子惑对他的沉默报以苦涩一笑,随即转身大步走出医院。 过了不久,俞家其他人也匆匆赶到。 “你这个不孝子!闷声不响就丢下婚礼跑掉,要我怎么跟左家交代!”俞锦源一见到子城,劈头就骂。 “爸,您先别骂大哥,他今天才回来,一定累坏了!”俞子真柔声安抚父亲的怒气。 “三哥,三哥……”俞诗奕怯生生地躲在俞子真身后,轻扯他的衣袖,小声的问:“你说大哥今天回来,他在哪里?” 俞锦源听见女儿的话,忍不住又开口,“你着看你,穿的是什么衣服!竟然连你的亲妹妹都认不出你!” “三哥,他是谁?”俞诗奕采出小脸,好奇地望着子喊。 “他就是大哥。” 俞诗奕闻言,猛摇头道:“不是,大哥不是这样子。我记得大哥的头要总是梳得整整齐齐,而且大哥的额头也没有流血。”她对子城的印象依旧停留在他攻读博士学位时的模样。 她这一提,俞子真才注意到子城的发际粘附着干涸的血迹,连忙招来护士替他清理伤口。 “大哥,你失踪的时候,大家都很担心你。” 俞锦源怒气未消,轻啐道:“谁担心他了?有胆就死在外面别回来!” “爸!”俞子真无奈的看了父亲一眼,“大哥,你别介意,爸就是这样子。其实你失踪的时候,最担心你的人就是爸,他每天担心得睡不着觉,头发都急白了好几根。” 仿佛被说中心事,俞锦源的老脸不自然的泛起红潮,粗声喝道:“子真,你什么时候学起妇人嚼舌根了,真多嘴!” “爸,对不起,让您担心了。”子城望着父亲额上增添的皱纹与眼中的苍老,心中的愧疚更深了。 “谁担心你了!你这个儿子有跟没有一样,没事的时候也不见你回家,我早当你死在哪个地方了。”俞锦源依旧嘴硬,但上扬的嘴角怎么也掩不住心中释然的笑意。 “子惑呢?他应该早就到了,怎么没看到人?”俞锦源四下看了一遍,却没见到二儿子的身影。 “他回公司去了,有事要忙吧。” “有事要忙?什么事比自己家人重要?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俞锦源一提起二儿子就摇头。他那个忧郁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谁,整天就冷着一张脸,好家除了公司的事之外,什么事都与他无关。 俞子真连忙替他二哥说话。“爸,二哥天生责任心董,公司的事没办好,总是放不下心,您就别怪他了,他也是为公司好嘛!” “算了,不提那孩子了。子城,你除了额头上的伤,还有没有其他问题?如果没事,就跟我们回家,医院的消毒药水味闻了真难受。” “爸,您和子真、诗奕先回去,我要等她出来。”子城心中终始挂念着湘云的情况。 “她?”俞锦源想了一下,才记起子惑在电话里远提到有一个女人身受枪伤,好像就是和子城一起失踪的林湘云。“你是指林湘云?” “嗯。”子城点点头。 “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俞锦源忍不住问道。 林湘云那女娃儿是湘云公司老板林庆忠的独生女,他在社交场合见过几次面,模样看来乖巧、可人,像个雅致的搪瓷娃娃,应对进退也得体大方,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因枪伤而送医急救。 “爸,这件事我回去再告诉您。”这段日子所发生的事实在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解释得情,加上湘云现在情况未明,他根本没有心思向父亲解释。 “好吧,我们先回去了,你别又溜得不见人影,你的年纪也不小,该是定下来的时候了。”当初替子城定下和左家千金的婚事,也是为了要他定下来,别再四处流浪,谁晓得他还是照溜不误,留下烂摊子让人收拾。幸好婚礼那天冒出个旌亚企业的继承人骑着白马来抢亲,一场闹剧画下一个还算圆满的句号,所以左家也没再追究新郎怎么从大儿子变成二儿子,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们赔罪。 “爸,这次我不会再逃了。” “真是这样就好,我已经老了,想享享清福,你就别再让我操心了,一个诗奕已经够让我头疼了。”俞锦源长叹口气,怜惜又无奈地看着女儿。 “爸,我知道。” “我们回去了,待会我要子真带件衣服来给你。”俞锦源拍拍他的肩,不放心地再次叮嘱道:“记住你答应我的话。” 子城点点头,“我会纪住的。爸,慢走。”接着看向一旁的俞子真,“子真,好好照顾爸和诗奕。” “我会的。大哥,真的很高兴看到你回来。”俞子真露出温和的浅笑,上前抱了兄长一下。 他们走后不久,开刀房的门终于开启,医护人员推着病床出来,子城心急的上前询问。 “子弹已经取出来,手术还算顺利,等麻醉药的药力过了,她就会清醒,不用担心。”医师的回答稍微安抚了子城忐忑不安的心。 湘云送入病房后,子城依旧在一旁守候。过了半个多小时,湘云终于幽幽转醒。 “子城……”她虚弱的轻唤。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口渴,能不能倒杯水给我?" 子城依言倒了杯水,轻柔的扶起她的头,喂她喝水。 “还要吗?” “够了,谢谢。”湘云吃力的举起左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轻声问:“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爱看你困兽般的眼神。” 子城有些诧然。他表现得那么明显吗?连受伤的湘云都看得出来。 “没事,你安心养伤,别担心我;” “不要骗我。如果我没有受伤,你就不用这么早回来,都怪我太冲动了。” “我是该负起责任了。别担心我的事,好好睡一觉,你刚开完刀,需要休息。”说完,子城替她拉好被子。 “子城,我们……我们以后还能态一起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拂开她额前的刘海,柔声道:“当然可以,小傻瓜,别胡思乱想,一切都还是和以前一样。” 湘云虚弱地笑了笑,拉起他的手紧贴在颊边。她知道他在骗她!回台湾之后,一切再也不会跟以前一样了。她会变回从前易碎的林湘云,而他也不再是她狂野的子城。 一切都不会跟在自由岛时一样了! 第六章 湘云站在宴会厅的角落处,安静且怡然自得地做她的壁花,不想加入其他人的谈话,不想跳舞,更不想吃那些甜得腻人的点心。 在家里静养一个月,这是她回台湾后第一次参加宴会,但她实在是兴趣缺缺,若不是她妈咪怕她在家里闷出病,执意要她跟来,她宁愿坐在窗口发呆,还有……想他。 开完刀的隔天,她妈咪就以安全为理由,执意带她回家休养,还聘了专任的医师与特别护士全天候照顾她。躺在病床上被推出医院的她根本无法起身,也看不见他是否在一旁看着她离去,但她却能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直到她被送上救护车。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她想他,好想好想他! “小姐,有这个荣幸与你跳支舞吗?” 湘云歉然地看着今晚第八个邀她共舞的男子,委婉地拒绝道:“对不起,我不会跳舞。”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跳舞其实很简单。”那男子显然听不出她委婉的拒绝。 “真的不用麻烦了。” “-点都不麻烦,我很乐意教你这样的美人跳舞。”那男子似乎打算将缠人的功力发挥到最高层。 “对不起,我不会跳舞也不想跳舞。”湘云无可奈何,只得将话讲白一点,希望他能自动离开,还她一片安静的小天地。 可惜上天不打算实现她小小的愿望。 “也好,其实跳舞也没什么好玩的。”那男子帅气地拨了拨垂落额际的头发,一手抵着墙壁,一副打算长谈的模样。 “看见美人,都忘了要先自我介绍一下。敝姓施,施长荣,目前是恺耀酒店的总经理。我们公司是全球性的连锁饭店,虽然我们现在的规模和知名度还比不上凯悦或希尔顿这些饭店,但我相信在我的领导下,恺耀酒店一定很快就能和他们并驾齐驱……”施长荣眼中闪耀着自信的光芒,口沫横飞地阐述着伟大的抱负。 湘云的目光礼貌地注视着他;唇边扬着得体的浅笑,但压根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心思飞得好远好远,飞回到自由岛上美丽的风光、无忧的生活和子城不羁的笑容。 好想见他!她抿了下唇,活动一下干涩且僵硬的笑容。 “我六岁跟家人移民美国,十七岁到法国留学……”施长荣谈完了自己的抱负,又开始滔滔不能地说起自己学习时期的伟大事迹。 湘云努力想再挤出笑容,却发现怎么也挤不出半丝笑意,只好作罢,不再强迫自己露出虚应的笑脸。 施长荣讲得兴起,也没发现听众没了笑容,依旧努力介绍自己的生平。 好不容易他的自我介绍终于告一段落,他喝了口鸡尾酒润润喉,又道:“一见到你,我就觉得你的美丽是优雅而精致的,就像……”他停顿了一会儿,皱眉思索一个最贴切的形容词。“搪瓷娃娃!对,就像是精致的搪瓷娃娃。” 她才不是搪瓷娃娃!湘云微放朱唇想反驳他的话,但声音却梗在喉头说不出口,最后只得放弃。 怎么否认?怎么反驳?她连最基本的“我不是搪瓷娃娃”都说不出口,她终究还是变回当初的林湘云,那个易碎的搪瓷娃娃。 湘云垂下长睫掩住沮丧的目光,然而眼角余光却意外的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 “对不起,失陪了。”她匆匆欠身离开,狂喜的心再也顾不得礼貌,直向熟悉的身影飞奔而去。 “子——”雀跃的轻唤在那男子转头的瞬间冻结。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湘云朝面前冷峻的男子挤出一抹虚弱的笑容,沮丧的语气像是要哭了。 俞子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失望的模样,丝毫不打算日行一善。他知道她是谁,也晓得她把他错认成他大哥,不过那不干他的事。 忽地,一条猿臂横过她的腰身,将她卷到身侧,另一只手则在她尖叫之前,及时捂住她的小嘴。 “笨娃娃,连人都认错!”低沉的轻笑声在她头顶响起。 熟悉的声音和气息在在都告诉她,是了,身后的人就是她想念的人。晶莹的泪珠瞬间在眼底凝结,直坠他捂住她嘴的手。 “怎么了?一见到我就哭,我可不爱泪眼娃娃。”子城轻轻拭去她颊上的泪水,戏谑地轻拧她红红的鼻头。 “我……好想你。”湘云抽抽噎噎地说。 “我也很想你。”他低下头,细细摩挲着她柔嫩的脸颊。 “可是你都不来看我。”她忍不住埋怨道。每天早上在睁开眼前,她总是满心期待他会在床边出现,温柔的看着她,但这个小小的愿望从来都没有实现。枪伤愈合了,身体复原了,但他始终投有出现。 “对不起。”子城歉然道。他父亲似乎真的要他从此定下来,白天要他陪他出席公司所有的会议,晚上则安排他跟一些名门千金见面,说是要他认识一下商业界的朋友,打好人际关系,实际上根本就是变相的相亲。每天的行程都被他父亲排得满满的,他根本抽不出时间去看湘云,只能望着那些名嫒淑女发呆,说着言不及义的客套话。 “林夫人,很高兴见到你。”俞子惑朝远远走来的魏美岚颔首,打了声招呼,顺便提醒一旁卿卿我我、难舍难分的爱情乌克制一些。 “俞副总,你好。”魏美岚也客气的回他一声招呼,但一只杏眼却死盯着子城搁在湘云腰上的手,用目光将他不规矩的手剁成肉泥。 “妈咪。”湘云看见母亲出现,羞怯地过出子城怀中,但细白的小手仍搁在他手心里。“我跟您介绍一下……” “湘湘,我们该走了,这里空气太闷,对你的身体不好。俞副总,失陪了。”魏美岚打断女儿的介绍,向俞子惑点了下头,拉着女儿就往外走,对子城的存在完全视而不见。 “子城,记得有空要来看我。”湘云拗不过母亲的力气,只能频频回首,柔声叮嘱道。 子城点点头,目送她的身影渐行渐远,冷静的脸庞看不出任何情绪。 俞子惑似乎对兄长的受挫感到有趣,牵动薄唇,轻笑一声。“爱好自由的人偏偏爱上一尊需要细心呵护的搪瓷娃娃,一不留神就碎了。” “她不是搪瓷娃娃。”子城淡漠的反驳。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差别?她母亲会放心把她交给你吗?”俞子惑抛下问题,迳自走向场内和其他人寒喧。 子城紧抿双唇,屏息许久才浅浅叹出无奈。他们都明白问题的答案是“不”。 他可以任性的抛下一切责任去寻找自由的天空,但自由却必须付出代价,而他的代价或许沉重到让他无法承受——他终究会失去他深爱的女人。 ++◆ 湘云实在不清楚自己何时留给施长荣好印象,让他在宴会隔天就带着一大东玫瑰花登门拜访。 原本她还打算假装身体不舒服好避开他,偏偏他还满对她妈咪的眼,于是“装病法”只好宣布失效,她不得不在母命难违的情况下,穿着飘逸轻柔的白色长洋装下楼见客。 或许她还是有些改变吧!不然不会对以往习惯的装扮感到碍手碍脚,一见到白色雪纺纱长裙,却只想到没办法穿着去爬山。 湘云端坐在白色沙发椅上,静静听她妈咪和施长荣闲聊,尽力克制打呵欠的欲望,露出最优雅娴静的笑容。 “施先生,你是说你的近程目标是将贵公司推上国内第一流的连锁酒店?” “您叫我长荣就可以了。是的,我认为我们公司绝对有能力打败凯悦饭店或晶华酒店,成为国内五星级饭店的代名词……”施长荣、谈起抱负便慷慨激昂。 魏美岚赞许的点点头,“年轻人就是该有这股干劲!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已经这么有成就,以后一定更不得了。” “谢谢您的夸奖、男儿志在四方,总要闯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才算不杠此生。”施长荣说得一派豪气。 “对,男子汉就是要有理想、有抱负,努力闯出自己的一片天空。” “闯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之后呢?”湘云忍不住问出口。 施长荣没料到她会有些一问,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说:“林小姐,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是说你花了大半辈子的时间,把事业推到顶点,在名利双收之后呢?你要做什么?” 施长荣从来没想过这拿问题,一时间只能愣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你有没有想过到世界各地体验一下生活的真谛,感受一下除了名兴利以外的生活?你有没有看过太阳由海的那一端缓缓升起是怎样美丽的景象?” “呃……目前还挪不出时间,所以……” “生命不仅仅只是为了成就一番伟大的事业,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值得我们去追寻——” “湘湘!”魏美岚责难地横了女儿一眼,“来来来,喝杯茶。”她倾身倒了杯茶给施长荣,试图化解他的尴尬。“我们家芸嫂做的甜点不输五星级饭店的大厨师,我要她送些过来让你尝尝。” “不……不用了。”湘云的话让他如坐针毡,连忙婉拒道:“我忽然想起等会有个会议要我主持,我就不打扰了。” “不急嘛!吃些点心再走。” “真的不用麻烦了,我得先回去准备一些资料。林夫人,谢谢您的盛情款待,改天我再上门打扰。”说完,施长荣欠了个身,立刻头也不回的走出林家,不敢稍作停留。 等到人走远了,魏美岚才皱起眉头,看着行为反常的湘云说:“你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没礼貌?施先生都被你吓跑了。” “妈咪,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她也知道自己的话会让施长荣下不了台,只是她忽然好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不想再微笑着假装赞同其他人的意见。 好好的一个女婿人选就这么跑了!魏美岚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女儿柔细的长发,“算了,你回房间休息吧。” “嗯。”湘云乖巧地点点头,转身走回房间。 “湘湘。”魏美岚忽然唤住她。 “妈咪,还有什么事吗?” “你要记得妈咪都是为了你好,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完这一辈子。” 湘雪望着母亲慈祥的容颜,点头应道:“我知道。” “回房去吧。” 她离开的脚步忽然变得沉重起来,心仿佛也被什么东西压着,沉甸甸的,有些透不过气。究竟什么样的生活对她来说比较好?这一刻,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 晶华酒店咖啡厅里,浓郁的咖啡香飘散在空气中,悠扬的小提琴声轻柔的传来,柔和的灯光映照着对座佳人美丽的脸庞,衬得一双明眸莹莹生辉。对着如此佳人,子城微一抬手,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呵欠。 闷啊!乏味的谈话闷得他宁愿回家看今天会计室送来的报表,不过若他真的决定现在回去努力工作,只怕父亲大人不会轻易饶过他。 “甄小姐很文静呀!”俞锦源努力想打开话题,试图活络沉闷的气氛,他不动声色的赏了邻座的长子一拐子。 死孩子,当我不知道你在打呵欠啊! “是啊,我们家小柔不爱说话,唯一的兴趣就是弹弹钢琴。”陪在佳人身侧的中年美妇代为发言,说完二十二个字之后又轻抿起唇,挂上温柔典雅的微笑,表示话题结束。 看来不爱说话的恐怕不止女儿。闷啊!俞锦源微一抬手,正要以手掩口,蓦地惊觉自己的举动,连忙假装重重咳了几声。“不好意思,最近身体不太好。” 他眼角余光看见子城似笑非笑的眼神,一股无明火就直往脑门冲,当下又赏了他一肘子。 俞锦源一面对着对座娴静少语的母女露出微笑,一面从牙缝中进出三个轻微的音节,“说话啊!”示意子城开放话题。 “我……”子城如他所愿,开口说了第一个字,拖长的语音延续了两秒钟,才道:“失陪一下,对不起。”跟着起身离座。 俞锦源差点被他气得吐血身亡,但为了面子仍得强抑下砍人的冲动,对着外人露出笑容。 子城走入男士洗手间,伏在洗手台前。掬水轻泼脸颊,试着提振精神。水滴沿着几缕不听话的长发滑落到他身上合身的亚曼尼西装,跟着涌入毛料纤维中。 他抬起头,瞪视着镜中的自己,一抹苦笑浮现他的嘴角。 这是他吗?不羁的长发配上优雅的西装是怎生的不伦不类!早该剪的,顺便也剪断对自由的奢望吧!逃避到最后终究是兔不了要面对,当初的逃避又有什么意义?绕了一圈依旧是回到原点,人终究逃不开责任。 子城甩了甩头,踏出洗手间,却意外地迎面对上思念许久的熟悉身影。 “子——”湘云望着日夜思慕的人,但声音却梗住,唤不出那曾经熟悉的名字。 距离上次在宴会上见面又过了一个月,她晓得他曾经来找过她不止一次,但全被她妈咪叫人拦住,不让他进来。二十六个朝夕相处、共同扶持的日子,如今仿佛只是一场梦,眼前的人仿佛熟悉,却又陌生,让她想要伸手碰触,却没有勇气。 “娃娃!”子城惊喜的一步向前,想将她拥入怀中,她却向后退了一步,他只得尴尬地收回手,轻声问:“你怎么会来这儿?’ “我妈咪要我来这里相亲,她说那个男孩子很适合我,如果我们两个聊得来,今年年底就可以准备结婚。” 湘云愣愣看着他,眼中起了一层水雾。她眨眨眼,想眨去眼中的水气,不料却滑落了一滴泪。“你骗我,你说一切,都还是和以前一样,可是都不一样了。我想见你,却见不到你。” 她深吸几口气,稳住过度激动的情绪,抿了抿唇,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我得走了,太久没回座,我妈咪会以为我在厕所里昏倒了。”她转身要走,但身子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钉在原位丝毫不肯移动。 湘云背对着他,过了半晌,才语带哽咽的说:“我好怕我会慢慢忘了你,忘了在自由岛的日子,忘了真正的自己。” “不会的。”子城捉住她微颤的小手,将她拉入怀中,低下头想吻住她颤抖不已的红唇。 “别……”湘云别开脸,让他的吻落在颊上。她轻轻推开他的怀抱,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雪白的纱质衣裙摇曳成柔美的花朵。 “你看,现在的我还是你记忆中的娃娃吗?穿着长裙没办法跳进海里捉鱼,没办法和你一起修小木屋,没办法跋山涉水去找瀑布,连大声说话都显得突兀。时间变了、空间变了,人如何能不变?或许我应该乖乖当我的搪瓷娃娃,别妄想去改变什么,一切终究还是回到原点。”她苦涩地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朝他优雅的欠了个身,“拜拜。” 子城没有拦住她,神色阴郁地爬了爬长发,举步走回座位。 “怎么去那么久?”俞锦源不悦地皱眉问道。“让甄夫人和甄小姐在这里等你。” 甄柔若优雅的轻摇螓首,柔美的一笑,轻声道:“其实还好,俞先生不用挂怀。” 与湘云相仿的笑容与神情仿佛是引信,倏地点燃子城强抑下的情绪,他猛然站起身,不顾一切的冲出咖啡厅,直奔向停车场。 “子城!”俞锦源被他意外的举动吓丁一跳,待回过神要拉住他已经来不及。 在车上打盹的司机直到子城猛敲车窗才醒过来,支支吾吾地开口,“大少爷,我……” “下车!”子城把司机拉出车外,跳上驾驶座,发动引擎,踩下油门,仿佛一阵暴风狂啸而去。 由车窗贯人的强风吹乱了他的长发,却吹不去他内心的混乱与愀痛。 多么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看着她眼中的无奈,即不能大声而坚定地对她说:放心,一切有我! 他又能改变什么?带着她私奔,然后让两家人成为社交界的笑柄?他可以不理会外界的蜚短流长,任由他人笑骂,但教他的家人和湘云一家人要如何面对? 银灰色宾士轿车在拥挤的台北街道疾速行驶,最后转向市郊,漫无目的地奔驰在平坦的柏油路上。 橘红色的夕阳慢慢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沉的夜幕。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子城忽然猛地踩下煞车,掉过头将车驶向市区。 ◆++ 湘云着着镜中自己肿得像核桃大的双眼,苦笑地摇摇头,拿起毛巾包住潮湿的长发,走出浴室。 她知道今天下午把她妈咪吓坏了。从洗手间回座后,她的眼泪就像断了丝的珍珠一直掉个不停,吓得她妈咪以为她发生了什么事,连相亲的男方一家人也以为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毛病,情绪很不稳定,没多久就找借口告辞了。 回到家中,她的泪水还是没有停止的迹象,她妈咪问她在洗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一个劲儿的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天知道她怨死自己的迟疑与怯懦!她多想赖在子城的怀里永远不要走开,她想念他的味道,想念他的拥抱,想念他的一切一切,可是勇气却好像被她留在自由岛,忘了带回台湾,让她什么也不敢做。 她还替他挡过子弹呢!现在却连紧紧抱住他都不敢。 湘云颓然坐在床上,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她打从心里憎恶自己的胆怯,不合礼节又如何,被人瞧见了说她孟浪又如何,总比什么都没做,一个人独自懊恼来得好。 “林湘云,你这个大笨蛋!为何不什么都别管,紧紧抱住他就好!反正能赖多久是多久!”湘云忽然恼怒地低叫,重重一拳打在柔软的羽毛枕上。 子城坐在窗台上,既心疼她哭肿的双眼又忍不住被她的话逗笑。哪里变了?她依旧是他可爱的娃娃! “谁?”湘云听见轻笑声,这才发现房里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人,立刻抓起床边五斗柜上的花瓶,转向声音来源。 一看见坐在窗台上的男子,她仿佛被点了穴似的,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 “我还在想你要什么时候才会注意到房里有人。”子城跃下窗台,慢慢走向她,拿走她手上的花瓶,放回五斗柜上。 湘云困难地吞咽了一下,紊乱的脑子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哭得这么肿,一定很痛。”子城心疼地说,低头轻轻吻上她红肿的双眼。 他是她的幻觉吗?老天爷可怜她哭得这么伤心,所以好心给她一个幻象,让她今夜可以作个好梦,可是他温热的唇却是如此真实,好似她一伸手就可以紧紧抱住他。湘云迟疑着,手仍不敢烛碰眼前的人。 “不抱我吗?还是要我走?你窗前的那棵树不太好爬下去,不过还好不算太高,跌下去应该不会有事。”子城的心情也是忐忑难安。若她依旧是从前在自由岛上的娃娃,她的手应该已经紧紧环住他的腰了。 湘云仍旧只是看着他。 子城往后退了一步,“不回答是要我走吗?” “不是!”她哽咽一声,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不要走!我还没抱够,你敢走就试试看!”她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前,又哭又笑地撂下狠话。 “好,我不走。”子城满足地拥着她,“可是你也不要用鼻涕和眼泪帮我洗衣服,亚曼尼很贵的耶!” “小气鬼!”湘云被他的话逗笑,泪水也跟着停了。她知道他是故意逗她笑,不想看她把核桃眼又哭成了西瓜般大。 “我把今天的相亲搞砸了。一回座位,我的眼泪就一直往下掉,我妈咪被我吓坏了。”她靠着子城的宽胸,咯咯轻笑道,“那家人大概以为我有精神病,所以今年年底应该还没机会准备婚礼。” “我也把我的搞砸了。今天回去,我爸可能会把我吊起来毒打一顿。”子城可以想见他父亲的脸色会绿成什么样子。 “那得要很粗的绳子才能把你吊起来,不过你家的船运公司应该可以找到绑货的缆绳。”湘云打趣道。 “没良心的娃娃,也不想想我是因为谁才把相亲对象丢在咖啡厅里。”子城低头轻拧她小巧的鼻头以示惩罚。 “子城,你知道我妈咪为什么不喜欢你吗?”湘云着实想不透。严格算来子城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当初不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救她,她可能早就成为海上的一缕亡魂,根本不可能回来和爹地、妈咪团聚。虽然她是因为他才会受枪伤,但那也不是他的错,只能怪她太冲动,自冲上去挨那一枪。 “知道。”子城长叹了一口气,“因为我恶名昭彰。” “恶名昭彰?”湘云不解的重复他的话。 “我逃婚,在婚礼前夕自私地逃了,丢下一堆烂摊子让我家人收拾。” 她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呆了一下。一想起他差点要成为别人的丈夫,心中不免有些酸涩。“为什么要逃?你不爱她吗?” “爱?我根本连左青梅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竟有人会同意把女儿嫁给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就算是为了两家联姻之后的利益,也该安排见个面,看看对方人品如何,再决定要不要定下这门亲事。 “左青梅?你说的是左氏电机的独生女?”湘云诧然道。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 子城点点头,“你认识她?” “见过几次面,不算认识,不过我敢保证她绝对不会嫁给你。”她对着他疑惑的脸霹出微笑,“因为她追了我前任男友二十一年,就为了要嫁给他,当然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婚约而嫁给你。” “前任男友?”子城挑起左眉,觉得这个名词听来有些刺耳。 “他是个相当不错的对象,家世、人品、相貌都无可挑剔,我曾想过要嫁给他。”湘云看他的脸色转黑,吐了吐舌头,补充道:“可是我不爱他,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爱情的存在。在认识你之前,我以为爱情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找个合适的对象、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就是女人最大的幸福,可是认识你让我知道怎样的感觉才叫幸福。” 她举起手圈住他的脖子,光滑的额头抵在他胸前,沉默半晌才道:“子城,告诉我实话,我们还能继续下去吗?” “我……”多想告诉她当然可以,但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又如何给她保证。“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我相信你。”小手轻覆上黝黑的大手给予他完全的信任。 “我得回去了,不然我爸要报警捉人了。”子城低头在她颊上印下一吻。“我改天再来看你。” 湘云见他坐上窗台,不由得替他捏一把冷汗,“你真的要爬树下去?” “放心,爬得上来自然爬得下去。”子城长腿一跨,稳稳地站在一根大树枝上。 湘云站在窗台边看着他平安落地,才用力挥挥手,悄声道:“路上小心。” 子城也笑着对她挥挥手,等到她退回房里,他才敛起笑容,对站在角落阴影中的中年妇人打了声招呼,林夫人,晚安。” “我可以报警捉你。”魏美岚走出角落,双手抱胸,不甚友善的看着子城。 “我知道。”他几乎确信魏美岚一开始就知道他来了,所以并不惊讶会在这里遇到她,唯一让他惊讶的是,她竟然没有一开始就撵他走。 “那你还敢来?不是每个人都买俞氏企业的帐。” “我来是因为我想见湘云,跟俞氏企业没有一点关系。” “如果你真的为她好,就不应该再和她见面,你不适合她,你和她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怎样才是为她好?将她当成易碎的搪瓷娃娃供养在无风无雨的玻璃温室内?您或是林先生都不可能保护她一辈子不受伤害!”子城禁不住想反驳。 魏美岚被他的话激怒,杏眼圆睁,怒规着他,“难道你能?” 子城摇了摇头,“不,我也不能。人生难以预料的事情太多,设有人能保证自己能保护另一个人一辈子不受伤害,我唯一能保证的是,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她幸福。” “让她幸福?”魏美岚冷哼一声,“你凭什么给她幸福?” “只要您给我机会,我会证明给您看。” “给你机会?你懂得为人父母的心情吗?好不容易盼到失踪多时的女儿回来,却看到她毫无血色的躺在病床上,你知道我们的心里有多难受吗?或许我们无法保护她一辈子无风无雨,但最起码我们可以亲手把她交付给一个值得信任的男人,让他可以代替我们好好照顾她。”魏美岚看着子城,顿了一会儿又道:“但是你,俞大少爷,你哪一点能让我们放心地把湘湘交给你?你要我们如何能不担心婚礼当天只剩下新娘孤零零地站在圣坛前?你要我们如何能不担心哪天你兴起又背着行囊去浪迹天涯,只留下妻儿守着一室冷清?或许是我想得太多、太远,但湘湘是我的女儿,我不想拿她一生的幸福冒险。” 她说的每一个字,子城都无力反驳。 “林夫人,我承认您的顾虑是对的,以我以前的纪录来看,我是个负不起责任的男人,但还是请您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证明我值得您们的信任。” 魏美岚不发一语的看着他,良久,才微微点了下头,“我会等着看你的表现。” “谢谢您。”子城朝她欠了个身,“林夫人,晚安。” 魏美岚吟了一声算是回答,在他走前还不忘刁难他。 “从哪里进来就从哪里出去。” “我知道。”说完,子城手一撑,俐落地跃过白色围墙。 魏美岚看他离开了,也回到屋里。 谁也没注意到二楼的窗口边有张小脸露出释然的微笑,想着今晚会有个好梦。 只是—— “眼睛好痛!”湘云轻呼一声,小心翼翼地把黄瓜片敷在红肿的眼皮上,往后倒在柔软的床上,傻气地漾起甜笑。 第七章 悠扬的琴声从琴室里流浪出来,子城诧异地停下脚步,转向琴室。 他知道子真每天至少会练四个小时的琴,但现在早已过了他练琴的时间,时候也有些晚了,依他体贴的个性应该不可能还在弹琴,扰人清梦。 然而出乎子城意料的是,琴室内不止有弹琴的子真,他父亲坐在角落的白色藤椅上,手支着头,表情严肃,而诗奕则和子真坐在琴椅上,不住家里的子惑也懒洋洋地坐在靠近门边的白色藤椅上,看见子城开门进来,只是抬头望了他一眼。 “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俞锦源的目光依旧注视着弹琴的子真,苍老的声音混杂在琴声中显得有些虚弱无力。 子城心中一动,强烈的罪恶感袭上心头。他总以为父亲还是当年那个不倒的巨人,却忘了巨人也会老! “记得。” “记得?”’俞锦源喃喃覆述了一遍,摇了摇头,“我还能相信你说的话吗?” “爸,今天下午的事情我很抱歉。”只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别总是跟我说抱歉。要你安定下来真的这么难吗?我只是希望你娶个老婆,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别再四处流浪。” “我会安定下来,不会再让您担心的。” “会?什么时候?” “从今天开始。” 子城的话和琴声同时结束,琴室内忽熬一片寂静。 俞子真一曲弹完,回过头才发现子城回来,目光接触到子城俐落的短发,诧异道:“大哥,你的头发!” 俞锦源这才注意到大儿子外表的改变,原本狂野不羁的长发已经剪短成中规中矩的西装头,他仿佛又变回当年在牛津大学攻读企管博士的俞子城。 子城朝弟弟笑了笑,“适合我吗?” 俞子真回答不出,只能尴尬地回他一笑。他能怎么说?价值不菲的西装套在他大哥身上,却仿佛是一层枷锁让他无法动弹;飞扬的长发剪去,似乎也剪去他的羽翼,再也无法乘风翱翔。他一直觉得任何的世俗规范都不适合他大哥,他该是自由的、不受拘束的,但这世上有谁能真正的自由,又有谁能真的摆脱世俗的规范? 子城明白他尴尬的笑容代表什么意思,这些年来只有子真了解他心中的挣扎。子城对他轻摇下头要他放心,而后将目光移向父亲。 “我要娶湘云。” 此话一出,静谧的空气中传出一声冷笑,俞锦源不悦地怒视坐在门边一副事不关己的二儿子。 “你确定?”俞子惑没理会父亲的怒视,把玩着手中的汽车钥匙,带丝嘲弄地说:“魏若岚对女儿的保护欲在社交界可是出了名的,不是每个人都过得了她那一关。大哥,我记得你的纪录并不好。””俞子惑!”俞锦源喝道。 “怎么?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俞锦源正要发火,子城却先开口:“爸,子惑说得没错,我的纪录并不好,但我会努力证明我值得您和林夫人的信任。我会负起我该负的责任,不会再一声不响,丢下一切去流浪。” “啪啪啪!”厚实的掌声响起,俞子惑站起身,讥讽道:“大哥,说得好!只是,这样的你还是你吗?” “子惑,你是什么意思?”俞锦源受不了他的一再挑衅,几乎要破口大骂。 “没什么意思,该懂的人自然明白。我回去了。”说完,俞子惑打开门走出琴室。 “这孩子!”俞锦源无奈的摇了下头。 “爸,时候不早了,您先回房休息吧。”俞子真轻声道,怕吵醒靠着他睡得香甜的小妹。 “罢了,你们也去睡吧。” 俞子真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想抱小妹回房,但因为她枕着他的手臂,总是不顺手。 “让我来吧。”子城弯身抱起俞诗奕。 虽然他已经尽量放轻动作,但敏感的俞诗奕还是被惊醒,她眨了眨惺忪睡眼,看见抱着她的子城,伸手轻触他服贴的短发,才安心地闭上双眼,含糊不清地呓语道:“大哥,你不要再乱跑了,我好怕你会像妈一样永远都不回来了。知道吗?你要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再四处乱跑……” “大哥知道。” 该懂的人自然明白,但明白又如何?这世界上能真正依自己心意而活的人又有多少?或许有,但不是他。 商业上的事对子城来说并不陌生,虽然有一段极长的空白期,但这两个月来,跟着他父亲参加各部门的会议,他也渐渐能衔接上从前所学过的东西,逐步将那段空白期补上。他应该算是适应良好的了,唯一无法适应的事就是目前的身分,他就像一个多余的齿轮,突然插入原本运转顺畅的机器中,徒增混乱,没有人知道应该把他定位在哪里,包括执意要他回来的俞锦源。 他目前的职称是“总裁特助”,但实际上管理公司的人却是子惑,他父亲几乎已经不管事了,他这名特助又能辅助谁?只是个虚名罢了。偏偏他顶着俞家长子的头衔,各部门主管又岂敢等闲视之,生怕压错了宝,得罪了真正的总裁接班人。 该死的一团乱! 子城抿紧唇,揪着浓眉看向站在桌前的女子,“唐秘书,副总裁要你把合约拿来给我看?” “是的,副总裁说合约要送来给俞特助过目才能签。” 该死!子惑好像嫌情况不够混乱,偏要插上一脚才甘心。 “唐秘书,我对合约内容没有决定权,请你回去转告副总裁,若是他对合约内容有问题,请他直接请示总裁。”子城看也不看就推回她递上的合约。 “副总裁说俞特助若执意不看合约,他不会签名。”唐玉竹的态度不算失礼,但口气中隐约藏着敌意。 她的态度相当值得玩味。虽说属下拥护自己的上司原就无可厚非,但若因此而对他产生敌意似嫌太过火了。 子城重新审视面前的女秘书,素净的瓜子脸称得上清秀,但并不显眼。 可能吗?子惑会喜欢上这样平凡的女子吗?他暗忖。 “俞特助,请问还有什么事吗?”唐玉竹不度不惧地对上他审视的目光。 子城沉默片刻,回答道:“合约我先收下,我会去跟副总裁讨论权责区分的问题。你先回去吧。” 唐玉竹朝地点个头离开。 “我不会跟子惑抢总裁的位子。”子城在她离开办公室前说道。 “如果他执意要让呢?”她的脚步顿了一下,侧过脸轻问,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心疼。 她心疼的语气让子城感到好奇。“你和子惑是什么关系?” “上司和属下的关系。”唐玉竹旋开门把,轻声道,“我只是他的秘书而已。” 子城依稀听见轻微的喟叹被隔绝在门板后,明白那是另一则他无法介入的故事。 而他——子城看着桌上的合约书,疲累地揉压着酸涩的眼窝——回来与否都是难题。 +◆+ “找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过来。”俞子惑对站在他公寓门口的子城说,退了一步让他进来,“进来吧。” 子城沉默不语,走进屋里,打量着屋内简单的摆设。房子并不大,大约二十来坪,灰色的装潢搭上黑色的家具,透着拒人千里的冰冷。一座与墙同高的书柜、一组黑色皮沙发和一台冷灰色的小冰箱,就是客厅里所有的摆设。 俞子惑弯身打开小冰箱,“啤酒?” “都可以。” 他拿出两罐啤酒,丢了一罐给子城。 “说吧。”他舒服的靠着沙发,轻啜一口啤酒。 子城拿出合约书放在矮桌上,“我没看,那不是我的权责范围。” 俞子惑挑起浓眉,“是吗?我觉得是。” “我只是个特助。” “‘总裁’特助。”俞子惑强调道。“你说要证明自己能够负起责任,这就是责任。” 子城摇摇头,“这越权了。” “越权?恐怕现在越权的人是我吧。”俞子惑仰头灌了一口啤酒,微涩的澄黄色液体滑过咽喉,加深心中的苦涩。 子城望着他,诚挚道:“子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争总裁的位子。” 俞子惑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屑这些物质上的东西,整个俞氏企业也比不上你的碧海蓝天、你的自由!但讽刺的是,只有俞氏企业能帮你留住你深爱的女人,只有当上决策者,才能向魏美岚证明称有能力给她女儿无忧无虑的生活。而这,”他拿起桌上的合约,逼近子城的脸,“这就是权力,这就是责任!而我,是你通往决策者路上唯一的阻碍。” 一股无能为力的沉重感拢上子城的心头,他看着眼前的合约和弟弟好半晌,最后疲胡累的收回视线,将脸埋入双掌中,轻声问:“子惑,我是不是不该回来?”如果他和湘云一辈子留在自由岛上,事情会简单许多。 “或许当初你根本就不该离开,该消失的人是我。”俞子惑一口仰尽剩下的啤酒,将空罐掷入垃圾桶。 “你让自己背负得太沉重。” 俞子惑看向他,冰冷的瞳眸有丝愤慨,“我有选择吗?我能说不吗?” “子惑,我很抱歉。”子城明白是他的任意而行,逼得子惑不得不背负起这一切。 “‘抱歉’只是两个空泛的音节,什么也改变不了,又何必说。”俞子惑闭上眼,下起逐客令,“我想静一静,你回去吧,公司的事我明天会给你答案。” “别委屈了自己,是你的就是你的,我没资格拿,也不愿拿。”子城留下这句话,起身离开。 但又有什么是属于他的?俞子惑苦笑一声,伸手打开原本要给子城的啤酒,狠狠灌了一大口。 醉吧!一醉解千愁! 俞子惑失踪了! 他抛下隔天的高层会议,让一群高级主管在会议厅里枯坐半天。子城发现情形不对,紧急联络俞子真要他到子惑的公寓查看,但除了散落一地的空啤酒罐,俞子真什么也没看到,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俞子惑仿佛于空消失在空气里,让人寻不着。 一个星期后,子城正式由总裁特助升为副总裁。尽管子城对父亲这么快便要他取代子惑职位的做法非常不赞同,但正在气头上的俞锦源根本听不进去,执意要他接下子惑的工作。 延期一周的主管会议也在于城上任的同一天举行。 “副总裁,这是上一季航主部门的营运状况,因为……”报告的主管看着坐在首位的子城,陡地失了声音。 “因为什么?” 报告的主管着实为自己负责航空部门感到不幸,上次是向上司报告他兄长空难失踪的不幸消息,如今换了个上司,却要向他报告那次空难是导致公司获利下降的主因,要是身在古代,他这种只报忧不报喜的人大概早被推出去砍了。 纵使无奈,还是得说。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因为上次空难的缘故,营业额小幅下降约一个百分比。” “嗯。”子城淡然应了一声。 就这么一声“嗯”?那名主管努力想在子城脸上发现淡漠以外的情绪,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发现,他觉得这两兄弟实在冷静得不像人。 “大家有什么问题吗?”子城看着众人问道。 “副总裁,今天是您上任的第一天,请问您有任何指示吗?”开口的人是坐在左侧的行销部主任。 说指示是好听,说穿了不过是想知道他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会先烧向谁。 黑眸横扫过众人脸上忐忑不安的表情,子城十分明白大家担心他取代子惑职位,会在公司掀起什么样的重大变革。这也难怪,几乎全世界都以为他两兄弟不和。 “我相当认同前任副总裁的管理方法,大家依以前的方法做事就可以了。还有其他问题吗?” 现场一片静默。 “散会。”子城站起身宣布道,率先走出会议室。 俞子惑的办公室和他公寓的设计风格相似,只是颜色不像公寓那么深沉,教人透不过气。子城站在门口,端详着空荡荡的办公室许久,始终不愿迈开脚步踏入。 “副总裁如果不喜欢现在的设计,我可以联络室内设计师过来。”唐玉竹站在他身后,尽责的说,但冷冰冰的语气依旧透着敌意。 “用不着改变装潢,我只代理到子惑回来,这个位子不是我的。”子城抿了抿唇,这才举步走入办公室。 “副总裁有什么指示吗?”唐玉竹拿着记事本站在桌旁,一脸冷然。 “今天还有哪些行程?” “下午两点,东急快递的总裁约您在晶华酒店讨论合作事宜,下午五点,美国飞机制造商会到公司跟您签约。”她面无表情的念完他今大的行程。 “唐秘书,麻烦你拿这两家公司的资料给我。” “好。请问还有其他的指示吗?” 子城沉默了一会儿,没头没脑的说:“你知道子惑的下落。”这是肯定句,而非问句。 唐玉竹愣了一下,不太自然的摇头说:“不,我不知道。” “你知道。”子城了然的黑眸直视她闪烁的眼神。 她心虚地避开他的规线,“总裁真是太高估我的能力了,我只是个小小的秘书,怎么会知道前任副总裁的下落。副总裁如果没有其他的粉咐,我就先去帮您找资料了。” 不等子城回答,唐玉竹抱紧记事本,快步走向门口。 “如果遇到子惑,帮我转告他,这个位子永远是他的。” 她的脚步停了一下,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却只摇摇头,推门走了出去。 子城成为俞氏企业副总裁的消息在商业界传出后,魏美岚终于点头答应让湘云陪他出席宴会。 “湘湘还在楼上,你等会儿。”林庆忠客气的招呼子城坐下。 “谢谢伯父。”子城镇首谢道。 林庆心望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考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听说你现在接下副总裁的职位,应该就这么定下来了吧?” 子城点点头,“嗯,我的年纪也不小了,不该还像以前那么任性而为。” “对对对,还是定下来好,年轻人应该要趁着年轻好好打拼出-番事业。”林庆连连点头,因为他的回答而松了口气。 “爹地、子城。”湘云穿着一袭粉红色的纱质小礼服出现在楼梯口。 子城十足绅上风度地走上前扶她下楼。 “你这么有绅士风度真让我受宠若惊。”湘云小声地笑着调侃道。 “你以后就会习惯了。”子城以伺样的声量回答。 “真的?”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勾住他的手臂。“真不幸!我想念你以前的模样,太有绅士风度就不像你了。” 子城没有回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快得让湘云来不及捕捉。 “爹地,我们出门了。” “伯父,我会早点送湘云回来。” “好,你们好好玩。”林庆忠笑呵呵地送他们出门。瞧!多登对的一对璧人! 子城挽着湘云走向停在门口等候的黑色轿车。 “你今天很漂亮。” 湘云昂起头直视他的黑眸一会儿,才垂下长睫,轻声说:“谢谢,尽管你言不由衷。” 子城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毫无疑问,湖云是美丽的,经过细心装扮后,更显得细致优雅,但这样的她却只让他联想到没有生命的搪瓷娃娃。 “我希望我也能说你今天很帅,可是我说不出口。” 她微温的小手心疼地轻抚子城瘦削的脸颊,“你看起来糟透了。” “你的话未免太诚实了。”子城哭笑不得地说,拉下她的小手凑到唇前印下一吻。 “诚实是美德。”湘云眯起笑眼,俏皮的神情为原本无神的娇颜注入一股蓬勃的生命力,褪去搪瓷娃娃的假象。 她熟悉的慧黠笑脸仿佛一道曙光照亮子城心中的阴霾,让他的紧抿多日的嘴角也浮现一丝浅笑。他弯身替她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低笑道:“上车吧!‘美德’小姐;” +++ 今晚的宴会是为扬升实业的继承人和非凡科技总裁的独生女所举办的订婚酒会,坦白说子城和这两位主角实在谈不上认识,原本他想推掉这种无谓的应酬,但他父亲认为这种场合有助于推展他的人际关系,于是他只好来了。 “俞副总,你也来啦!” 子城才挽着湘云踏入会场,远远就有个中年男子亲切地向他招呼,熟稔得像是多年好友。 “好巧,在这里遇到你。”子城也回他一脸笑容。 “是呀。最近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吧。” “托福,还算可以。” 中年男子忽地又向不远处挥了挥手,“对不起,失陪了,我去那边打个招呼。”他点了下头,又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待他走后,湘云才小声地问:“你跟他很熟?” “没印象。”子城’-脸认真的回答,但眼里却闪着笑意。 “我就知道!”她好笑地横他一眼,“坏孩子,这么捉弄别人,人家搞不好还以为你对他印象多深刻呢i” “我是怕他下不了台。”子城说得理直气壮。 “这样看来,你还是好人罗!”湘云不信地对他皱皱鼻子。 子城轻拧她的粉颊,“当然,我还是好人好事代表。” 他的话让她想起那天他们在飞机上的对话,笑得更是灿烂了。但一思及两人现在的处境,笑容不禁黯淡下来。 她倔过头靠着他的手臂,轻声问:“子城,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一起回去自由岛看看?” 最近她每晚都梦见两人在自由岛上的情形,有时候她会因为梦见被泰迪射中而惊醒,但有太多美好的回忆把那场不愉快渐渐冲淡,到最后她几乎要将那件事当成一种生活的经验,而不再心有余悸。 她的手抚上光裸的颈项,“我本来想把你送我的那颗珍珠做成项链,可是我怎么找也找不到,我想大概是掉在岛上了,还有小木鞋、小风车,以及好多好多大家送我的礼物,都还留在岛上没带回来,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去岛上住一阵子,顺便杷礼物带回台湾。” “过些时候,等一切都上了轨道,我再请几天假陪你回岛上。” “好,过些时候我们再一起去。”湘云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她明白他的“过些时候”可能是几个月之后,或者是更久以后。 子城并非看不出她笑容中的黯然与失望,但现在他只能做出这样的保证。他甚至无法给她一个确切的日期,因为依他目前忙碌的生活,一切有太多的不确定性,话说得太满,只是让她期待落空时平添惆怅而已。 “别担心我,我知道你最近很忙,我只是有点小小的失望而已。”湘云试着提振精神,不想让他因为她的失望而觉得愧疚,毕竟他也不比她好过。 她扬起嘴角,露出甜笑,“笑一个,然后我们去吃东西,我饿了。” 子城望着她的笑脸,也跟着笑了,点头道:“去吃东西吧。” 宴会会场布置得豪华气派,但食物却不怎么样,湘云吃了几口便没胃口,和子城站在墙边一起当壁花。忽然,地看见一对熟悉的身影,开心地招了招手,便拉着子城朝他们走去。 “湘云,好久不见。”开口的是那位器宇非凡的男子,而非他身旁清丽秀美的女子。 “羿文,好久不见。”湘云熟稔地问道,立刻感受到四道不善的注视,两道是射向她,另外两道则是射向和她打招呼的柏羿文。这样的情形让她觉得有点好笑,不过其他人可能不这么觉得。 “湘云,不介绍一下吗?”柏羿文兴味地看向子城,目的却是在提醒老婆大人别乱吃飞醋,佳人身旁已有了护花使者。 “介绍是没问题!可是你们两个不能打起来。”湘云不是在危言耸听,真的有这种可能。 她的声明反倒让一旁默不作声的清丽女子起了兴趣,慧黠的眸子有趣地看着两位男士,衡量着双方的实力。两人差不多一般高,体格也不相上下,但黝黑的子城看起来就是比柏羿文能打。不是她要灭自己的威风,不过两人要是真打了起来,她亲爱的老公可能会输。 “羿文,你要是打输了,我回去再补你几拳。”清丽女子漾起笑容,在丈夫耳边低声道。 “青梅!”柏羿文低呼一声,不敢相信亲爱的老婆会说出这种话。 “我是认真的。”她依旧笑得灿烂。 湘云等他们夫妇俩的耳语结束,才开始介绍。“柏羿文是旌亚企业的副总裁,这位是他的夫人左青梅。俞子城是俞氏企业的副总裁。” 她才介绍完,在场的两位男土已经蹙起浓眉,不太友善的瞪着对方,似乎随时有开打的可能。一个是女友的前任男友,一个是老婆的前任未婚夫,要他们看彼此顺眼实在有点勉强。 不过,在场的两位女士倒觉得这种重新配对巧合得有趣。 左青梅以手肘轻顶丈夫身侧,“记得我的话,要打就不准输,免得丢我的脸,不过看样子你是稳输的,所以……”她并未把话说完,但话中深意不言而喻。 “青梅。”柏羿文无奈地叹了口气,完全被她吃得死死的。 湘云勾住子城的右手,拾起笑脸道:“子城,他们很适合,对不对?” “对,所以你不用把我的手拉住,我不会真的跟他打起来。”子城怎会不明白她这么亲密地勾住他的手是何用意。 “很荣幸认识你。”他大方地朝柏羿文伸出手。 柏羿文看着他,迟疑了一下,也伸出手与他相握。“很荣幸认识你。” “俞先生,可不可以请问你几个问题?” “当然。” 左青梅双手抱胸,斜睨着比她高一个头的子城,顿了几秒钟培养好情绪,便噼哩啪啦地开骂:“你为什么没有参加婚礼?虽说我是打定主意不嫁你,可是你不觉得把新娘子一个人丢在圣坛前很过分吗?如果羿文没来抢亲,那我不就成了全台湾的笑柄,更别说你可怜的弟弟了。那个‘阎王脸’是你弟弟吧?” 子城还没来得及说是,左青梅又接着说下去:“他是何其无辜,要收拾你留下的烂滩子?我是独生女,所以不清楚你们有兄弟姐妹的人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你是大哥对吧?大哥不都是要照顾自己的弟妹,你有没有尽到一丝应尽的责任?” “够了!”出人意料地,这声喝斥竟是来自一向柔弱的湘云。 左青梅惊诧地望向她,不止被她的气势所震摄,更是讶异于她的改变。在她印象中,湘云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一副温婉的模样,现在竟然会吼她。 淞云还不太习惯大家将目光全部集中在她身上,一时间不禁有些胆怯,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开口说:“你不是他,如何能够了解他内心的挣扎?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当你想要的东西和现实发生冲突时,你又会如何?如果现实要你永远都不能和羿文在一起,你是忍痛离开他,还是不顾一切地跟他走,即使会伤害所有爱你的人也在所不惜?” 左青梅哑口无言。是的,她也会挣扎,也会不知道该如何取舍。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湘云见柏氏夫妇一副愕然地望着她,尴尬地笑了笑,歉然道。 左青梅摇摇头,“没有,是我太自以为是了。羿文,我们走吧。有空到我们那儿坐坐,我保证不会再骂人 了。” “嗯,再见。”湘云朝他们挥挥手,才转过身就被一只强壮有力的手臂紧紧拥住。 子城低下头,坚毅的下颚抵着她的肩,双手将她拥得好紧、好紧! “娃娃,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他低声呢喃道,绷紧的声音有着满溢的感动。 有谁懂得他的挣扎与无奈,唯有她,勇敢的娃娃,他的解语花! 第八章 自从子城接下副总裁的职务,并成功谈妥几笔大生意后,魏美岚认为他真是“浪子回头”了,对他的态度也日趋和善,还答应让湘云偶尔去找他,但她每次上找他,他总是在忙,不然就是不在,两人见面的次数还比不上她见到俞诗奕的次数。 第一次见到俞涛奕,湘云以为她是呆憨儿,常常说些让人摸不着边际的话,反应也异于常人。经俞子真解释后,她才知道俞诗奕这种毛病并非天生的,而是心病,她反射性地会去抗拒所有她认为会伤害她的人事物。她不是傻,不是笨,而是无法面对,一旦遇到她想拒抗的现实,她的言行就会像个六岁的小女孩。俞家几乎带她访遍全台湾稍有名气的心理医师,但每一位医师看过她后却只是摇头。 湘云通过俞家大门的守卫,走入花园内,原本打算往主屋的方向走去,但看见俞诗奕一个人在树荫下荡秋千,便转而走向她。 “大哥去公司,不在家。”俞诗奕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依旧专心地荡着秋千。 “我知道:”湘云拢拢长发,往后靠在大树上。 俞诗奕又瞄了她一眼,提醒道:“你的衣服会弄脏。” “没关系。”她笑着摇了摇头,不在意这种小事,以前在自由岛时,她还曾经把白衣服穿到变成灰色的。 她转头看了下四周,发现一向陪着俞诗奕的俞子真不在。“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儿?你三哥呢?” “三哥去教书。” 俞子真在茶莉亚音乐学院拿到钢琴博士的学位后,便受聘回台湾到w大的音乐系任教。原本俞锦源也希望他念商,但商业方面的东西实在不合他的个性,到最后俞锦源也只好由他去读他热爱的音乐。 一阵凉风拂来,湘云闭上眼,深深吸入一口清新的空气。好舒服! 俞诗奕不再理会她,低着头,规律地一前一后摆荡着,轻柔的发丝在微风中飘扬,形成一幅充满诗意的画面。 “好棒的秋千,谁帮你做的?”湘云注意到秋千是由木板雕成,绑上两根极粗的绳索后,牢牢系在粗树枝上。 “大哥以前做的。” 她该猜到的。在自由岛上时,子城原本也想做个秋千给她,但因为找不到够结实的绳索,只好作罢。 改天回自由岛时一定要记得带捆粗绳索。湘云想着,但随即又叹了口气。依子城现在忙碌的情况来看,等他有空陪她回自由岛时,她可能已经老得荡不动秋千了。 “诗奕,你喜欢荡秋千吗?” 俞诗奕忽然停住,愣愣地望着她好一会儿,然后又荡了起来。 “不知道。大哥曾说荡秋千荡到最高点的时候,就像是飞起来一样,可以看到蓝蓝的天空,可是我向来都荡不到最高点,我也不想看到蓝蓝的天空。” “可是你大哥喜欢看到蓝蓝的天空。” 俞诗奕脸色微变,紧抿双唇,不再看她,也不再说。话,只是垂着头,一如古老挂钟的钟摆,荡着荡着…… 湘云没有走开,仍然站在她身边。 过了好久,才听到俞诗奕细小的声音飘散在风中, “他现在这样子很好,爸看得到他,我看得到他,三哥也看得到他。大家都很开心。” “大家都很开心……”湘霎喃喃道。只有他不开心,或许还要再加上她,她也不开心,每次看到子城眼中的光彩日渐黯淡,她就觉得心里好难过,但这就是责任,总要有人不开心,有人牺牲。 一个多月后,俞锦源带着子城上林家提亲,令人意外的,魏美岚非但没有刻意刁难,还爽快地点头答应,之后两家长辈就开开心心地谈论起订婚宴的内容,并要两个当事人到花园去散步,别在旁边碍手碍脚。 两个星期后,订婚宴的所有事项准备就绪,两位主角直到前两天晚上才被通知去试礼服,然后今天就被硬拉上阵。 “不开心?”子城低头轻声问着站在身旁的湘云。 “怎么会,今天是我们订婚的日子,我当然很开 心。”湘云抬起头对他露出微笑,右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光彩耀人的订婚钻戒,还不太习惯它的存在。 子城摇摇头,轻柔的抚摸着她细嫩的脸颊,“可是你脸上写着‘我不开心’。” “我只是……”她垂下头,轻声道:“有点茫然,好像缺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太紧张了,把这当成普通的宴会就好了。”子城拉住她的右手,安抚她紧张的情绪。“我本来要爸过一阵子再安排订婚的事,可是你也知道他的个性,只要我说过一阵子再说,他就会觉得我在敷衍他。” 湘云点点头表示了解,沉吟半晌,才低声唤道:“子城。” “嗯?”他低下头望着她的眸子,看见她眼中充满了茫然,有一瞬间,他忽然很不想听她接着要说的话,有种直觉要他别听,但他还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把话说出。 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以近似呢喃的细小声音问:“你现在……快乐吗?” 子城沉默了,过了好久才回道:“某方面来说,是的。” “真的吗?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用回台湾,也不用强迫自己背负起这么多责任,你可以自由来去任何国度、停泊在任何港口……” 子城以食指点住她的唇,浅笑着摇了下头,“如果没有你,那些自由都没有任何意义。” 湘云哑然的看着他,为他的话而感动,却也感到心虚。她真希望自己也能大声地对他这么说,但此时此刻,她却感到茫然了。 “喂,男女主角别老是站用墙边讲悄悄话,大家在等你们过来敬酒呢!”湘云大学时期一位交情还算不错的女同学笑着向两人叫道。 “就来了。”湘云勾住他的手,走进去。 忽然,大门走人两名意外的宾客,原本热热闹闹、笑声不断的会场立刻陷入一片寂静,除了男女主角,所有人全都愕然地注视着他们。 “羿文,我们是不是不受欢迎?人家说不定以为我们是来闹场的。”左青梅慧黠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清丽的脸庞写满笑意。 俞锦源愣了好一会儿,才努力堆起笑意,走向“无缘的媳妇”。 “左……”才开口说了第一个宇,他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毕竟她差点就成了他的儿媳妇,这样的身分实在尴尬。 “您叫我青梅就可以了,虽然没能当您的儿媳妇,但总是一场缘分,一切只能说我没有这个福气。”左青梅咬着下唇,一副无限感慨的模样。 俞锦源对左青梅本来就有着极深的歉意,如今听她这么说,更是愧疚难当,一张老脸几乎要皱成一团。 “青梅,够了。”柏羿文实在看不过去老婆这么捉弄老人家,连忙出声解救快被愧疚感溺毙的俞锦源。 左青梅突然咯咯笑出声,“您别当真,我只是说笑罢了。幸好他没来参加婚礼,不然被丢在圣坛前的人就是他了。” 俞锦源望着她瞬间绽开的笑颜,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听她的口气应该已经不介意当初那场乌龙婚礼,但他还是不敢肯定的追问一句:“你肯定?” “我肯定我现在绝对比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要幸福许多。” “那就好。”俞锦源着实松了一口气,却有些分不清这份释然是因为她的回答,还是因为庆幸子城没娶到古灵精怪的她。要是子城真娶了这样的儿媳妇回家,恐怕他没多久就被她吓得心脏病发,看来还是乖巧的湘云适合当他的儿媳妇。 “俞总裁,您去招呼其他客人吧,我们很能自得其乐的。”柏羿文似是明白他的想法,好心找个理由让他离开。 “那就失陪了。” 俞锦源才刚走,魏美岚就跟着走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柏羿文就已经先声夺人。 “伯母,我和湘云真的是因为个性不适合才分手的,您不用担心。” 闻言,魏美岚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是这样就好。你们好好玩,我去招呼其他客人。”说完,她又走回人群中。 “原来你请我们来,是要向长辈解释的。”左青梅双手抱胸,笑睨着从另一头施施然走来的准新人。 湘云倒也不否认,靠着子城盈盈笑道:“总不能让长辈心里头老是记挂着这些事。” “你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左青梅一愣,随即展开笑颜,伸手抚着肚子,一脸幸福的神采。“再过一阵子就会变了。” 湘云立刻会意,“你有了?恭喜,恭喜。” 柏羿文搂着娇妻,满足地笑道:“你们都不知道我们有多努力。” “要你多嘴。”左青梅轻拧他的手背一把,转头对湘云说:“对了,你们的婚礼订在什么时候?” “呃……”湘云僵了一下,迟疑了两秒钟才回答。 “应该还要过一阵子才会举办婚礼。子城,是吧?” “嗯。”子城似乎没注意到她的迟疑,点头应了声。 “子城,过来一下。”俞锦源招手要他过去。 “你们慢慢聊,我过去一下。”子城低头在湘云颊边印下一吻,深邃的眸子意味深长地在地脸上停留了几秒,才转身离开。 左青梅待他离开,轻声对湘云说:“你猜他有没有注意到?” 还用得着猜吗?他临走时的眼神已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他看见了她的迟疑与茫然。 湘云忽然觉得心有些揪痛,他从她眼中所看见的讯息似乎远超过她自己以为的茫然,不然为何他黯淡的眸光仿佛在对她低语着:别离开我! 日子一如平常地走过,夜晚连挡着白昼,太阳西落,月亮东升,地球又自转了一圈,而她过子一天。生活是平顺的,但也平淡得没有滋味,这样的日子过得令人有些麻木,湘云常常弄不清今天是几月几号星期几,因为每一天都是相同的,没有例外,没有特别与否。 她坐在窗台上,看着天上的白云悠悠飘过,她的目光其实没有焦距,只是看着,单纯的看着。她发现自己呆望着窗外的次数增多,有时一回神已经是黄昏时分。 和子城订婚之后,生活依旧没有任何改变,仿佛那场订婚宴只是一场普通的宴会,而她只是出席的宾客之一。子城每天还是忙得不可开交,她除了偶尔到公司看看他,陪他吃个午饭,或是到俞家去陪俞诗奕说说话外,大部分的时间她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呆坐在窗台上,让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这样的生活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废物,一个养尊处优的废物,一天到晚只等着嫁人,但嫁过去又如何?只是从这个窗台换到另一个窗台,继续当废物,再这么继续下去,她会开始憎恶自己。 敲门声忽地响起,来人没等湘云回话就自行推门走了进来。 “我的大小姐啊!你怎么还坐在窗边发呆?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曲淑芬夸张地长叹一声,指着墙上的挂钟说道。 “淑芥,你怎么来了?”湘云诧异地看着大学时代的同班同学。 “我怎么来了?你好意思问这句话?我们今天办同学会,别跟我说你忘了!” 湘云歉然地望着她,她真的忘得一干二净。 “果然!”曲淑芬依旧维持她夸张的风格,又是哀声长叹,又是频频摇头。“幸好我怕你会找不到地方,专程来接你,不然恐怕我们等到死都等不到你。”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心虚地低声道。 曲淑芬看到她无辜的模样,纵使有气也登时少了一半,摆摆手道:“算了,你快点换衣服,我在楼下等你。”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湘云拉开衣柜,随手拿出一件白色洋装套上,望着镜中柔美细致的人儿,她却只注意到呆滞无神的双眸。 她是怎么了?所有她爱的人都在身边,日子虽平淡但什么也不缺,可是她为何看来家具行尸走肉?空洞的大眼里只有茫然。 “林大小姐,你到底打扮好了没?”曲淑芬不耐烦地大声问道。 “好了,我马上就下去。”湘云随意梳了梳长发,移开目光,不愿再看见镜中茫然无措的自己。 *++ 同学会的会场是在一家名为“蓝色情挑”的西餐厅。湘云和曲淑芬抵达时已经迟了半个小时,再加上湘云和俞氏企业副总裁订婚的消息早已在同学间传开,所以她才一踏入会场,立刻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湘云,听说你订婚了,恭喜!” 祝贺声浪一波波涌向湘云,她只能不断微笑着道谢。 “唉!”忽然传来一声长叹,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坐在角落的短发女子有些尖酸地说:“有些人就是命好,明明什么都不会,却有办法钓到金龟婿。” “polly,你是什么意思?”曲淑芬看不过去她刻薄的态度,扬声问道。 她耸耸肩,两手一摊,“没什么意思。” 曲淑芬横了她一眼,撇过头,小声对湘云说:“别理她,她是嫉妒你。” 被polly泼了一桶冷水,大家也无意继续湘云订婚的话题,接着便聊起自己的近况。 “我们老板实在小气,不加薪就算了,还说景气再不好转,下半年可能要减薪,还有可能裁员。” 湘云在,旁静静静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得起劲,实在插不上嘴,他们的世界离她好遥远。 “湘云,你呢?最近怎么样?”众人话锋一转,又回到她身上。 她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当然是养尊处优,在家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千金小姐的生活,怎么可能像我们这些平凡人整日汲汲营营,只为了混一口饭吃。”polly语带讽刺的接口道。 “polly,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干嘛开口闭口就是损湘云?”其他人也看不过去,纷纷出声指责。 “我有说错吗?” 眼看火药味愈来愈重,湘云连忙打圆场,“大家别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我知道polly不是有意的,我想她可能是遇到什么烦心事,所以心情不太好。”说着,她拿起皮包,站起身,我想起还有点事要办,先走一步了,你们继续聊。” “湘云,我送你。”曲淑芬也跟着起身。 “不用了,你留下来跟大家继续聊,我知道怎么回去。”湘云婉拒她的好意。“大家再见。” polly双手抱胸,望着湘云离去的背影,忽地站起身,“我也走了。” 走出餐厅,她大步跟上湘云,和她并肩走了一段路,突然低声道:“抱歉,我的口气太冲了。” “没关系,其实你说得没错,我是什么都不会,只会当米虫。”湘云自嘲地苦笑一声。 “其实我没有恶意,只是……”polly顿了一会儿,抿了抿唇才道:“公司裁员,我被解雇了,心情很糟,所以才会拿你开刃。” “你要不要到我爹地的公司……” polly摇摇头,“我想过了,既然被解雇,就干脆放个长假。我想趁这段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也顺便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汲汲营营的生活让人迷失了自我,是该去找回自己的时候了。” “找回自己”这四个字重重敲进湘云的心里,让她不 禁怔了下。 “你还好吧?脸色有点苍白。” “没事,只是思绪很乱,理不清头绪。” polly望着她苍白的脸,有些放心不下。“你等会要去哪里?我载你过去。” “不了,我想一个人走走,你有事就先走吧,不用担心我。” polly看了她好半晌,这才点点头,“既然这样,好吧,你自己要小心,我无走了,拜拜。” “拜拜。”湘云朝她挥挥手,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心里好乱,烦杂的思绪在脑中彼此交战,理也理不清。 她心底仿佛有个声音不断说着:走吧!走吧!你不是一直想我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走吧!去找回你自己! 但子城在订婚宴上的眼神又反覆在她脑海中浮现。 你要选择什么?找寻属于自己的天空与自由,还是你深爱的他?又一个声音在心底轻问。 “别问我,我不知道。”湘云挣扎着想要拒绝面对这个问题,但心底的声音依旧反覆地问个不停,似是要将她逼疯才罢休。 “我不知道!”她忽地喊了出来,拔足狂奔在熙来攘往的台北街头。 子城放下手中的报告,揉压酸涩的眼一会儿后,将目光移向窗外的一小片天空。每天只有这个时候,他会容许自己偷偷望一眼外面自由的世界,虽然只有短短的五分钟,但他知道不能再多了,再多看只会削减他的克制力,徒然让他陷入更强烈的挣扎里。 休息够了,子城再次将目光移回尚未看完的报告。 突然,门“咿呀”一声开放,他诧异地抬起头,看见是湘云站在门口,一抹浅笑缓缓浮现他嘴角。 “怎么来了?” 湘云怔忡地望着他,眼中写着迷惘,过了好一会儿,破碎的声音自她颤抖的口中逸出。“我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明明你爱我,我也爱你,妈咪也同意让我们在一起,可是我却觉得好茫然。每天我都呆坐在窗台边,什么事也不做,只是看着天空,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废物,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子城绕过办公桌走向她,伸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轻缓的动作透露着强烈的不舍。从订婚那天看见她的迟疑,他就明白会有这一天的来临。 “有一天我梦见我和你终于回到自由岛上,我兴奋地又蹦又跳,忽然我被石头绊了一下,跌在地上,却发现自己变成细碎的瓷片,再也组合不起来……”她双手包覆住他黝黑的大手,细细摩挲着,慌乱、不知所措的泪水毫无知觉地泛出眼眶。“子城,是你让我知道什么是自由,可是有个声音却要我在你和自由之间做出选择,我不要选!我们一起回自由岛,好不好?”她希冀地望着他。 他轻叹一声,“娃娃,你知道我不能。”这些责任一旦背负起,不是说放手就能放手。 “对,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要求你的,找只是……”她用力甩甩头,却怎么也甩不开那些烦人的思绪。“心里好乱、好烦。” 湘云抬起头,不知所措的眼神注视着他,“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自私一些,要她别走,她会答应的。子城心中忽地闪过这样的念头,但他明白这只会止她陷入更深的矛盾之中,她的心其实早已做出决定。 他低下头,凝望着她迷惘的小脸,沉默厂许久,才开口说:“能告诉你该怎么做的人,只有你自己。” 她能感觉得到他在放手,强忍着痛决定让她去寻找自由。 “为什么要这样?你可以叫我别走!只要你开口,我会留下来的。”她替他觉得心疼。 “我知道,可是你不会快乐。” 湘云哽咽一声,扑进他怀里。“对不起,子城,对不起!我觉得我好差劲,都是因为我让你不得不背负起这些责任,可是我却留下一切让你独自承担。我好自私!真的好自私!” “别哭。”子城温柔地替她拭夫浪痕。 他的温柔反而让她的泪水掉得更厉害。 “你……骂我啊!别对我……这么好……我真的……好差劲……好自私……”她抽抽噎噎地说。 “好了,别哭了,我不爱看你掉眼泪,就算要走,也留个笑脸给我。” 湘云勉强收住泪水,挤出-个笑容,“我觉得自己好好笑,明明是狠心丢下你的坏女人,却哭得好像自己很委屈。” 她举起手想拔下戒指,但双手却不受控制的颤抖个不停,好不容易才拔下来。 她将戒指放进他手掌心,“我很想潇洒地对你说‘不要等我’,可是我既不潇洒又很自私,说不出那种话,如果不为难的话,记得等我。不过,你要是有了其他好的对象,那……”她抿了抿唇,然后下定决心的说:“那我祝福你们。” “我走了,拜拜。”她转过身,努力想旋开门锁,但手实在抖得厉害,一点也施不上力。 “娃娃,”子城从她背后环住她的腰,“替我多看一眼蓝蓝的天空。” “我会的。”湘云颤声道,好一会儿终于旋开门锁。“好好照顾你自己。” 子城强迫自己松开紧紧抱住她的双手,目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离开他的生活。良久,他才缓缓踱步回到座位,将头埋入双掌中,让失去她的伤痛排山倒海袭来,将他淹没。 多么不想放手,但终究还是松开了手,一切只因为太爱你,所以宁愿让你寻找自由,让我独自品尝寂寞。 “湘湘,你再说一遍。”魏美岚惊讶地瞪着女儿,完全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 “我把订婚戒指退还给子城了。”湘云镇静地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覆述一遍。 魏美岚的柳眉登时揪成一团,“湘湘,你知不知道把订婚戒指退还给男方是什么意思?你要是不喜欢戒指的样式,可以跟子城讲一声,两个人到银楼换对新的就行了,用不着退还给他。”她自动将湘云的举动改写成自己愿意相信的版本。 “妈咪,我知道退还戒指是什么意思。” “知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魏美岚顿了两秒钟,忽然眼露凶光,怒气腾腾地问:“是不是你发现姓俞的家伙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我就知道那家伙再怎么改都一样,浪荡子就是浪荡子——” “妈咪!”湘云提高音量喊道,制止母亲继续编派子城的不是。 魏美岚被她一喊,果然闭上嘴,惊讶地望着反常的女儿。 “子城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湘云苦涩地摇摇头。他太好了,好得让她好心疼也好心虚。 “湘湘,你该不会移……”魏美岚张嘴“移”了半天,怎么也说不出那四个字。 “妈咪,我没有移情别恋。” 对嘛!她乖巧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做出移情别恋这种事,可是既然子城很好,湘湘也没移情别恋,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魏美岚不解的想着,眉头又皱了起来。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湘云望着母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湘湘,你说啊!别闷不吭声的。”魏美岚见女儿不吭声,心里也急了。 “我想出去找工作。” 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情。“这还不简单!你看是要到爹地的公司,还是子城的公司、最好是到子城的公司,你是念外文系的,正好可以当他的专属秘书,一来两个人天天都见得到面,二来你也可以过滤掉那些居心叵测的女人,一举两得。”魏芙岚愈说愈觉得自己的主意极好。 “就这么决定了,我打个电话给亲家公,要他安排你在子城身边当秘书,戒指的事就说是小两口在闹意气,拿回来就好了。” 事情顺利解决,魏美岚开心地拿起电话,打算拨电话给俞锦源,请他代为安排湘云的事。 “妈咪,我想去当空姐。”她想过了,只有当空服员,她才能飞往各个国家,寻找属于自己的天空。 魏美岚一怔,话筒从她手中滑落到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 良久,她才从那次主难的恐惧中寻回自己的声音。“我不准!” “妈咪。”湘云早已预料到母亲的反应。 “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只有这件事不行。” “妈咪,我知道您担心我会出事,但是做任何事都会有危险——” “够了,不用再说了,我说不准就是不准!”魏美岚霍地起身回房,表示谈话结束。 她明白母亲的顾忌,但她不能一辈子都活在温室里,消极地躲避所有可能伤害她的东西。这样的生活没有自我,也没有意义! “妈咪,对不起。”湘云对着母亲离去的背影低声道。 第九章 夕阳余晖斜射入俞氏企业大楼顶楼副总裁办公室的落地玻璃窗,微弱的金光映照不出半点温度,徒然让身处其中的人显得形单影只。 房门悄然开放,室内陷入冥想的人却丝毫未觉。俞子真立在门边,犹豫着该不该打扰他的冥想,但他终究还是选择保持沉默,静静等候兄长回过神,意识到他的存在。 不止一次,俞子真在子城的眼中看见孤雁般的哀伤。他的眼眸总是不自觉飘向窗外,但神情却是空茫的,仿佛穿过云揣苦苦寻找着另一个身影却寻觅不到,只能独自伤怀。 突然,一阵尖锐、喇耳的电子闹铃声划破寂静的主气,让俞子真不禁皱起眉头,但子城却仿佛早巳习惯这样的声音,缓缓收回目光,伸手按掉桌上的电子闹铃,开始工作,完全没有意识到其他人的存在。 俞子真望着他如同机械人般规律的动作,心里一阵难过。这是他一向狂放、激昂,充满生命力的大哥吗?他多希望是他的错觉。 “大哥。”他轻唤一声。 子城闻声,抬眼看他,“子真,怎么来了?” “下课了顺便过来看看你。”俞子真走入办公室,在一旁的牛皮沙发坐下。“等会一起回家吃饭吧,诗奕这几天都在抱怨老是看不到你,还说未来的大嫂也好久没去看她了,害她好无聊……”他陡地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歉然地低语,“大哥,对不起,我一时忘了。” 他不经意的提及触动子城强抑下的思念,心狠狠抽痛了一下,满腔的苦涩顷刻蔓延开来,但他仍笑着摇头说:“没关系。” 有谁会看不出他笑容中的勉强,尽管如此,俞子真仍旧只能沉默以对。 没有人知道他大哥和林湘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天他大哥带着少了女主人的钻戒回来,只淡淡地告诉他们短期内不会有婚礼了,没有说是谁提议分手的,没有说为什么,仿佛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的结束了。他依旧每天准时到公司,回家的时间却愈来愈晚,他知道他是用工作来麻痹失去林湘云的伤痛,可是这样做,伤痛就能止息了吗?他只看见他大哥愈来愈憔悴,曾经狂放不羁的黑眸不再有一丝光彩。 “大哥,你应该放个长假,好好休息一下。”俞子真担心再这么下去,子城会把自己逼得倒下。 “再说吧。”子城淡然的回了一句。 俞子真沉默片刻,才又开口,“大哥,你真的不打算派人去找二哥回来吗?” “既然他决定离开,找到又如何?他已经背负这个担子太久了,是该换他休息的时候了。” 是啊,他二哥也辛苦得够久了,只剩下他总是置身事外。 俞子真白净俊美的脸庞微微泛红,修长的十指交握,歉然地望着子城。他或许在音乐的领域中是天才,但一碰到商业的东西就成了不折不扣的白痴。 “大哥,如果我可以帮你分担一些……” “别胡思乱想,你那双手用来数钞票未免太浪费了。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准备后天去法国开会的资料,晚点才会回去。回去告诉诗奕,等大哥的事情忙完,一定会找时间陪她。” 俞子真轻应一声,转身离去,但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脚步。犹豫片刻,才轻声道:“大哥,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嗯。”子城微点下头。 “为什么要让她走?”无须问爱不爱这种问题,子城写在眉宇间的浓浓思念已经明白告知答案。 子城闻言,唇边浮现一抹苦涩的浅笑,轻叹道:“因为她也向往自由。” ◆◆◆ “放轻松,用不着那么紧张,照着训练时教的做就可以了。”茱莉轻拍湘云的肩膀,柔声安抚道。 湘云感激地回她一个略显虚弱的笑容,但心情已不像刚才那么忐忑不安。 说来也算是有缘,湘云考入俞氏航空后,负责指导她的学姊便是那次在飞机上遇到的主姐茱莉。其实湘云对她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看到她只觉得有些眼熟,倒是茱莉一服就认出她,还愣愣地望着她好一会儿。 她的反应湘云完全能够理解,毕竟以她副总裁前未婚妻的身分出现在那儿实在怪异。不过幸好只有台北总公司的员工和几名高级主管知道她的长相,而航空部门在中正国际机场附近另有一栋办公大楼,所以她的身分并没有曝光,其他问事知道她的名字后,也只当是巧合,甚至还有人打趣地建议她最好去换个名字,以免被副总裁知道后迁怒于她,会丢了饭碗,她听了也只能僵硬地挤出浅笑。 全世界当然不止俞氏航空一家航空公司,她也知道报考别家航空公司不但可以省去这些麻烦,还能免去身分曝光的疑虑,但说她矛盾也好,说她贪心也行,她想要自由却又不愿放弃任何一丝见到他的微弱希望。 “真搞不懂你的想法。”茱莉不止一次这么对她说。“既然两个人相爱,又没有第三者阻挠,为什么还要分手?” “因为我要寻找属于自己的天安。”她总是这么回答地,而茱莉也总是一脸不解地回望她。 知道茱莉无法理解她的想法,或许这世界上只有也懂,所以他放开手让她走。 一想起子城,她心里便涌起一阵酸涩。她想他,没有一天不想他,但这是她做出的选择,便该忠于自己的选军。 “喂,你们知不知道?”和湘云同期考入俞氏航空的曼蒂一脸神秘地挨了过来。 “知道什么?”茱莉和湘云皆是一脸茫然的回望着她。 “就是那个嘛!” “哪个?”茱莉实在很怀疑曼蒂到底是怎么通过面试的。 曼蒂掩嘴笑了几声,接着轻拍湘云的肩一下,“我告诉你,我们实在有够lucky的,第一次飞国际线就刚好遇到副总裁出差。我听南茜说副总裁不喜欢坐头等舱,说不定我们会看到他本人喔!不过你就比较不幸一点,竟然跟他前任未婚妻同名同姓,早就叫你去改名字,不然换个英文名字也好,等一下你就想办法把名字遮住……” 曼蒂后来说了什么,湘云完全没有听见,轰隆作响的脑中一片空白,纷乱的思绪丝毫理不出一个头绪。 就要见到他了!真的就要见到他了!但她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发起抖。她在害怕,害怕见到他,心里想逃的念头和思念一样深重。 他会不会怨她就这么丢下他? “你在发抖。”茱莉握住她的手,试图给她一些支持。 “放心啦!我只是开玩笑的,副总裁怎么可能会因为你和他前任未婚妻同名就把你开除,人家堂堂一个大企业的副总裁不会那么小心眼的啦!”曼蒂以为是自己的玩笑话吓坏了她,也忙着安抚。 “你要是这么怕遇到他,我跟你换。俞先生不喜欢头 等舱的气氛,你换去头等舱应该就不会遇到他了。”茱莉好意的提议道。 “可是……” “没关系啦!学姐都这么说了,你就换去头等舱好了。”曼蒂轻推她,“去啦!去啦!说不定你还可以在头等舱钓个金龟婿,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那时可别忘了我和茱莉学姐喔!” 湘云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接受茱莉的好意。“谢谢。” ++◆ 但该来的总是躲不掉。 “hello!”湘云强撑起微笑,向眼前熟悉的身影打了声招呼,但声音却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hello。!”子城轻启双唇,淡漠地吐出两个音节,随即走向自己的座位,仿佛她只是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虽然明知是自己先对不起他,他冷漠的态度也是理所当然,但她就是挥不去那丝惆怅与心伤。湘云习惯性地抿了抿嘴,咽下苦涩与心酸,对下一位登机的乘客再次展开亲切的笑容。 送子城登机的航空部门负责人忍不住又回头瞄湘云一眼。乍见那名空中小姐,他实在吓了一大跳,几乎要以为她是副总裁的前任未婚妻,但看副总裁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当她是普通的主中小姐,他又觉得应该只是长得像而已。 “你去忙你的事吧。”子城遣开执意要送他登机的负责人后,手撑着额头,望向穿外,日光始终不曾落在湘云身上。 过了一会儿,飞机开始滑行,跟着飞上天际。 飞机飞稳后,湘云开始忙着应付乘客的各种要求,但目光却总是忍不住飘向子城。 好不容易将其他乘客的咐吩办妥,她鼓起勇气走到子城身侧,轻声问:“俞先生,请问你需要什么饮料吗?” “咖啡,谢谢。”子城答道,目光依旧没有看向她。 湘云的心狠狠刺痛了一下,努力稳住不停颤抖的双手,倒了杯咖啡给他。“请慢用。” 接下来的时间,湘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她只是不断重复着简单的问句,送上乘客要求的饮料、杂志。 忽然,机身受到乱流的影响,陡地震动了一下,湘云没注意,一个踉跄往前扑倒,幸好有双手臂及时扶住她。 “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湘云站直身子,感激地对及时扶住她的男子露出一笑,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不太习惯和其他男子有太直接的碰触,特别是在子城面前,虽然他看来已不再在乎她。 “你确定?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我真的没事,谢谢你。” “你是第一天执勤?看起来有点紧张。”那名男子似乎对她颇有好感,笑望她的目光充满兴味。 “嗯。”湘云垂下眼避开他的注视,“先生,需要什么吗?” “你的芳名和电话,方便给吗?” 湘云的目光飘向完全无视于她的子城,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摇头道:“不太方便,我未婚夫会不高兴。” “原来名花有主了,真是遗憾。”那男子倒也不死缠打,惋惜地轻叹口气。“那只好算了。” “先生,需要什么饮料吗?” “不用了,你去休息一下吧。” 湘云喃喃道了声谢,转身走向洗手间,仰头眨回几乎要溢出眼眶的泪水。不能哭,因为该哭的人不是她,因为心最痛的人不是她,因为被抛下的人不是她。 不久,用餐时间到了,她端起盛放热毛巾的托盘,依序递上热毛巾让乘客擦手。 “俞先生,请用热毛巾。” “谢谢。”子城接过执毛巾,依旧没有看她一眼。 尽管她不断加强自己的心理建设,但他淡漠的态度仍让她的眼眶不由得泛红,鼻头也有些微酸。 他的冷漠让几个小时的航程显得格外漫长,好不容易,飞机终于抵达法国。 送走了最后一位乘客,湘云完成例行的整理工作,拉着行李箱准备通过海关,正巧遇到曼蒂。 曼蒂一见到她,就噘起小嘴,抱怨道:“南茜的情报根本就不准,副总裁还是坐头等舱嘛!湘云,你有没有看到他?他会不会很严肃?” “有,不过他很少说话。”也不正眼看她。湘云在心里补充道。 “唉,算了,看下次有没有机会再遇到一次。”曼蒂失望地长叹口气,但随即又堆起满脸兴奋的笑容,雀跃地说:“我们几个等会儿要去逛香榭大道,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我觉得有点累。” “这样啊,好吧!你的脸色真的满糟糕的,记得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曼蒂挥挥手,开心地跟着同伴通过海关。 过了海关,湘云走出机场,亮晃晃的阳光洒落她一身。她抬起头,闭上眼深深吸入异乡的空气,但不一会儿便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蔚蓝如洗的晴空。 为什么她感受不到一丝自由的气息?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梗住,有些呼吸不了,泪水在此刻再也克制不了地溢出眼眶。 +++ “副总裁,这边请。”负责接机的法国分公司代表,领着子城走向在机场外等候许久的黑色长型礼车。 子城微微点了下头,正要坐入车中,目光却不经意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机场大门,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坐入车内。 “副总栽,关于您这次视察的行程,我先简单地向您报告一下……”法国分公司代表一坐上车便向他介绍排定的行程。 他说了什么子城完全没印象,紊乱的思绪中盘旋着无数个交叠的影像,不断在他脑中重复上演着她的每个动作。 “副总裁有其他的指示吗?” 想见她!这个念头强烈得让他脑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念头,几乎要盖过所有的理智。子城的眸光转深,努力想克制住见她的念头。 “副总裁……” “停车!”于城突然喝道。满溢的思念怎么抵挡得住! 司机猛地踩下煞车,车尚未停妥,子城已经冲下车,转身向机场方向跑去,留下接机的高级主管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子城狂奔的脚步不敢稍迟,生怕一迟便会再次失去她的身影。但来到机场外时,拥挤的人潮中却追寻不着伊人的身影,他转而奔向另一条街道,终于远远看到她正要搭上计程车。 “娃娃!”子城放声叫道,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这样离开。 湘云诧异地回过头,对上子城的黑眸。幻觉吧!她眨眨眼,无法相信眼前的他是真实存在,但他正一步步向她走近,浓重的喘息声听来如此真实。 子城重重踹息着,汗水从额际涔涔淌下,激狂的心跳仿佛要跃出心口,但他的眼眸仍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你又红了眼,不是说过要留个笑脸给我。”他望着她微红的眼眶,温柔的语气一如从前。 湘云傻了,怔怔站在原地,完全无法移动,也无法思考。 “你要我怎么能看你,却忍着不将你拥入怀中?”绷紧的声音透着抑止不住的思念。他不是不愿看她,而是不能看她。他生怕只要一眼,自己就再也抑不下满腔的思念,会伸手紧紧拥住她,要她再也别离开他。 湘云顷刻间明白他的想法与心情。她怎么会傻得以为他会埋怨她?如果他会怨她,当初就会要她留下来别走。 “我来法国有七个会要开,两张合约要签,你知道我总是很忙,也拨不出时间陪你去自由岛。但今天,”子城大步向前,用力将她拥入怀中。“容我再放肆一次。” 湘云愣了一下,垂落身侧的双手迟疑了几秒钟,也紧紧环上他的腰,小脸依恋地埋入他宽阔的胸膛,用力汲取他熟悉而温柔的味道。 就让他们都再放肆一回吧!浪漫的法国不适合相爱的人说再见。 *** 整个下午,他们走过宏伟壮丽的凯旋门,坐在文菲尔铁塔下共享一支霜淇淋,站在“蒙娜丽莎的微笑”前研究她到底是男是女,最后两个人优闲地躺在公园的草地上看日落,不在乎一个穿着名家设计的空姐制服,另一个则穿着价值不菲的亚曼尼西装。 短暂的相聚在时间分秒流逝中,已接近尾声,但谁也舍不得先道再见。 湘云翻了个身,下巴顶着子城的胸膛,半伏在他身上,撒娇道:“子城,我饿了。” “哪,看你喜欢吃哪个部位,随便你挑。”子城慷慨地供献出自己。 她戏谑地轻啮他的颈子一口,最后将脸埋入他的肩窝,像猫儿般细细磨蹭,心中的不舍一点一滴地缓缓流露出。 多想对他说:我们一起走吧!她当空姐,他可以当机长,两个人一起飞往全世界各个国度,等老得飞不动了,就定居在自由岛上,像那对荷兰籍的老夫妇一样,早上可以坐在小木屋前看日出,黄昏就手牵着手到海边看日落,轻松惬意地过完这一辈子。但她也明白说了只是让他更挣扎、更不好过。 子城抬起手环抱住她纤细的身子,久久不发一语。 火红的太阳终于整个沉入地平线,天黑后的公园开始有些凉意。 他轻拍她的背,柔声问:“冷不冷?” “不冷。”她语音含糊的回道,还赖在他身上不想起来,也不想道再见。她知道自己有些傻气,无论如何他还是有会要开,有事要忙,时间不可能在这一刻冻结,他也不可能跟她走,但她还是想再多留一下下就好,不用太多,一下下就好。 “我们该走了,你不是饿了。” 湘云想假装没听到,但还是坐起身。她知道自己是贪心的,不论再多留多久的时间,她永远都嫌不够,永远想要再多等一下下。 子城站起身,跟着拉她起来,替她拍去黏附在衣服上的草屑。 “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有月亮?如果有,我们还可以一起在月光下漫步。”她低垂螓首,紧紧握住子城的手,舍不得放开。 “我想应该有,不然巴黎的清晨也很适合散步。” 湘云抬眼看他,唇扰浮现了然的浅笑,点头附和道:“对,巴黎的清晨也很适合散步。” 吃过简单的晚餐后,两人手牵着手漫步在巴黎的街道上。到底有没有月亮,其实没有人责的在意,只是这么安静地走着,也觉得满足。 华灯点上,又熄灭,漆黑的夜色电渐渐变淡,巴黎的街头蒙上一层薄雾,街景看来仿佛是画,有些不真功。 走了一夜,湘云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呵欠。 “累了?” 她摇摇头,“不累。”她不是逞强,只是不想就这么停下来,总想再多看他几眼,再陪他多走一段路。 “歇一会儿吧!”子城笑眯起黑眸,“我累了。” 两人行街边的椅子坐下。经过长途的飞行,又走了一夜,也是真的累了,湘云不一会儿就靠着子城沉沉睡去。 倒是喊累的子城未曾合眼,怔怔凝望着她甜美的睡脸,牢牢刻印在心中,以便在未来每-个没有她的日子反覆想起。 天色渐亮,寂静的街头又开始热闹起来。骑着单车送早报的孩子和早起运动的人们稀稀落落地出现在街上,交织成一幕和谐的早晨景象,忽然传来一声咒骂,稍稍破坏了这份和谐。 湘云被那声咒骂吵醒,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地抬头着子城,“发生了什么事?” “不晓得。”子城耸了耸肩。 一连串流利的法语咒骂声由远方慢慢向他们接近,两人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身着运动服的褐发男子以相当奇怪的姿势走过街边,慢跑鞋上则粘着一坨…… 湘云忍俊不住,伏在子城膝上咯咯笑个不停,但笑着笑着,心头却感伤起来。 “你得回去了。”她仍然伏在他膝上,微弱的声音听起来好模糊。 子城应了声,温柔地梳理着她披散在背上的长发。 “我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离别的场面。” “记得留个笑脸给我。” 湘云低笑了几声,但空洞的笑声听来隔外伤感。“我尽量,可是你真的不能勉强。我一想到要离开你,我就笑不出来。可笑的是,其实我可以不走的,我可以留下来陪你,但我一样做不到。自由和你,我分不出来哪一个比较重要。” “说个笑话给你听。”子城忽然说。 “什么笑话?” 他轻抚着她的脸颊,笑着摇摇头说:“等一会儿再告诉你。” “嗯,你要记得喔!”湘云沉默了片刻才又道:“你今天几点要开会?” “不知道,我得打电话问一下。” “那你……是不是该回去旅馆准备了?” “是该回去了。” 她再次沉默片刻,才道:“这次要你先走,还是我先走?” “都可以,你说呢?” “你先走吧,我想再坐一会儿。”湘云坐直身子,但头仍是垂得低低的。 “好好照顾你自己。”子城抬起她的下巴,温柔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你也是。” 子城站起身,走到对街,忽然回过头对她喊道:“娃娃,等我自由就去找你,我们一起游遍全世界!” 湘云猛地抬起头,绽开甜美的笑魇,以同样的声量对他喊道:“好,我等你!”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湘云才知道他要对她说的笑话是什么,他说了,而她也笑了。只是这个笑话好残忍、好沉重。 她拾住颤抖的雇,却依旧忍不住哽咽一声,将脸埋入双掌中,狂肆的泪水止不住地滑落两腮,纤细的肩头在微凉的巴黎晨风中不停抖动。 “等我自由就去找你”原来只是一个笑话,好残忍、好无奈的笑话。 心好痛,为他好痛! +** 子城一回到下榻的旅馆,彻夜在旅馆大厅等他回来的高级主管们,立刻一拥而上将他包围住,急切地表达自己的关怀之意,但究竟有多少真心诚意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不管他们的关心是真情抑或是假意,终究是因为他的任性而为,才让大家拖着一身疲惫在旅馆大厅等他,子城为此深感抱歉。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今天的早餐会报延后两个小时举行。” 才回到房间,他父亲的国际电话马上就到。 “子城,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才刚到法国就把所有人都搞得人仰马翻,还弄到现在才回来。”俞锦源劈头就骂。 “爸,我很抱歉。” “抱歉?如果真觉得抱歉,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因为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子城无声地回答。 “你到底是去做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俞锦源的口气稍缓。 “观光。”他不想提遇到湘云的事。 “观光?”俞锦源的音量猛地拔高,“你搞得所有人鸡飞狗跳就只为了去观光?!巴黎有哪个景点你没去过?真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要你对自己负责真的有那么难吗?” 子城无言以对,疲累地单手撑着额头,规律地按摩着隐隐抽痛的太阳穴。难的不是对自己负责,而是如何在理智与感情间取得平衡。 “子城,你说啊!” 他叹了口气,“爸,我好祟,等一会儿还要开早餐会报,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就这样了,拜拜。” 不等俞锦源回答,他迳自挂上电话,跟着倒向柔软的床铺,闭上眼休憩片刻,意识朦胧中,仿佛有人轻悄地推开他的房门。 怎么会?他记得自己锁上了。他试着起身,却浑身乏力,只能看着房门一寸一寸开启,最后出现小嘴微噘的湘云。 “你怎么来了?”子城听见自己这么问道。 “我跟在你后面来的。”她走向他,轻盈的脚步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为什么?” 她在他床边坐下,冰凉的小手轻抚着他疲倦的脸,皱起小脸说:“我来退货,我不喜欢你讲的烂笑话,好难笑。” “可是我想不出其他的笑话了。” “没关系,我等你慢慢想。”她像只小猫咪般蜷卧在他身侧,盈满笑意的小脸正对着他的脸。 奇怪,他怎么看不清她的脸孔,迷蒙的视丝失去了焦距。 “娃娃,我看不清你的脸。”他听见自己有些惊慌的叫道。 “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她拍拍他的脸,温柔的说。 “那笑话……” 她的小手环上他的腰,“我等你,等你想出其他的笑话。如果你一辈子都想不出来,我就等你一辈子。现在你很累了,别想那么多,好好睡一觉。” “等我一辈子?”他不安的确认道。 “嗯,等你一辈子。” 子城安心的闭上眼,沉沉睡去。 不久,敲门声将他唤醒,他微蹙着浓眉看了眼手表,正好是他吩咐旅馆moringcall的时间。 “娃娃?”他困盹地低下头,猛然想起怀中的湘云,但房间里除了他之外,哪里有佳人的踪迹。 只是一场好梦罢了!他苦笑地摇摇头,起身走向浴室,旋开水龙头,让冰凉的水冲醒他的理智。从这一刻开始,还有许多责任等着他,好梦该醒了。 第十章 湘云步出书局,随手抽出一支原子笔俐落地将长发盘起,斜倚在骑楼的柱子上,低头仔细研究起新买的地图。 她想过自由岛是个小岛,可能不太好找,但实在没想到竟然会小得找不到。她将地图拿得更近些,努力想在众多岛屿中辨视出那一个小黑点,可是到最后还是没瞧见。 怎么办?她沮丧地垂下手中的地图,洁白小巧的贝齿轻咬着下唇。好不容易挪出几天假期可以去自由岛看看,不过别说正确位置了,她连它靠近哪个国家都不知道,要怎么找呢? 子城旨定知道自由岛的确切位置,可是她怎么忍心去问他。湘云叹了口气,将地图收入背包,向图书馆的方向走去,打算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一点线索。 从那天在法国分别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子城,但关于他的消息却从来没间断过。她知道他最近又跟哪家的名媛淑女相亲,她知道他什么时候和某某企业的女继承人吃过晚餐,这些消息来源全都得感谢人类爱聊小道消息的天性,而一个有钱又单身的上司,理所当然地成了最佳的八卦对象。 每回听到这些消息,说不嫉妒是骗人的,但她又能说什么,选择放弃的人是她,不是子城,他当然有资格去找其他的女人。 想起他,她心头又有些疼,胸口电有些透不过气。湘云停下脚步,仰头望着天空。今天的天气算是不错的,蔚蓝的天空只飘着几朵白云,但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某种她说不出的东西。 或许去自由岛之后,她就能明白到底少了什么,但前提是她得找到它在哪里才行。 想着想着,湘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娃娃!” 有些耳熟的稚气嗓音在她身后响起,让她的脚步迟疑了一下。听来有些像凯的声音,但他怎么可能到台湾来?看来她真的太想念自由岛了!湘云笑着摇摇头,再次举步。 “我就说你认错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这个声音听来挺像星期六的声音。湘云好奇地回过头,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长相就听到一声欢呼,跟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朝她奔来。 “娃娃,记得我吗?我是凯啊!”个子抽高不少的凯笑嘻嘻地仰着头对她说。 真的是他们!,湘云呆望着眼前的笑脸,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凯见湘云不回答,以为她忘了自己,失望地低下小脸,可怜兮兮地说:“你不记得我了。” “我怎么会忘记凯呢,我只是很惊讶竟然会在台湾遇见你们。凯长高好多,都快和我一样高了。”湘云笑着轻摸他的头。“你们怎么会来台湾?” “我们来跟城收帐,顺便把直升机运回自由岛。”星期六回答了她的疑惑。“幸好遇到你,不然我们还真不知道上哪儿找城。你们都还好吧?” “我们……”湘云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向他们解释。 星期六看出她的为难,体贴地拍拍她的肩,“算了,不想说就不用勉强。只要两个人都快乐就好了,有没有在一起其实没那么重要。” 凯抬头看父亲一眼,没有说什么,但晶亮的眸子有些黯然。 湘云明白他是想起他母亲,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子城在家里的公司帮忙,你们去公司应该可以找得到他。”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 湘云微乖下长睫,轻叹了一声。就算他原本能放下,也是她让他放不下。若不是为了她,他何必向她妈咪证明什么,何必逼着自己担起责任,或许她的想法是自私了点,但她相信以俞子惑的能力要扛起整个俞氏企业根本不是问题,子城回去与否其实没有多大差别。 “除非无情,不然有谁能真正放得下。”至少她是如此,不然怎么会放弃了,却又时时惦着他。 星期六笑了笑,漆黑的瞳眸中隐隐荡漾着浅浅的思念。 俞锦源和子城走出晶华酒店,在门口等候司机开车过来。 “子城,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子城双手插入西装裤口袋,有些漫不经心的回问。 “梁小姐啊!” 子城挑高两道浓眉,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父亲,显然对他所提的梁小姐没半点印象。 “你不要跟我说,你对刚才跟你相亲的小姐姓啥名谁都不知道!”俞锦源忍不住稍微提高音量。 子城双手一摊,一个宇都没说,但表情已经将答案表达得十分清楚。别说是姓名,就算现在请那位小姐站到他面前,他说不定还不知道刚才见过面。 “子城,你知不知道她是你第几个相亲的对象了?”俞锦源一张老脸皱成一团,几乎要仰天长叹。 子城耸耸肩,“没数过。”基本上他把相亲排入例行的工作表当中,他不会去数他到底看了几份报告、主持了几扬会议,当然也不会去数他到底相了几次亲。对他来说,相亲和工作并没有多大差别。 “第二十个!”俞锦源吼了出来,但随即注意到旁人注视的目光,连忙压低声音,“相亲相了二十次,可是你没有一个记得住名字。” 他动用所有的人脉关系去帮子城找人品、样貌都上得了台面的未婚女子,可是他没有一个中意,不,应该说他没有认真看过她们一眼,他的眼睛是望着对方没错,但目光却没有焦距,仿佛他是望着没有形体的空气。 “子城,我了解你还惦着湘云,可是你总不能独身一辈子吧。”说完,他轻叹一声。子城和湘云分手是他料想不到的事,这么登对的两个人怎么会说分手就分手,连个预警都没有。好几次问子城原因,但他就是不肯说,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拿他没办法。 为什么不能?与其和不相爱的人痛苦过一辈子,还不如一个人过一辈子。子城想这么对他父亲说,但他也知道不可能,总有一天他还是要娶妻生子,不过不是现在。 “爸,我知道,但是过一阵子再说吧。”或许等到有一天,湘云的身影在他记忆中已经淡得看不清,他才有办法试着去接受其他的女人。 “也只能这样了。”俞锦源也不得不妥协,毕竟感情的事是勉强不来。 上了车,子城要司机先送他到公司,说还有一些资料没着完,晚一点再回去。俞锦源虽然对他每天早出晚归颇有意见,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由得他去。 回到公司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几乎所有的员工都下班了,整栋大楼只剩下几盏微弱的灯光和巡逻的保全人员。 “唐秘书,怎么还没下班?”子城看见她仍坐在办公桌前,不禁有些意外。 “您有访客在会客室。” 他点了下头,表示听见。“你可以回去了,辛苦你了。” 唐玉竹没说什么,低头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子惑好吗?”子城忽然出声问道。 唐玉竹猛然抬起头看着他,愤然的眸光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提起手提包离开。 子城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长叹了一声,推开会客室的门。 “城,你总算回来了。我们在这里等你等了两个多小时,不过你那个秘书还不错,拿了一堆杂志给我看,还专陧去买了个玩具给凯,记得帮她加薪。”星期六张大嘴打了个呵欠,又举手伸了伸懒腰。 子城看见老朋友,唇边浮现一抹浅笑。 “看你穿得人模人样实在很不顺眼,尤其是这个发型,看起来就像个死爱钱的生意人,唉!”星期六边说边摇头。 “你不会大老远从自由岛赶来,就是为了批评我的发型吧!”子城失笑道。论起爱钱,谁有他的功力强。 “当然不是,我是来运我那架宝贝直升机。”星期六忽然瞪着他,小心翼翼的问:“它还‘健在’吧?” “我已经叫人把门修好了。” “门?”星期六叫了出来,“你把我的宝贝直升机怎么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不小心轰掉一扇门而已,其他都还好好的。” 星期六不信地瞅着他。 “我保证你完全着不出有修过。” “真怀疑以前怎么会有航空公司敢请你当驾驶员。”星期六嘀咕道。 “对了,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我们在街上遇到娃娃,她跟我们说的。她要跟我们回自由岛住一阵子,你去不去?” 一提到湘云,不免让他有些黯然。子城低下头,靠向墙壁,低声道:“你知道我的答案。” “她也知道,可是我们希望能听到不同的答案。” 子城摇摇头,他的答案还是一样。 ◆◆◆ 湘云修补好屋顶上的破洞,扶着小木屋旁的大树,小心翼翼地爬下屋顶。她站在小木屋前,抬头仰望花了一整个上午的成果,唇边漾起笑意。 要是子城看到,一定会觉得她愈来愈厉害了,以前她连爬上屋顶都会怕得直发抖。她颇为得意地想。子城一定会说……不,子城什么都不会说,他根本看不见她修好了屋顶。她的笑容冻结在唇边,忽然觉得不是那么开心了。 她抬手拭去额际的汗珠,在小木屋前坐下,用刀子开了-颗椰子解渴。 和风轻送,让人有些昏昏欲睡,湘云斜倚着门前的柱子,合上眼稍作休息。 “娃娃!娃娃!娃——娃!”爱因斯坦粗嘎的叫声在她耳边忽左忽右吵个不停。 湘云原本想不理它,但最后实在受不了他的嗓音骚扰,只得懒洋洋地睁开眼瞅着它,“爱因斯坦,你到底要做什么?” “喝!”爱因斯坦夸张地在半空中定格半秒钟,“你这表情怎么和城那么像,害我吓了一大跳。” 是吗?她和子城像吗?她知道现在的自己与从前的林湘云已不再相同,她变得比较独立,比较有自信,也敢于表达自己的意见,从前那个怯懦的林湘云似乎离她愈来愈遥远。 这半年来,她去过许多国家,有时是工作,有时是旅行,每每到达一个新的地方,她总会抬起头着看那里的天空,但从来没有一个地方让她觉得有归属感;天空再美、再蓝,她总觉得少了什么,甚至回到自由岛后,那种感觉仍然强烈,心里空空的,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城去哪儿了?怎么只剩你一个人在修屋子?”爱因听坦停在她肩上,小脑袋不停地向四周张望,寻找子城的身影。 “他没来。”湘云淡然答道。 “为什么?喔——你们吵架了!”爱因斯坦粗嘎地笑道,似乎觉得自己的“笑话”很有趣。 湘云偏过头看着它,一会儿才道,“我们分手……半年了。” 爱因斯坦呆了十秒钟,呵呵干笑道:“娃娃,你这个笑话真不好笑,我才不会上当。”“我是说真的。”湘云倾身向前,侧过脸枕着膝盖,“我不想和他一起被困在台湾,所以我就抛下他,自己出来寻找自由。” “你找到了吗?”爱因斯坦难得正经地问。 “没有。” “可是你还是丢下他一个人,你好残忍。”爱因斯坦抛下这句责难,随即振翅飞去。 它说得没错,她是残忍,狠心抛下子城让他独自承受寂寞。她可以舍身替他挡下子弹,却没办法守在他身边一辈子,陪他等待自由。到底什么比较困难?替他挡下子弹只需要一时冲动、一个念头,但一辈子却要慢慢思量、不断挣扎。 至今,她还是无法做出取舍,还在挣扎。 ◆◆◆ 湘云独自坐在白色沙滩上,远眺着火红的太阳逐渐消失在海平面。 自由岛上还有许多地方她不曾去过,但这几天来她却总是在海边枯坐,天黑了才回小木屋休息,完全提不起劲到岛上其他地方去看看。 有时候她仿佛看见子城缓缓走出海面,兴奋地冲向他后才发现是回忆开了她一个玩笑,眼前所见只不过是记忆重演。 索沙脚步轻悄的走向她,最后在她身侧停下,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涨潮了。” “好几次我幻想着他会像你这样走到我身边,对我说:‘娃娃,我来找你了,我们可以一起去环游全世界了。可是那只是幻想,事情不可能尽如人意,人生也不可能依照我们自己编写的剧本来演。”湘云淡淡的声音飘散在徐徐吹来的晚风中,语气里满是无奈。 “但是你能决定你要怎么做,虽然结果可能不像预期和完美。”索沙双手抱胸,凝望着最后一丝日光隐没在海天的尽头。 “可惜我做不出决定。”她苦笑着摇头。 “那就听你的心怎么说,它会做出决定的。” 湘云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索沙,你当初怎么会决定留在自由岛?” “在英国那段时间,我曾经努力让自己融入那个世界,强迫自己学会最道地的英文,强迫自己的举止谈吐都臣像个英国绅土,我做到了,可是我一点也不快乐。城看出我心里最真实的渴望,要我陪他来一趟自由岛。第一眼看见自由岛,我就听见我的心狂喊着:‘就是这里!就是这里!’从那天起,我就再也离不开这里了。” 湘云抬头看着他,“你不会觉得寂寞吗?” “自由有时候难免寂寞,但如果那份寂寞强烈到让你感受不到自由的气息,那就不是自由了。”索沙别有深意也着她一眼,“今天晚上有夜市,记得过来看看。” “好。”湘云应了声。 索沙走后,她在海边又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回小木屋。 有些心不在焉的湘云不小心在门前绊了一下,连忙扶住门板,指尖触摸到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刻痕,与子城共有的回忆一慕幕在心头快速掠过,他的笑、他的温柔、他的举手投足,如此真实的在她脑海中重演。难以言喻的情绪狂卷而来,揪紧她的心口,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微张口,重重喘息着。休息片刻后,她点燃放在门前的火把,走向广场。 夜市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明亮的火光依旧,热情的居民依旧,索沙激越的鼓声依旧,只是她身旁少了他,有点寂寞。 她来到荷兰籍老夫妇的摊子前,老妇人认出她,笑容可掬地塞了一个木雕娃娃到她手里,要给她。 湘云摆摆手,不好意思收下,目光不自觉转向空无一人的身边,神色有些黯然。 “娃娃,不孤单。”老先生用生硬的英文说道,拿起另一个木雕的男娃娃塞到她手里,让木雕娃娃凑成一对。 “谢谢。”湘云不好再拒绝,抱紧怀里的木雕娃娃,点头道了声谢。娃娃有了伴就不孤单了,可是她……心里是空的。 她回过头,正巧对上隔壁摊子俄罗斯人澄澈的蓝眸,她记得他和子城的交情似乎不错。她尴尬地对他挤出一抹笑,低头走过他的摊子,沙地上隐隐闪动的粉红色光泽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弯腰拾起,发现竟是去年弦月节那天,子城送她的心形珍珠,但原本温润无瑕的珍珠,经过风雨侵蚀和泥抄磨擦后变得坑坑洞洞,失去原有的美丽。 湘云望着手中的珍珠怔仲出神,忽然间明白她努力寻找的自由少了什么。 少了他啊!少了最挚爱的他,就算是自由也寂寞得让人难以忍受,没有他的天主就算再蔚蓝、再美丽,也觉得好空洞。 曾有过两人相互扶持的圆满,如何能够忍受一个人的孤单。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才能找到归属,但是现在才仅,会不会太迟了? 她握紧手中的珍珠,蹲下身,缓缓蜷曲起身子,环抱住自己,希望能抵挡心中的孤单与寂寞,但强烈的寂寞感依旧排山倒海而来,将她淹没…… 雪梨的天空依旧蓝得耀眼。子城望着机舱窗外的蓝天,少了一半的心丝毫无法感受那份天地辽阔的美丽,只是平添烦躁。 这次到雪梨主要是来视察澳洲分公司的情况,他只停留五天,却开了大大小小将近十个会议,再加上一连串的视察行程,他的行程表满得没有一丝空隙,连带也让澳洲分公司的高级主管忙翻了。尽管他试着用繁忙的工作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湘云,但一坐上回台湾的班机,他仍然不由自主地想起去年他们也是坐上从雪梨飞往台湾的飞机,而后共患难,而后相爱,而后…… 他闭上眼,脑海里又浮现她当时的模样。 “俞先生,有位小姐要我把这个东西拿给您。”茱莉站在他身边轻声唤道,将手中朴拙的木制方形盒子拿给他。 似曾相识的雕工让他怔了一下,有些急切的追问: “谁拿给你的?” “那位小姐说您看了就知道,不打扰您了。”茉莉欠身离开,无意多透露什么。 子城打开盒子,惊奇地发现里头是一尊色彩鲜艳的俄罗斯娃娃。他心急地一层又一层揭开俄罗斯娃娃的外层,却愕然地发现最内层那个精敷的娃娃不见了。 这是在暗示他已经失去她了吗? “娃娃,这是你的意思吗?”他心痛地沉声低问。 “什么意思?” 子城猛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笑颜。 “我从自由岛赶回台湾找你,结果你的秘书说你到雪梨视察,我又匆匆忙忙赶到雪梨,结果他们说你已经到机场了。呼!累得我满身大汗!可是我好怕我会错过你,好怕迟了一点,你就会娶其他的女人。” “为什么?”子城呆望着她,只能吐出这三个字。从她话中的意思,她似乎有事急着要告诉他,但可能吗?她是要告诉他从此不再离开吗?还是他会错意了? “什么为什么?你怎么看起来呆呆的?真糟糕。”湘云抿了抿唇,“我有好多事要跟你说,可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比较好。我要跟你说,我不喜欢你在法国时讲的那个笑话,害我哭到眼睛都肿成一直线,差点看不到路在哪比;我还要跟你说,我把小木屋的屋顶补好了,可是我却听不到你称赞我做得好,我还要跟你说,我到了自由岛却-点也不自由,我每天都坐在海边发呆……” 湘云停顿片刻,声音有些微颤,“其实最重要的是,我要跟你说,我不要继续寻找自由了,没有你,自由只会让我觉得寂寞得难以忍受,我想留下来陪你等待自由,等你卸下责任的那一天,我们一起去环游全世界。可是……可是你现在还要不要我陪?”不安的浪水凝聚在她眼眶,“我知道我很爱哭,爱尖叫又胆小,还有很多很多毛病,可是我改很多了,我没有以前那么爱哭了……” 她又哭又笑地抹去满脸的浪痕,“这次不算,我一看到你就止不住泪水。” 子城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读不出情绪的黑眸看得她一阵心慌。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懂得太晚了?”她双手颤抖地拿出以前那对荷兰籍老夫妇送她的木质对戒,“你要不要娶我?我连戒指都自备了,不要的话,要快点说,我还可以在飞机起飞前,冲下去买副太阳眼镜遮丑,不然一路哭回台湾很丢脸。” 子城依旧沉默地看着她。 “不说话就是不要了吧!”湘云喃喃低语道。怅然地握住手中的木质对戒,慢慢收回手。 “怎么可能不要!”子城猛然站起身,拉住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我怎么可能不要!每一天我都盼望着你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对我说:‘子城,我陪你等待自由。’下今生相伴的承诺。 “你真的就是那个林湘云?不光是同名同姓?”曼蒂直到婚礼结束,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和副总裁夫人同事过。 “还是同一个人。”湘云笑着回答。 “完了!我以前还骂你没良心……”曼蒂喃喃自语,一回过神,心虚地轻掩着口,“你应该不记得我说过这种话吧?” “你刚刚又提醒了我。” 曼蒂的脸垮了下来,细心画好的柳眉全皱在一块。 “完了,工作没了,早该知道言多必失。” “放心吧!”茱莉拍拍她的肩,“湘云只是跟你开玩笑的。” “真的?”曼蒂望向湘云,露出一脸的谄笑,“我就知道你大人有大量,绝对不会跟我计较的。” 湘云点点头,被她生动的表情逗笑了。 “你真的不打算回来当空姐?”茱莉问道。 “不了,我不希望被人另眼相着。”说着,湘云转头望向在另一边招待其他宾客的可是当你真的站在我面前对我说时,我却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我以为只是作了一场好梦,梦醒后,你又会消失无综。真的吗?你真的决定陪我等待自由?” 湘云用力点点头,“我现在才明白,没有你在我身边,就算我跑遍了全世界也不觉得自由。你就是我的天空!”她将小脸埋入他宽阔的胸膛,紧紧抱住他。 子城同样紧紧拥住她,不留一丝空隙在两人之间。 埋在他胸前哭尽相思之苦后,湘云才轻声道:“子城,你的亚曼尼被我毁了。”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低头轻吻的脸颊,“没关系,这里的衣橱里还有,你比我的亚曼尼重要。” “只有比亚曼尼重要?”她噘嘴问道。 “不,你比什么都重要。”子城低下头,轻轻磨蹭着她柔嫩的粉颊,满足地逸出一声轻叹。 *** 听到子城和湘云决定结婚的消息时,俞锦源和林氏夫妇皆是一愣,再三确认他们不会变卦后,立刻动手筹备婚礼,以免又横生枝节。两个星期后,两人便站在圣坛前,“子城,刚巧他也回过头,两人极有默契地相视一笑。,而且我也不想离开他独自飞往其他国家。我打算到旅游会当义工,顺便搜集资料,等子城有空时,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环游世界。” “这样也好,我想大概没有人敢叫你拿杂志、端饮了。”茉莉浅笑着说。 “肯定没有。”曼蒂深表同意地点点头。不管湘云再何和善,一旦套上副总裁夫人这个头衔,总是让人觉得些压力。 “娃娃,时间快到了。”子城走向她,笑着提醒道。星期六等会儿会来接他们到自由岛度蜜月。 “嗯。”湘云拉高新娘礼服的裙摆,努力想爬上架高的台子。 “懒娃娃,连绕个路走楼梯都懒!”子城笑着摇摇头,大步跨上台子,伸手一捞,将她抱上来。 “我爬得上来,只是穿着裙子不方便。” “我知道你做得到。”子城低下头,望着她的笑脸,眼波间流动的是全然的相知-与相惜。 湘云踞起脚尖,轻啄他一下,“我也知道你知道。” “我要丢捧花了!”她转过身对众人喊道。 霎时,现场所有未婚女子全一个劲地往前挤,唐玉竹原本想往后走,离开这场混乱,却反被推到前面。 美丽的新娘捧花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然后在一阵惊呼声中,捧花落在唐玉竹手上。她愣愣看着手中的捧花,还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接到捧花的人就是下一个新娘!”湘云的话终于唤回她的意识。 怎么可能?唐玉竹苦笑一声。手中的捧花忽然变有些灼热,让她想抛开,却又有些舍不得。 她垂下手,想松开手中的捧花却反而握得更紧。或许她心里还是有着一丁点可笑的期待吧!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她离开热闹的婚礼会场,走向停车场。 “你捡到新娘捧花了。”斜倚着黑色bmw轿车的男子淡漠地说,隐藏在黑色墨镜下的眼眸看不出是何种情绪。 “嗯。”唐玉竹淡然应了一声。 “你不开心吗?捡到新娘捧花的人会是下一个新娘。” 她没有回答,只是直视着他的双眸,彷佛能看穿他探藏在墨镜下的其实感觉。 他避开她的注视,微愠地拉开车门,喝道:“上车!” 她沉默地坐上车,冷不防双唇被另一双冷唇攫获,深深吻住。 “为什么我爱上的不是别人,偏偏是你,偏偏是我最不该爱上的人?”他沉声低问,除去墨镜的遮蔽,他眼中赤裸裸写着剧烈的挣扎与迷惑。 “惑,我很抱歉。” “不是你的错。” 不,是她的错,是她不该放纵自己去痴心妄想一个不该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