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备忘录》 序 旧金山的唐人街上有一栋破旧的六层楼公寓,公寓大门前时常有一位妇人呆坐在那儿,她的年纪还不到满头白发的时候,但她的头发却全白了。她总是习惯一大早就搬张椅子坐在公寓门口,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太阳下山才进屋。 很多人都说她疯了,可是他不相信。每次只要他听见有人这么说,就会冲上前跟那个人大打出手。他很少打输,就算输了,总有一天他还是会把那个人打趴在地上,从此不敢再说那个妇人的坏话。 有人说他也疯了,因为他打起架来像是连命都不要似的。他知道他们没说错,这条命他并不是很想要,生命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唐人街上每个人都知道他很会打,也知道他不喜欢听见别人说那妇人的坏话,不过还是有些人不信邪,故意要找那妇人的麻烦。 他最后一次为那妇人打架大概是七年前的事,那时他只有二十岁,对手是一个足足高他一颗头的波多黎各人。他照例把那个波多黎各人打缺了两颗门牙,进医院住了两个星期,然后他莫名其妙地被一堆人拱成旧金山x帮的老大。 “墨哥,时间到了。”一名身材瘦小的东方男孩走到重型机车车阵最前端,指着手表低声提醒为首的黑衣骑士。 他跨坐在一辆黑亮的重型机车上,墨色眼瞳透过帅气的太阳眼镜注视着不远处坐在公寓大门前的妇人,沉声问身边的东方男孩:“有人来烦她吗?” 东方男孩用力摇摇头,一脸崇拜地望着他。“没有,大家都知道墨哥不喜欢别人来烦她。” “嗯。”他点点头,俐落地翻身上车,发动引擎。 低沉的引擎声响起,他身后的机车骑士也跟着纷纷发动引擎,霎时隆隆的引擎低咆声震动了唐人街静滞不动的生气。 公寓大门前的妇人似乎已经习惯,凝然的眼神依旧愣愣望着前方。 临走前他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微恼地愤然扭回头,加足马力俯冲出街头。 再也没有人敢说她疯了,可是他知道她真的疯了,因为她不记得他叫墨上尘,不记得这名字是她替他取的,不记得他是她唯一的儿子。她唯一记得的只有那个狠心抛下他们母子在这栋破公寓自生自灭的那个男人,日复一日地在公寓大门前等他来接她回去。 他发誓再也不会让任何人忘了他的存在!再也不会! 第一章 她不喜欢这个心理医生!俞诗奕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一眼,惊讶地对上他别有深意的灰眸,又匆匆垂下视线,暗自补充一句:非常非常不喜欢!她讨厌他怪腔怪调的中文发音,更讨厌他脸上贼贼的表情。 身材高瘦,发须灰白的亚伯特林肯医生伸出枯瘦的五指疼爱地摸摸诗奕的头,她身子一缩,像个闹别扭的孩子避了开来,不让他碰。 “林肯医生,不好意思,诗奕向来怕生。”俞子城朝林肯医生歉然一笑。 “呵呵呵,没关系,我了解。”林肯医生呵呵朗笑,若有所思地看了诗奕一眼。 讨厌!诗奕小脸一皱,头压得低低的,两眼直盯着搁在膝上的雪白小手。 “凯西,请你进来一下。”林肯医生按下电话内线,向外头的女秘书吩咐道。 留着一头淡金色超短发的凯西应声进来,双手抱胸斜睨着林肯医生,嘴里还用力嚼着口香糖。 “凯西,麻烦你带俞小姐到休息室坐一下。” 凯西噘嘴用口香糖吹出一个粉红色的大泡泡,随意点了一下头,跟着看诗奕一眼,头一扭,示意她跟她出去。 诗奕仍是坐在原位动也不动。 俞子城轻拍她肩头,“诗奕,你先跟她出去,大哥有点事要跟林肯医生说。” 她不信任地偷瞟林肯医生一眼,睁大无邪的明眸仰望兄长,摇着头说:“诗奕不要出去,诗奕会乖乖的。大哥不要叫诗奕出去嘛!” “诗奕听话,去休息室等大哥。”俞子城摸摸妹妹的头,仿佛她只是个孩子,而非二十三岁的成熟女性。 “大嫂……”诗奕见大哥不为所动,转而可怜兮兮地望着大嫂林湘云。 林湘云歉然回望她,“诗奕听话。” 诗奕用力眨着水灵灵的大眼,一脸无助地看着兄嫂,眼眶中隐隐闪着泪光,极力想改变她大哥大嫂的决定。 “诗奕……”林湘云无奈地叹了一声,开始有些心软。 诗奕又眨了眨眼,清灵澄澈的明眸泛起了一层水雾,加上她一脸委屈的模样,看来就像个可怜的小弃儿。 “诗奕……”俞子城跟着无奈轻叹。他向来拿这个小妹没办法。 她半垂下长睫,哀怨地瞅着兄长,软声道:“大哥,诗奕一定会乖乖坐在旁边,你就让人家留下来嘛。” 俞子城转向林肯医生,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扬手打断。 “俞先生,请令妹离开片刻自然有我的考量,如果你不愿意配合,显然你并不相信我的专业能力,那么……”林肯医生顿了顿,灰眸带丝兴味地瞟了诗奕一眼。“我看我们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林肯医生,我绝对没有冒犯你的专业能力的意思。”俞子城急忙道。为了诗奕的毛病,全家人这些年来已经找遍台湾所有稍具名气的心理学者和心理医生,好不容易透过美国友人居中牵线才联络上素有“美国心理学教父”之称的亚伯特林肯医生。他是他们一家人最后的希望了。 俞子城歉疚地望向诗奕,语气中透着不可反驳的威严。“诗奕,听话,到休息室去等大哥。” 雪白的贝齿深深陷入她柔细的下唇,诗奕皱眉苦思,犹想做最后的挣扎。 锐利的灰眸对上隐隐透着慌乱的明眸,林肯医生对她微微一笑,心中更加确定自己第一眼见到她时的判断。 他知道她的秘密了!诗奕慌乱地收回目光,心中的恐慌更甚。不行,他一定会把她的秘密告诉她大哥的!到时候每一个人都会怪她,每一个人都会恨她…… “凯西,带俞小姐出去。”林肯医生对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女秘书再次吩咐道。 她耸了下肩,拉着呆愣的诗奕出去。 等诗奕离开房间,俞子城才回过头望着林肯医生,浅浅叹了口气。“林肯医生,诗奕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自从她六岁那年,亲眼目睹家母死于车祸意外后,她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的心理年龄一直维持在六岁那年,对于令她觉得不愉快的事情,她一概不记得或者是扭曲成她愿意相信的事情。之前有些心理医师认为她是因为亲眼目睹家母的意外,所以对于某些特定的事件产生选择性失忆,但却无法解释她的心理年龄为何一直停留在六岁。” “‘令母’那时……”林肯医生见俞子城夫妇全瞪大眼睛看着他,立刻联想到自己尚待加强的中文。“我说错什么了吗?” 俞子城清清喉咙,有点尴尬地解释道:“林肯医生,称家母应该是用‘令堂’。”刚才他突然冒出一句“令母”再加上他的美国腔,实在很像用台语“问候”人家母亲大人,也难怪他和湘云会一时愣住。 “抱歉。我是说令堂那时发生车祸,除了令妹在场之外,还有其他人在场吗?”林肯医生微微颔首致歉,神色自若地将话题带回诗奕身上。 “当时我大弟也在场。” 林肯医生点点头,“这件意外对你大弟有任何影响吗?或者你家中有人对他有任何负面的态度吗?” “子惑对于这件意外颇为自责,家父对他也较为严苛。” 林肯医生依旧只是点头。“你父母感情好吗?” “他们感情极好。家母死后,我父亲大概有两年的时间没有办法从哀伤中走出,每天不停地工作麻痹自己。”俞子城虽然觉得他的问题有些不着边际,但仍是据实回答。 “家中和令妹感情最好的人是谁?” “是我二弟。” “你二弟的个性如何?” “子真——” 林肯医生忽地打断他的话,“等等,你二弟就是钢琴天才zhen吧?” 俞子城点点头。 “可不可以给我一张他的签名cd?” “当然可以。” 满足的笑意浮上灰眸,但维持不到三秒钟,林肯医生又恢复一贯的冷静,继续先前的话题。“刚才谈到你二弟的个性。” “子真是我们三兄弟中唯一对商没兴趣的人……” “没兴趣还是没天分?”林肯医生摇摇手中的金笔,要求俞子城仔细定义。 俞子城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回道:“没天分。不过他是家里最让人放心的孩子,从小就是。” “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林肯医生摇着笔杆在纸上记下。 “呃,林肯医生,你恐怕听错了,我是说子真是最让人放心的孩子。” 林肯医生抬起头望着他,“你二弟参加钢琴比赛时,你在哪里?” 俞子城一怔,仍是据实以报。“牛津。” “你大弟?”林肯医生点点头,又问。 “康桥。” “你父亲?” “公司。” 林肯医生浮起浅笑,一语不发地看着他,等他自行推论出结果。 俞子城哑口无言,不得不承认他们真的忽略了俞子真。 林肯医生放下笔,靠向柔软的椅背,双手在胸前交握,灰眸带着一丝兴味地瞅着俞子城。“看来要来找我谈谈的不只是令妹。” 俞子城涩涩一笑,“似乎是如此。” 静坐在一旁始终不发一语的林湘云伸出小手轻覆住丈夫黝黑的大手,轻轻一握给予他支持。 “不过你就不用了。”林肯医生了然地笑了笑。 “亚伯特!”凯西忽地冲进门,蓝眸里带着一丝鲜见的慌乱。“我刚刚去上完厕所回休息室,她就不见了!” ☆☆☆ 不要恨我,不要恨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诗奕跌跌撞撞地冲出林肯医生的办公室,发了狂似地跑过一条又一条的长街,仿佛有个看不见的鬼魅在她身后紧追不放。 是你害死妈的!有个尖锐的声音在她脑中厉声指控,一路尾随着她,怎么也摆脱不去。 “不是我,不是我……”她想大声驳斥,但话到口边却成了心虚的低喃。 就是你!就是你!如果不是你,妈就不会死!每一个熟悉的面孔全幻化成骇人的魔魅盘旋在她脑中,声声控诉着她从前犯下的罪行。 “不是我……”她嘶声哭喊着,拼了命地往前跑,想将缠饶不去的魅影远远抛在身后,慌乱的心绪已经分辨不清现实世界与幻想世界的差异。 去找三哥!三哥不会怪她的!俞子真温柔的笑容蓦地浮现,她随手抹去泪痕,露出一抹心慰的浅笑,仿佛迷航的的船员望见灯塔。 三哥……诗奕倏然停下脚步,茫然地望着前方全然陌生的街道,苍白的双唇轻颤,但声音却全梗在喉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才擦干的泪水克制不住地泛流出空洞的眼眶。 她三哥不在这里,不在她身边…… 他在法国,他丢下她一个人去了法国! “三哥……”她哽咽的喉头终于挤出颤抖的轻唤,茫然的眼神无助地望着周围陌生的商店招牌。“我……迷路了,你为什么不来牵我的手?我好怕……三哥……”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没有一双温暖的大手轻柔地牵引她,陌生的长街显得意外的冷清,空荡荡的街道像座死城般没有半点人声,只有刚点上的霓虹灯招牌在她木然的眼前闪烁。 忽然对街的公共电话亭的灯亮起,吸引了她的注意。 打电话叫三哥来接她,三哥一向最疼她了,他一定会来接她的。诗奕恍惚地转过身,横过大街—— 轰然如雷响的引擎声在街头响起,诗奕愕然望向声音来源,刺眼的车灯直射入她眼中,她瞅起眼试着想看清那一大片刺眼的灯光是什么,一名黑衣骑士已经从她身边经过。 擦身而过的瞬间两人四目相望。 三哥!那是三哥的眼神!诗奕愣了一下,回过头急忙想追上方才那名一身黑衣黑裤的重型机车骑士,但不断从她身边经过的数十辆重型机车却将她牢牢困在车阵中动弹不得。 她恐惧地试着闪过一辆辆重型机车,冷不防小腿传来一股灼烫的刺痛感,她痛极地惨叫一声,跌坐在地。 为首的黑衣骑士仿佛听见她的惨叫声,倏地在前方停住,身后的车队跟着纷纷停下,在他身侧排成两列。 黑衣骑士掀开全罩式安全帽的挡风镜,回过头望着跌坐在地上的诗奕。忽地,他扬高戴着黑色皮制手套的手朝车队挥了下,数十辆重型机车缓缓从他两侧通过,朝目的地前进。 车队离开后,黑衣骑士俐落地回车,在她身边停下,伸手将她拦腰捞起。 “你还好吧!” 陌生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诗奕怔忡望着他墨黑的眼瞳,喃喃自语道:“你不是三哥……” 黑衣骑士望着她恍惚的神情,两道漂亮的浓眉不悦地揪起。他该不会好死不死捡到一个小白痴吧? 别管她,x帮可不是什么慈善机构!他的念头才起,那一对水灵灵的大眼仿佛洞悉他的意图,立刻可怜兮兮地瞅着他,微微颤动的双唇无声地控诉着他的铁石心肠。 黑衣骑士瞪着她好一会儿,忽地脸色一沉,恼怒地暗啐。shit!他一定是太常去郭谨晔那边串门子,才会被他传染到这种“人溺己溺”的“神经病”! 这个小白痴被机车的排气管烫到关他屁事,是她自己要在大马路上发呆的。就算她迷路,然后被捉去卖,也不关他的事。 关他屁事呀!黑衣骑士瞪着诗奕眼眶中闪动的泪光,原本打算松开的大手不自觉抱紧她的腰往后座一丢。 两秒钟后,他终于意识到他那双该砍掉的笨手做了什么蠢事,十分不爽地恶声吼道:“抱紧!” 诗奕忍着小腿上灼烫的刺痛,听话地抱住他的腰,侧过小脸贴紧他宽阔的背。 隆隆的引擎低咆一声,朝来时路绝尘而去,车上的黑衣骑士依旧不解地问着自己:关我屁事? ☆☆☆ 他一点也不像三哥!诗奕蜷缩在沙发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瞄载她到这栋大房子的黑衣骑士。 他的个子比三哥略高一点,一头黑发在灯光照映下好像会发光,两道又黑又粗的剑眉底下是一双很好看的深邃大眼。不过诗奕实在没什么心情去欣赏,因为此刻那双大眼正以十足想宰了她的凶狠瞪着她。 他双手一捞将诗奕打横抱起,她连叫声“非礼”都还来不及就又被他扔进沙发里,而他则一屁股坐在她刚才坐的位子,左手捉住她的右小腿,右手挖了一大坨青草膏,“啪”地一声全糊在她烫伤的小腿上,跟着抓起纱布左一圈右一圈,三两下就把她的伤口处理完毕。 诗奕望着小腿上漂亮的蝴蝶结,低头嗫嚅了一声。“谢谢。” 漂亮的黑眸抬起扫了她一眼,“不客气。” 他抽了几张面纸将手上残余的药膏擦净,跟着又抽了几张面纸塞给她,一脸嫌恶地瞪着她的脸。“脸擦一擦,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脏死了。” 诗奕听话地接过他递来的面纸,胡乱在脸上抹了抹。 “小姐,你几岁了呀?连擦个脸都不会擦。”他一手抬高她的下巴,另一手抽了几张面纸,用力将她脸上的脏污擦去。 诗奕的细皮嫩肉怎么受得了他这么粗鲁的对待,不一会儿就泛红破皮,但她仍咬着牙,不敢喊痛,怯怯地答道:“六岁。” 一听见她的回答,他仿佛被武林高手给点了穴,手停在她细致的脸上不动,自动定格三秒钟。 漆黑的眼瞳从她细嫩的小脸缓缓下移到她明显隆起的胸前,再移向她修长的双腿,跟着迅速弹回她清澄的双眼。打死他也不相信六岁的小女生可以发育得这么好! 她眨眨眼,迟疑地轻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shit!”他怒眸一声,把手中的面巾往茶几上一扔,烦躁地爬了爬黑发。竟然真让他捡到一个小白痴!他闲着没事跟人家当什么好人呀?现在好了吧,捡到一个智商只有六岁大的“美少女”,难不成他堂堂一个帮派老大还得充当起保母? 诗奕正要开口,他猛地回过头,指着她的鼻子,抢先道:“等等,我叫墨上尘,不叫shit。” “喔。”诗奕愣愣地点了下头,心里有点佩服他快人一等的反应。她刚才真的打算叫他“shit哥哥”。 墨上尘垂眼望着她无邪的眼神,想吼她泄愤也有点后继无力,“欺陵弱小”有违他一贯的原则,更何况这麻烦是他自个儿招惹回来的,全怪她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 “算了,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想办法送你回去。” “我……”她不能回去,那个心理医生一定把她的秘密告诉大哥了。诗奕慌乱地摇了摇头,却摆脱不了纷乱的思绪。“我……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叫诗奕。” “失忆?”墨上尘头痛地哀叹一声。这下可有趣了,他捡到一个名叫“失忆”的失忆症患者,真是该死的“名副其实”。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家住哪儿?父母是谁?家里的电话?”他不死心地再次确认道,一张俊脸逼近她眼前。 诗奕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低声嗫嚅道:“我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叫诗奕,今年六岁。” 他仍是瞪着她,忽然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你先前说我不是三哥。三哥是谁?” 闻言,诗奕心头一凛,但她仍强抑下心中的不安,一派天真的答道:“三哥就是三哥呀!” 逼近的俊脸一沉,不悦的嘴角往下一撇,他深深吸入一口气,紧抿的唇瓣扯直,连珠炮似的咒骂声顷刻迸出喉中。 诗奕瞠目结舌地望着墨上尘涵盖六地中国方言和十三国语言的“精彩表演”,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替他鼓掌。“上尘哥哥,你好厉害,会说好多国家的话。”她第一次看到比她大哥还有语言天分的人。 墨上尘看向仰望他的小脸,那双澄澈水亮的大眼仿佛透着无限敬仰,缓缓地、柔柔地让心开始有些虚荣、有些恍惚。 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腼腆地回她一笑。“哪里。” “上尘哥哥,你真的好厉害,下次可不可以教我?” “没问题!”墨上尘用力一拍胸脯保证道,跟着猛然回过神来。shit!他跟她耍什么白痴!难道他真的要教她西班牙文的脏话怎么说呀! “你给我坐好,不准乱动!眼睛也不要乱看!”他恼怒地喝道,心情因为刚才的失常变得更恶劣。他就知道这个“六岁大”的白痴美少女是个大麻烦! “上尘哥哥……” “嘴巴也不准张开!”他一听到她那软软甜甜的“童音”就不爽。 诗奕委屈地闭上小嘴,整个人缩进沙发里。他好凶,跟温柔的三哥一点也不像。 墨上尘扫她那一副可怜的小媳妇样一眼,心里没来由地觉得不痛快。麻烦的女人! 他走到矮桌前,抄起电话筒,手指用力按下旭日集团的电话号码。这个麻烦还是丢给郭谨晔最省事,反正外号“旭日圣人”的郭谨晔那里问题人物一堆,多她一个也不嫌多。 电话响了两声后,自动切入电话语音系统。“您好,这里是旭日集团旧金山总公司,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留言请按1,紧急事件请按2,或直拨各分机号码。非灵长目动物与墨上尘请勿使用本系统。谢谢。” 什么叫非灵长目动物和墨上尘?他只不过带了一整帮的人去陪他们夫妻俩度蜜月,吃喝住都自个儿付,又没占他们什么便宜,这样也要记仇记这么久!小心眼的女人!他超不爽地用力按下2。 过了一会儿,电话终于接通。“旭日集团您好。” “高翔,我找你们老大。”墨上尘听出接电话的人是郭谨晔的副手高翔。 “墨哥,圣人老大和athena去台湾玩了,大概要一个月后才会回来。你要是有事要找他们,就等他们回来再说。athena特别吩咐不可以把他们的电话告诉你,免得你闲闲没事就打电话去烦他们,妨害他们二度蜜月。”高翔隐隐听见电话那头磨牙的声音,连忙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嘿,墨哥,那是athena说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要迁怒到我身上来。如果没事,我还有事要做,失陪了。”他一说完就挂上电话。 damnit!墨上尘重重甩上话筒,猛地回过头怒瞪那名罪魁祸首,却气闷地发现她蜷缩在沙发椅上睡得正香甜。 他大步走向她,双手抓住她瘦弱的肩,打算用力摇醒她,但眼睛瞪着她恬静的睡脸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算了,由她去睡,睡死了才不会找他的麻烦。墨上尘念头一转,松开大手,站直身子,转身准备回楼上卧室。 走了几步,他又退回沙发前,浓眉紧锁地瞪着她沉睡的小脸三十秒,最后怒啐一声,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我干嘛管她睡沙发会不会感冒,就算病死也是她家的事……”他自厌地喃喃念个不停,脚步仍是沉稳地朝二楼卧室迈进。 诗奕嘤咛一声,双手环抱住他的颈子,小脸埋入他怀中,嘟嚷道:“好吵……” 墨上尘的叨念声随着她的抗议自动消音。他干嘛要管她会不会觉得吵!尽管心里这么想,但他的嘴开开合合了半天,硬是挤不出半点声音扰她安眠。 走上二楼,他一脚踹开客房房门,许久无人使用的房间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随着门被踹开时带动的气流吹扬了一室尘埃。 他皱着眉,目光从角落灰白难辨的床罩慢慢移向怀里白嫩的小脸,穿着黑色皮靴的大脚自动自发地往后退了一步,转身走向主卧房。 进了主卧房,墨上尘弯身把怀里的累赘往沙发椅上一扔—— 瘦小的身躯仍紧紧黏在他身上,文风不动。 她还真当他是奶妈不成,有沙发椅可睡就该偷笑了!墨上尘有些火了,硬是要将她拉开,但她的一双小手仍紧紧攀住他的脖子不放,瘦弱的身子像个钟摆似的挂在他身上晃呀晃的。 这样还不醒?墨上尘难以置信地低头瞪着她依然甜蜜的睡脸,三十秒后终于承认自己输了。 “败给你了,床让你睡总可以了吧!”他无可奈何地咕哝道,抱起诗奕,走向桃木雕花的四柱大床,再次把她往床上一扔—— 她那一双看似细瘦的小手依旧强而有力的攀住他的颈子,身体半跪在床上,小脸侧贴着他的心口。 我咧……她是无尾熊投胎的不成?墨上尘瞪着她那十足高难度的睡姿半晌,左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 “好,这可是你自我的,别怪我不仁不义!”他恼火地低声道。既然她一心一意要投怀送抱,他就不客气了。 他用力踢开脚上的皮靴,脱掉身上的黑色皮衣和银灰色衬衫,翻身将诗奕压倒在大床上。 “我管你是不是……”他光裸的胸膛逼近她,丰润的双唇眼看就要攫夺她粉嫩的樱唇,却猛地在她微启的樱唇前停住。六岁! shit!他暗啐,烦躁地爬乱一头乌木般的黑发。他在做什么?他可是堂堂x帮的老大,不是什么欲求不满的中年变态叔叔。 “算我倒霉,才会平白无故捡到你这个大麻烦……”墨上尘嘟嘟嚷嚷地念着,翻离她身上,顺手抓来松软的羽毛枕头塞到她头下,自己则双手往脑后一放,勉强充作枕头。 不一会见,诗奕嘤咛一声,松开攀住他颈子的双手,墨上尘才刚意识过来,还来不及逃,她又一个翻身,小脸贴着他光裸的胸膛,右手横过他精瘦的窄腰牢牢抱住,满足的睡脸活像是抱着自己心爱的泰迪熊。 “唉……”墨上尘无奈地长声叹息,已然认命。 他将她弃置不用的羽毛枕头塞到脑后,有些徒劳无功地轻拍她的背,叮嘱道:“喂,你睡就睡,不要把口水流得我满身都是。” 话才说完,冷湿的感觉透过他胸口皮肤的感觉神经传至他脑中,明白告知他方才的叮嘱为时已晚。 “我发誓我一定明天一大早就把你扔进警察局!”他咬着牙低语道。 睡得正熟的诗奕浑然不觉他的怒意,小脸在他胸膛上蹭了蹭,长及腰际的黑发披散在他光裸的上半身,感觉有些痒痒的。 墨上尘受不了地一把抓起她的长发,淡雅的发香幽幽散开,传入他鼻中。 他忽地一愣,一时间忘了自己为什么握住她的长发。记忆中,他也曾闻过这样的香味。 那时他几岁?六岁、七岁?还是更小?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他最爱趴在母亲肩上,把头埋进她柔顺的长发中间着那股温柔的香味。 他松开手,任她柔软滑溜的发丝由他指缝间滑落,披散在他脸上,深深地呼吸。 他缓缓闭上眼,眼前仿佛看见一个黑发小男孩昂高倔强的小脸直视母亲担忧的眼神…… “阿尘,怎么又跟小朋友打架了?” “他们说爹地喜欢上另一个阿姨,不要我们了。妈咪,他们在说谎,对不对?” “对,他们在说谎。可是打人是不对的喔。” “妈咪,爹地不可能不要我们,对不对?”小男孩不安地望着母亲。 “对,所以我们要快点回去等爹地回家吃晚饭。” 小男孩漾开笑脸,撒娇地扯着母亲的裙摆说:“妈咪背背。” “好,妈咪背。” 小男孩趴在母亲背上,小脸埋进母亲香馥的黑发中。妈咪的头发好香…… 好香……墨上尘睁开眼,淡漠地望着天花板。小男孩的爹地并没有回家吃晚饭,只在桌上留了一叠纸,后来小男孩才知道那叠纸有个名字叫“离婚协议书”。 他半垂下眼,凝然注视着侧靠在他胸口的小脸。她的手把他抱得好紧、好牢,仿佛他是她最珍贵的东西。 这样的想法才起,他胸口忽地一窒。他珍贵吗?一个被全世界遗忘的人,有何珍贵? 他伸手拉起羽绒被轻柔地替她盖好。 或许,她可以多留几天…… 第二章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名东方男孩一大早站在厨房门前喃喃自语,忽地伸了伸懒腰,大喝了一声,“啊!” 正打算下楼的诗奕被他突然这么一喝,吓得一脚踩空,她慌忙抓住扶手,可怜的小屁股“登登”连跌了两阶总算是稳住。 好痛!她可怜兮兮地揉揉摔疼的部位,勉强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下楼,探出墙边偷觑刚才害她差点一命归西的东方男孩。 “每日一喊,爽!”那男孩又是一喝,扭扭头又转转腰,跟着摊开手中的粉红色凯蒂猫围裙系上,大步踏入厨房。 诗奕蹑手蹑脚地跟上前,躲在厨房门外探出一双大眼。 他随手按下墙边的音响设备,悦耳的钢琴演奏曲流泄而出。男孩全然不理会节奏旋津地左扭右摆,晃到冰箱前拿出火腿、蛋,和一堆拉拉杂杂的东西放到餐桌上,跟着倒了两匙咖啡粉进咖啡机里,顺手将平底锅放到炉上,点上炉火。 准备工作就绪,他俐落地拿起奶油抹刀切了一小块奶油往身后一抛,奶油块不偏不倚地落入平底锅中,高超的技术着实让诗奕叹为观止。接着,他换了另一把刀,将手边的生菜叶切成丝分装在两个小玻璃碗内。 “你……”诗奕才想提醒他锅内的奶油快焦了,他已经先一步回过身,舀了两匙面糊到锅里,跟着又拿起刀将蕃茄切成片放进小玻璃碗内。 浓郁的松饼香让一早就饿醒的诗奕忍不住吞咽下口中急速分泌的唾液,再次忆起自己空虚的胃。 “咕噜!”她的胃极准确地在演奏曲谱上休止符的同时出声抗议主人对它的凌虐。 男孩闻声,诧然回眸,握着锅柄的手本能的将锅内的松饼往上轻抛,松饼翻了个面又落回锅里。 “对不起,我肚子饿了。”她小心翼翼地探出整张脸望着他。“你可以分一点点给我吃吗?” 男孩怪异地瞪着她,“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里?” “你家?对不起,我以为这是上尘哥哥的家。”诗奕眨了眨眼,白净的小脸很是无辜。 “墨哥带你回来的?”男孩愣了一下,不信地上下打量着她。看她那一脸白痴样,实在不像是墨哥喜欢的类型,他记得墨哥以前带回来的女人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臭屁样。倒不是说他比较喜欢墨哥以前的女人,相反的,他实在受不了那些女人在他面前呼来喝去、颐指气使,一见到墨哥又装出一副温柔可人的恶心嘴脸。不过任谁也不会相信墨哥的口味一下子就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吧。 “墨哥?”诗奕一怔,忽地想起上尘哥哥似乎是姓墨,便用力点点头。“是上尘哥哥带我回来的。我叫诗奕,你叫什么名字?” “墨恳。”男孩低头将火腿切成片,不太热络地应道。反正不用多久,她也会像其他的女人一样把他当成佣人使唤,他叫什么名字又有何关系。 “那你是上尘哥哥的弟弟-!” 墨恳转过身垂眼望着锅中的松饼,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略显僵硬地开口应道:“算是吧。” 四年多前他只是在街头流浪,以扒窃为生的孤儿。有一天他相中了一只肥羊,原以为可以轻易得手,没想到被当场逮到,那群人不管他只是个十二岁大的孩子,狠狠揍了他一顿,还要他跪在地上朝他们磕三个响头,才肯放他走。可是他宁死也不肯跪,那群人又揪住他一阵痛殴,就在他认命地闭上眼,以为自己就快离开这个残酷的世界时,周围传来阵阵哀号声。 “你们对我弟弟有意见吗?” 陌生的男声在他耳边响起,他惊讶地睁开眼,却见到揪住他衣领的大块头痛呼一声往后倒下。 他虚弱的身子跟着那个大块头往后倒下,另一双大手却毫不费力地拉住他,将他打横往肩上一抛,冷淡的声音不容怀疑地宣布道:“现在你是我的弟弟了,阿恳。” 从那天起,他有了一个哥哥,一个名字,一个家。他知道他应该满足了,毕竟他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小扒手到现在吃得饱、穿得好,可是人总是贪心的,他多希望有一天他可以叫那个他敬爱如父兄的人一声“哥”,而不是跟着其他人一样叫他“墨哥”。 诗奕望着他陡然垂下的双肩,小心翼翼地轻问:“我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墨恳提振起精神,习惯性地隐藏起自己真正的感受与渴望,顺手将锅里的松饼倒扣到盘子上。 “墨恳哥哥,可不可以分我一点点?我好饿。”诗奕垂涎地望着桌上金黄诱人的松饼,咽了咽口水。 正打算动手煎第二块松饼的墨恳听见她的称谓倏地定住身形,狐疑地回过头。“等等,你叫我什么?” “墨恳哥哥。”她乖巧地又唤了一声。 她看起来是年纪挺小的没错,但他不认为墨哥会带一个未满十七岁的少女回家。 他扬扬浓眉,“你有没有搞错?我今年才十七。” “我六岁!”她绽开笑颜,轻快地答道。 墨恳愕然瞪视着她澄澈如稚子般的黑瞳,一时反应不过来。从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她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是哪里怪,现在他总算明白了——她脑袋坏了!但这就更奇怪了,墨哥从来不是喜欢招搅麻烦上身的人,为什么会带这么一个大麻烦回家? 他还来不及细想,前所未闻的怒吼声突地在门口爆开。 “你该死的为什么会在这里!” 诗奕缩了缩小脑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含着水雾,可怜兮兮地望向门前一身怒火的墨上尘。“人家饿了。” “墨——”墨恳回过头,未竟的招呼语在望见墨上尘的一头乱发、皱巴巴的长裤和一双没穿鞋的大脚丫后自动消音。不能怪他被吓到,打从他被墨上尘救回来到现在,这是第一次看到他这副邋遢样。在x帮众人与他眼中,墨上尘几乎就是“酷”与“师”这两个字的实体化表现,而邋遢与酷帅显然是不能并存的。 “谁准你随便乱跑的!”墨上尘瞪着她,暗黑的眸子几乎要喷出火,完全没注意到墨恳不敢置信的注视。 “可是人家饿了。”诗奕好生委屈地说,小手抚着咕噜咕噜直叫的肚子。“上尘哥哥,人家可不可以吃一点松饼?一点点就好。” 墨上尘瞪视她的表情不变。“以后我没同意,你哪儿也不准去。” 她连忙点头,“那人家可不可以……” “阿恳,喂饱她!”他似乎相当不爽地对墨恳咐吩一声后,扭头就走。 “上尘哥哥。”诗奕忽地唤住他。 “你还要怎么样?”墨上尘没好口气地回喝一声,语气中隐隐透着些许无奈。 她忽地漾开笑脸,“诗奕先吃一点点就好,然后等上尘哥哥过来一起吃。” 墨上尘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怔了一下,才有些不自在地扭回头。“随你,你喜欢等就等,饿死也不干我的事。” ☆☆☆ “shit!”墨上尘大步迈入二楼主卧房,“砰”地一声甩上房门,跟着踏入主卧房内的浴室,又是“砰”一声甩上门。 他瞪着镜子里的人半晌,随后又嫌恶地别开脸。 他到底跟她在耍什么白痴?一早醒来看不到她,不是正合他意?他干嘛跟个疯子一样满屋子乱找! 肯定是昨晚被她当泰迪熊抱,缠得他一夜没睡好,才会神经线短路。 可是……当他醒来发现她不在时,那股突如其来的空虚与慌乱又是怎么一回事? 去!什么空虚与慌乱?他长这么大还不知道这两个名词是什么东西呢! 那你一早发的那股无明火是怎么来的?嘲弄的声音在他心底反问道。 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大声地反驳道:“那叫起床气!” 对,没错,那叫起床气。他每天一早起来心情都会不太爽,只要洗个澡,让脑袋清醒清醒就没问题了。 他抹了把脸,踢开长裤,旋开莲蓬头,让温热的水松弛全身绷紧的肌肉。 一番梳洗完毕,他抓起毛巾胡乱擦干壮硕的身子和浓密的黑发,裸身走出浴室。他拉开衣橱,打量着衣橱内清一色的黑衣黑裤。他并不特别偏好黑色,以前穿黑衣服是因为常打架,黑色衣服就算染了血也看不太出来,现在则是习惯了,要他换也觉得懒。 他抽出一套衣服套上,随手爬了爬微湿的黑发。 “上尘哥哥,你为什么都穿黑衣服?”清脆的“童音”蓦地在床畔边响起。 他一惊,愕然回视,却见诗奕坐在床沿,一双小脚还在那儿晃呀晃的。“你……你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诗奕煽了煽长睫毛,“我在楼下等上尘哥哥一起吃早餐,等了好久都没看到你下去,所以我就上来等,然后就看到你没穿衣服走出浴室。” 那他不就被看光了!墨上尘黑眸圆睁,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一脸泰然。 她竟然这么镇定!他…… 又怎么样?她才“六岁”!难道他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六岁”小女孩看光了,还要哭哭啼啼地要她负责吗?墨上尘受不了地提醒自己。 “上尘哥哥……” 墨上尘挑眉斜睨着她,“要吃饭就下去,我没叫你等我。” 诗奕摇摇头,垂眼望着搁在膝上绞得死白的小手,犹豫了一会儿,才抬起大眼,小弃儿似的巴巴望着他。“上尘哥哥,你不会赶诗奕走吧?” “不会。” 诗奕松了口气,小脸浮现浅浅的笑意。 “我会送你去警察局,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帮你找到你的亲人。” 她一怔,茫然地望着他,珍珠大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滚落两腮。 墨上尘心头莫名地一揪,眉头拧了起来。“你哭个屁呀!不送你去警察局,难不成我要养你一辈子啊!” 诗奕不言不语,眼眶中的泪珠落得更急更快。 墨上尘恼了,目光死瞪着她苍白的小脸,撂下狠话道“你敢再给我掉一滴眼泪,我马上把你送去警察局!” 她的泪水瞬间止住,但全积在眼眶里,似乎随时有决堤的可能。迷nfdab5拇笱奂由喜抖的小嘴,她那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看起来比刚才猛掉泪的模样还可怜。 “shit!”墨上尘烦躁地猛爬着黑发,终于受不了的吼道:“随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败给你了成不成?” “真的?”诗奕颤声轻问道。 “废话,把你那两泡眼泪给我收起来。” 收到他的承诺,她立刻破涕为笑,用手背将眼泪擦干。 “真受不了你,用面纸擦。”墨上尘从床边矮柜上的面纸盒抽出两张面纸,低下身替她把满脸的泪水擦干,叨念道:“真不知道你到底几岁了……” 诗奕才要回答,他已经先一步叹道:“我知道,六岁。” 替她擦干了泪,墨上尘站直身,将手中的面纸丢进垃圾桶,斜睨着她粉白的小脸半晌,才调开眼,随口说道:“有时候真怀疑你那一副可怜相是不是装的。”说完他又摆摆手,似乎觉得自己的怀疑很多余。“算了,当我没说。下去吃早餐。” 诗奕起身拉住他的手,随他下褛,低敛的眸光隐隐一闪。 ☆☆☆ “子惑,我是大哥,诗奕不见了,我和湘云留在美国找她,公司那边就拜托你了,先不要让爸和子真知道诗奕失踪的事,免得他们担心。详细情况我晚点再通知你。”俞子城挂上电话,疲累地倒向旅馆柔软的大床,右手掩目长叹。 林湘云拿着热毛巾在他身边坐下,抬起他的手,轻柔地为他擦去满脸疲惫。“子惑怎么说?” “他和玉竹都不在,我在答录机留言。”俞子城握住妻子的手贴紧面颊细细摩挲,寻求支持的力量。“都是我的错。如果我那时没有叫诗奕到外面等,如果我把诗奕看得更紧一点……老天,要是诗奕出了什么事,我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 林湘云俯下身,紧紧抱住丈夫,在他耳畔低声安抚。“诗奕不会有事的。子城,你不能慌,连你都慌了,你要我怎么办呢?” 俞子城将脸埋入妻子温柔的怀抱,缓缓吐纳,将不安的心绪慢慢冷静下来。 静默片刻,他终于找回一贯的冷静。 他凝神细想,一会儿才道:“旧金山是旭日集团和x帮的地盘。如果能请他们帮忙找诗奕,会比要求警察局协寻更有用。” “旭日集团?”林湘云锁起秀眉。“这名字好耳熟。” “旭日集团的总裁是一名华裔电脑奇才,因为他公司里专门收留假释出狱的犯人,所以大家称他为‘旭日圣人’。”俞子城解释道。 “等一下!旭日圣人……这个外号好耳熟。”林湘云轻拍额际,努力想记起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听过这名字。 “有人说他长得像天使。” “长得像天使……”她脑中忽地闪过一张俊美圣洁的面孔,忽然大叫一声,“就是他!” “就是谁?” “羿文的表哥。” 俞子城愣了下,“柏羿文的表哥是旭日圣人?” 柏羿文是林湘云的前任未婚夫,正巧他后来娶的老婆是俞子城的前任未婚妻,这之中的曲折巧妙实在很难用三言两语带过,只能说一切都是缘分。 林湘云用力点点头,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世界真小,不是吗?我以前听羿文说他表哥把救人当饭吃,如果找他帮忙,一定很快就可以把诗奕找回来。” “但愿如此。”俞子城低喃,连日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放松。 “子城,你放心,不会有人舍得伤害诗奕的。” ☆☆☆ 他发誓他一定要宰了她! 墨上尘咬紧的牙关迸出几声低咒,神情窘迫地提着购物篮,鬼鬼祟祟地挨近女性卫生用品架,随便抓了两包卫生棉和一包女用免洗内裤丢进购物篮内,跟着躲躲藏藏地闪到最偏僻的收银台结帐。 一脸雀斑的收银小姐原本还面无表情地死盯着收银机,一抬眼望见他英挺的俊脸,随即堆满笑容,以不小的音量招呼道:“先生,你真是体贴。你是帮女朋友还是帮姊妹买卫生棉?” 墨上尘几乎可以感觉到鲜少脸红的他已经从脖子红到耳根。他没答话,钱一丢,不等找零,抓起购物纸袋几近落荒而逃地快步离开。 他之所以会落入这样的窘境,全都是因为他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心肠! 既然他已经答应让她留下,总不能让她没衣服替换,所以心情还算不错的他就抽空带她到百货公司买几件外出服。结果逛没三分钟,她就扯着他的袖子低声说她大姨妈来了,他登时心中大喜,以为终于可以把这个麻烦扔回给她的大姨妈,谁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他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半个像她大姨妈的女人也没有,才要问她人在哪儿,她已经拖着他四处找厕所。就在她冲进女厕的那一瞬间,她裙上那一抹刺眼的红回答了他的疑问——那就是她所谓的“大姨妈”! 他将手中的纸袋捏得死紧,迈步走向女厕。既然她的心理年龄只有六岁大,干嘛不连生理年龄都停在六岁! 等她一出来,他绝对会宰了她。他会先把她吊起来毒打一顿,然后用他这双手折断她细瘦的脖子,最后拖到荒郊野外弃尸……但前提是,他可以把这袋女性卫生用品送进女厕而没被人当成变态送去警察局。 墨上尘以眼角余光斜瞄百货公司的女厕,确定没有其他闲杂人等后,才做贼似的潜入。 他侧身高举购物纸袋,从门板和天花板间的空隙将纸袋递给诗奕。 就在他努力将购物纸袋拿给诗奕的当口,隔壁厕所的门忽然打开,一名身材颇为魁梧的中年妇人惊讶地和他打了个照面—— “啊!变态!”石破天惊的尖叫声倏地在他耳边炸开,中年妇人手上提的皮包、购物袋和洋伞一古脑儿地全往他身上招呼过去。 她的攻势凌厉,墨上尘几乎全无招架能力,只能缩着头边躲边解释。“我不是……我只是拿东西给里面的人……” 中年妇人不理会他的解释,拽起他的衣领,拖着他就往门外走去。“要解释,就到警察局去说。” 若他真被当成变态送到警察局,他的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不去!死也不能去!墨上尘心一横,跟她杠上了,硬是捉紧门框寸步不移。 “你们在做什么?”百货公司的警卫见两人在女厕前拉拉扯扯,于是上前查问。 “这个变态偷看我上厕所!”中年妇人一见警卫过来,立刻尖声指控道。 “我偷看你上厕所?!”墨上尘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高挺的鼻子。他又不是疯了,以她的年纪当他妈都绰绰有余了,偷看她?他又没有恋母癖! “终于承认了吧!”中年妇人倨傲地昂高下巴,斜睨着他。 “喂喂喂,你搞清楚。谁承认了?我是拿东西给里面的人。” “好,那人呢?你说呀!人在哪里?” “人在厕所里还没出来。” “哼,人在厕所里还没出来?我看是根本没那个人吧!” 警卫被他们吵得头都疼了,蓦地怒喝道“好了,不要再吵了!” 诗奕被警卫突然爆出的怒喝声一吓,抱紧怀中的纸袋,怯怯地从厕所门后探出头来,一脸无辜地望向墨上尘。“上尘哥哥,发生了什么事?” 墨上尘斜睨她一眼,一把将她从厕所里拎出来,拉到中年妇人面前,冷声说“人在这里!还有其他问题吗?” 中年妇人的蓝色眼珠突地圆睁瞪着诗奕的小脸,跟着倨傲地把头一扭,提着大包小包离开,临走前还不忘以施恩的口吻道“算了,不跟你计较。” 幽深的黑眸陡地爆发三万伏特的高压电射向那名中年妇女的背,企图用念力将她电成黑炭,连串诅咒的脏话在他心中以各种语言默念n遍,直到他可以控制住冲上前将那名中年妇女海扁一顿的念头。 警卫见没事了,也跟着离开。 诗奕虽不明白整个事件的因由,却也感觉得出身旁的男人心情极度不佳,自动自发地挪开一段距离,以免不小心扫到台风尾。 奈何她明哲保身的聪明举动不为人所欣赏,微泛火光的黑眸立即扫向她,她只得再自动自发地挪回原来的位置。 但有些事还是得说清楚的。诗奕怯生生地抬起头,正对上墨上尘不爽的眸光。 “上尘哥哥。” “干嘛?”墨上尘恶声恶气地应了一声。 “不是诗奕的错。”她极小声但坚定地表明自己的无辜。 不是她的错?!愤怒的黑眸立时瞪大,星星之火瞬间昂扬出燎原之姿。 她敢说不是她的错!若不是因为她,他需要去买女性卫生用品吗?若不是因为她,他需要冒着被别人当成变态的危险进女厕吗?一股气陡地升起,却又猛地梗在他胸口不上不下,只因理智面忽然出声提醒——这都是你自找的! 对,都是他自找的!他可以不管她被机车排气管烫伤,可是他回头了——这是他犯下的第一个错。他可以隔天就把她扔进警察局,可是他被她的眼泪打败了——这是他犯下的第二个错。他可以任她穿得像个小乞丐,可是他竟然多事到带她来逛百货公司——这是他犯下的第三个错。“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的真谛在他身上展现了最淋漓尽致的意境。 墨上尘紧闭双唇,快速起伏的胸膛努力调节着自厌的愤怒与情绪。 不期然,一只小手蓦地贴上他的胸口轻轻揉按着,似乎想替他揉散心口满满的郁闷惑。 “上尘哥哥,不要难过,也不是你的错。”诗奕抬高小脸,认真的说,小手仍在他胸口上轻轻揉着。 极其诡异地,他竟然觉得好过多了。眉心聚拢,扭转出不解的结。太诡异了,她对他的影响力不可能那么深。 他胸口上规律的动作忽停,微凉的小手移至他纠结的眉宇缓缓抚平。“别皱眉头,常常皱眉头会有皱纹。” 软嫩的小手触感极佳,贴在他眉心让他觉得…… 黝黑的大手猛地抓住她的手,不一会儿又慌张的甩开,仿佛她的手带着火烫伤了他。 诗奕诧然仰望他,“上尘哥哥?” 墨上尘垂眼避开她的注视,脱下外套,猿臂一伸将她的柳腰扯向自己,跟着粗鲁地将外套的一双袖子往她腰上一系、扯紧。 “回去。”他头微偏撂下话,便径自向前走。 诗奕愣了一下,回过头确定他替她系在腰上的外套完全遮盖住白裙上的血迹后,快步追上他。 “不逛了?”她微扬起头,轻声问道。 他扫了她一眼算是回答。 诗奕低下头反复打量着自己刚才被甩开的手。他为什么甩开她的手?她刚才把手洗得好干净,还有脏东西在上头吗? “发什么呆?”墨上尘停下脚步,不耐烦地瞪着落在身后的诗奕。 “我……”诗奕看着他,一双小手不自觉用力摩搓着,努力想将想像中的脏东西搓掉。 他皱眉望着她怪异的举动,“你在做什么?” “把脏东西搓干净。” “什么脏东西?” 她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刚才上厕所没洗手?” “有,我用洗手乳洗得好干净。” “那你的手就是干净的。过来,别再搓你的手了。”墨上尘叹了口气。天,他开始觉得自己像是幼稚园老师了,但是天晓得,他根本记不得幼稚园长什么样子。 她走上前,但手仍不断相互摩掌着。 “别再搓了。” “可是有脏东西。” “我说没有脏东西,别再搓了。”墨上尘将她不停摩擦的手用力分开,恼怒地瞪着她通红的双手。她的手掌微微肿起,几乎要搓掉了一层皮。 “真的有脏东西。”她急切地说,哽咽的语音像是要哭了。 墨上尘暂且捺下性子问:“好,谁告诉你有脏东西的?” “你。” 他愕然。“我?!我什么时候说你的手有脏东西?” 诗奕抿抿嘴,吸了吸鼻子。“你甩开我的手。一定是我的手有脏东西,所以你才会甩开我的手。” “我甩开你的手不是因为你的手脏,是因为我不想握你的手。” “为什么?” 他眸光一闪,别过头去。“不为什么。” “我知道是因为我的手脏。” “我说不是因为你的手脏。”他不自觉扬高音量。 “那是为什么?” 墨上尘恼了。“你为什么该死的要管我有没有甩开你的手?一个心理永远只有六岁大的人知道什么?” 诗奕怔忡望着他,豆大的泪珠滚下苍白的脸颊。她好小声好小声地说“你甩开我的手让我觉得好难过,我想如果我把手搓干净,你就会牵我的手了,可是现在我知道,你讨厌牵我的手。诗奕会乖乖地把手藏起来,你就不会碰到我的手了。” 墨上尘呼吸一窒。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十成十的超级大混蛋。 他朝她伸出手,“走,我们回家。” 诗奕看着他的手,摇了摇头,将双手背到身后,哀伤地说:“我不要握你的手了,你会把我的手甩开,然后我会很难过。” “我再也不会甩开你的手。” “你发誓?” 他将手平贴在心口,“我发誓。” 诗奕绽开一抹浅笑,将小手放进他手中,与他交握。“我相信你。” 墨上尘将她的小手握紧。他有预感,这双小手他这辈子都甩不开了! 第三章 火红色的重型机车冲过拥挤的大马路,低咆的引擎声转瞬间呼啸而过,极为俐落地越过十多辆车子,猛地在红灯前停下。然而令众人侧目的不只是骑士嚣张的行径,还有骑士一身惹火的装扮。黑色的紧身背心和低腰皮短裤包裹着骑士姣好的身材,一头波浪长发狂野不羁地在脑后飞扬,张狂的野性美紧紧抓住众人的目光。 一群呆子。叶若音媚眼斜扫过路旁目瞪口呆的路人,鲜红的丰唇噙着一丝满意的笑意。 绿灯亮起,她昂起头将长发甩到脑后,加足油门,率先冲了出去。 忽地一阵引擎的低咆声快速接近,叶若音诧异地减缓速度,正想回头看清来者,下一瞬间一辆黑色重型机车飞快地从她身边经过,完全视她为无物。 她微恼地抿直红唇,加紧油门试图追上,却始终和前方的黑衣骑士相距三个车身。 她就不信追不上他!叶若音一咬牙,一路紧追在那名黑衣骑士身后,决意跟他杠上了。 两人的较劲随后加入了第三者。 “前方的红色机车立刻靠边!前方的红色机车立刻靠边!” 叶若音由照后镜中望见黏上的警车,不情愿地低咒了一声,在路旁停下。 交通警察懒洋洋地从警车上下来,观了她一眼。“驾照和行照。” “在左边的马鞍袋里。”叶若音垮着脸回答。四年的留美生捱让她十分清楚美国警察的权力是相当大的,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挨子弹。 交通警察点点头,“你拿吧。” 她打开机车后座左侧的马鞍袋,拿出驾照和行照。“喏。” “两张罚单,超速和没戴安全帽。” “我前面有一辆黑色重型机车也超速,而且速度比我快很多,为什么他没事?”叶若音忍不住出声质问。那家伙的速度至少是速限的两倍快! 交通警察咧嘴一笑,“原因有两个,第一,我们追不上他;第二,他的罚单是采用‘月结’式的。警局每个月月底会寄帐单给他,他的信用很好,没有一次迟缴。” “月结?”叶若音不敢置信地提高音量。她第一次听见这么荒谬的事。 “好了。下次骑车记得戴安全帽,也不要超速行驶。”交通警察将罚单连同驾照和行照一并还给她。“如果你真的要和他一较高下,可以到x帮的飙车场报名。” “他叫什么名字?” “mo。” 叶若音望着黑衣骑士消失的方向,美艳的面容浮现一抹兴味。我记住你了,mo☆☆☆一栋称不上特别雄伟的办公大楼坐落在市中心边缘的位置上,楼顶竖着“ink”三个斗大的字,在艳阳下闪闪发光。对重型机车不甚熟悉的人或许会以为这栋办公大楼八成是哪一家卖墨水的公司,然而对重型机车迷来说,这里却是他们朝圣之地。以贩卖汽机车零件起家的ink在成功吃下美国汽机车零件贩售百分之八十的市场后,旋即创立自己的机车品牌,并迅速抢下美国百分之四十的重型机车市场,以及全世界百分之十九的市场。 一辆bmw的k1200rs型重型机车骑入ink的地下停车场,门口的守卫只抬头看了车上的黑衣骑士一眼,立刻站直身子,拉开闸门让他进入停车场。 黑衣骑士抬起手轻点帽缘向守卫致意,随后俐落地将机车停入专用的车位,转身走进车位左前方的电梯。 电梯爬升到位于十楼的顶楼办公室。 “bigmo,好久不见。”电梯旁的接待小姐一见到黑衣骑士,笑容可掬地招呼道。 “日安,芯妮。”他回以一笑,笔直地走向走廊尽头的总经理办公室。 他推门而入,一张金发裸女双腿大张的巨幅海报映入眼帘。 “阿利,你对女人的品味还是一点改进也没有。” “彼此、彼此。”坐在办公桌后的黑发男子从满桌子的文件中抬起头,冲着他一笑。“阿尘,你对衣服的品味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墨上尘扬扬眉,拉开椅子坐下。“我是为了配合你的程度。” “那还真是感谢墨董事长您的用心良苦。如果您愿意替小弟我降职,让我有机会去泡几个金发俏妞,而不用在这间闷死人的办公室看海报止渴,我会更感激。” “莫总经理的表现如此优异,如果降你职的话,员工会抗议的。我当然不能做出这种天怒人怨的事。” “意思是我只好继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墨上尘轻快地弹了下手指,“宾果!” 莫利无可奈何地横他一眼,谁教他欠这家伙一条命!若不是墨上尘,他可能早就因为注射毒品过量而死在旧金山的某一条暗巷中了,更别说要挣得今天的地位。对他,莫利始终是心存感激的。 “拜托,控制一下你的眼神,我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像救世主,而不像苛待员工的恶质资本家。” 莫利咧嘴一笑,收起眼中的感激。“就算你死不肯承认,也没办法改变你是个好人的事实。你救了我,也救了阿恳。” 墨上尘夸张地打个-嗦。“拜托你,不要暗示我跟旭日圣人是同一道的。” “你喜欢他。” “我不讨厌他。”他纠正道。“我可没有特殊嗜好,更不想跟他那个拿西洋剑当装饰的妻子起冲突。” “对了,听说旭日圣人回来了,我记得你之前说有事要找他,要不要我帮你联络?” 上尘哥哥,你不会赶诗奕走吧?不安的柔柔低语忽地在他耳畔响起。墨上尘蓦然一怔。 “阿尘?” 墨上尘甩了下头,将那双带泪的大眼逐出脑中。“嗯,我再跟他联络就可以了。他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不清楚。”莫利耸耸肩,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还有一件事,时代杂志希望能够专访创造ink奇迹的mr.mo。” “你决定就可以了,用不着问我。” “你愿意接受专访?” “跟我有什么关系?ink的mr.mo指的是你吧!”墨上尘故作诧异地反问。 “阿尘,这些荣耀是属于你的。” “我不需要,我对当选杰出青年没兴趣。”墨上尘撇撇嘴,大手爬过黑亮的发丝。 “我发现我实在不了解你。你创造了ink,却又处心机虑要跟它划清界线,甚至你连车都不骑ink出产的,这就跟餐厅的老板老是去别人的店吃舨一样荒谬。” “我只不过想向自己证明我有能力做到。” “你难道不想向你父亲证明他放弃你们母子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墨上尘邪邪一笑,“不,我发现让全加州的人都知道伟大的墨家有个子孙在混帮派比那更有趣。” “我走了,改天见。”他站起身,双手插入黑色牛仔裤口袋,举步走向门口,忽地他侧过脸,涩涩一笑。“我很久以前就不做那种蠢梦了。” ☆☆☆ “上尘哥哥!”诗奕甫走进门,一望见客厅里的墨上尘,立刻绽开灿烂的笑靥扑进他怀里。 墨上尘垂眼睨着仰望他的小脸,蓦地发觉自己的嘴角正受她的好心情影响而不断上扬,逐步形成一个“恼人的”笑弧。他抿起嘴,强将笑弧压抑成一字,把怀里的诗奕像行李似的往沙发一放。 他的反应并没有影响到诗奕的好心情。她依旧昂头望着他,兴奋地宣布道:“上尘哥哥,我帮你买了两道彩虹!你以后就不用每天穿着黑衣服了。” 墨上尘狐疑地扬高眉,望向提着大包小包走进门的墨恳。 墨恳抿着唇,扭曲的嘴角似乎在极力控制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以颤抖的声音回答。“她帮你买了红橙黄绿蓝靛紫七件同款式的t恤。” 一滴冷汗滑下他的左额。墨上尘扫了弟弟一眼,他几乎可以断定他极力隐忍的绝对是幸灾乐祸的笑意,因为他脸上扭曲的笑容有扩大的趋势。 不行了,忍不住了!墨恳突地爆笑出声,颤抖地拎出袋子里用透明塑胶袋装好的七色内裤。“还有这个。” “上尘哥哥,你看,很棒吧!可以配成七套喔!你还可以按照红橙黄绿蓝靛紫的顺序决定哪一天穿哪一套。我本来还要买七色的睡衣,可是他们缺了红色和紫色,凑不成彩虹,所以我就没买了。” 第二滴冷汗滑下他的左额,跟着又是一滴。他怒瞪笑到几乎要岔了气的墨恳一眼。 “我把东西拿去放,然后去煮晚饭。”墨恳收到他的怒视,连忙止住笑,找个藉口开溜。自从诗奕来了以后,墨哥在他心目中完美的形象被破坏了不少,但他乐见这些改变,因为有着小缺点的墨哥似乎离他不再那么遥远。这些天来,他看到的墨哥会慌张、会发火、会气得跳脚,一切都是如此真实,他不再是只能远远观望的偶像,而是他有着真实情绪的兄长。 墨上尘将目光从墨恳的背影移回诗奕期待赞美的笑脸上,开始觉得额际隐隐抽痛。 没关系,你可以谢谢她的好意,但是你不一定真的得在星期一穿上红色的t恤和内裤。他告诉自己。 “诗奕,谢谢你帮我买衣服,不过……” “上尘哥哥,你会穿吧?我和阿恳找了好久才找到的。我本来也要帮阿恳买一套,让你们穿兄弟装,可是他说他有好多衣服了,所以我就没有帮他买。”诗奕期盼的眼神晶晶亮亮地凝望着他。 “不过,如果你不喜欢……”明眸瞬间凝起一层水雾。 墨上尘望着她的眼,听见有个声音答道“我喜欢。” “那你会每天穿-?” “会。” 他的承诺让诗奕开心地露出甜笑。 他仿佛等了一辈子就为了这一个笑容。墨上尘着迷地看着她灿烂的笑容,一向空荡荡的心房莫名地满了起来。 “上尘哥哥,我本来好担心你会觉得丢脸。” 丢脸!这两个音节仿佛一记重锤直砸向他脑袋,他蓦地回想起自己刚才答应了什么事。 天啊!谁去找个人来把他的嘴缝起来! ☆☆☆ 他从来不是一个可以和其他人分享一张床的人。他偶尔会带女伴回来过夜,但一个晚上已经是他的极限。 然而,极为明显地,有人破了他的极限。墨上尘垂眼无奈地瞪着侵占他的床铺已经整整一个星期的小女人。在他进浴室梳洗的短短十分钟内,她轻巧地潜入他房内,然后在他的床上睡得香甜。她不是个小气的侵略者,事实上,她十分乐意与他分享他的床,当然,以她六岁小女孩的方式,而非他之前那些已成年女伴的方式。 墨上尘从衣橱里拿出一条毛巾,擦拭着仍滴着水的黑发,暗黑的瞳眸仍然注视着她恬静的睡脸。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容忍她,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听她的话在星期日穿上恶心的紫色内裤,一切就是这么自然地发生——他妥协,然后她会给他一个很开心的笑容或者一个暖暖的拥抱。 他并不缺笑容,更不缺拥抱,他的女伴们绝对乐意提供更热切的笑容与更火烫的拥抱,但如果她们之中有哪个天才到买七彩的内裤硬要他一天换一件,他肯定毫不留情地要她滚一边纳凉去。 她的笑容与拥抱或许和那些女人有一点不同吧!墨上尘蓦地嗤笑一声,把微潮的毛巾往椅子上一扔。废话,她当然和那些女人不同,她是个脑子只有六岁大的白痴美少女。 他关上电灯,掀开被子在诗奕身边躺下,她软软的小手随即缠上他赤裸的上身,紧紧拥住。不一会儿,白嫩的小手忽然向上探索,轻轻柔柔地抚过他的脸后,伸入他依旧潮湿的头发。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对着他喃喃道:“没吹头发不可以睡觉,头会痛痛。”说完,她强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准备起床。 “你要去哪儿?”墨上尘拉住她睡衣的圆领,她整个人倒回床上。 “去拿吹风机。”她挣扎着要爬起来。 “你睡觉,我拿。”他食指往她的衣领一勾,她又倒回床上。 他打开床头的小灯,弯腰拿出放在床头柜里的吹风机,正要进浴室把头发吹干,诗奕半跪在他背后,两手攀在他肩头上。 “诗奕帮上尘哥哥吹。” 墨上尘回头瞄她一眼,插好插头后,把吹风机交到她手上。“随便你,别把我的头发烧焦就行了。”他已经习惯不在小事上跟她争执,那张小脸下隐藏的倔脾气不是一般人愿意领教的。 吹风机轰隆隆地响起,诗奕的小手轻柔地拨弄着他潮湿的发丝,一股前所未有的恬静与圆满由他心底升起。 他缓缓闭上眼,不自觉浅浅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吹风机停了,柔软的小手忽然由他身后紧紧环抱住他。 “上尘哥哥,你知道吗?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喔!” 她含混不清的低语回荡在他耳畔,他的心跳突然乱了一拍。然而,在他能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他耳畔的呢喃低语却已换成规律的呼吸声。 墨上尘藉着床头昏黄的小灯侧过头望见她轻覆上的长睫,又好气又好笑地轻斥了一声:“小鬼。” 他轻轻松开环抱住他的双手,让她在床上躺好,跟着把吹风机收进床头柜后,在她身边躺下。 诗奕偎入他怀中,侧耳贴在他心口上,仿佛他的心跳声是最令人心安的催眠曲。 亲密而契合的感觉让墨上尘动容。他咬了咬唇,生平第一次撤除心防,让自己保藏心中的脆弱毫无设防地表现于外,表现在他微颤却紧紧拥住她的双手。 她让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深深被需要着…… ☆☆☆ “墨哥?”刚起床准备做早餐的墨恳望见呆坐在厨房餐桌前的墨上尘,颇为诧异地扬声间:“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墨上尘抬头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脸上闪过一抹近似心虚的表情。“没什么,一早起来就睡不着了。你忙你的,我去客厅。” 进了客厅,墨上尘把自己扔进皮制长沙发上,闭上眼重重呼出一口气,不禁又想起自己今早做的那个梦。 事实上,他就是被那个梦吓醒的。那并不是个噩梦,相反的,那应该算是个美梦,或者,坦白一点地说,那是个绮梦。当然,做做绮梦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在于那场绮梦的女主角。 雪白的衬衣滑下她柔细的肌肤,落在她脚边。她回过头向他甜甜一笑,朝他伸出双手…… 他悲惨地呻吟一声,用力甩了甩头,企图将梦中的景象甩去。 “上尘哥哥,你怎么了? 墨上尘猛然睁开眼,看见梦中女主角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惊得往后倒进沙发里。 “你是不是生病了?”诗奕俯下身,以额头轻触他的额头。 这个姿势能望见的风光实在太美好了。他目光迷离地痴望着她颈部柔细的肌肤,而后在细致的锁骨上流连了一会儿,跟着往下看到白色的蕾丝花边……噢,没有衬衣…… 没有衬衣?!老天,他在想什么?他猛然回过神,俐落地翻下沙发椅,直奔楼梯口。 “上尘哥哥,你要去哪儿?” “我去冲个凉。”冲点冰块会更好! 墨上尘冲口房间,紧锁上门,深怕诗奕会好奇地跟上来。他面向门板,额头不断轻敲着门板,冀望这个举动能够让自己清醒一点。 房外的诗奕望着房门发出规律的敲打声,不解地摇了摇头,走回厨房。 “阿恳,上尘哥哥怪怪的。” “哪里怪?”墨恳问道,随手打了一个蛋到煎锅里。 “他一直在撞门。我想他会不会是不小心把自己反锁在房里了?” “应该不是。”墨恳望着她单纯而稚气的脸庞,忽然一个想法涌上心头,让他不禁微皱起眉头。他一直认为诗奕的出现对墨哥是好事,但是他现在却不那么肯定了,因为无论如何,她永远都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 “一辆机车、两辆机车、三辆机车……两万三千五百四十三辆机车……”墨上尘蓦地睁开晶亮但满布血丝的黑眸瞪着天花板,怒啐了一长串的联合国“三字经”后,终于愿意面对现实——第五个失眠夜! 在连续做了三天的绮梦,而他几乎要相信自己会在月圆之夜变身成染指小女生的变态大色狼之后,他当机立断把诗奕赶到客房去睡,完全不理会她凄楚眸光中对他“恶意”遗弃的指控。 成效看来十分显著,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做那些“残害国家幼苗”的鬼梦,因为他该死的失眠至今!空出一半的床没来由的让他觉得空虚,手脚怎么摆都觉得不对劲,少了淡淡发香的床铺愈躺愈烦躁。 他霍地起身,决定到厨房找点吃的。 他拉开房门,抓住门把的大手绷得极紧,有股大力甩门的冲动。没道理在他失眠的时候,那个罪魁祸首却依然吃得好睡得饱。但是在他斜眼侧瞄右前方客房合上的门板五秒后,本能反应似地悄悄掩上门,没发出半点声响震动这静谧的夜晚。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后,他恼怒地低啐一声,迈大步朝一楼厨房走去,然而脚步依旧轻悄得让他火大。 来到一褛,原本应是空无一人的厨房透着微光,墨上尘戒慎地抚上腰间的弹簧刀,挨近门边,眼前忽而人影一闪,他的弹簧刀立刻招上来人的脖子。 “墨哥,是我。”墨恳连忙出声。他可不希望他无辜的脖子因为一杯牛奶而挨上一刀。 “阿恳?”他俐落地将弹簧刀收回。“怎么还没睡?” “我刚刚在赶报告,后来肚子饿了,就想先喝杯牛奶再去睡。墨哥,你又失眠啦?” 墨上尘扬眉,“又?” 墨恳咧嘴一笑,食指指着眼睛,“用看的就知道你已经失眠好几天了。” “这么明显?”墨上尘打量着擦得晶亮的锅底反映出自己的模糊面孔。 “非常明显。”墨恳点点头,走到冰箱前倒了杯牛奶放进微波炉加热。“再深一点的话,你连太阳眼镜都不用戴了。” 墨上尘不禁失笑。“我没打算省那笔买太阳眼镜的钱。” “我相信,不过我想你再继续失眠下去,你还得花一笔看医生的钱。”墨恳从微波炉里拿出温热的牛奶,跟着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黑色的粉状物舀两匙到牛奶里,用汤匙搅了搅后,递给墨上尘。“黑芝麻有安定神经的功用,可以帮助入睡。” 墨上尘接过他手中悬浮着黑色微粒的牛奶,垂眼打量了半晌,才鼓起勇气浅尝一口。“还不错,看来你真的满适合读食品营养的。” 墨恳稚气未脱的脸浮起浅笑。 “不早了,去睡吧,你明天还得去上学。”墨上尘拉开椅子坐下,打算跟漫漫长夜耗上了。 墨恳仍站在原地不动。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杯喝完。” “墨哥……” “还有事?”墨上尘挑眉看向他。 “我想你这几天会失眠可能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他慢条斯理地又喝了一口牛奶。 墨恳专注地望着他,十分认真地说:“阴阳失调。” “咳咳咳……”墨上尘猛地被口中的牛奶呛住,连声咳个不停。他拍拍胸口,顺了顺呼吸。 “墨哥,你还好吧?” “咳、咳!”他又重重咳了几声,摇摇手表示没问题。“你听谁说的?” “那是我推论出来的结果。你是从五天前开始失眠,也就是你和诗奕分房睡的那一晚开始失眠……” “等一下!我和诗奕那不叫分房……” “但是诗奕本来跟你睡,后来才去睡客房。” “我没有跟她睡!”墨上尘略显激动地扬高声量。“老天,她才六岁,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此地无银三百两!墨恳苦笑着摇摇头。“墨哥,我说的‘睡’是指状态,不是动作。你太激动了。” 墨上尘一怔,困窘地收紧下颚,恶声恶气地吼道“阿恳,回房去。” “遵命。”墨恳听话地应道,朝门口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望着他,“墨哥,你打算拿她怎么办?” “不怎么办。” “我想你把她送走会比较好一点。” 墨上尘微瞅起眼,“你这么讨厌诗奕?” 墨恳摇摇头,“不,我不讨厌她。相反的,我很喜欢她。她让你变得……”他顿了一下,思索着适合的词语。“比较有缺点。” “让我变得比较有缺点?”墨上尘轻笑。“这个听起来似乎不应该是让你喜欢她的原因。” “我的意思是她让你变得比较人性化,让我觉得你和我的距离似乎没有我以为的那么遥远,我一直认为……”墨恳抿了抿唇,忽然改变话题。“不管如何,我还是认为你应该把她送走。她如果留下来,会是个大麻烦。” “我知道,她一直都很麻烦。”墨上尘轻啜一口牛奶。“阿恳,我保证,一旦找到她的家人,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把她扔回她家人那里。” “等找到她的家人就来不及了。”事实上,他觉得现在就已经有点太迟了。 墨上尘皱起浓眉,“阿恳,告诉我,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我不会因为诗奕就把你丢回街上,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已经结束了。” “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我担心的是你。” “担心我?!”墨上尘好笑地扬起右眉。“我想诗奕应该不是什么暗杀组织的女杀手,或是激进派的恐怖分子。” “我担心她要走的时候,你已经放不开手了。” 闻言,墨上尘心头一凛。“不可能。” “如果不可能,你就不会失眠了。” “我看不出这两件事有任何关联性。”墨上尘摇摇头,一口仰尽杯中的牛奶。“阿恳,你真的该去睡了,你的脑子似乎愈来愈不清楚。” “我说完就去睡。墨哥,我们都很清楚你要她……” “喔,印证到你刚才说的‘阴阳失调’理论。那你是建议我立刻冲上楼,像畜生一样‘上’了她?”墨上尘嘲弄的语气中透着寒意。 墨恳不理会他话语中的不悦。“你不会的,你做不出任何会让她恨你的事,你受不了她对你的任何负面情绪。” 墨上尘猛然放下手中的玻璃杯,仅剩的一点耐心已经告罄。“阿恳,你究竟想说什么?” “送她走,在你爱得太深之前。”墨恳抛下最后一句话,转身回房。 墨上尘愕然瞪视着他的背影。 他爱那个小白痴?!绝对不可能!他承认他确实对她有欲望,毕竟她虽然智商只有六岁大,但身材可不只六岁,任何正常的男人都会有反应。 好吧!他也承认他喜欢看她笑,受不了她掉眼泪,对她的容忍力也比对其他人大,可是这样就叫爱了吗? “哈……”他张开口想对墨恳荒谬的论点大笑几声,但声音却显得有气无力。 不可能,他疯了才会爱上一个记不得家人的小白痴!她连自己的家人都记不得呀! 墨上尘冲回房间换上外出服,抓起皮外套和机车钥匙。 他必须出去吹吹风,待在屋里让他快不能呼吸。 第四章 凌乱杂沓的脚步声伴随着浓重而混浊的呼吸声,由楼梯口缓缓移向二楼主卧房,两具火热交缠的躯体急切地索求着对方。 “噢,mo。”沙哑的女声充满磁性地低唤,猛地将墨上尘推向墙边,深深吻住他柔软的唇瓣,双手则急切地为他脱下皮外套和黑色衬衫。 意外制造出的声响在静夜中显得格外清晰,墨上尘微蹙起眉头,搂住她的纤腰转向主卧房。“莎莉,我比较喜欢床。” 微醺的莎莉将脸埋入他宽阔的胸膛,咯咯笑道“而我喜欢你。”说完,她挑逗地轻啮他一口,在他胸膛上印下细细碎碎的吻。 墨上尘忽然觉得有点不耐烦,但他仍是堆起笑容,拥着她走进主卧房。莎莉一直是他最喜欢的女伴,没理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变了,她热情、甜蜜、不-唆,而且就如同他一样享受他们短暂而表面的关系。 莎莉脱去上衣,将他轻推倒在床上,跟着跨坐在他身上,动手解开他的皮带和裤头。当她看儿里头的紫色内裤,暧昧地挑高眉,低笑着说“我也喜欢它。” 墨上尘却没有她那般投入。他看着莎莉美丽但涂抹了太多脂粉的脸庞,眉心微微聚拢。一切都变得很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或许是她的胸部太大,脸上的妆太浓,身上的香水味太呛人,又或许毛病根本就是在他身上。 房门缓缓开放,踏入一双很可爱的粉红色拖鞋和白皙纤细的足踝。 “她为什么坐在你身上?”清脆的声音在门边响起,语气中藏着不易察觉的愤怒。 “喔唷,mo,你没说你又多了个妹妹。”莎莉吐了吐舌,回过头对诗奕说“小妹妹,乖乖回房间去睡觉。” 诗奕不理,又加强了语气问:“她为什么坐在你身上?” 该死!墨上尘暗啐了一声,抬手覆额,疲累地说“诗奕,回房去。” “她为什么坐在你身上?”诗奕又问了一次,扬高的语音尖锐得有些刺耳。 “诗奕,我说最后一次,回房去。”墨上尘的语气也转硬。他乱哄哄的脑袋已经拨不出半点心力去应付她突如其来的无理取闹。 莎莉宝蓝色的眼眸在僵持不下的两人间游移了一会儿,最后她对墨上尘歉然一笑。“我想你们可能需要好好沟通一下,至于我们之间的‘沟通’只好等下次了。” 她翻身离开床铺,弯腰拾起地上的衣物,套上高跟鞋。 “莎莉,我送你回去。”墨上尘也起身,穿好裤子。 “不用了,我相信哈维会很乐意过来接我。改天见。”莎莉朝他摆摆手,姿态婀娜地走出战火一触即发的房间。 待莎莉离开后,墨上尘才走向诗奕,疲倦地说:“诗奕,当个好孩子,回房去。” 诗奕只是瞪着他胸口刺眼的口红印,好半晌不说话。 “如果你打算在这里站到天亮,随便你,我这几天已经受够了!” 诗奕忽然将刚才拾起的皮外套和黑色衬衫用力掷向他,然后冲回客房。衣服打中他的胸口后,掉在地上。 “该死!”他怒啐,大力摔上房门,“啪”地一声关掉房内所有的灯。 “天杀的该死!”他疲惫不堪地低喃,重重跌坐在木质地板上,双手抱着乱得几乎要爆炸的头。 当他在pub遇到莎莉时,他以为她多少可以转移一些他对诗奕的注意力。在当时,带她回来似乎是一个好主意,不仅可以提醒他一个正常的男人应该喜欢的女人类型,还可以让他累到睡着,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诗奕会在这时候出现,让他原本混乱的思绪变得更加混乱。 老天,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墨上尘呻吟一声,整个人往后倒在地上。 房门再度缓缓开放,走廊上的灯光斜射入漆黑的主卧房,微微刺痛他酸涩的眼。 他抬手遮眼,沙哑地低语,“诗奕,回房去,我今天不想再跟你说半句话。” “我不是诗奕。”墨恳将手上端着的圆形餐盘放到一旁,蹲下身关心地望着他。“墨哥,我扶你回床上,你需要好好睡一觉。” “不用,我爬得起来,我只是觉得累。”墨上尘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摆摆地走向床。 墨恳端起餐盘走到他床边,递给他一杯水和两颗白色药片。“我不喜欢安眠药,可是我想你现在很需要。” 墨上尘苦笑一声,接过他手中的安眠药吞下,又喝了几口水。 “好好睡。”墨恳拿回水杯,转身准备离开。 “阿恳,”墨上尘忽然唤住他。“你说对了,已经来不及了。” 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却又没有办法送她走,他已经泥足深陷。 墨恳同情地看他一眼,轻轻掩上房门。“好好睡,墨哥。” ☆☆☆ 那天墨上尘一直睡到傍晚时分才醒。一觉醒来时,他几乎要以为这些天来所发生的事只是一场累人又荒谬的噩梦,但是当他踏进厨房,才吃了两口饭的诗奕立刻放下饭碗冲回房间时,他终于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诗奕和他之间的冷战已经持续了三天,而且看来仍有继续下去的潜力。三天来,她没跟他说过半个字,而且乐此不疲地玩着“王不见王”的恼人游戏。如果他不知道她的心理年龄只有六岁,他或许会认为她是为了他带女伴回来过夜这件事吃醋而惩罚他,但情爱对心思单纯的她来说,太过复杂也太过艰涩了。 她不会懂的。墨上尘呆坐在房内的书桌前,苦涩地摇摇头,推翻自己心中一丝丝的奢望。 看了下墙上的时钟,他犹豫着该不该下去吃晚饭。为了让她肯乖乖地把饭吃完,他试着将两人用餐的时间错开,如她所愿地陪她玩“王不见王”的游戏,不过他的耐心已经所剩不多了,甚至连他也说不准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会爆发。 他推开椅子,起身走出主卧房。他在楼梯口停住,看了一眼房门微敞的客房,确定她已经下楼吃饭,才缓缓踱下楼。 一进厨房,诗奕见他出现又把饭碗一放,准备回房。望着依旧半满的饭碗,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一把捉住她细瘦的手腕,硬将她扯回来,大声喝道:“够了!你究竟要闹别扭闹到什么时候?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长大一点?” 诗奕在听见“长大”这两个字时瑟缩了一下,但是依旧倔强地别过脸不看他,紧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坐下,没吃完饭不准走。”墨上尘将她拖回座位上,饭碗重重搁在她面前。 诗奕怒瞪他一眼,抓起筷子将碗里所有的饭全扒进嘴里,硬生生吞下去,跟着把碗筷一放,起身就要走。 墨上尘又拉住她,这次语气放柔了许多。“喝点汤,你会噎着。” “我不要喝!”她歇斯底里地大叫,用力想甩开他的手。 “你到底是怎么了?”墨上尘怕她伤到自己,微微放松了手劲。 “我讨厌你!”诗奕猛然甩脱他的掌握,冲出厨房。 墨上尘愣了一下,仿佛诗奕刚才在他心上狠狠挥了一拳,但一回过神,他也不干示弱地朝她离开的方向大吼:“很好,我也觉得你愈来愈不可爱!” 诗奕闻言踉跄了一步,跌跌撞撞地爬回二楼房间,用力锁上门,整个人缩在角落,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般泣不成声。 她讨厌他身上的香水味,她讨厌他身上的口红印,她讨厌他把她的位置让给那个女生,她讨厌他好凶好凶地叫她回房。 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她双手握拳,死命捶打着自己的大腿。 她也知道自己愈来愈不可爱了,可是她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生气,只要一想到那个女生坐在他身上,她就好生气好生气。她将脸埋进微微发红的双手中,哭得好不心酸。因为她是那么那么地喜欢他呀! ☆☆☆ 令人窒息的冷战仍在继续,只是诗奕终于放弃了你来我走的游戏,乖乖地坐在厨房里吃早餐。 僵待不下的两个人始终冷着脸,一语不发地把食物塞进嘴里,用牙齿磨碎后吞下。 掌厨的墨恳皱眉打量着在座的另外两个人,十分怀疑就算他在他们的沙拉碗里摆的是喂牛的牧草,他们也吃不出有什么不同。 老天,他受够了!他们简直就像两个闹别扭的小孩子!他霍地站起身,拿起背包和外套。“我去学校了。跟你们一起吃饭让我胃痛!” 诗奕闻言抬起头,关心地望着他。“阿恳,胃痛要去看医生。” 墨恳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却仍捺住性子解释道,“我不是真的胃痛。我的意思是跟你们一起吃饭让我很受不了。如果你跟墨哥和好,我就会好过一点。” “喔。”诗奕应了一声,又板起脸低头把食物塞进嘴里,显然对他的提议没有任何执行的意愿。 墨上尘的黑眸微恼地扫她一眼,纠结的眉心皱得更紧。 他已经尽力了!墨恳双手一摊,认真的对两人发表严正申明。“为了我的胃着想,在你们和好前,我不打算再陪你们吃饭。要吃饭请自己动手,再不然就去吃外卖。再见。” “阿恳再见。”诗奕似乎不甚明白墨恳这篇声明的严重性,依旧甜甜地笑着向他道再见,但目光一接触到墨上尘便立刻转冷,别过头去。 这样明显的差别待遇对墨上尘来说简直就是火上加油。 他“砰”地一声重重放下碗,一句话也不说地扭头就走。 诗奕望着空空荡荡的厨房,拼命咬着下唇,咽下喉间的哽咽。一滴澄澈的泪珠滚下她粉嫩的脸颊,跟着眼泪就像栓不紧的水龙头一样掉个不停。 她好难过,她不喜欢他这个样子,也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可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做呀!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应该要怎么做上尘哥哥才会像以前一样喜欢她。 ☆☆☆ 经过早餐时那场不愉快,整整三个小时的时间,墨上尘就这么瞪着桌前那份企划书首页的3d机车图形,完全看不进任何东西。 你不可能这样就瞪出一个亚洲市场!他提醒自己,疲累地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揉压着酸涩的眼窝。 ink的市场主要分布在欧美,然而最有发展潜力的机车市场却是在亚洲。目前公司开发中的车型是专为台湾市场设计的,打算一举抢攻台湾轻型跑车市场。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台湾的机车市场长久以来几乎都是日系车种和本地公司的天下,再加上日本yamaha公司似乎也有意出产相同配备的车型,使得这一仗打来更觉得辛苦。 他知道自己必须更专心一点,但那几乎跟打入台湾市场一样不容易。整个早上他的脑袋几乎只能想两件事:让诗奕慢慢把他逼疯,或是他现在就冲进她的房间把她掐死。然而不幸的是,两件事都不是所他乐见的。 又瞪着桌上的企划书三十秒后,墨上尘终于确定了一件事——他需要新鲜空气!待在密闭的房间里太久让他烦躁。 不过他的决定立刻又面临了另一项艰难的问题——他不放心丢诗奕一个人在家。虽然他几乎要被她的阴阳怪气逼疯了,但是他还没办法狠下心丢她一个人可怜而无助地待在屋里。老天,她可能会因为想煮东西吃而被火烧伤! 他势必得带她一起去。墨上尘抿直唇,抓起车钥匙,离开书房走到她门前。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抬起手用力敲她的房门。 门一开,诗奕眼眶微红地望着他,粉嫩的双颊少了血色,紧抿的双唇显得有些苍白。 她刚才痛哭了一场吗?墨上尘心疼地望着她凄楚的模样,好一阵子反应不过来。 “我不饿。”她眼神木然地说,跟着就要把门关上。 她又不打算吃饭了!她的话掀起他潜藏的火气,他沉着脸侧身卡入门间,一把推开门,不让她将门关上。 “我待会要出去。”他勉强压下火气缓声道,无意吓坏她。 “我会乖乖待在房里。”诗奕垂下长睫毛,掩去眼中的难过。他要去找上次那个女生吗?她知道她上次打断了他们,虽然她不大清楚她究竟打断了什么事。 “不,你得跟我走。” 诗奕怔了一下,他要把她送走了? 墨上尘觑了她身上的白色棉布洋装一眼,在退出她房门前,吩咐道:“去换套裤装。” 他要把她送走了,他真的要把她送走了,可是他答应过的,他答应她绝对不会送她走的……诗奕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诗奕。”墨上尘见她一直没反应,伸手在她无神的眼前晃了晃。“我叫你去挨套裤装好出门。” 他觉得她愈来愈不可爱,就要把她送走了……诗奕用力眨眨眼,干涩的眼眶意外地竟掉不下泪,杂乱的情绪仿佛一口气全塞在她胸口,好难受却找不到排解的出口。 她失魂落魄的点点头,缓缓关上房门,随手拿出一件浅棕色长裤搭米白色针织上衣换上。换好了衣服,她望着床头边的加菲猫玩偶出神,那是在他们吵架之前上尘哥哥买给她的,她可以带走吗?还是上尘哥哥已经决定要把它转送给那个女生了? “诗奕,你好了吗?”墨上尘在门外喊道。 诗奕依依不舍地摸了摸加菲猫身上短短粗粗的毛,才去开门。 墨上尘打量着她身上单薄的衣服,不甚满意地说:“再去加件外套,就拿那件防风外套。” 她毫无异议地走回房内,从衣柜里拿出鹅黄色的防风外套。 他总算满意地点了下头。“走吧!” 车库里有七辆样式不同的重型机车一字排开,诗奕抱着安全帽自动走到墨上尘捡到她时骑的黑色重型机车旁。 “你要坐这辆?” 她轻轻点了一下头,垂眼望着机车,忽然鼻头一酸。她不想离开啊! 墨上尘隐约感觉出她的异样,却没说什么,跨上机车发动引擎。“上车吧。” 诗奕戴上安全帽,坐上后座,伸手紧紧环抱住他的腰。 当她的手紧紧搂住他的腰时,他不禁怀疑这些天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吵,他多么想念她的拥抱、她的微笑。 他注视着环抱在他腰际的洁白小手,握着机车把手的粗糙大手有此蠢蠢欲动,想将那一双柔荑纳入掌中,但迟疑了片刻,他仍是松开了煞车,骑车上路。 两个人一辆机车漫无目的在旧金山的街道上游走。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宝蓝色的天空几乎看不云朵,却不会热得让人头发昏,沿途的风光也很漂亮,但诗奕实在无心欣赏。墨上尘的车每弯过一个街角,她的心便往下沉了一分,抱着他的小手也更害怕地收紧了一些。他究竟要把她送去多远的地方呢? 沉默地骑了三十分钟的路程,墨上尘终于确定出发前她表现出的异样并非只是他的幻觉,它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快要令他“窒息”。他喜欢她的拥抱,但不是用这种快勒死他的方式。 “你到底怎么了?”他掀开安全帽的挡风镜扬声问道。 “你要把我送去哪里?”诗奕轻声反问。 墨上尘突然一个紧急煞车,轮胎拖过柏油路面发出尖锐的磨擦声。 诗奕吓了一跳,不安地吞了下口中急速分泌的唾液,小嘴微张地瞪着他的安全帽。 他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说:“我永远不会把你送走。我答应过你,就不会食言。” 除非你厌倦了,不想再留下。他在心底补充道。 “我只是载你出来透透气。”他看了一下时间,继续往前骑。 诗奕总算放心地放松双手的力道,也开始有心情欣赏沿途的美丽风景。 中午时,两人在渔人码头吃午餐,虽然两人还是没说什么话,但彼此间僵硬的气氛已经和缓不少,诗奕偶尔会对他露出浅浅的笑意,让他不禁有点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早几天想到载她出来逛逛。 吃完午饭后,他们在渔人码头附近转了几圈,便开始往回走。 当他们接近华人聚集的地区时,忽然有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墨上尘将车转往唐人街。 诗奕一望见似曾相识的街景和写着中文字的招牌,立刻惊奇地睁大眼。她才想要求墨上尘在这里停一下,他已经先在路旁停下,怔忡地望着对街的一栋六层楼旧公寓。 “她”还是坐在那儿,一样的穿着打扮,一样的呆愣痴傻,一样的对他视若无睹。他不确定自己为什么会想载诗奕来这里。他涩涩一笑,想证明什么吗?还是对“她”的无情遗忘所采取的一种反击?“她”忘了全世界,忘了亲生儿子,只记得那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不过无所谓,诗奕也忘了全世界,忘了她的家人,却深深记得他。 “她”的遗忘再也伤害不了他了,他早已不是那个敏感的小男孩会为了“她”眼神中的陌生而伤心哭泣。他暗暗咬牙,专注的眼神中透着怨怼和其他混杂不明的情绪。 他受伤的表情让诗奕忘了周围令她惊奇的东西,她循着他视线的落点望向那个让他伤心的东西。那是一个妇人,头发全白了,憔悴的面容看不出年纪。 “她是谁?”她轻声问。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妈。” “她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住?” “她不记得我是她的儿子。”他淡漠地说,试图将所有的情绪波动全封在无所谓的表情下。 他试过。当ink替他赚进第一个一百万美金时,他好高兴地买下一栋大房子,希望那栋大房子可以帮她想起他们以前的房子和他。但是当他来接她过去时,她却发抖地躲在椅子后头,尖叫着赶他出去。 “你是谁?走开,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妈咪,我是阿尘啊!我买了一栋好大的房子,要来接您过去住。” “阿尘?”她愣了一下,表情有些茫然,但不一会儿,她又用力地摇着头。“谁是阿尘?我不认识你!” 他试着走向她,她却猛然将椅子掷向他,尖叫着冲进旧公寓里。 诗奕凝望着他脸上深刻的伤痛,喉头忽然有些哽咽。“上尘哥哥……” 她的低唤声将他从令人难堪的往事中拉回。他回头看她一眼,却见她满脸泪痕。“怎么了?” “我们和好,好不好?这样我才可以抱你……”诗奕猛地扑进他怀中,好用力好用力地抱紧他。“她是个坏妈妈,可是没关系,我会记得你,我会一直一直记得你是诗奕最最最喜欢的上尘哥哥。” 她的承诺深深撞入他心底深处最脆弱的角落,一时间,他的声音全梗在喉间说不出半个字,只能紧紧地回抱住她,不断轻吻着她的发、她的额。 够了,有她这句承诺就够了。 ☆☆☆ 他承认对于她现在的惨况他绝对得负起大部分的责任,可是他实在很难忍住不笑。墨上尘强忍下笑意,轻柔地替诗奕肌肉拉伤的双手上药,然而最后还是忍不住“噗”地笑出来。请原谅他的缺乏同情心,毕竟因为抱人抱得太紧而拉伤双手肌肉真的不是很常见的事。 “上尘哥哥,人家的手臂又痛又酸,你还笑人家。”诗奕不依地噘着小嘴嗔道。 “我道歉。”墨上尘没什么诚意地咧嘴笑道。“不过你也没吃亏呀!你看我的腰也淤青了。你的手劲还真不小。”他撩起上衣,指着腰上的淤痕。 “对不起,上尘哥哥,人家不是故意的。你痛不痛?”她歉然地望着他,忽地倾身向前轻触他身上的淤痕。 一股异样的酥麻感觉在碰触的瞬间散开,墨上尘愣了下,慌忙避开她的指尖。诗奕不解地望望他,又望望自己的手。 墨上尘怕她又胡思乱想,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我怕痒。” 她眨了眨眼,不可思议地举起手。“上尘哥哥,你身上有电,刚刚电了我一下。” “那不是电,那是……”他犹豫着该怎么解释。 “是什么?”诗奕的小脸随着他的声音渐小而愈靠愈近。 慢慢靠近的樱唇闪动着诱人的光泽,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混浊了他的呼吸,迷nfdaba怂的理智。 再近一点……他缓慢地迎向前……再近一点…… “铃——”不识趣的门铃蓦地没命似地尖声叫喊。 诗奕倏地坐直身子,转头望向门口。“上尘哥哥,有人来了。” “shit!”墨上尘扼腕地低咒一声,霍地站起身去应门。这个该死的家伙最好有个很好的理由,不然他肯定会把他大卸八块,然后丢去喂狗。 门一开,一个矮个子的东方男孩一见他就慌慌张张地说:“墨哥,有个女的去我们帮里的总部砸馆,指名要跟您比赛,我们怕她又是旭日圣人的什么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您也知道的,自从三年多前旭日圣人他老婆在帮里的飙车场赢了黑鹰五人组之后,帮里就对女人来要求比赛很感冒……” 很怕才是真的吧!当年黑鹰五人组在飙车场上伤了忻伶儿,后来被郭谨晔全扔进牢里吃免钱饭,关到死还不见得能出来。不过他们是罪有应得,他其实早就想整治那五个败坏帮誉的败类了,郭谨晔算是省了他一趟工夫。 墨上尘面无表情地瞪着他,用眼神把他大卸八块后,无奈地举起手阻止他继续-唆下去。“阿凡,我待会就过去。” “墨哥,一定要来喔!”阿凡不放心地再三叮嘱后,才先行离开。 墨上尘翻翻白眼,无力地关上门。他最近常常在想,自己是不是老得不适合继续混帮派了。他的身手依旧矫健,脑袋也还灵光得很,可是他对于处理x帮里的琐事愈来愈感到不耐烦。 “上尘哥哥,是谁来了?”诗奕自玄关处探出头来问。 “没什么。我有事要出去一会儿,你——” “我也要去!”她急忙接口道,担心他是要去找上次那个女孩子。 “可是那里很吵又很乱。” “没关系,我要去。”诗奕坚决地看着他。 墨上尘考虑十秒钟后,两手一摊,“好吧,你赢了,去拿外套。” ☆☆☆ x帮的飙车场里灯火通明,满满的观众或坐或站地围绕在赛场周围鼓噪着。 叶若音独自站在场中央,神情戒慎地注意着四周装扮怪异的帮派分子。坦白说,从她踏上这个场地,扬声要求和mo比赛后,她就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为了一时的不甘心而赔上自己的小命实在是件愚蠢至极的事,但她也不认为他们会接受她“一时神经错乱”这种理由当作退出比赛的藉口。而且,极为明显地,愈聚愈多的观众绝不会让她提早结束这场表演。 亲爱的上帝啊!我知道我不是个虔诚的教徒,也常常在做牧师布道时睡着,可是还是请你保佑我可以完整无缺的活下去。她暗暗祈祷。 一辆黑色的重型机车缓缓骑入飙车场,四周的观众霎时爆出如雷的掌声和欢呼声。她猛地吓了一跳,慌乱地望向那辆机车和车上的骑士。 是他没错!叶若音紧张地舔了舔干燥的唇,心中的感觉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期待。 他在x帮总部的大房子前停下,温柔地抱下后座的女子,替她脱下安全帽,向旁边的人交代了几句话后才骑向她左侧停下,脱下安全帽,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双手轻松地搁在机车龙头上,迷人的黑眸带笑地看着她。 god!叶若音狠狠倒抽一口气,几乎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她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情,但此时此刻,她却如此地肯定它发生了。他俊美刚毅的面孔与修长结实的身材在在符合她梦中情人的条件。 墨上尘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子,厚薄适中的唇瓣掀起一抹笑。那群家伙的脑子大概自从那次被忻伶儿吓坏后就没在用了,这名女子连半分忻伶儿当年的气势都没有,还叫他专程过来。 “你真的要跟我比?”他扬眉问道。 “呃……”她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想你应该不希望缺条胳臂或腿什么的。” “我……”叶若音想到自己断手断腿的模样,不自觉用力咽下胃部涌上的酸水。 看来她比他认为的还容易搞定。墨上尘转头面向观众,扬声道:“很抱歉今夜要让大家失望了,这位美丽的小姐显然被自己的一时冲动吓坏了。既然旭日圣人极不愿出借他美丽的女战神老婆来比一场娱乐大家,大家只好勉强继续忍耐本帮不太养眼的牛鬼蛇神们。祝大家有个愉快的夜晚。” 他幽默的言词引起在场观众们的会心一笑,轻松化解了叶若音的困境,但她还没机会向他道声谢,他已经载着那名陪他一起来的女子离开了飙车场。 她怅然地叹了一口气,但随即振作起精神。她相信他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第五章 “阿尘,你有访客。”莫利朝刚进办公室的墨上尘努努嘴。 一名容貌俊美、气质尔雅的长发男子微红着脸,神情窘追地半垂着眼,坐在一隅。 墨上尘瞄一眼墙上的巨幅裸女海报,了然一笑。“阿利,你的海报女郎吓到咱们的贵客了。” “啊,抱歉,我一时忘了。”莫利用力一拉海报左侧的细绳,另一张巨幅机车海报立刻垂下盖住那张裸女海报,解除长发男子的困窘。 “嗨,圣人,好久不见。”墨上尘坐上他的专属皮椅,向长发男子招呼道。 “嗨,mo。”绰号“旭日圣人”的郭谨晔抬起头,俊逸的脸庞露出一抹纯善如天使的微笑。“高翔说前一阵你有事找我。” 墨上尘想起诗奕,忽地一怔,不大自在地说:“现在没事了。你不是去台湾度二度蜜月,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有个朋友托我帮他找他失踪的妹妹。”郭谨晔歉然一笑。“这也是我今天过来拜访你的原因,希望你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我和伶儿一接到消息立刻赶回旧金山,但是不论我们透过什么管道,就是我不到她。她的家人已经快急疯了。” “跷家少女?”墨上尘微皱起眉回想最近x帮里有没有出现眼生的少女。 “不是,她是走失了。” “走失?”墨上尘拱起两道浓眉。“多大年纪?” “二十三岁左右。不过她有点……”郭谨晔思索着一个合适的说法。“不太寻常。” “那就是白痴。”莫利替他的话下个更明确的注解。 墨上尘横他一眼。不知怎么地,他突然觉得“白痴”这个词听来有点刺耳。 莫利被瞪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闭上嘴巴。 “也不是。据她大哥的说法看来,她应该是拒绝接受现实世界。这是她的照片。”郭谨晔打开牛皮纸袋拿出两张十五寸的放大照片递给另外两人。 他要找的人就是诗奕?!墨上尘瞪着照片中熟悉的脸庞,一股心慌莫名地涌上心头,全身血液仿佛一瞬间全被抽干。不行!没有人可以把她从他身边带走! “啧啧啧,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却是个白痴。”莫利对着照片摇了摇头。 寒冷尖锐的眸光狠狠射向他,冻得他不自觉打了个-嗦。 “mo,你见过她吗?” 墨上尘垂下浓密的长睫毛,遮掩住眼中戒慎的目光。“没印象。” 郭谨晔若有所思地又望了他一眼,浅浅叹了口气。“好吧,那麻烦你替我们注意一下。如果有她的消息,请你通知我或伶儿一声。” “没问题,我会通知帮里的人注意。”墨上尘努力抑下心中不安,故作轻松地问:“对了,她叫什么名字?” “诗奕,俞诗奕。” “台湾俞氏企业的那个俞家?”莫利惊讶地问道。 郭谨晔点了下头。 莫利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哇!这小姐的来头还真不小。一个有钱的老爸,两个哥哥是商业天才,还有一个是世界知名的天才钢琴家。跟我们这种在街头混大的人还真是天壤之别,阿尘,对吧?” 墨上尘闻言,脸色更是难看。 “我先告辞了。”郭谨晔站起身,朝两人一颔首。“如果有消息,请随时通知我。” “我会的。”墨上尘伸手与他一握,眼神却回避与他正面接触。 “那就麻烦你了。再见。”郭谨晔临走前又别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 郭谨晔离开后,莫利还在对着那张照片摇头叹气。“真可惜,条件这么好的女孩子怎么会是个白痴呢?” “她不是白痴!” 火力极强的怒喝声猛然在莫利耳边爆开,他惊愕地睁大眼望着眼前莫名其妙失控的墨上尘。 “阿尘,你……”他望着焦躁不安的墨上尘,猛然会意到一些事,下巴差点直坠下光滑的桌面。“你、你、你……她、她、她……” 不安的黑眸瞬间转为凶恶,狠狠地瞪着他。“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 莫利明白地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得到保证后,墨上尘才稍微放松紧绷的情绪,缓缓吐出憋在胸间的那口气。“我回去了。” “阿尘!”莫利突然唤住他。 墨上尘回过头,不解地挑高眉望向他。 “她跟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我不管,她是我的!她是老天爷欠我的!” ☆☆☆ 他怀疑那天见面时郭谨晔已经看出了什么。墨上尘垂眼看着几天前就在同一页上没半点进展的企划书,大手“啪”地用力将文件夹合上,往前一推,人则往后倒向舒适的皮椅,闭上眼小憩。 郭谨晔刚才又来了通电话问他有没有消息,询问的声音依旧维持着他一贯的轻缓温和,说话的内容似乎也很正常,但他就是觉得他隐隐在问他何时才要送诗奕回去。 一双微凉的细滑小手悄悄覆上他的眼睛。 “阿恳,你的手怎么像个女人似的!叫你别抹什么护手霜,就是不听。”他故意粗声喝着。 “上尘哥哥,你又猜错了!”诗奕咯咯笑着垂下手,改圈住他的脖子,尖瘦的下巴搁在他颈窝上,粉颊舒服地蹭着他的。 墨上尘侧眼瞧她一眼,才故作惊讶地说:“啊,原来是诗奕。” 她皱皱小巧的鼻子,轻哼了一声,“你早就知道是我。” “我有那么聪明吗?”他挑眉,一脸无辜。 “有,诗奕的上尘哥哥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人。” 他轻弹她小巧的鼻头一下,“小马屁精。” “诗奕是上尘哥哥的小马屁精!”她依旧笑眯眯地说,弯弯的笑眼直望得人心头一片甜。 没错!诗奕是他的,没人能抢得走。墨上尘甩开心头的心虚与不安,大手轻覆住她贴在他心口上的小手。 “上尘哥哥,你闷不闷呀?” 他斜瞄她太灿烂的笑颜,沉吟了一下才道:“我考虑一下。” “闷就闷,不闷就不闷,为什么要考虑?” “我要考虑一下看我闷的时候,你要我做什么,不闷的时候,你又要我做什么,最后才能决定我闷还是不闷。” “那你考虑好了没?”诗奕期待地瞅着他。 “你还没跟我说我闷的时候,你要我做什么,我怎么考虑呢?” “如果你闷的话,我们骑车出去兜风。” 墨上尘一想到几乎整个旧金山的人都在找她,脸色微沉地摇了摇头。“我不闷。” 岂料诗奕却笑开怀。“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你不闷的话,我们就去迪士尼乐园玩。” 墨上尘没料到她竟然会这么诓他,脸色一整,没得商量地说:“不行。” “上尘哥哥,你自己说你不闷的。”她嘟着小嘴嚷道。 “你——骗——我。”他一个字一个字拉长音,强调自己的不悦。 “对不起啦!上尘哥哥,你不要生气。人家真的好闷嘛!你都不让人家出去,我好无聊。我们去迪士尼乐园玩,好不好?”诗奕水汪汪的大眼期盼地望着他。 墨上尘狠心别过头不看她。“不行。” “上尘哥哥……”她放软了音调。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诗奕也恼了,定定看着他五秒后,头一扭,“那我找阿恳带我去。” “不准!”他粗声喝道,回过身一把捉住她的手,将她扯了回来。 她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无神地低着头轻声说:“你总是对我说不。去逛街,不可以;去兜风,不行;出去玩,不准……我只是想要你陪我……” “诗奕,对不起。再过一阵子,我保证再过一阵子一定带你四处去逛。”只要郭谨晔他们放弃找回她的打算。 “我担心……那时候我就不在了……”她说着,喉头忽地一紧,豆大的泪珠跟着掉了下来。她知道她大哥不可能放弃找她的,无论如何,他一定会把她带回台湾。她有预感,她大哥就快找到她了。 墨上尘脸色倏地刷白,却又强作镇定。“你别胡思乱想,是我把你捡回来的,不留在这儿,你能上哪儿去?” 诗奕蓦地抬起头,澄澈的泪水积在眼眶中,威胁着要滑落两腮。“我记得大家都叫我三哥zhen。我大哥叫俞子城,二哥叫俞子惑,我爸爸叫俞锦源。” 墨上尘一震,仿佛有个硬块梗在他喉中,窒住了他的呼吸,封住了他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寻回他的声音,僵硬地说:“喔,你全都想起来了。你要离开了吗?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 诗奕用力摇头,脸上的泪水掉得又急又快。“我不想走,可是我大哥不会让我留下来的。上尘哥哥,我们出去玩,去很多很多地方玩,去照很多很多照片,然后我在台湾的时候,就可以看着照片想你。” 墨上尘一语不发地望着她。 “上尘哥哥,可以吗?” 老天爷终究决定只给他一叠照片在往后漫长的岁月中思念。他涩涩一笑,点了点头。 “我们今天去迪士尼乐园,明天去环球影城,后天我带你去拉斯维加斯看白老虎。我们可以照很多很多照片。” 诗奕泪中带笑地用力点头,“对,要拍很多很多照片。” ☆☆☆ 当他们骑车到达位于洛杉矶的迪士尼乐园时已经是中午时分。 “诗奕,你在这儿坐着,不要乱跑,上尘哥哥去买汉堡给你,一会儿就回来。” “上尘哥哥,诗奕还要喝可乐。”她弯起笑眼叮嘱道。 “好,还有可乐。”墨上尘宠弱地回以一笑,却掩不去心中的苦涩。 他离开后,诗奕百般无聊地坐在椅子上玩着他刚才买给她的唐老鸭造形的帽子。 “该回家了,诗奕。” 熟悉的低沉嗓音带着浓浓的疲惫震落了她手中的帽子。她僵硬地弯下身拾起帽子揣进怀中,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望着兄长,轻喊了一声:“大哥。” 俞子城举步走向她,抬手轻抚她的头,轻声责备道:“诗奕,你最近变得不太乖。为什么要从林肯医生那里跑出去?你大嫂和我都快急坏了。” 他们还不知道她的秘密吗?那个心理医生还没跟他们说?诗奕望着兄长的黑眸,试图从他温柔的眼神中找出一丝憎恶与怨恨。没有!他温和的眸光中只写着关爱。 “对不起,大哥。我看到外面有好漂亮的气球飞过来,我跑出去想抓住它,结果一直跑一直跑,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她垂下长睫毛掩去眸中的心虚。 “没关系,回来就好。”俞子城拍拍她的肩,对她释然地一笑。 墨上尘怀里兜着两杯可乐和一纸袋的汉堡,回头望见诗奕身旁的男子,脑中顿时陷入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不,不能是现在,还太快了! “别碰她!”他怒喝一声冲向前,手上的汉堡可乐全掉了一地。 俞子城退了一步,避开他迎面挥来的一记猛拳。 墨上尘在挥拳的同时,侧身一拉,将诗奕牢牢护在身后,一脸敌意地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诗奕扯扯他的衣摆,在他身后小声地说:“上尘哥哥,他是我大哥。” 他知道,第一眼看到他时,他就已经猜出来了。墨上尘审视着俞子城身上优雅的亚曼尼西装,明显地感受到两人的不同。不用多说,俞子城必定出身于哈佛或牛津之类的知名学府,或许还拿了几个硕士、博士学位,精通多国语言,休闲活动就是坐私人专机到雪梨听帕华洛帝唱歌剧。而他,勉强混到一张公立高中文凭,一样精通多国语言,不过仅限于脏话,休闲活动则是打架闹事然后到警局喝茶。不管他再怎么自我进修,再怎么奋发向上,在别人眼中,他终究只是个只会带头打架的帮派老大,而他看见她大哥时的第一个反应也证明了他是个只懂得以拳头定胜负的野蛮人。 他凭什么留住诗奕?墨上尘右手探向身后,抓住诗奕的小手,用力一握。 “墨先生,我是诗奕的大哥俞子城,谢谢你这几天照顾诗奕。她一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她跟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莫利那天说的话在他的脑中响起。 墨上尘用力一咬牙,将诗奕拉出身后,推向她大哥。“你说得没错,她的确是个大麻烦。”但他甘之如饴啊! “上尘哥哥?!”诗奕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看好她,免得下次被人抓去卖了。”墨上尘说完,扭头就走,没有勇气留下对她说一声再见。他怕他会情不自禁地抓回她逃到一个永远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上尘哥哥,不要走啊……”诗奕望着他愈走愈远的背影,忍不住哭喊道。为什么他就这么走了? 墨上尘咬着牙强忍下回过头安慰她的冲动,决心对她的哭唤充耳不闻。她终究会忘记他的,就像每一个他爱的人终究会忘了他的存在,将他剔除于珍贵的记忆之外。 “mo,我很抱歉。” 他看了身旁的郭谨晔一眼,“不,谢谢你。你已经让我多拥有她几天了。” 郭谨晔开口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对一个失去所爱的男人,什么话都是多余的,于是他停下脚步,留给他应得的宁静。 他原以为诗奕是老天爷欠他的,最后却发现老天爷什么也不欠他,甚至连一张照片也吝于给予。墨上尘几近歇斯底里地大笑,颤抖地打开照相机的底盖,用力抽出空白的胶卷掷入游乐园里造形可爱的垃圾桶里。 老天爷,神是何其残忍又何其不公呀!他沉痛地闭上眼,任心痛慢慢淹没自己。 ☆☆☆ 她回台湾几天了? 诗奕坐在俞子城替她做的秋千上,抬起头望着穿透叶隙的金黄色阳光,眨了眨眼,无所谓地牵动嘴角,微弯成常人看惯的无忧笑弧。 有关系吗?时间对她来说从来不是重要的事,星期一或星期日都是一样的——起床、吃饭、睡觉,然后一天就过去了。 她轻蹬足跟,秋千开始慢慢摆动,微风吹抚着她柔软的长发。她半垂下头,随着秋千的律动一前一后地摆荡着。 滴答、滴答…… 她知道秋千一前一后地荡了一回就过了一秒钟,这是大哥小时候替她做秋千时跟她说的。 滴答、滴答…… 爸去高尔夫球场打球,晚一点就会回来。 滴答、滴答…… 大哥在公司办公,晚一点就会去旅游协会接大嫂回来吃晚饭。 滴答、滴答…… 二哥和二嫂在埔里,因为爸不准他们回来,可是大哥说晚一点爸就会准了。 滴答、滴答…… 三哥在法国,他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可是她知道他晚一点就会回来了。 滴答、滴答…… 晚一点等大家都回来了,他们会拍拍她的头,说她好乖,然后…… 然后呢?她蓦地停下动作,无神地望着脚上可爱的娃娃鞋半晌,又蹬了下足跟,继续荡起秋千。然后他们又开始各忙各的,而她会继续荡着秋千,滴答滴答地等着他们下一次回来拍拍她的头,说她好乖。 可是上尘哥哥呢?他没有跟她说再见,他会来看她吗?他们还有好多照片没拍。 诗奕低下头望着白裙。这件裙子不是上尘哥哥买的,他帮她买的衣服全都在旧金山,她没有机会回去拿,因为大哥不准她回去。 为什么不准?她还没跟上尘哥哥说再见呀!连再见都还没说啊! 一颗泪珠在她眼眶中滚了一圈直直掉在裙上,跟着泛红的眼眶就再也管不住泪水,滴滴答答地哭湿了裙子。 “上尘哥哥,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跟诗奕说就……走了?”她哽咽地对着空气轻问,终于忍不住伏在膝上痛哭失声。 上尘哥哥,诗奕好想你、好想你……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不在的日子,你伤心难过时,谁会抱着你?你可以去找那个蓝眼睛的女孩子没关系,诗奕不要你一个人伤心难过,因为你难过,我也好难过…… ☆☆☆ x帮里每个人都在猜,究竟谁会是第一个遭殃的倒霉鬼。老大这几天就像长了两条腿的活火山,偶尔喷出来的火山灰就让大伙吓得胆战心惊,不知道哪一天会在自个儿面前爆发,烧熔个尸骨无存。 这几天飙车场的生意也特别好,因为老大飙车的速度简直像在玩命,可是就不清楚到底是在玩谁的命,三天六场比赛就有七个人送医院,六个被老大的速度吓得跌下车压伤了腿,剩下的那一个则是因为太刺激而心脏病发的观众。 莫利站在飙车场的终点,皱眉望着墨上尘极其惊险地急转过最后一个弯道,直奔终点。当墨上尘的银色重型机车以将近半场的距离领先其他机车抵达终点时,全场欢声雷动,尖叫声、欢呼声不绝于耳。 一口气冲过终点后,墨上尘减缓速度,在莫利身旁煞车停下。 “你在玩命。”莫利沉着脸说。 墨上尘脱下安全帽,丢给必恭必敬地站在一旁等候的阿凡,指着那群观众,漠然地扬起嘴角道:“无所谓,他们可看得很乐。” “他们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 “又有谁在乎呢?墨家人?我妈?还是……”他一咬牙,声音梗在喉间,连她的名字也说不出口。 “你的生活不是只有那些人,还有我和阿恳。” “我知道。”墨上尘挑高两道浓眉,帅气地跨下机车。“我遗嘱已经立好了。我要是真的把我这条小命玩掉,我的财产就归你和阿恳,我会记得把你的比例调高一点。” 莫利闻言,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该死!我根本不希罕你的钱,你大可以带着你的遗嘱下地狱去!” “我正在试。”墨上尘令人着恼地露齿一笑。“我很努力在试。” 莫利强压下怒气,看穿了他的意图。“你用不着激我,我不会跟你打的。” “喔,多么可惜。”墨上尘依旧以令人火大的口吻轻声道,侧脸斜睨着他,挑衅地一扬嘴角,“没想我从黑巷里挖出来的小莫利不只是个可怜的小毒虫,还是个孬种——” “妈的!”莫利再也忍不住地怒喝了一声,一拳挥向他的左颊。 墨上尘不躲也不闪,硬生生吃下这一拳,跟着回他一记右勾拳,还不忘继续挑衅地说:“小莫利,看来你真的办公室坐太久了,这力道连只蚂蚁都打不死!” “打得死你这只臭蛆就够了。”莫利啐了一口,冲上前与他贴身打肉搏战。 两人扭打成一团,几乎全无章法。 站在一旁的阿凡看见这情形,吓得口瞪口呆,手里抱着墨上尘的安全帽,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扯开嗓门大叫:“救命啊!墨哥和莫哥打起来了!快来人啊!” 看墨上尘下巴又挨了一拳,护主心切的阿凡叫了一声,便要冲上前。 “你不要命了呀!”另一个人连忙把他拉回来。 “可是墨哥……” “墨哥要是会打输,就不叫墨哥了。他们两个人拳头那么硬,你这么冲进去,还没帮到忙,小命已经先玩完了。”拉住阿凡的庞克男分析道。 忽然一个侧踢横扫向他们,庞克男眼明脚快地拉着阿凡往后跳了一步。“看到了吧!要是挨了那么一脚,第八个送医院的人就是你了。” 打得难舍难分的而人又过了几十招,最后终于双双倒在地上。 莫利重重喘着气,全身痛得像被人肢解后再随便拼凑起来,唯一能动的只剩下那两颗眼珠和嘴巴。他费力地转动眼珠,一眼瞧见倒在他身边的墨上尘和他手上的黑色皮手套。 “妈的,你戴手套!”他不爽地啐道。 “我是怕你被我打死。”墨上尘咧嘴一笑,立刻疼得整张俊脸皱成一团。莫利这家伙十拳里有八拳全往他的帅脸上招呼。 “去!”莫利嘴里不信地冷哼一声,心里倒也明白他说的是实话,那家伙从小打架打到大,拳头比石头还硬。亏他还以为自己变得更能打了,结果原来还是他让他。 莫利动动肩头,试着坐起身,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妈的!我明天要跟客户开会,你看我这个模样怎么见人?现在你爽了吧!你帮里那么多人,想打架不会随便挑十个八个去打。” 帮里众人听见他的提议,登时吓得脸色发青。“莫利哥,我们和你无冤无仇吧!” “我就跟你们老大有冤有仇了吗?”莫利没好气地啐了一句。 墨上尘轻笑,气息震动微痛的肋骨,阵阵痛觉提醒着他生命的存在。不知道是何时开始的,打架在他而言已经不再只是气愤的表现,他从来不在乎自己究竟在一场打斗中挨了几拳。拳拳到肉的痛觉俨然成为他麻木生命中唯一的知觉,神经系统传来的每阵抽痛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阿利,我欠你一次。你要是哪天需要打一架,我很乐意奉陪。” “谢了,我没你那么变态!”莫利横他一眼,“你欠我这一笔就让你先欠着。我现在只想回家躺在我可爱的床上,有个性感金发妞让我抱。” “你的腰现在还行吗?你要是动得了,我马上找十个金发妞送去你家都没问题。”墨上尘调侃道。 莫利不信邪地扭了下腰,立刻痛得哇哇大叫。“妈的!墨上尘,我倒了八辈子的霉才认识你这个死变态!” “早就告诉你认识我是你的不幸,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墨上尘轻笑,右手一撑,像个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 围观的人哗然同声惊叹。果然不愧是x帮的老大! 他朝阿凡招招手,吩咐道:“找人送他回去,顺便去武术馆叫个看跌打损伤的师傅到他家。” “对了,阿利。”墨上尘蹲下身,在莫利耳遢低声道:“老板决定准你放假半个月,就从年假里头扣,你安心在家里养伤。” 他可爱的休假就这么没了?!莫利闻言呆了十秒钟,才心酸地哀叹一声。老天,他为什么要被他救?他为什么会欠他一条命? “阿尘,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有时候真的让人很想除之而后快!” “很高兴能够让你有这种冲动,我只是尽我所能而已。”他漠然说道,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可惜没有人办得到。” 莫利听得出他的话并非嚣张的夸示,而是对自身生命的轻忽与厌倦。 他叹了一声,忍不住想劝他。“阿尘,俞诗奕只是个过客。就像你在街上捡到别人掉的皮夹,归还给失主后,就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每个人对我来说都是过客,又或者我对每个人来说也都只是过客。”没有人会费力去记住刚才从身边走过的路人是谁。墨上尘扬唇一笑,站起身拍净身上微小的尘埃。 或许他母亲在替他取名字之初,便已预言了他就像陌上的尘土,没有人会记得,也没有人会多看一眼,甚至包括了他的亲生母亲。但他多么希望那张甜蜜的笑脸会像她所承诺的,她会一直一直记得他是她最最最喜欢的上尘哥哥。 第六章 见到诗奕,俞子惑终于明白他大哥的忧虑,她现在的情况比半年前子真因为情伤远走法国时还糟。诗奕向来黏子真,那时当子真决定一个人自我放逐到法国时,她红着眼送他上飞机,然后把自己关在他的白色琴室里哭了一个星期。 俞子惑从照后镜上瞄了坐在后座面无表情的诗奕一眼,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如果哭得出来,情况还不算糟,怕的是她什么反应都没有,一个劲儿地把自己往牛角尖里塞,那时问题就大了。 没有人知道她在旧金山失踪的那两个多星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连他大哥也只知道捡到她的人是旧金山x帮的老大墨上尘,诗奕什么也不肯说。他们一度担心她是否曾受到肉体上或者精神上的伤害,但协助他们找回诗奕的旭日集团总裁郭谨晔以名誉保证“墨上尘宁愿伤了自己也不会伤她”。他话中的深意颇让人费思量。 如此说来,会让诗奕恍惚失神的原因就只剩下最不可能的一个——她爱上那个男人了!更甚者,他们或许彼此相爱。但什么样的男人会爱上一个心智只有六岁的“孩子”?而诗奕又真的懂得什么是爱吗? 想到这里,俞子惑忍不住又轻率声,坐有一旁的妻子唐玉竹伸手轻拍他肩头,对他温柔地一笑,要他别担心。 “诗奕,你不喜欢跟二哥、二嫂出来玩吗?”唐玉竹回过头,轻柔地问道。 诗奕将目光从车窗外的景物移回,望着她二嫂,吃力地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 “看来你好像不太喜欢。本来我们还想载你去台北世贸看重型机车展,如果你不想去,那我叫你二哥送你回去好了。” “诗奕要去!”诗奕原本茫然无神的眼睛忽地一亮,急忙大叫。“诗奕要去看重型机车展。” 俞子惑挑眉看妻子一眼。他怎么不记得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去世贸看机车展? “计划是人订的。掉头吧!司机先生。”唐玉竹笑着拍拍丈夫的手臂。 俞子惑耸耸肩,俐落地将车掉头,驶向台北世贸。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抑不住心中的好奇,低声问老婆大人:“你怎么会知道诗奕想去看机车展?” 唐玉竹指指眼睛,“用眼睛看-!人看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时,眼睛会发亮。诗奕看到路上关于重型机车展的广告时,眼神变得比较专注。” “原来还有这样的秘诀呀!那我知道你对什么有兴趣了。”俞子惑斜瞄妻子一眼,故作神秘地说。 “这么厉害?”她扬起秀眉,“好啊,你说说看我对什么有兴趣。” 他抿了下唇,微微抬高下巴,有点臭屁地说:“当然就是我-!” 唐玉竹噗哧一笑,笑眼睇睨着他。 “喂喂喂,太不赏脸了吧!”俞子惑有点窘地微红了脸,别扭地转过头状似认真地直视前方的路况。 她无辜地眨眨眼,偏着头深情地凝望着挚爱的丈夫。“我没说不是呀!亲爱的老公,你这张俊脸我再看五十年也不腻。” “只有五十年?我以为少说也有六十年。”贪心的男人显然不太满意。 “先生,人家已经多爱你十二年了耶!”她夸张地比了个十二的手势。 “才没有,我比你多两年。” “啊哈!”她轻快地弹了下手指,对着丈夫笑眯了眼。“我就知道,你果然十四岁时就喜欢我了。” 原本只见微红的俊脸霎时涨得通红,他困窘地别过脸,故意转移话题地说:“诗奕,再一会儿就到世贸了。” 诗奕从照后镜中望着兄长,若有所思地问:“二哥,喜欢上一个小女孩是什么样的感觉?” 俞子惑完全没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倏地一愣,一张俊脸几乎热得要烧起来。 唐玉竹虽然同感诧异,不过并没放弃这个机会,跟着逼问:“对呀,是什么感觉?” 俞子惑瞥一眼小妹认真的神情,又看看妻子,迟疑了一会见才说:“矛盾。” “为什么?”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他搔搔头,深深看了妻子一眼。“因为你会一直想,那个小女孩懂得你的爱吗?毕竟她那么小。有时候,你甚至会觉得自己像个有恋童癖的变态。”他尴尬地干笑了几声。 唐玉竹的柔荑轻覆住他黝黑的大手,“我不确定她那时懂不懂,可是我十分确定她现在全懂了。” 上尘哥哥会有这样的矛盾吗?诗奕低下头望着脚上可爱的浅紫色娃娃鞋。他会喜欢上这样的她吗? 如果他知道“真正的她”,他会喜欢那个她吗?诗奕心中的某个角落动摇了一下,但她随即用力摇了下头。不会的,没有人会喜欢那个她,每个人都会恨那个她…… ☆☆☆ “啊,莫先生,欢迎你来到台湾。”此次重型机车展的主办人快步走向墨上尘,伸出手和他用力一握。“呃,莫先生,你看起来跟杂志上不太一样。当然,你本人看起来比杂志上帅多了。” 墨上尘微微一笑,“谢谢。我会记得转告另一位莫先生,要他以后上杂志时记得多抹一点粉。” 主办人一愣,“抱歉,接待人员只跟我说ink的‘莫’先生来了,我以为是那位莫利先生。” “莫利出了一点小意外,不克前来,所以由我代替他来参加这次的盛会。敝姓墨,墨水的墨,墨上尘。” 这名字听来陌生得紧,主办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低喃了句:“幸会。” 墨上尘十分怀疑他是否真的觉得“幸会”。他对于这种应酬场合向来不感兴趣,要不是因为那天在飙车场上和莫利小小的“运动”了一回,让他记恨到现在还不肯销假上班,他也不用亲自来这儿。 台湾!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和诗奕一同站在台湾的土地上,呼吸着台湾微微混浊的空气。要见她并不困难,毕竟一提起俞氏企业的俞家,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的,但他不能见她也不该见她。他怕一见到她,满腔的思念会将他逼疯,让他不顾一切地带她走。 “bigmo!”随行同来的技师唤了一声,及时将他从脱缰的思绪中拉回。 墨上尘回过神来,扬眉望向那名技师。 那名技师身上穿着rc2000的维修制服,手里还拿着一件,走到他身边说:“大卫吃坏了肚子,没办法上场示范。我对rc2000型又不熟,只好找你。” “好吧,我去换衣服。”墨上尘接过他手上的维修制服,转过头对主办人歉然一笑。“抱歉,失陪了。” 主办人见状,以为他只是个技师,微微垮下脸,但又不愿妄下断语得罪人。见墨上尘离开后,连忙叫住刚才那名技师。“请问那位墨先生是你们公司的什么人?” “你说bigmo。啊?他是我们的大老板。” 大老板?!主办人倏地睁大眼,“那创造ink奇迹的mr.mo是……” “当然就是他-!不然你以为ink为什么要叫ink?” 因为大老板姓墨,墨水的墨!主办人总算明白过来,随即兴奋地呵呵大笑。他竟然亲眼见到创造ink奇迹的mr.mo!连时代杂志都采访不到的人,他竟然亲眼见到,还跟他握了手。 去找记者!对,要办一个小型的记者招待会,然后还有一个欢迎晚会……啊!对了,还有他女儿,得回去叫她好好打扮…… 可怜喔,年纪这么一大把才疯了。技师斜眼瞄了下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大笑的主办人,深深叹了一口气,走回展示场。 ☆☆☆ 这里会有上尘哥哥的车吗?诗奕急切地绕过一个又一个展示场,试图找到记忆中熟悉的车型,稍微填补心中强烈的思念,完全没有注意到拥挤的人潮已将她和俞子惑夫妇挤散,更没听到他们夫妻俩的呼唤声愈离愈远。 终于她在bmw的展示场中看到熟悉的黑色机车,一股心酸与释然同时涌上心头。她回过头想问她二哥能不能替她拍张照,才发现自己已经和他们走散了。 她心慌地抬起头,四处找寻着他们的身影。“二哥、二嫂,你们在哪儿?” 忽然人群开始往前移动,诗奕猛地被人撞了一下,践踏了几步,还没来得及站稳,又被挤向一旁,撞到了一个个头颇壮的小孩,那小孩不高兴地用力推了她一把,瘦弱的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倒向另一边。 在她重重跌落地面之前,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及时抱住她。 “诗奕?!”墨上尘瞪着怀里的女子,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 刚才他在展示场台上示范车体改装时便注意到她,但因为人多,看不清她的脸,只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或是单纯的长得有几分像。后来看见她被人推来撞去,最后被那个一脸横肉的小孩用力推开,他根本忘了自己还在台上做示范,扳手一扔就冲过来扶住她。 “上尘哥哥?!”诗奕惊讶地望着他,豆大的泪珠顷刻在眼底凝聚,泛流出眼眶。 墨上尘一见她哭,立刻手忙脚乱地翻找着身上的面纸。“你哭个屁呀!” “上尘哥哥,诗奕好想你……你那天连再见都不跟我说……”她哽咽地哭诉道,两眼泪水流得又急又快。 “我不说再见。”他翻遍维修制服上上下下七八个口袋就是找不到半张面纸。 诗奕一听,哭得更是凄惨。 “bigmo……”台上的技师被这场意外的演出给弄傻了,一会儿才回过神,轻声叫唤墨上尘。 搞什么,连张面纸也没有!墨上尘回头看他,口气不佳地粗声问道:“有没有面纸?” 技师连忙送上面纸。 他腾出一只手接过面纸,轻柔地替她擦着眼泪,见她眼泪愈流愈凶,忍不住皱起眉,叹道:“你又怎么了?” 她咬了咬唇,语音颤抖地说:“上尘哥哥……你不说……再……见……是不是……因为你不……想再跟我……再跟我……见面?” 墨上尘望着她哀戚的神情,仿佛是他狠心遗弃她似的,蓦地恼怒地一啐。“我根本就不想让你走,为什么要说再见?” “可是……可是……” “bigmo!bigmo!”技师大着胆子提高音量叫道。 天可怜见!墨上尘总算听见他的声音。 他沉着脸回头问:“什么事?”没看见他正在忙吗?啊,面纸又没了。 技师指指周围看得一愣一愣的观众,又指指他怀里的女主角,最后指向台上改装了一半的机车。 墨上尘的黑眸跟着他指的方向转了一圈,总算注意到目前的场地不太适合感人肺腑的重逢场景。 “收工!”他酷脸一板,冷冷吩咐一声后,便将诗奕打横抱起,走向主办人为参展厂商准备的休息室。 台下的观众误以为这是特意安排的表演,立刻报以热烈的掌声,还主动让开一条路让“男女主角”退场。 台上的两名技师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搔搔头,弯腰开始整理起散了一地的工具和零件。既然大老板都喊收工了,那就收工吧。 ☆☆☆ 找诗奕找得快没气的俞子惑夫妇,远远望见一名技师打扮的男人打横抱着诗奕走向休息室,以为她受了伤,立刻快步迎上前来。 “这位先生,我们是这位小姐的家人。请问她出了什么事?” 墨上尘的黑眸充满敌意地瞪视着挡在面前的年轻夫妇,抱着诗奕的手不自觉收紧,防备的神情仿佛担心心爱玩具被人抢走的小男孩。 “二哥、二嫂,诗奕没事。”诗奕听见兄长的声音,立刻回过头对两人一笑。 这男人是谁?俞子惑回望他敌视的眼神和绷紧的脸色,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却也跟着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以免他伤了诗奕。 “先生,谢谢你找到诗奕,你可以把她放下来了。” 墨上尘非但没放她下来,反而后退了一步,似乎打算随时抱着她转身离去。 “上尘哥哥,你放心,他真的是我二哥。”诗奕轻声说。 俞子惑听不清小妹对那男人说了什么,只见那男人的脸色又沉了几分,维修制服下贲起的肌肉绷得极紧。 墨上尘丝毫不怀疑面前穿着三件式合身西服的男人是诗奕的二哥,也正因为他明白他是,他愈无法松开手,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再次带诗奕离开。他松开过一次,那种锥心刺骨的伤痛他不愿意也拒绝再受一次,如果老天爷真的要让她离开他的生命、他的世界,就不该让他再见到她,但她又出现了,如此真实的跌入他怀中。而这一次,无论如何,他绝对不松手。 她是他的!不管老天爷给不给,他这辈子都要定她了! “这位先生……”俞子惑谨慎地再次开口,心中盘算着该怎么要回诗奕。 墨上尘不待他说完,径自开口道:“我姓墨,墨上尘。这一次我不会让你们带诗奕回去,你们显然没有能力照顾她。” 他就是上回救了诗奕的帮派老大?!俞子惑闻言不免为这样的巧合感到惊讶,但很快地便恢复镇定。“这恐怕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事。” “我要带她走,没有人拦得了我。”墨上尘咬着牙说,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 “我相信在旧金山绝对是如此。”但这里是台湾。俞子惑暗暗提醒他。 “二哥、上尘哥哥,怎么了?”诗奕弄不清楚状况地望着彼此对立的两个男人。 “你的上尘哥哥要带你回美国。”俞子惑回答了她的疑惑。 诗奕一愣,倏地绽开笑颜,不敢置信地望着墨上尘。“上尘哥哥,真的吗?你要带我回美国?” 难怪人家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俞子惑见状,无奈地摇了下头,对妻子露出一个苦笑。“看来我们不用询问当事人的意见了。” 墨上尘对她点了下头,“你要跟我回去吗?” “我要、我要!”诗奕急切地连连点头应道,但不一会儿,兴奋的小脸又忽然一黯,怀疑的望着兄长。“可是爸会准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俞子惑望了一身技师装扮的墨上尘一眼,他父亲绝对不会接受一个混帮派的技师当他的女婿。 只是一眼,墨上尘再次明显感受到他和诗奕之间的差异。 他看过许多次这样的眼神。在那些不可一世的人眼中,他母亲永远都只是侥幸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清洁工之女,而他的血统也永远比不上那些纯正的名门之后,所以他们都被舍弃了。当赋予他一半生命的男人厌倦了清洁工之女的新鲜感,觉得还是同阶层的淑女名媛配得上自己,他母亲和他被送进了破旧的公寓。 “墨先生,我无意冒犯。职业无分贵贱,只是家父比较守旧又疼诗奕,所以我担心他的要求比较严苛一点。”俞子惑明显感受到墨上尘对于他方才那一眼所产生的敌意,急忙澄清道。 “喔,那是当然。”墨上尘反讽地扬高嘴角。“俞先生,你放心,我会记得把我指甲缝里的脏污洗干净,再穿上我最好的西装才上门去提亲。半夜私闯民宅把诗奕绑走是我最后的打算,毕竟我不太擅长抱着一个人和杜宾狗赛跑。”他轻柔地放下诗奕后,转身就走。 “上尘哥哥,怎么了?你不带诗奕回美国了吗?”诗奕完全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看见他扭头就走,急得眼泪快掉下来。 墨上尘听见她的哽咽,又回过头,伸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坚定地说:“你放心,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去,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带你走。” “真的?什么时候?” “你乖乖在家里等我,我保证很快就去接你。”他说完,深邃的黑眸又看了一旁的俞子惑夫妇一眼,才举步离开。 “他的心结很深哪。”唐玉竹轻声对丈夫道。 俞子惑望了诗奕一眼,伸手搂住妻子的纤腰。“等待救赎的人并不只他一个。” ☆☆☆ 俞家早晨的餐桌边照例坐着四个人。 “爸,早。”林湘云对甫进门的俞锦源颔首道,将早报放在他桌边。 “嗯。”俞锦源微微点了下头,在首位坐下,轻啜一口新鲜柳橙汁,开始看起早报。 他瞄了一眼头版头条上眼生的照片,推了下老花眼镜,正要翻面时眼角余光扫见了几个熟悉的字眼,忽地一愣,又将报纸凑近细瞧。 “子城,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揪起眉心,将报纸往长子面前一丢。 俞子城挑眉望了妻子一眼,她耸了耸肩,也是不明所以。 “我叫你看报纸,你看湘云做啥!”俞锦源没好气地粗声道。 好吧,父亲大人没扔报纸,也没破口大骂,起码可以确定今天上报的人不是子惑。自从子惑为了玉竹离开自家公司,还创立了“爱竹货运”后,他爸只要在报上看到子惑或是“爱竹货运”的消息,就气得破口大骂。不过,坦白说,俞家人对于上头条新闻倒是不太陌生,有时候他还真佩服他爸的心脏这么够力。当年他和左氏电机老板的独生女左青梅的乌龙婚礼上了娱乐版头条,跟着他和湘云发生空难失踪的事又上了社会版头条,后来子惑离家创立的“爱竹货运”一举抢下国内百分之三十的陆运市场上了经济版头条,接着一向只出现在艺文版的子真成了社会版头条绯闻案的男主角。现在他们一家四个孩子就只剩下诗奕没上过报而已。 俞子城拿起父亲大人扔过来的报纸,才瞧见头版头条上照片里的男人,心里便已经有了谱。宾果!果然全凑齐了!他们俞家果真是“一门英烈”。 “娃娃,咱们别生孩子。”俞子城压低声对身旁的妻子说。他自认心脏没父亲大人那么强壮有力。 “子城,你叽叽咕咕地在说什么东西?”俞锦源怒喝一声,用力一拍桌子。“报上写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桌上的杯盘被他这么一拍全跳了起来,连低头吃着早餐的诗奕也吓了一大跳,大眼圆睁地看着父亲。 俞子城迅速看了下内文,又瞄了诗奕一眼,摇了下头,“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带诗奕去美国看医生的人是你。她什么时候在旧金山认识ink的老板,还熟得让他追来台湾说要娶她回去,你会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啊!俞子城着实觉得无辜得紧。又没人告诉他旧金山x帮的老大还兼任ink的大老板,也没人通知他墨上尘会追诗奕追来台湾,更没人警告他会有人在记者招待会上放话说要把他小妹带回去当老婆。这能怪他吗?他整天忙公司里的事就忙得快昏头了。 “大哥,怎么了?”诗奕小心翼翼地看了父亲一眼,轻声问兄长。 “诗奕,大哥有件事要问你。”虽然他很怀疑问得出什么东西。 “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你的上尘哥哥来台湾了?” 诗奕微微点了下头,谨慎地注意着父兄的脸色。 “什么时候的事?” 她偷偷比了个二,不敢明说是她二哥带她出去那天。她二哥的名字在家里向来是个禁忌。 果然是前天子惑带她出门时发生的事!好样的,竟然也不先跟他提一声,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俞子城眉心微皱,暗骂大弟不请义气。 “子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俞子城顿了下,才认命地开始解释。“诗奕在旧金山走失时,就是墨先生捡到她的。” 俞锦源怒目一瞪,“诗奕什么时候在旧金山走失的?你不是说她想在旧金山多玩几天,所以你们才晚两个多星期回来。” “我说谎。”他没半点心虚地承认道。他并非没有勇气承担父亲的责备,而是不愿年迈的父亲再为这件事操心。 “你……”俞锦源指着长子高挺的鼻子,气得直发抖,但眼角余光望见女儿依旧完整无缺地陪在他身边吃饭,便将狂烧的心头火强压下,待正事问清楚再说。“好,他捡到诗奕。那无端端地,他为什么会追诗奕追到台湾来?” “可能是日久生情吧!诗奕失踪后,我们过了两个多星期才——” “两个多星期?!”俞锦源不敢置信地扬声吼道。他可爱的小女儿在一个陌生男人家里住了两个多星期? “爸,旭日集团的总裁保证诗奕绝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他说你就信?”俞锦源简直快被这个孽子给气死。 “我没理由不信,诗奕没有任何异样。” “没有任何异样?!别说你没注意到她回来后变得多安静!” “那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想回来,她一路从旧山金哭回台北。”为了诗奕的终身幸福着想,他不得不下猛药。他看得出墨上尘有多么珍视她。 “不想回来?”俞锦源一愣,难以置信地望着小女儿,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尽。子惑离家,子真去法国,现在连他以为会待在他身边一辈子的小女儿也不想回家。真的孩子大了,翅膀硬了,就要飞了吗?可是诗奕还没长大呀! 看见父亲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脸庞,俞子城心中也是不忍。他放柔了声音,轻声道:“爸,诗奕的年纪也不小了,她总有一天要嫁人。” “可是……”她才“六岁”呀! “爸,不如我们问问诗奕的意思,我想您也希望她过得幸福吧!”坐在一旁的林湘云出声提议,跟着回过头轻声问:“诗奕,你要和你的上尘哥哥去美国,还是留在家里?” “我……”诗奕澄澈的明眸扫过面前的三张脸,最后在父亲苍老的脸庞上停留了一会儿,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终究垂下眼,低声说“去美国。” 俞锦源的薄唇一抿,静默片刻,重重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席。“罢了,就随她的意思吧,要走的人也留不住心。” “爸——” “我不吃了。子城,看那个姓墨的打算怎么样,你跟他谈去,用不着问我。”俞锦源摆摆手,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回房。 “大哥,爸是不是不高兴?”诗奕不安地问。 俞子城拍拍小妹的肩头要她放心。“爸只是舍不得你。” 舍不得他的小女儿要离开家,嫁到那么远的地方。 ☆☆☆ 事情顺利得超乎墨上尘的想像。 他原本以为得费上一番唇舌,再奉上一大笔聘金,才能说服俞家将诗奕交付给他,没想到俞家除了要求婚礼必须在台湾举行之外,完全没有其他条件。关于婚礼的筹划,俞家也全程接手,让他这个外地人只要乖乖地当个十成十的观光客,陪着未婚妻去逛逛龙山寺,去淡水吃吃小吃。 其实记者招待会那件事并不在他计划中,他几乎是到场了才知道那场记者招待会是机车展的主办人特别为了他而举办的。那天有个记者问他来台湾之后,最想带回美国的是什么东西,他答是诗奕,没想到就这么上了头条,斗大的标题还写着“ink王子恋恋俞家小公主,千里追妻台湾行”,硬是将一件平凡单纯的婚事炒得像是王子公主的童话故事。不过也多亏那些记者的炒作功力,他才能那么容易娶到诗奕。 婚礼当天,男方的亲友席上只有墨恳一个,女方的亲友席上则坐着满满一群人,甚至连诗奕远在法国的三哥俞子真也专程赶回来参加妹妹的婚礼。望着男方空出来的父母席,诗奕仿佛明白他心中的怅然,始终紧紧握住他的手。 如此善体人意的女孩,要他如何能松手,要他如何能不爱? 婚礼后,在俞子城的要求下,他们在俞家多留了一夜,今天才起程回美国。 诗奕坐在机场贵宾室的沙发上,垂眼望着绞白的素指半晌,才迟疑地开口轻唤“上尘哥哥……” 墨上尘食指轻点住她的樱唇,“叫我阿尘。” “上……阿、阿尘,我们可以常常回台湾吗?”诗奕不确定地抬眼望着他。 “当然可以。” “真的?!” 他宠溺地轻抚她柔细的长发,“小傻瓜,我骗过你吗?” 诗奕释然地漾开笑容,伸手环抱住他,将小脸埋进他宽阔的胸膛中。 可是她骗了每一个人,也包括他!她心虚地瑟缩了一下。 “怎么了?”墨上尘感觉到她在他怀里抽动了一下。 “没事。”她摇摇头,将他抱得更紧。 不能说,每个人都会恨她…… 第七章 一走进莫利的办公室,墨上尘就瞧见满满一面墙剪报占住了原本放裸女海报的位置,他扬唇一笑,“阿利,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仰慕我了?” “当我发现自己不在你婚礼的邀请名单上时,被你狠心抛下的我就决定收集所有你的剪报……”莫利掏出一支飞镖,回身射向墙上的剪报。“当靶子练。” “你倒挺狠的。”墨上尘走到墙前,拔出射中剪报边缘的飞镖,抛到办公桌上。 “没你狠!连张帖子也不放,怎么说也是十几年的朋友,真绝情。”莫利嘟嘟嚷嚷地抱怨道。“如果不是我死也不肯销假上班,你有机会去台湾打包个老婆回来?这么算来我还是媒人呢!结果没收到帖子就算了,连你结婚的消息都是从报纸上知道的。” “是我失礼了,‘莫大婶’。” 莫利没好气地横他一眼,“你还嫌我-唆!” “岂敢。”墨上尘朝他深深一揖,“你是媒人婆嘛!” 知道口头上讨不了好,莫利也不跟他继续瞎扯下去。“说真的,我还真没想到你会向媒体承认你是ink的大老板。” 一提起这件事,墨上尘脸色倏地一沉,“别提了!” 自从ink神秘的幕后大老板mr.mo曝光之后,那些记者就像是甩不掉的苍蝇似的,整天跟在他身边转呀转,扰得他和诗奕不得清静。就连带诗奕去迪士尼乐园度蜜月,刚出旅馆大门就有记者拿著录音机要他发表新婚感言,气得他差点挥拳头扁人。如果只有那些记者也就算了,连x帮的那群家伙也搅和上了,三天两头就往他家跑,问他自己人买ink的重型机车能不能打个对折,这次他就不忍了,一个个把他们打趴在门外。 “情况这么糟?”莫利光看他的脸色就大概可以猜得出发生了什么事。 “这还不是最糟的。”墨上尘的黑眸一敛,黝黑的俊脸筑起防备。“那群胡狼还没找上门来呢。” “胡狼?!”莫利一怔,望见他恨恨的眼神,霎时明白那群胡狼指的就是那些和墨上尘有相同血缘的“家人”。 以诗奕贵为俞家小公主的身份,那群唯利是图的墨家人根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块肥肉从嘴边溜掉。就算诗奕不可能继承俞氏企业,但是若能和她攀上关系,也是一条财路。 墨上尘当初一心只想带诗奕回美国,根本没想到这么许多。 “阿尘,你打算怎么做?”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过,若是他们敢把主意动到诗奕头上……”他眼中眸光一闪,昂扬着腾腾杀气。“我会把那些该清的帐全算一算。” ☆☆☆ 费可蝶一脸不屑地斜睨着坐在她对面的诗奕。她实在搞不懂,她表哥为什么会娶一个小白痴回家?全世界的女人这么多,他闭上眼睛随便挑一个也比这个小白痴强。要不是外公和舅舅们要她过来看看表哥,顺便跟这个小白痴打声招呼,她根本连理都不想理她。 “姊姊,你要不要喝杯柳橙汁?”诗奕在她十分不友善的斜睨下,怯怯地开口招呼道。 “喂,你搞清楚,谁是你姊姊!”费可蝶臭着脸啐道。小白痴一个! 诗奕从来没让人这么凶过,被她一喝,眼泪就快要掉下来。 “省省你的眼泪,你那招对我表哥有用,对我可没用。”费可蝶撇撇嘴,头往左边一扭。她才不甩她那副可怜样!虽然看起来真的挺可怜的。她蓦地惊觉自己的心软,连忙又板起脸,决意不给诗奕好脸色看。 诗奕吸吸鼻子,强忍下泪水,一语不发地坐在沙发上。 两人静默了几分钟,费可蝶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粗声问道:“喂,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表哥什么时候回来?” 诗奕摇摇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安静端坐在一旁。 她没反应,费可蝶倒不知道怎么应付,只得一抿唇,双手抱胸,窝进沙发里。又过了一会儿,嘴有些渴了,她舔舔干涩的唇,抬眼斜睨诗奕,心里犹豫着该不该叫她去倒杯饮料过来。毕竟人家刚才好心要倒柳橙汁给她喝,结果被她轰了一顿。 半垂的明眸忽地抬起对上费可蝶犹豫的神色,诗奕一声不吭地起身,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柳橙汁出来,轻放在她前方的矮几上。 两人的目光再次对上,费可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她真的觉得俞诗奕不经意抛来的那一眼像在警告她:你要是敢摔杯子,就给我试试看! 真的是错觉吗?费可蝶谨慎地双手捧起柳橙汁轻啜一口,小心翼翼地从眼睑间观察着现在看来又极度无害的诗奕。 “诗奕,我回来了。”墨恳在玄关一边脱鞋,一边喊道。 他一进客厅望见坐在沙发上的费可蝶,立刻不悦地拉下脸,沉声道:“费可蝶,你来做什么?” 费可蝶倨傲地一扬头,“不关你的事。我来找我表哥,难道还得经过路边捡来的‘男佣’同意?” 墨恳脸色微变,她尖酸刻薄的话宛如一把刀狠狠刺进他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凛冽森寒的目光倏地射向费可蝶,吓出她一身冷汗。她愕然望向诗奕,十分确信方才那两道令人胆寒的眸光并非自己的错觉。 “阿恳是上尘哥哥的弟弟,不是男佣。”诗奕圆亮无邪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轻柔而认真的说。 她是双面人!费可蝶惊惧地看着诗奕无邪的脸,双手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 墨恳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关心地低头问诗奕道:“诗奕,她刚才有没有欺负你?” 糟了!她刚才对她那么凶,她一定会乘机叫墨恳痛扁她一顿。她知道墨恳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之所以会容忍她全是看在表哥的份上,可是一旦俞诗奕掉个几滴眼泪哭诉,别说是墨恳,可能连表哥都会揍她。费可蝶想着,困难地用力吞咽下胃里涌上来的酸水。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拳头这么近。 孰料,诗奕只是绽开笑颜,仰头回望墨恳。“没有啊!我刚才倒了一杯柳橙汁给她,她还跟我说谢谢呢!”说完,她猛地转头看着费可蝶,“对不对?” “对……谢谢。”费可蝶连忙补上一句。 墨恳狐疑地扬高眉,十分不能适应跋扈成性的费可蝶忽然变得这么有礼貌。不过看诗奕和她似乎还处得不错,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诗奕,我去煮晚饭了。你要是不想理她,就别理她,用不着浪费自己的时间。” 费可蝶才想回以颜色,淡然的眸光随即扫来,霎时,她连串辛辣的刻薄话全梗在喉间不上不下。 墨恳原本已经准备好对费可蝶的刻薄话充耳不闻,但她却反常地半声不吭。他怪异地扫了她一眼,得到了一个结论:她吃错药了。 “阿恳,多煮一点,可蝶……”诗奕顿了一下,想起她不喜欢自己叫她姊姊,便省略了称呼。“要留下来陪我们吃饭。” “她?”墨恳扬声一哼。跟这位千金大小姐吃饭会害他消化不良! 费可蝶脸上飞快闪过一丝难堪,但她迅速筑起防卫,立刻反击。“谁要留下来吃饭!吃你煮的饭会害我拉肚子。” 她一把抓起古驰皮包,冲向玄关,弯腰套上香奈儿的新款皮鞋。 谁希罕在这里吃饭!她家的厨子煮得比他好多了,而且她一个人坐在那么长的餐桌吃饭,多痛快!她用力抹了下脸,擦去眼下的微湿。她一点都不难过,一个人吃饭最痛快了! 门被甩上的砰然巨响传人客厅中,墨恳见怪不怪地耸了耸肩,转身走向厨房。 “阿恳,她好可怜。” 他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看着诗奕。“她那叫可恨,不叫可怜。”费可蝶手上拿的是古驰皮包,身上穿的是香奈儿新装,吃饭上五星级餐厅,出门就是宾士代步,她这样要是算得上可怜的话,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都得去自杀了。 诗奕摇摇头,坚持地说:“她好可怜。” 墨恳早已和墨上尘一样学会不在小事上跟她争论,他摆摆手,走向厨房。“好吧,你说她可怜就可怜。” “所以你明天要煮很多好吃的东西,请她过来跟我们一起吃。” 墨恳被她的话绊了一下,踉跄了几步才又站稳。“为什么?” 诗奕微微一笑,很有耐心地解释道:“因为她很可怜。” ☆☆☆ 夜幕低垂,窗外晶亮的星子在黑绒布似的夜空中闪烁。 她也有一颗星星,是阿尘给的,就挂在她右手中指上。诗奕站在窗前高举右手,让她手上的星星和窗外的星光争辉。她知道当这颗星星套在她手上时,她就是阿尘的老婆了,就像大嫂和二嫂手上也有大哥和二哥给的星星。 可是……诗奕眨眨眼,垂下右手,认真地打量着手中璀灿美丽的钻石。阿尘给她的星星和大哥、二哥给嫂子们的不一样吗?她总觉得她和阿尘之间和兄嫂之间有些不同,却又说不上究竟是哪里不同。 墨上尘顶着一头湿发走出浴室,水滴沿着黑发淌下,一滴接着一滴落在他光裸的胸膛上。 诗奕回神望见他又顶着湿头发出来,小嘴一抿摇了摇头,抓起毛巾走向他,往他湿发上一盖,拉着他在床边坐下,自个儿则半跪在他身后,一面替他擦干头发,一面叨念着:“阿尘,你不可以没把头发擦干就出来,头会痛痛。” “我又忘了。”墨上尘无辜地说,闭眼享受着她轻柔的动作,唇边噙着一抹得逞的窃笑。 “你是故意的。”她柔声轻斥,没忽略他脸上满意的笑容。 “是吗?”他皮皮的耸耸肩,不承认也不否认。 “对——”诗奕侧过身,故意对着他将小脸拉得老长。 他含笑轻拧她小巧的鼻头,“你这模样真丑。” 她朝他皱皱小鼻子,缩回身子,把微湿的毛巾放下,改拿起吹风机替他吹干头发。 在吹风机轰隆隆的声音,墨上尘突然扬声问:“听阿恳说可蝶今天来家里。她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诗奕轻柔地拨动着他的黑发。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她刚来的时候有点凶,可是后来就很有礼貌了。我倒柳橙汁给她喝时,她还跟我说谢谢呢!” 墨上尘拱起右眉,这倒不太寻常。可蝶向来骄纵惯了,尤其那张利嘴更是不管有理没理都不饶人,要从她嘴里听到“谢谢”这两个字实在不太可能。不过他倒不奇怪墨家那群人会叫她来当开路先锋,毕竟在所有和墨家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当中,他唯一比较能忍受的只有年纪最小的可蝶。自从五年前,他意外从不良少年手中救出当时年仅十五岁却牙尖舌利得让人想扁之而后快的可蝶后,她就这么缠上她不被家族所接受的表哥。 “阿尘,我觉得她很可怜。” “为什么?”墨上尘诧然。 “她只有一个人。”诗奕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 “嗯。”其实这也是这些年来他能够容忍她的原因。可蝶有一叠很难刷爆的金卡和一房间的香奈儿和古驰,却没有一个真正关心她的家人。 诗奕拨了拨他的黑发,确定已经全干了之后,关掉吹风机,小巧的下巴搁在他颈窝处,在他耳畔轻问:“我想明天找她来家里吃晚餐,可以吗?” “你决定就可以了。”墨上尘伸手轻抚她柔嫩的面颊。 有时候他会怀疑诗奕的心理年龄真的只有六岁吗?她有一颗极其敏锐的心,总能够一眼看穿他人心上最脆弱的部位,以她独特的方式给予安慰。但有时候,她又天真得像个不懂事的小孩,老是做出一些让他啼笑皆非的事。就像昨天,她又买了“一道彩虹”给他。阿恳一看到那七色睡裤一字排开,笑得趴在地上打滚,不过当他看见诗奕买给他的七色萤光内裤就笑不出来了。诗奕还特地把客厅的灯关掉,喜孜孜地跟他保证就算停电也很容易就可以找到他的内裤。只要一想到阿恳欲哭无泪地点头承诺会穿上,他就觉得身上这件大红色睡裤没什么不好的。 “阿尘,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阿恳换上你买给他的新内裤一定很有趣,一定像极了……” “荧火虫。”诗奕弯着笑眼,接口道。 墨上尘惊讶地回头望着她,却更惊讶地发现她眼中闪着恶作剧的光芒。“你是故意的?” 她无辜地煽动两扇浓密的长睫毛,嘟起小嘴。“谁教他老是笑你?我觉得你穿红色睡裤很好看啊!” 他怔了一下,而后搂着她双双倒向床,笑道:“老天,你真是个宝贝。” 诗奕侧脸枕着他宽阔的胸膛,甜甜地一笑,“诗奕要当阿尘的宝贝。” 对,任何人也抢不走的宝贝!墨上尘想起那群虎视眈眈的墨家人,脸色不禁一沉。他绝对不会让那群家伙利用他的诗奕去向俞家挖钱。 “诗奕,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已经有些睡意的诗奕强睁开困盹的睡眼望着他,“什么事?” “这几天可能会有人来看你。” “为什为要来看我?” “他会自称是我的父亲,说你是他的儿媳妇。”墨上尘想起那个男人和他有几分相似的脸庞,暗暗一咬牙。 她不解地望着他阴郁的脸色,“他不是吗?” “身份证上是。”血缘上也是,但他将他们母子一脚踹开时却是那么不留情面。 诗奕更醒了几分,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受伤的眼神半晌,将小手贴在他心口上。“阿尘,你放心,我会保护你,那些人再也不能伤害你。” 墨上尘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对他说。这该是他对她说的台词,却怪异地由她口中说出,而更怪异的是,他竟因为这稍嫌滑稽的保证而动容。他向来都是保护人的一方,即便他还只是个小男孩,他也吃力挥动着小拳头将他母亲纳入他的保护下。而今,如此纤细脆弱的诗奕却用小手护卫着他的心,誓言保护他不受任何人的伤害。 老天!他多么爱他怀中的这个小女人呀!他该如何才能回报她更多的爱?感动充满他胸臆,收紧的喉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只能用拥抱表达自己对她满满的爱。 突然之间,一股渴望与她更亲密的欲望来得又急又猛,染黑了他的黑眸。 不行!她不会懂的!他会伤了她!他仓皇地离开床铺,冲进浴室,将门用力关上。 “阿尘?!”诗奕愕然望着他着火似地冲入浴室,完全无法理解他的举动。 不一会儿,浴室传出哗啦啦的水声。 诗奕指尖轻触右手中指上的钻石戒指。她还是不知道他们之间和正常的夫妇之间少了什么,可是她确定不论是她大哥或是她二哥都不会一个晚上洗两次澡。 或许她也该再洗一次澡,她觉得身体好热,皮肤好烫,有股奇怪的感觉在她体内流窜,渴望着一些她不明白的东西。 那是什么?没有人教过她,每个人都相倍她只有六岁。六岁的小女孩不需要懂太多事情,她只要乖乖的,表现得有礼貌,对着早就看腻的卡通节目呵呵傻笑。她不用懂太多,因为没有人会强迫她懂,可是这一刻她好气她为什么不懂,她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冲进浴室冲澡,她想知道她为什么觉得又热又烫,她想知道她现在身体里渴望的东西是什么。但是不会有人告诉她的,如果她永远只有六岁…… ☆☆☆ 当墨恳第一百次在厨房中——唆唆地叨念着“我为什么要煮晚餐给费可蝶那个泼妇吃”时,诗奕终于确定她再也受不了了。 然而在她有任何反应之前,墨上尘已经抢先一步冲进厨房,用着极度忍耐的语气给墨恳两个选择。 “你煮或者我煮?你煮的话,就给我安静地煮;我煮的话,给你十分钟去巷口的药局买胃肠药,然后桌上吃剩的全归你负责。” 墨恳听到第二个选择时,脸色发白地用力吞咽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墨上尘煮给他吃的第一餐也是最后一餐,那机油般的滋味与色泽令人永生难忘,当然,吃完后腹痛如绞、半夜挂急诊的经验也令人铭记在心。从那一天起,曾在中国餐馆打过零工的墨恳就坚持以后由他掌厨。 墨上尘满意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十分确定他已经回想起那碗海鲜粥,更确定他再不喜欢可蝶也不会跟自己的肠胃过不去。“我还没听到你的选择。” “我煮。”墨恳飞快地应道。没道理为了跟费可蝶赌一口气,吃墨哥煮的东西进医院住一个星期。 “聪明的选择。”墨上尘赞许地点点头。 “可是我很好奇阿尘煮的东西耶!”诗奕不知何时站在墨上尘身旁,昂着小脸期待地说。 墨恳一听,顿时吓得面无血色。“不要!千万不要!” 太不给面子了吧!他煮的菜有那么恐怖吗?墨上尘不悦地扫他一眼,安抚地轻拍爱妻的嫩颊。“改天吧!” “拜托,挑我不在的时候。” 墨上尘挑眉斜睨着墨恳,邪邪一笑,“阿恳,就你生日那天吧!我做一桌‘好菜’帮你庆生,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好啊!”诗奕开心的直拍手。 “墨哥,那就不用麻烦了。” “一点也不麻烦。” “墨哥……”墨恳犹想做垂死前的挣扎,忽地门铃响起,他朝大门方向一指,乐得转移话题。“门铃响了。” 墨上尘要笑不笑地瞥他一眼,搂着诗奕的纤腰去开门。 费可蝶手拿一束鲜花背在身后,神情局促不安地望着前来应门的墨上尘和诗奕,小嘴蠕动了几下,才怯怯地开口轻唤:“表哥、表……嫂。” 诗奕探头望见她手中的花束,倏地绽开笑颜。“哇!好漂亮的花,可蝶,这是要给我们的吗?” 费可蝶点了下头,有些迟疑地拿出花束递给她。 “谢谢。赶快进来,阿恳煮了很多菜喔!”诗奕笑着收下花束,一手拉着费可蝶的手,兴冲冲地进屋里。 诗奕的热络让费可蝶有些受宠若惊,她难以置信地望着牵着她的小手,又抬眼看她表哥一眼。但墨上尘只是轻松地回她一笑,拍拍她的肩要她跟诗奕进门。 正在上菜的墨恳抬头瞧见费可蝶进餐厅,连嘴都还没张开,梗在喉头的话就被四颗白眼瞪回肚子里。 他又没打算说什么话赶她走。墨恳好生委屈地看了兄嫂一眼,自动自发地接过诗奕手上的花束,进厨房里翻出花瓶装好。 用餐时的气氛好得让人意外。在诗奕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费可蝶开心地聊起自己的大学生活,而墨恳非但没出声讽刺,还向她问起大学面试时应该注意的事项。 时间在和乐的气氛中飞快流逝,转眼间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费可蝶站在门外,望着送她到门口的墨上尘和诗奕,有些不安地轻问“我下次还可以来吗?我可以带甜点过来,我做的慕斯蛋糕还不错。” “当然欢迎。你有空的时候可以过来陪陪诗奕。” “要带蛋糕来哟!”诗奕像个嘴馋的孩子似的叮嘱道。 “嗯。”费可蝶笑开了脸。 她斜瞄等在门口的宾士轿车,迟疑了一会儿,才上前一步,低声对墨上尘说:“舅舅他们这几天可能会过来见表嫂,你要注意。” “我会注意。” “那我走了,再见。表嫂,我改天再来找你。”她朝他们挥挥手,坐上宾士轿车离去。 “她是个好孩子。” 墨上尘失笑,轻拧诗奕的小鼻子,“瞧你说得老气横秋的!‘小朋友’,你几岁呀?” “六岁!”诗奕漾开笑脸飞快地应道。 “知道就好,这里最小的就是你。”墨上尘轻点她眉心。 然而在谁也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时候,两双眼眸各自为了相同的一句话,不同的理由微微黠然。 ☆☆☆ 黑绿两辆重型机车一前一后冲过宽敞的大马路,扬起一阵沙尘与路人的惊叹。斜靠在警车边吃着甜甜圈的交通警察懒洋洋地低头对车内的同事比了个“二”,车内的交通警察看了下表,拿出那两名骑士“月结式”的超速罚单各记上一笔。 俐落地转过三条街后,两名骑士在一幢两层楼洋房外停下。 骑着绿色重型机车的骑士斜眼瞧着停在洋房外的豪华宾士轿车和坐在里头打盹的司机,回头对黑色重型机车的骑士说:“阿尘,看来他们已经先到了。” 墨上尘脸色一沉,将安全帽往机车龙头一放,就要进屋去。 “别急,你的亲亲小老婆不会那么快就让他们吃得连渣都不剩。”莫利跨下机车,绕着擦得黑亮的豪华轿车走了几步,手里甩着机车钥匙,忽而对墨上尘贼贼一笑。“阿尘,你知道我一直都想……” 墨上尘立刻会意。其实从他十岁开始,他也一直想这么做,但现在还是诗奕最重要。 “你要画就画。”他朝大门走了几步,又猛然回过头吩咐道:“不准画乌龟。”他可不想间接骂自己是“龟儿子”。 “没问题。”莫利笑迷了眼。他好商量得很。 进门后,墨上尘望见坐在客厅沙发里的中年男女,暗一咬牙,有股冲动驱策着他冲上前把他们轰出去,并且警告他们再也不准踏进来一步,但是另一个念头阻止了他的行动——他想知道诗奕会如何保护他。 他隐避在客厅门外,注视着客厅内的动静。 诗奕圆亮无邪的大眼望着墨均和墨上尘有几分相似的脸庞,“你说你们是阿尘的爸妈?” “诗奕,我知道阿尘可能……” 墨均的话还没说完,诗奕就指着坐在他身旁的张梦菲,“可是你跟我上次看到的不一样那;我记得阿尘的妈妈比较瘦一点,脸也比较小,你去整型了吗?满失败的喔!” 她哪里像整型失败的样子!张梦菲脸上闪过一阵青一阵白,但仍强捺下性子,客气地说:“我是阿尘的继母。” “啊!”诗奕尖叫了一声,惊惧地指着她,手指微颤。“你是白雪公主的坏后母!”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跟这个小白痴生气没有用。张梦菲咬着牙,愤恨地赏了丈夫一肘子泄愤。 墨均硬生生吃下她一肘子,痛得差点内伤,却仍强装出慈父的神情。“诗奕,我真的是阿尘的爸爸。因为阿尘一直对我有些误解,所以到现在都不肯原谅我。”他抿了抿唇,重重叹了一口气,眼角隐隐闪烁着泪光,将无奈的父亲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我想你也希望我们父子俩可以化解误会吧!” “不希望。” 诗奕斩钉截铁的回答让墨均一下子傻住,完全接不了话,只能愣愣地望着她。 “你们根本就不爱阿尘,他也不需要你们,他有我、有阿恳就够了。你们最好以后也不要再来,因为我觉得请你们喝果汁很浪费。” “诗奕,我想你一定也误会我们了……”墨均犹自试着力挽狂澜。 “墨均,用不着再跟这个小白痴-唆!给脸不要脸!”张梦菲终于捺不住性子,拔尖了嗓子冷哼道。 墨上尘一听见她骂诗奕,忍不住要冲进去痛殴那女人一顿,但手却被不知何时冒出来的莫利给拉住。 “别急,看你老婆怎么说。” 只见诗奕脸色一沉,瞅着张梦菲,冷声道:“我三个哥哥都不喜欢人家骂我小白痴。” “那又怎么样?你尽管哭哭啼啼地去向你哥告状呀!小——白——痴——” 一提到她的三个哥哥,墨均立刻明白诗奕的言下之意,拉起妻子的手便要离开。“梦菲,别说了。” 张梦菲试着甩脱他的手,尖声嚷着:“哎呀!你怕她什么!” “他不怕我,他怕的是俞氏企业。” 诗奕的话才出口,原本还在尖声叫嚣的张梦菲立刻定住身形,不敢再吭一声,任由墨均拖着她离开。 墨上尘站在客厅门边,望着那名他曾唤他父亲的男人步步走近。他曾经以为自己依旧会为了他眼神中的冷漠伤心欲绝,然而父子两人擦身而过时交换的淡漠目光却让他明白他早已不再需要他。他只是个陌生人,一个给他姓氏,赋予他骨血,却从来没有爱过他一分一秒的陌生人,他再也没有必要去讨好他或者惹恼他只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等一下。”墨上尘出声唤住他,淡然地说:“别再来了,墨先生,我家不欢迎你。除了你的姓氏和血缘,我们连朋友也称不上。” 墨均闻言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拉着妻子离开。 “哇!阿尘,你实在太帅了!”莫利赞赏地一掌拍在他肩上。 诗奕快步跑到墨上尘身前,小手贴上他的心口,担忧地问:“痛吗?” 墨上尘伸手覆住她的小手,摇了摇头,“不痛,有你就不痛。他不值得。” 愤怒的咆哮声和尖锐的斥喝声蓦地在屋外响起。 墨上尘了然地一笑,扬眉看向莫利,“你在车上刻了什么?” “车头是两个猪头,车尾是猪氏一族,四扇车门各一坨……你知道的。”他耸耸肩。 “你污辱了猪。”墨上尘忍着笑,故作严肃地说。 “我会记得一个星期不吃猪排,以表示我对它们的歉意。” 诗奕不解地望着两人,“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在谈他的‘画作’。”墨上尘指指莫利,介绍道:“莫利是我认识十几年的老朋友了。” “你是画家?” 莫利点点头,“‘街头车体画家’。有兴趣的话,欢迎你下次跟我一起去。” “别教坏我老婆!”墨上尘当场赏他一个爆栗子。 “我只是顺口说说。”莫利可怜兮兮地捂着脑袋。 “顺口也不行。” “阿尘,我不能去吗?” “不行。” 墨上尘抿着唇,却掩不去唇边满足的浅笑。是的,他不需要那个男人的爱,更不需要他的肯定,他现在拥有的够多了。 第八章 阳光是上天最公平的赠予,也是最不公平的赠予,它照耀着穷人,也照耀着富人,它照耀着辛苦工作的人,也以同样的光亮与热度照耀着混水摸鱼的人。 真他妈的不公平!莫利从满桌的公文和报告前抬头,十分不爽地瞪着门边的墨上尘。斜斜射入的夕阳映照出他一身金光灿烂,反观坐在办公桌前埋首苦干的苦命人却凄凉地缩在阴暗的角落,连余晖都分不到一丝。 “墨先生,请问现在几点了?”莫利挥舞着手中的金笔,很用力地指着墙上机车模样的挂钟问道。 墨上尘瞄了一眼挂钟,又瞧了一下自个儿的手表,给他一个十分确定的答案。“下午四点半。” “很好,请问你下午四点半到公司是要上班,还是准备下班?” 他咧嘴一笑,轻吐出一个会让莫利吐血身亡的答案。“探班。” 莫利闭上眼,慢慢从一数到十,总算克制住心中那股想要扁人的强烈冲动。无疑地,跟墨上尘大打出手绝对可以帮他争取到休假的机会,但在病房里动弹不得绝对不是他理想中的休假方式。 “我要休假,不管怎样,我一定要休假。”莫利怒目瞪着他,十分坚决地表明自己的意愿。“从你结婚到现在,我已经一年多没正式休过年假了。” “有那么久吗?” “有!就是有那么久!我已经整整工作了一年四个月又十五天没休假了!就算你婚假、产假、育婴假全请,一年多也够了,我拒绝再被你这个恶质资本家剥夺我休年假的权利!”莫利反应激烈地挥舞着双拳。 忽然,他神色一整,有手撑着下巴,暧昧地瞅着墨上尘。“况且我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婚假、产假、育婴假对你来说根本就用不着,你每晚忙着冲冷水澡,根本没空做什么‘增产报国’的事嘛!” 墨上尘脸色一沉,“又是阿恳那个大嘴巴说的?” “他很担心你阴阳失调的问题,问我有没有什么解决之道。” 墨上尘觑他一眼,冷哼道:“你还会有什么解决之道?就只有那个‘上’字诀。” “‘上’字诀有什么不好。连nike都说‘justdoit’!” “你的‘上’字诀没什么不好,只不过我是人。” 莫利过了一会儿,才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好呀!你拐着弯骂我是畜生。” “我没说,是你自己承认。”墨上尘推得一干二净。 “不然你自己说要怎么办。难道你真的要等她‘长大’?!那你可有得等了。说不定你死后的墓志铭上还可以这么写着——终其一生都未曾与美丽妻子发生关系的男人长眠于此,让我们为他圣洁的灵魂祈祷。阿门。” “去。”墨上尘啐道。 “别跟我说你一点都不想。要真是那样,你也不用每晚浪费珍贵的水资源了。” “废话,我当然想,只是……” “‘不行’?!没问题,我去帮你调一箱威而钢来。”莫利很够义气地拍胸脯保证道。他的“义薄云天”立刻为他赢得一个扎扎实实的拳头。 “那一箱你留着自己用吧!”墨上尘没好气地扫他一眼。他当然想跟诗奕有更亲密的接触,毕竟他是个有着正常欲望的男人,但只要一看到诗奕单纯天真的眼神,他就觉得自己像个龌龊下流的恋童症变态。 敲门声轻轻响起正巧打断了莫利卡在嘴边的反击,他只得把话咽下。“请进。” “总经理,这是会计部送来的资料。” “啊,叶小姐,你来得正好。来见见咱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老板。”莫利向新来的秘书一颔首,手指向站在一旁的墨上尘。 叶若音对墨上尘优雅地一笑,“董事长好。” “叫我bigmo就可以了。” “阿尘,叶小姐是新来的秘书。人不但罕见,工作能力又强。” “总经理把我说得太好了。” 墨上尘乍见叶若音便觉得有点眼熟,却又记不得在哪里见过。“叶小姐看起来好像在哪里见过。” “阿尘,老套了,别忘了你是有家室的男人了。” “不,总经理,我和bigmo之前真的见过面。”叶若音对墨上尘浅浅一笑,柔媚的眼眸发射出万瓦电波。“bigmo可能不记得了,大概一年多前,我在x帮的飙车场里见过你。” “喔,你就是说要找我比赛的那个人嘛!”墨上尘回想起那件事,终于有点印象。 “那时候年轻好胜又不懂事,幸好bigmo帮我解了围。那天本来要跟你道声谢,不过你一下子就走了。还好今天有这个机会能跟你说声谢谢。” “不用客气。” “总经理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下去了。”叶若音向两人欠了个身,退出办公室。 她向来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表现得太过明显反而会把男人吓跑。她当年还没来得及找到机会向墨上尘表明仰慕之意,他就已经娶了老婆。传闻他老婆是个白痴,从他们刚才的对话听来传闻应该是真的。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任机会溜走! 门在叶若音身后掩上后,莫利不正经地以肩轻顶墨上尘。“你是不是开始后悔太早结婚啦?” 墨上尘不解地望着他。 “连我这个路人甲都快被她电昏了,别说你一点感觉都没有。”莫利不信地在他眼前摇摇手指。 “我是没感觉。”墨上尘完全没感觉到刚才叶若音对他放了几万瓦的高压电。 “真的?”莫利一脸不信。他怎么没听说过结婚会让人变圣人?连美女拼命放电都可以自动绝缘。 “你喜欢的话就夹去配,不要弄成性骚扰,闹上晚间新闻就行了。”墨上尘看了下时间。“我答应诗奕要去帮她买新上市的电动玩具,先走一步了。” 莫利这时才想起他们一开始讨论的重点。“等一下,你别想溜,我要放假……” 回答他的是“砰”地甩上的关门声。 莫利咬牙切齿地瞪着门板,暗自下了决定。不管,他这次一定要放假!是他不仁在前,休怪他不义在后。 ☆☆☆ 一般的夫妻在家里会做什么事?诗奕一边玩着老公替她新买来的电动玩具,一边想着,偶尔还分神斜眼偷瞄坐在沙发上好像很认真在看书的墨上尘。 墨上尘的目光从手上乏味的机械学月刊一点一点移向电视荧幕,瞧见诗奕操控的角色又笨笨地挨了一拳,忍不住激动地低叫了一声。 诗奕假装没听见他的低叫声,过了一会儿才口过头问:“阿尘,你要不要玩?” 他连忙垂下视线,故作老成地摆摆手。“你玩就好了,我在看书。” “可是我老是一下子就死了,你教教我嘛!”诗奕挨着他身侧露出甜笑,撒娇地扯扯他衣袖。 “真受不了你。好吧!”墨上尘状似无奈地将手中的书放下,宠溺地揉乱妻子一头青丝,接下她双手递来的遥控器。 然而,他的手一碰到遥控器之后,就没再放下来过,认真专注的神情就像是第一次玩电动玩具的小男孩,根本忘了他的任务是要教会他笨拙的小妻子。 诗奕手支着下巴,笑眼睐睨着他兴奋的神情,并不怎么介意他忘了教她的事。 “啊!赢了,赢了!诗奕,我赢了!”墨上尘兴奋地大喊,咧得大大的笑脸衬着笑眯的黑眸,看来就像个童心未泯的大孩子。 诗奕凑上前看分数,“哇!四十五万分!阿尘,你好厉害!” “你看清楚我怎么玩的了吗?”他故作淡然地随口问道,然而故意抿直的嘴角却掩不住得意的笑弧。 “还是不太清楚。”他摇摇头,“你再教一遍嘛!” “好吧,我再示范一遍。”他挽起衣袖,打算应娇妻要求再次大显身手。 “阿尘,有人来了。” 墨上尘有点扫兴地斜睨传来吵人的门铃声的门口,将遥控器交到诗奕手上。“我去看是谁来了,你先自己玩。” 乍见门外的女子,他有几分眼生,过了几秒才想起。“叶小姐?” 叶若音细心描绘过的红唇绽开一抹浅笑,“bigmo,不好意思来打扰你。总经理今天没去上班,只在我桌上留了一封信要我转交给你。” 墨上尘接下她递来的信仔细读起,愈瞧脸色愈难看。 “bigmo,有什么问题吗?” 还能有什么问题!莫利那家伙决定自己放两个月的假,即日生效! “没什么,阿利要我帮他代班两个月。”墨上尘的话是从咬紧的牙关里迸出,再迟钝的人也不会相信真的“没什么”。 叶若音被他恨恨的语气吓得退了一小步,明眸不确定地望着他。 他强捺下满肚子火气,往后退了一步,招呼她进门。“你先进来坐一会儿,我准备一下就跟你去公司。” 招呼她在客厅坐下后,墨上尘就上楼准备下午开会要用的资料。那个死阿利料定他不会真的丢下公司不管,不但跟他玩起失踪的把戏,还故意把重要的会议全排在这几天举行,非让他忙得焦头烂额才甘心。等他回来,看他怎么整治他! 诗奕搁下手中的电动玩具遥控器,圆亮的大眼和善地望向坐在另一侧沙发上的叶若音。“你要不要——” “你配不上他。”叶若音冷淡的声音蓦地截断她的话。“没错,你看起来是很惹人怜爱,很容易就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但是他需要的是一个能跟他匹配的女子,而不是一个还需要保母照顾的小女孩,你跟他在一起只是拖累他。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取笑他娶了一个小白痴回家吗?他现在或许喜欢你,但那只是像哥哥喜欢妹妹那样的喜欢,不是爱。他不可能爱你的,像你这样一辈子都长不大的小女孩需要的是一个哥哥,而不是一个丈夫。你把他完全困死在他的一时心软里!” 诗奕怔怔望着她,完全无法思考她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她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话? “我不懂……”她摇摇头,圆睁的大眼写满不解。她知道阿尘对她和她哥哥对她是不一样的。 可是哪里不同?心底有个声音反问。阿尘和她的哥哥们一样疼她、宠她,到底有什么不同?她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心中的不安扩大再扩大,心跳也愈跳愈急愈响。胸腔里的空气仿佛一瞬间被抽去,让她不得不微张小嘴,用力喘息着,想多吸入一些空气平衡有些晕眩的脑袋。 “你当然不懂。”叶若音倾身向前逼近她,唇角勾勒出一抹恶意的笑容,再以极缓慢的速度字正腔圆地对她说:“因为你只是个小白痴,你怎么会懂呢?” “我不是,我不是小白痴。”诗奕摇着头喃喃低语,混乱的思绪陷入两难的挣扎。 “你是,你当然是。全旧金山的人都知道墨上尘娶了个很有钱的小白痴,可是小白痴再有钱也只是个小白痴。” “我不是小白痴,我不是。”诗奕捂着耳朵,拒绝承受她残忍的指控。 “好吧,你不是。”叶若音望着她惊慌的模样似乎也心软了。 诗奕垂下捂住耳朵的双手,诧异地望着她。 叶若音回她一笑,将红唇凑近她耳边,放柔了声音低哺道:“你和他在一起是在害他。你喜欢小宝宝吗?他应该也喜欢吧,可是你的肚子里为什么没有宝宝呢?” 诗奕垂眼瞪视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她不知道,没有人教过她。 “因为他怕你生出来的小宝宝和你一样是个……”叶若音顿了一下,扭曲的红唇轻吐出三个音节。“小白痴!” 诗奕的脑袋登时陷入一片空白,僵直的身躯完全无法动弹。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他并不需要你,他需要的是像我这样正常健康的女人。有了我之后,他很快就会把你送回台湾。”叶若音微笑着抛下最后一颗疑惧的炸弹,轰得诗奕混乱不清的脑袋乱成一团。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阿尘答应我不会送我走的……”诗奕跌跌撞撞地冲进厨房中,掬水泼脸,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叶若音望着她瘦弱的背影踉跄地隐没在厨房的门后,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她强压下心头升起的一丝罪恶感,拒绝承认她刚才的言词太过残忍。这本来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俞诗奕若承受不了,大可以回去她兄长的保护伞下。 墨上尘提着资料下楼,望见客厅里只有叶若音,扬眉问道:“诗奕呢?” “她说要去厨房拿点喝的。”叶若音垂眼掩去眸中的心虚。 “诗奕,我去公司,你乖乖待在家里,别乱跑!”墨上尘先扭过头朝厨房喊道,才对叶若音说:“叶小姐,我顺便送你回公司。” “麻烦你了。”叶若音对他漾开甜笑,将仅剩的最后一丝罪恶感抛诸脑后。她没有错,幸福原本就应该靠自己去争取! ☆☆☆ 门铃一响起,诗奕便迫不及待地从二楼房间冲到楼下去开门。 “阿尘……”凑到她面前的纸制餐盒当头浇熄了她的满心期待。 中国餐馆的外送小弟嚼着口香糖,脚站三七步,一脸不耐烦地拎着纸制餐盒在她面前晃了晃。“外送。” 已经数不清这是这一个多月来的第几个外送餐盒,也数不清是第几次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厨房里静静地一口一口将食之无味的饭菜扒入口中。自从墨恳上大学,搬进学校宿舍后,家里就剩下她和墨上尘两个人,但是这一个多月来,墨上尘天天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两三天见不到他一面。 昨天睡前,他承诺会回来陪她吃晚饭,但送来的依旧只是一人份的外送餐盒。 他还是食言了。诗奕抑下心中强烈的失望,对面前的外送小弟堆起笑脸,双手接下他拎着的餐盒。“谢谢。” 任务完成后,外送小弟依旧站在门前,双手抱胸,斜睨着她。 “还有什么事吗?”诗奕让他瞧得有些不自在,不太确定地眨了眨眼。她记得外送的钱和小费一向都是直接向阿尘收的。 “真不知道墨哥为什么要娶你?你根本配不上他。你除了家里比人家有钱,和这张脸还可以之外,其他根本一无是处。小白痴一个!”外送小弟扫了她一眼,不满地喃喃自语。话说完,他将头上破旧的鸭舌帽压低,踩着脚踏车回餐馆交差。 诗奕茫然地望着外送小弟骑着脚踏车的背影远去,外送餐盒无声无息地从她手中滑落,在门前洒了一地,橘红色的酱汁溅上了她可爱的白色娃娃鞋,留下几块明显的橙红渍痕,但她完全没有感觉,也无法感觉,所有的意识似乎都离她太摇远,她甚至无法确定他的话是否伤了她。 没关系,只要她相信自己没有被他的话所伤,她就不会受伤,她可以将不愉快的事全塞进脑中最偏僻的角落,然后假装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就像以前一样,把所有的伤痛与最深沉的歉疚和罪恶全部都加锁,缄封在那个不能让别人知晓的角落里。 ☆☆☆ 门前台阶上的混乱让墨上尘微微皱起眉头。橙红色的酱汁混着肉块和胡萝卜块洒了一地,乍看之下几乎要以为是谁淌了一地的血,一盒白饭有一半掉在地上,青翠的蔬菜也失去原有的色泽黑黑绿绿地糊成一团。 诗奕没吃饭?!他纠结的眉头锁得更紧,大步跨过门前的那团混乱,急急往屋里走去,生怕会见到她饿得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根本没想到鲜少有人会饿个一餐就没命的。 “诗奕、诗奕……”他心急地唤着,快速查看过一楼各个地方,跟着又往二楼跑,见到她好端端地坐在主卧房里的大床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将公事包往桌上一抛,扯开领带,伸手揉按着颈后紧绷的肌肉,背着她问道:“诗奕,你有没有再叫人送饭过来?”方才紧张过了头,一放松下来,语气反倒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过了好一会儿没听见诗奕答话,他以为她又神游到什么地方去了,又问了一遍。 房内仍是一片沉默,墨上尘回过头,才要开口问第三遍,她忽然抬起头认真地望着他。“你骗我。” 原来她是为了他失约这件事在闹性子。他歉然一笑。“诗奕,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食言的。今天临时有个客户找我谈生意,我又推不掉,所以没办法回来陪你吃晚饭。你饿不饿?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 “你骗我。”诗奕仍是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 尽管上了一整天的班,又跟那个难缠的法国客户耗了一整个晚上已经让他精疲力尽,墨上尘还是捺着性子再次解释道:“诗奕,我很抱歉,我真的没办法回来陪你吃饭。那个客户明天要回国,所以我一定得在今天把生意谈妥。” “你骗我。”她不理他的解释,仍是重复着相同的话。 他闭上眼,深深吸入一口气,试着平和心中扬起的火气,但语气却不自觉转硬了几分。“我说我真的很抱歉。” 当诗奕第四次重复那句指控时,墨上尘确定他今天已经受够了。他用力拉开衣橱,拿出换洗衣物,又用力将衣橱的木门甩上。 诗奕被他陡发的怒气吓了一跳,怯怯地往床角缩了一下。 望见她清澄眼眸中的畏惧,墨上尘知道自己吓着她了,脸色不禁一沉。他不确定自己若是再听到她说一句“你骗我”会有什么反应,不过他知道不论是她或是他都不会乐于见到那件事发生,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把他们两人隔离。 “我今天去客房睡,等明天你听得下我的解释时再说。”话说完,他便拿着换洗衣物离开主卧房。 直到关门声传来,诗奕原本毫无表情的小脸才开始有了些许的变化。她伸手捂住颤抖的双唇,封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哽咽。 “阿尘……别丢下我一个人……”她好小声好小声地低语,暖热的泪水滑落冰冷的双颊,温暖不了双颊的冷,反而更添了一分潮湿的凉意。 她也不想表现得那么不懂事,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一看到他,她就会想起那些人对她说的话,她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将那些伤人的话全封在角落中。她好怕自己真的像他们说的配不上阿尘,她好怕有一天阿尘再也受不了她了,可是她愈是害怕,她就表现得愈是像个被人宠坏的孩子。其实她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可是却乱得理不出一个头绪,脑中唯一的念头只剩下他失约这件事。 诗奕无神地缓缓倒向床铺,将脸埋入他松软的枕头中,他熟悉的味道充满她整个呼吸,让她觉得安心也……不安。她用力将枕头抱得好紧,仿佛如此便能驱走心中危疑不安的思绪,然而戒慎恐惧的慌乱心绪却如同沙漠中的流沙,在不知不觉中,一寸寸将她吞噬,将她掩埋。 ☆☆☆ 他们一直没有机会把话说清楚。 将公事暂时处理到一个段落后,墨上尘仰头倒向柔软的椅背,合眼小憩,但纷乱的脑袋却还不肯暂停运作,执意要将他残存的精力掏空。 诗奕跟他闹别扭的情况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那晚两人不欢而散的隔天,公司发现新出厂的那批水冷式引擎规格不合,他只得把诗奕的事情按下,先彻查这个问题发生的原因。好不容易,公司的问题解决了,警察局又临时通知他有几个x帮的成员和一个新成立的帮派发生械斗,要他出面解决。终于,在他又一次因为公司的事情而失约之后,两人正式陷入冷战的局面,诗奕已经足足有四天没跟他说过半句话。 门无声地开敞,轻盈的脚步声缓缓接近他,随后一双柔荑灵巧地覆上他疲惫的肩头,力道适中地揉捏着他绷紧的肌肉。 静默了三秒钟,他淡漠地开口遣她离去。“叶小姐,出去吧,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可是你迟疑了。”叶若音不死心地摇着头,拒绝接受他的说法。她能感觉到他确实有一瞬间的动摇。 他不否认,在她的手轻覆上他肩头的那一刹那,他心中确实希望自己爱上的人是她,因为他觉得累了,他觉得心力交瘁,然而叶若音的温柔却只让他更想念诗奕。 两人冷战的这段时间,许多他过去一直刻意忽略的问题与不安一一浮现,几乎要将他逼疯。他原以为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就足够了,但渐渐地他变得愈来愈贪心,他迫切地想弄清楚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然而她真的能分辨他和她的哥哥们有什么不同吗?她单纯的心思能够了解爱情与亲情的不同吗?他期待能获得解答,同时却又矛盾地害怕答案。他无法忍受他挚爱的女人只把他当成另一个疼她、宠她的哥哥,那样的答案会让他发狂。然而更令他不安的是,或许在又一次的龃龉中,她会将他归类为一则该遗忘的往事。老天!她也曾忘了她的家人啊! 叶若音将他的失神误以为是默认。“bigmo,她配不上你。所有她能给你的,我也一样能够给你,我甚至能给你更多!” “不,你不能。” “那是因为你从来不给我机会证明。”叶若音猛然倾身吻住他的唇,香馥柔软的身子挑逗地磨蹭着他,青葱十指急切地在他身上游移,希望能激起他的反应。 墨上尘却只是不为所动地轻轻推开她,抽了一张面纸抹去脸上的唇印。“你不能。” “只要再给我多一点时间……”叶若音不愿承认失败,再次偎向他。 他起身避开她,再次肯定地说:“除了她,没有人能。”诗奕的拥抱让他觉得圆满,诗奕的微笑让他感到幸福,其他人给的只让他觉得厌烦与空虚。 忽然之间,他再也无法忍受两人冷战的僵局,一把抓起外套,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办公室。 叶若音愕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怔了好一会见,才出声问道:“bigmo,你要去哪儿?” “回家!”不管是ink或是x帮全都闪一边去,他想念诗奕的拥抱和微笑。没错,他现在就要! ☆☆☆ “诗奕,你在哪里?”墨上尘大略查看了一下一楼,没见到她的身影,便举步走上二楼。 四周仍是一片静悄悄。他耸耸肩,明白她还在呕气,不回答他也是正常的事。但当他查看过二楼所有房间却没看到她人影时,一股不安蓦地临上他的心头。他三步并成两步,飞快地冲了楼,仔细检查过每个可能藏身的角落,终于确定她不是在跟他玩捉迷藏的游戏。 老天,发生了什么事?她不可能一个人出门的!恐惧瞬间夺去了他的呼吸,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成冰。 她离开他了?被人掳走……成千上百个杂乱的念头在他脑中喧闹不休,将他的恐惧不安推得更高。他重重喘息着,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轰隆作响的脑子却慌得无法自控。蓦地,静极的空气中传来微小的开门声,他循声望向门口,那张几乎要让他担心得发狂的小脸悄然出现在门后。 满心的惊惧顿时化成了千吨炸药在客厅里炸开。“你该死的跑到哪里去了?” 苍白的小嘴依旧别扭地紧抿,仿佛对他的怒气与惊惧视若无睹。 “该死的!你究竟去哪里?”墨上尘完全无法控制音量地吼道。绷紧的心房塞满了恐惧与释然的复杂情绪,让他顾不得这样的音量会不会吓到诗奕。 “出去。”小嘴微颤地吐出两个字。 “为什么不留张纸条?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一声?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带你去?” 因为那是个惊喜。诗奕想说,声音却卡在哽咽的喉中。她一个人坐计程车去公司找他,想告诉他她不要再跟他吵架了,可是她却看到了一个更大的“惊喜”在他的办公室里上演。看到那个女人趴在他身上吻着他,她的心像是狠狠被人割了块,不住地淌着鲜血。 见诗奕仍是别扭地抿着嘴不说话,墨上尘这些日子来的疲累与担忧终于全化为满腔的怒气爆发。“俞诗奕,你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点!能不能别再像个被哥哥宠坏的孩子!我不是你哥哥!”他是她的丈夫啊!她究竟明不明白这其中的不同?他没有办法像她的哥哥一样将她的冷漠以对只当成小孩子在闹别扭。 诗奕闻言怯怯地一缩,犹自淌着鲜血的心房紧紧揪痛。“你讨厌我了?” 仍在气头上的墨上尘根本口不择言。“对,你愈来愈不可爱了。” “你讨厌我了,再也不要我了……”她捂着颤抖的小嘴喃喃自语,不断往后退。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连他自己也觉得她配不上他了。 “诗奕?”墨上尘才刚注意到她的异样,她忽然一转身没命似的拔足狂奔。 他愣一下,连忙追了上去。但只是一秒钟的时间,已经让他错过了她。 “诗奕,我刚才说的只是气话!”他边追边唤着。 四码、三码、两码、一码……他就快拉住她的手了……忽然他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撞飞向右侧。在他落地之前,他看见一辆福特房车,他看见诗奕惊恐的表情…… 诗奕,别怕,我只是说气话而已……他用尽全力想拉住她的手,然而一片黑暗却在他能握紧之前攫获他,他的手无力地颓然垂下……9诗奕瘦弱的身躯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医院走廊墙边的角落中,惊恐的大眼透过披散额前的长发毫无焦距地望着前方,惊吓过度的脑袋失去所有思考能力,只剩下一片空茫。 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快速从她眼前经过,跟着一个熟悉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我是墨上尘的家人,请问他现在在哪一间病房?” 墨上尘这三个字宛如一记重锤猛然敲入她空茫的意识中,眼前缓缓浮现当时令人痛彻心扉的一幕。 “阿尘……”她呢喃低语,扶着雪白的墙壁慢慢站起身。“阿尘……你在哪里……我不跟你吵架了……再也不跟你吵了……你出声啊……不然我找不到你……阿尘……” 她眼前只看得见一片刺眼的雪白,令人难受的消毒药水味充斥她整个呼吸道,让她脑中昏眩得想吐。她扶着墙跌跌撞撞地摸索着丈夫的病房。 “阿尘……你在哪儿……我怕……我讨厌医院……我们回家吧……”她颤声唤着,却没有人口答她。 忽然她眼前闪现一幕相似的场景,触目所及净是满眼的惨白,每个人都在哭,妈躺在病床上动也不动,完全不理会她的声声叫唤。有个人拍拍她的头,轻声说真可怜,还这么小就死了妈妈。 死!她被这个冰冷的字眼骇得踉跄了几步,一瞬间被夺去了呼吸。 “阿尘、阿尘……”她更急切地唤着,几乎要被深沉的恐惧所淹没。 费可蝶在病房内听见走道上模糊的呼唤声,好奇地打开门一看,正巧和诗奕打个照面。“表嫂?” 看到熟悉的面孔,诗奕立刻抓紧她的衣袖。“阿尘呢?” “表哥他……他……”费可蝶垂下眼,似乎欲言又止。 诗奕脑中闪过不祥的念头。“他怎么了?” “死了。” 阿尘死了?诗奕脑中一阵晕眩,体内的血液顷刻被抽尽,瘦弱的身子承受不住地摇晃了一下。 阿尘死了!她的天瞬间碎裂成千万片,兜头倾下。 “表嫂,你怎么了?”费可蝶看见她怪异的神情,心中一凛。 诗奕偏着头无神地回望着她,愣愣地往后退了几步,忽而转身拔足狂奔,仿佛身后有无数骇人的鬼魅紧追不舍。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她害死了妈,害死了阿尘,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她?她该死呀!这么该死呀!她害死了她最爱的两个人……混乱的思绪与一幕幕闪现的片段回忆不停在她脑中交错,逼得她将要发狂、崩溃。 难以言喻的痛楚化为千万支利刃深深插入她心扉。好痛!她捂着心口,埋头狂奔,直到最后一丝气力用尽,纤弱的身子犹如深秋的黄叶缓缓飘落地面。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她之前,她脑海中浮现最后一个念头—— 忘了,就不会再痛了…… ☆☆☆ “诗奕,我只是在说气话而已,诗奕……”躺在雪白病床上的病人喃喃呓语,用力挥舞着失去血色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双臂,努力想抓住什么,然而在明白掌中只有无形的空气时,伤痕累累的双臂无力的垂下,泛着血丝的黑眸同时睁开,望向站在床边的墨恳。“阿恳,有消息了吗?” 墨恳点点头,“旭日圣人的人在路边捡到诗奕,不过他说诗奕的精神状况不太稳定,加上你现在又住院,所以他打算先派人把诗奕送回台湾,等你身体康复再去台湾接她。不过……” “不过什么?” “旭日圣人希望你去接她前先做好一些心理准备,因为……”墨恳犹豫了许久,才迟疑地说:“她可能会……不记得你。” 或许是因为麻醉药还没退的关系,墨上尘什么都感觉不到,感觉不到肉体的痛楚,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在这张病床上的人仿佛只是一具被掏空的躯壳。 一直站在角落的费可蝶一想到自己的玩笑话竟造成这么大的问题,眼泪就不受控制地一直往下掉。“表哥……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跟表嫂开个小玩笑……我不知道……表嫂的反应会……会那么激烈……对不起……对不起” “人命关天的事可以开玩笑吗!”墨恳狠狠瞪她一眼,气得想破口大骂。 “表哥,对不起,我知道说一千遍一万遍对不起都不能弥补我的错——” 墨上尘疲累地扬手打断她的话。“你们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墨恳难过地看了他一眼,不客气地一把扯住费可蝶的衣领,拖她离开病房。 关门声鼓动他的耳膜,麻痹的躯体开始渗入一丝丝痛楚,然后慢慢扩散到他每一个神经与细胞,直到他以为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因为伤痛而在空虚的胸腔里阵阵抽搐。 郭谨晔一定弄错了!诗奕不可能忘记他的,她承诺过会一直记得他是她最最最喜欢的上尘哥哥,她不可能违背誓言的。 老天,她绝不能!要他如何能承受被他最爱的两个女人遗忘在生命之外…… ☆☆☆ 俞家大屋前的法式花园一反平常的冷清寂寥,随处可见穿着正式服装的宾客三五聚集地谈天说笑,这鲜见的盛况全是为了俞家三少爷俞子真的结婚典礼。受邀参加的宾客除了平日和俞氏企业有往来的商界朋友,还有两位新人在古典音乐界的朋友,满满的人潮将平常看来空旷得冷清的花园挤得水泄不通。 诗奕微微拉高绊脚的浅蓝色纱质长礼服,低着头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想找到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太多陌生的面孔让她紧张,她知道这些人是爸和三哥、三嫂的朋友,不会伤害她,可是太多人了,让她觉得呼吸困难。 她抬头望见父亲站在前面不远处和她三嫂的爸妈聊天,正想低下头快步走过,却仍被眼尖的俞锦源看见,给唤住了。 “诗奕,你上哪儿去?” “爸,我只是四处看看。今天来了好多人喔!”她眨眨眼,唇角弯起的笑弧写满兴奋,仿佛很乐意见到这么多宾客。 俞锦源宠溺地拍拍她的头,“好吧!你去逛逛。一会见记得要回来。” 诗奕乖巧地点点头,拉起裙摆决定往秋千的方向走。途中她又分别被她大哥和二哥拦下来,巧的是两位兄长都要她一会儿记得回屋里。她虽然觉得他们的态度有点神秘,但也没多想,点头应声好就离开了。 好不容易,她终于走到挂着秋千的那棵大树下。大树的位置离花园有些距离,所以几乎没有人过来这里,恰好符合她的需要。 她低头专心地拍净秋千上的灰尘,忽然一双黑色靴子映入她的眼帘,温润却疲惫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 “诗奕,回家吧!” 这个声音好熟悉,她却记不得自己是在哪里听过。她惊讶地抬起头,目光对上一张疲倦的俊容,仿佛忆起了什么,一股锥心的痛楚急速穿透她心扉。她疼得捂住心口,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墨上尘连忙上前扶住她。 诗奕侧身避开他的手,扶着秋千大口大口喘着气,调节心中那服莫名的揪痛。 被拒绝的大手悬在半空中显得有些失落,他无言地缩回手插入口袋中。“诗奕,我们究竟还要再吵多久?我累了,你不累吗?” 他话中的沧凉让她心头又一阵莫名的揪痛,但她不懂呀!她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我很抱歉那天那么大声地吼你,我只是担心你出事。”墨上尘词穷地搔搔头,顿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停战好吗?我们回家去。” “我的家在这里。”诗奕轻声道,偏着头以全然陌生的目光望人他眼中。“哥哥,你是谁?” 墨上尘瞬间凝住呼吸,不敢置信地回望入她眼底最深处,希望能找到她恶作剧的眸光,却只看见令人心碎的陌生与疏离。“你真的忘了我了?” “哥哥,我没有见过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她强抑下心中原因不明的疼痛感,认真的望着他。 “诗奕,你只是开玩笑的,对不对?你还在气我失约的事,所以故意装作不认得我,对不对?”墨上尘一步向前,双手箝住她细瘦的双肩,慌乱的心弦绷得太紧,不自觉加深了力道。 “好痛!”肩头传来一阵痛楚,让她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他一惊,急忙松开手。“诗奕,我不是故意的。伤到哪儿了?” 诗奕乘机退出他怀中,头也不回地急奔回花园。 俞子惑望见跑得气喘吁吁的小妹,连忙伸手拦住她。“诗奕,发生了什么事?” “有个好奇怪的客人在追我。”诗奕害怕地缩在兄长怀里,手指向身后不远处正朝他们走来的墨上尘。 俞于惑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脸色极差的妹夫,不难想见他刚才受到多大的挫折与伤害。他浅浅叹了口气,拍拍小妹的肩。“诗奕,你先回屋里。” 诗奕小心翼翼地瞄了墨上尘一眼,拉着裙摆快步走回大屋。 “你也看到她的情况了。”俞子惑一手搭住妹夫的肩往人少的地方走。“在她的记忆里有一年半的时间是一片空白,也就是说……” “和我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对她来说是不存在的。”墨上尘忍住心伤,咬着牙接下他说不出口的话。 俞子惑同情地看他一眼,“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她可能明天一觉醒来,就忽然想起你,也可能一辈子都记不起。” “你想说什么?”墨上尘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犹有未尽之意。 “我们希望你知道你随时可以停止这段婚姻。爸可能会有点意见,不过大哥、我和子真全都站在你这边。诗奕是我们每个人心头的宝贝,但我们不希望她变成阻止你再去追寻幸福的枷锁。” “你们要我放弃诗奕?”墨上尘的浓眉不悦地揪起。 “不,我们不希望你放弃。但如果情况超过你所能负荷的程度,就让诗奕成为你生命中的一段过去吧!”俞子惑拍了下他的肩,转身走回花园。 让她成为一段过去?!墨上尘涩涩苦笑。如果能轻易让她变成过去不着于心,那情字就不会如此磨人心神了! ☆☆☆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夜,诗奕终于还是认命地接受失眠的事实。她烦躁地推开薄被坐起身,随手拿起床边的针织薄外套披上,走向阳台。她轻轻推开阳台的玻璃门,沁凉的夜风扑面,莫名烦躁的心绪慢慢沉淀下来。 她大哥将那名奇怪的陌生人安排在她隔壁的房间住下,而爸和二哥也出乎她意料地同意这样的安排。 她不喜欢见到那个陌生人,或许更正确地说法是——她怕他。每回望见他哀伤的眼神怔忡望着她,她的心口就会涌起一阵莫名的揪痛,疼得几乎要将她的心扯碎。 她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他要这么哀伤地望着她?诗奕不解地仰头望着天上明亮的满月,忽然脑海中闪过一幕模糊的影像,画面中她坐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半躺在草地上看着月亮,然而那男人的脸仿佛罩着一层浓雾让她始终看不清,她直觉地知道那个男人绝对不是她三个哥哥中的任何一个。 他是谁?脑中的疑问才起,一张无比清晰的男性面容跃出脑海,疲倦的声音低问:“你真的忘了我了?” 诗奕捂住小嘴,狠狠倒抽一口冰冷的空气,心房陡地收紧。她急急将那名陌生人的面容与声音逐出脑海,不敢多想,以防脆弱的心脏承受不了那难以言喻的痛楚,碎成千万片。 夜风渐渐显得有些冷冽,她搓搓有些发冷的小手,退回房内,顺手将玻璃门栓上。 门栓上的卡答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楚。一直站在邻房阳合阴暗处的墨上尘闻声才走出角落,怔忡望着她房内透出的微光。 不久,她房内的灯光一灭,他黯然垂眸,转身望向远方。 她怕他。这几天来她的一举一动明明白白地透露出这个讯息。每一回俞家人好意想留他们两人独处,她总是一脸惊恐地慌忙避开,仿佛多看见他一秒都让她无法忍受。她如此直接的反应宛如一把利刃狠狠划在他心口上,几乎要让他崩溃。他终于明白俞子惑那天对他说那番话的用意,不过才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已经快承受不住她陌生的目光与疏离的态度。 “为什么?”他沉痛地咬紧牙关低声嘶喊,剧烈扭转的心疼痛得不能自己。为什么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能如此轻易地将他遗忘?如果连他挚爱的母亲与妻子都能将他忘得如此彻底,他的生命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damnit!”他扶着雕花栏杆的双掌紧握成拳,双膝重重跪落地面,用力闭上眼缓缓吐纳出满怀痛楚。 ☆☆☆ 刚结束蜜月旅行回国的俞子真两手提着满满的礼物,才一进家门就被飞扑而来的娇小身影撞个满怀,他摇晃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妻子立刻眼明手快地扶了他一把,替他稳住身子。 “三哥!”诗奕小手环抱着她三哥的腰,昂高小脸,笑嘻嘻地看着两个星期没见的俞子真。 俞子真将手上礼物全交给跟在诗奕后头过来的俞子城,眼角余光瞥见一旁脸色不善的妹夫,立刻十分知趣地将怀里的小妹往旁边一挪,保持距离,以策安全。他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把纯琬娶回家,可不想刚度完蜜月就让老婆当寡妇。 然而墨上尘阴沉的脸色却只是稍稍减缓,俞子真狐疑地望向他大哥以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俞子城不动声色地看了诗奕一眼,嘴角跟着一撇,意指诗奕的毛病还没好。 “三哥……”诗奕不甘寂寞地扯着俞子真的衣袖,要他将注意力移回她身上。“你有没有带礼物回来给诗奕?” “有,全在大哥手上。”俞子真摇头笑道,宠溺地轻揉她一头柔滑青丝。“粉红色袋子里装的全是给你的。” 他好笑地望着一家子人把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唯一没出现欢迎他们夫妇回来的人就只剩下三个月前刚晋升为爷爷阶级的父亲。他爱孙如命的父亲肯定在房里享受含饴弄孙之乐,无暇理会他们这些几乎要气掉他一条老命的兔崽子们。自从小慕惑出生后,他二哥总算尝到“父凭子贵”的滋味,父亲非但拉下身段,亲自打电话要他二哥带着二嫂回家,上回父子两人还一起去打高尔夫球。 “现在麻烦大家让个路,我老婆被你们这一伙人堵在外头进不来。”俞子真朗声提醒众人,一手则伸向身后想牵妻子的手,不料大手却扑了个空。 被妻子逃怕了的男人愀然变了脸色,急急回过身,不偏不倚地对上妻子微仰成四十五度角的无辜表情。 孟纯琬半蹲在地上,仰头望着差点被吓掉半条命的丈夫,无辜地眨了眨眼,指着鞋上的褐色皮绳,“我在系鞋带。” 俞子真松了一口气,微微拉高裤管,跟着蹲下身,动手解开妻子另一只鞋的鞋带。 “人家刚刚才把那边的绑好。”她嘟着嘴嗔道。 “我帮你重绑。”他接过她手中的鞋带,将两只鞋的鞋带绞在一块打了个死结。 孟纯琬愣愣地看着丈夫怪异的举动,好一会儿才回过神。“zhen,你在做什么?” 俞子真抬起头望着她,明澈的眼眸中清清楚楚地写着不安。“让你再也跑不动,这样你就不会再离开我了。” 孟纯琬喉头一紧,拉起他的大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上,让他感觉自己的真心。“zhen,我保证不管将来遇到多少伤痛,我绝对不会再把你抛在身后。或许你现在还没办法完全相信我,可是我会用一辈子向你证明我爱你一如你爱我那样深。” “纯琬……”俞子真动容地紧握住她的手。 孟纯琬回握住他的手,亟欲倾诉的呢喃爱语在瞥见镶在门框中的五又二分之一张看戏的脸后霎时卡在喉中,转成尴尬的笑脸。她几乎熟识在场的每一张面孔,只除了诗奕身后那半张男性的面孔,他侧脸望着诗奕,显然是现场唯一对他们这场“好戏”没兴趣的观众。她应该没见过他,但却又觉得他有些眼熟,蓦地,一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让她不禁一愣。是他吗? 俞子真循着妻子愣然的目光望去,俊脸立刻涨个通红。他完全忘了他们有这么多现场观众! “不来个法式热吻?”俞子城坏心地建议道,立刻得到现场观众的热烈回响。 “大哥。”俞子真的俊脸直红到耳根,急忙拉着妻子站起身。 “别急着跑,你把你老婆绑住了。”俞子惑指着弟妹的鞋带提醒道。 俞子真愣了一下,看看妻子的鞋带,又看周围等着看好戏的家人,当机立断的将妻子打横抱起,喝彩声顿时响起。 孟纯琬低呼一声,连忙搂住丈夫的脖子,红透的俏脸整个埋进他怀里不敢见人。 俞子真困窘地抱着妻子大步走入屋内,目不斜视地走向两人位在二楼的卧房。 真的是他吗?心中念头一起,孟纯琬怯怯地从丈夫怀中抬眼望了墨上尘一眼。 然而这一眼却同时落入诗奕和俞子真眼底,让兄妹两人同时皱起了眉头。 ☆☆☆ 难得俞家一家大小全部凑齐,于是大家长俞锦源一声令下,召来了摄影师替全家人拍摄全家福照片。 趁着上午天气不错,一家人聚集在屋前的法式花园中,以俞锦源为中心一字排开,俞锦源右手边站着俞子城和俞子惑两对夫妇,左手边则站着俞子真夫妇和诗奕。 林湘云以肩轻顶丈夫一下,眼神瞟了一旁独坐在树荫下望着他们的墨上尘。俞子城立刻明白妻子的意思,扬手示意摄影师暂停一下,走向墨上尘。 “上尘,一起过来拍照吧。”俞子城也不由得他拒绝,拉着他走向诗奕身旁的位置。“你就站这儿吧。” 等所有人站定位,摄影师谨慎地再次调整相机。“好了,准备。三——” “等一下。”林湘云忽地扬声喊停,回过头替丈夫将额前垂落的黑发拨回原位。 “娃娃,你这里也乱了。”俞子城温柔地替妻子将衣领拉平。 待他们夫妇两人柔情蜜意地替彼此整理好仪容,俞子城才一脸歉然地望向摄影师,“抱歉,现在可以拍了。” “好,准备。三——” “等一下。”这回换成了俞子惑夫妇。 唐玉竹细心地帮丈夫将领带摆正,跟着替舒服地躺在丈夫怀里的儿子翻好领子,露出他可爱的小脸。俞子惑则小心翼翼地梳着妻子的黑发。好不容易,终于这两大一小三口人也搞定了。 “准备。三……”识趣的摄影师倒数到一半自动停下,两眼直视着俞子真夫妇微张的嘴,手一摊,摆了个“请自便”的手势,也不劳他们喊了。 俞子真夫妇俩同时对摄影师歉然一笑,回过头替彼此将衣服拉正,头发梳顺。 诗奕趁他们在整理仪容的同时,悄悄挪动了一下身子,将自己和左后方的墨上尘拉出一段距离。 墨上尘垂眼望着两人之间多出来的一段距离,涩涩一笑。他为什么站在这里?他从来都不属于俞家,更不属于墨家,没有任何地方是他的归属…… 待所有人都准备就序,摄影师再次调整好相机。“准备。三、二、一!” 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同时,墨上尘转身大步走开。 相机中的底片在这极短暂的时间,忠实地记录下他来不及离开的半个身影,以及他心底最深沉的悲哀。 诗奕愕然转头望着他忽然抽离的身影,深刻的感觉到他的黯然与伤痛,然而更令她愕然的是,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个将他伤得这么重的人就是她! 她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她一样也记不起? ☆☆☆ “我欠你一条命。” 坐在圆形喷水池畔的墨上尘闻声,有些讶异地回过头望着朝他走来的孟纯琬。 “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大约十年前的圣诞节,你曾在纽约街头救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 他凝神细想片刻,终于唤回已经模糊的记忆。“嫌我多事的那个?” 孟纯琬尴尬地笑了笑,“恐怕就是那个不知好歹的笨女孩。我一直没有机会向你道谢,如果不是你那时候救了我一命,我恐怕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我的家人有多么爱我,更别说可以和子真在一起了。真的很谢谢你。”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墨上尘耸耸肩,黝黑的大手伸入喷水池中,拨动着沁凉的水,自嘲地牵动嘴角。“我早该戒掉在路上救落难少女的坏习惯。” 孟纯琬明白他话中的苦涩,他也是在路上救了迷路的诗奕。“我听子真说过你和诗奕的事。” “所以?” 孟纯琬抿唇,似乎在心中挣扎着什么,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我想帮你。不只是因为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更因为我不希望相爱的人被心结消磨了真爱。”她也曾因为难解的心结而险些失去子真。 墨上尘涩笑,垂眼望着喷水池中的水纹。“相爱?你会忘了你深爱的人吗?你会避他如洪水猛兽吗?” 她几乎害他身败名裂。孟纯琬眼神一黯,每每想起子真为她受的苦,心中就一阵绞痛。“我做过更糟的事。” “是吗?每个人对糟的定义都不相同。”对他来说,被所爱的人遗忘是他心头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 孟纯琬为他语气中隐而不显的伤痛沉默了片刻。他所受的苦或许并不亚于子真。 “关于诗奕,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了你,可是我认为你有权利知道。” 一提到诗奕,墨上尘立刻抬起头,专注地望着她。“什么事?” “大约两年前,诗奕警告过我,不准我伤害子真。” 墨上尘的浓眉先是不解地皱起,而后惊讶地望着她。“她那时是怎么警告你的?” “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不准你伤害他。”孟纯琬说出当年诗奕警告她的话。 这不该是从一个永远自认为只有六岁的人口中说出的警告。难道诗奕欺骗了所有的人?老天,他必须好好想一下。 “我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要你对她产生任何误会,而是想让你知道你可以以成人的方式跟她谈你们之间的问题。别怨她也别气她,我相信她一定有她的理由……” 墨上尘扬手阻止她继续替诗奕解释,他烦乱的心绪什么也听不下。 “我要好好想一下。”他抛下最后一句话,举步离开喷水他。 希望她没把事情搞砸了。孟纯琬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秀眉深锁。 “如果你背叛三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冷冷的语声飘入孟纯琬耳中,她惊愕地回过头,却见诗奕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但惊愕过后,她心头却涌起一股复杂的愤怒情绪。诗奕竟然以为她和墨上尘有暧昧关系! “我绝对不会背叛子真!我知道我以前的纪录不好,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他是我今生最爱的人!” “记住你现在所说的话。”诗奕冷冷看她一眼,转头打算离开。 孟纯琬猛地一把拽住她的手,逼她回头正视她。“我伤害过子真,所以我不怪你想保护子真,我准备用一辈子的时间向子真证明我对他的爱是永远不会变的。可是你呢?我不知道你和上尘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你究竟是真的忘了他还是假的,可是你怎么能如此巫蔑一个爱你至深的男人?你难道真的忘了他是你结婚一年多的丈夫?” 丈夫?!诗奕被她的话吓退了两步。那个奇怪的陌生人是她的丈夫?熟悉的痛楚再次揪紧她的心房,逼落她慌乱的泪水。 “骗人!你骗人……”她颤抖的唇逸出破碎的字句。 她不可能忘了她的丈夫……她不可能这样伤害一个爱她的人……诗奕用力甩脱孟纯琬抓住她的手,扭头冲回屋内。 她真的搞砸了。孟纯琬颓然跌坐在地,自责地捂着脸呜咽低泣。她为什么总是这么笨拙?她只是想让每个人都幸福啊!为什么反而愈弄愈糟? 一双大掌轻柔地覆上她微颤的肩头,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哼着熟悉的乐曲。 她猛地转过身投入他怀中,“zhen,我只是想帮他们啊!” 俞子真抱紧怀中的小女人,低头摩掌着她细致的面颊,以一贯的温柔低语道“我知道。你做得很对,他们不能再耗下去了。” 他从一开始就站在角落中。他刚才所看到、听到的一切教他一时间根本消化不了,但有一点他却再确定不过——他永远不会后悔爱上纯琬,他挚爱的妻。 第九章 今晚深沉的夜色平静得就如同每一夜,微弱的星光在远方的夜空若隐若现,妆点不出热闹的氛围,倒显得有气无力般的摇摇欲坠。 诗奕无神地拿起毛巾包住潮湿的长发,木然走出房内的浴室,暂停运转的脑子拒绝去思考孟纯琬对她说过的一字一句。只要别去想,心就不会痛,她可以当作自己从来都没听过这件事,把所有令她难过的事全封在心底那个不为人所知的角落。 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机械化地一下又一下擦干长发,直到手中的毛巾已经半湿,她将毛巾搁下,抬眼望向镜中的自己。 “啊——”乍见镜中反映出房内另一个身影,她浑身一震,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原来我现在在你心中又变成鬼了。”墨上尘自嘲地一笑,两眼仍直视着镜中她的脸庞。 听见他熟悉的声音,诗奕勉强定下神,回过头面向他,但眼神仍垂得低低的。“墨哥哥,你吓到诗奕了。” “你大哥没教你跟别人说话时眼睛要直视对方吗?”墨上尘的声音透着一丝冷意直冻人她心底。 诗奕不自觉瑟缩了一下,仿佛被他话中的冷淡所伤。 “大哥有教过诗奕。”她乖巧地应道,勉强抬起头望向他,却直直望入他眼中赤裸裸的伤痛,因他出现而微微发疼的心房瞬间扭拧得快淌出鲜血。 “你打算就这么骗所有的人一辈子?”他放柔了的声音和脸上嗤笑的表情显得极度格格不入,教人分不清该相信他的声音还是他的表情。 她心头一凛,但仍强装出无辜的表情轻问:“墨哥哥,诗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真的不懂?你就用这张无辜的表情欺骗了所有爱你的人。你只要眨眨眼,甜甜一笑,就哄得人把心全掏给你。” “我没有……”诗奕慌乱地摇着头,承受不起这样沉重的罪名。她没有哄人把心掏给她,她只是不想让他们恨她,只是这样而已呀! “你可以骗他们十几年,为什么不能再多哄我几年?已经掏给你的心,现在你要我放哪儿呢?”墨上尘沉痛的闭上眼,这两个多星期以来的折磨已经到达他所能负荷的极限,他再也承受不了更多了。 好疼!诗奕猛地揪紧心口,微微皱紧的小脸渗出涔涔冷汗。 墨上尘倏然睁开眼,无声无息地欺身上前,粗糙的大手抬高她小巧的下巴,强迫她直视他。 每多望他一眼,她心中的痛楚就多添一分。诗奕逃避地偏过脸,不愿看他。 他却不让她闪躲,硬扳过她的小脸面向自己。“看着我,你看着我!告诉我你还记得我,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承诺。” 心中愈加剧烈的疼痛让她再也负荷不住,拼命想将所有的痛和一幕幕快速飞掠过的模糊影像全埋回心底最深处。她狂乱地摇着头,嘶声喊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逼我面对那些痛楚?” 墨上尘全身的气力仿拂一瞬间被抽尽,箝住她下巴的大手绝望的滑落,无力地垂在他身侧。就算她褪去了小女孩的伪装,却还是不记得他是谁。 “记得我是谁让你们那么为难吗?”他望着她轻问,同时也问着那名忘了自己亲生儿子的妇人。“记得自己爱的人是那么容易的事啊!还是……你们根本就不爱我?只有我一个人卑微地求你们多爱我一点……” “别说了!别再说了!”诗奕痛极地大喊。他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就像一把把利刃狠狠插入她心中,像是要把她的心从胸腔中剜出。 “好,我不说了,再也不说了。”墨上尘心疼她脸上痛苦的神情,伸出手想抚去她脸上交杂的泪水和汗水,却又在想到她对他的排斥时连忙打住。 脑中杂乱的影像交错闪现,许多陌生的声音在她耳畔叫喊着。诗奕蜷缩着身子,将几乎要裂成两半的头深深埋入双臂中,心上的痛楚逼得她将要发狂。 “好痛、好痛……别再逼我了……我什么都不想记得……” 墨上尘心疼地望着她,却只能逼自己咬紧牙关,强抑下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记得他真的让她如此难受吗? 他苦涩地一笑,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如果他除了痛,什么都不能给她,那就让她忘吧! “嘘,很快就不痛了,忘记我……就不痛了……”他强忍下锥心刺骨的哀伤轻声说。 就是因为太爱你,所以宁愿让你忘了我,若我只能给你痛…… 诗奕闻言一愣,待回过神时,他已经翻过阳台的矮墙,回到隔壁房间。 他走后,诗奕心中难言的痛楚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但心头莫名的空虚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坐回梳妆台,抓起吹风机将长发吹干,蓦然又一个影像从她脑海中掠过,模糊的影像依旧让她看不清,但她却呼吸突然一窒,心口一阵发闷。 她心慌地丢下吹风机,冲回床上,用棉被将自己从头到脚包得密密实实的,深怕那无形的莫名痛楚又会找上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她看见另一个自己迷失在陌生的街头,忽然一个机车骑士与她擦身而过,在交错的瞬间,两人四目相接,但她还看不清那人的眼,影像已经迅速退去。跟着她又看见另一个自己半跪在一名男子身后,一手拿着吹风机替他吹干头发,正当那名男子将要回过头时,影像再次退去,接着浮现的影像中她和那名男子似乎为了什么事在争吵……影像无声地不断更迭着,她和那名男子出现在婚礼上,出现在游乐团里,出现在每一个可能的地方,他们拥抱、牵手、欢笑、争吵,感觉彼此就像亲人般熟悉,但每回她想看清楚他的脸时,影像总是迅速退去,让她挫折得想哭。 接下来的影像中,诡异的只剩下她自己,她拼命向前跑着,忽然一阵刺耳的煞车声响起,轮胎滑过柏油路面发出尖锐的磨擦声,她愕然回过头,看到那名身形高大的男子被车撞飞向一旁,一直看不清的面容清清楚楚地刻在她心版上…… “阿尘——” 凄厉的尖叫声分不清是来自于梦中的她还是现实中的她,两者已混淆不清。 诗奕猛地坐起身,重重喘息着,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刹那间,她记起了一切,记起了那个被她遗忘的丈夫,她承诺一生不忘的爱人。 忘了我……就不痛了…… 他说过的话蓦然在耳边回荡,诗奕狠狠倒抽一口气。老天,她做了什么? “阿尘、阿尘……”她慌乱地唉道,顾不得双脚被棉被缠住,挣扎着想下床。 她跌跌撞撞地冲向隔壁房间,半启的房门让她心头陡生不祥的预感。她伸出颤抖的双手轻轻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一片黑暗静谧得没有半丝声响。 “阿尘,你睡了吗?我要开灯了。”她轻声道,伸手探向电灯开关。 灯光顷刻亮起,寂静的客房内只有她一个人。她目光梭巡过铺得平整的床铺、空无一物的书桌和关上的衣柜,整个房间找不到半点曾经有人住过的痕迹。 他走了?恐惧点滴渗入她急促的呼吸,她僵硬地走向紧闭的衣柜,用力拉开衣柜的门板,空荡荡的衣柜里只有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毛巾。她霎时慌了手脚,急急拉开书桌的抽屉,想找出他的护照和任何属于他的东西,但什么都没有!没有护照、没有行李、没有留下只字片语、没有任何他曾经来过的痕迹。 诗奕茫然地跌坐在床沿,侧身倒在洁白的枕头上,不期然,熟悉的味道窜入她鼻翼中,她终于找到一样他没带走的东西。 她鼻头一酸,抱紧枕头,心慰且辛酸地嚎啕大哭。“阿尘……我想起你了,你听到了吗?我想起你了……” 沉睡的家人被她凄厉的哭泣声惊醒,慌忙奔来,却见她一个人抱着枕头哭得好不伤心。 “我去查查看他走了没。”俞子惑见到小妹的模样,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没走就把他拦下来。”俞子城叮嘱道,心中有着和大弟一样的了然。 俞锦源见小女儿哭得戚然,心疼地走向前想安慰她,却被俞子真拦下。 “爸,让她哭。” “可是……”俞锦源迟疑地望着小女儿可怜的模样。 俞子真对父亲摇摇头。他也同样舍不得自己最疼爱的小妹哭成个泪人儿,可是他更明白,她需要发泄。 “他那班飞机已经起飞了。”俞子惑走回房间,低声告知结果。 浓重的失望笼罩住在场的每个人,房内登时陷入一片寂然,只有诗奕哽咽的哭声一声接着一声揪扯着每个人的心。 “我们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俞子真大手一拦,轻推着父兄们离开。 他回过身深深望了诗奕一眼,顺手带上房门。 ☆☆☆ 一早,餐厅里用餐的气氛沉闷得让人有些食不下咽,众人极有默契地绝口不提缺席的两名成员。 忽然,俞锦源重重搁下碗筷,怒目瞪着坐在右侧的长于。“子城,你给我说清楚,诗奕和上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俞子城看了二弟俞子真一眼,心中隐隐觉得他比他和子惑知道更多内情。 “子惑你说。”俞锦源等不到长子回答,改问次子俞子惑。 俞子惑斜瞄大哥和弟弟一眼,据实以报。“诗奕终于想起上尘是谁,他却先一步回美国去了。” “那再叫他回来不就成了。”俞锦源没好气地瞪着三个儿子,这点小事也办不好,“恐怕不太容易。”俞子城保留地说,事实上几乎是不可能。墨上尘若不是已经承受不了,他是不可能丢下诗奕一个人回美国的。 轻盈的脚步声移近,俞锦源连忙咽下将要脱口而出的疑问。 诗奕拖着行李箱走进餐厅,身上已穿戴整齐,哭得红肿的双眼在苍白的脸庞上显得格外骇人。 “诗奕,你拖着行李箱要去哪儿?”俞锦源见到她的打扮和脚边那一大只行李箱就忍不住揪起两道半灰的浓眉。 “美国。”诗奕直视着父亲,眼神中不再有伪装的天真。 “诗奕,你今天怪怪的。”俞子城也发觉小妹的不寻常。 诗奕深深吸入一口气,凝聚逐渐流失的勇气,而后坦然面向她所深爱的家人。“在去美国之前,我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情。我想你们知道后可能会怪我、怨我,甚至恨我,可是我没有办法再继续欺骗我深爱的人了……” “诗奕,你要不要先回房去休息一下?你有点语无伦次。”俞子惑轻声建议道。 “二哥,我很好。”她朝他微微一笑,再次深呼吸安抚忐忑不安的心后,轻声说“我骗了你们每一个人。我知道我今年二十五岁,没有选择性失忆症,没有不能面对现实世界的毛病。我只是一直在做戏,欺骗你们所有的人。” 她望向父亲和二哥,抿了抿发白的唇瓣,颤声道:“妈是我害死的。如果不是我突然冲到马路中央,妈不会被车撞死。妈会死从来都不是二哥的错,都是我的错,可是我不敢承认,我好怕你们知道后会不再爱我,会恨我,所以我假装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假装自己永远长不大,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并没有做错,因为三哥需要我,其实那只是我逃避的藉口,我自私的把所有的罪过全推到二哥身上……” “诗奕,我确实需要你。”俞子真红着眼眶,认真的望着她。他一向是家中最让人放心的孩子,但放心的背后往往伴随着忽略,虽然他知道那些不经意的忽略全是无心的,心中却仍潜藏着淡淡的悲哀,诗奕的依赖让他觉得自己是重要的。 “三哥……”诗奕看向和她最亲的三哥,知道自己已经获得他的原谅,感动地落下泪来。 她吸吸鼻子,抹去泪水,歉然望着俞子惑。“二哥,我知道你一定很怨我,都是我害你被爸误会了那么多年。” “不,诗奕,二哥不怨你。是二哥的错,你那时候还小,如果二哥有看牢你,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不,是我的错。”俞子城忽然出声。“身为大哥,我却只顾着追寻自己的自由。如果我早点注意到你们的感受,妈的意外就不会折磨你们这么久——” “够了!别再说了!”俞锦源猛地用力拍桌,震慑住所有人。 诗奕怔忡望着父亲,屏息静待他最后的判决。 俞锦源伤痛地闭上眼,长长叹了一口气。“全部都是我的错。你们是采芹留给我最珍贵的东西,我却把失去她的痛苦强加在你们身上。”他睁眼看向小女儿,“去吧!是他解开你的心结,你该还他一个妻子。不管结果如何,记得我们都会在这里等你。” “爸,谢谢您。”诗奕感动地冲上前,给父亲一个拥抱。 俞锦源拍拍她的背,故意板着脸气呼呼地说:“去吧,记得带你老公回来拍照。那张全家福照被你们夫妻俩搞得乱七八糟的。” “我会的,爸,我会的。”诗奕破涕为笑。她一定会把他带回来的! ☆☆☆ 过了海关,诗奕拖着行李走出机场大厅,金亮得有些刺眼的阳光让她不得不眯细眼才能看清迎面而来的两个身影。 “看来他们还是放心不下我。”诗奕对面前的一男一女微微一笑。显然她的家人一时之间还是没办法把她当成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 郭谨晔和忻伶儿有些诧然地望着她。虽然俞子城已经向他们简单解释过诗奕的情况,他们还是很难将面前成熟的女子和之前认识的诗奕联想成同一个人。 惊讶过后,郭谨晔迅速接受了诗奕的新形象。“他们确实有点放心不下你。” “我第一次看到我们家的答录机被国际电话灌爆,很有趣的经验。”忻伶儿打趣道。几乎每隔十分钟就会有一个俞家男人打电话提醒他们千万一定绝对要记得来机场接诗奕,她和谨晔两人光是听留言就听到耳朵快长茧。 “对不起,我想他们有点紧张过度。” “没关系,如果换成是伶儿一个人出国,我大概也跟他们一样担心。”郭谨晔反手与妻子的小手紧紧交握。 诗奕注意到他们微小却十足亲密的举动,眸光不禁一黯。她还有机会挽回阿尘吗? 郭谨晔察觉出她神色中的黯然。“你放心,mo看到你回来一定很高兴。我们的车停在外头,不用多久的时间就可以送你回到他身边了。” 诗奕却出乎他意料地摇摇头,“我暂时还不打算去见阿尘。” “为什么?” “我想到唐人街见一个人,也请你们先不要跟阿尘提起我回旧金山的事。”想起那个人,诗奕小巧的下巴蓦地收紧,明澈的眼眸透露出坚毅的决心。不管如何,“她”都必须记起阿尘,那是她们欠他的,就算阿尘可能已经不在乎她回不回来,但她知道“她”是他心中一辈子的痛。 “她”必须记起阿尘!那是她的天职! ☆☆☆ 诗奕租下唐人街上一幢旧公寓的三楼,恰巧就住在她的“目标”的隔壁。她不知道她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成功,但她有长期抗战的心理准备。 搬进这里时,她拨了墨恳的行动电话,想从他口中问出墨上尘现在的情况。当她表明自己是诗奕时,他先是不敢置信地提高音量,然后开始怀疑她的身份,毕竟他印象中的诗奕不可能那么有条理。在她解释完她的情况之后,电话那端“卡”地一声,只剩下单调的空响,显见他对于自己被她骗了近两年的事气得不轻。诗奕不死心地又拨了几次,但他根本不开机,最后不得已,她只好到学校去堵他。墨恳原本连谈也不想跟她谈,但拗不过她的眼泪,只好答应给她三分钟的时间。最后他勉强答应会通知她墨上尘的情况,但临走前他也撂下狠话警告她不准再伤害墨上尘。 诗奕想起墨恳那时的话,心头便一阵难过。她怎么狠得下心再伤害他呢? 她站在阳台边,探头下望坐在公寓大门前的中年妇人,暗自决定行动的时候到了。她已经观察她好一阵子了,她的情况似乎没有她想像的糟,她认得房东,认得墨上尘派来照顾她饮食起居的莉丝,甚至对搬来不久的她也有印象,独独忘了她亲生的儿子。 公寓里的人口不杂,除了诗奕和墨上尘的母亲之外,就只有二楼住着一对重听的老夫妇,房东一家并不住在这里,只有收房租时才会过来。这对她的计划是相当有利的,她只要搞定莉丝一个人就没问题了,不过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莉丝的体型足足是她的两倍大,个头比她高出二十公分,若非必要,诗奕绝对不希望跟她发生正面冲突。 她又低头观望了一会儿,确定莉丝已经出门去买菜,才吃力地搬着椅子下楼。 “嗨!”她偏过头朝妇人甜甜一笑,跟着将椅子往旁一放,一屁股坐下,也不管人家介不介意旁边多个人。 墨骆婉仪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瘦弱的身子缩向一旁,怯怯地轻应了一声。“嗨。” “你为什么每天都坐在这里?看风景吗?” “我在等他。”墨骆婉仪幽幽地说,直视着前方的眼眸有些茫然。 “他?他是谁?你儿子?” 她怔了一下,空茫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我……我没有儿子。我在等我丈夫来接我回家。” 诗奕咬着牙,强忍下用力摇晃她的念头,努力提醒自己时机还没到。“喔,你等他等多久了?” 她又是一怔,偏着头回想,最后仍是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说不定他早就死了。” “没有,他没有死,他……”墨骆婉仪忽然陷入一阵沉默。 “娶了别人了。”诗奕挨近她耳畔轻声说。她知道她很残忍,可是对于习惯欺骗自己的人,若不下重药,她一辈子都不会醒。 墨骆婉仪闻言脸色一变,赌气地撇过脸不再理会她。 “我也在等我丈夫来接我,他的名字叫墨上尘,你听过这个名字吗?”诗奕小心翼翼地侧眼观察她的反应。 她仍是不言不语,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反应。 诗奕不放弃,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关于墨上尘的事情。 从那天起,每天只要莉丝一离开,她就搬张椅子在墨骆婉仪身边坐下。每当墨骆婉仪又被她气得不想理她时,诗奕就自言自语地说起墨上尘和自己发生的事。 诗奕就这么说了一个月,墨骆婉仪也听了一个月,但她的表情依旧茫然,仿佛什么也没听进去。 在充满挫折的一天又结束后,诗奕终于忍受不住对墨上尘的强烈思念和满心的挫折与难过,抱着枕头痛哭失声。 ☆☆☆自从墨上尘一个人从台湾回来,墨恳放心不下他便搬回家里住,每天通车上下学。但墨恳的忧虑似乎是多余的,墨上尘没有藉酒浇愁,没有飙车玩命,就连公司都去得比以前勤。 没有人知道墨哥心里在想什么。墨恳从自己的早餐前抬头偷望了墨上尘一眼。他不知道,莫利哥也不知道,更没有人能断言墨哥超乎寻常的平静究竟是好是坏,但谁也不敢稍稍松懈,毕竟暴风雨来临前通常是宁静的,而大地震来临时往往也没有任何预兆。 “阿恳,你要不要买辆车代步?你这年纪的大学生应该都有车了吧。”墨上尘翻看着手中的报纸,忽然提起。 “我想我应该还不需要。”墨恳小心翼翼地回答,深怕一不小心点燃无形的引信。 “你以后如果有需要尽管去买。”墨上尘淡淡说道。 这句话听来颇有玄机。墨恳皱起眉头,想找出这句话的问题所在,却又找不到,他只好愣愣地应了一声。“嗯。” “阿恳,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从来不叫我一声‘哥’?” 他说得轻描淡写,墨恳却整个人一怔,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以为……你要我和其他人一……一样喊你墨哥。” “喔,我以为是你不想。” 他怎么可能不想?他想喊他一声哥几乎想了一辈子了。墨恳有些胆怯地张嘴轻喊了一声:“哥。” 墨上尘微微一笑,但笑容却空洞得骇人。“总算还有一个。” 他的话与笑容让墨恳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栗扫过心头。 墨恳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他话中的意思,莫利已经像阵龙卷风卷进厨房,跟着将一叠文件重重摔向墨上尘的脸。 墨上尘往后一靠,任那叠文件落在地板上。 “墨上尘,你给我说清楚,这是什么意思?”莫利恶声恶气地说,一把卷起袖子摆出干架的姿势。 “莫利哥,你冷静一点。”墨恳拉住气冲冲的莫利。虽然他不知道莫利哥因为什么事气得要和他哥打架,但他很清楚莫利哥绝不是他哥的对手。 “冷静?!你叫我冷静?该冷静的是这个不想活的家伙!”莫利一把揪住墨上尘的衣烦,“我要你的狗屁ink做什么?你休想把东西塞给我之后一走了事,我会把那堆垃圾在你墓前烧还给你!” 不想活?!墨恳一凛,弯身捡起地上的文件。满手的文件让他愈看愈心惊,墨上尘简直像在交代遗嘱! “我说过我要自杀了吗?”墨上尘垂眼看他淡然轻问。 “到黑市打拳赛和自杀有什么不同?”到黑市打拳赛的人通常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人,他们眼中只有胜利,只有拳拳到肉的快感,对手是谁根本无关紧要,生与死也早已置之度外,在黑市拳赛里,再厉害的选手也撑不过三年。 墨上尘轻声回答道:“比较痛快。”他早已麻痹到没有任何感觉,生命的存在与否早已没有任何意义,生他的人不在乎,他爱的人也不记得,他又何必在意呢? 莫利被他轻忽的态度气得想痛殴他一顿,却又下不了手,他痛心却又无能为力地松开揪住墨上尘衣领的手。“你如果要去打黑市拳赛,我就陪你去,反正我这条命也是你捡回来的,本来就该还你。” “我也去!反正我这条命也是你救的。”墨恳也出声附和。 “你们这是做什么?”墨上尘始终平静的面容终于扬升起怒气。 “墨哥,大事不好了!”奉命在唐人街保护墨骆婉仪的阿凡一路喳呼着冲进屋里。 难道他母亲出事了?!墨上尘神色一凛,一把揪住气喘如牛的阿凡质问:“发生了什么事?” “墨嫂和墨妈打起来了!” 诗奕和他母亲?!他愣了一秒,跟着大手一捞就拖着还没来得及歇口气的阿凡直奔事发现场。 莫利见状,拍拍墨恳的肩,“放心,咱们不用陪葬了。”只要有那两个女人在,墨上尘暂时还死不安稳。 不过他刚才干嘛那么呆,学别人玩什么“殉命报恩”?直接抬出那两个女人不就好了。莫利用力一拍自己的脑袋瓜子,呆呵! ☆☆☆ 当墨骆婉仪再一次对墨上尘的名字听而不闻时,诗奕终于爆发了。 她强硬地将墨骆婉仪从门前的椅子上拽起,用力把她拖回她的房间。她相信墨骆婉仪的房里一定还留着墨上尘小时候的照片。 “你要做什么?放开我!救命啊!”墨骆婉仪惊慌失措地尖声叫嚷着,尖锐的指甲划过诗奕的手臂和脸颊,留下一道道血痕。 “你一定要想起来,这是我们欠他的。”诗奕强忍住手臂和脸颊上热辣辣的痛楚,不死心地拖着她回房间。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放开我!阿均、阿均,你快来救我……”墨骆婉仪一面哭喊着丈夫的名字,一面用力扭动身体想摆脱诗奕的箝制。 诗奕纤细的手腕几乎要让她挣扎的力量折断,她却咬着唇忍下口中的痛呼,在拖她回房的同时,还小心地注意着不要伤了她。好不容易终于将墨骆婉仪拖回房里,诗奕将门用力甩上,“砰”地一声巨响吓得墨骆婉仪缩在角落不敢妄动。 诗奕一边盯着她,一边四处翻找着墨家的相簿,最后在衣柜的最底部找到已经有些破烂的相簿。 墨骆婉仪似乎对代表回忆的相簿有着深刻的恐惧,一见到诗奕翻出那本相簿,她就开始发出凄厉的尖叫,转身冲向门口,似乎想逃避什么。 诗奕不知哪儿来的神力,一把将她拦下,半拖半拉地将她困在墙角。 她吃力地腾出一只手翻开相簿,指着照片中的小男孩说:“看看他!他才是你该记住的人,他才是你该用心去爱的人!” 墨骆婉仪扭过脸不看。 “看他啊!他是你的儿子,你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为什么你能这么狠心地忘了他的存在?”诗奕不让她逃避,硬扳过她的脸对准照片中的小男孩。 “我没有小孩,我没有小孩……”墨骆婉仪失神地喃喃自语。 诗奕一想到墨上尘曾受过多少次这样的对待,心疼的泪水已经忍不住决堤。“你怎么能这样否定他的存在?他爱你啊!他比任何人都爱你啊!这些年来在你身边照顾你的人不是墨均,是阿尘啊!他一个人打退所有想欺负你的人,拼命赚钱想让你过好日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怎么能狠心忘了他?你怎么狠得下心?”她再想到自己也曾这么伤害他,心为他揪得更疼。 墨骆婉仪拼命摇着头,想甩去诗奕所说的每一句话。“不要逼我。你是谁?为什么要这样逼我?”她猛地捂住心口。“好痛,好难受……” “他的心比我们的更痛、更难受。不管再痛都要记住他,这是我们欠他的。” “我们欠他的?欠他什么?” “一个母亲和一个妻子。” 墨骆婉仪忽然沉默了下来,眼睛定定望着相簿中的小男孩。不知过了多久,泪水泛流出她的眼眶,一滴接着一滴落在照片上。 突然,门被来人一脚踹开。 慌忙赶来的墨上尘一见到瘦弱的母亲坐在墙角垂泪,立刻本能反应地一把挥开伤害她的人。诗奕承受不住地倒向一旁,肩膀重重撞上墙壁。 这大概就是他的答案了吧!她再也没有机会挽回他了。诗奕抹去伤心的泪水,扶着墙慢慢站起身,无视门外阿凡惊愕的注视,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梯。 墨上尘只是站在一旁望着犹自垂泪的母亲,不敢靠近,深怕自己只会让她更难受。 “阿尘……”垂泪的妇人忽然哽咽地轻唤。“妈咪对不起你。”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母亲盈满泪水的眼眸。她真的想起他了?或者,这只是他的错觉? 墨骆婉仪颤抖地伸出手,“阿尘,你长大了,你长得好高,妈咪再也背不动你了。” 墨上尘蹲下身子,将脸颊凑向母亲的手心。再次感受到母亲温暖的手,他感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没关系,以后换阿尘背您。” 阿凡很想继续这么感人的时刻,可是有另一个更迫切的事情需要墨上尘去处理。他清清喉咙,提醒道:“墨哥,你刚才挥开的人是墨嫂,她好像伤得不轻。” 他挥开的人是诗奕?!她伤了哪儿了?墨上尘向母亲告退一声,立刻追了出去。 诗奕并没有走远,她站在公寓大门前望着追上来的墨上尘,有些不安地抿了下唇,轻声道:“我假设你是来追我的,不然我可能会说不下去。我六岁那年,我妈为了救我被车撞死,我怕我爸和哥哥们会恨我害死妈,所以我就假装什么都不记得,假装我永远只有六岁,我不是故意要欺骗任何人,我只是害怕大家会恨我。当我以为你也因为我而被车撞死时,我几乎要崩溃,我告诉自己忘了就不痛了,可是我却忘了遗忘对你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事。我完全无意伤害她,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我知道说得再多,也改变不了伤害你的事实……”洁白的贝齿深深陷入柔嫩的下唇,她深呼吸一口气,声音微颤地问:“你……你怎么说?” 墨上尘举步走向她,轻捧起她的小脸,定定望着她不安的眼眸,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二十五岁的俞诗奕爱不爱我?” “爱……好爱好爱……”诗奕喑哑地说,晶莹的泪水溢出眼眶,跌落在他指尖上。 粗糙的指腹轻滑过她柔嫩的眼下皮肤,轻柔地为她抹去泪水。“这就够了。老婆,我们带妈咪回家吧!” “可是……如果哪一天我又忘了你……”她不确定地看着他。 墨上尘用力将她拥人怀中,“如果你失忆,我就当你的备忘录,每一天每一天不断提醒着你,我们有多爱彼此。” 诗奕粲然一笑,伸手环抱住他。“嗯,你是我一辈子的备忘录。” 将彼此的爱牢牢刻记,一生不忘…… 尾〓声折腾了一整天,俞氏一家的全家福照终于在摄影师崩溃之前拍好。 照片一拍完,爱好自由的俞子城夫妇立刻拎着行李直奔机场,展开他们的环游世界之旅。视工作为休闲娱乐的俞子惑则带着老婆儿子回埔里,着手筹划将一手创立的“爱竹货运”并入俞氏企业的企业体内,以便他接任俞氏企业总裁职务时管理。同为音乐天才的俞子真夫妇则起程前往美国纽约拜访当年费心撮合两人的恩师,并为将来的世界巡回演奏会预做准备。 诗奕舒服地窝在床上研究莫利塞给她的书。他们回台湾前,莫利特地到机场送行,趁墨上尘去柜台确认机位时,他鬼鬼祟祟地塞给她这叠书,要她好好研究,说是对墨上尘有好处,所以她就很认真地研究起这几本书。不过她发现这些书里头字数不多,倒是图片很多,而且图片里的人几乎都没穿衣服,和她以前看过的书都不一样。 一见到丈夫又顶着一头湿发走出浴室,她秀眉一拧,将书搁在床头柜上,抓着毛巾走向他。“你又没擦头发了。” “我喜欢你帮我擦。”墨上尘皮皮一笑,温顺地由着小妻子拉他在床边坐下。 “懒惰虫!”诗奕嗔道,但仍是轻柔地替他擦干湿发,然后拿起早已预备好的吹风机,让热烘烘的暖风吹干他的发。 墨上尘闭上眼享受这种亲密而圆满的感觉,满足地逸出一声轻叹。 “阿尘,我们在台湾多留一阵子好不好?”家里只剩下爸一个人,好可怜! “没意见。”反正公司有莫利在管,阿恳也能自己照顾自己。 “阿尘,你会不会觉得爸和妈很谈得来?”诗奕随口问道。 原本正沉醉在她指尖绝佳触感的墨上尘一下子清醒过来,反应激烈的吼道:“我死都不当你哥哥!”开玩笑,要是他妈和她爸两个人看顺眼,打算结婚,他和诗奕不就成了兄妹!不干!死不都干! “我只说他们很谈得来,又没说他们打算结婚,你别紧张。我觉得他们的感觉很像兄妹。”她连忙安抚他过度激烈的情绪。 他听了她的话总算控制住情绪。“那就好。” 替他吹干头发后,诗奕将微湿的毛巾拿进浴室。 墨上尘侧眼瞄到床头柜上的书,好奇地拿来一看。“如何勾起他的‘性’趣”、“性爱宝鉴”、“性的艺术”、“做爱做的事”……他每瞧一本,眉头就更皱紧一分。 “诗奕,这些书是谁给你的?” “阿利给的,他要我好好研究。”她从浴室里探出头来回答道。 “他竟然拿这种书给你看!”这个死阿利! 诗奕走出浴室。“这些书有什么问题吗?” 浴室的灯光穿透她细薄的睡衣勾勒出她姣好纤细的身材,让墨上尘失神了几秒,身体的某个部位也开始蠢蠢欲动,他乍然明白了莫利的好意。 阿利,我收回骂你的话,你是全世界最够意思的朋友!他暗自对远在美国的莫利说道“阿尘?!” 墨上尘回过神,“没,这些书没问题。” “可是我都看不懂。”诗奕在他身边坐下,从他手上拿起一本书,翻到其中的一张图片上。“你看,他们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两个人叠在一起?” “这件事情很难解释。”墨上尘对她咧嘴一笑,抽出她手中的书,连同他手上的一并放在床头柜上。“记不记得你不会玩的电动玩具都是我先示范给你看要怎么玩?” 她认真地点点头。 “所以我用示范的会比较容易解释。”墨上尘邪邪地迷细眼,大掌隔着细薄的布料温柔地抚上她柔滑的背脊,碰触过的地方仿佛带着电流传来阵阵酥麻的感觉,扰乱了两人的呼吸。 “怎么示范?”诗奕轻喃,眸光因为他的碰触而迷离了起来。 “先是这里。”他倾身轻吻她粉嫩的脸颊,但在吻上她的粉唇之前却忽然停住。“小姐,你今年几岁?” 诗奕笑眼娣睨着他,“先生,可不可以不要回答?你知道的,女人一旦年过二十就不太喜欢提起年龄的事。” “喔,年过二十,那成年了。”他深深吻住她柔嫩的唇瓣,在她口中喘息呢喃。“第一课,什么都不要管,只要用心去感觉爱……”